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四海翻腾云水怒百年淬厉电光开
九州生气恃风雪,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泰山之巅,惊雷勃发,暴雨骤降,狂风卷石石粉落,黑云压山山欲摧,东方天际刚刚出现的一点曙光也被黑云遮掩了。但在这倾盆大雨之中,却有一个虬须如戟的粗豪汉子,披襟当风,迎雷狂吟,雷声虽响,却也掩不了他的声音。
雷声轰鸣,电光疾闪,厚厚的云层,便似给炸开似的,一道电光,划过长空,宛如横亘天际的金蛇,突然咬穿云幕,钻了出来,照明大地!电光闪处,忽见有个人影向这虬须汉子走来,朗声赞道:“好诗好诗!萧大哥,你也好豪兴啊!”电光一闪即灭,但已照见了这人的形容,是一个清秀的少年,文士打扮,和那个粗豪汉子,恰好成为对比。
虬须汉子大笑道,“叶兄弟,你也来了。我只道除我之外,再也没第二个人有我这股傻劲了呢!哈哈,东海浴日的奇景看不到,咱们却先变成落汤鸡了。”那少年笑道:“晴光潋滟,固饶佳趣,风雨晦冥,也未始不佳。泰山绝顶赏雷雨,那也是人生难得一见的奇景呢。”
原来这虬须大汉名叫萧志远,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胸怀壮志,游学四方,以武会友,这少年书生名叫叶凌风,是他新相识的朋友。虽是新知,但因志趣相投,早已是情如兄弟。他们结什同游,来泰山,观日出,不料恰巧就在黎明到来之前,碰上了一场大雷雨。
两人在古松之下,风雨之中,握手大笑。叶凌风道:“萧大哥,原来你不但武功出色,还作得如此好诗!”萧志远大笑道:“我连干仄都还不晓,哪会做诗?这是江南才子龚自珍的佳句。”叶凌风道:“就是那有狂生之称的杭州秀才龚自珍么?”
萧志远道:“不错,就是此人。日前我过镇江,正碰上镇江玉皇祠祭祀风神雷神的大典,那龚自珍也恰巧来看热闹,道士求他写了这首诗,焚化给风神雷神作为祷告的。诗虽焚化,们已是万口争传了。小弟不懂做诗,们这首诗足以消我胸中块垒,适逢雷雨,我就不觉对景狂吟了。”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之间,已是雨过天晴。金霞隐现,银光闪动,从泰山之巅,眺望尔海,东海正捧起一轮红日,霞光灿烂,霄漠顿清。萧忐远拍手笑道,“妙呀,雷雨之后,景色更为壮丽了!”叶凌风却忽地叹了口气。
萧志远道:“贤弟因何叹气?”叶凌风道:“正是因听了此诗,有感而发。想吾中原沦于夷狄,迄今已百有余年,多少志士仁人,曾洒热血,掷头颅,要把满洲鞑子逐出夫外,还我河山。但如今经过了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满清的根基己固,鞑子对付汉人的手段也是越来越阴狠了,镇压与笼络兼施,钢刀与纱帽井用,不知多少豪杰入具级中,民气消沉,人心麻痹,小民百姓,敢怒而不敢言,这不正是‘万马齐喑究可哀’的局面?能不令人浩叹!”
萧志远道:“这却未必尽然,九州生气恃风雷,你看在刚才那场大雷雨之前,岂不也是万木无声,尘埃不起,但一场雷雨之后,不就是污秽消除,生机勃发,百卉争荣?”
叶凌风道:“话虽如此,但却不知何时始有这一场雷雨,洗涤膻腥,震荡九州?再说到人才方面,咱们同是武林中人,就拿武林的人物来说吧,百年之前,有凌未风大侠的纵横塞外,震撼清廷;五十年前育吕四娘女侠的夜人深宫,宝剑屠龙:即二十年前也还有金世遗大侠,行踪所至,群丑慑伏,氓山一战,令得清宫侍卫不敢再行走江湖。如今这些前辈英雄,死的死了,老的老了,剑气没埋,雄风消歇,言念及此,又能不黯然?小弟游学四方,寻师访友,除了与大哥意气相投之外,也还未碰过真正能令我心拆的豪杰。”
萧志远道:“前辈英雄虽然或死或老,但也不见得从此便后继兀人?贤弟不用慨叹,”叶凌风道:“可惜小弟初出江湖,交游狭窄,世上纵有英雄,小弟也未曾相识,大哥,你是名门之唇,正派高徒,交游比小弟广阔得多,大哥你既如此说法,想必在你心目之中,定有堪为咱们师友的英雄人物了?”
萧志远略一沉吟,终于慨然说道:“愚兄也谈不上交游广阔四字,但实不相瞒,我此行却是想去拜谒一位大侠的。这位大侠近年来虽然收敛锋芒,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但也算得是当世一位英雄!”叶凌风道:“是谁?”萧志远道:“就是你刚才提及的金世遗大侠的衣钵传人,氓山掌门谷中莲的丈夫江海天。”叶凌风道:“大哥是与他相识的吗?”萧忐远道:“我与江家,稍稍有点世谊。论起辈份,他是我的世兄,却未曾见过。家父本来早就叫我去拜谒他了,但他一直不在家中,最近才听说他从塞外回来。”
原来萧志远的祖父乃是青城派名宿萧青峰,萧青峰可说是江海大之父江南的第一个师父(事详《冰川天女传》),所以算起来,萧志远和江海天乃是平辈。但萧志远随即说道:“这位江大侠现在大约已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了,他年少成名,我可不敢与他妄扳平辈。”
叶凌风道:“江大侠家居何处?”萧志远道:“就在本省东平县内的杨家庄,自泰山东去,不过三百里路程。”原米江海天的外祖母乃是当年北五省武林领袖铁掌神弹杨仲英的女儿,外祖父邹锡九入赘杨家,兼挑两姓,可惜膝下无儿,独生一女,嫁给江海天之父江南。江南是个书童出身,无家可归之人,所以一直就在杨家这间老屋居住,那个庄子也仍然叫做杨家庄。
江海天的妻子谷中莲是氓山派掌门,但因她是已婚女子,依她前两辈掌门曹锦儿之例,每年春秋二祭,才上氓山,听取各支派的人弟子享报半年内的大事,其余时间,则住在夫家。至于玄女观的日常事务,则由谷中莲交给她的师伯辣手仙姑谢云真料理。
萧志远约略谈了一些江海天的家事,叶凌风听了,忽道:“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哥可肯应承?”萧态远道:“你我弟兄,还用得着什么客气,但说无妨。”叶凌风道:“江大侠的名头我也是久仰的了,只恨无缘得识当代英雄,我兄既与他有世谊,小弟也想随同拜谒,不知吾兄可肯引见?”
他这个请求早在萧志远意料之中,当下也就慨然答允,说道:“我虽然未见过江大侠,但也知他是个喜欢提携后进之人,贤弟胸怀壮志,和他又正是同道中人,想必他也会喜欢见你的,但去无妨。”
叶凌风大为欢喜,说道:“朝阳初出,正好赶路,那么咱们就下山吧。”他们是在泰山最高处玉皇顶看日出,正要下山,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萧志远吃了一惊,心道:“此人是谁,功力如此深厚!”心念未已,只嘶得东南西北,也接连发出了四声长啸,或似猿啼,或如虎吼,或似鸣金击鼓,或如刀枪铿鸣。
萧志远练的是青城派正宗内功,也觉得耳鼓翁翁作响,颇为难受。从这五个人的啸声听来,竟似是功力悉敌,各具神通,难分轩轾。
那四声长啸过后,只听得有个人朗声说道,“诸位果是信人,全都来了。林某在玉皇顶恭候大驾光临。”人影未见,声音已似就在耳边。
萧志远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吃了一惊,连忙说道:“看来似是有人在此寻仇约斗,这类事情,局外人知道了,可是大大犯忌之事!但咱们要走也来不及了,快快躲起来吧。”两人刚在一块大石背后躲好,只见已有两个人来到了他们刚才所站立之处,一个披着斗篷,遮过了面部,相貌看不清楚。从背影看来,大约是个中年汉子,另一个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那孩子道:“爹爹,你答应我给你帮手。我已学会了九宫步法,那套五虎断门刀,我也已练得十分纯熟了。”那大汉叹了口气,说道:“孩了,你当这是好玩的吗?这次来的敌人个个都十分厉害。待会儿他们全都上来之后,我与他们一交上手,你就立即溜走,东平县杨家庄有位大英雄名叫江海天,咱们与他非亲非故,但我相信他会照顾你,你可以去投靠他。”
萧志远心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话当真不错。此人与江大侠素不用识,对他却是如此信赖。他要孩子去投靠江大侠,他本人大约也不是坏人了。”但萧志远却仍是大有疑惑之处,这人既是自忖不敌,教孩子独自逃生,却又因何带他前来赴约?不过他要孩子等待敌人全都上来之后再溜,这却易解,因为叫方都有敌人,若然现在就溜,不论逃向何方,都会碰上敌人的。
但敌人全都上来之后,一个孩子是否就能轻易溜走,这希望只怕也是极之渺茫了。
萧志远正在琢磨那人的身份,一面也在替那孩子担心,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孩子已然说道,“爹爹,我决不逃!爹爹,你是英雄,我也要做好汉!”
那汉子面色一沉,孩了知道父亲不肯答应,抢着说道:“爹爹,我不会怪你的,我一直也没有怪你!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是懂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爸爸,你是死是生,我都陪你,咱们也未必打不过敌人。”萧志远可是大为奇怪,这孩子所说的话令他如坠五里雾中,对父亲还有什么“怪”“不怪”的?
不过,他虽然不懂话中含义,但这孩子却分明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
那大汉似是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好,好,好一个父是英雄儿好汉!也罢,也正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就答应了吧。
但愿你死去的妈能原谅我。嘘,噤声!敌人来了!“
只见四个敌人,几乎是同时到达。东面来的是个和尚,西边来的是个道士,南面来的是个黑衣武士,北面来的则是个面肉横生,相貌凶恶的大汉。这四个人中、萧志远只认得那个凶汉是江湖上著名的剧盗彭洪。
这四个人来到了玉皇顶,仍然是分向四方站定,将那两父了围在当中。和尚与道士同声说道:“林舵主真好胆量,你既同时约了我们四人,也请恕我们不能依照江湖规矩了。我们今日奉命而为,不得已而来杀你,你死了之后,我们必定好好给你念往生咒!”
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倘若真有天堂地狱,我死了定上天堂,你们二人口念弥陀,身为鹰犬,那却是必坠地狱无疑的了。这往生咒留给你们自己受用吧!”那武上嘿嘿冷笑道:“这么说,你是死也不肯投降的了!你就不怜借你这个孩子吗?”
那孩子把眼睛瞪得圆鼓鼓的,斥道,“狗强盗,你上来吧!
我死在你的手里,也决不讨饶,谁要你的怜惜!“那武士大笑道:”这小贼种骨头倒是很硬。好,那就成全了你们父子二人吧。斩草除根!“
“斩草除很”这命令一下,那和尚抡起禅杖,道士拔出佩剑,迅即布成倚角之势,占好了有利的方位,向那披着斗篷的汉子进迫。那大盗彭洪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忽地叫道:“且慢!”和尚、道士愕然止步,说道:“彭大哥,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彭洪这才踏上两步,蓦地喝道:“你是何人?”那武士大吃一惊,叫道:“什么,这人,难道不、不是林清?”话犹未了,那汉于蓦地把斗篷卸下,哈哈笑道:“你们这才知道了吗?林舵主你们是追不上的了,还是让我姓李的陪你们练几招吧!”
这一下奇峰突起,不但彭洪这边的四个人大大吃惊,藏在大石背后的萧志远也是心惊不小。原来江湖上有个秘密的反清组织,名叫“天理会”,林清就是在会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头领。
萧志远虽然不识其人,但却是早已闻名,对他颇为景仰的。心中想道,“看这情形,这几个人乃是清廷的鹰爪。林清被他们追缉,难道天理会的总舵已被破获了?”这汉子义气干云,当真是令人钦佩!“
和尚、道土大吃一惊,同声叫道:“是李文成!”李文成纵声笑道:“不错,这很出你们意外吧。我也想不到你们两位,千佛寺的高僧黑木大师,万妙观的主持白涛道长竟然都成了清廷鹰犬!”
萧志远不识李文成是什么人,但黑木大师和白涛道人这两个名字他却是听过的,可都是武林中响哨哨的角色,他们对李文成尚自如此吃惊,可知这李文成也一定是来头不小的了!
彭洪早已听出是李文成的声音,倒不怎样吃惊,还在劝道:“李大哥,你替人代死,这是何苦?”话犹未了,李文成已是猛地一声大喝,刀光出鞘,向他劈了过来,厉声骂道:“彭洪,你毁了绿林义气,甘作鞑子奴才,生不如死,还有何面目见我?”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一招“力劈华山”,刀光疾闪,己是朝着彭洪的天灵盖劈到!
这彭洪是北五省的著名剧盗,武功委实不弱:就在这刀光一闪之间,他的一对判官笔也已掣了出来,左手笔一招“横架金梁”,和李文成的鬼头刀碰个止着,火花飞溅中,彭洪的右手笔已是一抱“卧观北斗”,铁笔横施,一招之间,连袭李文成的七处要害|茓道。哪知李文成的刀法比他更快,鬼头刀被对方的左手笔一碰,趁势反弹,己是转到彭洪右侧,恰巧又把他的右于笔荡开,闪电般的就是一刀斩下。
彭洪的右手笔余势未衰,倘若跨上一步,笔尖仍是够得上点中李文成腰部的愈气|茓,但李文成那一刀斩下,却势必将他一条臂膊切下,彭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剧盗,但在这生死关头,却还当真不敢和李文成拼命,只听得“当”的一声,彭洪硬生生的一个“大弯腰,斜Сhā柳”,把前进之势改为后退,双笔齐挥。
硬接了李文成一刀,蹬,蹬,蹬的连退数步,险险跌倒!
李文成没有去追,身形一起:斜掠而出,刀光闪处,又已和侧面袭来的白涛道人交上了手。
白涛道人是苏州万妙观万妙真人的嫡传弟子,剑法奇诡莫测,端的奥妙无穷,一招“举火撩天”,上刺李文成小腹,李文成尚未脚踏实地,陡地便是一个“鹞子翻身”,双足“十字摆莲”,交叉踢出,日涛道人身移步换,剑锋中途一转,避招还招,反削李文成膝盖,李文成喝声“来得好!”脚尖着地,一个盘旋,闪过剑锋,一口气就斫了六六三十六刀,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宛如繁弦急管,快得难以形容,刀光剑影之中,白涛道人蓦地“啊呀”一声,倒纵出一丈开外,原来他头上所挽的蕾,己给李文成一刀削去,头发蓬飞,要不是闪避得快,脑袋怕下给削去半边?
李文成的三十六刀快刀刚好使出最后一刀,那和尚这才赶到,李文成喝道:“好,再领教你黑木大师的疯魔杖法!”黑木大师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力大无穷,禅杖使开,泼水个进,李文成改用游身八卦刀法,瞬息之间和他对攻了二三十招,各自占不到便宜。那个小孩突然的来到了和尚背后,抽刀便刺他的右腿。
那黑衣武十笑道:“这小鬼倒是胆量惊人!看在你这份胆量,我倒有意饶你性命了。”他人未赶到,长鞭已经抖开,向那小孩子霍地卷来,意欲将他活捉。
李文成叫道:“夏儿,小心了!”话犹未了,黑木大师已是一个蹬脚向后踢出,他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焉能给一个小孩于偷袭得手?
黑木大师头也不回,一个蹬脚向后踢出,恰好对准了这孩子的前心,变成了凶狠绝伦的“兜心腿”,这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光景,骨骼都还未长得坚实,若是给这“兜心腿”踢中,焉能还有命在?
这刹那间,躲在大石背后偷看的萧志远吓得几呼叫出声来,正要出去,身形未动,场中的形势已是忽地一变。那孩子机灵之极,就在这性命俄顷之间,突然身躯一矮,竟从那黑木大师的胯下钻了过去!黑木大师武功虽是高超之极,但却从来没有和小孩子打过架,这一种小孩子“钻狗洞”的顽皮打法,对他来说,却变成了一招意想不到的怪招。
这孩子不但只是从他胯下钻过,还顺手给了他一刀。这一刀正刺中黑木大师的脚踝接臼之处,孩子虽是年纪小,气力弱,刀锋划过,也挑开了一条软筋,痛得黑木大师哇然大呼,不由自己的身躯倾侧,向后倒跃。
那武士的长鞭正好卷到,他本米是算准了距离,要活捉这孩了的。哪知变出意外,黑木大师往后一退,鞭梢正好卷着了他的痛脚,黑木大师一个踉跄,骂道:“你不长眼睛吗?是我!”
那武士满面通红,抖开长鞭,呼的一鞭,又朝看那孩子打去,这一鞭他已是绝不留情,鞭风呼响,鞭梢竟是向着孩子的颈项卷去,是金龙鞭法中一招迫魂夺命的“锁喉鞭”!
黑木大师更是怒不可遏,他一腿受伤,纵跃不便,蓦地把禅杖当作撑竿,在地上一顿,登时便似巨鸟腾主,饥鹰扑兔,禅杖击下,竟然也是对准了那孩子的天灵盖。
李文成大怒喝道:“好狠的强盗,这样对付孩子,你们还是人吗?”疾的一掌拍出,用的一股巧劲,把孩了推卅,恰好避过了那一鞭一杖。
黑木大师一杖击下,孩子已经避开,李文成便替代孩子成了他的目标,这一杖凌空下击,加上了俯冲的力道,实是威不可当,李文成横刀一扬,刀杖相交,“当”的一声,李文成借着那股猛劲,身躯也是倏地弹起,刀光如练,已是朝着那黑衣武士杀到。
黑衣武士长鞭翻飞,使出了“回风扫柳”的连环鞭法,唰、唰、唰三鞭打出,李文成腾挪闪展,衣袂飘飘,黑衣武士的长鞭施展开来,周围三丈之内,都是一片鞭影,却连李文成的衣角都未沾着,但李文成的快刀却也近不了他的身子。这武士原来是清廷的大内高手,一身本领,决不在白涛、黑木、彭洪诸人之下。
李文成蓦地刀中央掌,一托鞭梢,一招“顺水推舟”,刀锋贴着长鞭便削过去。这一招用得险狠之极,登时把那武士“回风扫柳”的连环鞭法破了。但那武士也极为了得,虽遇险招,丝毫不乱,倏地将长鞭一缩,抖起了一个圈圈,攻守兼施,布下圈套,只待李文成的宝刀劈到跟前,他长鞭收紧,便要反夺李文成的兵刃。
李文成却不再与他缠斗,他用意只在破那武士的鞭法,好脱出身来,当下刀锋一转,倏地便如燕子掠彼,斜飞出去,又截住了彭洪。原米彭洪正在追赶他的儿了。
彭洪叫道:“擒贼先擒王,先对付这老的要紧。”白涛道人道“不错,我再来领教李舵主的快刀刀法。”这白涛道人本是正派中人,虽受清廷收买,多少还有点羞耻之心,不愿去和一个小孩子为难,同时,他因为刚才输了一招,心中还不服气,定要再用本门剑法把李文成打败,才肯罢休。他只要挽回面子,虽然是以众凌寡,那也顾不得了。
那黑本人师却因为被这孩子刺了一刀,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吃人的亏,怒火难消,几是向那孩子追逐。但他一足受伤,一瘸一拐的,却哪里追得上这机伶的孩子?
那黑衣武士笑道:“黑木大师,何必与一个小孩子计较?你去对付正点儿吧!”黑本大师心道:“叫人斩草除根的是你,如今故作大方的又是你,哼,还不是因为我刚才无心之失,骂了你那么一句,你就暗中和我较起劲来,总要编派我的不是了。”
但一来因为这黑衣武士乃是他们的首领;二来他也实在迫不上这个孩子,正好藉此下台;三来他被黑衣武土这一句话提醒,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故而心中虽是对这武士很不服气,还是伙从了他的命令,转过身来,助彭洪、白涛,围攻李文成。李文成被彭洪的一对判官笔和白涛道人的一口长剑紧紧缠住,脱身不得,虽有上乘轻功,已是难施。黑木大师虽是纵跃不灵,李文成轻功使不出来,也占不到他的便宜了。
这一场恶战,看得萧志远惊心动魄,场中任何一个人的武功都要胜过他许多,他有心出去,却又怕帮不了李文成什么忙,心里想道:“幸好现在他们已放松了这个孩子了。我不如把这孩了救了,赶快逃跑,好坏保全他李家一脉。但这孩子强项得很,却不知肯不肯听我的话?”心念未已,只见那黑衣武士已抖开长鞭,截住了这孩子的去路。
李文成叫道:“夏儿,快跑!”但已经来不及厂,那武士长鞭翻飞,宛如怪蟒盘空,毒蛇匝地,一团鞭影,已是将这孩子的身形罩仕,这孩子东窜西避,身法灵活之极,但仍是摆脱不开,只听得唰唰几声鞭响,这孩子的衣裳已是化作片片蝴蝶,眼看就要在长鞭抽击之卜,体无完肤!
李文成急怒交加,猛地喝道:“无耻恶贼,我与你们拼了”急怒之下,气力陡增,神威凛凛,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每一刀都是拼命的招数,刀光闪处,“咔嚓”一声,那和尚跳跃不灵,先着了一刀,自左肩斜削而下,一条手臂,被剖作了两边。但就在这同一时间,白涛道人一招“白虹贯日”,自侧面袭来,李文成来不及回刀招架,肩上也着了一刀,血流如注。
如此残酷的恶战,不但交战双方紧张,躲在大石后面偷看的萧、叶二人,也是手心捏着冷汗。两人紧紧相靠,萧志远只觉叶凌风的身躯微微发抖,心道:“叶兄弟初走江湖,几曾见过如此阵仗,难怪他害怕了。”
萧志远心里也是害怕的,但眼见李文成父子身处险境,一股义侠之气,却不禁勃然升起,叶凌风一看他的神色,已知他的心意,俏声说道:“大哥,你,你要出去?”萧志远道:“不错,你我兄弟一场,拜托你给我梢个信儿,告诉江大哥今日之事,告诉他白涛、黑本二人已是朝廷的鹰犬了。”原来萧志远明知一走出去,即是九死一生,故而以后事相托,这也是照顾他的把弟,免得他陪着自己送命的一番心意。
就在这时,只听得“呼”的一声,那黑衣武士一卷一收,长鞭在那孩子身上绕了一匝,将那孩子提了起来,作了一个旋风急舞,哈哈笑道:“李文成,你还要不要你的儿子?”原来他见李文成拼命厮杀,自己这边人四联手而攻,虽然可以稳操胜券。
将他置于死地,但只怕也难免有所伤损,何况黑木大师已先着了一刀了。故而还是采用原来的计划,捉他的儿子,胁他投降。
那武士笑声未毕,萧志远蓦地大喝一声,猛的就从大石后面扑了出来。他明知那些人武功远胜于他,但此时此际,他已根本把生死置之脑后了。
萧志远把生死置之度外,想也没想就跑出去了。这刹那间,叶凌风却转了好几个念头,先是想道:“我今年不过二十岁,正有机会可以拜在名师门下,练成绝世武功,前途似锦!为一个不相识的人送命,值不值得?”心念未已,萧志远早已跑了出去,叶凌风陡地脸上发烧,随即想道:“萧大哥可以舍己为人,我怎可以贪生怕死,让他一人送命?罢了!罢了!大丈夫死则死耳。
焉能负了侠义二字!我今番若不出去,即使以后武功盖世,那也难免抱愧终生!“如此一想,心意立诀,跟着也跑了出去。
那黑衣武土突然见大石后面跑出两个人来,只道是李文成预先伏下的党羽,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萧志远已飞身扑到,把手一扬,一道寒光向那黑衣武士飞去。他发出的是一柄可以断金切玉的匕首。
黑衣武士狞笑道:“好叮,教你打吧!”他的长鞭已卷上了那个孩子,正在作着旋风急舞,当下长鞭一抖,要把那孩子当作抵挡暗器的盾牌,不料萧志远发暗器的手法精妙绝伦,那黑衣武土的长鞭又因为卷住一个孩子,十一二岁的孩子身体虽然不重,也有五六十斤,坠着鞭梢,也是沉甸甸的,饶那武士本领高强,鞭上坠了重物,舞动起来,总是不够灵活,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那黑衣武士本来要用孩子来抵挡暗器,却不料萧志远这柄飞刀恰好在缠看孩子腰部的那一段鞭梢斜削过去,只是分毫之差,违那孩子的皮肉也没有触着,就把那一段鞭梢切断了。这也是因鞭梢较幼,易于切断的缘故。要是削着长鞭的中部,他的匕首虽能断金切玉,但在那武士沉雄的内力反击之下,就未必能一举断之了。
那段鞭梢一断,孩子的身躯疾飞出去,跟着就要摔到一块大百头上,这一摔下,怕不要脑桨迸裂?李文成失声惊呼,疾冲出去,这时正是他刚刚削去了黑木大师的半条手臂,打开了一个缺口的时候。但距离尚远,哪来得及?
眼看那孩子已是如流星飞坠,就要碰上那块凸出来的岩石了,斜刺里忽地抢出一人,却原来是叶凌风在石后跃出,刚好迎上,叶凌风双手一张,将那孩子接了下来,蹬、蹬、蹬连退三步,“蓬”的一声,背脊撞上一棵大树,这才煞得住身形,只觉双臂酸麻,浑身的骨头都似要裂开似的,那黑衣武士内力的强劲可想而知。
叶凌风本是仗着一股气跑出去的,受了这么一撞,一股气登时泄了,心想:“我救了这个孩子,也总算是尽了我的力了。”
叶凌风把孩子放了下来,连忙叫道:“萧大哥,你保护这孩子下山去吧!”他不好意思自己逃跑,却借着保护孩子这个题目,叫萧志远和这孩子逃跑,听来不是为本身打算——似乎他只要别人逃跑,自己还要留下来似的。——其实正是为本身打算。
试想萧志远若然接受他的提议,护这孩子下山,又焉能让他一人留下,当然是叫他同走的了。叶凌风的想法是:敌人太强,与其一齐白送性命,不如给李家留下一株根苗,敌人们主要目标是李文成,他和萧志远护这孩子下山,敌人想不至于分兵追赶。能够为一位英雄保全后裔,那也无负于侠义两字了。
这想法是有自私的成份,但也不能说它完全不对。不料这孩子却倔强之极,他一落到地上,立即使向叶凌风一个鞠躬,亢声说道:“多谢恩公,我不跑!我爹爹不跑我也决不逃跑!”话声来了,又舞着短刀,向他爹爹那边跑过去了。李文成这时正自飞步跑来,白涛道人与彭洪二人,如影随形的跟踪追击。李文成身上已受了两处伤,虽然仍是身手矫捷,已不似刚才那么跑得快了。
萧志远这时正是陷于苦战之中。险象环生,稍一疏虞,就有血染尘埃之险,已是根本不能分神说话了。那黑衣武士的虬龙鞭一丈多长,削去了一段鞭梢,也还差不多长达一丈,他摔脱了那孩子之后,鞭法恢复了原来的灵活,勾、锁、卷,拉、击、扫、椎、磨,“神鞭八决”使得精妙绝伦,猛袭过来,迅如暴风骤雨,萧志远全神应付尚自艰难,还焉能再把他的长鞭削断。
那武士的本领是胜过萧志远不止一筹,幸亏萧志远也有一样本门绝技,他青城派以剑术著名之外,还有“天罗步法”,也是武林一绝。
青城剑法与峨嵋、武当、氓山三派齐名,武林人士,人所熟知,但“天罗步法”则是碰到强敌时,才用来保全性命的,这是青城派不传之秘,轻易也决不肯施展,江湖上见过这种神妙步法的人,那却是寥寥无几了。萧志远是青城派名宿萧青峰的长孙,“天罗步法”自是十分纯熟,他的剑法,那黑衣武士可以随手拆解:这天罗步法,黑衣武士却没有见过,一时之间,就不知如何破它了。
萧志远剑随身转,步似行云,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那黑衣武士暴风骤雨般的鞭法,竟不能沾着他的衣角,萧志远还能够时不时出真不意的还击两招。但萧志远看似从容,其实也是步步凶险,必须着着小心,一点也不轻松!
叶凌风见这孩子小小年纪,如此刚烈,心中暗暗惭愧,重新鼓起勇气,飞步追上前去,叫道:“小兄弟,我助你一臂之力!
李英雄,萧大哥,咱们并肩子杀下山吧!“
李文成被自涛、彭洪二人绊住,且战且走,还差十数丈之遥,未能与儿子会合,黑木大师突然抢过他的前头,蓦地将禅杖脱手掷出,喝道:“小贼种,洒家超渡了你吧!”
那孩子伏地一滚,禅杖贴着他的头顶飞过,叶凌风正在他的后面,眼看就要给掸杖撞个正着,那禅杖来得迅猛之极,要闪躲也已来不及了。
叶凌风心头一凉,正自暗叫:“我命怵矣!”忽听得“当”的一声,只见李文成的身子似箭一般的射来,刚好及时赶上,一刀拍下,将那根碗口般粗大的掸杖打落了。
李文成身上本来已受了两处伤,虽然不是要害,但激战中没工夫敷上金创药,血流不止,气力已是大大减弱,这种一拍,差不多已是用尽他全部气力,掸杖虽然拍落,他也立足不稳,晃了一晃,就“卜通”地倒下去了。
吆喝声中,黑木。自涛、彭洪三人同时赶到,黑木被削去了半条臂膊,对李文成父子恨入骨髓。一见李文成倒地,方即扑上去便是猛地一掌!
黑木大师练的外家功夫造诣非凡,气力极大,虽然折了左臂,右臂单掌之力,仍是足以裂石开碑。李文成被他一掌击中背心,痛彻心肺,仗着内功深湛,一口真气护着心头,虽是双眼发黑,神智尚未迷糊。
剧痛之中,李文成蓦地想道:“我本来就不打算活着回去,却不能连累了这两位义士!”一咬牙根,也不知哪里来一股气力,突然一个“鹞子翻身”,把黑木大师揪翻,压在他的下面,喝道:“出家人如此狠毒,我佛难容!”双手用力,叉着喉咙,“咔嚓”一声,把黑木大师的颈子硬生生拗折!
李文成拾起了鬼头刀,托地跳起,只见彭洪一对判官笔盘旋飞舞,正在把叶凌风迫得步步后退,险象环生。另一边,白涛道人,也正在追赶他的儿子!
彭洪一面加紧攻击,一面喝道:“叶廷宗,你这小子也敢来多管闲事,还不快快撤剑求饶?”叶凌风心头一凛:“他怎么知道我的真名?”但这时已是生死夫头,他虽然不愿别人知道他的真名,这点小事,那也不足介怀了。倒是生死大事,迫得他不由得不心里想道:“是拼了一死做个好汉呢?还是觑颜求活,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正是:
一失足成千古恨,舍生取义要思量。
欲如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为护良朋拼性命相逢义士托遗孤
心念未已,忽听得萧志远一声怒吼,声如郁雷。原来他见叶凌风处境危险,想冲出来与叶凌风会合,却忘了自己的处境比叶凌风更险。那黑衣武上的本领还远在叶凌风的对手彭洪之上,一条虬龙鞭纵横挥舞,当真是矫若游龙,早已把萧志远的前后左右四方退路全都封闭,萧志远全仗着纯熟的天罗步法才能勉强支持,心中一躁,想冲出去,灭罗步法稍稍露出破绽,登时便给那黑衣武上抽了一鞭,衣裳碎裂,背脊现了一道深红的血痕,时凌风在十数丈的距离之外,也可以见到了。
萧忐远受伤之后,更加奋不顾身,高呼酣斗,剑光霍震,每一招都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他的武功虽然是远不及那黑衣武士,但他的青城剑法,本来就是最上乘的剑法之一,一经拼命,更是锐不可当,那黑衣武士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一轮激战。
竟给萧志远冲出两步。
可是那黑衣武士用的虬龙鞭长达一丈,萧志远的青钢剑只有三尺,鞭长剑短,黑衣武士长鞭一挥,立即又拦在他的前头。
萧志远且战且走,他与叶凌风之间,虽然只有十数丈的距离,但却似隔了一道鸿沟,要想会合,谈何容易?
但萧志远不必冲到叶凌风身边,叶凌风已是受了他的鼓舞。
他见萧志远如此舍死忘生,要想前来救他性命,禁不住热血沸腾,心中想道:“萧大哥宁死不屈,我岂可给他丢脸?”害怕敌人的念头登时云散烟消,厉声喝道:“你这鞑子的奴才,我叶某是何等样人,岂能向你求饶?”
彭洪怔了一怔,似乎颇觉意处。原来他正是因为知道叶凌风是何等样人才向他招降的,心道:“难道是我认错人了,他不是那位叶知府的大少爷?”心中疑惑,正要向叶凌风喝问,叶凌风怯意一去,剑招竟是凌厉非常,也似萧志远一样,每一招都是豁了性命的招数。
彭洪心道:“一定是我认惜人了。一个官宦人家的少爷,岂有不怕死之理?”原来他在十数年前,曾见过那位叶知府的小儿子,叶凌风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和他当年所见的那个十岁小儿当然差别甚大,不过脸部轮廓还依稀相似,彭洪不敢肯定,叶凌风又攻得很急,不容他仔细问话。彭洪心里想道:“管他是真少爷还是假少爷,他与朝廷的叛逆一路,我就可以将他杀了。”
彭洪的武功不及那黑衣武士,但叶凌风的武功也远远不及他的萧大哥,他纵然拼命,也总是打不过彭洪,彭洪杀机一起,双笔一招“敌阵纵横”,交叉Сhā出倏的就戳到了叶凌风胸前!
“嗤”的一声,彭洪的笔尖已挑破了叶凌风的衣裳,时凌风心头冰冷,在这瞬间蓦地起了后悔的念头,“唉,想不到我竟是如此死了,死得当真不值!”
也就在这一瞬之间,蓦听得一声大喝,原来正是李文成赶来救他。李文成这时刚刚杀了黑木大师,在地上拾起了他的鬼头刀,他纵目一看。见他的儿子和叶凌风都正在生死关头,他不假思索,立即便向叶凌风这边冲来。
李文成虽然差不多耗尽全身气力,但这一喝仍是神威凛凛,俨如平地起了个焦雷。彭洪心头一震,笔尖点歪,没有点正叶凌风的|茓道,只是在他胸膛“璇玑|茓”的旁边,戳了三分深浅的一个伤口。
叶凌风痛得一声大叫,猛地向旁边一跳,跃出了一丈开外,抬头看时,只见李文成脚步踉跄,显是受了重伤,但他脚步虽然歪歪斜斜,来得仍是恍如暴风骤雨,只听得“当”的一声,李文成一刀劈下,己是与彭洪的判官笔碰个正着。
时凌风又是吃惊,又是惭愧,心道:“他、他竟然不管他的儿子,先来救我!”他胸前的伤口鲜血还在沁出,但奇怪得很,忽然一点也不觉得痛了。他身形一稳,立即挥舞长剑,又杀上去。
李文成呼呼呼连劈三刀,这三刀是他凝聚了全身功力,与敌人作孤注一掷的,当真不是敌死,便是我亡!双方性命相搏,决无侥幸!
彭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剧盗,但见李文成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喝声如宙,刀光如电,心中也不禁有几分慌了。大喝声中,刀光闪过,彭洪蓦地一声惨叫,天灵盖被劈去了半边,兀自向前冲出几步,这才倒下。李文成刚好是最后一刀才杀了他,但时凌风都还未曾赶到。
叶凌风几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战斗,吓得目瞪口呆,半晌,惊魂稍定,讷讷说道:“李英雄,你,你——”李文成道:“没什么,你快料理你自己的伤吧。”倏地一个转身,又向白涛道人奔去,喝道:“你欺侮我的儿子,羞也不羞,来,来,来!有胆量的你再来与我决一死战!”
其实在对方四个人中,正是只有白涛一个稍有几分羞耻之心,他追赶李文成的儿子,倒并非有意取他性命,而是想把他活捉的。白涛道人受了一处刀伤,这孩子又机灵之极,东躲西闪,忽而在地上打滚,忽而跳上树梢,以白涛道人的本领,要杀这孩子不难,但要想在一时三刻之间,活捉这个小孩,在受伤之余,倒还当真不易。
白涛道人以玄门正派万妙观主持的身份,追逐一个黄口小儿,心里本已有几分惭愧,如今被李文成这么一喝,更是羞愧赃当,禁不住面红过耳。
这时他们四人之中,黑木大师和彭洪都已先后给李文成杀了,白涛道人自己也受了伤,见李文成如此凶猛,也不觉暗暗胆寒,连忙说道:“我这次是奉命而来,身不由己。并非和你李舵主有甚么过不去的深仇大恨。好,如今你我也已见过真章了,你砍了我一刀,我也刺了你一剑,彼此扯了个直,算是各不吃亏,何必再性命相搏?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吧,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少陪了!”Сhā剑入鞘,抱拳一拱,行过了江湖礼节,便即匆匆奔跑下山。
白涛道人由于对敌怯惧,避战下山,这对李文成来说,却是天大的侥幸。白涛哪里知道,李文成所受的伤,比他不知要重了多少倍!而萧志远,叶凌风二人也受了伤,虽非要害,也是伤得不轻。倘若白涛道人不跑,与那黑衣武士联手,对付这三个受伤的大人和一个小孩,李文成这边人数虽多一倍,决计不是他们的对手,定要被他们尽数擒获无疑。
这时对方那四个人,已是两死一逃,只剩下那黑衣武士,尚未受伤,还在与萧志远恶战。
萧志远被他接连抽了几鞭,身上伤痕累累,眼看就要不支倒地。叶凌风见只剩下一个强敌,胆气陡壮,草草裹了伤口,便跑上去助他。李文成想要过去,双脚已是不听使唤。
但这时那黑衣武士也早已慌了,一见叶凌风舞剑冲乘,而李文成又正在双目圆睁,向他怒视。虽然李文成身躯尚未移动,但神态威猛之极,无须举手投足,已是含有雷霆不测之威!比叶凌风的舞剑狂呼,还更令人骇俱!这黑衣武土哪里还敢恋战?
黑衣武士猛地反手扫出一鞭,叶凌风刚好碰上,给他鞭梢一绊,“卜通”跌倒,萧志远忙不迭的前去扶他,黑衣武土也就趁此时机,转身便跑,他顾不得伤害萧、叶二人,萧志远也顾不得追他了。
可是还有个李文成虎视眈眈。不肯将敌人放过,心中想道:“我可不能给林大哥留下…个祸根!”猛地牙关一合,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头,剧痛之下,气力陡生,鬼头刀脱手掷出,这一掷乃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威猛无伦,只见一道银虹,快如闪电,倏的追到了黑衣武土身后,“唰”的一声,从他的琵琶骨Сhā入,穿过了肩头,那黑衣武士大叫一声,骨碌碌就从山坡上滚下去一场惨酷之极的恶斗,突然在这黑衣武士凄厉的叫声中结束了。对方四人,黑木、彭洪被杀,白涛道人负伤而逃,这黑衣武士被尖刀穿过了琵琶骨,又从乱石鳞峋的山坡上滚下,即使还能活命,也必将是废人了。
叶凌凤这时刚刚爬了起来,似是从恶梦之中醒转,不,更恰切他说,是从死门关上逃了回来,山风吹过,还带着一股血腥的昧道,他摸一摸胸部的伤口,这时才觉得疼痛,但他也知道战斗是确实结柬了,他还活着!他有一种难以名说的喜悦,不单是为了自己还保住往命,还为了自己第一次参加了战斗,像个英雄般的参加了战斗,虽然敌人不是给他打败的,他也感到了骄做,觉得自己无愧于“侠义”二字,够得上称个“英雄”了。
但回想刚才惊险的情形,他也还禁不住不寒而栗!
李文成兀立峰巅,遥望远方,心中一片安宁,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的战斗了,雄心尚在,命已难留,死亡的阴影已降到他的身上,但他并没有在死亡的阴影中感到恐惧,他已经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虽有遗憾,遗憾不能再与昔日的战友并辔驱驰,但一个人总是要死一次的,这也算不了什么了,他兀立峰巅,四顾茫然,在他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此刻,回顾过去一生轰轰烈烈的事迹,既有苍凉,更多悲壮,情绪兴奋,但心境又是一片平和。他四顾茫然,忽地仰天大笑,笑声中一口口的鲜血吐了出来!
萧志远慌忙向他跑去,叫道:“李英雄,你怎么啦?”那孩子也过来扶着了他的父亲,叫道,“爹爹,你可不能抛下我啊!”
李文成喘着气大笑道:“我好,好得很!这一次真是意想不到的好,敌人只跑了一个,还是受了伤的。夏儿,你的林伯伯和你的轩哥是可以安然脱险了!”笑声未了,又是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霎时间面如金纸。
萧志远道:“我有治伤的丸药。”正要拿出,李文成道:“不用费事了,人总是要死一次的,死得其所,又有什么可悲?我如今是纵有仙丹也难续命的了,你们两位伤得也很不轻啊,你们试试我这金创药和九转还阳散,或许比你们的丸药更有灵效。”
萧志远稍懂医理,手搭他的脉门,只觉脉息散乱,知他所言不假,确是生机已绝,只是凭着深厚的内功支持一时的了。萧志远黯然无语,李文成道:“你们接过去啊,试试我的药看。你们还能活下去的就应该爱惜身子!你们快敷了药,我还有话和你们说。”叶凌风心头充满了感激,暗自想道:“这人在临死的时刻还是只知照顾别人,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叶凌风敷上他的金创药,只觉触体清凉,疼痛果然立即止了。萧志远知道李文成受伤之重,已是回天乏木,无可奈何,也只好含着眼泪,服下他的九转还阳散,问道:“李英雄有什么吩咐?”
李文成道:“李某父子今日多承两位义士拔刀相助,大恩大德,今生是不能报了,李某还有身后之事,要麻烦两位。……”萧志远连忙说道:“我们只恨本领低微,帮不上李英雄的忙。李英雄有什么吩咐,我们力之所及,赴汤蹈火,决不推辞。”李文成道:“客气的话别多说了,两位义士是——”萧志远道:“我是青城萧志远,家祖萧青峰。这位是我的义弟叶凌风。”
李文成双眉一轩,道:“哦,原来你就是萧志远萧大哥,久仰了。”他听得萧志远的名字,知他是个江湖上人所称道的好汉子,越发放心,便毫不隐瞒的将他所要交代之事说了出来。
李文成道:“我们天理教的总舵设在保定,这次教中出了叛徒,总舵被破,教主张廷举当场被害,副教主林清逃了出来。他要给各地分舵报讯,今后如何收拾残余,再图恢复,重担子也都搁在他一人肩上,清廷派出四大高手,专为了追踪他一人,情势实在危险得很。
“我也是天理教的一个头目,给总舵主做联络各地分舵的秘密使者。在保定城中,则以木工身份掩蔽。我的身份在教中也不公开的,朝廷鹰犬知道的就更少了。这次林副教主逃了出来,还带着他的一个孩子,他的孩子名叫林道轩,和我的夏儿一般年纪,今年都是十二岁。我的孩子名叫李光夏。
“我和林副教主是结拜兄弟,他比我大一岁,两人的身材也差不多。我和夏儿冒充林大哥父子的身份,却操着天理教的‘切口’,故意在朝廷鹰犬之前露出形迹,引起他们的疑心,杀了几个鹰犬之后,最后那四个高手,以那黑衣武士为首,也以为我定然是林大哥了,就这样,我吸引他们转移了目标,一路跟踪追我。我还不放心,又故意冒用林大哥的名义,托丐帮弟于在他们留宿的客店送去柬帖,约他们在泰山绝顶决一死战,林大哥的硬朗脾气他们是知道的,他们只道是林大哥被追得急,自知无法躲藏,故而现身邀斗,见了柬帖,果然毫不疑心,被我引到泰山的玉皇顶来。以后之事,两位都是亲眼见了。敌方高手四去其三,剩下一个受伤的白涛道人,那是决计不能为害林副教主的了。哈哈,你说今日的结果,不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么?”
李文成目光缓缓移到孩子身上,含笑说道:“难得这孩子年纪虽小,也懂得要‘舍生取义’的前贤教训,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我,跟着我冒充林清父子的身份,如让那些鹰犬更无疑心。如今幸得他毫发无伤,这更是意外之喜,我纵身死,亦已瞑同!”
萧、叶二人这才知道李文成把孩于带上泰山,参加这“死亡约会”的内里因由,对他的高风亮节、侠义胸怀都是佩服无已。萧志远满怀激动,含泪说道:“李英雄可要我给林副教主捎个信儿?”
李文成逍:“我已杀了二个敌人,死亦无憾,无需别人给我报仇了。我也不想林大哥知道今日之事,要是他问起我是怎么死的,还请你们代我隐瞒一二,不必把详情都告诉他,免得他心里不安。我本身实已无甚奢求,更无后事需要料理。但有一件关系我教机密之事,却要拜托两位义士代为转达。”萧志远道“多谢李英雄信任我们,我们决不敢有负知己之托。便请李英雄示下。”
李义成道:“刚才那一场大雷雨,两位可曾碰上了?”萧、叶二人都是一怔,不知他何以说到紧要关头,却高题万丈谈起雷雨来了,叶凌风道,“碰上了。这却有何相干?”李文成道,“目前的局面,就正是与雷雨之前相似,看来大家都已给鞑子压得透不过气来,到处都是一片粉饰升平的麻木气象,其实却是人心思变,积怒待发,有如雷雨将临!
