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羽坐在床头,脸色黯淡。他那茫然看着地板的目光里,闪动着近乎绝望的沮丧。
回到房间后,已经过去整整十分钟了,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经历过的失败与伤痛,并不在少数,但今天的林飞羽,却感受到了一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情感:
“动摇”。
强烈的怀疑感包围着他,一个又一个混沌不清的问题在脑海中此起彼伏,搅拌纠缠之后,又化作迷惑与不安的阴霾,在心头萦绕盘旋。
现在再去探究“林子清是谁”或者“我是不是有个姐姐”这样的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一些碎片似的东西在眼前忽隐忽现,映着残缺不全的像,即便再怎么努力去回想,都无法把这些零碎拼合成可以被理解的记忆片段,更不用说去面对董一哲的诘问了。
也许,真的是不行了……
刚出院的时候,就有大夫警告过冷冰,说什么“他并没有被治好,总有一天会复发”之类的废话,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惨象。
是因为董一哲吗?这个精通心灵鞭笞的审讯高手?不……他其实也没有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秘密——提到过的名字也好,自己曾经的经历也好,这些在以往的精神鉴定中并不是没有出现,许多时候,还要比今天这样的一带而过要详细得多。
不,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自己精心构筑的灵魂要塞,不可能在一个半老头子的几句话面前土崩瓦解。
“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在屋内响起。
林飞羽缓缓抬起头,双拳紧握,用紧张而略带惊恐的眼神凝视着前方。
对,就是这该死的“错觉”——他突然想到,自己之所以会在董一哲面前像小孩子一样溃不成军,就是因为最近连续几天被那些乱七八糟的“错觉”所困扰……
等等,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这样说着,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就像是在漆黑深夜中看到了一小团仿佛触手可及的烛火。
“咚咚。”
林飞羽已经没有心情再理会敲门的声音,而是深陷在刚刚获得的灵感之中——仔细想来,最近两个月来的第一次“错觉”,就发生在两天前的医院,探望宋旋的最后时刻,紧接着在晚上,便出现了“被醉汉殴打”的可怕经历。
而宋旋……那个并没有精神病史的少女,同样也产生了幻觉,连站到面前之人的“真假”都分辨不出来了。
不可言说的因果律,在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之间建立了联系,林飞羽的思绪里,不知为何跳出了这样一个诡异的想法:自己正在遭遇的痛苦,与宋旋的情况一模一样!这也就是说……
突然,铁门的把手被轻轻转动,门沿发出“吱嘎”一声怪响,被推开了一道细缝,从里面渗出的少许光亮,在地板上切出一道白色的犄角。
这该死的错觉还找上门来了呢!是那醉汉,还是穿运动服的愣头青?林飞羽咬了咬牙,从床上一跃而起——无论是谁,他都打算先赏他一记老拳。
当门被狠狠拉开,看到林飞羽一脸苦大仇深地举着拳头,女人情不自禁地向后小退了半步,但得益于长期受到对方的捉弄,她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反而是处乱不惊地叹了口气:
“唉——你这是又要闹哪样儿啊?”
一边暗自庆幸到访者的身份,林飞羽一边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裴佩……”他松开拳头,横起胳膊,支在门廊上,挡住了房间的入口,“我记得我没有邀请你今天来参观。”
二十五岁的裴佩,束着兔子尾巴似的短辫,无论就外貌还是体型来看,就和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差不太多,让人很难想象她已经在国家安全保卫局工作了整整五年——而且前四年还是一名外勤特工。
每每看到她装着金属外骨骼的双腿,林飞羽都会想起一年前的四月一日,那个可怕的下午——冷冰用一己之力,灭了几乎整个特勤七处,只留下了两个活口,其中一个还变成了残废,不得不依靠高科技器材的辅助才获得了重新站立的权利。
也许是因为年龄相仿,但更重要的是因为同样死里逃生的经历,林飞羽对裴佩的看法终归是有些特别——虽然他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
就好像是一同奔赴沙场的两名年轻士兵,战况惨烈,整个连队都悉数阵亡,只有他们俩侥幸存活——这种微妙的感觉或许难于言表,但它早已随着“活了下来”的事实植根于两人心底,凝合成“患难之交”般的情谊。
当然,远在那之前,裴佩就因为众所周知的“暗恋”而显得对林飞羽格外“感兴趣”,有时达到了令对方不胜其烦的地步。
比如此时此刻,她很娴熟地抬起林飞羽的臂弯,像一只小狐狸般“刺溜”窜进了房间,左顾右盼了几秒之后,便放肆地翻箱倒柜起来。
“喂喂喂!”林飞羽眉头紧锁,连声音里都带着些怒气,“多日不见,你是越来越没教养了啊!”
