结帐的时间终于来到了。
这时,邹元滨等人已经离开包间并且走出了屋子。他们正与老板娘、大堂经理、鹅蛋脸女服务员、扁脸女服务告别。双方相隔一、二米左右。彼此非常客气,场面还算热闹。
耿光荣抖抖呵呵,仿佛回到了从前。在他小的时候,大概是十二三岁时吧,一到冬天,每天清晨起床时,他就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又遗尿了,他的麻脸母亲又要向他吼叫了。吼叫之后母亲必然请他吃一顿“肉丝面”——这是母亲的称呼。其实与真正的肉丝面是不搭界的,它是一种惩罚。这种惩罚的方式是用细竹丝条狠抽他的ρi股或后背。那个疼痛啊,真叫钻心啊!他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除了吃“肉丝面”之外,他还害怕老师。也是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一个胖胖的、走起路来像肥鸭似的女老师喜欢罚他背书。一次、二次、三次——他经常被她点名留下来,一个人呆在冬天的寒冷的大教室之中,像和尚念经一般上百次地背诵“乘法口诀”或语文课文。
当他心里七上八下、三魂荡荡、七魄悠悠之时,邹元清来到了他的身边,并且安慰了他一句。
“老哥,让你破费了!”邹元清说道。
“嗯耶!哪儿的话呀!”耿光荣像一个演员一样努力表演他认可的角色。
掏了半天,耿光荣才从“手捏子”取出身上仅有的一千元钱。这时,邹元清转过身子。说实话,他是不想看到“手捏子”这种东西的,认为和这种东西在一起会掉自已的身价。幸好,这东西很快就回到原处——浅绿色的长裤子裤兜之中。在裤兜口上,一只别针悬乎乎地挂着,它还没来得及关闭、合拢。
“打一个折吧?!”
邹元清对收银员说道。语气坚决,好像这些人得听他的一样。“菜上得这么慢!”
“这个要问老板!”模样俊俏、极其世故的收银员似乎“不肉”他。
“你把老板喊来!”邹元清声音提得老高。
“老板!老板!”收银员站起身来,双手撑在吧台台面上,伸长脖子叫道。
“闺女,啥事啊?!啥事啊?!”老板娘急冲冲赶来。她望了邹元清一眼之后,很客气地说道:“这钱,就别收他们的!算我请客,大哥,行啵?!”
“这怎么能行呢?!”邹元清板起了脸,“你当我们是土匪啊!”
“既然大哥不肯,那就打一个折吧!打一个五折,收个五百块钱吧!”老板娘是一个灵活而善于应变的女人。
“那就不好意思了!”邹元清笑ⅿⅿ地说道。
“没关糸!交一个朋友嘛!下回再来啊!”老板娘脸上笑容依然灿烂。“下一次你们来时,我让孩子他爸好好地陪你们喝一场酒!今天,他不在,小店真的怠慢了贵客啊!”她异常谦卑,屈得可以。
“以后多来几次,照顾你们的生意!”邹元清底气十足,许下此诺。
听说这一顿酒席只要五百块钱,耿光荣如释重负。他仿佛捞到一根救命稻草,顿觉有了生还希望。他从一卷钱中抽出五张百元大钞,用粘了唾沫的手指数了又数,确信不错之后,他丢下钱敢紧离开,生怕他们变卦。
耿光荣出了酒店大门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尽管热浪扑鼻的空气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它给他带来了轻松、自由、解脱。他总是觉得里面闷得慌,且不自在,尽管那儿是一座阴凉的城堡。
刚才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人重新聚集。已是分别的时候,大家互相打起了招呼。邹元滨、顾新民与耿光荣、邹元清、田铁牛打过招呼之后,上了劳斯莱斯轿车。和他们一道上车的是邹元清的娇妻罗兆霞以及他们的宝宝娇娇。接着是向前方夫妇和他们的懂事的女儿和耿光荣、邹元清、田铁牛三人打招呼,打过招呼之后,他们上了本田雅阁轿车。最后剩下耿光荣、邹元清、田铁牛三人并肩而行。耿光荣位于中间,邹元清、田铁牛一左一右夹着他。
走了一截,邹元清要田铁牛先行。因为他觉得他推着春兰豹摩托车行走实在是一件费力的事情,于心不忍。
田铁牛也有吃力费事的感觉,便依了他。
“哪一天我请老弟你喝酒!”邹元清临别时出于礼节说道。
“哪一天我请老哥你喝酒!”田铁牛还以礼节。
田铁牛与耿光荣打过招呼之后戴上头盔,然后伸腿上车坐到黑色的座垫上。摩托车发动之后,他松开“刹车”,加大油门,扬长而去。
田铁牛走后,耿光荣、邹元清并肩而行又走了一百多米。二人怀揣不同的心思,同行而不同心。他们泛泛而谈,东拉西扯。直到耿光荣从黑色的人革拎包中先后取出四条黄“南京”时,他们二人才重又热络起来。
“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邹元清说罢,右手推了一下宽边黄|色板材眼镜。他左手拿了一条黄“南京”,其它三条摞在其上。为了防止它们掉下,他将手放在左腹部,让它挡着。
“嗯耶!”耿光荣显出一副很坚决、很爽快、很感激的神情。他让邹元清觉得,假如他不收下的话,他一定会很生气的。“今天多亏你啊!”
