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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帝凰 天下归元 > 第7981章

第7981章

萧玦和楚非欢立即齐齐来救。

水镜尘要的就是这个。

他微笑着,双手一分,身姿如梨花飘落,“长枪”突然变成两柄“短枪”,拉开扇形光幕,左右笼罩扑过来的楚非欢和萧玦,与此同时彩蛊阵光芒大涨,耀得人睁不开眼睛,彩光中班晏无声无息已经到了秦长歌上空,“泰山压顶”,毫无花哨却杀气凛然直拍秦长歌天灵。

楚非欢在秦长歌右手边,离班晏近些,一眼看见彩光里隐约探出一双雪白的手,按向秦长歌头顶,大惊之下也不管即将Сhā向胸口的“短枪”,横掌上扬,硬接班晏掌力。

“短枪”袭胸。

萧玦一掌拍出,将枪尖震得歪了一歪,侧身的刹那由于角度的问题,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即将Сhā入楚非欢胸口的“短枪”。

第二眼看见的是秦长歌霍然回首,无限震惊关怀焦虑担忧的神情。

她那眼­色­落入萧玦眼里,仿佛重锤击落,又或是刚才那一枪击中了自己,贯穿了胸膛,搠开一个大洞,又森凉森凉的风透进来。

电光火石间忽然掠过一个念头。

她是爱他的……是不是?

她那么害怕!

如果,如果没有楚非欢……

这么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象一堵墙突然横亘在了面前,阻拦了直觉会做出的动作。

本来来得及拨开那­射­向楚非欢的短枪的萧玦,手突然慢了一慢。

然而也是慢了那么一慢而已,下一瞬间萧玦迷蒙的目­色­突然一醒,大喝一声,毫不犹豫的长剑横挥。

然而高手对决,一瞬便是生死。

掌力落,掌力迎,短枪­射­,如电光奔袭楚非欢心口。

灿烂的银­色­光芒,在脱离唯一可能造成威胁的拦截之后,以一往无前不容躲避的速度,­射­入。

萧玦目眦欲裂!

“楚兄!”

……

“短枪”­射­向楚非欢胸口。

秦长歌突然闭目横肩,全力对楚非欢一撞。

楚非欢被撞得身子一歪。

“短枪”呼啸着穿过他的肩,带出一溜雪花,灿烂开放在漫天冰晶里。

而班晏的掌力,击空落地,轰然一声巨响,地面一层石块被齐齐整整的毁去。

一声大喝,萧玦猛扑过来,他目中闪着怒­色­,也不知道是恨着班晏还是自己,二话不说一掌便向­阴­离拍去。

他这一掌含怒而发,十足真力,竟是不打算再将­阴­离作为人质,定要将他立毙掌下!

班晏果然急了,横掌一抬,一道彩光横削过来,萧玦反手一转,恶狠狠将­阴­离一推。

班晏只好收手,再退,萧玦直推着­阴­离冲过来,青光剑在­阴­离身后舞出泼风般的杀气,完全是不顾一切的打法,班晏不敢回手,竟被逼得一退再退。

萧玦此时已经动了真怒――你攻我们必救,我便攻你必救,大家都有软肋,看谁杀了谁!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喜欢­阴­离!

水镜尘怎么可能容许这种情况出现,衣袖一拂手指一转,“长枪”又成“气剑”,无声无息追缀而来,直袭正在一边躲彩网,一边努力急急摸索着给楚非欢点|­茓­止血的秦长歌。

楚非欢一抬头看见水镜尘的剑气,一把抱住秦长歌一个翻滚,腾空而起闪过那一剑,鲜血顿时又如红绸般飘洒在碎雪之中。

秦长歌恨然咬牙睁眼,一睁眼就觉得眼前狰狞,似有赤身妖魔扑面,只好再次闭眼,然而这一瞬间看见的景象令她心中突然灵光一闪。

冷笑着,秦长歌在楚非欢身边说了一句话。

楚非欢怔了怔,随即点头,两人再次一个翻滚避过水镜尘的追杀,秦长歌五指一扬,数十道黑光闪过,楚非欢横剑一抡,那些黑光被击散得到处都是。

那些细长的黑光飞快的穿过彩练,消失在包围圈内。

彩蛊教徒看见黑光,都下意识的先护住自己的要害,不想那黑光在半空中叮叮当当一阵乱撞,突然改了方向,在他们身前一滑而过。

彩蛊教徒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觉得下身冰凉。

低头一看,裤带断裂,裤子突然掉落,露出残缺不全被阉割的下身。

“啊!!!”

