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光荣从县城回来后，他在儿女们的眼中成了一个芳香四溢的香饽饽。也是一个魅力无限的宝贝。也像一个吸力强大的吸铁石。

既然是香饽饽，那么就有人亲睐。他的儿女们一个个嘴上像涂了蜜一样，那脸上的笑容堆得像小山一样。也许是感应、辐­射­、直觉、超验的作用，他的岁数较大的孙子、孙女们一个个变得又乖又孝、善解人意，他的岁数较小的孙子、孙女们一个个变得非常喜欢绕膝、格外愿意承欢膝前。

孝敬爸妈看行动，不能靠玩嘴取信于人。一般富有心计的中国人是这样想的，耿光荣的四个聪明的子女们也是这样想的。他的四个聪明的子女们在他回来之后各人的“小九九”打得“劈劈叭叭”，他们反来复去地计算成本与利润，如同一个高级会计师一样。经过严谨、­精­确的核算之后，他们得出“太划算”的可靠的结论。在这个结论的支配、左右下，他们跃跃欲试，均想拿出别具一格的、富有含金量的实际行动取悦老父亲及后妈。群众看­干­部，兄弟学老大。老大不动，他人怎敢妄动？老大当仁不让，兄弟们依序而行。

在耿光荣回来后的第二天一早，他正在门前端着大白茶缸刷牙时，他的做木匠的大儿子耿直林兴抖抖地跑来央求他晚上到他家吃饭。

“既不过年，又不过节，为何要请我吃饭啊？你钱多啊？”耿光荣笑着问道。

一直咧着嘴笑着的耿直林刚想说话，他的扛着大扫帚的老婆刘巧妹Сhā嘴说道：“非要过年过节才请啊？！都是家里人，又没有外人，能花多少钱呢？！你晚上一定来啊！我扫好地就去镇上菜场买菜。你大儿子下了一夜的黄鳝，弄了三四斤呐。还下了不少的大龙虾，一小桶装不下！”

“还下到一条赤链蛇呢！”耿直林补充道。

“啊唷！我的妈啊！还下到赤链蛇啊？蛇咬到你没有？！”耿光荣乍闻其言，吓了一大跳。随后表现出强烈的护犊之情。

“水蛇无毒！”耿直林笑着说道。

“噢！”耿光荣长吁一口气，“无毒就好！以后要多加小心啊！最好身边备一瓶蛇药，以防不测！”他出于善意提醒道。

“你这个老头子瞎讲话！天天遇到蛇啦？！”刘巧妹不以为然，驳斥其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也是为了直林好啊！”耿光荣不服气，便与大儿媳抬起了杠。

“好了、好了！你快去扫地吧！你还要上菜场呢！”刘巧妹还想说什么时，耿直林抢先一步阻止了她。

“你不能去啊？！”刘巧妹气不打一处来。

“我去你替我­干­木匠活啊？！老是不讲理！快去、快去！”耿直林皱起眉头，他有一点儿不耐烦。

刘巧妹闻言，掉转高大的身躯，向村外走去。她的任务是清除村外公路上的垃圾。这一条公路可不短，有二里多路。她的工资是每月三百元。

“爸爸，晚上到时候来噢！我就不再请了！来的时候把我阿姨带上！都是自家人，一个外人也没有！”耿直林认真、严肃地说道。犹如他做出来的木工活儿，中规中矩。

“好噢！好噢！”耿光荣答道。他说话时低着头、气力不是很足。自从与马新芝同居二年以来，大儿子一直喊她阿姨，从不肯喊她一声后妈。

自从答应大儿子晚上到他家吃饭后，兴奋与快乐便来到了耿光荣的心间。他这个人和他老子耿本鑫一样，是一个特别重视、信赖长子之人。其他的儿女再好，都没有长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高。长子被他视为耿家的血统的最优秀、最可靠的传承人，其他子女与他相比在这一方面要差一些。

耿光荣与大儿子分别后不到一分钟，小女儿耿直银便如往常一样送来了早点。早点花样翻新，力争不同。他吃过马新芝烙得枵锅巴巴、下得水饺，喝过小女儿送来的豆浆、尝了她送来的草帽饼、­肉­夹馍之后，他就坐在门前的柿树下喝茶。因为兴奋与快乐的缘故，他五心烦燥，坐立不安。于是，他就动员马新芝下菜地。只有到自已的自留地里­干­活，他才能使自已平静，他的心里才踏实。

大概在早上七点半钟的时候，耿光荣提锄挑桶，马新芝拎篮荷（扁）担，出了门。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精­神贯注、投入。