“我一向给总舵主做联络各地分舵的密使,经常在江湖走动,除了给本教各地分舵沟通消息,还结纳了不少志士英豪,联络了许多江湖帮会,可以和咱们联谊,共谋大事的。这些我已有了联络的帮会,大部分林大哥是知道的,但也有若干,我连总舵主都来不及禀报的,他却是无从得知。如今我把最重要的几处的首领人物告诉你们,请你们记下来,可不要写在纸上,要在心里牢牢默记,这些人是山东武城的程百岳,河南虞城的郭泗湖,山西绮氏的侯国龙,川北广元的徐天德,小金川的冷天禄,陕北米脂的三张:张十龙、张汉潮与张天伦……”每一个地方名和人名他都说了几遍,萧、叶二人用心记住,复述无讹之后,李文成才接下去说道:“我和这几个人已经约定,用两句暗号作为联络,说得出这两句暗号,彼此就知是自己人,最为紧要,必须牢记,不能泄漏。”说到此处,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忽地望了叶凌风一眼,似乎心里稍稍有点踌躇。
叶凌风七窍玲珑,鉴貌辨色,心里想道:“李文成莫非对我有相疑之意?知人秘密者不祥,嗯,这暗号嘛,我不听也罢!”便站起来,想要找个藉口行开,却又暗自思量,“我今番舍了性命,救助他们父子,本是不图报答,但若由此得以结纳天下英豪,他日风云际会,说个定就对干出一番事业。这暗号我知道了也未始没有好处,最少可以用来与那些帮会中的义面人物结交,也可以让他们知道我是大英雄李文成推心置腹、临终付托的朋友。”
正自踌躇,李文成已赴忙说道:“我已知得清楚,除了那四个鹰火之外,别无党羽随来,这泰山绝顶,也不会有外人突如其来的,叶兄弟也无须大小心了。这两句晴号是:”专等北水归汉帝,大地乾坤一代转。‘’乾坤,的‘乾’字暗指乾隆,意思是说传了乾隆这一代,他们满洲鞑子的国运就要完了。这是假托符截,激励弟兄们的斗志的,“李文成轻轻巧巧的几句话,把时凌风突然站起来这个举动,解释为是由于谨慎小心,眺望把风,丝毫不着痕迹的就把时凌风的”失态“掩饰过去,同时也无异向时凌风解释,他对叶凌风决无疑心。
其实在李文成心里,的确是曾考虑了一下的,这倒不是由于他对叶凌风有所怀疑,而是由于他的江湖阅历,看得出时凌风是个未曾经过怎么锻炼的贵介子弟,说不定还是官宦人家,这种人若是落在敌人手上,到了紧要关头,确难保他不把秘密泄漏。正是基于这个理由,他曾稍稍有所踌躇。但后来他看见叶凌风站了起来,似是颇有愤懑之意,李文成是个胸襟宽广,光明磊落的汉子,立即想道:“这姓叶的舍命救我孩子,我若见外于他,岂不冷了他的心?何况这只是我的疑虑而已,不见得这姓叶的将来就会那样。”因此,还是说了。
叶凌风的不平之气,登时消散,舒服下来,问道:“北水归汉帝,这又是什么意思?”李文成道:“这是帮会中一种假托符遗的说法,林大哥听了自然会明白的。两位义士若是找不着我的林大哥,在天理教中还有聂人杰与邱玉两位舵主,可以告诉他们这个秘密。这是我天埋教的‘海底’,交与你们,你们读熟‘海底’,可以随口应答,我教中兄弟就会认你们是自己人了。”
原来当时的任何帮会,都有他们自己的一套特殊暗语,称为“海底”,帮会弟兄查问身份,称为“盘海底”。萧、叶二人未曾入教,李文成将“海底”交与他们,本来不合规矩,但此时事出非常,也只好从权了。
萧志远熟谙江湖规矩,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将小册子接了过来,却交给了李文成的儿子,说道:“这‘海底’应由令郎保管,我可以在路上请世兄口授。”这样一则表示他愿意接受李文成的嘱托,二则表示他不敢以教外人士的身份占有他们教中的信物。帮会的“海底”等于是证明身份的证件。
李文成笑了一笑,说道:“也好。这孩子本来应该到十六岁才能宣誓入教的,就让他提早几年吧。夏儿,你接过爹爹的”海底“,以后见了林伯伯再请他给你补行仪式。”
萧志远道:“李英雄还有什么吩咐?”李文成道:“夏儿,你给两位叔叔叩头,”萧、叶二人欠身道:“这怎么敢当?”李文成道:“两位义士若是避不受礼,我底下的话可就不敢说了。”萧、叶二人见他如此说法,只好受了李光夏的大礼。
李文成道:“我只怕不能照料这孩子了,还请两位多多费心。
我与两位萍水相逢,就要两位代我挑起一副重担,大恩大德,只有等待这孩子长大再图报答了。“
萧志远将李光夏扶了起来,说道,“我们何幸得李英雄当作朋友,敢不尽心。我正有个主意,不知李英雄可肯赞同?”李文成见萧志远老成干练,对他十分信赖,说道:“萧大哥所想的主意,那一定是好的了。便请萧大哥指教。”他将萧,叶二人合你的时候,称作“义士”,对萧志远一人则称作“大哥”,口吻之间,不觉已是有点亲疏之别,这在李文成是无心之失,萧志远也未注意,但叶凌风听了,却是有点不大舒服。
萧志远道:“我与江大侠江海天有点世谊,此行正是去拜访他的。我的意思是把令郎带去,就让世兄拜江大侠为师。一来可以跟他练武,二来可以无须忧虑鹰犬加害,你看可好?”李大成喜道:“这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实不相瞒,我与江大侠素昧平生,却也正有这个意思呢。如今有你引见,那更好了。夏儿,过来!”
李光夏道:“爹爹有何吩咐?”李文成道:“你自小与别的孩子不同,从来没有哭哭啼啼的,爹爹去了之后,你只要记着爹爹平日是怎么期望你的,不负爹爹的期望那就是好孩子了。我可不许你多流眼泪!林伯伯已经脱险,你又有了安顿,我大复何求?哈哈,我夫复何求?”大笑三声,忽然寂然不动,萧志远一探他的脉息,原来已是死了。
李光夏抱着李文成叫道:“爹爹!”他眼眶里泪珠滚动,却在说道:“是,爹爹,我听你的吩咐,我只记着鞑子的仇恨,我要像你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不哭,我只要报仇!”他说是不哭,泪珠却也滴下来了。
萧志远虎目蕴泪,把李光夏扶了起来,说道:“死有重于泰山,令尊今日为国尽忠,为友尽义。慷慨捐躯,足以名垂千古,请世兄还是遵从令尊遗嘱,暂且节哀,早点给他办理后事。”李光夏道:“小侄年幼无知,一切还得请两位叔叔作主。”
萧志远道:“这里玉皇观的主持涵虚道长是我朋友,虽是出家之人,但古道热肠,对朋友却最是热心不过的。他观中存有各方善士施舍的棺木,咱们可以请他泰山之上人土为安吧。”李光夏道:“是,多谢萧叔叔费神了。萧叔叔,你的伤碍不碍事?”
萧志远道:“你急着下山不是?多谢你家的金创膏,我的功力虽未恢复,跑总是跑得动的。待会见过了涵虚道长,交代了令尊的后事,咱们便可以下山了。至于给令尊建碑立墓之事,待到你他日学成归来,再尽孝思吧。”
李光夏道:“是,两位叔叔也应换一套干净的衣裳,才好下山。”要知他们经过一场恶战之后,满身泥土,血染衣裳,自是不便在人多之处露面,萧志远暗暗赞这孩子细心,小小年纪,已经是很懂事,也会替别人想了。
萧。叶二人上泰山观日出,就是寄居在涵虚道长的玉皇观中,这涵虚道长也是个武学深湛之上,而且还是个暗中赞助反清义士的同道中人,但他一向深藏不露,知道他的底细的不过萧志远等有限几人。青城山是道教圣地之一,涵虚道人在未做泰山玉皇观主持之前,也曾在青城山修过道,与萧家两代都有交情,算起来是萧志远的长辈。所以萧志远可以毫无疑虑的信赖他,泰山绝顶虽是游人少到,胆那几具尸体总是越早掩埋越好,免得惹出祸来。当下萧志远就带了那个孩子,与叶凌风急急忙忙赶回玉皇观。
赶到观前,只见涵虚道人早已在那里等候,脸上大有惊惶之色,萧志远只道他是因为自己满身血污,故而惊惶,亦不足怪,正想说话,涵虚道人忽地伸出一个指头,贴在唇边摇了几摇,示意噤声,却悄悄的带领他们,在角门进入,避开正殿,绕过回廊,进入他练丹的静室。
双方都是惊疑不定,涵虚道人先问道:“你们怎么这个模样?”萧志远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涵虚道人抚摸李光夏的头顶道:“好孩子,你放心,你爹爹的身后之事都交托给贫道好了。但贫道现在可还不能出观,还要马上应付一桩事情!”萧志远连忙问道:“是观中出了事么?”
涵虚道人道:“这倒与玉皇观无关,是你们两位的事情。”叶凌风吃了一惊,抢先问道:“什么事情?”涵虚道:“有两个贫道所不认得的陌生人来找你们两位。”萧志远道:“叫什么名字?”涵虚道:“其中一人姓冷,留下拜匣,是给你的,拜帖上想必具名,也不肯说出姓名,到来的情形也比前一个人古怪得多,”萧志远道:“他们不是同来的吗?”涵虚道:“不是。那个姓冷的先来。”
涵虚道人取出拜匣,说道:“我先说这个姓冷的,看来像是个江湖汉子,很是豪爽,他一到来便说有紧要之事,要找萧志远、萧大侠,我说我不知道谁是萧志远,但我也怕真是你的朋友,不敢立即回绝,说你不在这儿,我说:”这里是有几位游客寄宿,可是游山去了,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你要找的那位萧大爷,你是他的什么人,找他可有何事?可不可以告诉我,待这几位客人回来,要是其中有你所找的那位萧大爷,我就替你传话。‘那姓冷的说他和你是没有见过面的慕名朋友,有要事和你当面说。他留下这个拜匣,就是让你先看了拜帖,若有意见他,那固然最好,若是不愿见他,那就原帖掷还,他也不敢勉强。我让他坐在知客房里等你。“
萧志远道:“哦,不认识的慕名朋友,他却知道我的行踪,这倒有点奇怪了。”当下将那拜匣放在香案上,说道:“叶兄弟,你护着光夏世兄,躲过一边,提防里面藏有暗器。”他自己则从正面走过七步,掏出一柄匕旨,一抖手飞出匕首,手法高明之极,匕筒将拜匣横剖剖开,毫无异状。叶凌风心道:“萧大哥果然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我就想不到有此一着。”
萧志远这才过去取出拜帖,只见帖上画着一轮红日,旁边半弯眉月,下面四个大字,竟是:“知名不具。”叶凌风诧道:“闹了半天,还是没有姓名,”萧志远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冷寨主派人找我,还可真是慕名已久的朋友了。”叶凌风道:“冷寨主是准?”
萧志远道:“是川北手屈一指的英雄人物,也就是李文成刚才提过的那几位帮会领袖之一,小金川大芒岭寨主冷天禄,他以反清复明为职志,日与月凑成一个”明“字,这是他的旗号。
我和他虽没见过面,却有几个共同的朋友,我在朋友处见过他的手书,这几个字也的确是他的笔迹,替他送拜匣这个汉子既是姓冷,想必定是他的子侄辈了。他远道而来,定有要事,我当然是非见不可了。“涵虚道长忽道:”旦慢!“
萧志远道:“道长有何指教?”涵虚道:“还有一个客人呢!”萧志远道:“不错,我正要问你,这个客人又是如问?你说他比那个姓冷的更为古怪?”
涵虚道:“姓冷的一来就张口找人,这个人却深沉得多,像个普通香客的模样,他入庙之后,先参神拜佛,东张西望,我看他有点可疑,就亲自出来招呼,他和我搭讪了一会,不待我开口,就说要签香油,出手倒是豪阔得很,三锭大元宝,每锭都是十两重的足色纹银。”萧志远笑道,“这人落足本钱,自是有求于你了。”
涵虚笑道,“可不是吗?他只当我是个寻常的贪财道士,他签了三十两香油钱就容易打听消息了。嘿嘿,我也落得受落。他签过香油,这才笑嘻嘻地问我,说出你们的相貌,问我你们两位是否住在这儿?”
萧志远道:“你怎么回答?”涵虚道:“我见他形迹可疑,但也怕他真是你们的朋友,就像对待那位姓冷的客人一样,说是你们游山去了,请他留话。他却说有点私事,一定要和你们见上了面才说。他没有拜匣,也不肯说出名字,我只好让他也留在知客房里等候你们。”
萧忐远眉头一皱,连忙问道:“他和姓冷的那位客人可是同一个房中?”涵虚笑道:“贤侄放心,这点江湖世故贫道还有,怎会让他们同在一处?我让他们隔得远远的,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彼此都不知道。”
萧志远这才放下心上的石头,笑道:“姜是老的辣,道长应付得适当不过,倒是小侄多此一问了。”他怕叶凌风听不明白,接着解释道:“这两人若是同道中人,那自然毫无问题。只怕其中有一个是朝廷鹰犬,那就要闹出事了。还有,即使不是这种情形,但江湖上宗派复杂,倘若他们之间是有什么过节的,做主人的一个不知,让他们碰上了头,也会闹出祸来的。”
涵虚道:“如今姓冷的来历已弄清楚了,这个客人的底细尚未摸到分毫,依我看来,这人比姓冷的深沉得多,只怕未必是正路人,他练有歹毒的邪派功夫。”叶凌风心头一动,忙问:“道长怎么知道?”
涵虚道,“他签香油的时候,提笔写字,我暗自留心,他掌心有七点红点,这是七步朱砂掌的功夫。倘若给他运起毒功,打中一掌,走不出七步,便会毙命,当然若不是内功深湛,他的朱砂掌也就未必能七步追魂了。不过,对付这种练有毒掌的人,总是要加倍小心才好。萧贤侄,您想想看,你的朋友之中,有谁练过七步朱砂掌的?”萧志远交游广阔,江湖上各式朋友都有,是以涵虚道人先向他查询。
萧志远沉思半晌,皱眉说道:“奇怪,我却想不起有哪个曾练过七步朱砂掌的朋友。”叶凌风忽道:“这人形貌如何?”涵虚道:“稍微有点发胖的中年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嗯,对了,有一处地方与一般人有点不同,他的眉毛疏落,而且是淡黄|色的。”叶凌风道:“哦,疏唇毛,淡黄|色的?”萧志远道,“叶兄弟可是认得此人?”
叶凌凤道:“我似曾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不过也不敢断定,要见过了面才知是也不是?”萧志远道:“他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叶凌风道,“小弟是一概不知,但我也怀疑他不是正潞人。此人曾和小弟有点小小过节,说来话长,待我见过了他再说吧。我看他多半是冲着小弟来的。萧大哥,你去会那姓冷的,这个人就让我打发吧。”言下之意,即是想单独会见这个怪客。
萧志远见叶凌风眼神不定,说话也有点吞吞吐吐,似是有难言之隐。江湖人物常有些意想不到的纠纷,萧志远心想叶凌风或者是有些什么事情不愿当着涵虚说的,他并不怀疑叶凌风,却是有点为他担心,当下说道:“好,那咱们就分头会客吧。贤弟。你可得多加小心了。”叶凌风站起身未,萧志远想了一想,忽又说道:“道长,你先带我去会那位姓冷的客人,回头再给叶兄弟带路,这两个客人既然不是一路,咱们也是避免一同出去的好。”
原来萧志远老于世故,也善于体贴人。他是要拜托涵虚道人,代他暗中照顾叶凌风,却怕伤了叶凌风的自尊心,所以要把涵虚拉出云房之外再说。
叶凌风在房内忐忑不安,思如潮涌,心道:“这人一定是当年那个姓褚的死囚了。我自小离家,难道他还认得我?我爹爹当年有意给他开脱,后来想必定是办到了,故而他重出江湖?”又想:“我风闻他已摇身一变,从一个独脚大盗变为专门对付江湖义士的鹰爪,不知是否属实,咳,若然属实,这也是我爹爹作的孽。”再又想道:“我的相貌与名字都已改了,又与萧大哥一道,说不定他当作我是与萧大哥同路之人,要来对付我的?”最后想道:“莫非我爹爹已知我南归,竟要派他来接我回家的?哼,我如今己是另一个人,我怎还能回家?我也不愿再有人知道我原来的姓名来历。”
正自胡思乱想,涵虚道人已经回来。他打开丹橱,取出一颗药九,说道:“这是可以防卸毒气侵害的九转辟邪丹,有备无患,你先把它服下吧。”叶凌风也不客气,谢了一声,便即接过。
涵虚待他服了药丸,再又说道:“练这种毒掌的人,身上必有三处单门,是最怕敌人攻击的,一是左胁的冷渊|茓,一是手心的劳宫|茓,一是脐眼的丹田|茓。专挑这三处地方攻击,纵使他武功远胜于你,也是只有招架的份儿了。”叶凌风道:“我先看他来意如何?也未必就要动手。”涵虚道:“能不动手,那是最好不过。好,我现在陪你去吧。”
玉皇观规模颇大,从涵虚这问云房出去,还要经过好几重院,才是卸客房,知客房也有十数间之多,参差错落,在大殿的两侧。将近大雄宝殿,叶凌风忽地停下脚步,说道:“道长,那人是在哪一间房子,你指给我便行。”涵虚听他的意思是不想自己在旁,涵虚老于江湖世故,本来也并不准备和也一同会客。
只是给他带路而已,但却想不到叶凌风迫不及待,先说了出来。
倒似显得与那人之间,似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幸而涵虚是个胸襟宽广的人,心里虽然稍稍有点不大高兴,心想,“我何须劳你嘱咐,我也岂是偷听别人的秘密之人?”但他也想到叶凌风是个刚出道的雏儿,对他礼仪上的“无心之失”,也就曲予原谅了。当下指着一间房子说道:“就是这西首的第一间知客房,你可以在外面张一张望,看看是否真是你认识的人。”尽管涵虚不大高兴,但他还是把应付江湖人物的经验,对叶凌风不吝指点。
叶凌风到了那知客房前,果然依涵虚之教,先在外面张望一下,似乎踌躇了一会,又向后面望了一望,这才推门而入。涵虚却并未曾回去,而是躲在一座假山后面,他为人甚是热心,他既曾受萧志远的托,要他暗中照顾时凌风,他也就宁冒偷听别人秘密的嫌疑了。不过他躲得远远的,叶凌风那回头一望,却也没看见他。
涵虚无意偷听他们的谈话,但过不多久,忽听得有人大叫:“三官,你干什么?你,你下得好,好……”声音粗犷而又凄厉,“好”字底下,大约是应该接着“毒手”二字了,却忽地嘎然而止,似乎是当真遭了毒手了!
这不是叶凌风的声音,这么一来,倒是大大出乎涵虚道人的意料之外。他一直担心的是怕叶凌风遭受那怪客的毒手,想不到刚刚倒转过来,是那怪客遭了叶凌风的毒手。
那人的声音突然中断,但随即听得乒乒乓乓的重物翻倒的声音,想来是那人虽遭了一下暗算,却并未伤及要害,此时正在与叶凌风在客房里打得落花流水!
正是:
毕竟是谁遭毒手,事乖情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一语起疑诛怪客双雄竟不敌红妆
涵虚是观中主持,又曾受了萧志远之托,听得里面打斗声起,焉能坐视?连忙跳了出来,闯进客房,大声叫道:“两位有话好说,请给贫道一个面子。”
只见那怪客头上青筋暴露,口中“荷荷”作声,似是听到了涵虚的说话,却不能回答,横眉怒目,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双掌翻飞,向叶凌风猛打猛扑!掌心已是红似未砂,每一掌发出,都有一股腥风扑鼻!
涵虚武学深湛,一看就知那怪客是被点了哑|茓,所以说不出话来,另外他左胁“冷渊|茓”下面半寸之处,也被剑尖戳开一个伤口,但因没有戳正|茓道的方位,伤得还不算太重。从他刚才话声突然中断的迹象看来,可以看出,他是先被点了哑|茓,然后方受剑伤的。
那怪客虽受了一点伤,但功力却远在叶凌风之上,他双掌翻飞,着着进迫,已是把叶凌风迫至墙角,幸亏叶凌风先服了一颗九转辟邪丹,不惧毒气侵袭,吸了腥风,亦无妨碍;他又曾得涵虚之教,运剑如风,剑剑都是指向对方的“罩门”,那医客也有顾忌,这才未敢全力进攻。但虽然如此,叶凌风亦已是处在下风,险象环生!那怪客怒气冲天,涵虚那喝得他住手?
涵虚一见这个情形,不觉心头一动,咯有所疑,“叶凌风为什么一出手就先点了他的哑|茓?”疑心方起,未暇思索;只听得“铮”的一声,那怪客忽地化掌为指,中指一弹,已是把叶凌风的长剑弹开,人掌迅即当头劈下!
涵虚未明底蕴,也不知谁是谁非,本来是只想把二人劝开,而不作左右袒的。但此时那怪客己是一掌劈下,叶凌风亦已被迫至墙角,避无可避,当真乃是生死关头,涵虚若不出手,难道眼睁睁看着叶凌风毙于对方掌下?
涵虚处此境地,哪容再作思量,只好立即手挥拂尘,一招“横扫千军”,向那怪客挥去,他知那怪客功力甚深,这一招也是不敢轻敌。
涵虚几十年功力非比寻常,这一招又是为了要救叶凌风性命的,功力用到八九分,招数也精吵无比,说时迟,那时快,那怪客一掌打下,正好被拂尘拂中他的掌心,他掌心的“劳宫|茓”乃是身上三处罩门之一,涵虚默运玄功,尘尾似利针般的刺了他的“劳宫|茓”一下,那怪客真气焕散,闷哼一声,连退三步。就在这一瞬间,涵虚未来得及将他们拉开,叶凌风已是一跃而上,闪电般的一剑Сhā下!
涵虚骇然叫道:“叶施主,你——”只见叶凌风那一剑已是Сhā进那怪客的脐眼,剑尖透过了后心,纵有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是救不了他的性命了。涵虚想要劝阻的那一句说话当然也不必再说下去了。
涵虚不由得又多了一分疑心,暗自寻思:“叶凌风为何如此急不可待的就要取他性命,自始至终,根本不容他和我说一句话?莫非是有什秘密捏在这客人手里,故而要杀人灭口么?”
心念未已,只听得萧志远的声音已在叫道:“叶兄弟,不必惊慌,我来了!”声到人到,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汉子,正是那姓冷的客人。原来他虽然拜托了涵虚暗中照顾叶凌风,自己仍是毕竟放心不下,所以和那姓冷的客人见面之后,来不及寒暄,便邀那姓冷的一同来这边探望了。
萧志远进来的时候,叶凌风已是把长剑拔出,那怪客亦已是倒卧在血泊之中,萧志远又惊又喜,道:“叶兄弟,你已把这贼人料理了,你可没受伤吧?”萧忐远对叶凌风是完全信任,这怪客既是给叶凌风所杀,萧志远当然也认定他是坏人无疑。
叶凌风在衣襟上抹干净剑上的血迹,Сhā剑归鞘,说道:“多谢涵虚道长相助,小弟侥幸未曾受伤。只是可对不住涵虚道长,弄污了你的宝观了。”
萧志远毫没疑心,涵虚道人却是有一点疑心,问道:“这是什么人?”话刚出口,忽听那姓冷的客人叫道:“我认得这个人!
好、好极了!“
叶凌风愕然回顾,萧志远道:“这位是小金川冷塞主的侄子,大名铁樵。这位是我的义弟叶凌风,”他给了两人介绍之后,便即问道:“这厮是个什么来历。冷兄何以说是好极了?”
冷铁樵道:“这厮是黑道上的叛徒,罪在不赦,叶英雄一剑送了他的性命,正是给江湖除了一害!”萧志远与涵虚这才知道他那一声“好极了”乃是赞扬叶凌风杀得对的。
叶凌风哈哈笑道:“我只知他是个狠毒的鹰爪狲,却也还未清楚他的姓名米历呢。这么说来,我倒是没有杀错人了。”叶凌风的江湖经验容或不足,人却是聪明之极的,他鉴貌辨色,已察知涵虚道人对他似有所疑,这活实是说给涵虚听的。涵虚不作一语,默然如有所思。
叶凌风得这姓冷的帮腔,自以为已解除了涵虚的疑心,但却又不能不又添了一重心事,“这姓冷的不知知道了多少?”故此时凌风假作不知这怪客的姓名来历,却让那姓冷的先说。
冷铁樵道:“二十年前,黑道上有个大名鼎鼎的独脚大盗,外号人称‘七步追魂手’褚元,便是此人。”萧志远道:“哦,原来他就是昔年在齐鲁道上,单掌击毙十三家寨主的那个七步追魂手褚元。”这是二十年前震惊绿林的火井事件,当时萧志远还是个十余岁的童子,听他祖父说过此事。
冷铁樵道:“不错,就是他了。”接着说逍:“这件案子过后,褚元俨然成为黑道上的霸主,大约过了四五年光景,江湖上突然不见此人,有人传他是为了躲避强仇,故而销声匿迹:有人传他已发了大财,故而金盆洗手,作富家翁去了。其实两者俱都不是。”
萧志远道:“两者俱都不是,那么他销声匿迹是为了什么?”冷铁樵道:“他哪里是自甘于销声匿迹,而是不得不然,他被官府拿获,夫进监牢里去了。”萧志远诧道:“他那么大的本领,也被官府活擒?是个什么官儿,能为倒是不小呀!”
冷铁樵道:“听说他是在襄阳府失手被擒的。当时那位襄阳知府,名字我已想不起了,只知他是个两榜出身的进士,和这位叶兄弟同一个姓,虽是文官,手下却很有几位能人,有人说他本人也练有独门武功,不过从不显露,也无人知道他的深浅。
听说这褚元就是他率领手下,亲自擒获的。“涵虚忽道:”这位叶知府是否就是现在官居陕甘总督的叶少奇?“冷铁樵道:”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当时我年纪还小,只是从祖父与客人的闲谈中听到一鳞半爪,道长可是知道此事?“涵虚道:”我是个出家人,这等秘密事情哪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不过是猜想而已。
因为如今官居高位者,只有这位陕甘总督是姓叶的。“
叶凌风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幸而他们也是知道得不很详细。”有个大官和叶凌风同姓,这并不稀奇,萧志远也不放在心上,问道:“后来怎样?”
冷铁樵道:“后来听说这褚元被那姓叶的官儿收服,摇身一变,变为专门对付江湖义士的朝廷鹰爪,起初在这姓叶的手下当差,后来一路高升,屡得保举,做到了清宫的带刀侍卫,但仍是不时奉命在江湖上做朝廷的暗探。有一年他来到小金川,被家叔知道,联合了几家寨主,前往除他,陌路相逢,一场恶战,他被家叔斫了一刀,家叔这边的一个寨主也毙在他的掌下。这恶贼武功确是高强,虽被斫了一刀,仍然给他逃了。想不到今日他在这儿出现,却死在叶兄弟的剑下!叶兄弟,你给江湖除了一害,可当真是可喜可贺哪!”
叶凌风道:“小弟是全仗涵虚道长出手相助,否则只怕早已毙在这恶贼掌下了,还焉能杀得了他?”他说话倒根谦虚,但仍是掩盖不住他那洋洋得意的心情。
涵虚道人这时才放下心上的石头,暗自想道:“原来这人就是七步追魂手褚元,冷铁樵亦已证实了他是朝廷鹰犬,这么说来,叶凌风倒没有杀错了人。要不然我的罪孽可就大了。”
萧志远道:“贤弟,我尚有一事未明,你既是不知他的姓名来历,却怎地和他结下了梁子。”
叶凌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也早已编好了说辞,当下便即等道:“今年春初,小弟单身行走江湖,发现有人暗地跟踪,那一晚我在一家小客店投宿,临时心血来潮,换了一同房间,那间客房后来也租出去了。
“我倒并非料到定有祸事发生,只不过心有所疑,多作一层防备总是好些,哪知道恶贼当晚果然来下毒手,我幸亏搬了房间,侥幸得以逃过,却连累那个客人为我送了性命。当晚午夜时分,我正自心绪不宁,忽听得一声惨叫,正是从我原来要住的那间房间发出,店里的伙计和客人都给惊醒,我也随同大伙进入察看,只见那个客人气息已绝,胸衣撕裂,胸瞠上印有个掌印,现出七颗鲜明的红点。”冷铁樵道:“这正是七步朱砂掌的杀人标志!叶兄弟,你当真是好险哪!”
叶凌风叹了口气,说道:“我后悔得了不得,早知如此,我也不该搬房,累这客人为我送命了。我也真不明白,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却为何要对我暗下毒手?”萧志远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恶贼不是要专门对付反清义士的吗?想心是你不够谨慎,给他识破行藏,故而要来杀你领功了。贤弟,你这一次搬房,倒是颇为机警,虽是累及无辜,却得以保存了你的性命。
那恶贼在黑夜之中想心不知杀错了人?“
叶凌风道:“不错,后来就没有发现他再跟踪了。”说至此处,又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虽然如此,我累及无辜,心里总是大大的不安。因此我也就记下了这恶贼的形貌,准备他日若能练成武功,总要找这恶贼给那无辜的客人报仇。想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才不到数月,他已自行投到,我武功虽未练成,却幸得涵虚道长之助,终于让他死在我的剑下了。道长,请你原谅我当时实是气愤不过,匆匆忙忙的一剑便结果了这恶贼的性命,未得留下活口问话。”
叶凌风这个故事编得合情合理,轻描淡写的就把他何以一剑就杀了桔元之事,交代过去,萧、冷二人都相信了他,可是涵虚道人却还不能疑心尽去。
涵虚暗自想道:“听他这么说来,他和这七步追魂手褚元是享不相识的了,但何以褚元却叫他做什么‘三官’?这似是一个老仆对少主人的称呼;还有,叶凌风一出手就先点了他的哑|茓,这也分明是存心不许褚元说活。叶凌风顾忌的是什么呢?”
涵虚隐隐猜到了几分,但随即想道:“不管褚元和叶凌风有何关系,褚元既是朝廷鹰犬,叶凌风就并没杀错了他。从今日叶凌风舍命救助李文成父子之事看来,他也算得是侠义中人,他不愿意别人知道的秘密,我又何必苦苦追究?”
玉皇观里有各方善士施舍的义棺,当下涵虚就把几个心腹弟子唤未,收拾了褚元的尸首,另外,还有给李文成殓丧之事,也交托他们办理了。
萧志远刚才匆匆赶来,还未来得及和冷铁樵叙话,这时才有余暇,问他来意。冷铁樵道:“家叔在小金川和众家兄弟聚义,密谋起兵抗清,这是你知道的了。如今时机已到,白莲教正在两湖闹事,河南拳民聂杰人也纠集揭竿而起,攻占了许多州县。
清廷目前正调集大军,对付自莲教和河南的拳民,川陕云贵一带边远之地,它已是鞭长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了。家叔的意思是想趁机起义,一来可以牵制清军,间接帮助中原义师;二来也司以在川中开创一个局面,振奋人心。家叔已约好了川北广元的徐灭德,陕北米脂的张士龙、张天伦等人同时举事,彼此呼声。萧大哥,你是四川人,又是武学名家、青城高弟,与武林人士,多有渊源,因此家叔特命我前来邀请,务必请萧大哥回乡相助。“
萧志远慨然说道:“多承令叔看得起我,且又是乡邦之事,我岂敢不效弛驱,稍尽绵力?可是我还有一点小事,要先到东平县杨家庄走一趟。”冷铁樵道:“东平县的杨家庄?嗯,江海天、江大侠不就是住在那儿的吗?对了,听说令祖与江家很有渊源,是江大侠父亲的武学开蒙师父?”
萧志远道:“我此去不单是去探访世交,还是为了给一位英雄托孤的。”当下将李文成父子之事说了。冷铁樵听了李文成的侠义事迹,大为感动,说道:“给李英雄安顿他的遗孤,这是应该的。好在东平县离此不远,只是两日路程,我也想谒见江大侠,就陪你门去走一起吧。”
萧志远道:“冷兄同去,这是再好不过。”要知李文成是冒充天理教副教主的身份,清廷必欲得而甘心,虽说追捕李文成那四个高手,已是两死两伤,却难保没有第二拨、第三拔续来追捕的?何况还得提防那两个逃脱的伤者,向附近的官厅通风报讯,又给他制造麻烦。
萧志远受了李文成临终之托,务必要把他的孩子送到江家才得心安,此去江家,虽是只有两日路程,但因有上面所述种种关系,萧志远也就不能不加倍小心,恐防路上出事了。冷铁樵是冷天禄的侄子,冷天禄是四川绿林中第一高手,冷铁樵武学是他叔父所传,想来必定不弱,有他一路,等于添了一个保镖,故而萧忐远听说他也要前往江家,自是欢迎之至了。
当下萧、冷、叶三人,就携了李光夏一同下山,第一日平安无事,第二日中午时分已踏进东平县境,离江家所在的杨家庄也不过四五十里路了。以他们的脚程而论,不需两个时辰,就可以赶到。
萧志远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心道:“有江大侠坐镇此间,宵小之辈,固是闻风远避,朝廷鹰大,谅也不敢在此横行?”哪知心念未已,忽听得“呜呜”的尖锐啸声,掠过空隙,这是两支响箭!
响箭乃是强盗劫掠之前所发出的讯号,并不伤人,而是示警的。敢用响箭的强盗,都是比较有来头的黑道人物。
萧志远颇为惊诧,心道:“这股强盗,胆敢在江家的五十里之内行动,也算得是肚大包天了!”
冷铁樵哈哈笑道:“我自出娘胎,便是在强盗窝子里长大的,想不到今日竟有强盗向我拦路截劫,这可真是大有趣了。”萧志远道:“恐怕不是普通的强盗!”冷铁樵道:“管他是谁,他若是不卖我小金川冷家的帐,我就要他好看!”萧志远道:“且先看他来意再说。”
话犹未了,只见五骑快马已是疾驰而来,在他们面前一字散开,为首是个年约三十左右,长眉入鬓、姿容妖冶的美妇人,后面四个是一式青衣的少女,看来乃是她的丫鬟。
饶是萧、冷二人见多识广,也不禁有些惊诧,萧志远心道:“女流之辈,大约总不会是朝廷鹰犬吧?”冷铁樵本来准备要拿出“道上同源”的身份,与对方交涉的,想不到来的竟是几个女子,他平生从未与女子扛过交道,一时间竟不觉有点尴尬,迎上前去,讷讷说道:“你,你们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冷铁樵的江湖“唇典”熟极如流,出口之后,这才忽地感到有点不大适当,要知这些他平日说惯了的唇典,一向都是对男性的同道说的,但如今对方却是个女的,称兄道弟,拉关系、讲交情这一套,即使还是可用,也总得换过一套委婉的说辞了,可是冷铁樵从无此种经验,毕竟应该如何措辞,他也不懂。
一个丫鬟忽地“噗噗”笑道:“谁是你的朋友;你这黑汉子也不拿副镜子照照你的尊容,凭你这副尊容,也配和我们的小姐交朋友!”那美归人斥道:“小菊别胡说八道。”她虽斥责了她的丫鬟,对冷铁樵可也是一般毫不客气,冷冷说道:“什么线上面上,我可不懂。有话爽直的说!你是想求饶不是?”
冷铁樵本来就是一副耿直的脾气,他也从没受过人这样奚落,一时气起,便即大声说道:“你是强盗,我也是强盗,你懂不懂?”
那美归人点点头道:“晤,原来如此,懂了。”冷铁樵道:“你既是明白,就不该再拦我们的路。”那夫妇人蓦地面色一端,说道:“你是强盗,强盗的规矩你懂不懂?”冷铁樵道:“哪一条规矩?”那美妇人道:“强盗出去打劫,岂能空乎而回?”
冷铁樵道:“哦,你是要向我收买路银子?”摸出一个铜钱,“铮”的一声,向那妇人挥去,朗声说道:“大钱没有,小钱一个,意思意思。”心里可在直骂:“当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要个是看在你是个女流份上,我真的‘孝敬’你一锭元宝,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要卸所谓“强盗打劫,绝不空手而回”的规矩,这是对付一般客商说的,绿林中同道相逢,“黑吃黑”尚且悬为厉禁,何况公然声言要打劫同道?这是一种大大的蔑视,难怪冷铁樵生气。不过冷铁樵是绿林中极有身份的人物,他可不愿和“女流之辈”一般见识,是以他用发金钱镖的手法,弹出那枚铜钱,不过是想吓那妇人一下,聊示儆戒,倒不是真想伤她。
冷铁樵这枚铜钱是想打落那妇人的耳环,哪知道妇人轻轻把手一招,铜钱已是落到她的掌心,她五指收拢,再一张开,那枚铜钱已然粉碎,铜屑就似一撮泥尘洒了下来。铜钱虽然不算很厚,但她只是这么一握,就化成粉未,掌力之强,也是非同小可的了。
那美妇人冷笑道:“你口口声声和我讲什么绿林规矩,却原来你还是不懂规矩!强盗打劫,喜欢拿什么就拿什么!岂有随便你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的?”
冷铁樵气往上涌,怒道:“你喜欢拿什么就拿什么?你要我项上的人头,我也得给你了?”那美妇人淡淡说道:“你的首级值得什么,我还不屑要呢!”言下之意,冷铁樵在她眼中,实是不值一顾。冷铁樵大怒,正要发作,萧志远连忙拦阻,说道:“这么说,你想要什么?”要知萧志远急于把李光夏平安送到江家,却不想在路上多惹麻烦。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妇人,胜之不武。
那美妇人道,“我言出如矢,一发便不可收回。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才好,你们敢不敢答应?”这话的意思,即是要他们答应了她才肯说,而一说之后,那便是非要不可的了。
萧志远心中一凛,暗自寻思:“这妇人言语好怪,好似是存心来找麻烦的了。这可怎么答应,倘若她是要这孩子的话,我就说什么也不能给她了!”
冷铁樵怒道:“我还不曾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萧大哥,你也无谓与她多说了,且看她有什么本领,胆敢口出狂言?”
萧志远笑道:“彼此都是道上同源,何必伤了和气?小娘子,这位冷兄是小金川冷寨主的侄儿,冷寨主的‘万儿’你大约也曾有个耳闻?”萧志远还是希望能把话说开,给他们调解。
那美妇人道:“什么冷的热的,煎的炒的,我都是要吃定的了。除非你们答应我两件事情,或者可以放你们过去。”
萧志远想打探她的来意,向冷铁樵抛了一个眼色,阻止他动手。冷铁樵忍住了气道:“什么事情?你说说看。”
那美妇人道:“你们从这条路来,想必是经过泰山的了?”萧志远心头一震,“难道她已知道了那日之事,为此而来?”便道:“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美妇人道:“你们从泰山经过,当知有句俗话叫做‘有眼不识泰山’……”冷铁樵冷笑道:“你这个三截流头两截穿衣的女流之辈,竟敢自比泰山?”
那美妇人淡淡说道,“你们有眼不识泰山,嘿!你们自行把‘招子’废了吧!”冷铁樵怒极气极,仰天大笑,那美妇人不待他发话,就在他大笑声中又平平静静他说下去道:“你们若是不敢自废招子,那就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这两件事情随便你依从一件,我都可以放你们过去!”
萧志远本想打探她的来意,哪知却换来了一场侮辱,任他涵养再好,不由得也气了起来。冷铁樵更是怒不可遏,登时掣出兵器!
那美妇人冷笑道:“好呀,你们就并肩子上吧!”萧志远付之一晒,他见冷铁樵上前,早已退开。冷铁樵怒道:“你有多大本领,便想见识我萧大哥的青城剑法?我萧大哥剑下不伤无名之辈,你先会会我这对虎抓吧。咄,你还不亮出兵器?”
那美妇人道:“你忙什么,你先露两招,待我看看,我是否值得动用兵器?”冷铁樵本来想让她先出招的,被她这么一激,不禁气往上冲,大怒喝道,“好,你要看那就仔细看吧!”他这对虎抓连着铁柄,长达三尺六寸,状如人臂,五指如钩,可以锁拿兵刃,可以点人|茓道,又可以施展擒拿手法,端的是一种罕见的外门兵器,厉害非常。
不过他在盛怒之中,也还顾着自己的绿林身份,不愿伤害一个女流之辈,他“虎抓”抓去,一直一横,右手这柄虎抓,直点对方前胸的“气海|茓”,左手这柄虎抓则横撕过去,横直配合,对方即使能避开他的点|茓,罗衣也势将被他的虎抓撕破。冷铁樵虽是不想伤害对方性命,但这一招两式仍是凌厉之极,精妙非常。他是因为气那女子不过,有意令她当场出丑,一招落败的。
虎抓呼呼挟风,眼看冷铁樵右于这柄虎抓堪堪就要点到那美妇人的胸前,只见她身形一晃,倏然间就似弄魔术一般,那么人的一个人,竟突然在冷铁樵的眼前消失!冷铁樵扑了个空,忽听得鞭声呼响,那女子已是从他侧面袭来,冷铁樵大吃一惊,幸他惯经阵仗,虽惊不乱,左手那柄虎抓立即往地下一按,惜着这虎抓一撑之力,飞窜出去,他在旋身之际,还显了一手冷家虎抓的独门功夫,听风辨器,右手虎抓反抓过来,锁拿那女了的长鞭,人在半空,脚还向一蹬,疾踢那女子的手腕。那女了哈哈一笑,冷铁樵这一抓一踢,全部落空,但他也避过那女了的一鞭,纵出了三丈开外。
冷铁樵脚落实地,回过身来,只见那女子已是站在他的面前,盈盈笑道:“也还有两下子,好,我就用这根马鞭对付你吧!”马鞭是拿来赶马的,虽然也可用来打人,毕竟算不得是正式的兵器,可以说对冷铁樵仍是有几分藐视。
可是冷铁樵却哪里还敢计较这些?他照面一招。便已险险吃了大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贼婆娘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她竟能在避招之际,一个晃身,便立即抽鞭还击,身手之快,真是罕见罕闻。今日只要能保住不败,已是万幸了。”心念未已,只听得那美妇人又已笑道,“怎么,你怕了么?你现在磕头求饶,也还未迟!”
冷铁樵“哼”了一声道:“你武功确是不错,但冷某也何至于怕了你了?好,这次要请你先赐招了。”他豪气仍在,口气却已谦逊许多,不敢再轻视对方是个“女流之辈”了。
那女子随手将马鞭打了一个圈圈,淡淡说道:“也好,你留心接招了!”一鞭打出,鞭梢伸缩,俨若灵蛇,冷铁樵舞起两柄虎抓,一柄护身,一柄攻敌。
那女子笑道:“你真是不自量力。居然尚敢向我还手!”马鞭盘旋飞舞,夭矫如龙,霎忽之间,只见漫灭鞭影,罩了下来,那条马鞭竟似化作了十数百条,在冷铁樵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呼呼抽击。不过片刻,冷铁樵己是被她打得手忙脚乱,果然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迫不得已,只得把两柄虎抓都撤了回来护身。
那女子笑道:“好,这才对了。这样你还可以多按几招。”她口中说话,千里的马鞭丝毫未缓,一团鞭影,越迫越紧,再过片刻,冷铁樵连招架也觉艰难,不觉大汗淋漓,连连后退,但那团鞭影已是把他身形罩住,任他连连后退,也总是摆脱不开,旁人看去,就似他已被马鞭圈住。
萧志远看得手心捏了一把冷汗,要待上去,以他与冷铁樵的身份,联手对付一个女子,即使自己不怕给人笑话,那也是损了冷铁樵的颜面:但若不上去,冷铁樵已是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正自踌躇未决,忽听得那女子说道:“冷家的虎抓抓|茓功大,我已经见识了,不过如此,让你也看看我的吧!”蓦地喝声“着!”唰的一鞭飞出,冷铁樵跌出了一丈开外,两柄虎抓都被那女子的马鞭卷去了。
萧志远大惊,连忙跃出,阻拦对方追击。那女子哈哈一笑,马鞭一抖,将那两柄虎抓抛出,一左一右,恰恰Сhā在冷铁樵的身旁,说道:“我若是要取他性命,早已取了。怎么样?你看我这女流之辈,可配向你请教青城剑法了么?”
叶凌风过去将冷铁樵扶起,只见他两眼圆睁,额上青筋暴露。便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叶凌风见此形状,知道冷铁樵已是被点了|茓道,心里骇然,“这女子竟能用鞭梢点|茓,这要比剑尖刺|茓更难得多了。幸好我刚才未曾鲁莽争先。”叶凌风尽其所能,试替冷铁樵解|茓,丝毫也不见效。那女子冷笑道:“你别白费气力了,留看点儿,我见识了青城剑法,说不定也还要试试你的功夫呢。”
萧志远道:“萧某不自量力,正想领教女英雄的高招!”捏了一个剑诀,剑尖下垂,这是自居于客人的地位,对主人表示谦恭之礼。虽是表示谦恭,但他这么一亮架垂,渊停岳峙,气概非凡,“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美妇人只是看了他的亮招架式,便知萧志远的本领又要比那冷铁樵高出许多。
那美妇人收回马鞭,把佩剑也拔了出来,说道:“青城乃中原四大剑派之一,今日得会青城高弟,幸何如之!这里不是你的地头,也不是我的地头,无分主客,萧英雄不必多礼了,便请赐招吧。”
这美妇人亮剑迎敌,说话也谦和许多,这固然是由于萧志远对她先有礼貌的缘故,但也可看出,她对萧志远实是不敢轻敌。
萧志远举剑平胸,说道:“不敢有僭!”那美妇人道:“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左手捏着剑决一指,右臂向前一递,剑尖吐出碧莹莹的青光,一招”玉女投梭“,已是脚踏”洪门“(中宫方位),向着萧志远的胸坎刺来。她虽不敢轻敌,说话也颇有孔。
但开筒这一招,却是用得极为大胆,而且不大礼貌。
要知武学有云:“剑走偏,抢割一线”,又云:“刀走白,剑走黑。”“白”是“明刀亮斫”,“黑”是“旁敲侧击”,这两句话都是说使剑的应以轻灵翔动为主,宜于左右偏锋走进,不似使枪使刀的可以随便从正面进招。如今这美妇人开首第一招就从中宫刺来,不但是犯了剑术之忌,而且也含有藐视之意,尽管她说话颇有礼貌。
萧志远老成稳重,见对方剑术不依常轨,分外小心,待她剑尖堪堪刺到,这才蓦地一招“长河落日”,疾圈出去,这是青城剑法中一招带守带攻的绝招,萧志远又拿捏时候,恰到好处,这一圈一带,即使对方本领多强,兵刃也要被夺出手。
哪知这美妇人的剑术完全不依常轨,变化奇幻无比,明明是一招“玉女投棱”,从正面刺来的,就在萧志远还招这了刹那,不知怎的,她的剑锋一颤,已蓦地滑过一边,青光疾闪,似左似右,左刺肩胛,右“挂”腰胁。这美妇人变招后发,刹那间已变成了先手攻敌,拿捏时倏之快、之准、之狠,更在萧志远之上!