彩蛊教徒齐齐发出一声惨叫,他们深以为恨,永生不愿露于人前的悲惨缺陷突然袒露人前,不啻于天崩地裂,何况还有秦长歌大声嘲笑:“哎呀,人妖!好多人妖!”

男人耻辱,莫过于此。

心魂俱丧羞辱万分下这些人哪里还管什么阵法,哗然一声齐齐提着裤子作鸟兽散。

阵法离奇崩溃。

这下连水镜尘也怔住了。

而那厢,萧玦狂笑着,将满腔自弃的愤恨都化为手中剑招,再也不想管什么光明磊落君子不欺,招招都向­阴­离身上招呼。

Сhā眼、掏心、扼喉、碎腑。

什么杀手残忍就来什么。

班晏武功本在萧玦之上,百招之内便可杀他,然而如今因为­阴­离招招受制,一个只管杀,一个拼命抢,不落下风也落下风。

眼看萧玦杀着连绵不穷,完全是不杀­阴­离誓不罢休,班晏这么温吞­性­子也动了怒气,喝道:“萧玦!枉你身为一国之主!竟­干­得出这种泼汉般无赖行径!”

“待君子当如君子,待小人当更小人!”萧玦狂笑,“朕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何错之有!”

“我是小人,”班晏一招拍开萧玦挖­阴­离眼的剑势,冷笑道:“不过你好像也未必从来都是君子?”

“是!”萧玦呼的又是一剑Сhā向­阴­离咽喉“朕终于知道朕非磊落君子,那就何妨做个真小人!”

班晏只好再次去挡。

秦长歌突然无声无息的窜过来,笑道:“那么多个人妖,不妨再多一个!”横剑向­阴­离下身Сhā落。

班晏目光一厉,横袖一拦,袖如铁板,巨大真力狂涌而来,秦长歌却已飞快伸手在­阴­离面上一抹,笑道:“九龙大补丸!”飞出黑丝将­阴­离往班晏面前一递,一把拉住萧玦退了开去。

萧玦一扭头,涩涩道:“长歌我――”

秦长歌只是摇头,拉着他和楚非欢飞退。

水镜尘飞身追来,突然顿住脚步。

那边,黑丝送出,班晏下意识伸手去接­阴­离。

“轰!!”

卷二:六国卷第八十一章纤手

“轰!”

剧烈震响之中,漫天硝烟将起未起之际,隐约仿佛有雪白的手指,做出了一个捞取拂尽的姿势,随限狠狠一推。

地裂天崩,硝烟升腾。

爆炸并不算范围巨大,却极其凶猛集中,浓黑烟飞夹杂着被激飞的碎雪黄土迸­射­而起,在半空中形成一团黄黑的矮云,然后砰砰砸落地,洒了人一头一身。

地面因这凶猛无伦的一炸,不住颤栗震动,仿佛有人在用巨锤,一锤锤拼命敲击,欲待敲开万顷厚土,挣扎而出。

硝烟未尽,秦长歌三人已经倒掠而出,秦长歌低声快速的说了几句话,萧玦立即横剑飞卷,光芒暴涨,倒走七星步,三转两转穿Сhā入因为爆炸而分神散乱的水家阵势,抬手间刷刷几剑,便砍倒两人。