分给耿光荣的自留地位于村外的一个土坡子上。面积不大，大约二三分地。在这一爿土地上，老夫妻俩随着季节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春种胡椒、韭菜；夏种萝卜、扁蒲；秋种大蒜、药芹；冬种（大棚）黄瓜、番茄。此外，在这一爿土地的周围，还随着季节种了一些经济作物。它们是芝麻、棉花、玉米、芦梭。在一爿土地的东边，还有两座坟墓。它们分别埋葬着他的父母耿本鑫、徐厚英。为何这两座坟墓位于东边而不是位于西边，原因之一是东边地势比西边高不少。这一爿土地的地形就像直角三角形的斜边。坟墓位于高处的好处之一是，这儿不容易产生积水。

老夫妻两个下地后便积极、认真地忙碌起来。一小领豇豆结得密密麻麻，如绳子一般挂着。马新芝兴高采烈地采摘它们。苋菜长得老高，茎像柴禾一样。耿光荣皱着眉头刈割它们。芝麻开着白花，碧绿一片，马新芝看着心喜。但也让她揪心。因为许多芝麻被人碰倒了、踩断了。少了一些扁蒲，不知是何人所为。耿光荣边估计损失的数量，边琢磨

光顾者的姓名。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村上既有无所事事、只知吃吃睡睡的懒汉，也有为数不少的外来人员，他们是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此外，这儿离马路较近，过路客不少，他们也有可能­干­出顺手牵羊之事。至于他的儿女、媳婿们，也不能保证他们不光顾此地。他们也许会来这儿瞻仰祖宗的坟墓，发一番思古（人）之幽情，然后顺带弄一些老子的蔬菜。他们常对他说“顺带不为偷”。他左思右想，琢磨半天，不能确定是谁­干­的。后来，他决定在防范措施上下一番功夫。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最后，他想出一个防贼的办法，用铁蒺藜当篱芭。如果不行的话，就通上电。他不相信通过此手段吓阻不了贼人。

耿光荣说出自已的打算后，马新芝不以为然。她温和地规劝道：“

小偷小摸在乡下总是有的。有的是惯偷，有的是救急。真正是惯偷的人毕竟少啊！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十级浮屠’，行善事、多积德，

何乐而不为呢？犯不着这样做，随他们去吧！且种菜我们发不了财，不种也穷不了，能种就种，不能种就不种，一切顺其自然吧！”

马新芝的一番话说得耿光荣心悦诚服，­性­情顿时变得豁达起来。他在内心里直呼贤妻二字。

这一天，时间过得既快又慢。当他想着晚上的家宴时，时间就过得很慢；当他在自留地里专心致志地忙碌时，时间过得就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吃过午饭之后，俩人睡了个把小时的午觉之后继续­干­活，他们俩人下到水田里“徕”（拔）稗子。“徕”过稗子之后，打“敌敌畏”治虫。

闲话少说。家宴如期进行。酒席摆在耿直林家的堂间中。堂间不大，如果客人们不围着桌子老实地呆着，那么就显得很拥挤。人挤来挤去，必然会影响人的情绪，使­性­子躁的人心里易发毛、上火。堂间不大，却摆了一张香案。香案靠着的墙上贴着一张旧画，画两旁傍着一副对联。这一张旧画在农村司空见惯，主题是寿比南山，人物是一个老寿星。他一手柱龙头拐杖，杖头挂葫芦；一手托“蟠桃”。对联与这一副画儿的主题紧扣。内容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家五户欢聚一堂。该来的都来了，没有一个拉下。大人们坐在圆桌子上吃饭，小人们坐在圆桌子旁边的小桌子上吃饭。

一开始，耿光荣的三个儿媳、一个女儿不肯上桌。他的续弦马新芝也不肯上桌。她们得替罗洋帮忙。罗洋虽然是一个娴熟的厨子，但是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些主动下厨的好帮手替他省了不少力气。她们理菜、洗菜、切菜、配菜、端菜，配合默契，井然有序。

当然，耿光荣的三个儿媳、一个女儿是不会让马新芝正而巴经地做事的，她们只是象征­性­地让她做一些事情。你不让她做吧，她不依不饶，只好如此。马新芝是一个极要强、极固执、极自觉之人，做事从不甘落后。她年轻时就是这个脾气，到老还是改不掉。

女人们不肯上桌，耿光荣父子顾不了那些繁文缛节，也不想来一番假客气，他们像往常一样当仁不让、理所当然地先­干­起来。一时觥筹交错，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菜烧得差不多的时候，女人们络续上坐。这时孩子们已经吃饱，他们丢下筷子出门去“疯”了。孩子们如脱缰的野马，你追我赶，你喊我叫，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童声不绝，欢笑如潮。

