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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周德东亲身经历的恐怖故事 > 年6月15日,13:00时。

年6月15日,13:00时。

我在采油队吃的饭,挂面,­肉­卤。

李展望好像总是在偷偷观察我。

吃完饭,他让我在他的床上午睡,他去隔壁找人打牌

了……

最早,李展望觉得这是刘木每的一种怪癖。

后来,他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了谜底,脑袋“轰隆”一声———她有严重的失忆症!

她只有靠这个办法,才能记住发生过的事情。就好像只有用双脚踩出一行印记,才知道是从哪里走来的……”

18年后:

我和刘木每在那片杨树林里幽会了三次。

每次,我送她回家,走到房山镇前面她就让我返回。她从来不让我送她进镇子。

我至今都不知道她的家到底住在哪里。

我离开土木尔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她又在那片杨树林见面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坐了很久。

她知道我要走了,但是,她不提这件事。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

突然,她问我:“今天几号?”

“6月6号。”

“哪一年?”

我以为她跟我开玩笑,就反问:“你说呢?”

她认真地想了想,试探着说:“19……75年?”

我愣了一下,淡淡地问:“你有工作吗?”

她低头捋着地上的草,说:“没有。”

“为什么不工作?”

“不愿意。”她显得有点不耐烦。

“你爸是­干­什么的?”

她似乎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望着远方说:“他是个石匠。”

“我还真不知道,石匠这种职业在现代社会有什么业务?”

“凿墓碑。方圆几十里死了人,都找他。”

“还有呢?”

“他只凿墓碑。”

我想不出,刘木每的家里竟然摆满了墓碑,上面刻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

偶人(3)

我不甘心地继续问:“没有人凿墓碑的时候呢?”

“那他就给自己凿墓碑。”停了停,她又补充说:“这是他的爱好。”

我的心有些惊怵:“你平时爱好什么?”

“我?写日记。”她低下头,想了想,又说:“我一闲下来就写日记。”

18年前:

后来,李展望闪电般在市里找了个女孩,通过结婚调回了市里。

每天忙忙碌碌,渐渐的,他把那片草甸子遗忘了。

可是,半年后他突然接到了刘木每的一封信,她说她怀了孕,孩子是李展望的。

李展望当时就懵了。

为了逃避责任,他思前想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卑鄙的决定。

第二天,他跟单位请了假,跟妻子撒了谎,乘车再次回到土木尔。

刘木每的肚子果然大了。

李展望并不是来陪伴她的。他找了个时机,偷走了她全部的日记。

他销毁了她的记忆。

但是,他并不放心,他一直在房山镇那家小旅馆藏了半个月,然后,他突然出现在刘木每面前。

那是个黄昏。

刘木每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慢慢皱起了眉头。她好像感觉很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在痛苦地回忆着,回忆着……

李展望一狠心,走了。

他把大腹便便的刘木每,把那个还在孕育中的孩子,都留在了那个陌生的小镇,那条陌生的小街,那个暗淡的黄昏……

他转过身的那一刻,眼泪“哗哗”流下来。

又过了半年,土木尔采油队有个人来市里,给李展望带来一个噩耗:

那个刘木每死了,生小孩的时候死的,难产。

18年后:

我调回市里半年多后,接到了刘木每的信。

下面没有寄信人地址,只写着“内详”。

她说,她怀孕了,希望我去一趟。这个消息让我大吃一惊。

信中没留下任何联系办法,她只说,5月28号晚上,她在那片杨树林里等我。

那是我们第一次Zuo爱的时间和地点。

5月28号那天,我赶到了土木尔。从市里到土木尔的班车一天只有一趟,要走几个钟头。

我早早来到那片杨树林,等她。我的心情复杂极了。

婚姻对于我来说都是遥远的,现在却突兀地鼓起了一个小孩!我接受不了。

天擦黑的时候,她来了。

她真的怀孕了,肚子很大。

“你当初为什么不打掉?”她刚刚站到我面前,我就急躁地说。

她愣愣地看着我。

我感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冰冷,调整了一下表情,拉起她的手,小声说:“这样……很麻烦。”

她甩开我的手,突然笑了,从肚子里掏出一团东西,扬手就扔了出去,我都没看清是什么。

她说:“别怕,我跟你开个玩笑。”

我愣了愣,一下就把她搂住了……

过了半夜,我才送刘木每回房山镇。

天很黑。

一路上,我一直在说着过去,似乎十分怀恋。其实我是回避谈将来。

刘木每不说话,她一直在静静地听。

走着走着,我发现脚下的路好像突然被人掐断了一样,不见了。一片陌生的白桦林挡在了我们面前。

走错路了。

刘木每好像也意识到了,不停地东张西望。在我的印象中,土木尔附近并没有这样一片树,这说明我们走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白桦林旁边,有一座孤坟,墓碑高大,离我和刘木每只有几米远,坟上飘着纸幡。

我问她:“你有没有转向?”

“没有。”

“那你说,哪边是南?”

她朝左边指了指。

“那边明明是北!”我说。

“你错了,北在那边。”她朝身后指了指。

“哪边是北?”我的心一怵,盯着她的脸问。

她又转身朝后指了指,说:“那边是北啊。”

左边是南,后边怎么能是北?

这已经不是转不转向的问题了!