萧志远大吃一惊,连忙使出家传绝技的“天罗步法”,连人带剑转了半个圆圈,这才险险避过了美妇人这一招两式。但说时迟,那时快,这美妇人又已如形随影跟了上来,青钢剑疾如风发!
萧志远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击,反手便是一剑,用的是一招“金鹏展翅”;截斩敌人手腕,本来精妙非常,哪知还是给对方抢先了一着,只听得“当”的一声,萧志远一剑刺空,那美妇人已是平剑拍了下来,压着他的剑脊,沉重如山。
萧志远毕竟是名家子弟,虽惊不乱,沉住了气,运足功力,连人带剑,疾的再转了半圈,这才摆脱了对方的长剑。他用了天罗步法,配合上乘内功和青城剑术才勉强解开了对方的一招,当真可说是出尽九牛二虎之力,而虎口还是感到阵阵酸麻,不禁心头大骇。
那美妇人笑道:“果然不愧是青城高弟,居然没有撇剑!”笑声未了,已是接连攻了七招,萧志远用尽平生所学,奋力招架,仍是给她迫得连连后退。
叶凌风解不开冷铁樵的|茓道,又见萧志远败象毕呈,心中大为烦乱,不知如何是好。在目前的情形之下,萧志远要人佣助,失了抵抗力的冷铁樵也要人保护,叶凌风暗自思量:“这女贼本领大强,我上去助萧大哥,也未必是她对手。冷铁樵已被点了|茓道,我要保护他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不如、不如携了这孩子逃了吧?他是李文成的遗孤,绝不能让他遭了意外!”其实这是叶凌风心里想逃,自己给自己找个藉口,但藉口虽然有了,背友而逃,心中也究竟不安,因而也还在踌躇,一时间打不定上意。
李光夏忽地悄声说道:“叶叔叔,你去助萧叔叔对付那个女贼。待我试试给冷叔叔解|茓。”他伸出了小指头在冷铁樵身上戳了几下,冷铁樵喉头“咕咕”作响,似乎感到痛苦,身子仍是不能动弹。
叶凌风皱皱眉头,心里想道:“这孩子真是不知灭高地厚。
我都解不开的|茓道,他也来试。“李光夏见叶凌风尚未走开,忽地又悄声说道:”我的内力不够,我把这手法教给你吧。哎呀。
不好,还是先上去助萧叔叔吧!“
话犹未了,只听得那美妇人纵声笑道:“这一回你该撒剑了吧?”青光疾闪,朝着萧志远的虎口刺来:萧志远举剑相迎,那美妇人剑法奇幻无比。忽地剑锋反弹,向上一绞,说到“撒剑”二字,只听得“当”的一声,萧志远的长剑果然应卢脱手,飞上了半空!
那美妇人纵声长笑,身形疾起,倏然间已到了叶凌风身前,叶凌风大惊,连忙拔剑迎敌,那美妇人在离他一丈之外,已取出了马鞭,唰唰两鞭,第一鞭扫过,把叶凌风头上的“英雄中”扫落,第二鞭闪电般的便朝着他的面门抽击!
鞭声呼响,劲风扑面,叶凌风一剑刺了个空,急切问撤不回来护身,要躲闪亦来不及,眼看这一鞭打下,怕不要把他的而日打得血肉模糊?就在这刹那间,叶凌风忽觉鼻尖上冷风掠过,麻痒痒的有点儿难受,忽听得那美妇人娇声笑道:“瞧你长得怪俊悄的,倒教我舍不得毁了你这小白脸了。好,让你稍微知道一点厉害,饶了你吧!”笑声中,那条马鞭在他面门掠过,倏的收回。
叶凌凤惊魂未定,下意识地举油一抹鼻端,只见衣袖上一点殷红,一片污泥。原来那女子的鞭梢轻轻在他鼻尖碰了一下,抖落了鞭梢上的一片泥土,黏在他的鼻于上,同时刮破了他鼻尖阶一点表皮。鞭法之奇妙,当真是匪夷所思!叶凌风吓诣目瞪口呆,腿都软了。
那美妇人一个转身,“涮”的又是一鞭打出,这一次却是向李光夏卷来,李光夏翻了一个筋斗,这一鞭卷了个空,那美妇人“咦”了一声,道:“你这小鬼身手倒是灵活得很!”身形疾掠,唰唰唰接连打出三鞭,李光夏虽然身手灵活,本领毕竟相差人远,翻到第三个筋斗,那美妇人的长鞭已缠上了他的身子,将他拦腰卷了起来!
萧志远刚刚拾起被打落的长剑,见状大惊,拼着豁出性命,便冲过去,那美妇人笑道:“我要取的已经取了,你是我手下败将,我也不想再难为你了,你却不识好歹,还想与我较量么?”长鞭一抖,将李光夏凌空抛出,她的一个丫鬟接过,立即放马便逃。
那美妇人随即也飞身上马,一声呼啸,她那四个丫鬟分向四方逃走,那美妇人则拦住了萧志远的去路,骑在马上,马鞭狠狠的抽击下来,萧志远挫败之余,他费尽心力所要保护的孩了又被动去,任他如何冷静,此时此际,也禁不住心慌意乱了。
不过几招,只听得“当”的一声,那美妇人又把他的长剑卷出了手,摔于地下。那美妇人哈哈笑道,“你还要三次较量么,我可没工夫奉陪了!”当下拨转马头,鸣鞭赶马,绝尘而去。转瞬之间,与那四个丫鬟,都已走得无踪无影。
萧志远再次拾起宝剑,一片茫然,想不到将到江家,还遭遇了如此意外,而且败得如是之惨!叶凌风,虽也难过,却也暗自庆幸敌人竟然轻易的放过了他们。当下便安慰萧志远道:“这女贼本领太强,咱们栽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萧志远一言不发,正想过去察看冷铁樵,冷铁樵忽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大叫道:“气死我也!”
正是:
纵横无敌英雄汉,未甘低首服红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玉女迎宾招责骂少年惊艳惹相思
叶凌风吓了一跳,道,“冷大哥,原来你自己会解|茓道,倒教我受了一场虚惊了。”冷铁樵满面通红,叹口气道:“惭愧,惭愧!这贼婆娘的独门点|茓手法好不厉害,我哪里能够自己解开?全亏光夏这孩子助我打通了三焦经脉!可惜他救了我,我却不能救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被那贼婆娘掳去了!”
叶凌风好生惊诧,脸皮也禁不住发起烧来,心道:“我只道这孩子是胡闹一气,却不料他当真会解这种邪门点|茓。”原来李光夏自幼跟随他父亲练武,他父亲李文成不但本身武学渊博,所往来的又多是奇人异士,李光夏也就学了许多本事。只可惜他年纪太轻,内力不够,所以他虽然懂得解|茓,却不能立即见效。
冷铁樵是得了他的助力之后,气血流畅,再加上本身的功力运气冲关,这才解开了被封闭的|茓道的。
萧志远黯然说道:“冷大哥,咱们这次可是栽到家了。栽了还不打紧,连对方的姓名来历都不知道,却怎地讨回那个孩子?
叫我如何对得住李文成?“
冷铁樵道,“这贼婆娘欺人太甚,迟早我要查出她的来历,和她算帐。不过话也得说回来,这贼婆娘虽是不讲绿林道义,咄咄迫人,却也还算不得太过心狠手辣。”
叶凌风想起那女贼的鞭梢在他鼻尖扫过,说是看在他“小白脸”的份上,不愿毁了他的颜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愧,却怕冷铁樵提起此事,令他难堪,连忙抢先说道:“冷大哥是小金川的少寨主,这女贼总不能不有点顾忌。”
冷铁樵虽是性情憨直,但江湖经验甚丰,想了一想说道:“这女贼有顾忌是真的,但却不是为了怕我小金川冷家,萧大哥,你可曾注意她抢光夏这孩子之后,她那四个丫鬓,是分别向四个不同的方向逃的?”
萧志远亦已冷静下来,听了此言,猛地一拍大腿,说道:“不错,此地离江家不到五十里,她是怕碰上江家的人。所以将孩子一抢到手,便急急忙忙逃了。她那四个丫鬟分向刚方逃上,那也是准备江家发觉此事,好叫追兵不能集中一路的。她在江家附近犯案,可也真是大胆之极,却不知她何以定要抢这孩子,竟不惜冒此危险?”
冷铁樵道:“这且不必管她了。为今之计,还是快到江家禀告江大侠吧。”萧志远苦笑道:“咱们本来是要到江家们,不过却想不到一进门便要麻烦江大侠。但事已如斯,也顾不得颜面了,好,咱们走吧!”
他们虽然都在那女贼乎下吃了大亏,却幸而没有受到什么伤,当下施展轻功,四十多里的路程,不过半过时辰便赶到了。
江海天住的是杨仲英的故居,一切建筑布置还是当年风貌。
附近有个大湖名为东平湖,杨仲英当年就是因为雅爱这里的湖光山色,故而在这半山上建造房舍的,一行人来到杨家庄外,但见山峦起伏,湖水晶莹,湖滨柳树成行,山岗秀草没腔,说不尽元边景色。但他们有事在身,却是无心观赏了。上到半山,柳树丛中露出绿瓦红墙,几座高矮不齐、倚山建筑的平房己是隐约可见。这一列房屋前面,树荫中有一座个台,台上有个女孩子正在练武,舒拳踢腿,练的是一套游身八卦掌。
这女孩子约莫有十六七岁光景,叶凌风一望过去,禁不住眼睛发亮,心道:“世间竟有如此清丽绝俗的姑娘,刚才那女贼已是美艳动人,但若和这小姑娘相比,那女贼却不啻是庸脂俗粉了。素闻江大伙的妻于是个美人胚子,这小姑娘大约是她的女儿了?”
叶凌风只注意这少女的姿色,萧志远却注意她所练的武功。
他们从发现这少女之后,一路走去,走近平台,已看她练了十招八招,初看之时,还不觉得怎么,看多了几招,可不由得萧志远不大为惊诧!
这少女练的游身八卦掌,是一套很普通的掌法,这少女使开这套掌法,也没有什么特别创造之处,只可说是平平无奇而已。
然则萧志远何以惊诧?他是个武学大行家,等闲的武功那会看得k眼,却怎的被一套平平无奇的掌法弄得大惊失色?
原来奇妙之处不在掌法的本身,而在这少女运用的掌力。平台对面有一树山茶,红满枝头,密层层也数不清有多少大红花朵。那少女一掌打出,便有一朵大红的山茶花离开枝头,飘坠下来。初时萧志远还以为是偶然的,但看了十招八式,她每一次发招之后,都有茶花坠下,这当然不是偶然而是给她的劈空掌击落的了。
功力深厚的劈空掌可以开碑裂石,击落茶花有什稀奇:但奇就奇在每一次只是一朵茶花落下,旁边的花朵完全不受影响,连树枝也来摇动!这可要比开碑裂石难上十倍都不止了。
萧志远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心道:“这样的劈空掌力,运用之妙,当真是妙到毫巅!尤其她只是用一套平平无奇的掌法,而能发挥如许威力,那更是深不可测了。”萧志远正在吃惊之际,叶凌风却丝毫没有在意,已抢先上了平台。
那少女倏地收掌,冷冷说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叶凌风抱拳说道:“这里可是江大侠的家,我们是来拜谒江大侠的。”那少女忽道,“你有什么本领,先试几招,打得过我,就让你见江大侠。”
叶凌风怔了一怔,道:“这是江大侠所定的规矩吗?我可不敢冒犯姑娘。”话犹未了,那少女已是不由分说,闪电般的便一掌打来,叶凌风想不到她说打便打,大吃一惊,已来不及闪避,那少女掌锋倏的从他面门削过,说道:“还不快快招架!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凭你这点本领,看来你还未必打得着我呢。快接招,这一掌我可不和你客气了!”左掌一圈,右掌拍出,这一掌掌势稍缓,却是作势要打叶凌风的耳光。
叶凌风虽是喜欢这个女子,却不甘心受她所辱,心道:“我且挫挫你的骄气,也好叫你知道我不是本领平庸之辈。”当下使了一招“劈挂掌”,掌背一挥,用崩掌往外一挂,意欲将那少女双掌荡开,趁势刁她手腕。
那少女道:“这一招使是使得对了,功夫可还差得太远!”衣袖一拂,双臂一分,身随掌走,呼呼两掌,打将出去,叶凌风变了一招“横云断峰”,抡掌劈下,那少女身形微晃,立刻反掌截击叶凌风左腕,时凌风回掌一招,那少女变招奇快,说时迟,那时快,变掌为指,已是一招“金龙探爪”,欺身直进,唰的朝着叶凌风面门抓了过来。
萧志远连忙叫道:“姑娘手下留情!”话犹未了,只听得“啪”的一声,叶凌风躲过了那记耳光,胸部却已是中了一掌!
这还是那少女无意伤人,只用了一两分力道,要不然叶凌风更是难堪。
但虽然如此,叶凌风已是踉踉跄跄的退出了七八步,险险跌倒。冷铁樵慌忙将他扶住。萧志远大惊失色,正想过去察看时凌风有否受伤,那少女已是到了他的面前,一声笑道:“你这朋友是不够资格见江大侠的了。旦看看你又如何?”声出招发,这一次却是握掌成拳,朝着萧志远的胸膛猛捣。
萧志远横掌一挡,拳掌相抵,掌心火辣辣作痛。那少女笑道:“好,你的本领稍微好些,再接这招!”加了两分力道,劈面又是一拳。萧志远不敢招架,使用“天罗步法”闪开,那少女打他不着,“噫”了一声,说道:“你倒善于躲闪。好,你若能躲过十招,那我也可以放你过去了:”
萧志远道:“我不是姑娘对手,决计接不了姑娘十招,我……”正想自报姓名来历,那少女已是一声笑道:“我还未发招,你怎知接不了呢?留心,接招!”不由分说,双掌一分,一招“弯弓射雕”,已是暴风骤雨般的攻到,萧志远哪还敢分神说话,连忙施展天罗步法闪避,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女指尖刮过,萧志远的衣袖被刮破了一小片,幸没伤着皮肉。
那少女一招落空,后招续发,迫得萧志远透不过气来,萧志远的本领远远不及对方,但天罗步法却是极为神妙,闪了几招,心中想道:“好在她只是限定十招,或者我还可侥幸对付过去。”
心念未已,忽听得那少女娇声笑道:“还有三招,你可要小心应付了!”一掌拍出,顺手一招,萧志远使用天罗步法,正自一步跨出,忽觉有股力道将他一带,这一步不觉踏得歪歪斜斜,本来可以踏出三尺卅外的,只踏出了两尺之遥,而旦踏错了方位,说时迟,那时快,只觉背后劲风飒然,那少女已是一掌打到。
萧志远难以闪避,只好用了全力,反手一掌,双掌相交,“蓬”的一声,萧志远虎口酸麻,那少女笑道:“你的本领委实不错,我已用了一半气力了。好,再接这最后一招!”笑声中。
又是一掌拍到。
萧志远暗暗叫了一声“苦也!”他在接这一掌已是竭尽所能,即使那少女不加气力,他也是不能再接一掌的了,何况听这少女的口气,这一掌的力道势必要大大的增强?
眼看这一掌就要拍下,忽听得有人喝道:“芙儿,不许胡闹!”那少女吃了一惊,连忙缩手,回过头分辩道:“爹爹,我只不过是想给你减少麻烦,我可不敢真的伤人!”原来这少女名叫江晓芙,正是江海天的独生爱女。
江海天因为名头太大,经常有人来求他指点武功,实是不胜其烦。江晓芙便想出这个办法,瞒着父亲,替他“挡驾”,除非来人打得过她,她才放他进门。她这样做已经有好几次了,江海天许久不见有客米访,甚是奇怪,也料到几分是他女儿捣鬼,因此对他女儿的行动特别多加注意,果然这次给他碰个正着。
萧志远喘过口气,正要说话,江海天已先问道:“阁下是青城派的么?请问萧青峰萧老爷子是你的什么人?”原来江海天只看了一眼,已看出萧志远的武功家数,尤其那天罗步法,更是萧家的嫡传。
萧志远施孔道:“正是家祖。家祖叫晚辈前来谒见江大侠。”江海天大吃一惊,还过礼后,铁青了脸喝道:“晓芙,你闹得简直太不像话,还不快来给你萧叔叔叩头赔罪!”
江晓芙自然知道她爷爷的往事,一听报萧志远自陈家世,不由得心头“卜通”一跳,想道:“原来这人的爷爷,正是我爷爷的武学开蒙师父,哎呀,这个祸可闯得大了。”她一向娇纵惯了,几曾见父亲生过如此大气,当下又是羞愧,又是难堪,眼圈儿都红了,要不是极力忍住,眼泪都险险流了出来。但武林中最讲究的是尊师重道,长幼之礼。沦起辈份,萧志远是长她一辈,她以下犯上,确实是一件不可饶恕的错误。她只好含着眼泪,上去磕头。
萧志远连忙说道:“这也怪我不好,我未见过世妹,也未曾向她自报姓名,她怎知我是何人?不知不罪,这大礼我是决不敢当!”结果只受了江晓芙屈膝的“半礼”。其实当时是江晓芙立即迫他动手,根本不容他分说的。江晓芙知他是有心为自己开脱,十分感激。
江海天面色好转了些,说道:“要不是萧叔叔给你说情,我还要责打你呢。再去给这位客人赔罪。”叶凌风本来是满肚皮的怒气的,一见江晓芙宛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由得怒气全消,也连忙说道:“我得姑娘指点招数,感激都还来不及呢,这,这真是……哎呀,倒是我应该向姑娘道谢才是。”他本来想说的是“这真是几生修到。”话到口边,这才感到是唐突佳人,大大不妥,连忙改口。
江晓芙最喜欢人家奉承,心道:“这小子倒会说话。”本来还是含着眼泪的,见叶凌风定了眼神看她,口中不住讨好,忍不住便低声笑了出来,说道,“你太客气了,是我对你不住,应该向你赔罪的。”检衽一“福”,叶凌风心花怒放,连忙长揖还礼。
江海天眉头一皱,说道:“芙儿,快去禀告爷爷,说你萧叔叔来了。”萧志远有事在身,迫不及待,便即上前说道“江大侠,晚辈这次前来进谒,一来是奉了爷爷之命来叙世谊;二来恰巧在路上遇了一点小事,还想请江大侠帮忙。”
江海天道:“你我乃是世交,自应如兄如弟,哪来的什么长辈晚辈,请问萧兄今年贵庚?”萧志远只好改过称呼,说道:“小弟虚度三十三龄。”江海天哈哈笑道:“那么我比你痴长几岁,好,我呵要不客气叫你一声老弟了。老弟,难得你远道来访,有什么需要愚兄效力之处,愚兄自当遵命。进去说吧。这两位朋友一井请了。”萧志远心道:“难得江大侠如此豪爽,一口应承。”他见江海天已在前头领路,也只好暂且不说了。
进了客厅,宾主刚刚坐定,萧志远正要说话,忽听得有人嚷道,“稀客,稀客!是萧家哪位小哥儿来了?”出来见客的正是江海天之父江南,江晓芙也随侍在侧。
萧志远连忙起来行礼,自报姓名,江南道:“呀,日子过得真快,上次见你,你还是拖着两筒鼻涕的毛孩子,如今竟已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子。你爷爷身体可好?你大哥呢?你成家了没有?”江海天笑道:“爹爹,你上次独上青城,芙儿还没有出世呢。”
江南已是年近六旬,老脾气仍是一点也没改变,不但爱说话,而且爱夸张,其实他那一次在青城山见到萧志远之时,萧志远也有了十多岁,并非拖着鼻涕的“毛孩子”了。
萧志远为了礼貌,不得不先回答他这一串问题,“爷爷去年做了八十大寿,(江南Сhā口叫道:”哎呀,我都不知道呢!可真是失礼了。“)不想惊动亲友,设的只是家宴。他老人家年过八旬,精神还是很好。大哥三年前已在少林寺出家。小侄还没成亲。
原来萧志远父亲早已去世,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嫁给武当派掌门人雷震子的大弟子甘宗华,萧志远的哥哥萧志宏则爱上了甘宗华的妹妹甘朝华,甘朝华另有心上人,萧志宏情场失意,遂到少林寺出家,拜在方丈大悲禅师名下。
江南道:“你大哥好端端的怎么出家了?这么说,你更应该早日成亲了。你有了合心意的姑娘没有?好,待我给你想想……”萧志远大为焦急,道:“这个缓提,我……”
江南哈哈笑道:“三十多岁的大人了,还怕羞么?嗯,想必是你只知一心练武,这终身大事就没搁在心上了?武功是要练的,想当年,我和晓芙一般年纪的时候,连三脚猫的功夫都还未会,你爷爷,在西藏宣抚使衙门教练大人的公子,这位公子后来和我做了结拜兄弟的,他们每逢在后园习武,我就悄悄跟着偷练……”
江海天笑道:“你老人家这个故事,萧兄弟还会不知道吗?”江晓芙也笑道:“爷爷,这个故事我已不知听你说过多少遍!”
江南一本正经地道:“知道了就好。我正是要你们知道我当年习武多么艰辛,哪像你们今天有师父教导,这么容易。不过话说回来,练武、成家都是要紧的,成了家我看也并不妨碍练武,我二十岁出头就成了家,武功只有越练越好,你爹爹不到二十就娶了你妈,他武功比我更好。所以呀,萧贤侄……”萧志远暗暗叫苦,心道:“听来他又要向我讲一番劝我成家的大道理了!”
萧志远为了礼貌,不得不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但心中的焦急终是不禁稍稍显露出来,脸上堆着的笑容也就不大自然了。江海天察觉他的神气有点不对,霍然省起,连忙说道:“萧兄弟,你不是说有什么事的么?那你就先说正经事吧。”这才打断了他父亲的长篇大论。
江南也有点尴尬,笑道:“不错,你有什么事情,不必客气,叫海天给你去办。办好了正事,我再与你商谈你的终身大事。”
萧志远向江南告了个罪,回过头来,这才对江海天道:“天理会有位香主名叫李文成,江大哥可听过他的名字?”江海天道:“哦,是八卦刀李文成吗?我知道他是一条好汉子。他怎么啦?”萧志远道:“前日我在泰山碰见他,他,他已给清廷的鹰犬害死了!”江海天大吃一惊,叫道:“可惜,可惜!他武功不弱,怎的却死在鹰犬之手。”萧志远道:“他还有一位遗孤……”当下将那日在泰山绝顶所发生的事情,以及李文成临死托孤等等,简单扼要的对江海天说了一遍。
江海天慨然说道:“我年纪不大,在武林中比我德高望重的不知多少,所以我一直都未想到要收徒弟,也不知拒绝过多少人了。但这个孩子我却是非收不可,否则也对不住他的爹爹对我的期望。这孩子呢?你们为什么不把他带来见我?”萧志远道:“刚才在离宝庄五十里之处,给一个女贼劫去了!”
江海天又惊又恼,拍案说道:“岂有此理,竟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是怎么样的女贼?”萧志远讲了经过,江海天道:“哦,能用鞭梢点|茓的?”脑海里闪过几个善于用鞭的武功门派,但一时间也还未能断定这女贼的来历。
江海天沉吟片刻,说道:“如今已过了两个时辰,这班女贼,恐怕已出了东平县境了。哼,晓芙,你真是误事不少,要不是你这么胡闹一场,咱们……”江晓芙站了起来说道:“爹爹,我骑赤龙驹去追拿女贼,将功赎罪。”
江海天道:“也好,但未必追得上了。不过你可以拿我的拜帖去,多拿几张,给德州的丐帮分舵主和沿途的武林前辈,请他们帮忙,代传英雄帖与绿林箭,查缉这个女贼。到了德州,你就可以回来了。”萧志远听了,心中宽慰不少。
要知以江海天在武林的声望,他和各大门派又有深厚的交情,这英雄帖和绿林箭,一传出去,必将越传越远,得到这个消息的武林同道,甚或是绿林中人,谁能不卖江海天这个面子,给他帮忙?
江海天此次让女儿给他办事,也是有心籍此机会,让女儿到江湖上历练历练。那匹赤龙驹是唐努珠穆送给他的一对名马之一,日行千里,此去德州,将沿途可能停留的时间都计算在内,也至多三日,便可以来回。那女贼的武功在萧志远等人看来,那是高强之极,但在江海天的心目之中,却算不了什么,相信女儿可以应付得了,何况她带有自己的拜帖,一路之上,都有武林前辈照应,自是可以无虑。
但这毕竟是江晓芙的第一次“出道”,江海天免不了多叮嘱两句,说道:“你把我的宝剑与你妈的那副护身宝甲带去,万一碰上敌人,打她不过,你要立即便跑,切勿贪功,你的马快,打不过总可以跑得了。若是未遇敌人,到了德州,交妥拜帖给杨舵主之后,也要立即回来,以后的事情,自有我的好朋友们给我代办了,不必你再操心。”
江晓芙小嘴儿一噘,说道:“知道啦。你和妈也是十六岁便走江湖的,我如今已是你们当年出道的年纪了,你怎么还把我当作小孩子似的,老不放心。”
江南忽道:“我有几年不出门了,我也想去舒展舒展筋骨。”江海天怔了一怔,道:“爹爹,你也要去?”江南道:“我还未老呢,你就要我在家里吃炮便睡,安享情福做老太爷么?我欢喜出门散心,你休得阻我。”江海天道:“孩儿不敢,不过——”江南道:“不过什么,你怕我武功不够?想当年我也会过多少英雄好汉,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又多练了二十年功夫,即使比不上你,大约也差不多了,你还怕我给你丢脸么?”江海天忙道“爹爹言重了!”
江南不理睬他,自顾自他说下去道:“我总比芙儿强一些,也多一些江湖阅历吧?芙儿去得,我当然去得。而且,我绝不许你和我一道去,有你一道,敌人闻风远避,你的朋友也只知道我是你江大侠的父亲,这还有什么意思?你好好的给我在家里陪客,不准你阳奉阴违,待我出门之后,你又悄悄跟我。这点小事,你还怕我办不了吗?”
江海天知道父亲的脾气,他虽好说笑,但一认真起来,却是非常执拗。而且江南说的虽有点夸张,也是事实,他练了几十年的功夫,虽未登峰造极,武林中能胜过他的确是不多了。当下只好依从,说道:“既然爹爹要去,那就骑那匹白龙驹去吧。”
江南这才转怒为喜,笑道:“芙儿,我和你各走一路,那批女贼,不是分开四路逃的吗?你管东南,我管西北,看谁幸运,先发现敌踪?不论谁先遇上敌人,就发蛇焰箭为号,这样就不至于失去联络了。你看可好?”
江晓芙娇声笑道:“这是最好不过,我就怕爷爷仍是把我当作小孩,不让我有施展本领的机会。”江海天心道:“爹爹毕竟是最宠爱芙儿,用心细密。他知道我有意让芙儿到江湖历练一次,却又不能放心,所以他想出这个法子,既可以暗中保护她,表面上又是放手让她单人匹马去闯。嗯,这法子倒是两全其美。”当下也就笑道:“哼,你有多大的本领了,还怕没有施展的时日么?好,既是爷爷给你保驾,那你就和爷爷去吧。”
他们一老一少欣然色喜,客人中的萧志远心里可是大大不安,连忙说道:“为了我的事情,麻烦世妹也还罢了,还惊动了老何,这可叫小侄怎生过意得去?小侄……”言犹未了,江南己打断他的话道:“贤侄此言差矣,你可以为素不相识的朋友尽力,我们就不如你吗?什么你的事情我的事情?海天已答应收那孩子做徒弟了,那孩子也就是我的孙儿了,这还不算得是我的事情吗?”
江南为人最是热心,老而弥甚,萧志远无话可说,仍自沉吟,江晓芙忽地笑道:“萧叔叔,我们家里可没有第三匹千里马了,这次我得罪了叔叔,就让我代你报这一箭之仇,作为向你赔罪吧。”萧志远正是想与他们同去,却被江浇芙先识破他的心意,话中藏话,婉拒了他。
萧志远面上一红,心道:“不错,他们是骑了千里马去的,我怎能跟得上他们,我是那女贼的手下败将,跟他们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给他们多添累赘。”当下只好起立道谢,江晓芙笑道:“我还不知能不能把这女贼捉回来呢?萧叔叔,我可不敢要你预先道谢。”
江南也道:“萧贤侄,咱们不是外人。你可不用和我客气。
你和你海哥是初次见面,你们俩就多谈谈吧。你放心,不出三天,我们就回来的,即使捉不到那女贼,这事情也一定可以办得有点盾日……“江晓芙怕祖父一说开了,就不知什么时候停口,连忙拉他袖于,在外便走,笑道:”爷爷,你看看天色!“江南这才笑道:”不错,咱们是该动身了,天黑了可就不好走路啦!“
萧志远是脸上发热,叶凌风可是在心里发热,江晓芙清丽绝俗,武艺超群,更加以天真活泼,宜喜宜嗔,叶凌风一见了她,不由得情思惘惘,灵魂儿已是随她去了。他目送江晓芙刚健婀娜的背影走出门,心里暗自思量:“即使不是为了江家的绝世武功,只是为了这位姑娘,我也值得冒险搏搏。”萧志远似是发觉他的神态有点奇特,眼光向他射来,叶凌风接触了萧志远清冷的目光,不觉心头一凛,似是发了高热的病人清醒过来。
叶凌风心里自思:“我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岂能作出这等羞辱家门之事?”只见萧志远站起来道:“江大哥,我给你介绍两位朋友。这位是我的同乡、小金川冷寨主的侄儿冷铁樵,冷大哥。”原来萧志远这时才抽得出空来给他们引见,在介绍之前,他的眼神自是要关顾他们一下,叶凌风却作贼心虚,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心里的秘密。
叶凌风定了定神,随即想道:“我学了江家的武功,只要是用于行仪仗义,那又有什么不好?逆取顺守,也还无愧于作个英雄。”他深深吸了口气,松弛绷紧的心弦,空气中似还留下江晓芙少女的体香,顿时间叶凌风又禁不住神魂飘荡,心道:“我不再见这天仙似的美人儿一面,我又怎舍得离开?唉,只要我能留在江家陪伴于她,一年也好,一月也好,甚或只是一天半日都好,我即使身败名裂,也是甘心的了。”
心念未已,江海天已与冷铁樵寒暄过了,萧志远逍:“这位是我的义弟叶凌风。”叶凌风忽地迈前一步,在江海天面前“卜通”跪倒,江海天大吃一惊,叫道:“叶英雄怎可行此大礼?”刚要将他扶起,叶凌风已“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一面叩头,一面说道:“姑父在上,侄儿拜谒。”
江海天呆了一呆,讷讷说道,“你,你是——”叶凌风道:“这是家父的信。”江海天惊疑不定,接过信来,打开一看,看了几行,手指微微颤抖,忽地叫道:“莲儿,快来,你大哥的孩子来了。”匆匆阅毕,随即把叶凌风一把揽人怀中,双眼红润,说道:“你果然是我侄儿,我们已有二十年未见过你的爹娘了,这些年来,你姑母想得你们好苦!”
原来江海天的妻子谷中莲有两个哥哥,二哥唐努珠穆是马萨儿国的国王,大哥叶冲霄因为少年时候受仇人所骗,认贼作父,做了许多坏事,后来知道了生身之谜,兄弟重逢,这才改邪归正,但始终是心中有愧,唐努珠穆要把王位让给他,他就躲起来了。其问虽因本国有难,曾回国一次,但乱事过后,他们夫妇又逃走了。(事详《冰河洗剑录》。)
二十年来,江海天与唐努珠穆虽是天南地北,也还是鱼雁常通,只有叶冲霄却从无消息,也不知他们夫妇躲在哪儿。想不到今日突然来了个叶凌风,这才带来了他们的消息。那封信上有叶冲霄夫妇的署名,信则是时冲霄妻子欧阳婉写的,江海天认得她的笔迹。他意外惊喜,一时间也顾不得客人在旁,便叫起他妻子的小名来了。
叶凌风突然在江家认亲,萧志远也是诧异无比,不觉对叶凌风有点不满,心道:“原来他是江大侠的侄儿,这关系比我亲得多了。他却为何一直瞒着我,却要我来给他引见?”
萧志远是个忠厚老实的好人,随即自己给他开解,“是了,他们虽是近亲,但二十年来,从无来往。叶兄初到中原,不知江家所在,要我带路,那也是情理之常。江大侠名震天下,不知多少人与他攀亲道故,叶兄弟不愿说出他与江家的关系,正是他矜持之处,怕别人说他用江大侠近亲的身份招摇。但他应该知道我是不会用那种眼光看他的,他对我也不说实话。却是有点过份了。”但萧志远更是为他们姑侄相认的意外之喜而高兴,这一点点的不满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谷中莲恰好在家,一听得有大哥的消息,这一喜也是非同小可,连忙出来,但她却比江海天精细得多,一出来就先说道:“大哥的信呢,拿给我看。”叶凌风本来就要上前拜见姑母的,见谷中莲已把信捧在手中,好像全副精神都放在信上,他只好暂且站在一旁听候了。
江海天在旁解释道:“这是大嫂亲笔写给咱们的信。”谷中莲笑道:“我从来没见过大嫂的笔迹,幸亏你还认得。”江海天面上一红,心道:“莲儿也真是的。早已事过境迁,侄儿也已经成|人了。她好似还未忘怀旧事?”原来江海天少年时候与欧阳婉有过一段颇不平凡的交谊,她与谷中莲的大哥结婚之后,从不来看他们,这大约也是原因之一。
江海天以为妻子的话语之中,含有挑剔他旧事之意,其实谷中莲只是要琢磨这封信的真假,心道:“海哥既是认得大嫂的笔迹,那就决不会是假的了。不过,也还有点疑窦,这少年人为何说‘这是我爹给你写的信’,而不说‘这是我妈写的’?好,且先看了这封信再说。”
这封信是欧阳婉的笔迹,但却是用叶冲霄的口气写的,信中说他们又决意到海外另觅安身立命之所,免得二弟让位之心始终不息,他们有生之日是再也不回中原来了,因此特命儿子来投奔姑姑,请江海天夫妇多加照顾。信中并忏悔他们过去的误入歧途,希望儿子将来是个侠义中人,好补父母之过。
谷中莲读了,不觉热泪盈眶,心道:“想不到大哥性情如此偏激,大家都宽恕了他,他却不肯自己原谅自己。二哥不断的派人寻觅他的行踪,想必是给他知道,二哥的好意反而把他迫走了。”
大哥的心情,谷中莲是完全可以体会得到的。看了这一封信,谷中莲已是再也没有怀疑,心里想到:“这信是他的母亲替他父亲写的,用的是他父亲口气,他递信之时,不想说得太过转折,便直接说是他爹爹写的,那也是理应如此。倒是我多疑了。”当下把信收起,问道:“贤侄,你回过本国没有?”她所说的“本国”乃是指马萨儿国。
叶凌风这才上前行过大礼,叩见姑母,说道:“我爹爹叫我直接来找姑父姑母,他还给了我一条禁令。”谷中莲道:“什么禁令?”叶凌风道:“要待马萨儿国的太子即位之后,才许我回本国探亲,不但如此,他还要请姑姑代为隐瞒,不可让二叔知道我在你们这里。”
谷中莲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唉,你爹爹也真是用心良苦。
他是怕二叔要你继承王位。好,我成全他的心愿便是。“江海天笑道:”做一个笑傲王侯的江湖游侠,那是比做一个国王自在多了。“
叶凌风道:“侄儿本事低微,我爹爹叫我代他行侠仗义,只怕我有负爹爹期望。因此我爹爹意欲,意欲……”谷中莲忽道:“是你爹爹的意思,想你拜你姑父为师么?”叶凌风聪明绝顶,他本来想说“正是”的,忽地感到谷中莲的间话有点蹊跷,立即便改口说道:“这是我妈的意思,后来我爹爹也同意了。最初他好像还不大赞同似的,大约是怕我资质大差,不配做姑父的徒弟罢。”
谷中莲心道:“这才对了。大哥改邪归正之后,虽然是深自仟悔,但他内心却还是极其骄傲的。他曾几次败在海哥之手,欧阳婉与海哥又曾有过那么一段尴尬的往事,大哥总是难免心有芥蒂,是以不肯在信上写明求海哥授他儿了武功。其实,事过境迁,我与海哥早已不把往事搁在心上了,”
江海天性情直爽,心思更是没有妻了这么曲折,当下便即慨然说道:“侄儿,你既然到我这儿,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当然要成全你父母的心愿。从今之后,你就与晓芙一同跟我学武吧。哈哈,想不到我二十年不收徒弟,今天一收就是两个。只可惜李文成那孩子还是未见面的徒弟,不知可有师徒缘份?”
武林最重师道,师父比生父还更紧要,叶凌风听得江海天答应收他为徒,喜不自胜,连忙再上来行过拜师大礼。
行过礼后,谷中莲忽他说道:“侄儿,你以前练过些什么功夫,露几手给我看看。”
正是:
正喜图谋皆遂意,哪知还有难题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欲驻萍踪陪玉女难明心迹觅孤儿
叶凌风道:“小侄的功夫不值一晒,怎敢在姑父姑母面前献丑?”江海天笑道:“贤侄,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我们倘若不知道你曾练过些什么功夫,又怎能因材施教呢?不过,也无须如此急急,过两日再试吧。”后半段话却是向他妻子谷中莲说的。
谷中莲突然就要叶凌风马上显露功夫,江海天也有点奇怪,心想:“还有两位客人在座,萧志远虽不是外人,毕竟也是初次见面。那位姓冷的更是生客。咱们马上就要教起徒弟来,这岂不是把客人冷落了?”
谷中莲道:“好,那我就只试一招!”话犹未了,忽地一掌向叶凌风胸前拍来,掌风飕飕,竟是一招毫不留情的杀手!叶凌风大吃一惊,心道:“难道她对我已是起疑,要取我的性命?”性命交关之际,也无暇仔细思索,本能的便以全力接了一招。谷中莲的掌力早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轻轻一碰,便即收回,叶凌风打了两个圈圈,稳住了身形,这才知道谷中莲并非蓄意取他的性命。
谷中莲冷冷说道:“你爹爹的看家本领为何丝毫也未曾授与你?”叶凌风正自不知如何回答,江海天道:“你爹爹是否因为大乘般若掌太过狠辣,所以来曾教你?”
江海天这一问不啻给时凌风一个提示,立即便回答道:“姑父明见。爹爹正是因为大乘般若掌专伤奇经八脉,太过狠毒,所以自小就不许我练,非但如此,我母亲原来所学的邪派武功以及使用毒药等等本领,一概都不许我练。他们只是教我一些他们所知道的正派的普通功夫,这也是出于我母亲的意思。她说免得我将来改学正派的上乘武功之时,反而有所妨碍。”
谷中莲听他讲得甚是内行,心想:“他知道大乘般若掌的功能,也知道欧阳婉练的是邪派武功,擅能使毒,看来大约不会是假冒的了。”但还是问道:“大乘般若掌是佛门三大神掌之一,绝非邪派武功。只因我大哥当年未得真传,所以流于狠毒,但它运功的秘诀,却还是正宗内功的一派,将来你若要学上乘武功,正可以用得着它。这大乘般若掌的运功秘诀,你爹爹也没教你吗?”
叶凌风道:“这三篇运功秘诀,爹爹自小就要我背诵的。但他不许我练掌法,只知秘决,内功的基础却是太差了。”谷中莲道:“你既是念得烂熟,背一遍给我听听。”江海天这时也察觉到谷中莲的用意乃是在试叶凌风的真假,心里颇觉有点不安,心想:“莲儿也未免太过精细了。”
叶凌风定了定神,心里暗暗好笑:“幸亏你只是考我背书,这可难我不倒。”当下便低眉合什,缓缓念道:“能所双忘,色空井遗,于无起有,似有还无。此佛法之妙理,亦此篇武学之根基也。行功之道,端在以意御气,以气摄精,以精凝神,以神运力,气贯丹田,力透经|茓,刺敌于动念之间,伏魔于表象之外……”正自念完大乘般若掌运功秘决的第一篇“总纲”,谷中莲忽道:“错了,错了!”叶凌风愕然道:“哪里错了?”
谷中莲道:“有三处地方错了。大乘般若掌是佛门的上乘武功,贵在心性和平,方能发挥制敌奇功,伏魔定力,但这一处地方,却是以霸道取胜,与此篇总纲开首的十五句妙旨恰不相符,是何道理?”当下将那三处地方列举出来,目光凝视看叶凌风道:“这是不是你爹爹亲口传授你的?”
在谷中莲驳洁叶凌风之时,江海天几次作色想要说话;只因谷中莲一开了口便滔滔不绝,江海天未有机会Сhā嘴,叶凌风瞧在眼内,登时便似服了定心丸一般,却故意作出惶感的神态,说道:“这的确是家父亲口所传,何以有错,侄儿也是十分不解。”
江海天哈哈笑道:“莲妹,是你错了!你要知道你大哥的般若掌是传自金鹰宫的宝象禅师,此人虽是佛门高弟,但当时却正走入魔道,他将这运功秘决擅自修改,以符合他所练的魔道武功。所以你大哥所得本来就不是原本真传,这三处错处,就正是宝象禅师擅自修改的,你怎能怪风侄念错?”
谷中莲微微一笑,说道:“海天,这个你多年之前,早已给我讲解过了,我并非忘记。我是故意考考风侄的。”说至此处,便温言对叶凌风道:“不必再背了,你果然是我侄儿!”
叶凌风委委屈屈的神气说道:“原来姑母是有相疑之意,唉,侄儿……”眼中含泪,作势便要拜别,谷中莲忙将他一把拉着说道:“贤侄,你休怪我。江湖上人心险恶,你姑父是个老实人,我不能不多加一点小心。好在真金不怕红炉火,如今己证实你绝非假冒,这不比我心有怀疑而口中不说要好得多吗?贤侄,我使你受了委屈,今后定当悉心传授你的武功,以作补偿。你可不要怨我才好。”
谷中莲说丈夫太过老实,其实她自己也是心地纯良,十分但直之人,所以她在感到无可怀疑之后,便明明白白的把自己心中的想法都对叶凌风说了出来。
叶凌风心里是大喜过望,口中却在说道:“侄儿怎敢埋怨姑姑?侄儿但求常得姑姑的教诲,武功的传授那倒是次要的了。”
江海天哈哈笑道:“好了,你们姑侄已然想认,你姑母如今又是你的师母了,你快来与你师母再见过礼吧。”拜见师母之礼更为隆重,叶凌风行过大礼,改口叫了一声“师母”,谷中莲喜得掉下泪来,说道:“你虽然不是贪图江家武功,但我与你姑父却必须成全你爹娘心愿,让你学好本领,做一个名实相符的大侠。海哥,这是你第一个徒弟,从今之后,你算是开宗立派了,你给你的徒弟一些训告吧。”武林规矩,拜师之时,师父便应向徒弟宣示本门的戒条,谷中莲是氓山派掌门,这一套规矩她是十分熟悉的。
但江海天却不熟悉,原来他自己拜师之时就没有经过这一套,他的师父金世遗是一个十分随便的人,压根儿就没有向他宣示过一条戒条。江海天怔了一怔,本想说个“免”字,但见谷中莲的态度十分庄重,好像非如此不足以完成拜师大礼,便笑了一笑,说道:“请你以师母的身份,代我这个做师父的训告徒儿吧。”
谷中莲微微一笑,道:“就让你偷一次懒吧,以后你再收徒弟,可得你自己主持了。”江海天笑了一笑,用天遁传音说道:“我不是偷懒,我是偷师。我记看你讲的是什么戒条,以后我就学会做师父了。”
谷中莲摆了个临时香案,当作是江海天本门的历代祖师神位,其实江海天的本门祖师也只有两个,第一代是已逝世多年的毒龙尊者,第二代就是江海天的师父金世遗了,金世遗在十多年前与谷之华偕隐海外,算来已有六十多岁年纪,是否还活在人间,无人知道。
谷中莲端了一张太师椅坐在上首,叫叶凌风跪在下首,说道:“本门戒条,一不许欺师灭祖,二不许滥杀无辜,三不许奸淫妇女,四不可恃武凌人……”大部分是从氓山派的戒条中抽出来的,一共说了十条最重要的,说道:“若然犯了上列戒条,重则立时处死,轻则废去武功,你依得么?”叶凌风听她宣读一条,就叩一个响头,最后说道:“弟子叶凌风谨领本门戒律,如有故违,甘受惩处。”
谷中莲道,“还有一些次要的,你也听了。不许擅取不义之财,不许结交匪类,不许与公门中人来往,除非得师尊允许,不许给富室保镖,不许……。”说了几条,顿了一顿,最后忽地加上一条“不许谎言欺骗。如有犯上了上列戒条,重则废去武功,打断手足,轻则逐出门墙,你依得么?”叶凌风吓出一身冷汗,却连忙叩头说道:“弟子——遵奉,决不敢违背本门戒律!”
