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下才会这样见到你那削挺的衣着青黑的背。我在预言感来临时一次
又一次地折磨着自己,我想看清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可我还是只
见到你的背,却见到了你身边景像的一切,我看见了整个苏摩城,看
见它有如一个天使从高空坠落,摔得万劫不复的粉碎的脸。这一整
个世界在我心头里荒沉下去,有如那巨帚的风扫荡而过整个帕索高
原。
我不要这个结局,我想探索它的原因。可我只能预感到这一切
必然会与占卜士有关。
我说过,从我九岁那年,占卜士已经注意到我。
从我凭着预感为自己找到这枚聆贝开始,他无可挽回地注意了
我。他要我成为他的一颗棋子,而且还是一枚极为重要的棋子。我
不谙世事,可还不是天真到看不透人世真伪的小孩儿。有时,天真
反而是一把最锐利的剑。
我注意到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说过,人们一切开始有些厌恶
我,恐惧我。可占卜士通过测试送给了我聆贝与这双该死的玻璃鞋
后,他就开始帮助我。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他选择了一个
其实多灰的有着薄雾的清晨,他出现在大杂院口,身上像挟着白色
的光芒。他对我说:“孩子,预言是一样杰出的天才,可你为什么要
告诉整个世界全部你所看到的呢。听我的,从今天起,你说十件好
事,才说出一件坏事。这样,他们会有十次喜欢你,但同时还有一
次怕你。揉杂着怕的喜欢,那就是权利。”
我但愿没有听过他的话,但从此,他就是我的导师,我的经纪
人,与我的保护者。他让我的名声在苏摩城,甚至整个极域都扶摇
直上。人们都传说,只要我通过了童贞女最后的考验,我就会成为
他的继承者。
这感觉,这虚荣一度让我觉得很美,直到十三岁的那年。
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我的身体里头一次流出了那么多的血。它却增强了我预言的能
力,第一次,我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感觉到你的身体。我用指头沾了
一点血,凑近自己的鼻孔,闻了一闻。然后,我有脑海里突然显现
出我将与你的最终的结局。
那“见背”的昭示几乎折磨了我所有最后的岁月。我一次又一
次地探究它,我找不出它真正的原因,只一次又一次深刻地感受到:
它必将跟占卜士有关。
我明白了,他所需要的将是一个童贞女。
一个童贞女,如果此前还有一段爱情曾为她殉葬,是不是会更加
增强她的魅力呢。他需要这样的一个女子站立在他的法坛。
我从九岁开始恋爱,用了整整三年,品尝到了它所有甜美的滋味,
可此后,我又足足用了整整三年,来感受它的悲哀。我怎能容忍这无
可挽回的一切?
可最后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近了。当爱已成绝路,这世
上的一切并不曾停滞。在我十六岁那年,苏摩城在占卜士的号令下组
织了几乎有史以来的最大的庆典。他将为我加冕,我将做为最后的圣
女为他已达顶峰的统治带来更强有力的支持。所以说到底,是我要为
他加冕,为他这个无冕之王的冠上再增加一点先知的魅色。
高高的祭坛上,他微笑着走近我,说:“看,整个苏摩城都在你脚
底下了。”
——而他将永远高踞于我的头顶。
我明白,他会尽他所能来摧毁你。以他的法力,以他的魔域代办
者的身份,以他对事态的架驭与明辨。
他对我笑着,“你将是我肩上最有光彩最柔顺的织更鸟。”
他有着蒲公英一样不可信赖的笑。然后,他突然转身,以他那极
富亲和力的声音对着九城七域所有赶来参加的人说:“做为贺礼,我
将送你一样东西。”
“今天,让我把你从你那永无喘息的天才中解脱一下吧。你可以
随着兴地许下任何一个愿望。不必出自你的预感,像一个小女孩儿该
做的那样吧。无论如何,我都会代表苏摩城,让它实现。”
这世上,总有着一堵所谓的最后的石墙。
因为古老的石头知道,无论这世上的人们怀着怎样的奢愿,怎么精心的来粉饰那些墙壁。终有一日,战火兵灾、水蚀风化、雷殛电掣,它最深的纹理终有一日必将祼现。
石墙下,抱膝而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本一直像觉得冷,冷得缩下去,可伶仃的双腿却没从浸月的水里抽开。
她抱着膝,越抱越矮。
整个身体语言都矮了下去,像在承受着命运的压力。
那枚聆贝却由激动的鲜红慢慢褪成淡白。像一张曾经妩媚的嘴,说了说了,说到最后被岁月漂洗得不再有血色的玫红。她知道,一旦吐出所有的积淀,那枚贝将重新变得轻起来,它会在蓝色的月光与水里再度漂浮起来。那时,她是不是该把它重新捐回大海,如它渴望的最终的自由。
而那时,终于聆听完这一切的那一刻,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从此真的轻下来,放逸自己进入这个尘海,也自由起来?
“这是哪儿?这是哪儿呢?”
一个男子的声音低低的传来。
是思域,他老早就已逃开,但像逃不出这场声音。那声音如吸了月光的玻璃,铺满了一路,铺遍了他足下的小巷,铺得他无从逃避。他踩着它,一路奔逃,一路踟蹰,却也终一路回家似地在这九曲回肠的巷子里转了回来。
可他像是不明白他所听到的。
只见到他脸上一片茫然,低声自问:
“这是哪儿,这究竟是哪儿呢?”
聆贝中的声音却在吐露着它怀揣的最后的隐秘,那声音在月色下突然焕发出一种玻璃样的坚脆,脆得让人无法再充耳不闻:
……可那时,我唯一想到的唯只有你。
我想起我们必将遭遇的那条小巷,想起一见你时,你眉毛一挑,
将如何如两条青鱼一下跃出了琉璃之海。四处人声欢动,仿佛那琉璃
海一下破了,我的整个梦也碎了。
我走向祭坛,在占卜士的微笑下,在人们欢呼的期待下,他们望
我简直有如望向一个中奖者。
我清了清喉咙,因为我知道这将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句话,也
将是我对这个人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占卜士所能容忍我说的最
后一句话:“我预言……”
人群静了下来。
“我所有的预言都无一能够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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