裴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起腰,猛地转过身:
“礼物!”就和工作时一样,她的话语短促而有力,“你答应我的礼物呢!”
看着这张嘟囔起来的娃娃脸,林飞羽突然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事——他的确是答应了裴佩,从南京回来时要带点“说法儿”。
“南京,你懂的,没什么好东西,”林飞羽面不改色地耸耸肩,“云锦我上次不是送给你了吗?就那玩意儿还上点档次。”
“云锦?”裴佩摊开左手,“就那个邮票大小的花布条?”
“……礼物不在大小嘛,”林飞羽挠了挠腮帮,寻思着赶紧换个话题,“哦对了,你说的那个新人呢?我想在去找老李之前先去看看他。”
“我们明明在谈礼物哎!”裴佩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架势,“你怎么又扯到新人头上了呢!”
“好好好,我答应你,下次回来一定给你包个大礼,这总行了吧?”
“那个新人被子午拉去单独谈话了。”裴佩没好气地走到房间门口,“他比你高大威猛帅气,还很有绅士风度呢。”
“高大威猛帅气的绅士,唔——”林飞羽叉起腰,无比严肃地用力点了点头,“这种濒临灭绝的生物,我还真是想要赶紧见上一面哩。”
十五分钟后,三楼,四号档案室。
清晨或是黄昏,无论什么时候前来拜访,林飞羽都觉得李伟杰的工作环境充满了沉闷与压抑——这个所谓的档案室早已被一眼望不到边的书架所占满,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无数土黄|色的文件袋就好像鳞次栉比的墓碑,在各自的归宿上安然沉睡。
这并不是国家安全保卫局最大的档案库,在里面也找不到半个世纪前的国家机密,但对于特勤七处来说,这里却是许多案件得以解决的起点——所有能够被划分进“第四类事件”的材料,都在这里有相应的记录,自1955年建立第七特勤处起一直到现在,无一遗漏。
骨瘦如柴的李伟杰穿着白大褂,戴着啤酒瓶底一样的厚眼镜,悠然坐在自己的“王座”上——这个档案室不仅是他的战场,更是他的圣殿,他在这里埋头沉醉了差不多三十年,每一个秘密的角落,每一件不为人知的奇案,每一只传世古物的下落,他都如数家珍——只要是在这个档案室里存在过的文字,都同样在他睿智的大脑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高科技总是要来得更可靠一些。比如他面前的这台终端,连接着国家安全保卫局的内部数据库,只需要键入几个简单的汉字,便可查到大到国际谍报网络的明细名单,小到某个分部清洁工的家庭背景——当然,前提是浏览者有足够的权限。
从书架夹成的走廊里,缓缓走近两个熟悉的身影,李伟杰用余光瞥见了来者的面貌,连忙放下手里老旧的大茶缸。
“有些日子没见了,羽,”他往转椅上一仰,“你上个月写的报告在学术界引起了轰动,据说他们正在考虑对藏传佛教的史料进行大规模的重新考据。”
“重新考据……”林飞羽依旧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我在想我要是抓住了‘赤炼’的头目,他的口供会不会让这些考古学家都下岗?”
“不,他们只会更忙,相信我。”李伟杰笑道,“对了,我听说一处要找你的麻烦。”
“不是‘要’,”林飞羽颇无奈地耸耸肩,“他们已经找过了。”
“让我猜猜,你这次又戏弄了他们一番?”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