谷中莲道:“好,最后还有一条,但这一条我只要你依从一半。”叶凌风心里暗暗哺咕:“不知师母还有什么刁钻的戒条?怎么叫做只依从一半?她所说的这些戒条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刚才说的那条,嗯,可是有点蹊跷,什么‘不许谎言欺骗’,武林中一般门派的戒条,我也略知一二,这一条似乎少见,她却为什么特别提出?难道,难道她是对我有了疑心?”他心有所疑,神色却丝毫不露,恭恭敬敬他说道:“请师母吩咐。”
谷中莲道:“你师父是汉人,我养母兼师傅的谷女侠是汉人,我如今又是嫁夫从夫,因此我早已把自己完全当作汉人了。汉族的英雄义士,虽未约齐了会盟定约,但人人心中都是有一个共同的誓约,即是要驱除胡虏,恢复中华。但你不是汉人,我不强求你也与汉族的英雄义士一般:毕生矢志,反抗清廷。但最少你不能做清廷的爪牙,不能残害汉族的仁人义士。所以我说要你只依从一半。本门的戒条不是因你一人而立的,你师父以后还会收汉人徒弟的,他们就要全部遵守了。”
叶凌风忽地抬起头来说道:“师母你说错了!”谷中莲愕了一愕,道:“怎么错了?你、你不愿——”叶凌风道:“我母亲是汉人,最少我也是半个汉人。我愿意全部遵守你这一条,像别的汉人义土一般,尽力之所及,反抗清廷,如背誓言,甘受处死!”
江每天哈哈笑道:“莲妹,你还未知道风侄早已是咱们的一路人了。他和萧贤弟曾在泰山救了李文成的遗孤呢。他也早已与清廷的鹰犬交过手了。”当下将萧志远刚才所说的故事,向谷中莲补述一遍。谷中莲大为欢喜,把叶凌风扶了起来,说道:“好侄儿,好徒弟,从现在起,你是本门的掌门大弟子了!”
武林规矩,掌门弟子多数是大弟子,但也不一定就是大弟子,例如谷中莲以前就是在同辈之中,位居最末的小师妹,却做了掌门弟子的。如今谷中莲这么说法,即是在他一入门之时,就先立定他做掌门人了。不管以后江海天还收多少徒弟,那些徒弟是否才能胜过于他。
叶凌风心里是喜出望外,神情却是极惶恐,讷讷说道:“这个、这个,……我看掌门弟子之位,还是留待光夏师弟的好。他是汉人,而且是大英雄李文成的遗孤。再不然还有晓芙师妹呢。”
江海天哈哈笑道:“你师母所说正合我心,你不必谦让了,光夏我是答应了收他为徒,但还不知是否有师徒的缘份呢,何况他年纪也还太小。至于你的师妹,哈哈,她是个只知淘气的小姑娘,决不能让她做掌门人的。”
叶凌风自是欢喜无限,忙再叩头感谢师恩。萧志远却是有点儿奇怪,暗自寻思:“叶贤弟一向与我说话,都是痛恨清廷,恨不得早日驱除鞑掳,恢复中华的,听他的口气,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不是汉人!”不过,萧志远虽是有点奇怪,但想到叶凌风是与他“志同道合”,他以“半个汉人”的身份,而能与汉人同仇敌忾,萧志远也自高兴,便不再去深思了。
这时叶凌风已正式做了江海天的“开山大弟子”,而且江海天还预先立了他做掌门人,萧志远更是为他庆幸,便与冷铁樵一同上来向他道贺。
叶凌风道:“萧大哥,你是我师父的同一班辈,我不敢高攀,今后可要改过称呼,叫你做萧大叔了。”萧志远哈哈笑道:“你与我结义在先,拜师在后,各有各的交情,你何必如此拘泥什么班辈?”江海天也像他师父金世遗一样的脾气,对一些小节,乃是随随便便的人,当下也便笑道:“这也不错,江湖上各交各的,你的萧大哥既是一番好意,我也就随便你们怎样称呼了。”
萧志远本是与冷铣樵约好,一同回乡,助他叔父小金川寨主冷天禄举义的,但一来他是初次来到江家,江海天自是想挽留他多住几天:二来他受了李文成的托孤之命,李文成的孩子还未找回,他也放心不下,好在江南祖孙临走之时,已经说过三天之后,便可回来,萧志远便决意再留三大,等到江南、江晓芙回来之后,碍到确切的消息,然后离开。
哪知过了三天,江南祖孙俩,竟都是未见回来。他们骑的是日行千里的骏马,以行程而论,到德州一个来回,加上沿途投递拜帖的一些耽搁,三天也应该够了。
江海天根据情理推断,虽然明知他们决无遇险之理,也不免有点忧虑,但他心想:“爹爹是个喜欢热闹,爱交朋友的人,他到了德州,可能是给丐帮的朋友留下了。芙儿第一次出门,在他爷爷庇护之下,说不定也是想在外面多玩几天。”于是他和妻子商量之后,决定再等三天,若还不见他们回来,他再自己亲自出马寻找。萧、冷二人碰上这个意外,也只好决定再在江家耽搁三天。第二个三大又过去了,在最后那天的晚上,已是三更时分,江海天忧心忡忡,正在与萧、冷二人在客厅聚谈,忽听得门外马嘶,江海天大喜道:“他们回来了!”全家人都急不可待,出去迎接,这晚正是月圆之夜,月色很好,只见只有江南一人骑马回来!
江海天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爹爹,你,你只是一人回来么?”江南吃惊更甚,跳下马来便道:“怎么芙儿还未回来?我以为她早已回来了?”江海天本来挂虑女儿,但怕父亲心里不安,反而安慰他道:“芙儿也未必就是出了什么事情,她武功胜于那个女贼,又有宝剑宝甲,而且一路之上,还有咱们的朋友,只怕她在哪位世叔怕的家中留下了。”
江南神情惶恐,讷讷说道,“这个,这个……”他平时最爱说话,这时却似担着很重的心事,结结巴巴他说不出来。江海天情知凶多吉少,强作镇定,说道:“爹爹,你在路上碰到什么事情,进屋子里慢慢再说。”
江海天替父亲拉过那匹坐骑,正要把它拉入马厩,谷中莲忽地“咦”了一声,说道:“爹爹,你这匹坐骑怎的换了?”
原来江南走时坐的本是一匹白马,全身没有一条杂色的毛。
日行千里,故此名为“白龙驹”,如今回来,坐的却是一匹黑马。
黑白分明,本是极容易发觉的,只因江海天一心记挂他的女儿,根本就没留意到江南的坐骑是什么颜色。谷中莲虽也是一样记桂女儿,但她是在旁边听他们父子说话,注意力比较在说话中的人较易接触其他事物,故而首先察觉,那匹日行千里的“白龙驹”已是换成了一匹寻常的黑马。
江南在惶恐之中多了几分尴尬,说道:“这次我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给一个女贼骗了。”江海天道:“爹爹碰上了那个女贼么?”心想:“这倒是不幸中之幸,最少可以找到一丝线索。”
萧志远、叶凌风亦都出来迎接,争着打听消息。江南进了屋子,坐定之后,叹口气道:“我是碰到了一个女贼,可惜不是正点儿。”萧志远道:“不是那帮女贼么?”江南道:“是倒是的,但却不是为首的那个女贼,只是她的一个小丫鬟!”
原来江南在离家之后的第二天,便追上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单骑女子,年龄眼饰和萧志远所说的那帮女贼都很符合,可是却没有带着孩子。那女贼的坐骑当然跑不过江南的白龙驹,江南飞马抢过她的前头,拦着她问话,那女贼最初还想动手,江南心地纯良,非但不愿伤她,而且因为她是个年轻女子,江南怕她羞愧,连碰也不想碰她,故此没有点她|茓道。只是施展劈空掌力,把她的坐骑击毙,叫她知道一点厉害。那女贼见了他的功夫,立即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女子爬起身来,便作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气愤愤的向着江南嚷道:“你不是名震天下的江老爷子吗?你是老前辈、大英雄,为何欺负我一个孤身弱女?”江南给她这么一说,反觉不好意思,正正经经的和她理论道:“你休得抵赖,我知道你是昨日在东平县抢了一个孩子的那伙女贼,你也分明懂碍武功,怎能说是‘弱女子’呢?”
那女子嚷道:“哎哟,江老爷子,你是江湖上人人佩服的老前辈,我以为你一定是个公平正直的人,却怎的如此不明事理?”江南道:“我怎的不明?有哪点错了?倒要请教!”那女子道:“岂止一点错了,总共有三点不对!”那女子实是有意胡缠,好拖延时间,心中暗暗盘算脱身之计。
江南怔了一怔,道:“我只说了几句说话,就有三点不对了吗?”那女子道:“我才不会冤枉你呢,你且听看,第一、你也不知道我们是些什么人,和那孩子是什么关系,怎能一口就咬定我们是贼?第二、即使我当真是贼,‘捉贼捉赃’,也总得有赃物才能说我是贼。你看我只是孤身一人,哪有什么孩子?你是要讨回那孩子的,孩子不是我抢走的,你就不该与我为难。第三、我虽然懂得一点武功,但比起你江老爷子,简直等于一共羔羊和一头老虎,在你的面前,我还不能说是弱女子吗?”
江南给她捧得飘飘然的,心想:“这小妮子说的倒也有点理由。”说道:“我并非故意与你为难,那姓李的孩子乃是我的徒孙,我非得讨回不可。劫了那孩子的是不是你们一伙?这点你总不能抵赖了吧?”
那女子笑道:“我为什么耍赖?可是在你朋友手中夺了那孩子的乃是我们的小姐,我只是她的一个丫鬟。”江南喜道:“好,到底是探出一些消息了。你的小姐是谁?她为何要劫夺李文成的孩子?快说!”
那女子道:“我们的小姐么,她名叫千手观音祈圣因,‘祈祷,的’祈‘,’圣贤‘的’圣‘,’因缘‘的’因‘,你老爷子见闻广阔,想必听过我们小姐的名字?”江南道:“什么千手观音?
没听过这个名字。她是什么来历?不,你先说她为何要抢那孩子,再说她的来历。“
那女子叹口气道:“老爷子,你又糊涂了。”江南怔了一怔,道:“我怎么又糊涂了?”那女子道:“你也不想想看,我只是一个丫鬟,主人做的什么事情,做丫鬟的还能去向她查根问底吗?”江南愠道:“你刚才的口气,不分明是说你的小姐和那孩子有什么关系的吗?你还说我不该冤枉你的小姐是贼呢。”
那女子笑道:“江老爷子,我说你糊涂,你当真乃是糊涂!
不错,我是说过你不该冤枉我们的小姐是贼,正因为我知道她不是贼,所以我才敢断定她和那姓李的孩子一定有些关系,要不然,她何必从你朋友手中夺了那孩子呢?至于什么关系,小姐她未告诉我,我又怎能知道?“这女子缠七夹八的兜了几个圈千。说来说去,还是一个”不知道!“
江南苦笑道:“我听你说了半天,你越说我倒是越糊涂了。
你们的小姐到底是什么人?“那女子道:”我们的小姐,就是我们的小姐!你要问她的身世么,待我想想看,嗯,查家世该香三代,那我就从她的祖父说起吧,哎呀,我说了半天,当真是有点口渴了,咱们找个茶亭歇歇,我拼着耗个半天工夫,陪你老聊聊。“
江南吃了一惊,心道:“这丫头要说她小姐的三代底细,还准备耗个半天工夫!我自小被人叫做‘多嘴的江南’,岂知今天碰上这个鬼丫头,比我江南还要唠叨十倍!”忽听得鸦声阵阵,原来天色已晚,已是百鸟归巢的时候了。
江南虽是忠厚老实,毕竟也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翟然一省,“这丫头莫非是故意与我胡缠,好让她的小姐走得起远越好?”连忙截住那女子的话头,说道:“我不想听你小姐的三代底细了,你小姐走的哪条路?我追上了她,我自会问她来历!”
那女子翻了翻眼睛,一副狡狯的神气笑道:“江老爷子,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小姐走的是哪一条路,但你就不怕我骗你吗?”江南道:“对,你给我带路!你高兴说话,在路上再说,说她三代、五代、七代、八代,只要不耽搁赶路,我就随你说个够!”
那女子道:“好,江老爷子,你是天下闻名的老英雄,你要我带路,我是荣幸之至,敢不依从?”江南叫道:“别再多说闲话了,快走!”那女子道:“可是有个大大的难题!”江南道:“什么难题?”那女子道:“你老爷子把我的坐骑击毙了、叫我跑路跟你吗?你的马跑得这样快,我的气力又这样小!”
江南搔头道:“这个,这个,——”沉吟了好一会子,毅然说道,“好,那你也骑上来吧!”那女子娇声笑道:“不,不好!
你虽然足可做我爷爷,但毕竟是个男子,我下瞒着你老,我今年虽然只有十八,已经是许了人家的了。我那未婚大婿妒忌心重,要是给他知道我与一个男子那么亲热的同坐一匹马,他会不要我的。“
江南无可奈何,想了一想,说道:“也罢,我就让你坐我的坐骑,可你得听我的吩咐!你瞧着!”江南一记劈空掌打出,五丈开外的一棵柳树,登时倒下。
那女子吃了一惊,却自笑道:“江老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早已说过,我是一个小丫鬟,能够有个机会,给你这位名震天下的老前辈、大英雄效劳,那是我天大的荣幸,我还能不听你老的吩咐吗?“
江南给她一顿奉承,心里十分受用,却端起脸来,正色说道,“我最不喜欢戴高帽子,你别给我多说恭维的话儿了。哪,你听着,我让你骑我这匹白龙驹,你可别要心怀鬼胎。我跟着马走,人与马的距离不准距离三丈开外,我叫你停,你就要停,否则我一记劈空掌就能叫你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成一团肉饼!”
那女子叫道:“哎呀,江老爷子你太多心了,我还能骗你的宝马不成?不过,你在后头,我怎知道是否不超过三丈距离,不是要我常常回头看你吗?”江南道:“这马我是骑惯了的,你不用鞭打它,只要保持它平常的速度,我就可以跟得上了。”
原来江南积了几十年的功力,轻身的本领亦已是非同小可,寻常的马匹,速度还不及他,即使是这匹白龙驹,在最初的三五里路程之内,人与马都以全力奔跑的话,他也可以不至落后三丈之外。但若走长程,那就要白龙驹不可跑得太快了。
那女子道:“这白龙驹看来十分神骏,只怕它不服生人?”江南道:“不要紧,它很听我的话的。”当下将白龙驹拉到那女子身边,拍拍马儿,指一指那女子说道:“这位姑娘骑你一程,你可不要欺负她。”那白龙驹果然似通灵性,蹲了下来,让那女子毫不费力的便跨上马背。
江南道:“我已吩咐它不可欺负你了,你也不可存着坏心眼儿,以为可以将它偷走。我一发出命令,它会把你摔下来的。”那女子笑道:“江老爷子,你真是罗嗦得紧。你有劈空掌,这匹坐骑又是听你号令的,我不怕你劈空掌打死,也怕给它摔死,我还怎敢偷你的坐骑呢?”
江南为了急于追赶这帮女贼的首领,想出了这个主意,自以为万无一失。哪知这女子跨上马背,忽地唰的一鞭,催得她跨下的白龙驹四蹄如飞,绝尘而去。
江南大惊,喝道:“快停!我要发劈空掌啦!”那女子娇声说道:“江老爷子,你是天下闻名的老英雄,你不怕人耻笑,说你欺负一个孤身弱女,你就打死我吧!”江南双掌扬起,掌力却是不敢发出。以江南的本领,本来还可以伤马而不伤人的,但这匹白龙驹是他心爱的宝马,他又怎忍伤它?稍一犹豫,人马距离已在十数丈外,江南大叫道:“小白龙,听我的话,摔她下来,摔她下来!”
那女子扬空虚打一鞭,也在叫道,“小白龙,听我的话,跑快些,跑快些!”那匹坐骑果然越跑越快,那女子笑道:“江老爷子,你的白龙驹听我的话,却不听你的话,合该是我做它的主人了!”江南追赶不上,气得七窍生烟,却是无可奈间。
江南失了坐骑,只好步行,他心急赶路,昼夜不停,功力虽高,毕竟是上了一点年纪,赶了一日一夜,赶到德州,已是疲劳不堪,他以为江晓芙坐着赤龙驹,应该早已到了,哪知他找到了丐帮的德州舵主杨亮宗一问,江晓芙竟还未到。
江南在德州等了一天,仍然不见孙女到来,已知有点不妙,便问杨亮宗要了一匹坐骑,从江晓芙走的那条路回去。一路上他也曾到处打听,却就是无人知道江晓芙的下落。
江南把他的遭遇说给儿子、媳妇听,虽然隐瞒了一些,例如给那丫鬟戏弄的情形,他就只是粗枝大叶的说了几句。但大致还是说清楚了。
江海天沉吟半晌,道:“千手观音祈圣因,这名字我也没听过。”谷中莲道:“有个名字,总是比较容易打听一些,就怕那丫鬟是胡说一通,根本没有此人。”
江海天道:“我叫芙儿沿途投递拜帖的,从咱们这儿到德州,走她那条路,有三处地方要投拜帖的,一处是飞龙枪董镖头,一处是大刀关五爷,一处是赛灵猿梁少英,爹爹,你走那条路回来,可问过这三家没有?”
江南神情颓丧,说道:“海儿,你爹爹还没那么糊涂,这三处地方,当然都已去查问过了。芙儿都没去过。”江海天道:“奇怪,最近的一处飞龙枪董镖头家里,离此不过二百余里,赤龙驹还不到半日路程,难道她在这一段路程之内,就出事了,谷中莲道:”还好芙儿只是没有消息,还没有传来什么坏消息。爹爹回来时候的神气,我几乎以为芙儿已经遇害了呢。“江南顿足道:”没有消息也就是坏消息了,你们还不着紧,快去找她!“江南最疼爱这个孙女,故此特别紧张。
江海天道:“芙儿失踪,我们当然要着紧找她。但爹爹也不必太过担心,闯荡江湖,哪有不受到风险的?让她历练历练,也未尝对她没有益处。爹爹放心,待会儿天一亮,孩几就去找她。”
江南父子说话之时,萧、冷二人也在一旁静听,萧志远心里却是好生为难,他受了李文成托孤之命,论理是该帮忙寻找的,可是冷铁樵却又等着他一同回乡。
江海天已听他说过这件事情,知道他的为难之处,便恳切的对他说道,“萧贤弟,李文成这孩子虽未向我叩头拜师,我已是把他当作我的徒弟了,我怎能让我的徒弟落在坏人手中。贤弟,你放心吧,我是定要尽我所能,将他找回来的。你既是答应了回乡相助冷寨主,这是一件大事,于公于私,你都不该失约,寻觅孩子之事,你就让我多负点责任。一有消息,我就会托人送信给你。”
萧志远一想,以江海天的武功与威望,有他亲自出马,自是无须乎多他一个帮忙,只是还有一事未能放心,说道:“江大哥,有你出头管事,再难十倍的也能办好,小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李文成这孩子你未见过——”江海天哈哈笑道:“你忘记了还有凌风吗?我正想藉此机会,带他出去走走江湖,让他多认识一些武林前辈。”
萧志远笑道:“这就最好不过了,叶贤弟,你可得赶紧多学武功,要是碰上那个女贼,便请你代我报那一鞭之仇!”叶凌风更是暗暗高兴,心想这次与师父同行,人人都知道他是当个武林第一高手江大侠的掌门弟子,何等光荣!当真是未出师门,已经名闻天下了。不过,他在萧志远面前,却是不敢显出太过得意,他叩谢了师父的栽培之后,还与萧志远说了好些谦逊的说话,那也不必细表了。
计议己定,第二日一早,主客便各自分道扬镳,萧志远与冷铁樵一路,赶回四川。江海天夫妇则带了叶凌风先往德州,查访江晓芙和李光夏的消息。留下江南看守老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江晓芙遭遇了什么意外呢?这事可得先从李光夏这孩子说起。且说那日李光夏被擒之后,是“千手观音”祈圣因手下的一个丫鬟先把他带走,祈圣因则留在后面,准备抵挡追兵。祈圣因将李光夏抛给她的丫鬟之时,已是顺手点了他的|茓道,李光夏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祈圣因用的是邪派独门点|茓手法,她的丫鬟亦非无能之辈,祈圣因当然不会想到李光夏能够逃走。
哪知李光夏年纪虽小,正邪各派的功夫他却是知道得不少,祈圣因这门点|茓手法,正巧他也知道解法。祈圣因出手点他|茓道之时,又顾虑他是个小孩,怕伤了他的身体,不敢用重手法,这就给了李光夏一个逃走的机会了。李光夏功力未到,解|茓须得运气冲关,本来是极不容易的,好在祈圣因用的不是重手法,他把真气一点一滴的慢慢凝聚起来,终于在过了一个时辰之后,竟然给他自己解开了|茓道,这时天已入黑,祈圣因所顾虑的追兵,未见追来,也恰巧在这时候,赶上了他们。
这时已是入黑时分,恰巧走到一段非常险峻的山路上,这是从两山夹峙之中开辟出来的一条道路,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幽谷。祈圣因追了上来,叫道:“天黑了,这路很不好走,你把孩子交给我吧,”那丫鬟应道:“是!”勒住坐骑,正要把李光夏抱下马背,交给她的主人。李光夏忽地在她耳边大叫一声,那丫鬟吓了一跳,李光夏反手一推,把她推倒,迅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使尽气力,用重手法点了她的|茓道。
祈圣因叫道:“怎么啦?你还不赶快扶这孩子起来!”她还只道是天黑路险,那丫鬟马失前蹄,把李光夏摔坏了。李光夏趁祈圣因未曾来到,双手一抱,护着头颅,闭了眼睛,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祈圣因亮起火折,这才发现倒在地上的是她的丫鬟,从山坡上滚下去的才是李光夏。祈圣因是个武学行家,一眼看出了她的丫鬟是被点了|茓道,大吃一惊之后,也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了。
祈圣因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小家伙真是胆大包天,我也是大过疏于防范。忘记你是李文成的孩子了。糟糕,从这么高的山坡上滚下去,不死只怕也得遍体鳞伤,”当下,已是无暇给那丫鬟解开|茓道,便即跟着下去寻觅。
山坡陡峭,天色又已黑了,当然不能骑着马下去。祈圣因又怕他在中途被树枝石笋绊倒,未必就滚到谷底,因此只好一步步的走下去,小心寻觅,未到谷底,她手中的火折已是燃烧净尽。
李光夏季好没有碰着尖利的石头,只是荆棘勾破衣裳,伤了几处皮肉。脚踏实地,便即没命奔逃。
这晚没有月亮,只有几点疏星,山谷黑沉沉的,也不知哪里才有出路?祈圣因发了一支蛇焰箭,叫道:“好孩子不要跑了,我不会害你的!”她己听得谷底的脚步声响,知道李光夏即使受伤,至多也是轻伤。
山谷底下,长满了高逾人头的茅草,李光夏也真机伶,知道祈圣因的轻功远在自己之上,她已然下来,倘若自己继续奔跑,给她循声觅迹,反而不妙,于是一见火光,立即使钻入茅草丛中。
蛇焰箭一闪即灭,祈圣因没瞧见李光夏,但已察知他逃走的方向,火折已经烧掉,只好解下软鞭,拨扫茅革,小心寻觅。
李光夏身躯矮小,蹲在茅草丛中一堆乱石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
祈圣因柔声说道,“好孩子,我是你的长辈亲戚,你父母不幸双亡,无依无靠,我是特来照顾你的。我决意将你抚养成|人,你别害怕。”
李光夏年纪虽小,但自幼听得父亲谈论江湖上种种欺诈的事情,见识远非寻常重子可及,心道:“我哪来的这门亲戚?你只凭着几句话就想骗我不成?”心念未已,只听得祈圣因又道:“你奶奶是姓祈的不是?我爹爹是你奶奶的亲兄弟,我是你爹爹的表妹,算起来是你的表咕。我名叫祈圣因,你爹爹没和你说过我么?”李光夏怔了一怔,有点奇怪。
原来他祖母确是姓祈,但他自懂人事以来,却从未听过他父亲说过他祖母娘家的事情,也从未提过祈家的任何人。他祖母的娘家,这门亲戚和他的关系已经相当疏远,他又是个孩子,因此也从未想过向父亲查问,如今突然冒出了这个表姑来,他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光夏没答话,析圣因叹了口气,又道:“你爹爹竟然从未提过我的名字么?我还有个外号叫做‘千手观音’,你也没听人说过么?”李光夏仍然不出半句声,祈圣因似是有点生气,忽地大声说道:“你爹爹和你妈妈吵架之时,也没提过我千手观音么?”
李光夏心道:“我爹爹和妈妈可从来没有吵过架,你这贼婆娘简直是胡说八道。”但这“千手观音”的外号却忽地令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一年,他爹爹生日,有个从江西来的朋友,送他爹爹一套景德镇的瓷器,其中有一尊观音,制作得甚为精美,客人送来的礼物是他母亲收拾的,他母亲发现了这尊观音瓷像,不知怎的,忽地无端端生起气来,将这尊观音“砰”的一声便摔个稀烂,他爹爹后来知道了,曾赔着笑脸向她母亲劝解,李光夏依稀还记得的几句话是:“这么多年了,你的气还没消么?好,你要发泄,明天我买十尊观音像来,让你一一摔个稀烂,只要你不怕菩萨责怪。”他母亲给说得笑了起来,这场风波也就过去了。
李光夏心里自思:“这贼婆娘外号‘千手观音’,我妈无端端将那观音摔破,莫非恨的是她?管她是不是我的表姑,我妈既是不高兴‘观音’,这千手观音就定是坏人。”
祈圣因等了一会,仍不见李光夏说话,似乎更生气了,忽地冷笑说道:“你的爹媳就这么要好,从未吵过嘴么?不过你爹娘纵然不认我这门亲戚,我总是要照顾你的。好孩子,你出来吧!”
正是。
眼前一个玉罗刹,可是当年观世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威加稚子滋疑虑力战强豪动杀机
李光夏躲在茅草丛中,乱石之后,静静地听,只不作声,析圣因怒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小东西,哼,你不听话,你就以为我没法叫你出来吗?哼,看来是非叫你吃点苦头不行了。你赶快把双手掩着眼睛,我要放梅花针啦!”只听得嗤嗤声响,祈圣国果然是一把梅花针撒了出去。
梅花针是最细小的暗器,不能致人死命,但若是给射中关节|茓道,却是疼痛难当。祈圣因心想,李光夏无论怎样倔强,毕竟是个孩子,中了梅花针,非出声叫喊不可。她事先提醒他遮掩眼睛,还算有点爱惜之意。
祈圣因以“天女散花”的手法发出梅花针,撤出一把,三大方圆之内,便都在她满天针雨笼罩之卜,她越来越近,第三把梅花针发出,正对着李光夏藏身之所,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李光夏面前的那块石头已是中了无数梅花针。
祈圣因叫道:“你是躲在石头后面不是,还不快快出来?我瞧见你啦!”李光夏吃了一惊,不自觉的把身躯缩成一团,祈圣因隐隐听得茅草撼动的声响,但却还不能断定是由于有人躲在里面,或是由于自己的梅花针射在草从中所发出的声响,姑且再试一试,这次只把七枚梅花针射出,兜了个圈,从石头后面射进来,李光夏再也躲避不开,肩头、臂膊、脚踝有三处地方中了梅花针。
受伤之处,火辣辣作痛,脚踝所中的那枚梅花针,更是刚好Сhā入了骨缝,比利刀剜肉还要疼痛难当,李光夏心头怒火烧燃,想道:“这贼婆娘如此心狠手辣,她还说是我的长辈亲戚呢。
哼,即使是真,我也绝不能跟她。“咬看牙关忍受,死也不肯出声。他年纪虽小,却颇有见识,心知祈圣因说是瞧见他,那一定是骗他的,否则还有不过来捉他之理。
祈圣因想不到他如此倔强,心道:“我这把梅花针撒出,若有人躲在石头后面,那是非中不可。看来是躲在第二处了。”她的梅花针撒了几把,已是所剩无几,喝道,“你不出来,我放火烧你!看你还能藏得安稳?”李光夏横了心肠,心道:“你烧死我,我也不出来!”
祈圣因动了怒气,喝道:“我数到三字,你不应声,我就放火。一、二、……”“三”字未曾出口,忽听得有个阴恻恻的声音冷笑道:“千手观音,你欺负一个孩子,不也感到羞耻吗?”祈圣因吃了一惊,只见一条黑影如飞奔来。人还来到,声音已如在耳边。
祈圣因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鹿老大。鹿老大,你这闲事可管得歪啦,你知道这孩子是我的什么人!”
那被她称作“鹿老大”的怪客“嘿嘿”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那孩于是李文成和罗绮纨生的,你当年想嫁李文成没有嫁成,把罗绮纨恨如刺骨,你在她脸上斫了一刀还嫌不够,如今又想来虐待她的亲生儿子啦。哼,哼!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装得假仁假义,好骗这孩子跟你,然后你就可以慢慢的折磨他了。幸亏我这侄儿没有上你的当!”
李文成交游广阔,李光夏也不知道他父亲是否有这么一个性鹿的朋友,但听他把自己称做“侄儿”,所说的事情又有根有据,料想不是假话,心中暗暗祷告,“爹爹,你在天之灵保佑这位鹿伯伯打赢那贼婆娘。”
原来李光夏的母亲的确是名叫罗绮纨,脸上也确是有个刀疤,在靠近耳朵的左颊,有头发遮住,平时是看不出来的。李光夏小时候看他母亲梳头,曾问过母亲这刀疤是怎么来的,他母亲说是小时候不小心弄刀子,给割伤的,如今始知是祈圣因所硕。
李光夏更增愤恨,心中想道:“你斫了我的娘一刀,她还替你隐瞒,你却要把我拿去报复,哼,只怕普天之下,也没有像你这样狠毒的女人了!”
祈圣因气得破口大骂道:“你、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李文成哪来的这个兄弟,你竟敢厚着脸皮把他的孩子叫做侄儿?”声音在盛怒之中发抖,似是给对方说中了心事。
那鹿老大哈哈笑道:“李文成知道你的狠毒,他与罗崎纨结了婚就再也不理睬你,他交了一些什么朋友,难道还会一一告诉你吗?哼,即使我与李文成毫无交情,他是天下闻名的大英雌,我也不能让他的孩子落在你的手上!何况我与他乃是有八拜之交!”鹿老大这番话明里是驳祈圣因,实是说给躲在暗处的李光夏听的。
祈圣因斥道:“鬼话,鬼话!你这头独角鹿臭名昭彰,居然有胆在我面前冒充侠士,哼,你胡说一通,分明是想骗走李文成的孩子。”
鹿老大也“哼”了一声道:“你这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废话少说,你即刻离开这儿,我侄儿之事,从今之后,你再也休管!”
折圣因大怒道:“鹿老大,你敢欺负到我千手观音头上来了!”鹿老大冷笑道:“千手观音又待如何?”祈圣因喝道,“照打!”霎时间,暗器如蝗,纷纷朝着那鹿老大打去。她号称“千手观音”,暗器上的功夫确是非同小可!
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那鹿老大使一支奇形怪状的兵器,形状有点像是一支开叉的鹿角,配合上腾、挪、闪、展、的小巧身法,打落飞刀,拨开甩手箭,接下飞蝗石,闪过毒蒺藜,哈哈笑道:“你是千手观音,我就是金身罗汉,你暗器虽多,能奈我何?”声到人到,祈圣因手上还有几件暗器未曾打出,那鹿老大已是迫到她的身前。原来鹿老大虽然故作大言,其实对祈圣因的歹毒暗器也是有点怯俱,他刚才用了浑身解数,还险些被暗器打中,故此要采用近身缠斗的办法,使得“千手观音”也腾不出手来。
祈圣因也不觉心头一凛,想道:“这头独角鹿果然是有几分本领。只怕我一人对付不了。”当下将那几件暗器打出,迅即解下软鞭,拔出佩剑,喝道:“好,咱们再在兵器上见个输赢!”
祈圣因的鞭剑合用的功夫,是她祈家的武学双绝,她曾以一条鞭击倒冷铁樵,一口剑杀败萧志远,如今鞭剑合用,厉害可想而知。但鹿老大所使的也是罕见的奇门兵器,名为“鹿角叉”,其实却是西藏特产的一种通天犀犀角所制,坚逾金石,但在一端装上两支尖叉,形状似是开叉的鹿角,故此名为“鹿角叉”。他这支“鹿角叉”可以用来点|茓,又可以当作三尖两刃刀来使,还可以使出“蛾眉刺”的招数,一件兵器而兼有三种兵器之长,用未对付祈圣因的一鞭一剑,正是功力悉敌,并不吃亏。
祈圣因以劲敌当前,出于便是绝招,短鞭抖直,呼呼声响,眷起一团鞭影,向鹿老大下三路疾扫而来,鞭梢伸缩不定,还竟杂有枪法的刺戳招数。
武学有云:“枪怕圆,鞭怕直。”枪是硬兵器,若使得圆转自如,那是枪法的上乘境界,极难应付:鞭是软兵器,若能使得其直如矢,兼有枪法之长,那在鞭法上也是上乘境界,更难对付。她鞭扫下盘。右手的青钢剑也跟着配合,一招“云龙三现”,抖起三朵剑花,似左、似右、似中,疾刺鹿老大中盘胸腹之间三处|茓道。
鹿老大叫道:“好个鞭剑双绝的功夫,俺鹿老大今日见识了!”鹿角叉抖得当朗朗作响,反手一绞,迎上了软鞭,软鞭恰巧打在那角上的两支尖叉之间,被他一绞一拉,祈圣因不觉被他牵动,跟着冲上两步。祈圣因想不到这一招绝妙的鞭法,竟被他的邪门怪招所破,不敢再缠,便即把软鞭抖开,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当”的一声,祈圣因右手的青钢剑也斫中了“鹿角叉”。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祈圣因这口剑乃是百炼精钢,虽还不能说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却也锋利非凡,哪知一剑所在那犀角上,犀角一点裂痕也没有,他的青钢剑却损了一个缺口。
祈圣因虎口微感酸麻,知道对方功力在自己之上,但也高不了大多。当下立即变换打法,仗着轻灵的身法,挥鞭舞剑,与对方游斗,却不去和他的鹿角叉硬碰。祈圣因的招数其实并不输于对方,她之所以一交手便险险吃亏,那是因为未曾熟悉对这种奇门兵器的功能之故。
鹿老大在兵器上稍占便宜,功力也略高少许,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但祈圣因的两宗兵器,一长一短,远攻近守,相互配合,妙到毫巅,在招数上却是占了上风。因此鹿老大虽是立于不败之地,想要速胜,却也不能。
激战中,祈圣因忽地发出一声长啸,鹿老大笑道:“千手观音,你敢把你的当家汉子唤来吗?你要李文成这孩子,你不怕他吃醋?依我之见,你还是放手了吧,你年纪尚轻,还怕自己养不出孩子吗?”
祈圣因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哼,依我之见,你是快快夹着尾巴逃跑的好!否则我当家的一到,他不将你这头独角鹿宰了,那才怪呢!”鹿老大想激祈圣因生气,便好乘机取胜,哪知祈圣因初时虽然愤怒,一交手之后,却是十分冷静,他反而给祈圣因吓得有点心慌了。
祈圣因情场失意之后,迟迟不婚,直到三十岁出了头,感到需要一个终身伴侣,这才答应了一个独行大盗的求婚,他们结婚至今不过两年,江湖上已传出他们夫妻不和的消息,争吵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她的汉子妒忌心重,不满意妻子还在暗中怀念着李文成了。
鹿老大心头一凛,暗自思量:“千手观音倘若不是得当家的同意,想来也未必敢要李文成的孩子?糟糕,只怕我是料错了一着,他们夫妻其实已经是讲和了?”祈圣因的丈大以心狠手辣在黑道驰名,鹿老大不怕祈圣因,但对她的丈夫,却不能不有几分忌惮!
鹿老大既不能迅速打败祈圣因。心里又着实有几分害怕她的大夫,倘若事情不是关系重大,他早已跑了。可是李文成这孩子是他处心积虑要夺到手中的,机会难逢,他已知道这孩子就躲在附近:他又怎肯就此甘心逃走?他心念一转,立即大声叫道:“光夏贤侄,你赶快跑吧!我决不能让你落在恶人手里遭受折磨,我拼了性命,也要替你抵挡追兵!”
李光夏心情激动,“嗖”的从草丛中窜了出未,叫道:“鹿伯伯,要走就咱们一齐走!”祈圣因叫道:“夏儿,这人是骗你的,不要上他的当!”李光夏哪里还肯听信祈圣因的说话,心道:“你用梅花针打我,又要放火烧我,你虽是我长辈亲戚,我也不能再与你讲什么情份了。”
祈圣因正在大声疾呼,李光夏已跳了过来,拔出腰刀,一招“铁牛耕地”,便向祈圣因双脚斩去,他身材矮小,攻敌人下盘,最是适宜。若在平时,祈圣因当然不会将一个孩子放在心上,但此际她与鹿老大恶斗之时,她还稍处下风,添上这么一个比寻常的大人更难对付的孩于,可就是大大的不利了。
祈圣因又气又恼,喝道:“夏儿,退开!你莫要迫我打伤了你!”李光夏更是愤激,说道,“你本来就要打伤我的!”他是大侠之子,自小便受熏陶,他以为那鹿老大是舍命救他,他还焉能袖手旁观?更兼在愤激之下,明知以祈圣因的本领,举手投足,便可制他死命,他也置之脑后了。
祈圣因一个回身滑步,飞足向他踢去,用意是在踢他的单刀,不料李光夏像一小蛮牛般的冲上来,身形一矮,竟然不顾性命,那一刀仍然向她脚踝斩下。祈圣因的脚尖正对着他的头颅,这一脚若然踢出,岂不是要把他的头颅踢碍开花?
李光夏是她情敌罗绮纨的孩子,但也是她情人李文成的孩子,她情场失意,到了中年,方始出嫁,嫁得又不如意,多年来愤懑的心情,造成了她很不正常的心理,她痛恨情敌,也怨及情人,但对她年轻时候的情人,心底也总还存有一份爱意。
正是由于她对李光夏父母的又爱又恨的心青,她对李光夏的心理也非常复杂,鹿老大说她想折磨李光夏,也不算冤枉了她,可是她对李光夏,其实也是憎中有爱,无论如何,总不至于便要取他性命的。她刚才发出梅花针,不过是要迫李光夏出来,梅花针是伤了人也无大碍的,而且她在事先还提醒李光夏遮掩眼睛,从这件事也可以想见她对李光夏的复杂心情,纵施毒手,也不忍太过份的了。
祈圣因那一脚不敢踢出,只好迅速躲闪,硬生生的使个“大弯腰、斜Сhā柳”的身法,柳腰一俯,单足旋转,把踢出的腿收了回来。这个身法极费气力,那鹿老人何等狠辣,趁此良机,鹿角叉一抖,便Сhā过来。祈圣因一剑架空,臂上着了一叉,血如泉涌!
鹿老大哈哈笑道:“千手观音,你虽然狠毒无比,我鹿老大却不能不顾念交情,我如今饶了你的性命,你好好养伤去吧。”其实,他是担心祈圣因的丈夫赶来,侥幸得手之后,哪里还敢再与千手观音缠斗下公,乐得趁她受伤,说几句漂亮话了。“
鹿老大拉了李光夏急急逃跑,祈圣因气得破口大骂,却是无可奈何。她随身带有金创药,当下敷了伤口,坐下休息。幸而不算伤得很重,但一条右臂,暂时已是不能使用了。
祈圣因正自气恼,忽听得健马嘶鸣之声,随即听得有人从斜坡上走下来,祈圣因一口怒气无处发泄,骂道:“贼汉子,这个时候才来!我吃了人家的大亏,你知不知道?你还不赶快给我去追,追那杀千刀的独角鹿!”她只道来的必定是她的丈夫兀疑。
哪知话声未了,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冷冷说道:“谁给你管什么独角鹿四脚羊?李文成的孩子呢?”原来来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江晓芙。江晓芙骑着赤龙驹走的本是另一条又路,但因夜深人静,却仿佛听得这里有金铁交呜的厮杀声,心里想道,“莫非是我爷爷碰上了贼人,却何以不见蛇焰箭?不管如何,已先过去看看。”就这样,这谷底的厮杀声把她引来了。
这晚没有月亮,谷底尤其幽暗,但天边挂着几点疏星,也还不至于漆黑一团。江晓芙自小练功,目力异平常人,看得出对方是个女子,而巨身材形貌也与萧志远所说的那个女贼相符,不禁又惊又喜,连忙喝问。
祈圣因从声音听得出江晓芙至多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不觉怔了一怔,她是提防江家有人追来,但想不到是如此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她还不知道江晓芙就是江海天的女儿。
祈圣囚正自没有好气,“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你是什么人?你这|乳臭未干的丫头也要来管人家闲事?”江晓芙是第一次出道,正恨不得有个机会试试本领,心道:“我要是说出了我爹爹的名字,这女贼一定不敢和我交手。”于是就学着她所想像的江湖好汉的口吻说道:“你管我是什么人?天下人管得天下事!你这臭贼婆娘抢了人家的孩子,我是路见不平来啦!你抢去了的那个孩子呢?我数到三声,你不回答,我就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她还怕这一架打不成,臭骂了祈圣因一顿之后,急急忙忙的就数起“一、二、三!”来祈圣因吃了那鹿老大的亏,正自一肚皮闷气,怎禁得江晓芙再给她火上加油,一见面就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祈圣因气得七窍生烟,莫说她还未知道江晓芙是江海天的女儿,即使知道,这口气她也是不能咽下的了。
江晓芙一个“三”字尚未叫出,只听得“啪”的一声,祈圣因已是手起鞭落,闪电般的向她抽击,江晓芙吃了一惊,心道:“吓,这女贼好横,我还未决定怎样教训她,她就先动手了。”
祈圣因这一鞭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以她的本领,本来可以避开的,但心里一慌,唰的就着了一鞭,背心的一幅衣裳化作了片片蝴蝶,幸而她里面还穿有护身宝甲,衣服破了,人却未伤。
祈圣因骂道,“臭丫头,知道厉害了吧?快给我滚!”江晓芙这一气可大了,喝道:“岂有此理,你敢打我?”祈圣因冷笑道:“打你又怎么样?”唰的又是一鞭打来。
这一次江晓芙早有提防,话声未了,只见白光一闪,她的裁云宝剑业已出鞘,“咔嚓”一声,就把鞭梢削去了一段,祈圣因赞道:“好一把宝剑,拿过来吧!”长鞭一抖,绕了个圈,疾缠江晓芙的手腕,鞭梢一颤,义点向她的脉门。忻圣国有“鞭剑双绝”之称,鞭法实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鞭梢点|茓,尤其是她的家传绝技,这一招“灵蛇绕腕”的绝技一使,以为必定可以把对方的宝剑夺出手中。
哪知江晓芙忽地使出个古怪的步法,身形不动,鞋底却似抹了油一般,陡地在草地上滑出一丈开外,祈圣因的长鞭就差了那么几寸未能缠上,祈圣因一鞭打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剑光闪处,咔嚓一声,祈圣因的长鞭又被削短了几寸。
原来江晓芙的武功本来就在祈圣因之上,但却是毫无对敌的经验,过去她虽然也曾暗中瞒着父亲,与客人较技,替父亲拒客,但那毕竟只是“点到即止”的试招性质,那些客人一来是武功确不如她,二来也因为她是江海天的女儿,即使有胜过她的,也不能不手下留情。真正的与敌交锋,这次还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所以开盲的时候,险险吃了大亏。过了凡招,这才渐渐沉着下来。
祈圣因却是老练狠辣,一瞧不对,身形一晃,长鞭啪啪一响,却井未真个打出来,黑夜中看不清楚,江晓芙学过“听风辨器”之技,听那鞭声,似是向她左侧打来,但知这却是祈圣因的巧妙手法,她不用把长鞭打出,就能弄出啪啪的声响,待得江晓芙一剑向左侧削去,她这才一抖长鞭,悄没声就一鞭的向她右臂疾抽,江晓芙剑招用老,急切间哪能撤回抵御,“唰”的又着了一鞭!
这一鞭祈圣因因为已知对方了得,竟是用尽全力,江晓芙虽有宝甲护身,也觉手腕着鞭之处,火辣辣的作痛。她两次削短了对方的长鞭,但自身也着了两鞭,比较起来,还是她吃的亏更大。
江晓芙一向娇纵惯了,连吃了两次亏,气得可就大了,喝道:“好呀,你敢打我;我杀了你!”她恃着有宝甲护身,即使多捱几鞭,也是伤不了她,当下就不顾一切,径向祈圣因扑去,祈圣因纵横江湖,可还真未见过这样不顾自身,只攻不守的打法,何况江晓芙手里拿的又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要是着了一卜,这可不是好玩的事。祈圣因也不禁慌了。
祈圣因心道,“哪来的疯丫头,也罢,算我倒媚,避开她吧。”她要想逃跑,可是江晓芙的轻功比她更高,她一想逃,吃亏更大,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噼啪连声,祈圣因接连抽中她几鞭,江晓芙已是欺身扑到;一招“顺水推舟”,剑光起处,明晃晃的剑锋竟是朝着她的颈项推削过来。
祈圣因吓得魂不附体,百忙中霍的一个“凤点头”,冀图死里求生,败中反击,这一瞬间,江晓芙却忽地想道:“这女贼虽然可恶,但我也还未查明她的来历,要是就杀了她,只怕爹爹责怪。”她若是剑锋一落,本来可以要了祈圣因的性命的,这一瞬间,心念电转,剑锋疾的转了一圈,平削过去,登时把祈圣因的头发削去了十之八九,露出一大片光头。
江晓芙哈哈笑道:“你这女贼作恶多端,理该佛前仟悔,我如今给你剃度,削去你三千烦恼丝,你以后就做个尼姑了吧!”江晓芙犹有童心,完成了这个“杰作”,觉得很是得意,忍不着就把对方取笑,却不想对方是何等一个狠辣的敌人,笑声末止,祈圣因大怒,反千便是一鞭,这一鞭打中江晓英的脚踝,那是没有宝甲防护之处,痛得江晓芙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祈圣囚冷笑道:“看你还凶,我非打得你求饶不可!”鞭风呼响,鞭鞭都是卷地扫来,打她双足。原来祈圣因在她身上抽了几鞭之后,见她没有受伤,已想到她有防身之物,是以改了鞭法,专打她的下三路。
江晓芙着了两鞭之后,大怒叫道:“岂有此理。我不杀你,你反而打我!这回我可是非杀你不可了!”使出了天山剑法的须弥剑式,剑光护了全身,专找她的鞭梢切削。剑中夹掌,以剑防身,以掌击敌。原来她虽然说了狠话,却也还不敢真个杀人,心想:“以掌力将她打成残废,那也可以消去一口闷气了。”
江晓芙年纪虽小,可自小练的是上乘内功,掌力的雄浑,武林中的须眉男子也罕有比得上她的。祈圣因功力也颇不弱,但她已伤了一条右臂,只能使鞭,无力用剑,“鞭剑双绝”的功夫使小出来,在江晓芙剑中夹掌的攻击之下,就只能有招架的份儿了。
幸而江晓芙双脚先已被她抽了几鞭,虽未筋断骨折,也是受了点伤,跳跃不灵,轻功大受影响。祈圣因施展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和她游斗,还勉强支持得住。但在江晓关剑光笼罩之下,要想逃走,却已不能。
时候稍长,祈圣因越斗越觉吃力,心头暗暗叫苦,“鹿老大的一叉之仇,尚还未报,若然又折在一个黄毛丫头的乎里,那更是不值了。哎呀,不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怎的如此厉害?”这时祈圣因已隐隐想到这“黄毛丫头”多半是江海天的女儿了。但她的年纪比江晓芙大了一倍有多,于素一向心高气傲,如今被江晓芙削光了头发,又口口声声要取她性命,却叫她怎能低首下心,向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讨饶?
