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还如初见。
“为什么那么喜欢来这里?”
思域问。
——最后的最后了,为什么还是选择逃来这里?
“为了休息。”
织更的声音以长着青苔的石墙为背景,坚硬湿腻上没有内容的依恋。
——“我喜欢来这里感受一下清新。”
——这里?
——清新?
这条街是苏摩城中最寻常的一条暗污之街。两边的房子都把后窗开在这里,每一家的厨娘都会把污水倒在这儿,杂碎的腥味与猪油的垢腻统治了整条街道……
但……像是只有她那嘴唇以如此的语气轻轻的碰触,才能搅乱这小巷中如此垢积的空气。
仿佛天开恩,若有若无的扯过了微风一缕,它轻薄得都吹不动发丝,而只是搔拂了下鼻子的内壁。
嗅觉细胞在腥滞横陈的暗巷中禁不住这一下撩动。
那感觉居然是——如此清新!
没有纯净的世界中
我们剩下唯一可以享受的
就是对比。
在那若有若无的风中,修士记起这样的诗句。他抬眼看向那个女人,那个奇怪的来到这脏污后街休息的女人。她却把她的身子身他身上靠偎过来。
她的一只手提着两只不再透明沾了泥沙的玻璃鞋,一只手握着聆贝与断了的鞋跟,那模样如此滑稽,那滑稽让修士马上想起了跑得鞋歪扣松的自己。织更的眼睛却看向那面墙壁。那墙下散落地掉着一把刀与一张黄纸,那黄纸就是教廷的书信,刚才修士放下鞋跟与聆贝后心慌意乱地穿行于乱巷中遗落下来的。
修士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却见她忽很萎弱地把全身的重量靠给自己。
只听她轻声道:“我看得到一切。”
她的声音那么悲凉。
“我甚至现在都看得到狂喜着的占卜士的打算。”
她的双手忽抱紧了修士。赤着的脚踮高再踮高,没了玻璃鞋的她像一下比修士矮下很多去。她双手环着修士的颈子,轻声地对他下语:
“我甚至不怕死。我一直怕的都不是死。占卜士一直想要的是我这玻璃样的心中可以生出一点硬脆之血,以此来报复我对他的永生无法摆脱的嘲笑。”
“可现在……”
女人的声音忽颤抖起来。
“……他的主意像有改变。他明白我的心,他知道我怕什么。我怕他动用所有的力量,压挎你,摧残你,再诱惑你。怕他用时间的魔法弄皱你的脸,弄皱你的心,怕他在终于用岁月催逼你,用声名诱惑你,最后再以异宝勾引你,以美姬迷惑你……一切都有太多的不测,他会以最难堪的不测来让我最珍贵的东西黯淡下去。”
她的声音也黯淡下来。
“是的,他穿得一身洁白,可最后,他会用尘灰来对付你。一天的尘灰没有用,但日与夜的交替,阳光可以碾碎成沙子,烤出你的汗,再粘在上面,再用夜的胶布把它做实。一层层的,他会改变你如木乃伊,我不忍,你也定难保证一夜夜将它撕去。然后,要多大力的抚触才可以让我真正的抚触动你……”
她的声音忽坚脆起来:
“而我不要那一切……”
修士诧异地感觉到她的声音的变化。
可织更却特异地温柔起来。好象从玻璃到水,只要一秒的万分之一。她忽轻声喃喃着:“抱紧我……”
修士抱紧了她的背。
女人却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修士只看得到她后面的头发与脆弱的身体。那曲线,象玻璃的透彻中流着水的柔韧,他忽觉感动。
织更却忽轻声地道:“我不要你那样的死……”
她的头在修士的肩上,看到不他的脸,只见到他的背。
原来最后的收梢竟是这个样子。她终于明白了她将在什么样的角度最后一次见到他的背,那背起码此时还如此坚定美好。她抬起眼,看到了整个苏摩城,以她的预感,如从空中俯视,那个如同一个天使从高空坠落,摔下来的万劫不复的粉碎的脸。
她的手隔在思域与自己中间,然后,又缩回来抱住修士,攀着他的背,用力的,决撒的,以不可能再有、不可复得的最后的拥抱的力,死死的一抱。
思域的身子忽然轻轻抖了一抖,然后簌簌地动了下,如同一片落叶。他青黑的背影慢慢沉寂下去。
织更的身子也在抖,如了悟,如快乐,如绝望……原来最后的结局是这样子的……
两串血迹滴落在这巷子里。他们靠得不可能再近了。血一滴一滴相伴的在流,从一个人的心口,和另一个人的心口。
那血滴答着相和着发出声响,起初鲜红,终究会暗褐,但起码,在两人能见的这短短余瞬里,它们会一直是流的,鲜红的,与不熄的。
她把一截鞋跟的玻璃在一抱之下Сhā进了两个人的心口里……
尾声
野三坡。
这个有着落地窗的酒吧原来叫做“野三坡”。
音乐在耳边浮浮地流过,我听到了“开到荼蘼”,听到了“因为爱、所以爱”,听到了“幸福在哪里”,可一切都浮浮地,浸不上心来,只是浮得恹恹。
我翻着吧里的一份集了十几年的剪报,看到一个女孩儿声音不错,录了几张翻唱碟,跑到一个乐队里,跟鼓手同居,又跑了出去,成了名,又走了,又回来,又成了更大的名,又跟原来乐队的一个歌手结了婚,生了孩子,又离了婚,又跟人同居,又分开,又结了婚,又要生孩子……
但我知道她要我过来看的不是这一切。
我抬眼看向窗外,本能地厌恶。那一场塑料的雨暂得停息,不停的是那机械的没完没了的电子拍节。我知道她送我回来要我看的本不是这一切,但在这个没多大能为的时代,一切只能没多大能为的展现。
我盯着窗外,慢慢慢慢,眼前似乎浮起了她本想给我看到的“野三坡”,那里有……怎么说呢……鸟在空中走,鱼在水中爬,和人在地上飞……还有、自由。
我记得她最后伏在我耳边的话。
“不要恨我,我不是要杀死你。”
“我只是要送你回到千百年前……”
“那时,你纵是要死,也还要活过千百年,回到这里,回到死。”
接着她笑了:“那是个无趣之地,只有在那里,在这千百年间,也许,你才会一直爱我……”
吧中的音乐忽然有换。我错过了开头,却听到了后面的零落:
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
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她要以时间来对抗的,原来始终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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