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李统领亲自来迎了,不知来者是何等人物。”
码头中的百姓窃窃私语。和平军在狂澜城中不禁言语,酒馆客栈之中没有“莫谈国事”之玄虚,而和平军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也助了狂澜城百姓不少谈资。毕竟如李均曾言,和平军是狂澜城的和平军。
“来了,船来了。”
有兵士向李均报道。换了一身素绢外衣,难得地摘下了赤龙头盔的李均在冬日暖洋洋的阳光下容光焕发,他原本就可算英俊,这身打扮让他减了两分英气,却多了三分儒雅。
他举目远望,在两艘水师小船的护卫之下,一艘巨大的商船缓缓靠港。这船也不陌生,正是当年载来屠龙子云的“海阔”号。李均想起此事,不由微微笑了。
船靠岸之后,乘客纷纷登陆。李均扬声问道:“任迁先生是哪一位?”
任迁在人群中闻声应到:“在这里。”
李均向前赶了几步,身后的凤九天等人微笑未动。任迁在他脸上看了一会,微微露出惊诧之容,道:“小兄弟是何人,为何唤我之名?”
李均一揖到地:“在下李均,闻说先生莅临,有失远迎,还望先生恕罪。”
任迁慌忙放下手中的物件,深深施礼道:“珲县小人,怎敢劳动李统领大架?我有眼无珠,未能认出李统领来,还请统领恕罪。”
李均握住他手臂,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闻说先生妙计驱逐倭贼,我只恨不得立刻见先生一面,聆听先生教诲,今日终得一见,实在是幸甚。”李均道,“来,先生,我为先生介绍一下众位朋友。”
听到李均以“朋友”称呼自己部下,任迁心中微微一热,李均当先引他来到一人面前,道:“这位先生,任先生定然早听说过他大名。”
任迁向那人注目过去,只见那人身高中等,体形微胖,面貌倒也平常,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如水。任迁面露喜色,道:“不必统领介绍,我猜这位兄台,便是文名动于天下的苏白,不知对也不对?”
“任兄好眼光!”苏白行礼道,“想必是在下轻狂无品,恶名远播之故。”
“苏兄果然狂士。”任迁大笑,对初见面苏白便开玩笑不以为意,“海天楼记甫出,便传遍天下,苏兄之才,也不弱于苏兄之狂啊。”
将众人一一介绍之后,李均便把任迁迎进了营帐之中。狂澜城内已经建起李均的府邸,但那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摆设,李均从未在其中宿过一晚,他仍然习惯于在军帐之中席地而眠。
“难得众位先生在此,虽说酒席之间应谈风月莫言国是,但我还是要扫扫诸位的雅兴,想请教诸位对和平军下一步的看法。”
宾主尽欢之后,李均见这些文士们在一起谈的多是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禁不住停下筷子问道。凤九天看了他一眼,新胜之后李均并不见得轻松,相反心中似乎更为沉重了。
“还请苏白兄先言吧。”凤九天道,“我与魏兄伴于统领身侧,当说的可都早说了。”
苏白素有狂士之名,也不客气,道:“实不相瞒,苏某此次前来,一半是为狂澜城之盛所吸引,另一半则是想见见李均兄及周围的助臂。”
听他直截了当谈及李均,众人的目光不觉都注于他身上。苏白站了起来,举杯来到李均身侧,道:“李兄能否与我干上一杯?”
众人都不觉诧异,和平军所向披靡,李均名动天下,人人称他都尊一句“李统领”,但苏白却以平辈论交时的一个“兄”字称他,言语间颇有不敬之意。
“有何不可?”李均也站了起来,“苏兄愿指点于我,便是干尽一瓮酒也不妨。”他称呼苏白也不再用敬称,极自然地便以“兄”呼之。
二人一饮而尽,苏白哈哈大笑,但脸上却无笑容,神色间颇为怪异。片刻后,他道:“李兄政略有凤九天辅佐,军略有魏展谋划,武勇李兄当世罕有敌手,孟远、蓝桥、方凤仪等皆勇冠三军,我虽山野之人也听得几位大名。如今任迁兄在珲县一战中令倭贼丧胆,李兄又得一臂助。加之董成归心,若说我能在这军事上为李兄做些什么,那是自不量力了。”
“但有一事,不知李兄是否想过。”说到这,苏白语气一转,直视李均:“李兄自问雄才大略,比得上四海汗么?李兄臂助虽多,比得上那千古军神孙楼一人么?李兄和平军之威,比得上四海汗纵横天下的铁骑么?”