正自心慌,忽听得一个重浊的声音喊道:“怎么样,惹出了麻烦了不是?好呀,且待我来会会这位高人!”祈圣因已是大汗淋漓,气湍吁吁,说不出整句的话来。只能断断续续地喊道“贼、贼汉子,你、你快来!”
江晓芙知道对方来了援兵,却也做然不惧,悄声说道:“你是这贼婆娘的男人么?你老婆是个泼贼,你也决计好不到哪里去,很好,你也来试试我的宝剑吧!”
江晓芙骂得一副孩子口吻,那汉子听了,倒是觉得“新鲜”,大笑说道“哈哈,因妹,你如今也有人骂你作贼婆娘了。
你还不甘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妙得很呀,这回不是我做贼连累了你,却是你这‘贼婆娘’连累了我也被人当作坏人了。“原来祈圣因出身于武学世家,却是从未干过黑道营生的。她嫁了绿林人物之后,非但不肯帮忙她的丈夫,反而屡屡劝他金盆洗手。他们夫妻意见不和,这也是原出之一。
这汉子觉得江晓芙骂得好笑,同时又觉得奇怪,“怎的似是个初出道的雏儿?声音还似是个未成年的童子?”江晓芙要学大人说话,故意把声音迫尖,但童音未改,男不像男,女不像女,那汉子一时间倒是弄不清她是何等人物。待走近了定睛一瞧,这才看清楚了是一个稚气未消的少女,那汉子不觉一怔,原来他以为能够打得他的妻子要向他呼救的,自必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故而他才问是“哪方高人”,却不料竟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祈圣因见丈夫来到,刚自松了口气,江晓芙蓦地一剑削出。
“咔嚓”一声,又把祈圣因的软鞭削去了一段,剩下的已不到一半了。江晓芙用的是世上无双的宝剑,剑锋未到,剑芒先吐,她刚才只是以剑护身;宝剑的威力还未十分显露,这时她为了急干将祈圣因打败,再对付她的丈夫,忽然剑掌互易,改守为攻,祈圣因吃的苦头就更大了。
祈圣因方觉手上一轻,陡然间便见剑光耀目,只道对方的剑尖已指到咽喉,却不知只是剑尖上吐出的光芒,祈圣因大惊之下,慌忙使尽吃奶的气力,向后倒纵,她本来已是筋疲力竭,再一用力,臂上的伤口又再裂开,疼痛难当,不由得“咕咚”一声,跌倒地上。江晓芙的宝剑并未刺中她的身体,她已是又带了花。
江晓芙右手一剑刺出,左手便即反手一掌,她凭着听觉知道来人已到身后,这一掌打出恰是时候,那汉子和她的距离不到五尺,只觉一股大力涌来,那汉子未及出掌相迎,已给她的劈空掌力震得晃了一晃,心头也不禁微微一凛,“这小丫头果然是非比寻常,怪不得圣因败在她的手下!”
这时距离已近,天上的黑云也刚消散,一弯眉月从云层中透了出来。那汉子对他妻子的狼狈形状,已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她露出一片光头。只剩下鬓边稀疏的头发还未给削去;又见她上身衣裳一片鲜红;显然已是受伤不轻。那汉子只道这都是江晓芙干的,却不知臂上的伤乃是鹿老大的鹿角叉戳的。
那汉子又惊又怒,尽管他与祈圣因夫妻不大和谐,但他心中却是最痛惜妻子的。一怒之下,杀机陡起,猛地喝道:“小小年纪,如此狠辣,可饶你不得!”大喝声中,呼的一掌劈出!
江晓芙终是功力稍逊,双掌一交,“轰”的一声,只觉胸口发闷,如受巨锤,气血翻涌,不由得连退数步,方才稳得住身形。那汉子喝道:“往哪里跑?”如影随形,急步赶来,跟着又是一掌。
江晓芙吓得慌了,心道:“这汉子这么凶,我不杀他,只怕他要杀我。”她最初本来还是不想杀人的,这时在那汉子紧迫之下,下手再也不敢留情,她一个“天罗步法”闪开,转过身来唰唰唰便是连环三剑。
江晓芙使的是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追风剑式攻势强劲无比,在各家剑法之中,首屈一指,与刚才她对付祈圣因之时只用宝剑防守,当然大大不同,只听得剑尖上嗤嗤作响,剑芒闪烁,就似有数十口利剑同时向那汉了刺来。饶是那汉子技高胆大,也不觉有点心惊!
那汉子一个盘旋,以脚跟作轴,转了一圈,呼呼呼呼,向东南西北,连发四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四面荡开,登时把江晓芙的剑点震歪,剑光流散,但隐是如此,宝剑的光芒掠过,那汉子也稍微着了一点,一撮头发随着剑光飞起,幸而被削的不多,否则就要和他妻子的光头相映成趣了。
江晓芙默运玄功,舒散胸中闷气,她功力比那汉子自是不如,但也还不至于相差太远,凭着宝剑的威力,仍然鼓勇抢攻。
她已知道这汉子的本领在她之上,若然不以全力抢攻,震慑对方,只怕便要遭受对方毒手。
武林中人最喜爱的是两样东两,一是骏马,一是宝剑。江晓芙所骑的赤龙驹那汉子已见过了,这时又见了她所使的宝剑,更是人间至宝,比那赤龙驹又宝贵得多了。登时又起了抢马夺剑的念头,心道:“杀了这丫头为我妻子报仇,正是一举两得!”
双方都已怀了杀机,博斗更烈。那汉子拆了十数招,知道只凭双掌之力,实是难以夺剑伤人,战到紧处,忽地一个转身,江晓芙恨他刚才小觑自己,也是一声喝道:“往哪里跑?”挥剑疾刺,剑尖指向那汉子的背心大|茓。这时她以为胜算在握,又不想伤那汉子的性命了。
但这一剑虽然不是杀手绝招,也是上乘的刺|茓手法,祈圣因这时已喘过口气,正在包扎伤口,忽见丈夫遇险,不觉失声惊呼!
岂知这汉子正是要江晓芙如此,眼看剑尖堪堪刺到,忽听得“啪”的一声,那汉子手中多了一样东西,原来是他解下了围腰的皮带,当作软鞭。
皮带“啪”的卷上了剑柄,那汉子喝道:“拿过剑来!”剑柄被卷,不能转动,剑锋自然也不能拐过弯来削他皮带了。江晓芙人急智生,喝道:“偏不给你!”运掌如刀,身躯半恻一隼向那绷紧了的皮带削下。
以江晓芙的掌力,这一“削”不亚于利刃,皮带本来是非断不可、但那汉子功力在她之上,双方的力道抵消,皮带没断,江晓芙的宝剑也解开了束缚。
那汉子心道:“我也还是小觑这丫头了,她气力未衰,我要一招夺剑,原属奢望。”当下哈哈笑道,“我想要的,哪还由得你未作主?因妹,你瞧着,三十招之内,我把这柄宝剑拿来,送给你作个小小的礼物!”他打定了主意先消耗江晓芙的气力,估量在三卜招之内,一定可以得偿所愿。
当下那汉于更把掌力加剧,另一只乎则挥舞皮带,乘隙攻取,皮带在他手中夭矫如龙,使将开来,竟是绝不逊于他妻子的鞭法。
江晓芙虽有宝剑,但功力经验,都是不及对方,宝剑的威力,竟给这汉子的一条皮带抑制得难以发挥:江晓芙把六十四路追风剑式,全部使出来了,但对方那条皮带,灵蛇似的,随着她的剑锋所指,吞吐屈伸,还不时乘隙“反啮”,饶是江晓芙的剑法迅可“追风”,六十四路剑式尽数使开,竟是无法削断他的皮带!
那汉了大喝一声,猛发一掌,声如霹雳,掌若奔雷,以“声”助“势”,骇人心魄!江晓芙还是第一次出道,哪曾见过如此猛烈的声势?锐气一折,心里先自慌了。
那汉子估计她至多可以抵敌三十招,不出所料,那汉子的二十六手“天罡掌法”,刚刚使到三分之二,江晓芙已是抵敌不住,被他的劈空掌力一震,“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便吐了出采。
那汉子喝道:“宝剑拿不拿来?”江晓芙也是倔强之极,身子己是摇摇欲坠,仍然不甘屈服,柳腰一摆,在即将跌倒之际,一剑贴地削出,那汉子已是欺到她的身前,冷不及防,双脚儿乎给她削断,那汉十一觉不妙,立即跳起,饶是他闪避得快,后足跟也已给剑尖刺了一下,只是差了几分,险险就要挑断他的脚筋。
那汉于大怒,皮带“唰”地一抽,江晓芙的手腕被打得起了血痕,痛如刀割,宝剑“当嘟”坠地,人也“卜通”跌倒了。
那汉了拾起宝剑,冷笑道:“好狠的丫头,我且叫你尝尝你这宝剑的滋味!”剑锋指着她的咽喉,就似猫儿捉着了老鼠一般,先把她戏耍个够。
眼看这一剑就要守过江晓芙的喉咙,祈圣因忽地叫道,“大哥,剑下留人!”那汉子怔了一怔,笑道:“因妹,你怎的发起慈悲来啦?我正要杀她祭剑,为你报仇!”
祈圣囚已裹好伤,喘着气赶过来,说道,“这丫头只怕有些来历,大哥,你别忙着杀她。”将江晓芙扶起问道,“你姓甚名谁,父母何人?快说!”江晓芙伤得极重,已是奄奄一息,但神智尚未模糊,心里想道:“我反正是快要死的了。我决不能说出我爹爹的名字,辱没了他!”
祈圣出说:“哎呀,你这一掌打得好重。你看,要不要先给她敷上了药再说?”那汉子憬然如有所悟,说道:“你怕她是,是。
……“祈圣因道:”只怕有九成是江海天的女儿!“
那汉子涩声笑道:“哈哈,你是怕我惹不起这个大对头?”他虽然貌作强横,但听得是江海天的女儿,身上已是出了一身冷汗。祈圣因柔声说道:“大哥,你的仇敌已经够多,何苦再树强仇?”
正是:
得敛手时须敛手,江湖何必树强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少年侠骨来相护幽谷情苗便暗生
祈圣因的丈夫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剧盗,这时听了妻子的温言软语,却不由得心里甜丝丝的,便似个驯伏的猫儿,剑柄下垂,低声说道:“因妹,原来你心里也还有我。”
析圣因星眸半睐,软绵绵的身子斜靠着她丈夫宽厚的肩膊,如怨如少年说道:“我不关心你还关心谁呢?”那汉子苦笑道:“我道你只关心那个孩子,因为他是李、李文成的孩子!”祈圣因道:“李文成早已死了。一死百仇消,何况他本来和你没有什么仇恨。难道,你,你——”底下的话不好意思说出,那汉子却替她说了出来,苦笑道:“我不是还在吃死人的醋,我只怕、只怕李文成虽然死了,他的影子却总是还在你的心头!”
祈圣因玉颜变色,柳眉一竖,霍的挺直身子,离开她的丈夫,冷冷说道:“大哥,你既然不肯相信我,也不肯原谅我,连一个孩子也容不下,那就不要也罢。反正这孩子也已经给人家抢去了。不过,咱们夫妻闹到如此田地,在一起还有什么味儿,不如也趁早散了吧!”她越说越气,“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那汉子连忙将祈圣因揽住,说道:“因妹,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李文成出事之后,你离开我,我早已知道你是要去救他的孩子了。我不瞒你,在他生前,我确是一直在妒忌他,但在他死后,我也早想过了,他毕竟也还是我佩服的一条好汉,他的儿子无父无母,我还能对一个可怜的孩子存着敌意吗?其实,你如对我明说,我也会帮你去救这孩子的,你离家后,我悄悄的随后追踪,却又不敢让你知道,就是怕你遭遇意外。”
祈圣因大为感动,不由得又化怒为喜,“噗嗤”笑道:“我早已知道了,要不然我刚才怎会呼唤你来?”那汉子举袖抹去妻子嘴边的血污,说道:“我之所以不愿露面,是想让你单独救这孩子,好了却你一重心事。我打算,以后你如对我明言,我就把这孩子当作亲生抚养;你如不相信我,瞒着我另作安排,我也就诈作不知,”
祈圣出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道:“想不到大哥对我这佯体贴入微。其实我对这该孩子也还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爱护呢。我恨他的母亲,对他是在怜爱之中也有憎厌。我的心胸,其实还没有大哥这样宽大。”内疚于心,不觉叹了口气。那汉子以道她是失了孩子而难过,忙道:“是谁抢去的?我一定帮你抢回来,成全你的心愿。”
祈圣因道:“是鹿老大,我臂上的伤,也是他鹿角叉刺的。”那汉子颇感诧异,说道:“是鹿老大?奇怪,他也来管这闲事,还胆敢把你伤了。我还一直以为是这臭丫头呢。”
那汉子与妻子情意缠绵,这时方记起了旁边还有个江晓芙,提起剑来,说道:“待我料理了这臭丫头,再找那鹿老大算帐。”祈圣因吃了一惊,忙拉着他的袖子道:“怎么,你还是要杀她?哎哟——”她情急之下,用力过度,牵动伤口,半是撒娇,半是真痛,叫出声来。
那汉子道:“因妹,你受伤不轻,咱们可得赶快离开此地:难道还能叫这丫头变作咱们的累赘吗?料理了她,咱们才好走路呀!”
祈圣因道:“你把金创药给她敷上吧,也费不了多少工夫。”那汉子道:“因妹,你在江湖上也非新出道的稚儿了,怎的如此不明?”祈圣因道:“不明什么?这女娃儿可是江海天的女儿呀!”
那汉子笑道:“就因为她是江海天的女儿,更是非杀她不可,你难道还没有听过这句俗语,捉虎容易放虎难,咱们把江海天的女儿打得重伤,再放她回去,岂不正是自我麻烦?江海天是武林第一高手,他肯让女儿平白受人欺负?咱们放她回去,只怕江海天不领咱们的情,他可不肯放过咱们呢!我不但要杀她,还要把她毁尸灭迹,有谁知道是咱们干的?”
祈圣因道:“我曾在萧志远手中抢了孩子,他认得我。日后总会猜疑到我身上。”那汉子道:“那也只是猜疑而已,到底没有真凭实据,总胜于留下活口,让这臭丫头日后指证咱们。”
这汉子说得也确是有他的道理,祈圣因心乱如麻,失了主意,拉着丈夫的袖于道,“这个,这个……”“这个,这个”的,却也说不出道理来,不知该不该让丈夫杀人?只觉得杀害无辜,总是有点于心不忍。
那汉子已是极不耐烦,说道:“别这个那个的啦,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蓦地举起宝剑,一剑就向江晓芙胸口Сhā去!祈圣因虽是扯着他的袖子,气衰力弱,哪里拦阻得住?
祈圣因大惊之下,忽听得“叮”的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的上打中那汉子手中的宝剑,剑尖荡歪,石子也弹过一边,又恰恰从祈圣因的额角擦过,祈圣囚正自慌乱,忽地又遭意外,额角擦破,虽然伤得不重,已禁不住失声惊呼!
那汉子大怒道:“来者是谁?但敢与我作对?因妹,你怎么啦?”这刹那间,那汉子也禁不住手忙脚乱,既要防备敌人偷袭,又不知妻子受伤如何,必须要照顾她,一时间也就无暇再去杀江晓芙了。
飞蝗石连珠般地打来,那汉子抱看妻子,挥剑把石子一一打落。他已有防备,当然不至于再吃亏了。但饶是如此,被那一顿暴风骤雨般的飞石也打得他退后了十几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人影已是如飞赶到。
那汉子凝神一瞧,淡淡的月光之下,隐约可以看得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这少年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江晓芙,“啊呀”一声,似是吃惊不小,顾不得再用石头打那汉子,慌忙便朝着江晓芙奔去。
那汉子也不禁有些骇异。心道:“哪里来的这个小子,年纪轻轻,居然也有如此功力?”但他虽然心头微凛,待看清楚了是个陌生的少年之后,倒放下心来,不是那么吃惊了。
原来他最初还以为是江家的人来到,他是知道江海天未曾收过徒弟,也没有儿子的。江家老小,共是四人,他没见过,却也知道,一个是江海夭的父亲江南,年已将近六旬,江海天本人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另外两人,就是他的妻子和女儿了,那么这少年人当然不是江家的人。
那汉子放下了心,杀机又起,心道,“若是给他把江海天的女儿救了出去,祸患不小,一不做,二不休,且把这臭小子也杀了灭口。”他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肯对后辈偷袭,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接我的暗器!”一抖手打出了两枚透骨钉。但他虽是先出声警告,手法却毒辣非常,射向少年那枚透骨钉用双指弹出,故意弄得铮铮作响,另一枚透骨钉却使了巧劲,无声无息的向躺在地上的江晓芙打去,而且是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力道,打江晓芙那枚力道更强,由于用上了巧劲,还可以后发先至。原来这汉子已试出了少年的功力,深知一枚透骨钉未必就能伤得了他,故而用出如此毒辣的手法,教那少年无法替江晓芙抵挡,先杀了江晓芙再说。
这少年武功不弱,也具有“听风辨器”的本领,可惜经验无多,对这等毒辣的手法,他连想也没有想到,更不用说有所提防了。
这少年听得暗器侠风之声,拔出了随身所带的判官笔,反手便是一挑,他辨别方向,准确之极,这一挑挑个正着;把那枚透骨钉反射回去。可是就在这时,只听得“铮”的声,随即是江晓芙发出了呻吟,一听就知是她中了暗器。这时,他和江晓芙之间的距离还在三丈开外。
这少年又惊又怒,喝道:“尉迟炯你这恶贼,你胆敢伤害江大侠的女儿!”那汉于听得少年叫出他的名字,吃惊更甚,原来这尉迟炯是个横行关外的独脚大盗,中原武林人士听过他的名字的已经不多,认得他的更是非常之少。想不到在一个陌生的少年口中,竟然把他的名字叫了出来。
尉迟炯呆了一呆,最初还想问那少年的来历,蓦地心念一转,举起宝剑,便向那少年杀去!
原来尉迟炯怕问出了这少年的米历,倘若他的师父和自己有什么渊源的活,那就不便下手杀他了。要知那少年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他就不能不为自己打算了,若不杀人灭口,这少年将他杀了江海天女儿之事泄露出去,江海大还焉能容得他夫妻活在人间?
尉迟炯心想:“即使他是我哪一个好朋友的儿子,我也是非杀他不可了!”他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剑术虽非专长,但使的是天下无双的宝剑,在他手中,如虎添翼,一剑刺出,剑光暴长,威不可当!
这少年一个回身滑步,判官笔反手斜挑,只听得“铮”的一声,火星溅起,判官笔损了一个缺口,还幸他已避开正面,迎其偏势,判官笔这才没有给宝剑削断。这少年也好生了得,他使的是一对判官笔,左乎这支判官笔一架剑锋,右手那支判官笔迅即便戳过来,黑夜之中,认|茓奇准,笔尖一颤,一招之内,连袭蔚迟炯胸前三处大|茓。
尉迟炯来不及回剑防身,对方的笔尖已指到了他的胸前,尉迟炯内功深湛,这刹那间,陡地吞胸吸腹,笔尖戳破衣裳,就差那么半寸不到,未刺中他的|茓道。这少年正要跨上一步,使劲再刺。尉迟炯身形向后一挪,宝剑转了个圈,已是一招“横云断峰”,向判官笔当中切下。
这少年认得宝剑的厉害,连忙移步变招,双笔虚虚实实,攻他四脉八|茓。尉迟炯处处需要提防,只好暂且回剑防身。要知道这少年使的乃是一对判官笔,手法又精妙绝伦,尉迟炯宝剑虽利,也没把屁一举便削断他一对判官笔,倘若只削断一支,给另一支戳中|茓道,可就不划算了。
这么一来,双笔对单剑,成了游身缠斗的局面。那少年身法也是轻灵迅捷之极,双笔一出即收,一沾即退,以攻代守,迫对方防御,刹那间拆了三十余招,双笔竟未曾再给宝剑削着。尉迟炯剑术非其所长,功力虽是较高,兵器虽占便宜,但论到招数的精奇,可就远远不及对方了。
尉迟炯心挂妻子的伤势,无心与这少年久战,大喝一声,舍剑用掌,一掌劈出,这少年身形一晃,闪过一旁,掌力虽然也波及他,他却没有跌倒,趁着尉迟炯换掌之际,双笔又攻过来。
尉迟炯大怒,剑掌兼施,剑光化作了一道光幢,护看了全身|茓道,一掌紧于一掌,掌力向四方发出,那少年近不了他的身子,登时便给他反客为主,占了上风。可是尉迟炯想在一时三刻之内杀这少年,也实是大不容易。祈圣因无力帮忙,焦急说道。“大哥,天快亮,放过他吧。”
尉迟炯听了妻子的催促,心里委实踌躇,这时他正自占到上风,那少年接了他数十招,已是大汗淋漓,气息重浊,尉迟炯胜算在操,却没把握一定可以在天亮之前将他击毙。尉迟炯一米担心天亮之后,江家会有人来;二来也怕他妻子受伤,支持不住,须得赶快离开此地,另找个地方,给妻子医治。但他更怕留下活口,后患无穷,既已胜算在操,又怎肯轻轻放过?
尉迟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他说道:“因妹,你去看看那臭丫头死了没有?给她补上一剑。”他估量江晓芙着了他那枚透骨钉,早已是死多活少,但毕竟还是放心不下,故而叫妻子去斩草除根,他妻子虽也受伤,但杀人的气力总还是有的。
江晓芙气息奄奄,却还活着。原来她因为身穿宝甲,那枚透骨钉打不进去。但她先前所受的伤已经很重,这枚透骨钉叉正打在她心窝的部位,虽没穿过宝甲,心脏受震,亦已是伤上加伤。
祈圣因应了声“是。”拔剑出鞘,便向江晓芙走去,江晓英听她脚步声越来越近,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闭了气息,假装死去。
江晓芙吓得个半死,殊不知祈圣因心里也是又慌又乱,她探了探江晓芙的鼻息,又摸了摸她脉搏。内功深厚的人,本来可以闭息停脉,支持一段时间,但江晓芙业已受伤,呼吸虽然勉强止了,脉息还是微微跳动。她的鼻翼肌肉,由于惊慌过甚,也不自觉的微微抽搐。祈圣因一摸之下,当然立即便知道她是装死的了。
祈圣因举起了剑,对准江晓芙的咽喉,但不知怎的,却是手颤脚软,这一剑竟是不能刺下。这霎那间,祈圣因已是转过无数念头,“杀她呢还是不杀?”想到他们夫妻今后的安危,似是应该杀人灭口,妥当一些,但她出身于武学世家,毕竟还不似她丈夫这样心狠手辣,杀害一个无辜少女,义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正在祈圣因踌躇未决之际,那少年急怒交加,大吼一声,一个倒纵,便向祈圣因冲去。却不知尉迟炯正是要他如此,当下如影随形,一记劈空掌发出,那少年身子悬空,如何闪躲?“砰”的一声,跌落尘埃,距离江晓芙不到一丈之地。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炯已是跟着一剑刺到。那少年身子未能挺直,判官笔一招“举火燎天”,往上招架,“当”的一声,那支判官笔又被削断了,尉迟炯哈哈大笑道:“看你还敢硬亢好汉么?和那臭丫头一同去见阎王吧!”
尉迟炯在大笑声中,一剑劈下,只道这一剑便能要了这少年的性命,哪知道少年蓦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刚刚避开了他这一剑,说时迟,那时快,左手的判官笔亦已闪电般的飞了出去。
尉迟炯也是轻敌过甚,只道这少年已被他的掌力震得死多活少,哪料他还有还击的能力,猝不及防,小腹已给他的笔尖Сhā入,痛彻心肺。尉迟炯的笑声登时变成了厉叫,他也当真是凶悍绝伦,受伤之下,竟不后退,腾地便飞起一脚,把那少年踢了一个筋斗,摔出厂数丈开外。
祈圣囚大惊道:“大哥,你怎么啦?”尉迟炯道:“没什么,稍稍带了点花。哼,你这臭小子还想活吗?”那少年在远远的应声说道。“不错,我是不想活啦,你过来,咱们再来拼命。哼,我死了要叫你也活不成!”
尉迟炯惊诧无比,心道:“这臭小了居然还能说话!看来他虽是受了内伤,大约还可以支持一时三刻。奇怪,他年纪轻轻,怎能有如此功力?难道他刚才还未曾使出全副本领,倒是我走了眼了?”
尉迟炯咬紧牙根,将Сhā在小腹上的判官笔拔出,连忙敷上金刨药。祈圣因走了过来,要替他包扎伤口,但她也伤得很重,走来走去,早已疲累不堪,看见丈夫满身鲜血,已是直打哆嗦,悄声问道:“大哥碍事么?”尉迟炯大声道:“没碍事。你杀了那臭丫头没有?”祈圣因道:“那臭丫头确实是已经死了,我没工夫将她大卸八块,就让她保个全尸吧。”
那少年不知祈圣因说的乃是谎话,又惊又怒,但却没气力再骂了。只听得尉迟炯又在哈哈笑道:“好,很好!你这臭小子为了江海天的女儿,不惜舍了一条性命,我也让你保个全尸吧,江海天要是顾念你对他女儿的情义,说不定将来会给你们合葬。我可没工夫在这里陪死人啦,”
原来尉迟炯受的伤委实不轻,尽管他口出大言,心里还当真有点害怕那少年再过来和他拼命。他的大笑,他的豪语,都是为了掩饰自己严重的受伤而做作出来的。他实在是不能再动手的了。不过他有上好的金创药,只要静养两夭,就可恢复如初。而按他的估计,那少年所受的伤,决不在他之下,在这荒谷之中,没人救他,在日出之前,那是非死不可。在这样情形之卜,他哪还肯与这少年拼命?
尉迟炯呗了口气,把妻子抱了起来,他知道妻子已看出他受了重伤,在妻子耳边小声说道:“因妹,你不用担忧,这丫头的坐骑是匹千里马,咱们正可借它逃走。你大哥虽受了伤,驯服一匹畜牲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少年提心吊胆的把耳朵贴在地上,听得马蹄声去得远了,这才吁了口气,但这口气一松,他也就不省人事了。原来他受伤极重,他嚷看要和尉迟炯拼命,心思也正是与尉迟炯如出一辙,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伤势,不让敌人识穿。
尉迟炯起初是过于轻敌,后来却又是估敌过高,他以为这少年的伤势与他不相上下,大约还可以支持个一时三刻,所以他才不敢在受伤之后,再去侵害这个少年。殊不知这少年所受的伤,竟是超出他的估计,远远比他为甚,一时三刻也支持不了,紧张的心情一过,人也就立即昏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在朦胧中忽听得“啪”的一声,有一颗石子在他身边落下。那少年在睡梦里也提防着敌人,蓦地一惊,便醒了过来。只见阳光耀眼,已是白天。前面茅草丛中,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定睛一瞧,这才发现是一个人,正在向他爬来。这个人个用说就是江晓芙了。
江晓芙受伤之重,不在少年之下,爬了半天,不过向前移动了几尺之地,那颗石子是她使尽了吃奶的气力,弹到这少年身边的。她见这少年张开眼睛,心道:“还好,这人也还没死,只不知他还有没有一点气力?”她张开口想要呼喊,说出的声音细如蚊叫,那少年隐约听得出她说的是:“你、你快来!”
这少年所受的伤并不比江晓芙轻,但他功力较高,救弱扶危的侠义之心一起,见江晓芙没死,陡地精神一振,终于慢慢地爬到了她的身边。
江晓芙嘴唇开阖,侧转了头,指着耳朵,这少年知她是没气力说话,示意叫自己侧耳倾听,当下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只听得江晓芙说道:“我身上有小还丹,你帮我找出来。”力竭声微,侥幸这少年还能听懂。
小还丹是治内伤的圣药,以华山医隐华无风配制的最具灵效,江海天是华天风的义子,得他赠了十颗,这次江晓芙初次出道,江海天预防不测,叫她随身带了五颗。可惜她受伤之后,气力毫无,连手指也不能运用,虽有妙药,却是取不出来。
这少年也知小还丹的功效。心头大喜,但随即想到一个难题,江晓芙是个少女,自己怎好伸手入怀,在她身上摸索解药。
江晓芙道:“怎么,你也连伸手的气力都没有了吗?快掏出来,我分你一颗。”这少年心里自思:“也罢,为了救人,可顾不得这么多了。”闭了眼睛,用力抬起手来,在江晓芙身上摸索,他是破题儿第一遭接触女子的身体,不由得面红过耳,心里慌张。偏偏江晓芙身上的零星物事甚多,他摸来摸去,也不知道小还丹是藏在哪里?
江晓芙年纪更小,一片天真,本来尚还不懂男女情事,但她是无可奈何才向一个陌生男子求救,也是第一次给异性触及她的身体,不觉也隐隐感到有点差耻,终于忍耐不住,说道:“你是怎么搞的。老是摸来摸去,还不快点把小还丹拿出来?”
那少年吓得缩手不迭,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你,你的小还丹是、是在哪儿?”江晓芙面上一红,这才有起自己粗心大意,未曾说得清楚,忙道:“是在一个小盒子里面。”
少年这才把那盒子找了出来,拈了一颗丹九送进江晓芙口中。江晓芙咽了下去,半晌说道:“咦,你在这里发呆作什么,你为什么不起快服食丸药?”那少年道:“是,多谢姑娘赠药救命之恩,”
江晓芙服了小还丹,胸中的郁闷之气,先自消了许多,精神也稍稍恢复,笑道,“你倒是客气得紧,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还未曾多谢你呢。”她受伤太重,小还丹虽具灵效,毕竟不是仙丹,可以立生奇效,她说了几句话,禁不住微微气喘,不过却也没有先前那样吃力了。
这少年吞了一颗小还丹,把盒子盖上,交还给江晓芙,深深看她一眼,心头卜卜乱跳,“想不到竟有这样奇遇,未见着江大侠,先碰上他的女儿。她有江大侠这样的父亲,武功好不出奇,难得是还长得这样好看,我见过的女子可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幸亏她没有死在尉迟炯夫妻手下。”原来昨晚因是在黑夜之中,他根本未曾看见江晓芙的容貌,刚才之所以发呆,就是因为乍睹仙姿,震惊于江晓芙艳丽的缘故。
江晓芙也是义喜又惊,心道:“这少年看来也不过比我大几岁年纪,武功可比我强得多了。我妈老是怕我年轻识浅,说是江湖上人心险诈,须要步步提防,这少年却似个知书识礼的正人君子。唉,我现在气力毫无,倘若他是个坏人,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江晓芙想起母亲平日的教训,她虽然对这少年颇具好感,但究竟是个陌生男人,陪着她在这荒谷之中,她心里也难免有点惴惴不安。
两人怀着心事,各自闭目养神,过了两个时辰,小还丹功效渐显,江晓芙疼痛止了,这才感到讥饿。那少年身体比江晓芙健康,气力也恢复得更快,他带有干粮袋,还有几个炒米饼留着,便拿了来给江晓芙。
江晓芙道:“你自己呢,怎么都给了我?”那少年道:“我去找点吃的东西,咱们也得想个法子出这荒谷才行。”他折了一根树伎,当作拐杖,一跛一拐的去找寻食物。江晓芙看着他走得如此吃力,心里极为感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少年回来,树枝上穿着两条鱼,神情却甚为沮丧。
江晓芙肚子饿得咕咕作响,笑道,“这两条鱼虽是小了一点,总胜于找不到东西,怎么还不高兴?亏你已有气力捉鱼,我现在连一块石头也还拿不动呢。”那少年道:“我已看过地形,四面都是陡峭的山坡,咱们除非养好了伤,否则休想出去。这两条小鱼还是我在山涧边守候了许久才打到的,明天是否有这运气,还未可知呢!”
江晓芙听了,也不禁发愁。要知他们伤得实在太重,幸得小还丹保住了性命,但却不知何时方能养好了伤,恢复原来的本领?
江晓芙道:“那么只有盼望有人来到,将咱们救上去了。”那少年道:“这希望也很渺茫,如此荒凉的山谷,哪有人来?”江晓芙道:“我与爹爹约好三天之内回家,他不见我回去,一定会来找我。”那少年道,“你本来是要到什么地方去的?”
江晓芙道:“就是来追踪这个女贼的,我与爹爹说好,若是迫不上女贼就到德州请丐帮的杨帮主帮忙。我的坐骑是千里马,到德州一个来回,三天是足够了的,今天刚好是第三天。可惜我的坐骑被那恶贼抢了。”
那少年无暇问她因由,先叹口气道:“这么说,你爹爹会到德州打听你的下落,却怎想到你陷身在这荒谷之中?”江晓芙想想果然,说道:“那就听天由命吧,先把这两条鱼烤熟,吃了再说。你带有火石么?”
那少年点起一堆火米,江晓芙苍白的脸色给火光映红,更增艳丽,那少年怦然心动,想道:“她脱险之后,她是江大侠的女儿,身份悬殊,我还怎能一亲颜色?倒不如在这荒谷里陪着着她,饿死了也是福气。”江晓芙道:“咦,你怎么又高兴起来了,可是想出了什么妙法?”她见那少年嘴角蕴着笑意,却不知他想的什么。
那少年道:“没有啊。鱼烤熟了,你吃吧?”江晓芙道:“你也吃一条。”那少年道:“不,我不饿。”江晓芙道:“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江晓芙吃得津津有味,那少年却是心神不属,只是想道:“出去之后,不知她还会不会对我这样好?”
江晓芙忽道:“我倒想出了一个法子了。”那少年道:“怎么?”江晓芙道:“咱们索性把火烧人一些,日夜不熄,路人经过,看见烟火,即使不敢下来,也会将消息传出去的,”
那少年道:“这法子是好,不过叫围都是茅草,一不小心,火势蔓廷,咱们就要像那两条鱼一般被烤熟了。”江晓芙被浇了一盆冷水,说道,“那么简直是束手无策了?”那少年想了一想,说道:“法子还是有的。”江晓芙喜道:“那还吞吞吐吐作甚?快说出来!”
那少年道,“还是用你的法子,不过先要把一块地方的野草清除,再烧起火堆,就不致酿成火灾了。为了小心起见,咱们还可以轮流看守。”江晓芙道:“对啊,这样简单的法子,我为什么没有想到?”
可是法子虽然简申,做起来却不容易。江晓芙刚刚可以行动,气力还比不上一个小孩。那少年较好一些,也还未恢复常人的体力。两人做一会歇一会,从近午开始,直到红日西斜,才清理出一块数丈方圆的空地。
江晓吴又饿又累,倒在草地上气喘吁吁,恨恨说道:“那恶贼害得咱们好惨,抢了我的坐骑,又夺了我的宝剑。要不然我用宝剑割草,哪用这样费力!”少年不觉失笑道:“用牛刀割鸡已是大材小用,你还要用室剑割草,传出去更是武林佳话了。还好宝剑不在你手,要不然我倒是要为宝剑可惜呢!”
江晓芙嗔道:“人家正在生气,你还说风凉话儿。好,我夺回宝剑,先割那恶贼的首级。”幸亏有这少年陪她说笑,江晓芙的气倒渐渐平了。
那少年拄了拐杖,又去找寻食物,江晓芙看着他一肢一拐的模样,心中甚是不安。入黑时分,那少年回来,这次较为幸运,他用石子打死了一只野兔,还采了十来个野果,勉强可堪一饱。
少年拾了一些枯枝败草,生起火来。烤熟野兔,分而食之。
江晓芙吃饱之后,精神稍振,有了说话的兴趣,笑道:“我还未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那少年道:“我复姓字文,名雄,北京人氏。”江晓英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字文雄道:“你追踪那个女贼,我则是追踪那女贼的丈夫,他名叫尉迟炯,是夫外的一个大盗。”江晓芙有点奇怪,问道:“你小小的年纪,怎的和关外的大盗结了仇?”
字文雄道:“我爹爹是北京风雷镖局的镖师,有一次和副总镖头保一支镖到关外去,这支镖给尉迟炯劫了。人虽没有受伤。
但镖局损失太大,却因此关门了。总镖头也很有义气,我爹爹要变卖家产,贴补镖局亏空,他也没有受下。“江晓芙道:”这么说,你爹爹虽是遭了一点晦气,也远不是太紧要呀!“
宁文雄苦笑道:“你不明白,做镖师的对名誉最为看重,镖是在我爹爹手上失的,他怎能在人前拾起头来?加以总镖头不要他贴补亏空,他心里越发难过。不久就气出病来,第二年就死了。虽不是尉迟炯亲手杀他,但根究起来,总是因为尉迟炯而致他于死的。”
字文雄接着说道:“我爹爹临死的时候,交一封信给我,这是他早已写好了的,要我将这封信交给江大侠。”江晓芙道:“就是我的爹爹吗?”字文雄笑道,“天下哪还有第二位江大侠?”江晓芙意外惊喜,说道:“这么说,你的爹爹和我的爹爹是早就有了交情了广字文雄道:”爹爹从未向我提过他认得江大侠,我也不知他这封信说的是什么。“
江晓芙有点失望,想道:“我爹爹名闻天下,识与不识,同样景仰,有事也想到要未求他。他爹爹大约也是这样的人。”她随即想到李文成的例子,心道:“李文成和我爹爹也并非相识,他放心托孤给我爹爹,我爹爹不是但凭萧叔叔转述的一句话,就慨然答允了吗?我如今受伤,也还是为了李家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孤儿呢。”
江晓芙笑了一笑,将火苗挑旺,说道:“你不认识我的爹爹,也不打紧。那恶贼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帮忙你向我爹爹说话,定能叫他帮你报仇。”字文雄笑道:“好,那我就预先多谢姑娘了。但却不知我有没有福气拜见你的爹爹呢?”江晓芙看了看那陡峭的山坡,说道:“你别是尽是说扫兴的话了,难道咱们当真就会老死在这荒谷不成?”字文雄心道:“我却但愿如此。”
字文雄继续说道:“我办好爹爹的丧事,就动身南下。昨日在路上忽然遇上了尉迟炯这个恶贼。我虽然以前没见过他,但我爹爹曾与我说过他的形貌,他虬须如戟,头大肩宽,异于常人。我见了他,坯怎肯放过,不管是也不是,先跟踪再说。我本想缀上了他,待到晚上,他投宿客店,我再去下手的。岂知他进了这个荒谷,我也就跟着来了。这时,我已听得他们夫妻谈话,知道你是江大侠的女儿,即使他不是尉迟炯,我也要舍命救你了。
江晓芙十分感激,不觉就握着他的手道:“字文大哥,但得脱险,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字文雄笑了一笑,道:“你已经报答我了。”江晓芙怔了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字文雄道:“你待我这么好,我已经感激得很了。”
江晓芙而上一红,把手拿开,连忙转过话题,说道:“你一见那恶贼,就叫出他的名字,我还只道你本来是认识他的呢。”字文雄道:“我是冷不防的试一试他,果然他就是尉迟炯。”江晓芙道:“嗯,你倒很有点小聪明。”字文雄道:“你为什么又跟踪尉迟炯的妻子,难道你家也和他们有仇?”
江晓芙曾受父亲嘱咐,千万不可向外人泄漏李文成托孤之事,但她心里一想:“字文大哥的事情对我毫不隐瞒,我怎么可以和他不说实话?”结果,她不但将这次出门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字文雄,连江海天怎样吩咐她的说话,她也椰说了。
“李文成是天理会的一个头子,天理会意图造反,可惜事机不密,已被朝廷破获,挑了他们的总舵。天理会的人亡命四方。
有许多人己被朝廷捕杀了。造反的人是要诛九族的,我爹爹是旨着天大的风险,决意收留这个孩子的。如今这孩子虽然失落在贼人手上,迟早总会被我爹爹寻找回来。我爹爹不怕牵连,但也毕竟是少惹麻烦为妙,所以他不许我告诉别人。请你也守口如瓶,千万不可将风声泄漏了!“
字文雄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事情的轻重,还能不懂吗?
你放心,我是决计不会在人前多说半句的,但你告诉了我,岂不是先就违背了你爹爹的吩咐?“
江晓芙道:“爹爹只是不许我告诉外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又是共同患难,我还怎能将你当作外人?”字文雄心里甜丝丝的,不知不觉,又紧紧握了江晓芙的双手,说道:“多谢你没有把我当作外人。”
春日多雨,说话之间,忽听得雷声殷殷,乌云盖月,宇文雄道:“不好,这场雨恐怕下得不小,快随我来!”江晓芙道:“糟糕,咱们好不容易才生起这堆火。”字文雄道:“先顾你的身体要紧。”将她拉了起米,急急忙忙便走。
原来字文雄在日间找寻食物之时,随处留心,已看中了一个地方,可以躲避风雨的。那是两块相连的大石,中间有五六尺宽的缝隙,恰恰可以容得下一个人。字文雄和江晓芙刚好跑到那个地方,大雨倾盆而降。
字文雄把江晓芙推了进去,江晓芙道:“字文大哥,你,你——”字文雄道:“我受伤比你轻,身体也比你好,着一点雨,不打紧的,”他脱下外衣,罩在头上,靠着石头,恰恰堵着缺口,等于给江晓关做了一面屏风。
江晓芙本是想叫他进来,但石缝狭窄,只容得下她一个人,转动还不很自如,要是拉他进来,那岂不是挤得要命?江晓芙天真无邪,但毕竟也还是个少女,懂得害差,所以也就只好任由字文雄留在外面了。
江晓芙心里很是不安,但她拔了一天草,已是疲劳之间,不知不觉便在风雨声中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觉醒来,只听得字文雄牙关格格作响,原来他正在那里发抖。
江晓芙好生难过,不由得说道:“大哥,你进来避避雨吧,”宁文雄道:“不必了。我、我挺得住。雨、雨也早已止了。”声音抖颤,有气没力。江晓芙探首一望,只见东方已现出鱼肚白,但大雨过后,晓寒侵人,似比深夜的寒气更重。
江晓芙走出岩洞,说道:“大哥,里面暖和一些,你昨晚一定没有睡好,还是进来歇歇吧。我去生火,请你把火石给我。”她把姓氏省去,只称大哥,更显亲热。字文雄心道:“就凭她这‘大哥’二字,莫说着了点凉,就是大病一场,那也值得了。”
江晓芙迎着晓风,吸了口气,只觉精神爽快,比昨日已是好了许多。原来她的功力虽是不及字文雄,身体也弱一些,但她练的却是纯正内功的底子,经过了一晚酣睡,精力渐渐恢复,虽然走起路来,还是有点脚步虚浮,但比起昨天的有气无力,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那堆火早已熄了,幸而地上没有积水,不过柴火湿透,已不能再用。江晓芙心道:“看来今日会是好天气,且待日头出”,再拾些树枝烧火。现在先去找寻食物。“大雨过后,小溪水涨,游鱼倒是不少。可惜江晓芙不识水性,不敢下水捉鱼。用石子打死两条,水流湍急,还未来得及捞起,又冲走了,她运气太坏,找寻食物,找了半天,只遇上几只土拨鼠,她见这种野鼠的形状丑恶,哪敢捉来当作食物?只找到了十来个不知名的野牛果了,也不知能不能吃,姑且摘了再说。
果然是个好天气,阳光遍地,晒得人暖烘烘的好不舒服,江晓芙精神一振,人也不觉得那么饿了。她拾了一堆枯枝,用长长的茅草细缚,抱了一大捆回来。心道:“让大哥再睡些时,再叫醒他。”
江晓芙拈刀弄剑是看家本领,生火煮饭之类的家务事却一窍不通,那些枯枝茅草也还带点湿气,好不容易才把一大堆火烧旺起来。
江晓芙一看日头已在头顶上空,是正午的时分了。江晓芙喜孜孜地跑过人叫道:“大哥,我把火生起来了!你醒了没有?
出来烤火吧!“
只见字文雄盘膝坐在地上,对她的叫声似是听而不闻,动也不动。江晓芙心道:“原来他正在运功。哎呀,我听爹爹说过,若是重伤之后,不宜过急练功,除非有高手相助,否则真气驾驭不住,便有走火入魔之险。”她放轻脚步,缓缓走近字文雄身边,忽听得字文雄喉头咕咕作响,突然一跃而起,双眼火红,向她瞪视,作势便要抓来!