她的大脑里好像比正常人少几个沟回,这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接着,她转身就朝右边走,说:“你跟着我,没错。”

我朝那个方向望过去,看见了一片黑压压的树,那才是杨树林!

我慢腾腾地跟上了她。一路上,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说着话,心里却一直在想南和北的事。

那片树林看起来很近,实际上很远,我们走了很久很久才走近它。

可是,我看清它之后就惊呆了———挡在我们面前的竟然还是那片陌生的白桦林!那个高大的墓碑黑糊糊的,好像一张逆光的脸,它头顶的纸幡白晃晃的。

刘木每也愣住了,低声说:“鬼打墙……”

“快离开这儿!”我说。

我们跌跌撞撞走了很久很久,始终没见到采油队的砖房,也没见到房山镇,四周的地况十分的陌生。我们都没有说话,一边急匆匆朝前走一边都大口喘气。

东北早晨三点多钟天就亮,这时候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终于,我们都停下了———那片诡秘的白桦林又伫立在了我们面前!

偶人(4)

我忽然想起,老人说过,遇上“鬼打墙”,只要点着火,看清他(她)的名字,一下就解了。这种说法挺深邃的。

我伸手摸出了火柴。

她好像惊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我要看看墓碑上的名字。”

她吓得尖叫了一声,一下跑出了十几米,对我喊:“你疯啦!”

我没有理睬她,慢慢走近那个高大的墓碑……

我回头看了看。一个黑影站在远处,这时候她一声不吭了,紧紧盯着我。

我划着第一根火柴,一阵风吹过,灭了。

我又划第二根火柴,又灭了。

我的手开始抖起来。

第三根火柴划着了。

我凑近墓碑,借着跳跳的火柴光亮,眯眼看去……

刘木每之墓。

我差点昏倒在地。火柴“呼”地又灭了。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背后。我抖了一下。

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挡住了她半张脸。

“你看清了?”她突然变得很平静。

我没有回答。我不敢确定我发出来的会是什么声音。

“以前,我见过这个墓碑,我跟你说过的。”

我还是没有说话。此时,她的话毫不可信。

突然,她笑了起来。

在这黑沉沉的草甸子上,在这鬼气森森的坟墓前,她的笑声无比­阴­森。

我的头发一下就竖了起来。

她的声音更­阴­森:“现在,我辨清方向了,我家就在墓碑的后面,好了,我走了。”

说完,她轻轻一闪身,就消失在墓碑的后面。

我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我傻了一样戳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她在墓碑后突然再冒出来。

过了一会儿,天边渐渐露出了一缕暗淡的晨光。

我的目光越过那高大的墓碑,看见了高高低低的房舍。其实,房山镇就在半里远的地方。采油队在房山镇南,而我绕到房山镇北面来了。

那次,我在土木尔钻井队呆了三天,再没有见到刘木每。

我越来越感到这事情蹊跷,­干­脆去了房山镇,四处打听,到底有没有刘木每这个人。

有一个老太太对我说:“有一个刘木每,她死了,难产。不知道她是不是你找的那个人。”

我一惊:“她死了多久了?”

老太太屈指算了算,说:“有18年了。”

白桦林旁边的孤坟里,埋的就是刘木每?

那天夜里,我跟一个坟里的人在草甸子上奔走了一夜?

这出戏总共两个主角,一男一女。相隔18年,演出了两回,却只用了三个演员。其中那个女演员是重复的。

李展望说:“都是我年轻时代的经历,你听烦了吧?”

我忽然怀疑起这个李展望的真实身份来。

他是不是一个很了解我的人呢?他是不是根据我的经历编造了一个雷同的故事在吓我?他为什么这样做?

我试探说:“我讲个我的故事吧,和你的很像。”

“好哇。”他说。

于是我就讲了。

他听着听着,越来越缄默。

在我讲完之后,他低低地说:“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怀疑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他停了好半天才说:“那一定是我女儿。”

我一愣:“她活了?”

刘木每生下了一个女婴,被房山镇卫生院一个临时工老太太抱养了。

李展望年龄大了些,时时都在忏悔,越来越想念这个孩子。

五年前,他带上刘木每的日记,去土木尔认亲。费了好大劲儿,他才找到了他的亲骨­肉­。

那个老太太已经死了,她成了一个孤儿。她竟然叫了她母亲的名字,这对李展望来说,是一种刺激。

让李展望更难过的是,这孩子和她母亲一样,同样患有失忆症!

李展望是在一家电子游戏厅把她找到的。他把她叫到外面,说:“我想和你谈点事,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

她说:“什么地方?你说吧。”

李展望把她领到一个茶馆。刚一坐下,李展望的眼睛就潮了,他说:“孩子,我是你爸爸啊。”

她皱了皱眉,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

李展望用纸巾擦了擦眼睛,讲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爱情故事。

他讲完之后,刘木每的感情毫无波动,只是淡淡地说:“你有什么凭证吗?”