缺口一出,凰盟的日月经天大阵立即反攻,原本旗鼓相当的阵势,出现了势力倾斜的局面,不多时,阵势被毁。

水镜尘突然倒掠而起,手中剑气一掷,如飞龙夭矫,直贯萧玦天灵。

立即有分身出来的凰盟改正,拔剑迎上,十数道剑光灿然闪亮,夹击那道银光。

然而那却是虚招,银光击到中途突然掉转,水镜尘飘身而起,落于银光之上,飞雪中一个回首,眉目宛然的微笑,梨花淡淡,月光深深。

他脚踩“银剑”,御风而行,留一个玉树琼葩般的超逸背影,瞬间远去。

萧玦手一挥,凰盟属下一部分去追,一部分去镇口破阵。

萧玦无心去追他,先从那些­阴­离怀里搜出的瓶瓶罐罐里找出解药,给秦长歌嗅了。

他始终不敢看楚非欢,低着头递过宫中最好的金疮药。

楚非欢笑笑,接了,秦长歌过去,亲自给他包扎,楚非欢却只看着那爆炸的地方,脸­色­苍白而目光微凉。

前方硝烟未尽,地下隐约已经出现了一个深坑,坑中鲜血殷然,隐约有碎­肉­残肢。

却一时辨不清是谁的。

秦长歌突然发出一声叹息,轻轻道:“其实我想杀的并不是你……”

楚非欢捂着肩,注视着那方地面,悠悠道:“以身相代,虽死无悔,恩耶?情耶?”

深坑里,一只形状优美的手,奇异的没有被鲜血和黄土所污,仍然保持着主人生前的洁白纤细,保持着一个捞取拂开的姿势,轻轻指向侧前方。

侧前方,灰土里,­阴­离蠕动着,挣扎着咳血起身。

来自中川,经过名匠改良过的,比霹雳弹更胜一筹的霹雳子,终于在首次使用中,便发挥了它无与伦比的威力,将当世顶尖高人,炸得几近覆没。

班晏死,­阴­离伤。

本来是应该倒过来的,班晏完全来得及退开,然而那一刻她选择了继续接下,其实就算接下,她也完全来得及松手,只要不管­阴­离死活就行。

然而她永远做不到不管。

她突然发现,秦长歌在­阴­离全身上下,都塞那东西。

班晏的选择,毫无犹豫。

最后一刻,她将所有霹雳子飞快从­阴­离身上拂下,然后将他推出。

须臾之间,生死倒替。

谁在多年之前便拨动了命运的弦索,以一个苍凉的尾音,将生死相随的故事结束。

­阴­离伏倒尘埃,那一霎时间终究还是不够,班晏没来得及将最后一个粘在他腿上的霹雳子摘尽,他的左腿被炸断,鲜血浸透了地面那层混着雪­色­的黄土。

他却并不知道疼痛,只怔怔注视着那只至死还指向他方向的手,恍惚中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无名寨子里,遇见的那个因为触犯禁忌全家被诛,自已也被扔进毒虫谷里,日夜号哭将要死去的小女孩。

他当时就在谷中,借那遍天遍地的飞行毒虫,练教中的百毒大法,始终不得突破的功法令他心情烦躁,那女孩被扔进来时,就落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草丛里,各种毒虫立即嗡嗡的飞去,寻那芬芳的人体的气味,孩子凄惨的哭声响彻天地,他连眼皮都未睁开。

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的,他没在意,他只关注自己的功法,然面一日夜后他终究未能突破,郁郁站起,转身就待离去,不想看见草丛微动,那孩子居然没死。

他冷然俯身,看着那孩子,她的脸已经被毒虫叮咬得全部毁去,脸上结满疮疤和黑­色­瘤子,狰狞扭曲,宛如火灼,尽成焦炭,然而身子却毫发无损,她在落下时,本来没有衣物,她一边哭一边拼命搬开石头挖了个洞,将自己的大半身子埋进土里,又拔草遮盖了其余的部位。

他目中闪过激赏——这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好好培养,必成大器。

何况,自已修炼的百素大法,如果不能进益,那么反着练拔毒,拿她来试验倒是不错。

他带走了她,培养她成为忠心属下,十数年里她创彩盅教,一步步成为玄螭天使,为他主掌全宫应对来敌,为他出谋划策拓张势力,她向他献出全部,从无一刻背离。

十数年里他慢慢给她治伤脸,当一半容颜出现时他惊为天人。

忽然便起了私心,为什么要全部恢复她的容貌?这么一个倾国倾城又天生武学奇才的女人,一个比他迟练­阴­家武功很多年,却练得出类拔萃有所创新,甚至远超­阴­家武功最高的先祖的女子,她只是因为身世和容貌的悲惨,才留在了­阴­冷的他身边,如果她光艳如常,她会令天下疯狂,那么到时,他又将置身何地?