江晓芙大吃一惊,反身一跃,叫道:“大哥,你怎么啦?”字文雄吼道:“恶贼,我与你拼了!”掌挟劲风,竟把江晓芙震得摇摇欲坠。
江晓芙用“风刮落花”之式,连避三掌,闪过一旁,叫道:“大哥,你看真些,我是晓芙!”字文雄衣眼张得又圆又大,闪闪放光,蓦地叫道,“我知道,你是天鹅!”江晓芙道:“我爹爹是江海天。你还想得起这个名字吗?”
字文雄似乎呆了一呆,喃喃说道:“江海天,江大侠。”江晓芙道:“不错,你想起来了,我就是他的女儿呀!”
字文雄目光呆滞,涩声叫道:“不错,江大侠的女儿就是天鹅,你要飞走了是不是?我偏要抓着你,死了也要你陪我!”江晓芙柔声说道:“大哥,我本来就是来陪你的呀,我怎么会抛开你呢,你别胡思乱想了。”字文雄一个虎跳,伸手就向她疾抓。
“江晓芙见他双眼红丝遍布,状类疯狂,十分害拍。叫道:”大哥,你醒醒:你这样子,我怎敢在你身旁?“字文雄大笑道”我早知你这头天鹅是飞走的了,好呀,我一定要抓着你,吃、吃掉你!“
字文雄一步一步迫上前来,如疯如醉,江晓芙东躲西闪,又不敢出掌抗拒,怕打伤了他。蓦地脚下绊着石了,字文雄哈哈大笑,一把抓着了她,叫道:“看你还往哪里跑?”张开口就要咬她!
江晓芙本能的用力挣扎,反手一掌,“啪”的打了字文雄一记耳光。字文雄呆了一呆,似乎清醒了一些,喃喃说道,“我,我做了什么了?”江晓芙见他脸上指印通红,不觉又是十分怜悯,惶然说道:“大哥,我失手打了你,你别怪我,你醒醒吧!”
字文雄的目光渐转柔和,忽地抓着江晓芙的双手,凝视着她,似乎在思索什么,喃喃说道:“你不是要飞走吗?”江晓芙心道,“原来他总是怕我抛下他,想得疯了。”心里又是害羞,又是高兴,又恐怕字文雄对她有什么无礼的举动,登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忽听得有人大喝道:“大胆贼人,放开我的师妹!”江晓芙怔了一怔,心道:“我哪来的什么师兄了?这声音好熟!”还未来得及回过头去看,已听得他爹爹的声音喝道:“谁敢欺负我的女儿!”
江海天大妇和叶凌风三人,正是因为看见谷底有火烟升起,觉得奇怪,下来察看的。想不到果然便发现了江晓芙,从高处看下去,她正是被敌人追逐,形势危殆,江海天怕出声惊动“贼人”,会对女儿有所不利,意欲悄消走近,再发暗器。叶凌风已忍耐不住,先叫出来。
叶凌风既出了声,江海天怕那“贼人”先下毒手,只好表露身份,并用“狮子吼”功震慑对方。
江晓芜的内功出于父亲所授,父女同一路子,江海天的狮于吼功震得她耳鼓嗡嗡作响,但对她身体却是无伤。字文雄已是在受伤之后,怎生禁受得起?耳闻霹雳之声,心头蓦地一震,“哇”的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江海天身形一起,疾如飞箭,自山坡上直“射”下来,脚步不停,衣油一卷,已卷起几颗石子,扣在掌心,他随身没带暗器,就地取材,信手拈来,双指一弹,一枚石于,破空飞出!
武林高手,飞花摘叶,伤人立死,何况是以江海天的功力,飞出这枚石子?江晓芙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大惊之下,无暇思索,把字文雄一搂,便将自己的身子遮掩着他!这才声音颤抖,叫出了“爹爹”二字。
江海天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连忙把第二颗石于发出,幸而他第一颗石子只是用了三分力道,这一次却是全力施为,第一颗石子堪堪打到,给第二颗石于赶上,碰个正着,“卜”的一声,两颗石子改了方向,斜斜飞出,恰好从江晓芙额边擦过,却没有伤着她一分一毫。
江晓芙的“爹爹”二字方才出口,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已是闪电般地赶了到来,衣袖一拂,轻轻把女儿推开,手便抓着了字文雄,江晓芙连忙叫道:“爹爹,不可!……”话犹未了,江海天一掌就在字文雄的背心印了下去。
江晓芙吓得呆了,要想扑上,双脚已是不听使唤。只见字文雄身躯微微颤抖,却并非她想象那样,给她父亲一掌打成肉泥。
江海天“噫”了一声,说道,“这人是谁?他是重伤之后,又受风寒,运功不当,以致真气走歪,心神迷乱,幸而还没有走火入魔!”江晓芙这才知道父亲是以绝顶神功,助字文雄收束真气,令他恢复心智,而不是要把他毙于掌下。
江晓芙道:“爹爹,你千万要给他治好。他是救女儿的恩人。”刚刚说了几句,谷中莲亦已赶到,只看了江晓芙一眼,便大惊失色,将女儿搂入怀中,说道:“是谁将你打得如此重伤?”江晓芙道:“不是此人,是一个名叫尉迟炯的恶贼。”谷中莲道:“海哥,你不先看看女儿?”江海天道:“我早已留心着了。芙儿伤得虽重,并无性命之忧。至多调养一月,便可复原。这少年嘛,哎,哎,可是有点,有点不妙……”
江晓芙应然欲位,颤声说道,“爹爹,女儿这条性命全是靠字文大哥救的,爹爹,你可不能让他死去!”江海天道:“我尽力而为便是。”
江晓芙听得父亲的口气不是怎么肯定,更为着慌,连忙问道:“爹爹,你倒是说句实活,他到底有无性命之忧?”江海天眉头深锁,半晌说道:“这个么,性命、性命大约是可以保得住的。我先把他救醒了再说吧。”江海天本来还有“不过,如何如何……”一大段话的,为了怕女儿担忧,“不过”后面的一大段话就省略不说了。
原来字文雄重伤之后,又受风寒,运功不当,真气走歪,已是病入膏盲,更加上给江海天“狮子吼功”震伤心脉,即使暂时能保全性命,最多也只能活三年,而且在这三年之内,还有随时死去的可能。
谷中莲却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望了女儿一眼,问道:“你和这人已是结拜兄妹了么?”江晓芙双颊泛红,说道:“在这患难之中,哪有心思想到结拜的事情。不过我的性命是他救的,他又对我很好,我早已经把他当作大哥看待了。”谷中莲默然不语,如有所思,过了一会,方始说道,“你是怎么碰上他的,你把经过都说给我听吧。”
江晓芙从那日与祈圣因的遭遇说起,一直说到她与字文雄一同受伤,险死还生的种种经过,足足说了一顿饭的时间,字文雄还没有醒来,谷中莲心道:“如此说来,这少年对芙儿实是有大恩大德,也算得是侠义中人,只是他的来历尚未深知,只凭芙儿所说的一鳞半爪,井未可靠。”
江晓芙说到一半的时候,叶凌风已经来了。他虽然没有听得完全,也已知道这少年是师妹的救命恩人,而且从师妹的神情语气之间,还可以听得出来,她对这个少年,除了感激之外,也似乎还有一种难以名说的感情。叶凌风满不是味儿,心中暗怀妒意,面上却丝毫不露,说道:“这位字文大哥的恩德,咱们须得好好报答才是!”
谷中莲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应该如何报答?”叶凌风道,“待师父将他救活之后,我愿意将他护送回家。他不是镖局出身的吗?师父交游广阔,还可以荐他在京师的大镖局里做个镖师,这些事都交给我办好了。”谷中莲喜道:“好,你替他设想得很是周到。海哥,你看如何?他的伤势,雇一辆车子让凌风送他回京,可碍事么?”
叶凌风道:“姑姑放心,一路上我一定好好照顾他,有什么需要的药品,可以早些备办?”谷中莲道,“芙儿,你还剩卞三粒小还丹,都可以让他带去。”她在征求江海天的意见,江海天却还没有回答。
正是:
欲施调虎离山计,都为关心儿女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慈亲择婿心良苦大盗登门胆意豪
江海天没有回答,江晓芙却急着说道,“不,他爹爹遗嘱,叫他不要再吃镖局这碗饭的。咱们不应亏待了他……”
谷中莲眉头一皱,道,“依你说,咱们应该怎样待他?”原来谷中莲颇有一点私心,自从叶凌风与她姑侄相认之后,很得她的喜欢,她已颇有亲上加亲,以女儿许配于他之意。想不到横里杀出一个字文雄,对她女儿有救命之恩,如何处置这个字文雄,倒教她有点为难了。叶凌风提出的办法——将宇文雄送走,正可以解决这个难题,但想不到江晓芙又不同意。谷中莲是过来人了,暗自寻思:“看这光景,只怕芙儿已是有几分欢喜这个少年。嗯,这少年虽也不错,却怎比得我的嫡亲侄儿?”
江晓芙毕竟是个少女,见母亲皱着眉头望着她,她不禁红了脸不好意思说话。江海天咳了一声,说道:“待我救活了他再说。”江晓芙喜道:“且侍大哥醒了,再从长计议。现在还不知他的伤势如何呢?”
谷中莲道:“芙儿,过来见过你的师兄。”江晓芙那日赶着出门,尚未知道后来叶凌风那段“认亲”事情,诧道:“就是这位叶叔叔吗?”谷中莲笑道:“他不是叔叔了,他是你的表兄,也是你的师兄。”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女儿。
江晓芙天真无邪,也自喜欢,说道:“多一个师兄,热闹一些,练武的时候,也可以有人喂招了。”她说这话,还含有请父母收留字文雄的意思在内,即是说她喜欢热闹,父亲既然开始收徒,那就再多一个师兄亦是无妨。谷中莲假作不懂,笑道:“芙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就只知道贪热闹。你表兄刚开始练本门功夫,你可不许欺侮他。”
字文雄喉头咯咯作响,忽地一口瘀血喷了出来,江晓芙大吃一惊,江海天吁了口气,说道:“好,总算把他救活了。”虽然松了口气,但眉头深锁,显然还在想着心事。
字文雄悠悠醒转,见周围这许多人,不觉愕然。江晓笑道:“大哥,我爹娘来了,是我爹爹将你救活的。”
字文雄“啊呀”一声,连忙说道:“晚辈字文雄拜见江大侠。”要想下拜,手脚却不听使唤,江海天按着他道:“不必多礼,你救了我的女儿,我也还未曾多谢你呢。你复姓字文,是不是凉州人氏?”字文雄道,“正是。江大侠如何得知?”江海天道:“字文朗是你何人?”
字文雄道:“正是家父。”江海大笑道:“我给你收束真气,已察出你的内功是云家的金刚掌真传,你又复姓字文,我料想你定是字文朗的子侄,果然不错。哈哈,这就益发不是外人了!”
此言一出,江晓芙大为欢喜,道,“字文大哥,你我两家乃是世交,你何不早说?爹爹,他父亲还有一封信留给他,是要他当面交给你的呢!”
原来字文朗乃是凉州水云庄庄主、武林名宿云召的大弟子,云召一子一女,儿子云琼,娶江海天义父华山医隐华天风的女儿为妻:女儿云壁,又正是嫁给谷中莲的二哥——马萨儿国的国王唐努珠穆为后,故此云家与江家的关系实是非比寻常。字文朗是云召的弟子,关系隔了一层。
二十年前,江海天在云家作客,与字文朗相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江晓芙将他家认作“世交”,稍嫌夸大其词,不过也还勉强说得上。叶凌风听了,心里酸溜溜的很不舒服,但随即心想:“俗语说疏不间亲,他虽是和江家有点关系,却怎比得上我是师母的嫡亲侄儿!”
字文雄道:“家父不幸去世,临终留下书信,叫小侄特地来拜谒江大侠。”江海天道:“你父亲所遭的变故,芙儿刚才已对我说过了,那封信呢?”字文雄道:“在我身上。”他手足转动不灵,江海天给他找了出来,打开一看,字文朗在信上说的是,他有病在身,自知不久人世,故此托江海天照拂他的儿子。又说江湖上劫镖之事,本属寻常,自己技不如人,失落镖银,那也怨不得谁,不过总是有损师门威望。他无意要儿子报仇,只是想儿子替他出一口气,无须杀掉贼人,但也得将那贼人打败,替风雷镖局讨回镖银。请江海天看在他师父云召的份上,助他了此心愿。信中微露请江海天收他儿子为徒之意,但想是因为怕交情不够,江海天未必就肯答应,故此不敢明言,只求江海天指点他儿子一两路武功,让他儿子可以打败劫镖的强人,则他于愿已足。
江海天看了此信,心里沉叱:“他的情形不比李文成,这等江湖上的纠纷,我实是不想Сhā手。但巧合的是,这劫镖的贼人。
又正是劫走李文成孩子的贼人。我可又不能不管了。“他看了宇文雄一眼,心里又再寻思:”我女儿的性命是他救的,助他报仇之事还在其次,他的性命我一定得想法不让他早夭!“要知字文雄实在伤得太重,虽然暂可苟延性命,在三年之内,还是随时可能内伤复发,以至死忘!
江海天沉吟半响,说道:“你爹爹不幸身故,你可曾禀报你的师祖?”字文雄道:“师祖举家移居马萨儿国,路途遥远,未曾禀报。”江海天道:“你师祖的大力金刚掌天下无双,只是十分霸道,练起来很费力气。你练了几年了?”
字文雄:“已有八年了。”江海天道:“你今年几岁?”字文雄道:“刚满十八。”江海天道:“那么你是十岁就开始练的了。
练金刚掌必须气力雄浑,你爹爹放心让你在童年便即开始;可见你是天生异禀。“字文雄道:”我小时候气力是可以比得上大人。唉——“想到自己现在已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觉黯然。
江海天道:“你爹爹希望你练好武功,打败那劫镖的贼人。
讨回镖银,给他出一口气。只是练金刚掌太费气力,只怕目前对你不宜。“字文雄苦笑道,”我都不知几时才能身体复元,这报仇二字,只怕是谈不到了。“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在三年内可能随时死亡,但他刚才试一运气,浑身痛如针刺,已知自己的功力是完全消失了。
江海天道:“金刚掌的功夫全属阳刚一路,天山剑法中有一套须弥剑式,则是柔中带刚,以平和冲淡的玄门正宗内功作为基础的,若然两者同时修习,正可以相辅相成。而且还有一样妙处,先练须弥剑式,跟着再练金刚掌,可以不必费很多气力。”
谷中莲起初有点奇怪,不知丈夫何以和字文雄只是谈论武功,却不提如何安置他,听到这里方始有几分明白,不觉心头一动。只听得江海天果然接着说道:“你救了我的女儿,我无以为报,不知你可肯学别一门派的武功么?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就把须弥剑式,送给你当作礼物。”
江晓芙大喜道:“爹爹,你答应收宇文大哥做徒弟了?”江海天笑道,“我这是投桃报李,字文世兄另有师门,我怎能抢云老英雄的徒孙?”字文雄福至心灵,连忙说道:“我是偶然碰上,与令媛同御强敌的,江湖上路见不平,理直相助,若要报答,那就非君子所为了!”江海天说道:“你不愿意受我礼物。学那须弥剑式?”
字文雄道:“江大侠若是用师父身份,教我武功,那我是求之不得。若是谈到报答二字,拿来当作礼物,那我决不敢当。”他这番话说得很是得体,江海天哈哈大笑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暂时做我的记名弟子吧。待我修书与你师祖,禀明此事,你师祖若然允准,那时你再正式行拜师之礼。”原来江海天早有收他为徒之意,这才不厌其详,问他种种情形的。
谷中莲起初有点不大乐意,暗自寻思:“我正要隔开他们二人,海哥却把他收作徒弟,这不是自惹麻烦?”但不久之后,她也看出了字文雄伤势极重,若非授他以上乘内功,实是难以断除病根,挽救他的性命。谷中莲对女儿婚事虽是有点私心,但她也毕竟是个心胸正直、恩怨分明的侠女,在明白了丈夫的苦心之后,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道:“既是非如此不足以救他性命,那也只好让他做芙儿的师兄了。姻缘之事,也难勉强,只好任其自然,且看他们二人,哪一个和芙儿有缘份了。”
江晓芙无限欢喜,上前说道:“宇文大哥,如今我可要改口称你做二师哥了。”叶凌风心里酸溜溜的很不舒服,却也装作满面笑容,上前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师弟。”谷中莲道:“凌风是掌门弟子,以后要多多教导师弟、师妹”。又道:“芙儿,凌风是你表哥,雄侄和咱们也是世交,你们三人既是同门兄妹,又有亲谊,以后相处,更应该像一家人这佯和睦亲爱。”叶凌风和字文雄都应了一声:“是。”江晓芙吏是高高兴兴他说道:“妈,你放心,我没有哥哥,这两位师兄,我就把他们当作哥哥一样,不和他们打架,也不和他们吵架!”
谷中莲这一番说话,不着痕迹地介绍了叶凌风的身份。新入门的弟子,拜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认识掌门帅兄,这也是武林规矩,字文雄当然不会想到师母的话中还含有别的用意。
叶凌风却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一听就听得出谷中莲的意思是想女儿和他多亲近一些,而且在说明他们的“亲谊”之时,点出一个是“表哥”;一个是“世交”,对女儿有所暗示,暗示着有亲疏厚薄之分。
叶凌风自己觉得琢磨到师母的心意,不觉又暗暗高兴起来,寻思,“这小子品貌不及我,武功不知如何,但他如今功力已矣,要从头练起,待他本领恢复之时,我早已在他之上了。师妹如今虽是对他较为亲近,那不过是因为这小子曾救她性命,而这两天又同在一起的缘故。将来日子久了,她自会发觉我这个人样佯都比这小子强,她还能不选中我么?何况她的母亲也是帮着我的!哈哈,有个对手和我争夺,我赢了美人,那才更有意思呢!”
江海天没有他妻子想得这么长远,他只是为求心之所安,才收这个徒弟的。收了徒弟,心安理得,也就高高兴兴了。
当下江海天便对妻子说道:“咱们找到了芙儿,原来的计划可要稍微修改了。你和雄侄、芙儿回家,小心照料他们。芙儿伤得虽重,大致可以无碍,只须静养便可以了。雄侄可得双管齐下,一面给他眼药,一面教他练功。家中有一支千年人参,是那年长白三雄送给我的,功能固本培元,你可以给雄侄服了。你先授他内功心法,待我回来,再教他须弥剑式。”
江海天吩咐了妻子,再回过来对叶凌风道:“你的三师弟落在贼人之手,咱们还须把他找回来。你和我先到德州,见丐帮的杨舵主。我发出的英雄帖是由他分送各方的,如今已有多日,可能也会有些消息来了。”
江海天让女儿和字文雄回家,叶凌风失去了和证晓芙亲近的机会,心里自是有些醋意。但他也是个好高骛远的人,想到与师父同走江湖,可以和天下英雄认识,受人羡慕,这机会更为难得,也便高高兴兴的奉命唯谨了。
当下江海天背起了字文雄,谷中莲背起江晓芙,施展轻功,走上陡峭的斜坡,叶凌风空手而行,使出吃奶气力,仍是跟他们不上,不时要江海天停下脚步等他,心里又是惭愧,又是兴奋,心道:“幸亏那日我当机立断,不放过拜师的机会,果然得如心愿。只要我学得师父一半本领,已足以纵横江湖,扬名天下了!”
江海天一路走一路向字文雄查间尉迟炯的来历与形貌,江晓芙也把那日与尉迟炯夫妻交手的情形,详详细细再向父亲说了一遍。江海天查问得十分仔细,听了他们的叙述之后,说道:“这千手观音祈圣因曾托她的丫鬟向你爷爷传话,说是她对李文成的孩子并无恶意,看来倒并非虚言。”江晓芙道,“爹爹,你怎么知道?”
江海天道:“你削了她的头发,在你重伤之后,她本来可以结果你的,她不是没有杀你吗?”江晓芙道:“那是她怕了咱们江家。”江海天道:“她不杀你,岂不更要顾虑‘放虎归山’的后患?依我看来,她劫夺李文成的孩子,内中定有因由,不能与清廷鹰爪之要加害这个孩子相提并论。她不杀你,也足以见得她还不能算是心狠手辣之辈。”
江晓芙噘着小嘴说道:“爹爹,这对贼夫妻抢了我的宝剑,抢了我的坐骑,又把我与二师哥打得重伤,你却还宽恕他们,爹爹,你不为女儿出气,也得顾你的威名,这事情你怎能不管?”叶凌风有意讨好师妹,帮口说道,“不错,师父你老人家威震天下,这两个贼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上,当然不能放过他们!”
江海天正色说道:“谁说我不管了?大丈夫一诺,重于九鼎,生死不移,我答应照顾李文成的孩子,怎能不管?”江晓芙心道:“你还只是为了外人,不是为我。”正要再与爹爹撒娇,江海天似是看破女儿心意,接着说道:“你这次是为了给我办事,吃的大亏,我当然也不能不管,你失落的宝剑坐骑。我当然也总得设法向贼人讨回。但你们可要记住,这不是为了我们江家的面子,我才去对付贼人。凡事先要问有理没理,有理不畏弓虽暴,无理就不该恃势凌人。你们刚才的说话,口口声声,都只是着重要顾全我的威名,那就错了。难道因为你是江海天的女儿、徒弟,别人就非得逢人让你不成?你们若是存有这样的念头,将来难免恃势生骄,行差踏错!我要先提醒你们,你们若是做错了事。我绝不给你们当作护符!我还要先处罚你们,不待别人找上门来!切记!切记!”
一番话说得江晓芙低下头来,噤若寒蝉,哪里还敢与父亲赌气。叶凌风也是一脸尴尬,做声不得。谷中莲笑着给女儿打圆场道:“他们只不过说了那么两句话,却惹出你一车子的教训。
他们说得虽是有欠考虑,你的教训也太重了。女儿还在病中呢。“江海天道:”我教训得对是不对?“
谷中莲笑道:“谁说你不对呢?但也用不着气呼呼他说话呀!”江海天笑道:“你还说呢,女儿都是给你宠坏了的。”声音已转柔和,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说道:“芙儿,你这次给我办事,受了重伤,难道我就不爱惜你吗?只是别人尊我为‘江大侠’,我是要勉力而为,无负于‘大侠’之称,因此我也想教你成才,要你也无愧于作一个‘大侠’的女儿,你懂得吗?”
江晓芙咽住泪水道,“爹爹的苦心,孩儿明白。”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揭过去了。但从江海天这一顿教训之中,叶凌风对江海天的为人,又多了几分了解,心中暗自戒惧,想道:“讨师母的欢心,那是容易得很;讨师父的欢心,可还得多费一点心思呢!”
说话之间,已出了荒谷。江海天叫叶凌风到附近小镇雇了辆骡车,由谷中莲护送江晓芙与字文雄回家,他则与叶凌风同往德州,叶凌风又是欢喜,又是吃醋,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也就不必细表了。
德州的丐帮分舵杨必大,见江海天亲自到来,高兴之极,一定要留他多住几天,一来等待消息,二也好约德州的武林豪杰与他们师徒见面。江海天知道他们丐帮有飞鸽传书,胜于自己茫无头绪地去打听消息,便在杨必大的分舵住了下来。酬酥两天,到了第三天,果然接到了一个消息。
这是丐帮在开封的分舵,用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消息说丐帮的八袋弟子元一冲,前日在定陶县的官道上发现贼人,在场的还有氓山派的两位前辈甘人龙与林笙,他门曾与贼人交乎,详情如何未悉,他们三人己快马向德州赶来,请杨必大通知江海天来与他们会面。
杨必大看了书信,骇然说道:“元香主已得了仲帮主的衣钵真传,还有氓山派的甘、林两位老前辈在场,竟然未能擒下贼人,看信中的语气,似乎他们还吃了点亏呢。贼人已到河南境内,只怕要请少林寺的十八罗汉下山,才能对付他们了”尉迟炯能够打伤江晓芙,江海天自是知道他的本领非同泛泛,倒没有杨必大这么惊诧。不过,也还是有点感到意外,尉迟炯夫妻本领之强,似乎还稍稍超出了他的估计。
其时南北丐帮早已合并,南丐帮原来的帮主翼仲牟年老退休,晋为“长老”,不管普通事务,丐帮总帮主一职由原来的北丐帮帮上仲长统担任,元一冲是仲长统的大弟于,已练成了混元一气功,武功之强,在丐帮中名列第三,仅逊于乃师仲长统与副帮主高天行。甘人龙是当年江南大侠甘凤池的儿子,林笙则是氓山派第三代中的四大弟于之一,谷中莲是第四代,这两人都已在六十开外,也早已成为氓山派的长老了。总而言之,这三个人都是大有来头的武林一流高手,以他们三人之力尚自吃亏,怪不得杨必大惊诧,江海天也要稍感意外了。
当下江海天说道:“定陶是在山东河南交界之处,开封的贵帮舵主接获消息,再用飞鸽传书,至少也是在事情发生两日之后。他们三人快马驰来,明日不到,后日也可以到了。且待见了他们,知悉详情,再商对策吧。我不想因此小事,便惊动了少林高僧。”杨必大本想用飞鸽传书,向少林寺报讯的,听江海大这么说,只好作罢。
第二日中午时分,元一冲等三人果然便已赶到,其时江海天正在与德州群雄聚谈,听得他们到来,群情耸动,都围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说话。
甘人龙道:“我们已接到江大侠的英雄帖,氓山派的弟子已分头出动,在各处要道,准备兜截贼人了。我与林师弟一路,那日在定陶官道,恰巧碰见了元香主与贼人交手。”
元一冲先道了一声“惭愧”,说道:“那两个贼人一男一女,但并没有携带小孩,起初我还有点捉摸不定,不知是否江大侠所要缉拿的贼人。后来我才认出他们的坐骑是江大侠之物,这才上前拦截他们,向他们盘问。”
江海天最关心的是李文成那个孤儿,听说那男女贼人并未携有孩子同行,好生失望。
元一冲接续说道:“那髯须贼好横,一听得我查问李文成的孩子,二话不说,就抽出马鞭向我劈面打来。我在马背上展开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手法,与他周旋。我意欲捉拿活口,一时间还未敢使用混元一气功。”
“这贼人的本领好生了得,我夺不了他的马鞭,反被他抽了两下。那女贼纵马过来,说道:”李文成的孩了岂是你应该管的?
要命的赶快走路!‘那髯须贼喝道:“还能容他走路?杀之灭口!’纵马向我冲来,唰唰唰又是连环数鞭,打得我心头火起,一记劈空掌发出,使出了混元一气功。
“这贼人晃了一晃,竟然没有落马,就在这时,那女贼剑光一闪,向我削来,她的马快,剑光一闪而过,我来不及还招。哎,真是好生惭愧!”
说至此处,元一冲脱下毡帽,只见鬓边一片青色的发根,剃刀也没有剃得这样整齐。元一冲缓绥说道:“我出道以来,从没吃过如此大亏,这是给那女贼一剑削去的!但话说回来,这女贼的快剑本可取我性命,还是她手下留情了。”群雄见此形状,都是不禁骇然。
江海天心道:“幸亏那尉迟炯在荒谷中也已受了重伤,想是还未痊愈,要不然只怕元一冲吃亏更大。祈圣因被芙儿削去了头发,她也削元一冲的头发,虽不算是心狠手辣,毕竟也是妇道人家,气量浅窄,吃了什么亏,就要拿出同样手段报复。”
甘人龙道:“我和林师兄恰在这时赶到。林师兄手按铁琵琶,发出透骨钉,那髯须贼中了一枚,可惜中的不是要害。那女贼手中拿的是柄宝剑,舞动起来,一片青光护着身躯,透骨钉碰着剑光,绞成粉碎。嗯,这柄宝剑,倒有点似、似是……”江海天道:“正是我那柄裁云宝剑。那髯须贼从我女儿手中夺去的。”
甘人龙叹口气道,“这两个男女贼人,夺了你江家那两匹神驹,又得了你江家这口天下无双的宝剑,当真是如虎添翼,只怕很难追捕了。那日我们三人,本来可以占得上风的。我以百步神拳,与那髯须贼的劈空掌较量了一下,想是因为他先接了仲老弟的混元一气功,真力似乎稍不如我,我摔下马背,他则口喷鲜血。可是他的马快,一受了伤,就不再恋战,和他妻子逃了。”
元一冲、甘人龙二人讲了他们的遭遇,杨必大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仍用飞鸽传书,请各处帮会帮忙,打听那贼人的行踪。一有确实的消息,江大侠便亲自出马!”
江海天也不禁暗暗愁烦,寻思:“赤龙驹、白龙驹、日行千里,这个时候,他们又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商议对策,忽听得健马嘶鸣,蹄声得得,骤如风雨,初起时只是隐约可辨,转眼问就似到了门前。杨必大吃了一惊,道:“好两匹骏马!”江海天也微露诧异之色,“噫”了一声,说道:“凌风,你出去看看!”
叶凌风出了大门,门外早已有几个丐帮弟子在那里张望,只见两骑快马,飞驰而来,一到门前,倏然止步。叶凌风抬头一看,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只见来的一男一女,男的是个髯须汉子,女的就是从前曾与他交过手的那个“女贼”祈圣因。时凌风虽未见过这个髯须汉子,但字文雄与甘人龙等人都说过他的形貌,满脸髯须,最易记认,叶凌风一见,也知他就是祈圣因的丈夫尉迟炯了。他们骑的,也正是江家那两匹骏马——赤龙驹与臼龙驹。
尉迟炯马鞭一指,朗声问道:“江大侠是不是在你们这儿?”那几个丐帮弟子不知来者是谁,急切之间,不敢回答。叶凌风恃着有师父做靠山,想逞英雄,“唰”的拔出剑来,喝道:“好大胆的贼人,竟敢寻上门来,看剑!”
尉迟炯夫妇已下了马背,正在拂拭身上的泥尘。尉迟炯听得叶凌风大叫大嚷,闲闲的看了他一眼,毫不理会,拂拭衣裳的动作也未停止,只是回过头来问妻子道:“这小子是谁?”
叶凌风舞剑上前,心里毕竟也还有些怯俱,想道:“师父敢情还未听见我的喊声?”原来他打的如意算盘,是最好在他和贼人刚刚交手的时候,师父便即赶到,这样,就既可以逞了英雄,又不至于吃眼前之亏。
叶凌风想等师父出来,跑两步,停一停,忽听得祈圣因笑道:“这小子就是那口和萧志远一同护送那孩了到江家的人,瞧他这么神气,不必再问,江海天一定是在这里了。”
叶凌风被祈圣因瞟了一眼,又见她缓缓举起了马鞭,他是给祈圣因的马鞭打怕了的,心里一慌,禁不住就叫道:“师父。
师父,贼……“
尉迟炯胡须上黏有指头般粗大的泥巴,刚刚取下,笑道:“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江大侠是你师父吗?好,你来得正好!”叶凌风一个“贼”字方才出口,忽地虎口一麻,就似给蚊子叮了一口似的,并不很痛,但蓦地受惊,手中的青钢剑已是掌握不牢,当啷坠地!
尉迟炯把手一扬,喝声:“接住!”叶凌风长剑坠地,双手尚自张开,倏然间一件黑忽忽的东西抛了过来,当真是快如闪电,叶凌风根本没工夫去分辨是什么东西,只隐约可以觉察绝不是什么利器。
这宗物事来得太快,叶凌风躲闪不开,只好施展接暗器的手法将它接了下来。触干坚硬,却不疼痛,想是对方并未用上真力。叶凌风捏了一捏,低头一瞧,这才知道是方拜匣。原来尉迟炯随手将在胡须上刮下的泥巴,打落他手中的长剑,跟着便把这拜匣抛掷过来。
尉迟炯道:“你这小子实属无礼,看在你师父的份上,我也不与你计较了。这拜匣就差你去送给你师父吧。”叶凌风满面通红,这拜匣是给他师父的,他不敢抛下,一个丐帮弟子替他把青钢剑拾了起米,小声说道:“客人是来拜会江大侠的,咱们就向江大侠请示吧。”意思即是认为可以转呈这个拜匣,不必擅自作主。
尉迟炯笑道:“好,丐帮的弟子毕竟是较懂江湖规矩。杨舵主是这里的主人,我做客人的不可失礼,这方拜匣,也请你带进去吧。”他对丐帮弟子用了一个“请”字,对叶凌风却用了一个“差”字,显然是时凌风在他心目之中,还比不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丐帮弟了。叶凌风大为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心里想道:“待我学成武艺,非把你的招了挖了不可!”
他心中有气,不敢说出。尉迟炯的讥刺说话,却隐隐从背后传来。他们两夫妻正在对话,尉迟炯道:“江大侠却怎的收了这么一个不成材的弟于?”祈圣囚笑道:“人家欢喜收什么样的徒弟,你理他闲事作甚?我看这少年不过是略有浮嚣之气,也不见得就是不成材了。”叶凌风长得颇为俊雅,祈圣因对他倒有几分好感。
叶凌风面红耳赤,生怕尉迟炯说出更不中听的后来,急急忙忙走路。他们两人刚进屋子呈上拜匣,只听尉迟炯的声音也传了进来,“辽东尉迟炯求见江大侠!”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内功,就似算准了他们刚好这个时候呈递拜匣似的。
群豪都是大吃一惊,甘人龙是江南大侠甘风他之子,豪情侠气。颇有乃父遗风,哈哈笑道:“这位朋友胆色倒是不小,我看倒是不妨见见。”叶凌风嗫嗫嚅嚅地说道:“师父,这贼人……”正想说几句挑拨的说话,江海天已是把手一摆,压下了满屋子嘈嘈杂杂的议论,说道:“这位朋友既以礼求见,咱们就该以礼相待!”他换了口气,平平稳稳地吐出了几个字:“江某在此,贤伉俪请进!”
正是:
四座皆惊真胆色,关东大盗会群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豪气雄风交侠士奸谋诡计骗儿童
江海天这两句话个平静静道来,就似平常和人当面对话一般,并不特别提高声调,声音却远远送了出去,不但门外的尉迟炯夫妻听见,丐帮分舵几十间屋子的上下人等,没一个不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听到的声音都是一般大小,完全像是江海天就在对面说话。事后这些人谈论起来,人人都感到惊诧。江海天内功纯厚,比起尉迟炯来,又不知高出多少了。
尉迟炯大踏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祈圣因,群豪都在紧张等待,看江海天如何应付。尉迟炯眼力何等厉害,一踏进屋子,已察觉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与江海天身上。他便径直地向江海天走去,恭恭敬敬地问道:“这位想必是江大侠了?”江海大站了起来,还了一礼,说道:“不敢,尉迟舵主有何见教?”
尉迟炯蓦地拔剑出鞘,剑发清辉,明亮得如一泓秋水,正是江海灭那把裁云宝剑。众人大吃一惊,但却没人出半句声,更无人上前拦阻。要知江海天已是武林公认的当今第一好手,众人一惊之后,人人也随即想到,倘若尉迟炯意欲对江海天有所不利的话,那只是自讨苦吃,江海天也绝不用自己帮忙。
江海天神色自如,冷眼看尉迟炯如何动作。只听得“卜”的一声,尉迟炯忽地把宝剑Сhā入自己臂膊,朗声说道:“尉迟炯曾伤了江大侠的千金,今日恃来负荆请罪,匆忙中未备荆杖,权且以剑代荆,自行惩罚,不敢有劳江大侠贵手。江大侠若肯恕过,我再说话,否则,但凭江大侠处置!”
这一举动大出江海天意外,当下说道:“江湖上过招动手,难免伤损,即以那日之事而论,小女冒犯了尉迟夫人,小徒宇文雄也曾伤了尉迟舵主,谁也不能怪谁。尉迟舵主如此自责,倒教江某难以心安了。”
江海天这番说话极为得体,一来为江家的人占了身份,两个小辈与你交手,虽然伤有轻重之分,毕竟也是彼此受伤。二米点明了宇文雄是他新收徒弟,好让周迟炯忆起与宇文雄父亲的过节。
祈圣因被江晓芙削了头发,尚未长长。以红布缠头,打扮得甚为怪样,听得江海天那句“小女冒犯了尉迟夫人”,不觉面红过耳。心道:“若不是我有事请求你,我才不来受你奚落。”江海天似是知道她的心思,说了那几句话,随即便给她作了一揖,说道:“小女多承夫人剑下留情,江某也在此谢过了。”祈圣因这才化嗔为喜,说道:“江大侠真是人大量大。”连忙还礼。
江海天掏出了一颗药丸,双指一捏一弹,药丸化作粉未洒出,刚好洒在尉迟炯的伤口上,这是崆峒派长老乌天朗送给他的秘制金创药,效验如神,尉迟炯的流血登时止了。尉迟炯刺伤自己,以血赔罪,江海天则给他赠药治伤,亦即是表示这段“梁子”已经解了。
尉迟炯将裁云宝剑双手奉上,说道:“多谢江大侠宽宏恕罪,宝剑名马,原物奉还。那两匹坐骑,已交给丐帮弟子验过,并无伤损。”
江海天哈哈一笑,说逍:“宝剑名马,乃是身外之物,无论如何贵重,总也比不上人。尉迟舵主,请恕江某揭开天商说亮话,我要讨的是人。”
尉迟炯说道,“这件事江大侠不提我也要提,请借个地方说话如何?”说至此处,便向四方作了一个罗圈揖,说道,“我也知道诸位都是江大侠的好朋友,并非外人。但因内情复杂,并有涉及我夫妻私事之处,我只想说给江大侠一听。”尉迟炯深知江湖好汉的脾气,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免得群豪以为他心目中只有江海天一人,心里便不舒服。
江海天道:“既然如此,便请杨舵主借个地方。”杨必大本来有点不大放心,但见江海天已经慨然答允,心想尉迟炯夫妇在他丐帮重地,也未必敢用什么鬼手段,暗算江海天,江海天也不是那么容易给人暗算的人。江海天已经答应,他做主人的只好给客人方便。当下杨必大将他们带进密室,便即离开,并严禁丐帮弟子走近,以防有偷听嫌疑,失了丐帮身份。
江海天俺上房门,笑道:“我敢担保隔墙无耳,尉迟舵主可以放心说了吧。”尉迟炯道:“因妹,你先说。”
祈圣因道:“我们是表明心迹来的。我当家的虽是干的没本钱买卖,但我们从萧志远手中抢这孩子,决非存有劫人图利的打算……”江海天道,“这个我信得过你们夫妇。可是——”祈圣因道:“江大侠想是要知道原因,实不相瞒,李文成是我表哥,他不幸遭害,这孩子我想领他抚养。”
江海天道:“我也不是想和你们争夺这个孩子,但李文成临死之时,曾郑重托付萧志远,要他把这孩子带来给我,由我收他为徒。我和李文成没见过面,但大丈夫死生一诺,李文成信得过我江某,郑重托孤,我岂可负了他的心意?这孩子在我家习技,你们也可以常来看他。”
祈圣困苦笑道:“江大侠肯收这孩了为徒,那是求之不得。
只可惜只怕这孩子没有这个福份!“
江海天道:“这是什么意思?”祈圣因道:“惭愧得很,我保不住这个孩子,又给对头抢去啦。”尉迟炯道:“这对头势力极大,我们自问抢不回来,是以来求江大侠相助。”江海天道:“好,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吧。不管对方是怎么个奢拦人物,我既伸手要管这事情,那就是管定的了!”于是尉迟炯夫妇说出了一件令江海天也颇为震惊的事情。
他们说的什么,暂且不表。且说群豪在外面等待,许久不见江海天出来,禁不住议论纷纷。甘人龙道:“这位尉迟舵主以血赔罪,还剑解仇,这两手漂亮极啦,算是好汉本色!”元一冲道,“江大侠更是不夫大侠风度!”林笙较为小心谨慎,说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咱们都不知道这位尉迟舵主的来历,也不能太过相信他了。嗯,我就是怕江大侠待人太过宽厚,上了别人的当。”
叶凌风恨极了尉迟炯,乘机说道:“不错,我师父武功绝世,我倒不怕他受贼人暗算,只怕他被贼人的花言巧语骗过了。我倒有条计策,倘若我师父把贼人拿下,那就算了。如果他把贼人放走,那么就可用这计策,稍稍耍个手段。”
杨必大道:“耍什么手段?”叶凌风道:“咱们派几个人在前头埋伏,这贼汉子刚伤了手臂不难将他擒下。擒了之后,严刑拷打,要是审出什么破绽,那就交我师父发落:要是确无破绽,那时再放他们。这岂不是万全之策?可以补救我师父的疏忽。”他听了甘人龙的语气,知道甘人龙未必赞同,但元一冲、林笙二人,也都是吃过尉迟炯大妇的亏的,他们二人肯依计行事,有理无理,将尉迟炯折辱一场,拷打一顿,也可以稍泄心头之气。
哪知元一冲皱了皱眉,却道:“遇君子,讲礼仪:遇小人,不得已才施诡计。如今尚来知道这尉迟炯是君子还是小人,那咱们就该先示人以光明磊落,岂可当着江大侠的面便放他走,背了江大侠却又去暗算于他?”
杨必大见江海天许久不见出来,必里正自踌躇,不知好不好派个弟子去探听消息;叶凌风碰了一鼻子灰,也正想再下说辞;正自各怀心事,忽听得尉迟炯粗豪的声音说道“劳各位久待了。”话声未了,只见他们夫妇已是随着江海天走了出来。
江海天道:“杨舵主,请你送两匹坐骑给尉迟舵主,交个朋友。”甘人龙哈哈笑道:“我早说尉迟舵主是个朋友,果然不错。
哈哈,咱们不打不成相识,可是早就交了朋友啦。“
尉迟炯抱拳说道:“甘大侠的百步神拳,在下是衷心佩服。”甘人龙道:“你老哥的劈空掌力,也委实不轻。”两人哈哈大笑。
丐帮弟子报道马已备好,尉迟炯遂与群雄拱手道别。
周迟炯夫妇走后,群雄纷纷向江海天探问究竟。江海天道:“现在是风平淮静,没有事啦。”杨必大道:“那孩子怎么样?”江海天道:“孩子的下落已经知道,不必再兴师动众了。请杨舵主向各方报讯,免得他门再与尉迟夫妻为难。这处多承各位热心朋友帮忙,江某感激不尽,容后补报。”
杨必大道:“既然没事,江大侠更可以多住几天了。”江海天面有犹豫之色,甘人龙道:“那孩子不必江大侠去亲自领回来吧?”元一冲道:“想那尉迟炯既来还剑赔罪,那孩子还会不送回来吗?”众人都是这样推测,因此也都想挽留江海天多住几大。
江海天不惯说谎,正自感到盛情难却,而又急首要走,甚是为难。叶凌风道,“各位有所不知,我师妹那日与贼人交手,受了点伤……”杨必大一拍脑袋,说道:“我真是糊涂,忘记了贤俘女受伤之事了,既然如此,江大侠自是应该回家去看令媛。”
刚才尉迟炯以血赔罪之时曾说到“误伤”江晓芙之事,那时众人都在全神注视他的动作,对他提及的这点小事,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只道江晓芙所受的伤与甘人龙等人所受的伤大约也差不多,并无大碍;如今见叶凌风说话时一脸孔严重的神气,众人都意会得到,他所说的“受了点伤”,实在是“伤得很重”,众人当然也就不便再挽留江海天了。
其实江晓芙的伤虽然不轻,但她有上乘内功的底子,服了小还丹之后,伤势已渐渐减轻,在江海大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危险时期早已过了,用不到江海天亲自回家料理。
叶凌风给师父找到这个藉口,一来是他自己想回去亲近师妹;二来故意提及此事,要师父记起他的宝贝女儿是尉迟炯伤的。虽然师父已宽恕了尉迟炯,但在他心上留下一个疙瘩,也是好的。不过,他找到这个藉口,也是顺便给师父解了围。江海天也就并不否认,当下便向群雄告辞。
赤龙驹与白龙驹业已物归原主,两师徒正好一人一骑,马行迅速,不消半个时辰,已出了德州城外十数里地,叶凌风道:“师父,你怎么走这条路,这可不是回家的路呀!”江海灭勒着了白龙驹,说道:“凌风,我正要和你说,咱们不是回家。”
叶凌风怔了一怔,道:“不是回家,是上哪儿?”江海天道:“咱们要尽快赶往北京。”对凌风愕然道:“为的什么?”江海天道:“你的二师弟是落在朝廷鹰爪手中,如今正解往京城。但却不知他们走的是哪条路,要是在路上碰不着,哪就要到京城去营救啦!”
原来将李光夏骗走的那个“鹿老大”,那一晚说的全是谎话,他和李文成生前从未晤面,根本就不相识,更说不上是什么“八拜之交”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骗李光夏呢?内里有个因由。这“鹿老大”真名叫鹿克犀,有两个结拜兄弟,他是老大,老二名羊吞虎,老三名马胜龙。三兄弟合股在祁连山南北的黑道称霸。西北绿林中人,将他们三人合称为“祁连三兽”。
这“祁连三兽”秘密接受了清廷礼聘,在江湖上充当朝廷耳目,直接受大内总管朴鼎查的指挥。
这次捉拿“天理教”首脑的这件大案,是由御林军统领萨福康与大内总管朴鼎查合办的。李文成己死,朴鼎查严令手下,必须找到李文成的遗孤。这不单单是为了斩草除根,而是要从李文成儿子的身上,找到一条线索,好去缉拿另一个更重要的首脑人物一一天理会的总舵主林清。
林清与李文成交情最好,这次他们同时逃出,就是由李文成父子假冒林清父子,引诱追兵的。李文成是以自己的性命,保护了林清!朴鼎查、萨福康等人估计,林清的行踪只有李文成知道,李文成临死之前,也可能将天理会的一些秘密文件交给他的儿子,所以要缉拿林清以及搜查天理会的秘密,就要着落在李光夏这个孩子身上。
“祁连三兽”接了朴鼎查的命令,分头寻觅李光夏的踪迹。
鹿克犀知道“千手观音”祈圣因和李文成有过一段情孽牵连,又探悉祈圣因也正在找寻这个孩子。他便一路跟踪祈圣因,终于在析圣因手里,将这个孩子夺了过来。
祈圣因夫妇走出荒谷之后,越想越是起疑,因为鹿克犀实在没有与她争夺这个孩子的理由,尉迟炯是关外大盗,和西北的绿林人物也颇有往来,“祁连三兽”充当清廷鹰爪之事,虽说是极为秘密,究竟不能瞒尽所有的绿林朋友,而且他们为清廷效力,蛛丝马迹,也是多少露出一些。尉迟炯未出山东境内,恰巧就碰到了一个从西北来的绿林朋友。这人是知道“祁连三兽”的底细的,便把鹿老人是清廷鹰爪的秘密抖露了。
这消息有如晴天霹雳,令得他们两夫妻大大震惊。祈圣因对李光夏的父母有爱有妒有恨,她要抢这孩子抚养,心理本来不大正常,但无论如何,总是不愿意自己所爱过的人的孩子,落在敌人手中,即或不死,终生也要过着悲惨的命运。
那位绿林朋友走后,两夫妻相对惶然。祈圣因泫然欲泣,半晌说道:“大哥怎么办?”