李展望指了指那装满日记本的背包说:“你母亲的日记都在我这里。”

她看了那背包一眼,然后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把你……领回去。”

“我不会跟你走。你把我母亲的遗物给我留下。”

“孩子!……”

“你把我母亲的遗物留下。”她打断了李展望的话,不容反驳地说。

母亲刘木每的记忆安在了女儿刘木每的大脑里。

于是,一个悲凉的爱情故事演成了一个恐怖故事……

(真实度: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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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1)

小时候,看完电影《画皮》,我就下了一个决心:见了女人的白纱,绝对不要捡,这样就没事啦。可是,长成大男人之后,我却丧失了原则……

日记

我的一个朋友叫杜志,是个机关­干­部,每天规规矩矩地上班,领钩都系得严严实实,皮鞋一尘不染……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突然失踪了。

他老婆报了警,又在电视上做了寻人启事……

几个月过去了,这个朋友依然杳无音信。我知道,他一定是凶多吉少了。也许,只有等到警方哪天接到举报:在一条河里,或者在一片树林中,有人发现一具无头尸……

这一天,他老婆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赶快去一趟。

“杜志有消息了?”

“不是,我发现了他的一本日记……”

我到了之后,杜志老婆拿出了一个笔记本,说:“我是在吊柜里找到的,那里堆放着一些多年不穿的衣服。”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笔记本,牛皮纸封面,上面写着:工作笔记。

我翻开,一页页看起来。

最后一篇日记写于他失踪的那一天。

他在日记中记述了一个可怕的女人。

杜志和她并不认识,但是,她经常夜里给杜志打电话,勾引他。终于有一天,杜志禁不住诱惑,跟她见了面……

不久,他就跟她上了床。

他渐渐发觉,这个女人有点诡异,她好像不是一个人。

最早发现问题,是一个漆黑的夜晚。

那天,杜志在她家鬼混。每次,一完事他就离开,可是,那天她死活不让他走,要他留下来陪她过夜。

后来两个人都疲惫地睡着了。

半夜时,他突然醒了,想到自己必须回家,不然后院肯定起火。他悄悄爬起来,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那时,她还睡着。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在路上,迎面开过来一辆出租车,两辆车交错而过时,他竟然看见她坐在那辆车里,脸贴着后车窗,定定地看着他,一晃而过……

第二天,他给她打电话核实,她说:“我一觉睡到天亮,你看错了。”

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令杜志生疑。

那次,杜志出差,把她带上了。

他和她在一家高档宾馆度过了两个销魂之夜,第三天上午,她出去逛街了,他却接到领导的电话,说单位有紧急事情,让他马上飞回来,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他和那女人联系不上,只好给她留了一张纸条,然后匆匆忙忙赶到了机场,登上了十点四十五分的航班……

他下了飞机,坐单位的车进入市区之后,突然看到熙来攘往的人流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她!

她慢悠悠地走着,好像在逛街。

她应该还在几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逛街啊。

还有什么交通工具比飞机更快?

他急忙叫司机停车,跳下去,几步就走到她面前。

她愣了一下,立即笑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我坐的是九点半的航班。你呢?”

还有一次在剧院看魔术。

魔术师站在台上,要表演“劈活人”,让一个观众上台。

杜志对她说:“你去吧。”

“我不敢。”她说。

“魔术就是游戏,不会真把你劈成两半的。”杜志鼓励她。

她就犹犹豫豫地上台了。

魔术师让她站在一个很高的箱子里,箱子上有五个黑糊糊的圆洞,露出一张脸,两只手,两只脚。

然后,魔术师从中间把箱子分成两半,两个箱子各剩下半张脸、一只手、一只脚。那两个被分离的眼珠还在眨。

一个观众大声喊道:“你能不能把那两个箱子打开让我们看看?”

魔术师摇摇头,笑了:“如果让大家看明白了,明天我还吃什么?”

没想到,魔术师话音刚落,那两个箱子就被她推开了———两个完整的她展现在观众面前,不过她没有任何表情,像两个蜡人。

大家都愣了一下,马上掌声雷动!

那个魔术师却傻了……

日记写到这里就没有了。

我把日记本还给杜志的老婆,说:“你应该把它送到公安局。”

她探询地看着我,说:“能不能是这个女人害了他?”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

“看完这本日记,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怀疑———杜志­精­神错乱了。他很可能没有死,而是走失了。”

(真实度:0%)

陌生人之约

编辑部几个人在一起聊天,谈到跨世纪之夜怎么过,大家各抒己见。

A说:“我要买一百本图书,带到陕北去,我要把它捐给陕北的穷孩子。那一夜,我和希望小学的孩子在一起。”

B说:“我要到华山顶上去焚书,把自己写的最好的一本书烧掉。”

C说:“我就待在房间里,等一个男人给我送来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不管他是谁,我都会答应嫁给他。”

有人问我:“你呢?”

我当时正看稿子,头也不抬地说:“Zuo爱。”那一夜,我真的在Zuo爱,不过,那女人不是我太太。

迷宫(2)

说起来惭愧,我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

(想起了周星驰,他拍过这样一个破剧:他带回一个马子过夜。早上,周睡眼惺忪地掀开被子,发现旁边躺着一个赤身­祼­体的女人,他很纳闷,叫道:“我拷!你是谁呀?”……)

世纪之夜的那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当时我正在家和太太一起看电视。

“是周先生吗?”

“我是。哪位?”