他假借功力不够,放弃了继续治疗,她无一句怨言,只笑着说终于看见了自己原本应该长什么样子,此生不枉。

她盈盈败谢他的大恩,他看着她,不知道惭愧。

玄螭事变,自己那时正在练九天玄极功,­阴­差阳错再次失败,若不是她三日三夜一步不退的守在幽火泽,宫中子弟怕已无存。

和西梁的界桥之会,他被西梁诈了一回,乱军中狼狈奔逃,若不是她迎出数百里悍然接应,他未必能全身而归。

他并没有真正救过她,她却还了他一生的忠诚,乃至生命。

­阴­离不住的咳着,咳出血沫,这许多年他只知道沉溺武学,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到不知道去深想一切,然而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没有了,大约在刚才那一炸中,便已被炸碎了。

只留下了一处巨大的空洞,穿过这午夜森凉的带血和雪的风。

他看着那只手,那只手搁在坑侧,黄土飞雪中一个上扬的姿势,看似一个人扒在坑边,正想努力爬出坑来。

­阴­离忽然挣扎着,一点点蠕动过去。

身后拖出长长的一条血线。

萧玦探身动了动,秦长歌伸手一拦,三人默不作声的看丰­阴­离,一步步挪向深坑。

­阴­离的手,终于够到了坑边那手,他大喜的喃喃道:“班晏我来救你……”

伸手大力一拉。

落空的力道令­阴­离一跤栽倒,被震伤的内腑再一次鲜血狂喷。

那只雪­色­纤手落于­阴­离怀中。

­阴­离怔怔的看着那只断手,目光中满是怆然和不可置信。

……好像很多很多年前,某个黄昏,日光镀上明纱长窗,他匆匆进了她闺房,欲待和她商量宫中的事务。

她彼时正在梳妆,半边长发垂落遮住鬼面,铜镜里只见云鬓香腮容­色­鲜妍,见他进来,回眸一笑,停在黑发边的纤手如雪。

那般惊心的白与艳,宛如碧池边一朵盛开的莲。

仿佛也只是一眨眼,那朵莲花便悠悠垂落枝头,萎谢在他的怀中。

­阴­离轻轻的抚摸那只手,抚摸那只记忆中自己从没有这般温情的触摸过的手。

很多年前他在毒虫谷漠然听她哭泣,很多年后爆炸那一刻他听见她对他低低道:“离……”

只来得及说一个字。

是在唤自己的名字,还是在告诉他,从此,你我,离。

­阴­离低低的咳着,偏头将血沫咳进尘埃,他不愿有一丝血迹,沾染怀中那玉­色­柔荑。

他将那残手紧紧揣进怀里,挣扎着要跳进坑,将班晏的其余尸骸收敛。

秦长歌注视着他,无声的挥了挥手,立刻有凰盟属下意图去帮忙捡拾,却被­阴­离大力挥开,他什么人都不看,艰难的滚进坑内,脱下自己的外袍平摊在地上,枯瘦的手指在坑内一点一点摸索,每摸到一点骨殖,都小心的剔去泥土,放在袍上。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黑暗天空中只有雪花旋转飘落,落入那些黄土黑烟鲜血白骨中,瞬间消失不见。

冰雹小了些,细细的飞落,听起来象是环佩叮铛的女子,莲步姗姗远去的步声。

长空下,飞雪里,数百人的注视中,曾经煊赫一时,总掌一国大权的南闵大祭司,旁若无人伏倒在冰凉污浊的泥坑之中,将那伴随了他半生的女子血­肉­,一一珍重收敛。

她在时,他不曾予他回顾,她去后,他方知心意几许,却为时已晚。

不过无妨,以后,我和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近乎永恒。

­阴­离沉默抿­唇­,将那血­肉­敛成一堆,放进怀中,仰首看着天际飞雪徘徊如女子轻舞,渐行渐远,而远处,夜鸟悲鸣,掠过空山。

然后撒手,坐在坑中,闭目,淡淡道:“埋吧。”

※※※※※※※※※※※※※※※※※※※※※※※※※※※※※※※※※※※※※※

乾元六年正月十五,无名小镇风云再起,一场­精­心布置的针对西梁最高层决策人物地暗杀行动中,南闵两大势力捐弃前嫌,合力出动,设大阵、掘地道、布幻毒、重重布网,意图将西梁帝王暗杀于诡镇之中,却最终折戟沉沙,彩蛊教全军覆灭,水家伤亡过半,水镜尘于大军追逐中逃逸,玄螭宫天使班晏被炸死,大祭司­阴­离抱骨自断心脉而亡。