众人听得他一连三问如连珠炮般问了出来,言语间不仅无礼,甚至有质问之意,都不禁微微色变。曾经见过李均发威的人,甚至开始有些担心苏白的性命了。唯有凤九天却什么也没听见般,伸出筷子去夹一粒花生,夹了两下也不曾夹起来。
李均脸上神色接连变了几变,这些年来他读书日多,对于四海汗的伟业也知之甚深,因此禁不住坐了下来,叹了声道:“四海汗……莫说我差四海汗甚多,便是苏国开国之君,岚国中兴之主,我也难说胜过他们。”
“哈哈,李兄说的不错。”苏白笑吟吟地道,“但至少有一点,你并不弱于这些名君,那便是你心胸之广。”
李均也笑了起来:“苏兄先贬后褒,我也不知当喜当忧了。”
“李兄,我看和平军中人才虽众,却不足以说够用。”苏白接着道,“招贤纳才,李兄虽曾登台拜士,但收效却不丰,原因无他,有才者多恃才傲物耻于人下。我苏白仗剑狂歌,想的是开颜快意,羞的是摧眉折腰,若是连我这等人物李兄都能容下,何愁天下有才者不人心思归?”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苏白无礼傲慢倒有一半是为了这个原因。李均听了一时间也不知当说什么好,苏白又道:“如此一来,李兄可以有这爱才若渴的美誉,而我却要背上狂妄自大的骂名。李兄,我苏白不是圣人,不过一介狂士,于人有利于己有害之事,我可是要考虑是否值得去做的。”
“那么如何才能让苏兄觉得值得呢?”李均禁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苏白漫然应道,他的话让众人有些失望,但他紧接着又道:“先看看李兄能出什么样的价吧。”
众人禁不住大笑起来,苏白之话让众人几乎不敢相信此人就是文彩秀于当世的才子。
“苏兄所说想的是开颜快意,羞的是摧眉折腰,我也有这种念头。”李均慢慢道,“实不相瞒,得了清桂之后,劝我自立为王者接踵而至,我心中有几分欢喜,但更多的是畏惧。”
“欢喜的是我本是一介武夫,既无老天眷顾又无贵人扶持也能有今日,这靠的是许许多多普通人的相助。惧的是若我自立为王,那么这么多相助我者就要向我行跪拜之礼,就要向我叩首,就要向我称臣下称奴才,此非我之本意。若是得了天下却失去了可以平起平坐之人,那未免也太孤独。”
众人几乎是目瞪口呆地听着李均阐述胸臆,为了荣华富贵,千古以来无数父子相残手足相伤的旧事,无数人头破血流不顾廉耻,却被李均一个“未免太孤独”的理由淡淡拒绝,不由得众人不惊。
“那未免太孤独!”苏白大笑道:“千古帝王,个个都被称作‘独夫’,自称也是‘孤家’,原来是太孤独的缘故!”