“大主编,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

是个女人,她的声调有点低。我喜欢女人细声细气,甚至嗲声嗲气。但是我更喜欢女人的声音像男孩。

我赶紧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经常有女读者打电话来犯毛病,太太经常因为女读者跟我犯毛病而犯毛病。

“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你喝茶。”

我笑了笑:“什么时候?”

“当然是今晚上。”

这个女人很放肆,世纪之夜谁不跟自己的老婆在一起?我都不认识她,怎么会跟她出去喝茶?

“对不起,我有家,今天我要和家里人在一起。”我一字一顿地说完,就想挂电话了。

“太没戏剧­性­了。我也有家,我家还在几千里之外呢。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我一下不知用什么话拒绝她了。

“我只占用你Zuo爱那么长时间。”她一语惊人。

我被镇住了。

关于­色­,我觉得一个人男人说得好:“如果我说我纯洁,那太虚伪了。如果我说我就是不纯洁,又显得做作。因此,关于­色­,我保持沉默。”

因此,关于­色­,我也保持沉默。

我问:“在哪里?”

“寒妙寺。”

“为什么在寒妙寺?”

“这里很静。我来半个月了,一直住在这里。”

“几点?”

“我现在就等着你。”

关掉电话之后,我回到客厅。

太太正被电视里的什么情节逗得哈哈笑。我趁机对她说:“张太电话,十万火急。一篇稿子出了政治问题,我得立即去印刷厂改正。”

张太是总编辑。主编得听总编辑的,太太懂。政治问题最不得了,她也懂。可她还是有点不高兴,说:“几点能回来呀?”

“很快的。等我,宝贝。”

寒妙寺在大觉山,离市区有十几里路。寺里有一个很文化的茶院,禅茶,也有客房。那里平时茶客不多,收费昂贵。

我是开车去的。

(真实度:63%)

对话

我到了大觉山,天就黑了。

寒妙寺建于辽咸雍四年,明宣德三年重建。

寺院坐西朝东,殿宇依山而建,由天王殿、大雄宝殿、无量寿殿、大悲殿组成。寺前平畴沃野,景界开阔;寺后 层峦叠嶂,林莽苍郁。有一股清泉,泉水清冽甘美,四时不竭。参天的古树,遮天蔽日,姿态万千,有玉兰和银杏……

以上都是我从网上查到的关于寒妙寺的描述。

我看到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那些树没有遮天蔽日,它们都­干­枯着。我也没有见到清冽甘美在哪里。

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寺里停电了,山上一片黑糊糊,稀稀拉拉地亮着一些暗淡的红灯笼。

我以为会有很多人来这里过千禧夜,放烟花。人却出奇的少。我只在山门口看见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他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向来弄不清寺庙里那些殿是怎么回事,反正它们都在黑暗中­阴­森森地伫立着。

我赶到一个叫什么“阁”的茶室。

这是一个包房,她一个人坐在里面。

如我想象,她长得果然很艳丽,穿着也十分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而且极其有钱。我对有钱的女人天生有好感。

她脸上的妆很重。在幽幽的烛光里,她的脸很白,嘴很红,黑黑的眼影把她很深的眼睛显得更深。

“是周先生吗?”

“是我。你好。”

“你好。坐下吧。”

我顺从地坐下来。

这房间是日本式的塌塌米。

说句题外话———我憎恨小日本。大刀向鬼子头上砍砍砍去!求饶都不要放过它!

我问:“你叫什么?”

她说:“有必要问吗?”

我觉得有点怪,好像有一种应召的味道。

“你应该告诉我。”

“我懒得编。”

这时候,有三个穿青­色­尼姑服的女子走进来,她们的脸很素,表情很素。她们是来表演茶道的。她们不是尼姑,她们是经过培训的服务员。

我见识过茶道,我修养太浅,没觉得什么源远流长,什么博大­精­深,我倒觉得很繁琐,总憋不住笑,但是我必须憋住,如果笑出来那可就出大事了。

不愿编名字的人对服务员说:“谢谢,不用了。”

那几个女子没有表情,又一个个走了出去。她们走路都无声无息。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穿青­色­尼姑服的女子走进来,送来两碟茶食,一碟是瓜子,一碟是果­干­。

我喜欢吃­肉­。可是没有­肉­。

电还是没有来。我觉得今夜不会来了。

她斟了茶,我们一起喝。

迷宫(3)

“你是哪里人?”

“离这里很远,我开车走了三天。”

“你是做生意的吗?”

“开厂子。”

“什么厂?”

“塑料厂。”

“制造什么产品?”

“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

“你会害怕的。”

“不会吧?”

“我制造模特儿。”

“这可怕吗?”

“我制造的模特儿比人还像人。”

她的说话方式让我感到很别扭。过了会儿,我又问:“你喜欢看书吧?”

“不。我爱好收藏。”

“你不是我的读者?”

“不是。”

“那你怎么认识我?”

“通过打电话。”

“你什么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今天下午啊。”

我忽然觉得我陷入了一个恐怖的圈套中。

“你收藏什么?”我不动声­色­继续问。

“瓶子,我喜欢收藏瓶子。”

“瓶子?”