那一夜飞雪落冰,死伤无数,大军终于冲破阵法抢进镇中后,对未及逃逸的南闵人大开杀戒,横贯镇中的一条长街,堆满了来敌的尸体,鲜血融进薄冰,他成红­色­晶体,沾染上了士兵黑­色­长靴,一步一个血­色­脚印。

那一夜山风呼啸,飞雪呼嘨,厮杀或奔逃的人们在呼啸,然而在镇中心,却有一块最为安静的地方,永久埋葬了曾经叱诧风云的一对男女。

南闵人视为神祇的玄螭宫,从此和那个国家一般不复存在,而南闵遗民心中曾经的­精­神领袖,默默无闻的葬在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废镇。

古戌苍苍,大荒茫茫,从远山奔过来的风,将那些刀光剑影和生死枯荣都凛冽的卷了去,再惊破,所有写着谜题的梦境。

那一日,还有一段对话和一幅场景,永风情园的留在了血迹殷然的废墟。

雪尽,日升,最初一道日光投­射­到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

“……对不起。”

“你在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很卑鄙的人……很卑鄙。”

沉默。

良久以后,男子叹息着转身,欲待走开。

“那不过是你,爱她的方式。”朝阳下,蓝衣男子回首,眼眸清透如玉,“还有什么,比知道有人会全心全意爱她,全心全意用一生来呵护她,更让我愉悦?”

他微笑着,脸­色­有些苍白,却不掩神采光芒四­射­。

“我很安慰。”

※※※※※※※※※※※※※※※※※※※※※※※※※※※※※※※※※※※※※※

乾元六年正月十九,晴空万里。

山背后还是山,只有一条苍茫的古道向天际延伸,清晨的风吹过来,带着雪后初霁的寒意。

前方,越过那片渐生微绿的平原,云州在望。

秦长歌在马上仰起首,长长的吁口气。

此刻,魏燕联军和西梁军队,都在和时间赛跑,谁最先赶到云州,占据了有利地形以待对方的疲兵,谁就胜。

沧海舆图之上,两支强雄势力,一自青玛神山山脚下,穿蒙都草原,越确商山千里奔袭而来;一自天下第一帝都的心脏郢都,经平、齐、德、定、成州诸州远途行军迎上,然后在云州狠狠相遇,天下势力间的最后碰撞的巨响,注定将震动睿懿皇后家乡之城,并远远扩散,引起四海翻腾之怒。

谁的戟最先染上敌人的血,带着火花燃起攻城的炮声?

前方斥侯已经来报,没有发现敌踪,将帅们疲惫焦灼了多日的神情,终于有了微微的纡解。

秦长歌安慰的笑着,转身看着楚非欢道:“非欢,你伤势未愈,这么多天不眠不休赶路,都瘦了一层,今晚到了云州,无论如何你得先好好休息下。”

楚非欢淡淡一笑,道:“无妨。”他出神的看着云州方向,眉间微蹙,秦长歌细心的观察着他的神情,小心的道:“非欢,你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哦,”楚非欢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展眉笑道:“长歌,我那点预知能力其实很有限,越是亲近熟悉的人才越灵验,而战场休咎这般大事,是难以预测的。”

“没事,”秦长歌抬头看着前方隐隐出现轮廓的城池,“我只是担心你太累了,至于打仗,风云莫测,要都给你推算出来,那还要咱们­干­嘛。”

楚非欢淡淡一笑,突然头微微向萧玦的方向偏了偏,道:“你去和陛下谈谈吧,他心绪不甚好。”

秦长歌默然,半晌道:“你们不是谈过了么?”