“哪儿的话!老哥老弟的别见外啊!”邹元清想拍一拍他的肩膀,遗憾的是腾不出手来。
“这包借给你吧!烟拿在手里车子不好骑啊!”耿光荣打量了他一手拿着香烟一手推车的窘迫的模样一番后建议道。
“这多么不好意思啊!”邹元清想了想,便动了心。
“嗯耶!”耿光荣硬要把包塞给他。他自作主张,将四条香烟重新放回包中。边放边说:“这个黑皮包是我开车的二儿子的,他换了一个好包,就将这包给了我!”
“这包看起来像是大队书记的公文包!”邹元清调侃道。
“嘿嘿!是啊!我儿子也嫌丑!只适合我们老家伙!”耿光荣边说边拉黑色人革包的拉链。由于用力过猛,拉链绽开来了。“嘿嘿!这破包,真的不能装钱哪!装了钱之后,有多少就被小偷偷多少!”
“反正晚上人家看不清!”邹元清接过拎包,“老哥,你就静候佳音吧!行动总比不行动好!多少要搞一些的,不会让你吃亏的!”他将拎包挂在自行车左边的扶手上,边挂边说道。
“谢谢!那就谢谢啦!”耿光荣激动地说。此时他非常开心,觉得为儿女们办了一件大事情。
“我等我好消息,我会通知你的!”邹元清翘起右腿后翻身上车,然后迅速离去。
“够意思!不错!”耿光荣同时觉得这五百块钱、四条黄“南京”花得不算多、花得值。“就是钓鱼嘛,也要撒一把食呢,何况办这种大事情!”
他极力安慰已经失财的自已。
邹元清很快消失在霓虹灯闪烁的黑夜之中。夜晚已深,尽管街上行人不少,但是耿光荣总觉得不够热闹。寂静在无边的黑幕之中滑行,张着硕大无朋的大口,它很快就要吞噬一切。人们的张狂与都市的神气逐渐衰落,如同一波又一波的落汐一样。汐落之后,除了几个另类之外,一切都在睡眠之中。他们,除了长梦、短梦、整梦、碎梦之外,别无所有。
耿光荣依然是步行回去。脖子上依然挂着一条旧白毛巾。吃饭时,它受了委曲,被塞进黑色人革拎包中。
路途遥远,步行得花二个多小时时间。一个人行走是一件特别枯燥的事情,何况是在很晚的时候呢。耿光荣为了打发这种枯燥之情,他就胡思乱想起来。来到城里一次,深受刺激和震撼。像行走在天堂之上,也像淹没在地狱之中。他感到如今的城市与他在县招待所等单位当门卫时的城市有天壤之别。那时人是有尊卑之别,尽管大家腰包里的钱相差无几;如今人也是有尊卑之别,但是更看重一个人的腰包里钱的数量。只要你有钱,你就会化卑贱为尊贵。只要你的钱充足,你就能登入你想登入的大雅之堂。后来种种的感受、各种各样的形象均被邹元滨这个人的身影所代替。他得好好地琢磨他,因为他是一个神秘的、充满魅力的人物。他一定具有丰富的阅历,一定具有很大的能耐,不然,他怎么会找到那么年轻、貌美的老婆啊。那个女人与他在一起反差真的太强烈了。一个老,一个小;一个丑,一个俏;一个缺这少那,一个上下完整,真的很不般配啊。若问那邹元滨缺少什么,显而易见的是他头颅上的黑发。颅顶又秃又亮,四周箍着一圈又黑又软的头发。他的眼神缺少坦率和正气,一副贼贼的、亮亮的、高兴的样子,好像是上了多大算似的。圆也与他结下不解之缘。头颅圆,额头圆,双眼皮眼眶圆,脸盘子圆,鼻尖圆,下巴圆。他的鼻尖上生了一个针眼般大小的疖子,由于它弄得这儿很痒,所以他就抠掉了他。虽然消灭它是一件极容易的事情,但是也得承受消灭它之后产生的后果——他的整个鼻尖红红的,他成了一位拥有红鼻头的大哥。他的年轻、貌美、苗条的老婆,不仅完整,而且贤惠。她在这个年头拥有一张乡下妹子的标签真的不算什么。在这个开放、搞活的时代,临时工也不算什么。乡下妹子可以在城里很好地生活;临时工干得好也能一辈子不发愁。
耿光荣想啊想,纷繁的思绪如乱麻一般在他的灵海之中纠缠不清。想得他头痛,想得他疯狂。只到他的新“蛮蛮”(老婆)马新芝叫他为止。
“光荣啊,你怎么才回来啊?!事情办得怎么样啊?!”马新芝上前拉着他的粗糙的有力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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