众人都从震惊中大笑起来,以往神圣不可侵犯之事,被苏白与李均二人轻易便揭去神圣的光环。
“魏展曾以古之帝王成大业后便屠戮功臣名将之事警醒我,我个性中也是阴毒的多坦直的少,因此每每有事不如意时,便会起恶念。”李均苦笑了一下,将自己剥开来给人看原本就是件痛苦之事。自从陆翔死后,他原本不打算再信任任何人的,但随着婚期将近,他不自觉中又开启心扉了。
“所以我也畏惧若是我真成了什么王,是否也会凭自己好恶伤人性命。我读史书,古之帝王中残暴不仁者大多聪明有才,之所以在史上留下个恶名,无非是因为他们太孤独,没有能限制他们的人,没有能限制他们的事。因此我对于称王之事不是没兴趣,实在是畏惧。”
“那就不称王是了。”苏白一笑道,“不过若是不称王,那些想投靠你博取荣华富贵者便要离你而去了,他们中也不乏有才之人,这件事确实让你两难。”
“这倒不难。”凤九天终于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道:“那些帝王成为独夫,并不是他们个人的问题,而是制度的结果。权力过于集中于一人之手,是他们走上独夫民贼之路的原因。李统领大可有王之名而无王之实,将这制度变通一下,既可安想取荣华者之心,又可收恃才者之意。关键便在于不可让一人权力过大而失去平衡,惟平衡方久远。”
“说起来容易,可是当李兄尝到了权力之妙处后,我恐怕他就难以割舍了。况且即便是李兄一人愿舍弃权力,那其余人呢?没有根基之物,迟早还是要消失的,当李兄放弃权力之时,也就意味着这变通的制度将消失,这平衡之局打破。”苏白不客气地道,“李兄自承比不上四海汗,可四海汗一死,他盖世伟业便烟消云散,我担心的是李兄的功业也会如此。”
三、
卫兵进了帐幕,往大火盆里加了几块炭,新炭发出劈叭的裂声,渐渐被周围的火引燃,也加入到这火热的一团中去。
凤九天脸上的平静慢慢消褪了,他与李均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喜悦之色。
“苏兄言之有理,但不知苏兄有何良策?”
苏白微笑道:“教化。没有根基便培养根基,缺乏传统便制造传统。”
凤九天击掌道:“正是,等的就是苏兄的这句话,苏兄可愿担此大任么?”
苏白怔了一下,这样的大事按理说应由李均决定的,但李均却笑而不语,显然凤九天这提议正合他意。
“看来我倒是出了个让自己辛劳的主意了。”苏白眉头一扬:“是否凤兄与李兄早就讨论过我所说之事?”
李均哈哈一笑,伸手将苏白又拉回席中:“我与凤先生不只讨论过一次,坦白地说,要我举兵横扫天下倒比要我教化百姓更为轻松,凤先生虽然早有谋划,可惜未得其人。今日苏兄意见与凤先生不谋而合,当是行此教化之道的最佳人选!”
苏白想了想,道:“不知李兄要我从何做起?”
“苏南三郡自古以来便是蛮荒难治之地,士民好勇斗狠,豪强武断乡曲。”凤九天道,“如能从这三郡开始,教化四方,让百姓都能体会到这平衡的好处,那么即便你我之后,这平衡之术也将延续下去。”
“好,凤兄便在李兄身侧策划平衡之政,我便在地方推行平衡之政。”苏白将李均为他斟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武力可平天下,而治天下则非文不可。”
见苏白慨然允诺去担起苏南三郡之政,李均心中大喜。他又对任迁道:“任兄可有良策教我?”
任迁微笑道:“统领对我何须太谦?苏兄才盖天下,统领可以‘兄’事之,我任迁不过是珲县小吏,现又赋闲于家,统领如果对我也以‘兄’相待,那就显得统领不能识人了。”
“哈哈,在座诸位在公事之上都是我左膀右臂,但在私则都是我良师益友。凤先生、魏先生年纪较长,我以先生称之,任兄与苏兄年纪大我不过十岁,我以兄事之正好合适。方才凤先生与苏兄所谈的平衡之政,实话实说我是不太明白的,我只知道平衡便是在某种程度上的平等,也就是我与任兄根本就是平等之身,任兄如果不让我以兄称呼,那可就是瞧不起我了。”
李均半是认真半是顽笑的话让任迁莞尔,他捋了捋须,道:“既是统领厚爱,也只有如此了。我以为,和平军今日有五患,这五患不除,则和平军根基不稳。”