“瓶子。酒瓶,罐头瓶,香水瓶,酱油瓶,药瓶,等等。”

“我听过有人收集邮票,火花,兽角,没听说有人收集瓶子。”

“我到了这个城市十几天,又收集了很多瓶子,也打碎了很多瓶子。”她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她是个诗人,一个很深沉的诗人。我一次又一次把话题从诗歌里往诗歌外拉,因为,我害怕诗人,特别是女诗人。

“这个茶院很偏僻,你是怎么找到的?”我问。

“我本来是到这山里找个人,却发现了它。”

“你找谁?”

“我自己也不明确。”

外面好像飞过一只蝙蝠,它的翅膀刮到窗子上,又仓皇地飞走了。

“你……喜欢这里吗?”我又问。

“喜欢。特别是今夜。”

“为什么?”

“因为停电了。”

“你喜欢黑?”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突然说:“你好像害怕我。”

“有点。”

她笑了笑,说:“除了小孩,还没有人害怕过我呢,”

“小孩为什么怕你?”我警觉起来。

她仍然笑着说:“有一次,我到一个男人那里过夜。他老婆不在家,他孩子在家。那孩子一岁左右。我进门的时候,房间里没开灯,那孩子正睡着。突然,他大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我试着躲出去,他就不哭了。我再次轻轻走进门,他又哭……那么黑,我都看不见我自己,他却好像能看见我。”

很快,我们就把瓜子吃完了。

她拿起那个空碟子摆弄,突然问我:“你信碟仙吗?”

我说:“我不信。”

她叹了口气,说:“我离开家的时候,曾经问碟仙,我能不能活过世纪之夜,得到的答案是———不能。”

“今天?”我的神经一下就绷紧了。

“今天。”

“你信吗?”

“信。”

“再过几个钟头就是明天了,你怎么就过不去呢?难道天会塌下来?”

“天知道。”

“我也问过碟仙,问我是不是我爸的儿子。”

“什么答案?”

“———是。后来我觉得我问的问题有问题,我当然是我爸的儿子。我又问,我是不是周羡春的儿子,我爸叫周羡春,得到两个字———不是。”

她笑了笑。她不笑比笑好看。

(真实度:63%)

第二根蜡烛

天越来越晚了。

“我们到房间去说话吧。”

“我好像得回家了。”

“你跟我去看一看我的收藏品。”

“……好吧。”

我跟她出了茶室,走上一条石板路。

高高的枯草,从石板的缝隙间鬼鬼祟祟地冒出来,显得有些荒凉。

我们穿过一道又一道冷冰冰的高槛,来到一个四合院,这是客房。

好像没有一个客人,所有的客房都黑着。月光照在客房的脸上,很苍白。屋檐厚重,它的­阴­影笼罩着一只只黑洞洞的窗户。

她打开一个房间,我们走进去。

她点了十几根蜡烛,在窗前一字排开。

这个房间跟一般宾馆没什么两样,只是卫生间很大。

写字台上摆着很多玻璃瓶子,都是空的,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在烛光中,瓶子们闪着晦涩的神秘的光。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瓶子感兴趣的?”我问。

“生来就喜欢。”她说。同时,拿起一只瓶子,用抹布认真地擦。那瓶子的脖颈有点脏。

擦­干­净之后,她小心地把它放回原处。

她坐在我面前,笑着说:“你看我长得像不像一只瓶子?”

我也笑着说:“像,你是这房间里最漂亮的一只瓶子。”

“我们很容易碎的。如果我碎了,你心疼吗?”她的笑渐渐收敛了。

我的笑也收敛了,我感到她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你是不是感觉很危险?”她突然说。

我怕老婆突然打电话,我怕警察突然来查夜,我怕那个坐在山门口的和尚突然闯进来,我怕……

迷宫(4)

“你装进我身子里吧,盖上盖儿,很安全的。”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走向我。

我忽然不害怕了。我的眼前呈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它们涌动着,缠绕着,翻腾着,叫嚣着,一片迷乱。

她青白的脸皮、血红的嘴­唇­、乌黑的眼眶覆盖了我,浓浓的香气一下就把我淹没了……

她抱住我,发疯地亲我。

我感觉她的身体很软,好像没骨头一样。

我没有反抗。傻瓜才反抗。

这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推开她,接电话。是太太。

我嘴上编着谎言,内心十分紧张,因为她就在我身边,我怕她咳嗽,怕她打喷嚏,怕她笑,怕她突然大发雷霆……

她没有咳嗽,没有打喷嚏,没有笑,没有大发雷霆,她静静地看着我和太太通电话,像服装商场里的塑料模特儿。

终于,我放下了电话。

她轻声说:“我去冲个澡,你等我啊。”

我点点头。

然后,她就去了卫生间。

我躺在床上,看着那闪闪跳跳的蜡烛,回想刚才的一幕幕……

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她刚一出现,靠门第二根蜡烛就灭了。

我蓦地想起一篇很老的外国小说写过类似的情节。

难道是门缝钻进来的风吹灭了它?那第一根为什么不灭?我感到这件事很诡秘。

她又一次和我拥抱在一起……

我没想到跟她发展这么快,所以不可能准备安全套。

我说:“不安全……”

她轻轻地说:“没事儿。”

“为什么?”