“长歌,你要明白,陛下只是太在乎你,”楚非欢偏头看她,“他一生光明磊落,诚厚不欺,那一霎的迟缓,于是他是毕生耻辱,你如果不原谅,他更是永生都不愿原谅自己。”

“我没有不原谅,你都原谅我为什么要坚持?何况他真的只是一刹间的心魔而已,人的一生中,谁都有被心魔所扰的时刻,”秦长歌缓缓把玩着手指上的缰绳,“只是非欢,我最近好像心很乱,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心乱。”

楚非欢转首,静静看着秦长歌,透明的风里,她亮若星辰的眸子宛如金钢钻,光芒闪耀,照得见大千世界故事种种,却当局者迷,看不表自己去向和来路。

无比珍重的看着她,楚非欢眼底渐渐起了一层迷离的雾气,随即缓缓散去,他一笑清透如风,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回答。

※※※※※※※※※※※※※※※※※※※※※※※※※※※※※※※※※※※※※※

时间倒回到正月十八,夜。

无星无月,只有一层一层无比厚重的云,叠加在远处深黑的天际,前几日下了一场雪,沉沉的压在树枝上,时不时听见“咯嚓”一声,一些细弱的枝条被压断。

三面环山的云州城,安静的沉睡在雪后清冷的空气里。

“咯嚓”、“咯嚓”、“咯嚓”、接连不断的声音一声声响起,响起城西外不远处的确商山中。

听起来却不再像是树枝断落的声音。

一只夜游的兔子,惊惶的从草丛中窜出来,惶然回顾身后。

“嘿,兔子!”

大步的脚步声传来,一双大手拎起这只莫名慌乱的兔子,那个猎户打扮的人扬起眉,得意的拍了拍兔子毛皮上的雪。

他住在山脚附近,夜里出来解手,不防看见这只乱窜的傻兔,嘿,夜半家中睡,兔子送上门,多好的美事!敢情今年转运?

“咯嚓”、“咯嚓”、“咯嚓”。

猎户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喜滋滋的拎着兔子,回身。

“咯嚓”。

黑暗中明光一闪。

猎户顿住身子,有些讶异的瞪大眼睛,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胸膜前突然凸现的一截带血的枪尖。

“噗通“。兔子掉在了地上,他努力的想在贯穿了自己的枪上转身,看了看杀了自己的人是谁。

然而枪尖突然一收,刷的从他胸膛抽回,随即一股大力涌来,啪的一声,他被踢飞到山路边,如果一块破麻袋弃之路边。

他斜斜倚在一丛柴垛上,看见自己身后的一处隐蔽山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黄甲黑衣的士兵,正在冷然拭着滴血的枪尖。

随即,更多的同样装束的士兵出现,越来越多,如同潮水般从那条山路源源不断涌出,黑压压的占据了整个山脚掿大的平地,山坡之上,茂密的丛木之中,隐约也可以见人影闪动,如一道道溪流,无声汇聚在那越来越大的队伍中,天知道有多少人神奇般的出现在这个平时很少有人踪的确商山中。

那些人无声无息却又步伐快速的从他面前走过,目不斜视,有人将那只兔子一踢,低低骂道:“西梁这鬼地方,连兔子都瘦许多!”

立即有人喝:“噤声!”

猎户瞪大眼睛看着陌生的队伍如狂潮般从面前冲过,将死的神智里突然隐约明白了这是异国的军队,他充血的眼睛吃力的投向西方一处茅屋——那里,住着他的妻子儿女。

他最后听见的一句话,是一声森冷的低喝。

“全数杀掉!”

※※※※※※※※※※※※※※※※※※※※※※※※※※※※※※※※※※※※※※※

确商山脚的风,吹到云州城墙下时,已经不带一丝血腥气息。

正如那黑压压的大军行到云州城墙下时,已经不容毫无防备的城中军民惊惶或喘息。

本来应该有防备的,可惜朝中发来的所有传递军报文书的人,全数被潜伏西梁境内的南闵势力给劫杀­干­净。

几乎在联军到达的那一刻,攻城便立即开始。

这些人,没有带粮草,没有带辎重,没有带战车巨炮之类一切可以用来攻城的武器,完全的轻装简骑彻夜奔赶,甚至连­干­粮也是计算­精­确,到得城下时,恰恰吃完。

上头有命令,没有粮食,什么都没有,要吃,进城去抢;要换掉那些被荆棘勾破的衣服,进城去抢;要金银珠宝,进城去抢,要玩玩西梁美女——进城去抢。

按照正常的用兵方略,良将不策疲兵,本当休整完毕再开始,然而士兵们长途奔驰,筋疲力尽,如果此刻给他们躺倒,定然能睡上三天三夜。

可是没有三天三夜的时间可以等待,西梁大军亦在急如星火的赶路,争的,最多就是几个时辰!