“第一患在内,余州随统领数载,人心安定,可为基石之地。但苏国清桂与南三郡,积弊不只一日,和平军新得其地百废待兴,稍有风吹草动,我恐便有易帜之忧。况且在这两地与余州之间,还隔着穹庐草原,戎人好利,若是被人收买挑唆,难保不生异动。第二患在西,柳光一代将才,从恒国来陈国后放开手脚,三载便权倾陈国,成为陈国实际上的国主。他虽然新近退走,但绝不会善罢甘休,洪国马济友只怕不是他对手,而淮国凌琦据说年纪很轻,要对抗柳光恐怕也有些吃力。当柳光将牵制其的诸般力量一一扫平,必定会卷土重来。第三患在北,我大苏国建国日久,民心仍附,虽然此次元气大伤,仍有一战之余力。况且我大苏国向来与岚国、洪国有往来,若是有人许这二国以重利,向这二国借得重兵来攻清桂,我看和平军将又是一番恶战。第四患在东,东溟倭贼年年骚扰,不仅危害和平军财源远海贸易,甚至劫掠沿海郡县,而且倭贼奸猾狠毒,目前来看虽然是零星骚扰,但却是在掘和平军之根本。第五患则在统领自身,统领定余州,平莲法,和戎夷,收清桂,这几年来战无不胜,虽然小有失意却总能转危为安,这骄气傲气总是难免。”
如果说方才苏白的意见是从百年大计长远来看,那么任迁之语便是针对和平军迫在眉睫的问题而谈。透过表面上的大好形势,直指其下种种隐忧,任迁目光确实有独到之处。
“第一患新得之地,有苏白兄前往新附之地教化,虽非一日可成功,但毕竟对症下药,而李统领大婚将与戎人和亲,因此暂且无须担忧。柳光虽强,但年岁已长,精力日衰,迟早必为统领所擒。因此这第二患只需小心防范不给其可乘之机便可。第三患苏国陛下圣聪,但吴恕奸臣当道,今年初陛下亲政下罪己诏,立志中兴,勤修政事,必不会轻易言兵,因此只需朝贡奉礼一如往昔,陛下也不会发雷霆之怒。唯有第四患第五患,我不知李统领是否已经有了对策。”
李均听得入神,欠身亲自为任迁斟满一杯酒,道:“任兄不吝才智,还请教我。”
任迁轻轻啜了那酒一口,道:“统领先谈对这第五患的看法,如何?”
“任兄所言极是,这几年来我虽然也有三五次小败,但大都转危为安,心中自负之意日盛。况且面对与陆帅齐名的柳光,我心中每每想起,便觉压力沉重。我急欲有与其相抗衡的实力,因此定方略之时未免冒险,此次北征便是一例。若非最后胜得极险,我只怕仍会再战下去。”
李均叹了口气,微微苦笑起来,他年纪尚轻,血气仍盛,这缺点也在所难免。看着任迁,他又道:“这一战中,我几乎前功尽弃,折损凤先生与纪苏,如今想起仍不免心惊胆战。况且连番征战,师老将疲,我有意一至两年内不再起战端。但又担心柳光利用这段时间继续坐大,而我却蜗居于此无所事事,因此心中好生犹豫。”
“这便与我所说第四患倭患有关了。”任迁道,“统领不必亲自出征,也无须征调和平军主力,只需令水师出战,便可收一举数得之功。”
“哦?”众人都奇道,李均虽然犹豫,但言下之意中已经倾向于休养生息,但任迁却提出征伐倭贼,这不能不令他们觉得有些出奇。
“我听夷人船长说,这几百年来倭人也内乱不止,倭人六岛之上有大小百余家势力你争我夺,但近些年来有统合之势。”
魏展的话让任迁报以一笑:“魏先生也注意到倭人动态,这就更好。正如魏先生所言,倭人生性残暴好战,虽然有名义上的共主大君,但地方上各家自称将军大名,彼此争斗不休。这二十年来,倭贼一叫清田庆吉的大名挟大君以令诸侯,将六岛倭人中的四岛控制在手。此人野心颇大,若是再等下去让他统合倭人,那么我恐神洲倭患不再是这般零星碎散。”
众人不由吃了一惊,他们有关倭人的情报,都是倭人的死敌夷人带来的,因此比较片面。千载以来倭人不断骚扰神洲东部沿海,造成让百姓谈之色变的倭患,但至今还不曾听说倭人志不仅于劫掠者。
“莫非……倭人想做进袭我神洲的大买卖?”姜堂问道。
“倭贼不仅想进袭,他更想灭尽神洲诸族,永远占据神洲土地。倭人原本对神洲诸族敬畏有加,一直向神洲强国遣使通好,四海汗派使者令其臣服被拒,于是调派五十万大军攻打倭人。可惜当是孙楼已死,戎人又不习水性,大军遇上被倭人称作‘神风’的大风,五十万大军绝大多数成为海中冤魂。倭人不战而胜,自以为得天神之助,从此才开始侵扰神洲。但他们颇有自知之明,深知以神洲之大想一口吞下绝无可能,于是采取零打碎敲之策进行骚扰。若不是后来倭人内乱自相残杀起来,只怕我神洲真的要沦亡了。”