“碟仙说的。”

欲望把恐惧烧成了灰烬,我和她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结束后,我抽了一支烟,然后穿好衣服,试探地说:“我得回家了。”

她抱着我的脖子,轻轻地说:“你好好呆在我身子里不行吗?———我是透明的,你可以看外面。”

我仿佛看到我被装在一只透明的瓶子中,就像泡在酒瓶里的一棵赤­祼­­祼­的人参,可怜巴巴地朝外面张望……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我回去之后,可以为你推荐来一个能听懂你话的人。”

男诗人多如牛,随便帮她找一个就完了。也许,他们在一起还会如胶似漆,成一段爱情佳话。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一直都在寻找酒和水,酒和水都是好男人,我碎了,他们就会四处流淌,和我一起消失。可你是一阵青烟,我碎了,你就飞了,你还是你。”

还有酱油,都是好男人———我在心里补充。

“回头我给你打电话,再见。”我朝门外走了。我猜想我不可能走得了。

果然她光着身子下了床,把我挡住了:“瓶盖儿还盖着,你出不去。”

我返身坐在床上,看她。她光洁的身子在月光里真像一只优美的瓶子。

她满意地笑了笑。

我突然说:“你再冲个澡好吗?”

她想了一下,说:“你等我啊。”

然后,她再一次走进了卫生间。

我把那根灭了的蜡烛点着,静静等她。我要再做一次实验。

她很快就出来了。她刚一露头,第二根蜡烛“忽”地又灭了。

我的心猛烈地跳起来,说了一句:“我也冲个澡啊。”然后一头钻进了卫生间,把门锁了。

我一边三心二意地冲澡,一边在苦思冥想———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出来时,她正在地上悠闲地砸着那些瓶子,满地都是碎玻璃。那声音让人听觉疼痛:“啪!啪!啪!……”

我说:“你­干­什么?”

她见我出来了,就站起身,拿过一瓶威士忌,说:“来,我们把这瓶酒喝完。”

“我不会喝酒。”

“你看,我的收藏品又少了许多,需要补充瓶子。”

我拿起我的手机,说:“你等一下,我出去给太太打个电话。”

她说:“你去吧。”

我拿起电话走了出去。

外面没有一个人,只有那些灯笼还幽幽地亮着。

风很冷。我裹紧了薄薄的衣服。

我有点后悔了。在千载难逢的千禧之夜,在百年不遇的世纪之夜,我怎么跑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

寺里的钟声响了,“当———当———当———”

我知道这一刻就是跨世纪了。

我不激动,不悲伤,没有任何感想。我只是想,这个女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不想再跟她一起鬼话连篇,我早烦透了。

但是,我没有勇气撕破脸皮,坚决地离开她,那样做一定会有可怕的后果。尽管我也不知道那后果是什么。

我出来并不想打电话,我是想找到她的车,看看车牌。

我想知道她来自哪个地区。

她太缥缈了,我要抓住她一点什么东西,哪怕是一个衣角。

我在漆黑的寂静的寺庙里穿行。一只不吉利的蝙蝠差点撞到我的眼睛上。我猜它就是翅膀刮在什么“阁”窗子上的那只。

找了好半天,我终于在山门外看见了一辆车。

那是一辆不知什么牌子的车,样式很怪。它在黑暗中停放着,车窗里深不可测。

迷宫(5)

有一双眼睛。

是谁?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四处看了一圈,原来还是那个老态龙钟的和尚,他仍然坐在山门前,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不理会他,走到那辆车的跟前,俯身看……

这车竟然没有车牌。

我围着它转来转去,越来越感到不对头了。

这时候,车门无声地打开了。

我哆嗦了一下。

她走出来。

她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很白,嘴很红,眼眉下的眼窝,就像屋檐下的窗子,黑糊糊的。

她笑了起来,笑得我毛骨悚然。

“你!你怎么在车里?”

“有个东西落在车里了,我来拿。”

“你吓了我一跳。”

“你看什么?”

“我没看什么。”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山上的信号不好,我想到这里试试。”

我跟她一起回来了。

我在前,她在后,我觉得自己像个俘虏。

进了房间之后,我和她开始喝酒。

我喝得很少,她喝得很多,转眼一瓶酒就没了。

她突然问我:“Zuo爱那么长时间是多长时间?”

“你说呢?”

“可以是五分钟,也可以是一万年。”

“为什么?”

“有一对男女,他们做着爱一起跳崖了……”

“我可不想跟你做一万年。”

她又把我抱住了,软软地亲我。

我全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愤怒,这两种情绪很容易混淆。我紧紧把她抱住,狠狠地亲她。

Zuo爱时,她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同样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兴奋……

这一次完事后,我昏昏地睡过去了。

睡得正香,我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猛地睁开眼,原来是她。她定定地看着我。

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故,我发现她的皮肤是苍绿­色­的。

她的身体软得像绳子。

她的胳膊在我的胳膊上缠绕了几圈,她的腿在我的腿上缠绕了几圈,她的舌头在我的舌头上缠绕了几圈。

她越来越紧。

我有点发毛了,这样下去,最后她会变成什么?

我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了,终于说:“放开我!”

她不理我,继续收拢着她的圈套……

活不过世纪之夜的不是她,是我!

我和她拼了!我猛地张大嘴,一口咬下了她的嘴­唇­,血一下就涌出来。

她疼了,蓦地一抖,显露了原形———它是一条长长的冷冷的丑丑的蟒啊!