男人们推杯换盏，女人们率­性­而为。她们有的喝白酒，有的喝米酒，有的喝啤酒，有的喝椰子汁，有的喝果粒橙，有的直截了当吃饭。

马新芝虽然能吃苦，但是不会享福。她生来就没有酒量，也从不喝酒。为了和耿家人融合在一起，她“入乡随俗”、随遇而安、客随主便。她不肯喝酒，却接受了女主人倒在碗中的果粒橙。

刘巧妹生于苏北泗洋酒乡，深受乡风民俗的影响，是一个见酒就喜的人物。她不光能喝酒，而且会抽烟，­性­情彪悍得很。

张安兰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与老公耿直路一道长年累月搞黑车，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这些人三教九流，有道有魔，可谓形形­色­­色­。历练多了，长了本事，哄吓诈骗，样样­精­通。她虽然心黑皮厚，但是也有豪放的一面。她喜欢滥吃海喝，因此，她选择了啤酒。

郭彩屏是一个贤惠的女人，言语不多，老实下巴。她天天和老公一道出去摆摊，替他打下手。看一看东西，跑一跑腿。她喜欢吃甜食，因此她选择了椰子汁。

耿直银选择什么也不喝，直接吃饭。她是老巴子，从小父母惯她，哥哥让她；父母视之为掌上明珠，哥哥视之为珍稀宝贝。得天独厚的家庭环境铸成了“唯有独尊”、“老娘天下第一”的­性­格。她一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顾别人感受，从不怕伤害别人。今天，她选择不来应酬，直接吃饭，主要原因是她与父亲的新欢马新芝水火难以相容，有“不共戴天”之仇。在她的心目中，爸爸的女人只能是她的生母——韩勤娥。除了母亲之外，其他的女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与爸爸接近，更不要说与之同居、结婚。一切与爸爸接近、同居、结婚的女人在她眼中都是洪水猛兽，都是怪物，都是坏人。

当耿光荣心头涌现较大的欣快感、幸福感之时——这样的感觉可谓久违了；这样的感觉在去年三十晚上一家团圆时曾出现过片刻。二者不同的地方是那时的欣快感、幸福感中还掺杂着恐惧感、焦虑感——一件煮鹤焚琴的事情发生了。

到底是一件什么的事情呢？

原来是他的小女儿三下五除二，连扒十几口后，就丢下了筷子。

月亮正圆时，天狗却来争食。一家人团圆的时间机会难得，匆匆分离一定是魔鬼嫉妒作祟。耿光荣观察到小女儿走火入魔的神态，不敢惹她，便听之由之。

耿直银得寸进尺。她下桌急冲冲离开这儿后一刻也闲不着。她出了屋门后在屋外肆意地打­鸡­骂狗，弄哭了一对活泼乱跳的儿女。然后一手拉着一个向家里快步走去。

小女儿走后，耿光荣面上虽然因喝酒产生了红润，但是心里幽幽的、灰灰的，丧了一些神气。好在他的二媳­妇­张安兰­性­格张扬、泼辣风趣，扭转了因他小女儿走后产生的一丝沉闷的气氛。加上他大媳­妇­的Сhā科打浑、大大咧咧、傻不拉几，三媳­妇­的老实木讷、忠厚善良、诚实上进。她们通力合作，心有灵犀，众星拱月，与人为善，她们的这些表现让耿光荣在新老伴心目中挣到很多的印象分，也使他因小女儿离开而失去的部分面子挣回来不少。

一场酒喝下来，大家说的话加起来不下于千言万语。千言万语写出来未必好看，还是拣要紧的写，这样才会让人觉得有趣。

“爸，你到城里去为何不叫上我啊？我结婚时你又是扛耙子，又是戴帽子；又是猴子摘桃，又是海底捞月。那时的贼胆忒大、勇气过人，这会人倒怕人讲了啊？”张安兰为了活跃气氛，便与老公公开起了玩笑。

“安兰啊，‘猴子摘桃，海底捞月’是啥意思啊？”刘巧妹弄不明白便问道。

“‘猴子摘桃，海底捞月’你没有听人说过啊？我还看过猴子骑自行车呢！猴子歹聪明，比狗聪明。我还听人家讲，人是猴子变的。难怪它这么聪明呢！”张安兰笑得合不拢嘴，郭彩屏代她回答。

“直林他爸又不是猴子！”刘巧妹噘着嘴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