任迁将千载以来的秘史细细说了出来,李均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他深知这种骚扰的危害,他自己便是在小队佣兵骚扰之下失去了家园,而且对于以商贸立军的和平军言,海上若不安全,也就意味着命脉被人钳制。
“若是倭酋清田庆吉一统倭国,也么倭人必将大举内侵,因此,与倭贼一战刻不容缓。”任迁向李均拱手道,“实不相瞒,我来此见统领,庆贺统领大婚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劝说统领出击倭贼。”
李均思忖片刻,正要回答,忽然觉得脚上一紧,似乎有人踩了自己一下。他侧过头望去,其余人都盯着他似乎等着他回答,惟有凤九天将酒杯举了起来,慢慢将杯中之中喝去一半。
“任兄所说之事关系重大,非我一人可作决断。”李均会意,道:“任兄正好要来参加我婚礼,等过些时日我再答复任兄如何?”
任迁目光在李均脸上扫了扫,笑道:“此事确实非片刻间能作决定,统领要反复思量是再正确不过了。”
酒酣畅怀之后,李均命人将任迁安顿好,再回到营帐之中,凤九天捋须微笑,正等着他。
“先生方才是让我不要把话说满,对不对?”李均问道。
“正是,以统领个性,这关系重大之事,只怕当席就要商议出个结果。我担心这结果无论是决定征讨倭人还是拒绝征讨,任迁都不会为我所用。”
李均诧然,任迁来投之意显然很坚定,但凤九天话语中似乎对他有些怀疑。
“统领惊讶得没错,我是很怀疑这任迁。”凤九天正色道:“怀疑的理由暂且不说与统领听,我已经写下并封在这信封之中,等到统领确信任迁是真心投靠之时再看不迟。现在统领待任迁,仍应真挚信任。只有一点,出征倭人之事,统领要千万谨慎。”
李均微微停了一片,他本来有些担忧是凤九天对任迁有些嫉妒,但凤九天后来的解释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任迁来此献策是否有可疑之处了。
“统领不必细想,总之我已有一计,定然会让任迁心甘情愿为和平军效力。”凤九天停了一会儿,又展颜笑道:“此计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人。”
次日晨,凤九天与魏展便前往拜访任迁。
“两位为李统领智囊,对在下昨日的提议有何看法?”三人闲聊了几句,任迁问道。
魏展点头道:“任兄昨日所言确实让人震惊,我思忖了一夜,确如任兄所言,倭人为我和平军大敌。”
凤九天接口道:“然则正如任兄所言,和平军五患在侧,实在是无法集中力量去对付倭贼。况且倭贼为乱,受祸者不只我和平军,单以和平军之力与其抗衡,未免便宜了其他势力。”
任迁轻轻敲打着座椅的扶手,凤九天所说的确实是人之常情,倭贼不见得专门来骚扰和平军,相反,积弱已久又新近大败的苏国,才是他们攻击的最好目标。月前在沧海郡骚扰的倭贼,起先的打算便是掳掠苏国,只不过和平军抢先占了沧海,才改为与和平军为敌。
“二位先生,李统领虽然对自立为王并无兴趣,但辅佐他一统天下进位九五只怕是诸位的梦想。如今李统领有余州清桂之地,地利已有,有诸君倾心辅佐,人和也有,唯独缺的便是天时了。”任迁向前倾了倾,诚恳地道,“圣人有云:”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欲得天时,先得民心。神洲与倭贼难以两立,每每谈及倭贼内侵之事,有志之士无不怒发冲冠切齿痛恨。李统领出身低微而居于高位,在百姓士人心中有以下克上之嫌,推行新政便难以得到民心赞同。若李统领能大破倭贼,为神洲除此切肤之痛,则有功于当代获利于千秋,岂非一举而两得么?“
魏展与凤九天相对看了一眼,两人但笑不语。任迁心知如果不能说服这两人,就更不可能说服李均,因此又道:“二位先生不说话,莫非是以为我之建议有误?”