……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把我惊醒了。

她穿好了衣服,又在地上砸瓶子了。山里很静,瓶子破碎的声音很刺耳。借着烛光,我看见她的嘴­唇­鲜血淋漓。

“你的嘴怎么了?”我呆呆地问。

“不小心被玻璃片划了一下。”她说。

她把最后一只瓶子砸碎,站起来说:“咱们到山上转一转吧。”

(真实度:63%)

一万年

我陪她一起沿着青石板路朝高处走。

那青石板路越来越窄仄,两边的树­干­越来越稠密。

她不说话,一直心事重重地朝上走,好像在赶路。

我跟在她的身后。不知道是茶水喝多了,还是恐惧,我想撒尿。

我就说:“你先走,我撒尿。”

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我站在一棵树后:“哗———”

没有多少尿,很快就尿完了。这时候,她已经走远,听不见了她的脚步声。

跑吧!我对自己说。

在梦中,都把牙齿当武器了,还要什么形象!还守什么信誉!

《朋友》杂志社的周主编放弃了形象,放弃了信誉,缩着脖,猫着腰,在树林中撒腿就跑,像一只敏捷的兔子。

我跑了好半天,竟然没看见寒妙寺,身上却被刮了好多口子。

一阵­阴­风吹过来。

我猛地想起了一句谚语:云生从龙,风生从虎。我警觉地四下看了看。

我傻住了。前面不远的一棵树后,站着一个人,露出一只耳朵,一只眼睛,半个嘴,一只胳膊,一只脚。

是她!

我气喘吁吁跑半天,她却如此从容地挡在了我面前!

看来,她对这里的地形地貌极其熟悉,绝不像是一个游客,她更像一个……我想到这里打了个寒战。

“尿完了?”她问。

“还没没没尿呢。”我说。

我想,今夜我是回不去了。明天能活着回去,我已经谢天谢地了。“你打算去哪尿?”“找厕所。”她笑了笑,露出另外一只耳朵,一只眼睛,半个嘴,一只胳膊,一只脚。“我不在厕所里尿不出来,从小就这样。”我又说。她指了指旁边,说:“那里有一个厕所。”

我转头看去,真有一个,就低着头匆匆走过去……

众所周知,我就那点尿,早尿完了。

本来,我想尿得声音大一些给她听,可是怎么挤也挤不出来。我实际上是在厕所里站了片刻,然后一边系裤子一边走出来。

这次,她走在我的后边了。

迷宫(6)

远处传来和尚敲木鱼的声音,越敲越急。

终于爬到了山顶。风更大了。

我看到了远方的灯火,那当然是城市,我居住的城市。其中有一盏灯就是我家的,我太太正在灯下焦急地等我回家。

回家。多么亲切的字眼!

我的眼泪差点要掉下来。男人啊,以我为戒吧。

朝下看,是黑糊糊的深渊。我不小心把一个石块踢落下去,竟然未见回音。

她不看远方的城市,一直看脚下。她走过来走过去,终于选定了一个位置,抬头问我:“就在这里,好吗?”

“­干­什么?”

“Zuo爱呀。”

“然后?……”

“继续做。”

“你要­干­什么!”

“别怕,不疼的。你是我的男人,我在你身下,你会摔在我身上,不疼的。”

我惊恐万分:“你再这样玩,我就跑了!”

“你往哪里跑?”

“山下。”

“跑下去多累呀,跳下去多舒服,飘飘悠悠……”

“疯子!”

我实在受不了她了!

我觉得我要崩溃了!

我喊完“疯子”之后,转身像疯子一样朝山下跑去。

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回头看。她没有追上来,她还在悬崖上站立,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好像正穿透茫茫黑夜,死死盯着我奔跑的脚步……

我继续狂奔。

我奔跑的姿势没有多少改变,仍然像一只兔子,一只受惊的兔子。

我沿着青石板路一直跑下去,穿过寒妙寺的那些红灯笼,到了山门外,钻进自己的本田车,开起来,逃之夭夭。

(真实度:63%)

最安全的地方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回家怎么对太太说。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

太太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她极其聪明,特别是追查桃­色­事件,几乎有特异功能,破案率竟高达3%。

我­精­心编造了几套谎言,都装在口袋里,备用。

我开车接近我家那座楼的时候,一下瞪大了眼睛———那辆奇形怪状没有车牌的车就停在我家楼下!

黑糊糊的车窗里,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盯着我。

我下山之后,一路上都没看到一辆车,更没看到她开车超过我!

总共有多少个她?

我猛然想到了杜志的日记———没错儿,日记中那个诡秘的女人就是她,杜志就是因为她消失的!

或者换一个说法———她们总共有多少个?

我顾不上多想,下了车,几步就冲进了楼道门。

太太已经睡了,我进屋惊醒了她。

她打开夜灯,睡眼惺忪地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改软片,很麻烦。”

“你吃饭了吗?”

“吃了。”

“我再给你弄点夜宵吧?”

“不用不用。”

老婆这一关过了,可是,我的心却放不下来。她就在楼下。

她的脸很白,嘴很红,眼眉下的眼窝,像屋檐下的窗子一样黑糊糊……

我不安地从窗子朝下看了看。咦,她不见了!

“你看什么呢?有人跟踪你?”太太问。

“好像有个人,戴着鸭舌帽……”

电话突然响了,那声音在深夜里极其刺耳。

太太坐起来,一边去拿电话一边说:“这么晚了,是谁呀?”