尉迟炯毕竟是有几分豪侠气概,一咬牙根,毅然说道:“你大哥拼着豁了这条性命,也得为你找回这个孩子。”
祈圣因道:“大哥,你,这,这个——”尉迟炯笑道:“李文成已死,我又知道了你是喜欢我,我还会妒忌他吗?这孩子既是从你手中失去,不我回来,怎对得住李文成?我早已对你说过,李文成生前,我虽是心怀妒忌,但他的确是一条汉子,我心里也是佩服他的。”
祈圣因脸上一红,说逍:“大哥,不是这个意思,我怕的是咱们舍了性命,只、只恐也是无济于事。‘祁连三兽’已是不易对付,何况还有许多大内高手与御林军官。”原来鹿克犀虽是“祁连三兽”中的老大,本领却并非以他最高,尉迟炯可以胜得了鹿老大,但若是对付“三兽”中本领最高的老二羊吞虎,他自问也就未必有取胜的把握了。
尉迟炯慨然说道:“萧志远和李文成素昧平生,尚旦不惜性命力他护送孤儿,咱们岂可不如他了?成败生死,听之天向,只求心之所安吧。”
祈圣因大为感动,说道:“大哥,你对我太好了。我倒有个法子,可以救这个孩子,只不过要你受点儿委屈,你愿意吗?”周迟炯道:“我死尚且不怕,受点委屈,又何足道哉?”
祈圣因嫣然一笑,这才说道:“这件事只有去求江大侠相助。”尉迟炯大感意外,皱眉说道:“咱们杀了江海天的女儿,如何还能求他相助?”祈圣因笑道:“大哥,那女娃儿没有死,那晚你叫我杀她,我是骗你的,我用剑斫的是块石头。”
尉迟炯生平从未低声下气求过别人,但一来是为了成全妻子的心愿,二来江海天已发出英雄帖,他到处受人追捕,凄惶奔走,也不是味儿,若不解开这段梁子,只怕在江湖上也难立足,更说不到去营救李文成的孤儿了。
这就是尉迟炯夫妻来见江海天的前因后果。江海天知道之后,可也煞费思量。
要知江海天的身份与尉迟炯不同,尉迟炯是绿林大盗,本来就是与朝廷作对了的。江海天虽则有反清之志,暗中也曾屡与清廷作对,但表而上他总还是东平县治下的一个巨姓,有来历可以根查,未到时机,却不方便明目张胆地反叛朝廷。
但江海天之所以煞费思量,却还不是为了考虑本身利害,而是恐怕牵连朋友。他的一班江湖朋友,情形大致与他相同。例如氓山派与丐帮诸人,都是要等待时机,始能揭竿而起的。江海天这次营救李文成的孩于,说不定要到京城大闹一场,甚至要闯进皇宫,与大内高手厮杀。倘若氓山派与丐帮诸人参与其事,一来人多嘴杂,恐防泄漏机密;二来牵连太广,对反清大业,只怕反而有害无益。
因此江海天几经考虑之后,终于决定了把这副担子独自挑起,不让众人知道。但叶凌风是他的“掌门弟子”,他也想藉此机会,让叶凌风多受锻炼,是以携他同行,事情当然也就不能瞒他了。
叶凌风听了之后,心头暗暗叫苦。江海天瞧他面有犹豫之色,不悦说道:“怎么,你害怕了吗?”
叶凌风与师父同行,心知师父必定会尽力保护他,不管敌人怎么厉害,只要紧紧跟着师父,便不至有性命之忧。因此,他倒不是害怕进京与大内高手作对,他害怕的是另外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放心不下师妹,心里想道:“这次远赴京都,不知何时方能回转江家?字文雄这小子却日夕与师妹亲近,我岂不要大大吃亏?”
第二件是担心在京城遇到识得他来历之人,“爹爹曾派七步追魂手诸元来找我回去,北京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我爹爹的朋友不少,虽说已隔多年,只怕也还有人识我。要是碰上了一两个熟识的人,难道我也能像对付诸元一样,将他们杀了?”
叶凌风心思灵敏,稍一踌躇,便想好了一番说话,当下胸膛一挺,说道:“我要是害怕,那日在泰山玉皇顶,我也不敢拼了性命,拔剑助李文成了。当日围攻李文成的,可也是大内高手啊!”江海天道:“是啊,我曾听萧志远言道:你那日也曾险死还生。确是不失英雄本色。照理你是不应该害怕的!”
叶凌风道:“只是——”江海天道:“只是什么?”叶凌风吞吞吐吐地道:“只是师父远赴京都,不要先报个讯与师母吗?师妹与师弟都在病中,师父,你,你也不要回去看他们一看吗?”叶凌风是想师父让他回家报讯,好有个机会与江晓芙见上一面。
江海天道:“救人如救火,怎还能去料理这些婆婆妈妈的的事情?从这里回家,虽然只是三天工夫便可来回,但三天工夫,咱们已可以赶不少路了。你师弟、师妹的伤,有你师母照料,如何治理,我也早已交待过了,大可以放心得下,还何必回家去看他们?”
叶凌风不敢说话,江海天道,“我倒是有点不大放心你。”叶凌风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我有什么破绽给师父瞧出了?”江海天接着说道:“此去京都,随时都可能和敌人动手,你刚入我门,功夫都还没开始练,凭你现在这点本领,对付普普通通的敌人,还可以应付,一遇高手,就难免吃亏。”叶凌风这才知道师父并非是瞧出他的什么破绽,心上的一块大石这才放了下来。
说道:“我跟着师父,还怕什么?”
江海天正色说道:“虽说有我照顾着你,但也总得提防意外。
何况我还想你趁这机会,多受点磨练呢。现在我只有想个变通的办法,在路上传你武功,一路走我一路把口诀念给你听,晚间歇息之时,你就修习本门内功,同时我以本身功力助你练功,让你速成,但这样你难免要辛苦一些,你可有这毅力么?“
叶凌风心花怒放,忙道:“多谢师父苦心栽培,弟子感激不尽,如何劳苫,都能抵受。”叶凌风喜出望外,这才是真正的甘心情愿跟师父上京,连江晓芙也抛之脑后了。
按下他们师徒二人慢表。且说李光夏这孩子被那鹿老大骗走之后的遭遇。
李光夏虽然十分机灵,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晚鹿克犀将他从祈圣因手里救了出来,替他吸出身上所中的梅花针,李光夏在受了祈圣因的许多折磨之后,一旦得救,当然把鹿克犀当作了救命恩人。何况鹿克犀还说是他父亲的拜把兄弟,更把他哄得服服帖帖了。
鹿克犀带着他一路走,走了半天,李光夏见他走的不是大路,问道:“鹿伯伯,为什么走进山路来了?这是去东平县的捷径吗?好像方向不大对吧?那千手观音是带着我向西走的,现在咱们为何也是朝着日落的方向?去东平县应走回头路,那就是应该朝东走才对呀。”
鹿克犀心头微栗,想道:“这孩子倒是会用心思。我也可要多花点心思去哄他了。”当下笑道,“贤侄,你还是一心想做江大侠的徒弟吗?”李光夏道:“这是我爹爹的吩咐。”鹿克犀道:“这是你爹爹在重饬之后,思路不请,一时糊涂了。”李光夏睁大了眼睛,说道:“鹿怕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江大侠还能不是好人?”
鹿克犀道:“江大侠当然是好人,但你爹爹可是与他非亲非故。”李光夏道:“有位萧叔叔是江大侠的好朋友,萧叔叔义气深重,他曾舍了性命,拔刀助我爹爹,他说江大侠会收我的。”
鹿克犀详细查问了李光夏这几日来的种种遭遇,暗自记下了萧志远、叶凌风的名字,笑道:“这位萧叔叔虽然义气深重,毕竟也还是和你爹爹初初相识的人,江湖上什么险诈的事情都有,当然咱们应该估得过这仿萧叔叔,但也总得提防万一。再说,你父亲是朝廷钦犯,你就是叛逆之子,萧志远说江大侠会收你,那只是他一种揣度之辞,收不收可还在江大侠啊!何况你又不是没有亲人,何必去寄人篱下?”
李光夏被他一大套说话说得没了主意,道,“鹿伯们,小侄不懂事,你教导我吧。”鹿克犀“咳”了一声,说道:“我与你爹爹是八拜之交,我虽本事低微,也发誓要给他报仇。你是我的侄儿,我可不放心你跟随外人。”
李光夏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倒也很是感激,说道:“只是怕连累了伯伯。”鹿克犀道,“若怕连累,昨晚我也不救你出来了。
贤侄,我知道你胸怀大志,你伯伯的本事远远比不上江大侠,不配做你的师父。“说到此处,忽地叹了口气。
李光夏的确是想跟从名师,学成武艺,以报父仇的。但他见鹿克犀深深叹气,一来是为了感激他,二来是不想令他难过,心中暗自想道:“鹿伯伯能够打败千手观音,即使比不上江大侠,武功也很是不弱了,而且他是我爹爹八拜之交,总要比江大侠亲得多。”当下便道:“鹿怕怕,我只要学到你这一身本领,我已经是心满意足了。鹿怕伯,我就——”正要说出“拜你为师”几字,鹿克犀却拦住他道:“不,你还不知道我为何叹气吧?”李光夏怔了一怔,心道:“你不是自叹武功比不上江大侠吗?”这句话可不方便说出来。
鹿克犀道:“江大侠武功天下第一,我比不上他也不用难过。
我是为你找不到名师而难过。要知道你是叛逆之子,一定要找咱们自己人,而又本领高强的人才合适,这个师父可就难找了。
你说要拜我为师,我是自惭不配。我倒想起了一个最合适的人来,唉,可惜——“李光夏道:”鹿伯伯,这人是谁?“
鹿克犀叹气之后,说道:“他和你爹爹也是八拜之交,只是听说他也逃亡江湖,却不知他逃向何方?”李光夏道:“哦,你说的是林伯伯吗?”这个“林伯怕”不是别人,正是天理教的总教主林清。
鹿克犀道:“不错,我所说的就是你的林伯伯了。他武功远胜于我,与你爹爹又同是教中兄弟。生死之交,你若能拜他为师,最好不过。只是他是天理教的总教主,藏匿的地方一定非常秘密,却怎生找得着他?”
李光夏不知是计,心里想道:“鹿伯怕是自己人,说也无妨。”便道:“林伯伯曾与我爹爹相约,嗯,鹿伯伯,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要泄漏了风声。”鹿克犀大笑道,“你这小娃儿也知道要守口如瓶,你鹿伯伯是几十岁的人人了,岂能不识利害?”
李光夏很是尴尬,说道:“不是侄儿过分小心,我爹爹千叮万嘱,叫我不好对人讲的。鹿伯伯,你和我爹爹和林伯伯都是一家人,我这才敢对你讲的。林伯伯与我爹爹相约,若是我爹爹逃得出性命,可到米脂藏龙堡张三叔那几打听他的下落。林伯伯说他要是未死的话,他会托人捎信给张三叔,但他却不一定住在藏龙堡,因为张三叔有家有业,怕连累了他。”
鹿克犀眼睛一亮,说道:“这位张三叔是谁?”李光夏有点诧异,说道,“鹿伯伯不知道张三叔吗?”
鹿克犀连忙说道:“我知道你爹爹有几位姓张的好朋友,却不知谁是排行第三,住在米脂的。也许他曾经说过,我一时忘了!是张洪彪吗?是张中岳吗?……”胡乱说了几个性张的名字,李光夏毕竟是个小孩,鹿克犀本来已露出破绽,他仍然不起疑心,答道:“鹿伯伯,你说的这些人都不是。张三叔是张士龙,我爹爹常常和我提及他的。但我可是从未见过他。”
鹿克犀一拍脑袋,说道:“你看,我的记性真是不好,张士龙就因为他名字中有个‘龙’字,所以他住的地方才命名为藏龙堡的。我竟然一时想不起来。”
李光夏道:“我也很想找看林伯伯。但我爹爹曾有吩咐,要我长大之后,学成武艺,才好找他。”鹿克犀道:“为什么?”李光夏道:“一来是不放心我独自在江湖行走;二来因为林伯伯是总教主,不愿林伯伯为我的事情操劳。所以,我也不想拜他为师了。”
鹿克犀道:“你爹爹倒也过虑得是,米脂远在陕北,你林伯伯又不一定住在藏龙堡,这条路关卡遍布,要是到米脂扑一个空,这个险就不值得冒了。不如这样吧,我先带你回家。我再到米脂见士龙大哥打听你林伯伯的下落,有确实的消息,你再去跟他。这个期间,你可以勤练武功。我有几个好朋友,个个都是有一身本领的,大家合起来教你,总能教你成才。”
李光夏道:“伯伯顾虑周详,侄儿一切听伯伯作主。”鹿克犀道:“你爹爹临终之时,可曾交了什么东西给你?还有什么紧要的吩咐?”李光夏怔了一怔,心道:“天理教的‘海底’只能付给教中兄弟,鹿伯伯却不是本教中人。”
鹿克犀道:“我是怕你年纪小,你爹爹若有重要的物事交付与你,我可以代你保藏。他若有什么遗嘱关系到天理教的。我也可以代你去办。我虽未入教,但我与林舵主乃是结义兄弟,那也就不是外人了。”
李光夏心道:“那句暗号,爹爹已说与萧叔叔知道,请萧叔叔去向丘舵主报讯了。到于爹爹那本‘海底’,只是用作本教的凭证的,我已贴肉收藏,绝不至于遗失。爹爹吩咐过‘海底’不能离身,鹿伯伯究竟不是本教中人,这秘密似乎无须让他知道。”
这回李光夏倒是甚为乖巧,说道:“爹爹没有东西遗留给我。
只传了给我这口他生前所用的宝刀。紧要的吩咐就只是萧叔叔带我去求江大侠为师了。“鹿克犀很是失望,心道,”不知这小鬼头是否说谎,且待我将他骗到京城之时,再搜他的身了。“
说到此处,忽地隐隐听得马蹄之声。鹿克犀发了一声长啸,跟着小声说道:“这是我的两个结拜弟弟来了。但他们和你爹爹的交情却很平常,你不要把你爹爹和林伯伯的事告诉他们。”李光夏道:“侄儿懂得。”心想:“这位鹿伯伯的结义兄弟可是真多!”
鹿克犀似是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乃是各交各的,所以我和你爹爹和你林伯伯做了结拜兄弟,另外又和其他人做了结拜兄弟,同样是我的结拜兄弟,他们却不一定相识的。”李光夏虽然也多少懂得一些江湖之事,那是他爹爹和叔伯辈告诉他的,毕竟知得不多,也就把鹿克犀的话当真了。
说到此处,只见两个人骑马跑,后面还跟着一骑空骑。这两个人看见鹿克犀和李光夏同在一起,登时喜形于色,便即跳下马来,大声叫道:“恭喜,恭喜,老大,你得手了!”
这两个人正是“祁连三兽”中的老二羊吞虎和老三马胜龙。
原来鹿克犀是和他们约定在此相会的。这两人只知鹿老大是去跟踪祈圣因,要从祈圣因身上找到寻觅孩子的线索,当时还未知道孩子已然落在祈圣因手中的。如今他们见了李光夏,当然知道这一定是李文成的孩子,可是他们只道鹿老大从祈圣因手中夺来,却不知是骗来的。
鹿克犀和他们虽是结拜兄弟,心里也自怀着鬼胎。他是恐防尉迟炯夫妇追来,他的本领远不及尉迟炯,这才不能不要两位把弟帮忙他“保护”李光夏的。可是他又不愿意两位把弟把他的功劳全都分去,故此一再叮嘱李光夏不可将林清的秘密告诉他们。他是准备在回京见了大内总管朴鼎查之后,单独向朴鼎查报告他所探听得到的消息,再去捉拿林清。林清是天理教的教主,他探听到林清的下落,这功劳就大得多了。至于拿获李文成孩子的这个功劳,则让他两个把弟分享亦是无妨。
可是他还需要从李光夏身上多骗出一些消息,这孩子又太倔强、机灵,若然给他知道真相,知道自己是个“犯人”,只怕宁死也不会让他押赴京帅,所以他还必须继续欺瞒,哄骗这个孩子。
鹿克犀连忙打了一个眼色,说道:“贤侄快来见过两位叔叔。”接着又叹口气道:“我与李文成是八拜之交,他不幸遭害,我不能与他一同赴难,实在愧对故人。好在救得出我这侄儿。算是稍尽一分心事。今后还得请你们帮忙我教他本事,让他得以继承父业,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这我就可以了却心愿了。”
羊吞虎和马胜龙登时会意,哈哈笑道:“我们与李大哥的交情亦非泛泛,你的侄儿,就是我们的侄儿,我们这点本领,当然倾囊相授,这还何须说得?”
李光夏年纪虽小,却颇有点心思,羊、马二人刚才一见就“恭喜”各大“得手”,这“得手”二字,着实有些刺耳,但李光夏以为江湖上的口头禅是如此的,虽觉刺耳,也还不懂得仔细推敲,现在听了这两人的说话,不由得想道:“鹿伯伯说这两位叔叔和我爹爹不过是一面之交,何以在他们口中又变成了非同泛泛了?”
鹿克犀笑道:“这两位叔叔的本领比我高得多呢,依我看来,他们比江大侠也差不了多远,你只要学得他们的本领,那也不用好高骛远了。”原来鹿克犀见他若有所思,知道他是在想着学本领的事情,也许还在惋惜不能拜江大侠为师,因此便暗示他的两个把弟显显本领,好哄李光夏欢喜,甘心情愿地跟随他们。
“祁连三兽”中羊吞虎乃是老二,武功却数他最高,他也想要这孩子佩服他,以后便容易听他摆布,当下哈哈笑道:“老大,自己兄弟,还用客气吗?江大侠武功天下第一,你给我脸上贴金,倒教我惭愧了。”话说完了,笑声却未停止,而且越来越响,刺耳非常!
正是:
口似蜜糖心似剑,声声好笑隐奸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黑夜荒山来怪客黄童白叟斗三魔
羊吞虎面对着一棵大树纵声长笑,笑声中只见树叶纷纷飘落,待到笑声歇止,枝头己余一片稀疏,就似刮过一场大风似的。
李光夏心里又惊又喜,想道:“这位羊叔叔的本领果然高强,看来只怕还在我爹爹之上。”半年前他曾见过父亲在园子里练劈空掌的功夫,在距离三丈之外,将一棵枣树的果实和树叶全都打下。虽说树叶比果实轻,羊吞虎距离那棵大树又不到一丈,但他能以笑声摇落树时,这却要比劈空掌难得多了。
马胜龙道:“这棵树光秃秃的怪难看,我把它所倒了吧。”他腰悬长刀,说到“斫倒”二字,却不拔刀,而是横掌向那大树斫去,在四边斫了四掌,大喝一声“倒!”那棵大树果然应声倒下,李光夏不由得喝彩道,“好个外家的开碑掌力!”
李光夏虽然还不算得是武学的大行家,但对武功的深浅,却是稍能判别。这棵大树一人合抱不过,马胜龙能以掌力斫断,虽比不上羊谷虎以笑声摇落树时的内功深厚,但外家功夫,也可以说是差不多登峰造极了。
李光夏毕竟是个孩子,见了他们显露如此上乘的内功外功,不由得大为佩服,怦然心动,想道:“鹿伯伯说得不错,学成了这两位叔叔的本领,已够我终身受用了。”
李光夏固然是惊佩无已,羊、马二人也是好生惊异,羊吞虎心想:“这孩子不过十岁刚刚出头,听我的笑声,居然不用堵住耳朵,敢情是一出娘胎就跟他爹爹练武的么?”李光夏当然不是一出娘胎便即练武,而是由于他禀赋特异,与他父亲来往的又都是当世高乎,所以他的内外功夫,都已有了相当基础,要胜过一个资质中等的、练过十年以上武艺的大人。马胜龙听他一口道破自己的“开碑掌力”,登时也知道了他不是常儿。
羊吞虎笑道:“你爹爹是当世的大英雄,我这点本领只怕你还看不上眼吧?”李光夏听他称赞自己的爹爹,心里更为欢喜,想道:“是了,他们是由于敬佩我的爹爹,所以才把他们自己说成是我爹爹的好朋友的。”他这样的推测,本来也合于一般人喜欢攀附英雄的心理,他小小的年纪,能像大人一样的推理,也是聪明之极,就可惜正因聪明太过,恰恰就判断错误,竟不再友多想这二人的言语和鹿克犀不相符合的疑点了。
李光夏连忙说道:“哪里,哪里,两位叔叔的本领如此高强,我以前是见也没有见过,两位叔叔肯教我,我是求之不得,”当下便想拜师,羊吞虎却把他拦住。
羊吞虎道:“贤侄不必着忙,且待咱们有了安身之所,那时再行拜师之礼,也还不迟。”
原来江湖卜的人物颇多禁忌,若然受了拜师之礼,那就是正式定了师徒的名份,师父无故杀害徒弟,是被认为不祥,将来要绝嗣的。羊、马等人不过是想骗骗李兴夏而已,保不定将来会杀害他,他们怀着这种迷信,是以不愿正式受他拜师之礼。
李光夏只道他们是嫌路上拜师简慢,便道:“既然如此,小侄自当听从叔叔的在意。”当下对祁连三兽,仍以叔伯相称。
羊、马二人带来了一骑空骑,羊吞虎道:“贤侄会骑马么?”李光夏道:“会的。”羊吞虎道:“如今咱们四个人有三匹马,你暂且与我合乘一骑,待经过市镇,再选一匹好马买给你。”鹿克犀道:“你个子比我大,你的坐骑驮两个人比较吃力。不如让侄儿与我合乘一骑吧。”李光夏无可无不可,羊吞虎因李光夏到底是老大骗来的,也不好过份露出痕迹,与他争功,便由得他这样安排了。
鹿克犀与李光夏合乘一骑,故意落后少许,在李光夏耳边低声说,“你记得我的话么?这两位叔叔待你很好,但重大的秘密还是不可泄漏了。”李光夏点了点头。
鹿克犀似乎还想叮咛些什么,羊吞虎已停下来等他,叫道:“老大,你的马跑不动了吗?”鹿克犀道:“不,刚才那段石头路,我怕摔坏了侄儿,所以放慢了一些。”唰的一鞭,催马便即赶上。李光夏暗暗纳罕,心道:“鹿伯伯嘱咐我小心谨慎,不可泄漏秘密,这是应该的。但他与这两位叔叔乃是八拜之交,为何彼此之间,也似有点勾心斗角?”
四人三骑,马不停蹄地赶路,路上只吃点干粮充饥,走的也仍是山路。将近黄昏时分,人未累而马已疲了,羊吞虎忽地指着前面山头一座破庙说道:“咱们今晚就在这座庙里歇一晚吧。趁着日头还未落山,老大,你到前面市镇买一匹马,顺便也买两只鸡回来。只吃干粮,可是吃得厌了。你就换我这匹马去吧。”
鹿克犀怔了一怔,说道:“不如老三……”羊吞虎截断他的话道:“不,你是老大,还是你去的好。”突然接着叽叽咕咕他说了几句江湖切口,说得非常之快。李光夏对江湖切口懂得一些,听得不大清楚,听得清楚的也有许多不懂,听得懂的只有“报讯”、“飘把子”、“暗哨”三几个名辞,鹿克犀忙不迭他说道:“老二,不必多说了,我去便是。”
原来羊吞虎是要他老大下山传达消息,找到附近的官府,一方面命他们以八百里快马加鞭向京师传报“喜讯”;另一方面则通知山东抚衙,转告京中派出来的高手,沿途在暗中接应他们。“祁连三兽”接受朴鼎查的礼聘,充当朝廷在江湖的耳目,此事甚为秘密,是由鹿克犀接洽成功的。此次京中派来追缉李文成父子的高手,山御林军二个统带名叫卫焕的率领,此人住在山东抚衙指挥一切,鹿克犀是早已受了命令,得手之后,就要和他联络的。所以羊吞虎便用这个藉口,要他亲自下山传达消息。
鹿克犀本想要老三马胜龙代劳,但转念一想,一向都是他自己出头和官府接洽的,如今碰到如此大事换个人去,只怕会出岔子,二来他也怕羊吞虎用江湖切口说得多了,便易引起李光夏的疑心,因此赶忙打断羊吞虎的说话,答应亲自去走一趟。
“祁连三兽”之中,羊吞虎成功最高,鹿克犀虽为老大,也得看他几分面色,听他的话。
鹿克犀换过了马,笑道:“老二,你习惯了用切Kou交谈,这个习惯可得改一改才好,在这里都是自己人那无所谓,若在路上也是如此,给公门的鹰犬听到,那就要引起疑心了。”接着对李光夏道:“贤侄,你就跟那位叔叔在庙里等我回来。你羊叔叔要我去买马买鸡,还要我打听有没有鹰爪在附近出没呢。我若是回来迟了,你别心焦。”他这番说话,乃是为羊吞虎用切Kou交谈来作掩饰的,羊吞虎登时省悟,虽不甘心,也只好说道:“老大,你教训得是。”又与李光夏搭讪道:“江湖切口虽不可随便乱用,但也不可不知,侄儿,你学过没有?”
李光夏已隐隐有点疑心,说道:“没有学过。”羊吞虎放下了心,说道:“不紧要,以后我慢慢教你。”他早已知道李光夏不比寻常孩子,但却还没想到这孩子的机伶还超过他的估计。
李光夏心里想道:“羊叔叔的切口我只听懂了几个字,不知他说的那番说话是什么意思。但只就这几个字而论,似乎与鹿伯伯所解释的意思又不大符合,他们要报什么讯呢?羊叔叔口中的‘瓢把子’又是谁呢?鹿怕伯已经是他们的‘老大’了,难道另外还有个首领吗?嗯,也许他们大人有什么事情商量,是不想让我知道的?”李光夏究竟是个孩子,未曾知道江湖的人心险昨,因此虽是有点疑心,却做梦也还未想到这三位“伯怕”“叔叔”是对他含有恶意。
羊、马二人将李光夏带到那座破庙,羊吞虎道:“这是一座久已断了香火的药主庙,正好供咱们住宿。老三,你去打水!”
马胜龙怔了一怔,道:“水壶里不是还有水么?”羊吞虎板起脸孔,冷冰冰的只说了两个字:“不够!”
马胜龙素来畏惧二哥,明知他是藉故遣开自己,也只得勉强笑道:“是。大哥等下回来,还要宰鸡,是该多添食水了。”羊吞虎面色才见缓和,把盛水的皮袋递了给他,说道:“你找洁净的山泉,我还要泡茶呢。”李光夏心里想道:“羊叔叔倒是讲究享受,咱们这次等于走难,有什么吃的喝的,马马虎虎也就算了。他还要用清泉泡茶,泡茶用清泉也还罢了,宰鸡却又何须用到洁净的山泉?”他心里纳罕,可不敢发问。
马胜龙走后,羊吞虎忽地叹了口气,说道:“贤侄,我心里有件事情,着实不安。”李光夏道:“叔叔有何心事?”羊吞虎道:“就是为了你的林伯伯啊!”李光夏道:“哦,林伯伯?你说的是林教亡么?”羊吞虎道:“还有哪位林伯伯?你爹爹和林教主情逾兄弟,我和林教主也有着过命的交情,我虽然没有入教,但以前每次见面,他总是把教中大事,拿来与我商量的。”
李光夏大为奇怪,心道:“鹿怕怕说这两位叔叔和林伯伯都是不认识的,怎的如今又变成了他的生死之交了。哎呀,不对,不是鹿伯伯说谎,就是他说谎了。”羊吞虎只道孩子容易哄骗,哪知他已暗暗生疑。
羊吞虎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林教主现在不知下落,我是惦记得很。你爹爹不幸遭害,这消息也应该早日传给他。嗯,贤侄,你——”李光夏道:“林伯伯的消息,我,我爹爹——”羊吞虎道:“是呀,你爹爹应该知道,他临终时想必告诉你了?”李光夏道:“我爹爹没有告诉我,”
羊吞虎皱起了眉头,说道:“是你鹿伯伯不许你告诉我的,是不是?”李光夏记着鹿克犀的吩咐,他心里对鹿克犀也总是亲近一些,便替鹿克犀遮掩道:“不,不是的。我也没有告诉鹿伯怕。”羊吞虎松了口气,说道:“对了,这件事情不应该告诉鹿伯伯。但这么说来,你是知道你林伯伯的下落的了,你信不过我么?”
李光夏这才发觉自己刚才那句说话已露破绽,也幸亏他机伶得紧,避开了正面的问题,故意装出一副好奇的神气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告诉鹿怕怕?咱们不能相信他么?”
羊谷虎道:“这个,这个——,嗯,不是信不过他,他,他和你林伯怕并不认识的,他又有个毛病,喜欢喝酒,喝醉了就胡言乱语,你林伯伯的秘密,一来是用不着告诉他;二来也得提防他喝醉了酒,无意中泄漏出去,那不是害了你的林伯伯吗?”他吞吞吐吐,砌出一个“理由”,这与鹿克犀的说话全不相符。李光夏更加疑心了。
李光夏心道:“鹿怕怕说他和林伯怕是八拜之交,这位羊叔叔却说他们从不相识。却教我相信谁的说话才是?”羊吞虎柔声说道:“好孩子,你把林伯伯的消息告诉我吧,我必须找着他才能安心。”李光夏道:“这个,这个我爹爹……”羊吞虎道:“你爹爹怎么?”李光夏道:“我爹爹真的没有告诉我。”
羊吞虎道:“小孩子可别说谎,你刚才已露出口风,明明是知道你林伯怕的消息的,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你的师父,现在虽未行过拜师之礼,师徒名份已定,徒弟是决不能欺骗师父的,这条规矩,你还不知道吗?好孩子,你告诉我,我明日就传你内功心法。”
羊吞虎武功比鹿克犀高许多,但人却远远不如鹿克犀之深沉,他越着急,李光夏越是疑心,“他为什么这样着急要知道林伯伯的下落?要我告诉他才肯传我内功心法?这可不大像江湖好汉所为!”要知李光夏年纪虽小,但见过的江湖好汉可是不少,小小的心灵,已隐隐感到这位羊叔叔的“气味”和他见过的那些好汉大不相同。
李光夏正在不知如何应付,忽见马胜龙提着一大皮袋的水,已经走回来了。羊吞虎皱眉道:“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这是山泉吗?”马胜龙道:“恰好附近就有山泉,我怕二哥等着泡茶,一路飞跑回来的。”羊吞虎很不高兴,但马胜龙已经回来,他可是小方便再盘问李光夏了。
马胜龙道:“二哥,我刚才发现两条人影,身法迅疾,怕是敌人。二哥,你出去看看如何,我给你烧水泡茶。”
羊吞虎道:“你既发现人影,为何不追上去看?”马胜龙道:“他们身法太快,看来武功是远在小弟之上。我只好赶回来向你报讯,由你去打发这两个可疑之人,这才是万无一失。”羊吞虎道:“未必就是敌人,何用大惊小怪!”马胜龙道:“有备无患,这个是二哥你常常吩咐小弟的么?倘若给那两个人摸到这儿,二哥,你本领高强,虽然还是可以打发他们,但万一给他们逃走,侄儿和咱们一道的消息岂不是要泄漏出去了?”
羊吞虎喜欢奉承,马胜龙给他戴上高帽,他一想马胜龙的顾虑也有道理,便道:“也好,我就出去看看。光夏,你今日一日奔波,很劳累了,你先睡上一觉吧。侍鹿伯伯回来,煮熟了鸡,我再叫醒你。”李光夏巴不得他有这个吩咐,说道:“是!”躺下来便睡,故意装作不多一会便即熟睡,发出鼾声。羊吞虎这才放心走了。
羊吞虎一走,马胜龙却把他“摇醒”,李光夏心道:“又一一个来了!”
马胜龙也似羊吞虎适才那样,未曾说话,就先叹了口气,李光夏暗暗好笑,却佯作不知,一木正经地问道:“叔叔因何叹气?”马胜龙道:“你爹爹有一位最要好的朋友,那人和我也是八拜之交,我见了你,不由得想起那人来了。”李光夏道:“那人是谁?”马胜龙道:“就是天理教的林教主了。听说他是和你爹爹一同逃出来的,唉,可惜——”
李光夏忍住了笑,心道:“这两位叔叔倒像一个师父教出来似的,说的话也完全一样。”很不耐烦,索性便打断他的话道:“马叔叔,你是可惜不知道林伯伯的下落,是么?”马胜龙道:“对啦,贤侄,你真是聪明,一下子便猜着了。”李光夏道:“这不是我的聪明,羊叔叔刚才也是这么叹气,这么问我的。”马胜龙吃了一惊,道:“你告诉了羊叔叔了?”
李光夏不置可否,却道:“马叔叔,你既是急于知道林伯伯的下落,日间在路上的时候,你为何不问?”马胜龙道:“你林伯伯是逃亡的钦犯身份,他的消息岂能随便让人知道?”李光夏道:“鹿伯怕、羊叔叔他们也是外人么?”
马胜龙道:“他们虽然不是外人,可是他们和林教主素不相识,这就犯不着告诉他们了。要知道这种关系重大的秘密,多一个人知道不如少一个人知道。你究竟告诉了他们没有?”
李光夏道:“可是羊叔叔说的话却和你并不一样。他说他和林伯伯才是八拜之交,你和林伯怕是素不相识的。”其实鹿克犀也是这么说的,但李光夏对鹿克犀较有好感,因此他就只提及羊吞虎的说话了。
马胜龙大为气恼,一下子便冲口说道:“羊叔叔是骗你的。”李光夏道:“羊叔叔为何要骗我?”马胜龙道:“朝廷悬有赏格,倘有谁通风报讯,因而拿获林清的,要钱可得黄金千两,要官可当三品总兵。这也许是我的过虑,不过你羊叔叔的为人最是贪财,他这毛病我却是知道的,不可不防!”
李光夏道:“那么鹿伯伯呢?鹿伯怕有没有贪财的毛病?”马胜龙道:“鹿伯怕不很贪财,但我知他很想得个一官半职,荣宗耀祖,所以也不可不防!你究竟告诉了他们没有?要是你已经告诉了他们,那就得设法补救了。”
李光夏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翻来覆去的只是想道:“不错,是得设法补救了。我已经告诉了鹿伯伯,听他们如此说法,只怕鹿伯伯也不是好人。”马胜龙捉着他的手猛摇道:“怎么了,你不用害怕,赶快把实话告诉我。我可以设法通知你的林伯伯,叫他派人接你。”李光夏定了定神,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也无从告诉他们。”马胜龙听了此言,不觉愕然。
马胜龙道:“啊呀,说了半天,敢情你这孩子还是不相信我呀!我告诉你,我和你林伯伯是八拜之交,确确实实是为了你好……”正拟再下说辞,忽听得马蹄声已是隐隐传来,马胜龙面色倏变,连忙在李光夏耳边说道:“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可不要说出去,否则于你不利!”
李光夏不作声,马胜龙捏了他一把道:“你听到了没有?你倘若将我的话告诉鹿伯伯和羊叔叔,他们两人不杀你,我也要折断你的脖子!”
马胜龙比羊吞龙更鲁莽,不但攻击两位义兄,又恐吓了李光夏,但这么一来,他的假面具也就等于给自己撕下来了。李儿夏十分害怕,只得说道:“听到了,我不说便是。”
马胜龙捏着李光夏的手还未松开,鹿克犀已是走了进来,“咦”了一声,说道:“光夏,你还未睡吗?你们在谈什么?”马胜龙道:“他的肚了饿。睡不着。我正在哄他说是你买了大肥鸡,就要回来了。哈哈,你果然是买回来了。好,好,我马上给你烧水!”
鹿克犀把两只肥鸡在地上一掼,说道:“不用煮了,烧来吃吧!老二呢?”马胜龙道:“老二他,他出去巡查……”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虎啸,鹿克犀道:“巡查什么?他名叫羊吞虎,难道还怕老虎吗?”马胜龙道:“不是老虎,怕有敌人。”鹿克犀道:“深山半夜,哪有这许多敌人?他从来也没有这样小心,是你,你——”马胜龙正自吓得不知如何回答,忽听得脚步声响,羊吞虎也回来了。
羊吞虎面有惊惶之色,一进来就道:“果然是发现有可疑之人进了此山!”马胜龙又惊又喜,心想:“我本来是谎骗他的,他却真是发现敌人,可给我圆谎了。”
鹿克犀道:“你发现了什么人?”羊吞虎道:“我发现了一头吊睛白额虎!”鹿克鹿道:“你又是说人?”
羊吞虎道:“你别心急,我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呢。这头大虫是受了伤的,一路上有血迹,老虎是互兽之王,不会是给别的野兽咬伤,一定是给人打伤的!我无暇捉它,先搜查这打伤老虎的人。我听得吗蹄声,只怕是敌人己向这里来了,赶忙回来,却原来是老人你回来了。”
吊睛白额虎是老虎中最凶恶的一种,鹿、马二人面面相觑,鹿克犀道:“这人能打伤大虫,武功也有点斤两了。不管是否敌人,总是不能让他闯了进来。今晚咱们轮流放哨吧。老三,你先去放哨。”马胜龙刚刚生起了火,应了一声“是”,站起身来。
羊吞虎道:“老三,且慢,你为什么没有烹茶?我去了这么久,你在这里做什么?”
马胜龙道:“你去了不久,夏侄听碍虎啸,忽地惊醒,我给他搽药油压惊……”鹿克犀发觉他前言不对后语,问道:“哦,光夏,你是给虎啸惊醒的吗?”马胜龙道:“他醒了之后,直嚷肚饿,再睡就睡不着了。我只好陪他说话,但也没有说上两句,你就回来了。”羊吞虎道:“说的什么?”马胜龙道:“我说鹿伯伯买了大肥鸡就要回来了,你肚饿先吃两个炒米饼吧。哈哈,可也真巧,我还没有去拿炒米饼,老大就回来了。”
马胜龙制造两个藉口应付鹿、羊二人,可都露出了破绽。鹿克犀心道:“这孩子胆子非常之大,当日千手观音用梅花针打他,又要放火烧他,他都不怕,哪会给虎啸吓惊了?”但他生性阴沉,自己心里又怀着鬼胎,故此虽起疑心,却不立即追究。
羊吞虎则忍不着问道:“这么说来,老大回来的时候,这孩子已经醒了?夏侄,你听到几次虎啸?”马胜龙连忙代他答道:“两次。”
马胜龙并不是个聪明的人,他制造这两个藉口,已是煞费思量,伤尽脑筋才编造出来的了。但还是不能自圆其说。要知羊吞虎临走之时,李光夏已经“熟睡”,依常理而论,不会很快就醒,所以他对鹿克犀可以说孩于是因为肚饿而睡不着,对羊吞虎却不能用这个理由。他在急促之间,难找藉口,只好推说是给虎啸惊醒,然后再补加“理由”,说是惊醒之后,又因肚饿而睡不着,这样就不至于显得言语矛盾了。但其实他是在鹿老大回来之后,才听得虎啸的。
那只受伤的吊睛白额虎,确是不止只啸一次,马胜龙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用这个藉口的。但马胜龙却没想到,第一次虎啸之时,那只老虎是离此数里之外。羊吞虎疑心大起,冷冷说道:“这孩子耳朵这么尖?恐怕是你弄醒他的吧?不要你给他回答,夏侄,你是怎么惊醒的?”
马胜龙拔了鸡毛,用树枝做成一个木叉叉着来烧,故意多用点力,木叉穿过鸡头,对着李光夏说道:“老二,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会无缘无故弄醒夏侄?哎呀,我真是粗手粗脚,这鸡头几乎给我弄断了。”羊吞虎厉声道:“你别打岔。夏侄你说。”
李光夏对敌人的时候,胆于是很大的。但这两位“叔叔”,却把他弄得莫名其妙,他也还不敢断定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当然更不敢把他们当作敌人了。他受了马胜龙的恐吓,心里很是害怕,连忙说道:“不错,我是听得虎啸惊醒的。我睡不着觉,这也没有什么紧要吧?”
李光夏迫于无奈,撒了个谎,替马胜龙遮掩过去。心里越发思疑:“他们都向我打听林伯伯的消息,又都伯我把消息告诉另外的人,这是为了什么?他们都说自己和林伯伯是八拜之交,又都说另外两人可能存有坏心,他们向我探听消息,是真的为了与林伯伯的交情,还是想向朝廷领赏、升官发财?”
鹿克犀柔声说道:“好孩子,我和羊叔叔都是因为疼你,所以关心你睡碍好是不好。”他是因为羊吞虎盘问马胜龙实是问得太着痕迹,他深知这孩子聪明机警,放此轻描淡写地替羊吞虎从旁解释。
羊吞虎也骤然省悟,虽然他对马胜龙尚有疑心,也就不拟再问下去了。当下说道:“好,你割下半边鸡,到外面把风吧。”那只肥鸡已是烤熟了。
马胜龙如释重负,应了声“是”。抽出佩刀,正要割鸡,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个清脆的女孩子的童音说道:“好香,好香!”
羊吞虎听得出是两个人的脚步声,跳起来大喝道:“是谁?”心中不由得暗暗惊诧:“一个童音未脱的女孩子,轻功怎的如此不凡?伴她同来的那个大人,只怕更为了得了。”要知羊吞虎刚才虽在用神盘问马胜龙,但倘若来的是两个寻常人,脚步声他必然可以远远享觉,如今直到他们走近,方始听得出来,这两人的轻功造诣当然大是不凡了。
喝问声中,来人已经进了庙门,一个是年约五十左右,身材瘦长,青衣小帽,面色焦黄,像个“老家人”模样的汉子。另一个果然是个稚气未消的女孩,看来也是十岁左右,和李光夏差不多一般年纪,梳着两条小辫子,脸上一对小酒涡,配上一双黑漆明亮的眼睛,十分活泼可爱。
那瘦长汉子抱拳道:“对不起,我和这小姑娘赶路,错过宿头,想找个地方歇宿。”那女孩子望着那肥鸡似乎不胜垂涎之至,说逍:“好大的肥鸡,分一条鸡腿给我,行吗?”
羊吞虎盯着那汉子问道:“阁下是否刚才打伤老虎的人?”那汉子道:“惭愧,惭愧,我功夫生疏,竟未能将它一镖打死,教你老哥见笑了。”羊吞虎哈哈笑道:“彼此都是江湖上的汉子,不用客气了。这位小姑娘肚子饿了,是吗;好吧,这只鸡已经烤熟了,你们先吃吧。”
那女孩大喜道:“你这人很好,慷慨得很。”伸出小手要拿,那瘦长汉子已拦在她的面前说道:“刚烤熟的鸡很烫,我给你撕开来吧。”这汉子是个老江湖。从羊吞虎的眼神中已瞧出他不怀好意。
羊吞虎突然大喝一声:“拿去!”将烧鸡朝着那汉于的面门一掷,立即便是一个劈掌。
那瘦长汉子霍的一个“凤点头”,烧鸡从他头上飞过,羊吞虎“呼”的一掌,已朝看他的天灵盖劈下。那汉子头还未抬,右臂高举,成了“朝天一住香”的招式,中指恰恰对准了羊吞虎的掌缘的“冷渊|茓”,这手是少阳经脉的起点,倘被点中,羊吞虎这条臂膀势将残废。
羊吞虎见他指法奇妙,不愿两败俱伤,五指合拢,倏的从“劈掌”变为“勾手”,只要一抓一勾,就呵将对方的中指拗折。
他变招固然迅速,那汉子也并不慢,就在他化“劈”为“勾”的刹那之间,那汉子身形一长,也已从“朝天一灶香”变为“童了拜观音”,双掌合拢,硬劈羊吞虎的拳头。
羊吞虎的拳力可以胜于一指,但单拳却是不能对付双掌,这时双方已经正面相对,谁也不能闪开,羊吞虎右拳一伸,左掌横扫,倏的也从单拳勾尹变为了“阴阳双撞拳”,四掌相交,“蓬蓬”两声,声如擂鼓,羊吞虎退了两步,那汉子则以右脚脚跟为轴,转了一圈,方始消了对方的猛劲,稳住身形。但他虽转一圈,却并未后退,功力显得比羊吞虎稍胜一筹。
那只烧鸡从瘦长汉子的头顶飞过,飞到了那小姑娘的面前。
邓小姑娘一手抓着烧鸡,说道:“我只要一条鸡腿,你怎么把整只烧鸡都给了我了?”烧鸡飞来之时,挡着她的视线,这小姑娘还未知道她家的老仆已与对方动手。
那青衣汉子喊道:“妞妞快跑!”马胜龙狞笑道,“小丫头往哪里跑?”早已拦住门口,便要抓那小姑娘。那青衣汉子待要过去救援,却被羊吞虎拦住。青衣汉子功力虽是稍胜一筹,急切之间,却也不能把羊吞虎打退。
那小姑娘叫道:“你敢动我一根毛发,我爹爹把你们全都杀了!”马胜龙嘻嘻笑道:“你爹爹是谁?”那瘦长汉子喝道:“不可说出你爹的名字!”