“任兄,李统领急公好义,自起兵以来待百姓仁义宽厚。诚如君所言,他出身低微,身世又凄惨,但在陆帅熏陶下,常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因此,有利于百姓之事,他从不敢落后于人。他不只一次对我说起,所谓仁义的标准既非圣人经卷中的话语,也非士人的评论,而应是是否有利于百姓。”凤九天道,“因此,李统领倒是有意征讨倭贼。”
任迁大喜,抚掌笑道:“二位应早说啊。”
魏展接口道:“任兄别急,李统领虽然有意征讨倭贼,但被凤兄劝止了。”
任迁脸上的喜色立刻消失不见了,他看了看凤九天,欲言又止。凤九天道:“任兄说征讨倭贼一举数得,这是不错的,但前提是征讨倭贼必胜。但我愚鲁,想来想去征讨倭贼都难以取胜,因此不得不劝止。”
“凤先生为何出此言?”任迁问道。
“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不知彼,胜负各半。‘倭贼远在东溟之中,军情政情人情,我们知之甚少,这是第一个不适宜出征的。策划军略,都需谋定而后动,和平军向来不曾将倭贼视作大敌,因此也不曾有征讨策略,草率出兵不利取胜,这是第二个不适宜出征的。水战非陆战,补给后勤远难于陆战,况且大海之中风波险恶,这是第三个不适宜出征的。进讨倭贼,胜则须分兵驻守倭岛,败则损兵折将,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削弱我和平军实力,这是第四个不适宜出征的。另外,不瞒任兄,我们早有进取苏国扫灭昏君奸臣之计划,只待休整完毕就要全力出击,苏国富庶肥沃远胜于倭岛蛮荒之地,这是第五个不适宜出征的原因。“
任迁猛然站了起来,以手捂额,道:“什么?和平军有意继续对大苏用兵?”
凤九天面带微笑:“正是,如果不是柳光老贼在后牵制,李统领本欲直捣柳京,祭陆帅之灵于细柳湖畔。”
任迁慢慢坐了下去,脸上浮出悲愤之色:“唐朋将军极力对我说李统领是当今真英雄,罗毅将军也再三劝我来见统领,昨日席间听李统领自抒胸臆,我只道他果然会急天下之所急。如今……如今看来,不过如此,请二位为我回复李统领,任某不才,不堪李统领之用,就请辞去。”
“任兄太急了。”凤九天道,“不赞成征讨倭贼者是我,而不是李统领。若是任兄有方法可以解决我那五个不适宜,我便向统领告罪,如何?”
任迁听了他的话怔了怔,呆了片刻后道:“这……这……”
凤九天与魏展告辞之后,任迁一个人怔怔坐在屋里。初升的太阳自女墙上的飞檐探过头来,将窥视的光射进驿馆的屋子里,几束金黄|色的光落在任迁的脸上,让他脸上的神色更加深沉。
凤九天对李均说的不错,任迁来狂澜城,并不是全心来投靠。虽然苏国已日薄西山,但自陆翔以来,孤臣义士便不曾断绝,任迁虽明知事已不可为,也有心为苏国尽一份力。苏国在此大败之后,内忧外患都集中一处,只需稍稍有外力,便会崩溃。环视周围,能给苏国加上这外力者,只有岚国、和平军与倭贼,岚国因为有吴恕这奸相在,反倒不足为患,如果能让和平军和倭贼起争端,那么苏国便可得到宝贵的喘息之机。因此,任迁才从珲县跑到狂澜城来献策,但现在看来,想说动李均并不容易。
“我起先想令和平军陷入与倭贼的争斗之中,一时无法抽身北进,如今看来……如今看来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和平军出战了。”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任迁终于站了起来,他已经打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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