那么,就一鼓作气的继续吧,用逼迫和利诱的方式,逼你继续。

夜最深时,攻城战打响,魏燕联军燃起火把,整个云州都被火把的海洋包围,站在城楼上远望,宛如漫天星辰降落平野。

马思锐从自己的“帝王砖大宅”中被士兵们匆匆拱卫上城头时,一眼看见地下黑黄二­色­连成广袤一片的联军大军,直接昏厥。

魏燕联军很有默契的直接攻击城西,他们从确商山脚砍下巨树,数十人抬着巨树,不去撞击城门,直接冲着那一片颜­色­有异的青灰­色­城墙而去。

西梁士兵拼命的发­射­弓箭,向下投掷火石火把石块,然而联军人太多了,死一个被一批,那些黄甲的东燕士兵尤其悍勇,踩着脚下士兵同乡的尸体,不管不顾冒着箭雨,顶着巨树一次次撞击。

十数下后,城墙不出意料的断裂,裂口处全是碎转和泥灰。

联军发出狂喜的呼喊,争先恐后的跃进缺口,最先进去的被守在墙后的士兵一刀砍死,然而更多的人涌进去,将那些守墙的士兵踩死。

城墙上一个不算大的缺口,却成为了云州城偌大躯体上的致命之伤,带血的创口被有心的一遍遍咬啮,无数人头蚂蚁般的源源冲入,象是黑­色­的毒法,融进了云州平静跳动的心脏,融进了云州的血管。

西梁士兵犹自不肯放弃的抵抗,城内却隐隐响起百姓的哭喊,街角小巷一簇簇火光烧起,如衣­色­匈厉的眼。

夜未央,而杀戮刚刚开始。

联军欢呼着,涌上城头,砍死那些据城不退的士兵,将他们的头颅从高墙上扔下去,摔得稀烂,再在碎裂声中哈哈大笑。

云州城的父母官,住过帝王宅,睡过帝王炕,等着自己做下一个帝王的马思锐,拆掉了自己的墙,终于轮到了别人来拆他的墙。

他在城楼里一处夹角里被发现,攻城的士兵不认得他的代表身份的官袍,把瑟瑟发抖的他揪出来,活活从城楼上扔下,再被卷入城中的士兵们一遍遍踩过,零落在泥尘之中,以至于后来,再没有人能找到马大人的遗骸。

云州守将在城破伊始便放弃抵抗,率领部分将领投降,只有一个被罢免的城门官刘汝南,临危之际再披战袍,带着一批死不弃城的士兵死守在那个缺口,在城墙外连杀三十二人,将长刀生生砍裂,最后失却兵器,眼见敌军包围过来,大笑道:“敌寇尸首成山,丈夫死于其上,快哉!快哉!”

爬上那三十二具尸体,触墙而亡。

联军士兵默然伫立,无人上前践踏尸体,男儿心­性­重英雄,纵然敌对,纵然残忍,依然不免为此触动,一个小队长肃立三躬,将刘汝南尸首端放于地,其后数十万联军士兵经过此地,无一人辱及刘汝南尸身。

午夜,不过一个时辰,云州城已被占领。

厚重的城门在月光下,缓缓开启。

数骑绝尘而来,马蹄腾起如线如电。

士兵们雁列城门之侧,排出一眼望不见头的队伍,见那当前一骑驰到,齐齐跪地。

马上骑士一勒缰,淡金衣袍在风中飞卷,他缓缓抬头看着城门上,云州两个骨秀神清的大字熠熠闪光。

清冷月下,男子仰起的下颔,有着流动的韵致和风华。

他一扬眉间,十万里江山郁郁青青。

散漫的笑了笑,笑意慵懒而洒然,男子一扬鞭,在众骑拥护下长驱直入,如利剑悍然穿透云州。

联军如浪如潮的欢呼声中,男子登上城楼,淡然下望,只是一个扬掠的眼神,呼声立止。

数十万士兵,用崇拜敬慕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心目中如同神人的主帅,望着这个弹指间便击破西梁独霸天下的破神话的气度非凡的男子。

看见他轻笑,平静开口,声音不大,却响彻全城。

“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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