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了大事
一九六三年二月,水伯娘山市的天气寒冷。十六岁的毛头小伙子安小全,在中午十一点半还差五分钟的时候,一脚迈进了综合修理合作社第一门市部的大门。尽管天气寒冷,他的额头上还是冒着微微的汗珠。
安小全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就是眼睛鼓鼓的像是有甲亢。他身穿一件浅赭色的中搂呢大衣,这件衣服还是他父亲专门请了本市第一流的裁剪大师帮做的。衣服穿在身上,人显得很精神。只可惜他脚下穿的是布鞋,有点不协调。他因眼睛鼓,参加工作后,大伙就叫他大眼鼓了。
门市部主任宋江,安小全的师傅,也是小安父亲神医安道全的朋友,对他不满的说了句,“怎么搞的,都快下班了才到。”
宋江身穿一件灰色的旧棉衣,用一条很宽的、断了尾的皮带扎着腰。头戴一顶黑绒帽子,帽叶经过多次洗刷已经不能成形了,像一片蔫了的菜叶。一条黑色的棉裤,膝盖上还打了个补丁。棉鞋也很旧了,上面还有烤火时被烤黄的印子。他鸭蛋形的脸上有几颗不很明显的碎麻子,没有胡子,两道慈善的眉毛,一口漂亮的牙齿,如果不是那几颗碍眼的白麻子,算得上是个很标致的中年男人。因他碰上石头就有三句话,故诨名电喇叭。
可他哪里知道,安小全上午八点,准时到了合作社干事办公室,去拿工作介绍信。干事叫张叔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脸很宽,人称大头鱼。他那严肃的样子,让刚踏上社会的安小全感到望而生畏。
张叔夜知道了安小全的来意,冷冷地说了声等一下,便搞起卫生来。等他慢条斯理地搞完了卫生,磨磨蹭蹭的上街吃过早点,回来又上了一轮厕所。他的蹲功还真显功夫,足足蹲了四十分钟,也不知道他是有痔疮、便秘的毛病,还是有喜欢闻大便气味的特殊爱好。
安小全在办公室里等得好不心焦,想起外婆骂那些蹲厕所蹲得久的人,“屙菱角也屙不得那门久嘛,”语言真是生动、泼辣。
张叔夜上完厕所回来,正好文书金翠莲送报纸来了,她人很和气,见人就笑,从背面看她像个小姑娘,只有一米四五高,所以大伙给她取了个诨名叫小橄榄。等金翠莲走后,张叔夜马上拿起报纸看起来,边看边抽烟、喝茶,他好像已经把在办公室里坐等的安小全完全给忘了。安小全天生性格内向,想提醒干事,可几次话到嘴边都没发出声音来。
不一会金翠莲又来通知张叔夜到书记办公室有事,他锁上抽屉,拿起干部帽,边拍边戴上出了办公室。金翠莲这时才注意到了安小全,她随口问了一句,这是谁?张叔夜似乎才如梦初醒,回头跟安小全说了一句你等一下,就匆匆走了。安小全还听他嘀咕了一声,一个上午忙死了。
也不知张叔夜是去买菜还是去种菜,十一点多了才回到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拿出介绍信,在桌面上把它铺得平平整整,用去了七十二秒钟。然后打开墨盒盖,退去毛笔铜套,又去了三十六秒钟。他拿着毛笔,不停地在墨盒里蘸墨汁,就跟菜市里卖肉的肥婆,在钢钎上磨刀似的左右开弓,一共撇挪了八八六十四下。这些数字都很吉利,难怪他的官位四平八稳,做事慢条斯理,千万别又来一个一百零八什么的。
安小全心急如焚,望眼欲穿,等他接过到第一门市部报到的介绍信,连“谢谢”也忘了说,拔腿就走。等他赶到门市部,十一点半还差五分钟下班。
可门市部的师傅们,谁也没有走人的意思,上班的跟接班的在大谈特谈一个恐怖事件,对安小全的到来视而不见,漠不关心。
“平时画花画鸟,设计科长,居然敢拿锄头挖死自己的老公,想不通,想不通。”说话的人叫戴宗,诨名左拐子,他尖尖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凹凹的眼睛,小平头,花白发,尽管穿了冬装,看上去人还是显得很干瘦。但讲起话来,声音却很洪亮。因他是左撇子,水伯娘山人叫左拐子。
“酒是英雄色是胆,色胆包天,有什么想不通呢。”搭腔的是一个瘦高个,一脸像是吃醉了酒似的鲜红,面颊颧骨突起,因而鼻子显得很短,像个马蹄安在上面。他头戴一顶浅咖啡色的鸭嘴帽,身上穿一套藏青色的唐装,手里捧着个烧茶变了色的口盅,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地迈着八字步,此公叫吴用,诨名老狐狸。
安小全隐隐感到,自己马上就要跟这些人为伍了。
一个来接戴宗班的师傅也到了,他长得像个猴子似的又矮又小,头上那顶干部帽显得大了许多,与他的脸庞极不相称。而且他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后来安小全才看清楚,他那只又大又暴的眼珠子是假的,原来他是个独眼龙,诨名瞄得准 ,大号张青。他一进门就连声问:“什么事、什么事?”
宋江说:“什么事,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隔壁那个设计科长……”
不等宋江说完,张青又急着问:“做什么、做什么?”
宋江说:“昨天夜晚拿锄头把她老公挖死了。”
“哎哟!”张青龇牙咧嘴,“又不是杀鸡杀鸭,她也下得了手。”
戴宗说:“所以讲啊,女人家呢,狠起心来,做事做得好绝的哦。”
宋江说:“老狐狸,你屋里三宫六院,你和我小心点。”
吴用把头上的鸭舌帽取下来,在手上一拍,“我小心点,老子咳声嗽你看她们敢放个屁没嘛。”
一个叫公孙胜的中年师傅,光听不说,不停地眨着眼皮。他的脸有点像浮肿,秃头,身穿一套深蓝色卡机布做的中山装,皮鞋擦得铮亮,因不爱讲话,所以诨名叫闷头鸡。
安小全发现,在这一群师傅中,他是比较注意仪表的。
门市部年纪最大的老师傅叫阮大郎,诨名老蔸巴,因有肺病,脸跟纸一样苍白。他头戴一顶黑色的西瓜帽,留着两撇八字胡,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袍棉大衣,反衬着脸色白得有点怕人。他坐在自己的修理桌前说:“屁是不敢放,就是喊一声跪倒,你不是乖乖的帮她们洗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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