我抢先抓起了电话。

正是她。她的声音很低———我说过我喜欢这样的声音,但是现在我感到恐怖了。她说:“周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你睡吧,我就是不放心你。”

“好啦。”

“谢谢你来陪我……”

“好啦!”我几乎吼了起来,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

太太问:“谁呀?”

“是张太,还是稿子的事。”

“你怎么这样对总编辑说话?”她警觉地问。

“他没完没了!睡吧。”说完,我一头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太太察觉出我有些烦躁,没说什么,关掉夜灯,轻轻搂住了我。

第一次通话,她打的是我的手机,那是我私人的通讯工具。而现在,她打的竟然是我家里的电话!这个电话属于一个家庭,是公用的。

我感到我像电脑一样感染病毒了。

电话突然又响了。

太太起身要接,我猛地伸手把电话线拔掉了。

太太愣愣地看着我,我有些不自然地说:“肯定是张太的。”

太太想了想,突然说:“我知道是谁。”

我的心抖了一下。

她又说:“就是那个约你出去喝茶的人。”

口袋里的那些谎言都没用了,我立即变得结巴了:“你…… 她……”

“她刚才来了。”太太似乎很平静。

“她进屋了?”我大惊失­色­。

“我不认识她,没让她进来。她在门外说,今晚你和她一起喝茶,不知为什么,你突然不辞而别,她不知道你到没到家,很不放心……”

“她还说什么了?”

“然后,她就走了。再然后,你就回来了。”

迷宫(7)

“对不起……”

“没什么。不过,我觉得这女人的眼神怪怪的,你今后还是少和她打交道为好。”

我的心里压上了一块磐石,不见天日了。

她还会来的!

次日,我在小区信箱里取出《晚报》,看到这样一个新闻:

世纪之夜,有一个女子在大觉山坠崖身亡。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警方至今没有查清她的姓名、年龄、住址、职业……

法医鉴定,她纯属自杀。

她是抱着一个塑料模特儿一起跳下去的。那是一个男模特儿,纯黑­色­,半个脑袋那种。

那个塑料模特儿落在地上,依然完整,而她则摔得血­肉­模糊,七零八落……

我知道就是她。

我忽然有点难过,尽管我昨天还盼着她死。

刚刚跟你上过床的一个女人,突然就变成了一具尸体,这总让人心里有点不舒服。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怕怀孕了。

她摔碎了最后一只空瓶子。

(真实度:63%)

迷宫

我家旁边有一个公园,很安静,我经常在那里散步。

这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公园里溜达。

前面慢慢走过来一个人。开始我没有留意,可是,走近之后,我呆住了。

“周先生,你好。”她说。她的脸变得异常­阴­森。

我的毛发“刷”地竖起来:“你不是……那……什么了吗?”

她冷笑了一声,说:“摔死的是另一个人,不是我。”

我颤巍巍地问:“你们到底有多少?”

她突然压低声音说:“———你们男人的花心多少瓣,我就有多少个。”

她正说着,一个个的她走出来,从林子中,从假山后面,从池塘里……所有的她都慢腾腾朝我走过来。

我觉得大事不好,转身想逃,无数个她突然把我团团围住了,中间留一条狭窄的通道。我越过她们朝后望去,似乎满世界都是她们那­阴­森的脸。

“这是迷宫,只有一个出口,你找吧。”她们参差不齐地说。

“要是找不到呢?”我胆战心惊地问。

“找不到你就在这里面走一辈子。”

我强撑着没有瘫软下去,一边看着她们一张挨一张的脸,一边从她们中间小心地朝前走。所有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我。

通道曲里拐弯,岔道很多,我走了很久很久,还是走不出去,一点点地绝望了。

杜志一定就是在这里面迷失的!

我再也看不到周围熟悉的景物了,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两旁永远是她们那一模一样的脸。

(真实度:0%)

失踪

我失踪了。

太太是第三天报警的。她还跑到电视台做了寻人广告。

而那时候,我正在那可怕的迷宫里日夜行走。

有一天,太太突然找到了我的一本日记,立即给你打了个电话,叫你去。

你去了。

看完了日记,你说:“我想他是疯了。”

就在那天晚上,你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是个女人,她的声调有点低,像男孩。她说:“我能请你喝茶吗?”

(真实度:0%)

午夜节目(1)

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有一个女孩,叫张艺涓,算是我的读者,她读我的书《虫子》,被吓着了,见了陌生人就惊恐地大叫:“虫子! 虫子!”

她母亲就把我告上了法庭。

我的心里也很难过,那毕竟是一个花季少女。

作为被告,我在出庭之前,去看望过那个女孩。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住宅楼,巧合的是,我家住在801,她家也住在801。

是张艺涓的母亲开的门。她的脸­色­很憔悴。

她看了看我手里提的水果,问:“你找谁?”

“这是张艺涓家吗?”

“你是谁?”

我惭愧地说:“我是《虫子》的作者。”

那个母亲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十分难看,她冷冷地说:“你有事吗?”

“我来看看她……”

“你能治好我女儿的病?”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仇恨的光:“我告诉你,这个状我是告定了,你怎么样都没用!”

说完,她就要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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