那小姑娘应道,“是。要杀这几个贼汉子,谅也用不着我的爹爹。”马胜龙怒道:“好呀,你这小女娃也会吹大气,就算你是江海天的女儿,我也要把你杀了。”
鹿克犀笑道:“江海天的女儿已给千手观音打伤,江海天只有一外女儿。三弟,你无须顾忌。”鹿克犀只注意那青衣汉子,他打的是如意算盘,准备在双方功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之后,他再出手收拾残局。至于这个小姑娘,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马胜龙骂那小姑娘,嘴巴还未合拢,那小姑娘忽地把烧鸡向他掷去,说道:“你们这班臭贼,我不吃你们的东西!”
马胜龙若是和大人交手,即使轻敌,多少也会有几分提防;只因对方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他只道手到擒来,毫不在意,哪知冷不防就看了道儿,只听得“卜”的一声,已给烧鸡打中,鸡头塞入他的嘴已,门牙都给撞得隐隐作痛,骂也骂不出来了。
那小姑娘嘻嘻笑道:“滋味好么?”那青衣汉子喊道:“还不快跑?”本来这小姑娘打中了马胜龙之后,大有机会可以逃跑,她却是一副小孩子的心情,见马胜龙的嘴巴被鸡头塞住,那只烧鸡就似吊在他的嘴边似的,摇摇摆摆,形状甚是滑稽,她不该留下来取笑几句,机会稍纵即逝,正待转身,马胜龙已是腾身飞起,向她扑来。
那小姑娘见他来得势凶,拾起一根烧了半截的干柴,笑道:“你这鸡还未烤得熟透,我给你加一把火。”她刚才很容易的打中马胜龙。只道这大个子的本领稀松平常,还是满不在乎的戏耍。
带着火焰的干柴从小姑娘手中飞出,但马胜龙这回有了提防,还焉能给她打中,只听得“咔嚓”一声,马胜龙咬下了鸡头,将鸡头吐出,把那根干柴打落了。
小姑娘吃了一惊,这才知道这个大个子并非易与。马胜龙暴跳如雷,恶狠狠地追那小姑娘,骂道:“臭丫头,你敢戏弄老子,我不把你撕作两边才怪!”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向小姑娘背心抓下,那小姑娘却是溜滑得很,好几次眼看就要抓着,还是给她躲过去了。
鹿克犀忍不着笑说道:“老三,不必暴躁,你只要堵在门口,一个小孩子还怕捉不住吗?”他的心神仍是放在那青衣汉子身上。这时那青衣汉子和羊吞虎已交手十数招,稍稍占了一点上风,但急切之间,还是不能摆脱羊吞虎的纠缠。鹿克犀是抱定以逸待劳的主意,并不急于出手。
马胜龙在“祁连三兽”之中本领最弱,平紊就有点自卑,这时接连几次抓不着那小姑娘,深感面上无光,一怒之下,竟然拔出佩刀,就斫那个空着双手的小姑娘。
他手中拿了一柄三尺来长的钢刀,刀锋所及的范围当然要比乎臂宽广多了。唰唰唰几刀劈出,那小姑娘东跳西闪,险象环生,狼狈不堪。
李光夏不由得动起侠义心肠,突然箭一般地窜出,叫道:“马叔叔,你怎么可以,可以——”马胜龙喝道:“走开,留神斫伤了你!”唰唰又是连环两刀——第一刀从那小姑娘头顶削过,第二刀圈回来就可以割断她的喉咙。这是马家“回回刀法”的绝招,即使是武功相若的大人也很难逃避。
那青衣汉子大喝道:“你门还是人么?残害小孩,要不要脸?”急怒之下,全身气力都涌了出来,呼的一声,双掌击下,羊吞虎接了这掌,胸口如中铁锤,跄跄踉踉的连退数步,眼睛发黑。
可是这青衣汉子虽然击退了羊吞虎,亦已迟了一步,他刚一转身,待去救援,只见刀光如雪,马胜龙的第二刀已圈了回来,尖利的刀锋,几乎已贴着那小姑娘的颈项。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间,李光夏突然窜到马胜龙背后,飞脚踢中了他的腿弯。只听得“卜通”一声,马胜龙那高大的身躯,竟似一根木头似的倒下去了。原来李光夏的脚尖正踢中了他的关节|茓道,李光夏气力虽弱,这踢|茓的脚法,却是他父亲所授,甚是高明。马胜龙被踢中了,一时之间,竟是不能动弹。
这几个变化都是大出鹿克犀意料之外,待他赶过去时,青衣汉子已拉着那个小姑娘走出了庙门。这青衣汉子用力过度,受了一点内伤,但鹿克犀不知深浅,见他一掌击退了羊吞虎,身手尚自矫健,却是不敢追赶。
那小姑娘踏出庙门之时,回眸一盼,两个小酒涡现了出来,笑靥如花,说道:“多谢你啦!”李光夏忽感不妙,心想:“我救了这小姑娘,两位叔叔会政过我吗?”正想逃跑,马胜龙已解开了|茓道,大吼一声,跳了起来。一手向李光夏抓下,骂道:“你这小王……”“小王八蛋”这四个字还缺二字未曾骂出,鹿克犀已挡看他的拳头,一臂将李光夏揽住,说道:“老三,你应该体谅侄儿才是。”
马胜龙怔了一怔,说道:“大哥,你问问他为什么吃里扒外?”鹿克犀笑道:“不必问了,我知道侄儿的心思,他是不愿见那小姑娘丧在你的刀下,这也是他的侠义心肠。夏侄,我说得对不对?”李光夏心道:“到底是鹿伯伯好些。”说道:“不错。我见这姑娘怪可怜的。马叔叔是大人,杀了她似乎、似乎是以强欺弱。”他把心一横,索性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马胜龙又羞又恼,双眼圆睁,待要发作,鹿克犀忽地向他抛了一个眼色,说道:“老三,他是小孩子,其中的道理,他一时想不明白,待我和他说吧。贤侄,你虽是侠义心肠,这件事你却是做错了。你要知道你是钦犯之子,朝廷鹰爪都是要捉你的,怎能让外人知道你的踪迹?”李光夏道:“这小姑娘总不会是鹰爪吧?”
鹿克犀道:“她虽然不是。但和她同来的这个汉于武功如此高强,你怎知他是什么人物了所以宁可杀错,也不能放过他们,泄漏消息啊。马叔叔要杀人也是为了保护你,你做错了事,快去求叔叔恕罪吧!”
李光夏给鹿克犀一番转弯抹角的“道理”,说得倒是有点迷茫起来,但小孩子对是非善恶的观念最为执着,纯洁的心灵总是隐隐感到不对,“马叔叔是个大人,拿刀杀一个年纪比我还小的姑娘,这还算什么侠义道?”但他也是个机伶的孩子,想至此处,也忽地感到了不妙,“马叔叔倘若真是坏人,他能杀那小姑娘也就能够杀我,我在他们掌握之中,逃是逃不掉的。只好听鹿伯伯的话,暂且应付一时吧。”便朝着马胜龙道:“是我小孩子不懂事,马叔叔你别见怪。”这几句话他是迫于无奈说的,小孩子无论怎样机伶,要他说违心的说话,总是掩饰不了他那懊恼的神情,语调也是很不自然。
羊吞虎背转了脸,吐了一口鲜血,他硬棱了那青衣汉子的一掌,虽无性命之危,元气亦已大伤。对鹿克犀自是心中含恨,但他却要比马胜龙聪明一些,一听便听懂了鹿克犀的意思,心里想道,“不错,咱们还需要从这小鬼的口中套取秘密,现在还是不能将他杀了。不但如此,这小鬼机伶得很,若是给他知道咱们不怀好意,以后就别想叫他听话了。只怕在路上也要闹出事来,那时杀他也难,不杀他也难,杀他难以交差,不杀他,他会胡叫乱嚷。”再又想道:“鹿老大不讲义气,有心让我受伤,实是大大可恼。但我如今功力受损,骗这孩子,也还需仰仗于他,可是不便就在此时发作。罢,罢,我且暂忍口气,侍到了京城,我养好了伤,那时再与他算帐。这小鬼到那时再杀,也还不迟。”
马胜龙余怒未息,羊吞虎走了过来、咳了一声,说道:“侄儿一时不明白,老三,你却怎么和小孩子生起气来了?”马胜龙最惧二哥,而且他也不是完全糊涂,见鹿、羊二人都“帮”李光夏说话,登时也就明白过来,立即说道:“我怎么会与孩子一般见识?嘿嘿,嘿嘿,他有侠义心肠,我还很欢喜他呢!”为了表示亲热,还轻轻的在李兴夏肩头拍了两下。李光夏听了他那刺耳的笑声,心中却是不寒而栗。
羊吞虎道:“咱们的行踪已给外人知道。明日一清早便得动身,转一个方向走。老大,你的事办好了没有?”鹿克犀道:“办好了。我已约了朋友途中接应,不转方向,亦是无妨。”他所说的“朋友”;那是指与京中派出的高手联络上了。羊、马二人当然懂得他的意思,羊吞虎道:“那贼汉子给我打跑了,谅他不敢再来。不过咱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今晚仍然轮流守卫吧。夏贤侄,你也该早睡了。”可怜李光夏却哪里睡得着觉。
正是:
虎口叼羊谋稚子,伤心竟夜未成眠。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万里双骑追恶寇千金一诺为孤儿
李光夏翻来覆去想的只是一个问题:“鹿伯伯和这两位叔叔是不是好人?”马胜龙挥刀要斩杀那小姑娘的一幕重现眼前,那青衣汉于的骂声也似在耳边,“好不要脸,欺负孩子,你们还是人吗?”
李光夏心里想道:“羊叔叔和马叔叔一定不是好人,那汉子骂得很对。”但“鹿伯伯”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可还不敢断定。
不过鹿怕伯和两个“不是人”的“叔叔”称兄道弟,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李光夏越想越是害怕,心里自思:“最好是不要依靠他们,想个法子逃跑的好。”
但在三个大人的看管之下,这三个人的武功又都要比千手观音高得多,那次他逃出千手观音的掌握已经是险死还生,思之犹有余怖,如今要在三个大人看管之下逃走,他虽然机伶之极,也实在想不出法儿。李光夏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天色已亮。
羊吞虎内伤颇是不轻,他服了随身所带的药丸,休息了晚,仍是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他生性要强,不愿在鹿、马二人面前露出来,仍然依照原定的计划,一大清早,便即动身。
鹿兑犀道:“夏侄,你今日还是和我合乘一骑,”羊吞虎这才注意到鹿克犀昨晚并没买回马匹。鹿克犀不待他发问,便即解释道:“昨晚我赶到那小县城,什么店铺都早已关门了,哪里还有马市。”羊吞虎道:“你为什么不向公——”鹿克犀向他抛了一个眼色,立即打断他的话道:“你说向马行公会去买吗?这小县城是没有公会的。我的朋友也拨不出多余的坐骑借给我。”
羊吞虎原来的话语是要他向“公家”要一匹,看了鹿克犀的眼鱼这才省起自己险些说错了话。他经过了这两日来与李光夏相处,也已知道了李光夏极是聪明,“公家”二字若一出口,定会引起这孩子的疑心。因此明知鹿克犀是砌辞推搪,也就不必再追问了。
鹿克犀的确是不想放松李光夏一步,所以没有添买马匹的。
他说的什么“马行公会”,当然是捏造的名辞,但李光夏究竟是个孩子,懂得的世事太少,马市之外是否还有个“马行公会”?“马行公会”又是否不管白天黑夜都有马匹出卖的:他可是丝毫也不懂了。因而也就没有在意。
羊吞虎用力一按马鞍,跨上坐骑,虽是极力隐忍,也还有点气喘。鹿克犀看出他是受了内伤,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我想起一件事情,可是有点危险,不可不防!”
羊吞虎愕然道:“什么危险?”鹿克犀道:“老二,昨晚和你交手的那青衣汉子,本领很不错吧?”羊吞虎装作不在乎的神气说道:“不错是不错,要和我打个平手,那他还得再练十年。昨晚侥幸他逃得快,不过他也受了重伤了。”鹿克犀心里暗笑:“只怕你比他伤得更重。”却不揭彼,说道:“老二,你的功夫,大河南北,谁不佩服。这汉子能和你拆到二十招之外,也算得是一流高手了。”
羊吞虎甚是得意,哈哈笑道:“这倒是真的。”鹿克犀道:“老二,你听得他和那小丫头对话没有?他不过是人家的仆人哩!”羊吞虎逍:“这又怎样?”鹿克犀道:“仆人已然如此厉害,主人本领可想而知!那小丫头不是吓唬咱们,说她的爹爹要把咱们杀得一个不留?”羊吞虎冷笑道,“老大,你就怕了?”他故作镇定,其实心里亦有点发慌。
鹿克犀道:“怕是不怕,但也不能不防。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让他回报主人,在路上就把他杀了。如今天才发白,他受了伤,料想不过逃至山下。趁早去追,还可斩草除根。”
李光夏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原来鹿伯怕也不是好人。
他要斩草除根,岂不是要将那小姑娘也一并杀了?“鹿克犀似是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侄儿,这也是为了你好,不让你的消息泄漏出去。“李光夏道:”我宁可落在鹰爪手中,鹿伯伯,你饶了那小姑娘吧,“鹿克犀道:”你心地很好。但你可曾想到,要是你落在鹰爪手中,我们三人也难活命?“李光夏道:”他们未必就是和鹰爪一条线的。“
鹿克犀道:“即使不是,咱们和她的仇也是结定的了。让她主仆逃了,日后她爹爹寻仇,你于她有恩,她爹爹可以饶你。我和你的两位叔叔,说不定三条老命就要豁出去了。江湖上讲的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大。’侄儿,你日后要做个闯荡江湖的好汉,侠义之心不可无,但心肠也要练得硬一点才好。”李光夏知道说也没用,索性把心一横,准备与他们决裂,说道:“我不忍见那小姑娘死在你们刀下,你们去,我不去,”
羊吞虎心里踌躇,想道:“那汉子不知伤势如何,但我己是不能再动手了。”便顺着李光夏的口气说道:“老大,侄儿的话也是不错。咱们带了侄儿去和敌人动手,更是不便。”他受伤之后,对老大的骄气,也就不知不觉的减了。
李光夏觉有转机,正要帮口再说。鹿克犀已是又笑起来,说道,“老二,你怎的糊涂了。耍杀那个汉子,不必咱们亲自动手。
你忘记了咱们还有许多朋友吗?我已约好他们在中途接应了。“
鹿克犀所说的“朋友”,即是指京中派遣出来的那批高手。
羊吞虎道:“对,那么老大,你就去报讯吧。”鹿克犀笑道:“我要保护侄儿,侄儿也离不开我,我看还是老二,你——”羊吞虎赶忙说道:“老三,你么!”马胜龙吓了一跳,说道:“我去?
我武功低微,要是中途遇上了——“羊吞虎道:”那青衣汉子已受了重伤,即使中途遇上了他,他也不是你的对手。何况你的马快,还怕跑不过他的两条腿吗?你这样胆小,我瞧着就生气。不许多说,快去!“
马胜龙最忌二哥,见羊吞虎声色俱厉,只好说道:“好,好。我去,我去!”鹿克犀本来想遣开羊吞虎,但转念一想,羊吞虎已受了伤,让他同在一起也阻碍不了自己的行事,也便不加反对,就让马胜龙前去报讯。
李光夏暗暗叫苦,却也无法可施,只有暗求上天保佑,“千万别要让坏人捉住了那小姑娘。”马胜龙走后,鹿、羊二人也即出山,李光夏躲避不开,也只好似昨天一样,与鹿克犀合乘一骑。
李光夏在这里为着那小姑娘担忧,那小姑娘此时也是在为着李光夏担忧,盼他平安无事。
且说那青衣汉子昨晚逃出庙门之后,立即将那小姑娘背了起来飞跑。要知他虽然也受了内伤,但总还比这小姑娘跑得快,他是怕敌人追来,对方有三个人,自己受了伤,又要保护这小姑娘,决计不是他们对手。故此必须拼命奔逃,早离险地,到了山下,那就不怕了。
那小姑娘叫道:“安大叔,咱们可不能一跑了事呀!”那青衣汉子道:“怎么?”邓小姑娘道:“别人救了我的性命,我不能让他落在坏人乎中。”那青衣汉子道:“你是说那小孩子吗?”小姑娘道:“是呀。你不知道那孩子救了我吗?我可连他的姓名都未知道呢。”那青衣汉于道,“咱们是自身难保,不能再顾别人了。那孩子叫他们做‘叔叔’的,总是他们的自己人。”
那小姑娘道:“不,我知道那孩子不会是他们的亲侄儿,我看见那恶汉瞪着眼睛斥骂他的。要是亲叔侄,那些人不会对他这么凶。”青衣汉子苦笑道:“不管他们是亲的也罢,疏的也罢,咱们都不能再顾这孩子了。我老实告诉你吧,我已经受了伤,打不过人家了。非得快快跑下山去不可。”
那小姑娘大惊道:“你受了伤?”那青衣汉子叹道:“你当你安叔叔是天下无故吗?天下无敌的是你的爹爹。待回去见了爹爹,你再叫他打听那孩子的来历吧。别多说了,我要赶紧跑呢!”
那小姑娘伏在她安大叔背上,只听得呼呼风响,两排树木,闪电般的向后退去。那小姑娘心道:“安大叔的轻功还是如此高强,他所受的伤大约也不是紧要的了。”她哪知道,她的安大叔是为了要带她早离险地,几乎连吃奶的气力都用上了的。所受的伤其实已不轻,更糟糕的是,他身上只带有治外伤的金创药,对他所受的内伤毫无闲处。
青衣汉子衣襟带风,飞快前奔,忽地迎面也卷起一阵狂风,树林中突然扑出了两只吊睛白额虎。其中一只正是刚才中了他一镖的,皮毛上还是血迹斑斑,原来这两只大虫一公一母,公的受了伤,将母的召来给它报仇,老虎是百兽之王,甚嗅灵性,认得仇人。
青衣汉子一镖打去,那公的吃了个亏,知道趋避,伏地一滚,竟然避开了他这一镖。说时迟,那时快,另外那只母大虫一声大吼,从半空中便扑了下来,青衣汉子一掌劈中它的脑袋,那母大虫前爪搭地,滚过一边,腰胯一掀,后爪已在那汉子的腰背抓了一下,撕下了一片血淋淋的皮肉。就在此时,那只公的也窜来了。
青衣汉子受的虎爪之伤倒不很重,但心中却是大大吃惊,原来他已使到了九分气力,他的掌力本足以裂石开碑,而今一掌打中那母大虫的天灵盖也未能将它打死,可见元气已是大伤,功力只怕仅及原来的一两成了。
那小姑娘一跃上树,折下一根树枝,当作甩手箭发出,她气力虽小,瞄得却是很准,那只公老虎正跳起来扑那青衣汉子,正巧被树伎戳中了它的眼睛,一只虎眼登时瞎了。青衣汉子背上少了个人,身手矫捷得多,趁此时机,闪电般的双指一挖,把这伤虎的另一只眼珠也挖了出来,迅即躲到大树背后。
这老虎发了狂,霹雳般的大吼一声,猛扑过去,一头撞在树上,撞得个发昏章二十一,瘫作一团。那母大虫尾巴倒竖,一剪一扑,青衣汉子转了两个圈圈,逗得那母大虫跟他团团乱转。
青衣汉子觑了个准,揪看那母大虫的头皮,一按按将下米,擂鼓似的在它背脊上打了十几拳,那母大虫不能动弹了,这才放手。
小姑娘跃了下来,青衣汉子又把她背起飞跑,小姑娘道:“安大叔,你累了,我自己跑吧。”青衣汉子道:“咱们已耽搁了一会,须得更跑快些。天黑路滑,你跑路跟不上的。你不用担心,我还有气力。”话虽如此,那小姑娘己是听得他气喘吁吁。
东方渐渐现出一片鱼肚白,那小姑娘道:“好了,天亮了。
你成我下来吧。安大叔,你跑得好快,哈,原来已经到了平地啦。“那青衣汉子吁了口气,说道:”大约可以没事了,到大路上你再自己走吧。“话犹未了,忽地一个踉跄,脚步失了重心,向前倾倒。原米他一不小心,踢着一块石头,在山上没失事,在平地却摔倒了。
那小姑娘早已跳下,将他扶起,说道:“安大叔,你跌伤了?”那青衣汉子道:“没,没有,哎哟,咳,……”忽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原米他早已筋疲力竭,全仗着一股劲提起精神,到了山下,这股劲一松,精神便自涣散,再也支持不住。
那小姑娘慌了手脚,说道:“安大叔,你不能再走路了。我,我扶你走吧。”那青衣汉子盘膝坐在地上,说道:“不必。再过一会,天色便大亮了。那时,咱们家里的人也该在路上了,我再放流星花炮。”
那小姑娘道:“哦,我爹爹派了许多人来找我吗?”那青衣汉子道:“这还用问。你不知道,你偷偷走了出来,简直把你的爹爹急坏了。”
那小姑娘道:“都是我不好,累了安大叔。”那青衣汉子道:“你以后可别再淘气了。你要到终南山去玩,也该向家里人说一声呀。”那小姑娘笑道:“我答应了杨哥哥去他家玩的。我怕告诉了我爹爹,他就要把我管得更严了。”
那青衣汉子眉头一皱,说道:“真是淘气。那杨家——”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已上气不接下气,底下的话还未曾说得出来,忽听得蹄声得得,两骑快马飞也似地跑来,那青衣汉子吃了一惊,心道:“这可是两匹世所罕见的千里马,骑马的一定不是寻常之人。哎呀,倘若是那三个强盗一路的,这可就不好了。”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惜浑身乏力,“咕咚”一声,不由自己的又坐下去了。
转眼之间,那两骑快马已到了他们面前。骑在马背上的是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汉子,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到了他们面前,便双双跳了下来。
那小姑娘叫道:“你们是谁?”那少年笑道:“小姑娘别害怕,我们是好人。”那中年汉子忽地“咦”了一卢,面色沉重,走到了青衣汉子面前,说道:“阁下是谁?因何受人伤了三焦经脉!”此言一出,青衣汉子不由得大为震骇,这中年汉子只是看了一眼,就看出他所受的内伤,显然是个身怀绝技的武学大行家。他不知对方来历,一时之间,竟是不敢答话。
那小姑娘道:“三焦经脉受伤,很危险吗?”那中年汉子道:“请恕在下直言,若不早些医治,恐有性命之忧。”那小姑娘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他是安大叔,是我家看门的老家人,你会看病,想必也会治伤了?”
那中年汉子心里也是好生惊诧,想道:“这汉子的内功已颇有根底,想不到竟是一个看门的仆人,那是什么人家,仆人也如此了得?”当下说道:“倘若不嫌冒昧,在下愿意效劳。”
那青衣汉子淡淡说道:“多谢了。看来你们是忙着赶路,咱们非亲非放,我不敢劳你费神。”那中年汉子笑道:“出门人彼此相助,理所当为,何必定须相识?我这里有颗小还丹……”那小姑娘道:“哦,是少林寺秘制的小还丹吗?我爹爹曾和我说过,这是治内伤的第一圣药,我爹爹自己制炼的只第二……”那青衣汉子喝道,“小华,不要多嘴!”。向那中年汉子拱了拱手,说道:“阁下好意,安某心领。你有事请便吧!”言下之意,竟是不耐烦那中年汉了在此罗嗦。
与中年汉子同来的那个少年人皱了眉头,说道:“师父,人家不领情,咱们又何必强着给人家治病?哼,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到最后这两句话,那少年是转过了头,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以发泄胸中之气的。
那青衣汉子眉毛一竖,愠怒说道:“你说什么?我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不要你们的药,你们就骂人啦?”
那中年汉子道:“凌风,不许胡乱说话。”向青衣汉子作了一揖,说道:“小徒言语莽撞,你别见怪,他心地是好的。你不知我的来历,也难怪有见疑之意,我是——”那少年人己在抢着说道:“我师父是江大侠,你想来也该听过我师父的名字,他赠药与你,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这两人正是江海天与叶凌风,江海天为了要找寻李光夏,一路留心,他远远看见这边有个大人和孩子,一大清早,坐在山下,显得甚不寻常,他在远处,看不清楚是男孩还是女孩,故而过来看个究竟的。
那青衣汉子道:“哦,你是江海天,江大侠!”虽然似是有点感到意外,却也不怎样吃惊。江海天道:“大侠二字,实不敢当。我平生喜欢结交朋友倒是真的。这小还丹你可以放心服了吧?”
江海天以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那汉子定可坦然无疑,接受他的赠药,不料那汉子仍是淡淡说道:“多谢了,这颗药丸还是请江大侠收回去吧,我心领也就是了!”
江海天不禁愕然,心道:“我好心赠药,他却摆出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气,不也太过不近人情了么?”那小姑娘道:“安大叔,这药……”似是想那汉子接受,那汉子却已打断她的话道:“小华,你忘了家里的规矩吗?”
江海天好奇之心大起,但碍于江湖上的禁忌,不便动问。那汉子也似自知不近人情,抱歉说道:“江大侠,请恕我辜负你的好意,实不相瞒,这是我家主人的规矩。家主恩怨分明,他不许手下人与人轻易结怨,也不许手下人轻易受人恩惠。尤其因为你是江人侠,我若受了你救命之恩,我家主人就不知应如何报答你了。这不是我给主人添了麻烦吗?”
江海天道,“但你三焦经脉受伤,若不及早救治,只怕过不了今天。”那青衣汉子道:“江大侠如此古道热肠,我也就实言相告了吧。我怕的只是过不了这个时辰,若是过了这个时辰,我的同伴已经来了。”
江海天道:“哦,原来如此,那倒是我多事了。你家主人高姓大名,可能见告吗?”那青衣汉子道:“这个要请江大侠见谅,家主闲云野鹤之身,久已不与江湖人物来往的了。江大侠名震天下,当然不是寻常的江湖人物可比。但在下若非事先得主人允可,却是不敢将主人名讳宣之于口。”
江海天见这青衣汉子颇有英雄气概,而巨谈吐文雅,而这青衣汉子只不过是那家人家的一个看门仆人,不由得对那主人更增仰慕。当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自叹无缘结识贵主人了。”
正想离开,那小姑娘忽道:“江大侠,我爹爹听说你武功天下第一,他也很想见你一见呢。”江海天喜道:“好,那你家居何处,可以告诉我么?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待办妥之后,一定登门拜探你的爹爹。”那小姑娘道:“只有我爹爹去访客人,他是不喜欢客人来访他的。你愿意会我爹爹,我回去告诉他,你等着他来找你吧。”江海天颇为失望,心道:“这人的脾气真怪。”便道:“我家住山东东平县柳家庄,请你转告你的爹爹,我在三个月之后,定在家中候驾。”
那小姑娘忽道:“我爹爹是否会来找你,我不知道。但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江大侠可肯应允?”江海天道:“小姑娘,你说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应承。”心里暗暗奇怪,“她家既然有不许向外人求助的规矩,何以她又犯她爹爹之禁。”果然便看见那青衣汉子皱了眉头,向那小姑娘瞪了一下眼睛。那小姑娘道:“安大叔,你别瞪眼。我是为了别人求江大伙的,算不得是犯了爹爹禁令。”
江海天微笑道:“什么人?”那小姑娘道:“是一个心肠很好的男孩子,可惜却落在坏人手里,你可以把他救出来吗?”
江海天精神一振,连忙问道:“这孩子是不是姓李?”那小姑娘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名字中有一个‘夏’字,因为有个坏人叫他做夏儿。”江海天大喜叫道:“对了,一定是李光夏了。小姑娘你快说吧,那些坏人在哪儿?”
那青衣汉子忽道:“小华,不许说!”那小姑娘道:“安大叔,你给那些坏人打伤,难道还要帮他们隐瞒吗?”那青衣汉子道:“你又忘了家里的规矩了,你爹爹是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从不假借外人之力。这些坏人欺侮了你,打伤了我,那也就是你爹爹的仇人了。这仇非得咱们自己来报不可!”
江海天又好气,又好笑,心道:“哪来的这许多怪规矩、臭规矩,这家主人也未免太骄傲!”说道:“我只把孩子救出来,那些坏人仍然留下,让你们将来自己报仇,这总可以了吧?”那青衣汉于道:“不行。那些坏人不会这样顺从你的,总是不免要和你动手,动手之下,谁能担保没有死伤?”
江海天急道:“这孩子是我好朋友的孩子,我正要找他回来的。”那青衣汉子道:“你放心,这孩子叫他们做叔叔伯怕,料想他们不会将这孩子折磨。待我们报仇之后,这孩子当然也会落在我们手中。那时,我们再向主人请示,若得主人点头,我们也自会将这孩子送到你的府上。”
这青衣汉子只知他家主人的“规矩”,江海天实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说道,“那帮坏人共有几个,这你总可以说吧。”青衣汉子沉吟道:“这个嘛,说说倒也无妨,共是三个。”江海夭道:“其中一个是不是额头上有个肉瘤的。”那小姑娘道:“不错。
哦,原来这些坏人你也是认识的么?“江海天曾听得尉迟炯说过鹿克犀的形貌,心知这三个坏人定是”祁连三兽“无疑。
这时朝阳已经普照大地,隐隐听得远处有马蹄之声。那青衣汉子突然摸出几个流星花炮,弹上半空,放出了悦目的烟花。
不多一会,只见七八骑健马都向这山脚驰来。那青衣汉子道:“我的伙伴米了。江大侠,多谢你的热心,但现在你可不必为我担忧了。”
那一帮人却不知道江海天是什么人,只道那青衣汉了是给他打伤的。有几个性情急躁的,便大声吆喝,向江海天飞出暗器:有两个还从马上跳起,距离三丈开外,便拿流星锤向他打来。青衣汉子连忙叫道:“这位是江大侠,我的伤与他无涉,你们不可造次!。
江海天挥掌划了一道圆弧,那几件暗器都在半途掉下了,那两个流星锤也似碰着了无形墙壁,突然停在半空,江海天微笑道:“请代江某向你们主人致意。少陪!”当下师徒二人跨上坐骑,绝尘而去。
叶凌风催马赶上师父,说道:“那汉子真不识好歹,师父,你的脾气也是太好了。”江海天道:“他是忠于主人,而且受了伤,难道我还能迫问他的口供吗?好在我也从他们口中探听到了不少消息。那青衣汉子是昨晚所受的伤,那祁连三兽料想是在百里方圆之内,未曾走远。咱们先向回头路找,找不着再向前找。咱们这两匹坐骑日行千里,这百里之内,大路小路,总共也不过十来条,即使每条路都走一趟,也用不了一天工夫。”江海天想不到那青衣汉子乃是昨晚在山上碰到祁连三兽的,他回头寻找,走的方向恰恰相反,以致错过,后来要多耗许多心力,才找得着李光夏,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时鹿克犀、羊吞虎二人带着李光夏,也到了山下,不过青衣汉子是在山的南边,他们则是北面下山,双方自是不会碰头。
鹿克犀与李光夏合乘一骑,他老奸巨滑,早已瞧出这孩子已是生了疑心,他也打定了如意算盘,倘若从李光夏口中套不出天理教的秘密,就改用强蛮手搜他的身;并将他拷打,即使也无结果,但林清的下落他反正是知道的了,他只要将李光夏带到京师,并将林清的消息报告上去,那己是功劳不小了。
羊吞虎受了伤,一定跟不上他快马奔驰,说不定还要中途病倒,马胜龙又已调开,这功劳也就无人分他的了。他又已约好了京中派出的高乎沿途接应,不怕尉迟炯夫妇截劫。他唯一恐惧的是李光夏受拷打之后寻死觅活,但他也有办法应付,他可以点了李光夏的|茓道,将他装在芝麻袋之中,他不肯进食,就每晚灌他参汤,五七天内,总不至于饿死,那时他也早已到了京师了。
鹿克犀不断的在想坏主意,李光夏一路之上也不断的在想法于摆脱他们的魔掌。可是鹿克犀的毒辣手段已准备好了,李光夏却还没有想出办法。
羊吞虎快马奔驰,跟着鹿克犀走了一段路程,果然便已气喘吁吁,说道:“前面是座茶亭,咱们进去歇歇,吃点东西吧。”鹿克犀暗暗好笑,说道:“才不过走了十多里呢,到了前面小镇再歇吧。”羊吞虎忍气说道:“我肚子有点饿了。”鹿克犀心想:“你支持得过今天,也过不了明天。”也就不为已甚,系好坐骑,便携了李光夏与他同进茶亭。
这时日头还没多高,茶亭里只有一个客人,是个驼背的老头子,自斟自饮,只叫了一碟花生送酒,看来甚是寒酸。
鹿克犀叫店小二切了两斤熟牛肉,要了一壶汾酒,羊吞虎只吃了几块,就放下筷子。鹿克犀道:“这卤牛肉味道很不错呀,老二,你不是说肚子饿吗,怎的不吃?”羊吞虎道:“我嫌这牛肉太咸。”鹿克犀道,“这么要点别的东西吧?”羊吞虎道:“不用了。奇怪,现在我的肚子又不饿了。”
原来羊吞虎的内伤喝不得酒,他不愿给鹿克犀瞧破,强自支撑,陪他喝了一杯,腹中己如刀绞,哪里还吃得牛肉?连忙默运玄功,调匀呼吸。鹿克犀偏偏不住的和他说话,羊吞虎只好听几句,答一句,幸而他功力颇深,没有当场出丑,心里可在暗暗的咒骂老大。
不久又来了一个客人,背着搭涟,似是个小贩模样,一进来就嚷道:“哈,真是巧遇,巧遇!”鹿克犀不觉愕然,只见那驼背老头站起米说道:“你不是夏茅乡的金哥吗?”那小贩模样的人道:“张大爷,你好记性,我的姑妈嫁在你这条村,去年我还走过一趟亲戚的。”那老头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拿算盘打起来,你还是我的晚辈亲戚呢。来吧,我请你喝酒。”
鹿克犀暗暗好笑:“原来是这糟老头子碰上了同乡,几乎吓了我一跳。”
那老头说道:“金哥,你这么早可是要赶到武邑做买卖。”金哥道:“正是,你老人家呢?”那老头道:“我却是刚从武邑回来。”金哥道:“武邑市道如何,有什么生意好做?”那老头道:“别的我不知道,武邑带个武字,练武的风气倒是真的很盛,只要有点钱的人家子弟,都喜欢骑马射箭,我看贩马一定可以有几个利钱。”
金哥道:“我想起来了,张大叔,你的小舅子不就是在武邑做贩马生意的?”那老头道:“我这次就是来探他的病的。他上个月不小心,在马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我的浑家听到了这个消息,急得不得了。”金哥道:“哎哟,这是不能不急呀,摔断了腿,可不能做贩马这一行了。”
那老头笑道:“谁知我到他的家门,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跑出来接我,哈,原来早已好了。”金哥道:“是哪个医生给他医好的,这药道可高明得紧呀!”那老头道:“这人不是医生,家里还很有点钱的呢。他医好我的小舅子,不要一个钱,连药都是白送的。”
金哥道:“这人是谁,如此好心?他不做医生,你的小舅子又是怎生知道他的?”那老头道:“那人是武邑西乡开武馆的,如今年老,早已不收徒弟了。乡下人尊称他为程三爷,你知道我的小舅子西瓜大的字认不够一箩,他也跟人称他三爷,省得去记他的名字。我的小勇子曾到过他的乡下贩马,知道这位三爷擅于续筋驳骨,这次求他医治,果然有求便应,一医就好。当真是天大的造化,好过去求菩萨。”
金哥笑道:“怪不得你老人家喜气洋洋,在茶亭里不喝茶,喝起酒来了。”那老头哈哈笑道:“可不是吗?所以我一大清早便要赶路回家,好告诉我那浑家,让她也高兴高兴。”
一个武师懂得续筋驳骨,这也是寻常之事,鹿克犀自己也会,是以听了这两个人的谈话,并不特别在意。李光夏听了,却是心中一跳,这两日他与祁连三兽同行,走的又是山路,经过些什么地方,他是全然不知,此时听了那两入的说话,才知现在是武邑。武邑在山东与直隶(即今河北)交界之处,天理教发源于直隶,总舵在保定,武邑也有一个秘密的分舵。李光夏暗自想道:“这位程三爷,只怕多半就是我的程百岳程伯伯了。”程百岳是武邑分舵的舵主,李光夏听他爹爹说过,可是却从没有见过面。
羊吞虎歇了一会,腹痛已是减轻,但却不敢再喝酒了。他怕鹿克犀再劝他喝,说道:“老大,咱们还是赶路吧。”鹿克犀道:“你还没有吃什么东西啊,就饱了吗?”羊吞虎道:“这里的东西不合我的口味,马马虎虎吃一点也就算了。到前面再吃吧。”鹿克犀哈哈一笑,将盘中牛肉一扫而光,说道:“我倒是觉得很合口味。好,走吧!”心里暗笑:“你吃不下东西,饿着肚子跑路,看你还能支持多久?”
鹿克犀吃饱了肚子,精神抖擞,扬鞭策马,把坐骑催得四蹄如飞,往前疾跑。羊吞虎头昏眼花,咬着牙根急追,不久又是气喘如牛,两匹马的距离又逐渐拉远。
李光夏低声说道:“鹿伯伯,我昨晚没有对你说实话。”鹿克犀道:“什么?”李光夏道:“羊叔叔、马叔叔,他们都曾向我打听过林教主的消息的。只是他们要我瞒着你,否则就要杀我。
所以我没敢告诉你。“鹿克犀道:”你告诉了他们吗?“李光夏道:”我怎会告诉他们。唉,如今我才知道,羊、马两位叔叔实在不是好人,只有你鹿伯伯才是好人。“鹿克犀大为得意,说道:”你知道就好了。“
鹿克犀暗暗得意,正想趁此时机,哄李光夏说出天理教的秘密,李光夏忽道:“鹿伯伯,你待我这么好,我很惭愧,我、我对不住你。”
鹿克犀以为这孩子当真是受了自己的感动,于是柔声说道:“什么事情,我不怪你,说吧。”李光夏道:“我、我对你也没有说实话。”鹿克犀心头一跳,道:“什么?”李光夏道:“我前天告诉你的林伯伯的消息,那是假的!”
清廷最重视的是缉拿天理教总教主林清,教中的秘密还在其次,鹿克犀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那么真的消息又是怎样?
你的林伯伯如今是真的躲在何处?“
李光夏道:“林伯伯他不是躲在米脂藏龙堡。他是躲在武邑程伯怕的家中。”鹿克犀更是吃惊,说道:“那岂不是就在此地了?”
李光夏点点头道:“不错。但我以前所说的话,也不是完全骗你的。林伯伯与我爹爹分手之时,说是现在风声正紧,向远处逃,日子拖得长,沿途到处可能发生危险,倒不如在近处躲躲,朝廷的鹰爪想不到我这样大胆,定往远处追查,待避过风头,我再偷走。他与我爹爹约定,半个月之内,爹爹若是没事,就到程伯伯家里会他,半个月之后,那他就可能逃到米脂去了。”
鹿克犀听他说得很合情理,竟是相信不疑,于是忙又问道:“你这位程伯伯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你还记得林怕伯与你们分手的日子吗?”他提出一连串问题,李光夏装作有点忙乱,先回答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上月二十二。”鹿克犀屈指一算,到如今刚好是十四天。
李光夏徐徐又道:“程百岳伯伯你不认得吗?”鹿克犀道:“他住在小县份,我、我是听你爹爹说过,却未、见过他。”他是想李光夏带他去诱捕林清,到时必须与程百岳见面,故而不敢冒充认识。
李光夏道:“程伯伯排行第三,刚才那两个乡下人所说的程三爷,我猜想多半就是他了。”鹿克犀道:“这么说,他是住在西乡。”他们现在走的是西南方向,一算路程,到西乡不过十来里路。
李光夏道:“鹿伯伯,前天我还不敢完全信你,我记住爹爹的吩咐,所以不敢对你说出实话。昨晚你不许这两位叔叔打我骂我,我知道你真是好人了,我才敢对你说的。现在咱们既是经过武邑,我想去见一见林伯伯,你肯送我去吗?”
鹿克犀心想,林清身为总教主,武功一定不弱,自己一个人只怕对付不了他。但倘若今日不冒险前去,明日他只怕就要走了,夜长梦多,更从何处缉拿?岂不是丢了奇功一件?
正是:
一心求富贵,各自斗机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虎猛鹿狡谋富贵主骄奴妄气英豪
鹿克犀心中转过无数念头,终于是因为功名利禄的诱惑太大,利令智昏,遂决意冒险一试。当下说道:“我和你的林伯伯也是八拜之交,如今既然是知道了他的下落,我当然应该前去会他。以后你愿意跟他还是跟我,都随你的意思。”李光夏怕他起疑,说道:“林伯伯以后还要奔走四方,我不愿给他多添麻烦,当然还是跟你。我跟你练好武功之后,那时我也长大了,再跟林伯伯就可做他帮手了,”
鹿克犀道:“好孩子,你真是太懂事了。你懂事,我就放心得多。我和你到了程家,有两件事情,你可得牢牢记住,一定要听我的吩咐!”
李光夏道:“什么事情,请伯伯吩咐。”鹿克犀道:“我不认得你这位程伯伯,咱们到了程家,他一定不会马上叫你林伯伯出来的,少不免要先问一问我的来历。第一件事情,我要你记看的是,你不可说出我的真名实姓,也不可说出我是你爹爹的结拜兄弟。我给你编一个故事,你就说你前两天落在朝廷鹰犬手中,是我在路上与你相逢,将你救出来的便了。”
李光夏聪明之极,一听得鹿克犀这么说,就知道他以前所说的都是谎话,这些谎话是决计骗不过程伯伯的,故而要另外编一套,不敢再冒认是自己爹爹的八拜之交。
李光夏心中明白,却故意装出一副不懂事的孩子神情,说道:“鹿伯伯,咱们为什么要在程伯伯前扯谎?”他知道若不是这么的同一句,反而会招引鹿兑犀的疑心。
鹿克犀哈哈笑道:“你不懂吗?好孩子,你这么聪明,我一说你就懂了。常言道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故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一来林教主是否如今尚在程家,还未可以断定,二来也难担保,你这位程伯伯就真是好人,说不定利令智昏,他已把教主卖给了朝廷呢?你若一到他家,就说出我的未历,那就是自投罗网了。必须见着了你林伯伯才可以说实话。你懂了么?”
李光夏装作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懂了,懂了。那么第二件呢?”
鹿克犀道:“到了程家之后,你与我须得寸步不高。程伯伯若是要你单独和他进去会林伯伯,你切不可答应。因为我怕他骗你。你我寸步不离,若有意外,我也可以保护你啊!”
原来鹿克犀打的主意是,用李光夏作为人质,来要胁林清,倘若林清真在程家的话。只要林清一露面,他就要抓着李光夏,迫林清束手就擒,否则就把李光夏杀了。
鹿克犀深知这类英雄好汉的脾气,对“恩”“义”二字,看得十分重要。李光夏的父亲李文成是由于做了林清的替身,以致丧命的,他只留下了一条根子,只要自己把这孩子抓牢,哪怕林清还不就范。即使要他的性命来作交换,想必他也不敢不从。
李光夏听了,心里暗暗叫苦,想道:“林伯伯根本不在程家,我和这位程伯伯又是不认识的。这头独角鹿不许我和程伯伯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却教我怎能挣脱他的掌握呢?”但这是唯一的指望,当下也就只好满口应承,说道:“是,鹿伯伯你顾虑得极是周到,我一定照你吩咐行事。”声音不觉已是有点颤抖。鹿克犀心道:“不怕你这小鬼刁钻,一到程家,我的手指已扣住你的脉门,决不让你离开半步。”
鹿克犀勒住坐骑,叫道:“老二,老二,快点上来,我有话和你说。”羊吞虎头晕眼花,正自喘不过气来,被他一催,心中着急,“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登时跌下马背。
鹿克犀又惊又喜,心道:“也好,省得我另想办法来摆脱你。”骑马过去,假惺惺地问道:“老二,你怎么啦?”羊吞虎身体已是支持不住,再也不能隐瞒,说道:“老大,我不能骑马了,你扶我去找一家农家。”鹿克犀道:“你伤得很重吗?”
羊吞虎死要面子,说道:“不算很重,但我扭伤了两条筋。
走路可是不便。昨晚我打那贼汉,用力也甩得多了一些,今朝又是一早赶路,身体稍稍有点不大舒服,也想找个地方养养伸,只要让我打坐一两个时辰,大约也就会好了。“
鹿克犀说道:“哎呀,我正要告诉你,我和侄儿有点事情,如今就要到西乡去走一趟。你既然不是伤得很重,你就留在这里歇歇吧。反正老三随后也要从这条路来。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点起信香催他们快些来吧。”
羊吞虎听出内里大有文章,挣扎着爬起来倚着马背,说道:“你们到西乡干嘛?”鹿克犀道:“你你专心养神吧,闲事你可不必分神管了。我们兄弟一场,我总会照顾你的。侍会儿老三他们来了,你留下一个人服侍你,其他的人,你请他们到西乡接我。
朋友们帮我的忙,我鹿老大也绝不会亏待朋友的。“
鹿克犀也是话里有话,那即是有好处他愿意分与大家的意思。要知他此去诱捕林清,虽然早已准备好了狠毒的手段,但心里仍是不免害怕遭遇危险。
鹿克犀想要功劳,义怕危险,心里一道:“只要我能计捕林清,最大的功劳就是我的了。反正拿了林清之后,将来也是要大内高手一同押解的,倒不如现在就请他们前来接应,分一点功给他们,我却可以少冒许多危险。”当下他匆勿说了几句只有他们“祁连三兽”才懂得的黑话,叫羊吞虎转告马胜龙,要他和大内高手,在村头接应,切不可走近程家,免得打草惊蛇。他若是遭遇意外,需要救授,当以啸声为号。马胜龙是一早去与京中派出的那些高手接头的,估计他们至多是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从这条路上经过。
羊吞虎深恨老大不够义气,丢下他一个人在大路上,倘若碰上敌人,实在危险之极,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连忙焚起信香,希望马胜龙那班人快快赶到,这信香是祁连山特有的香木所制,燃起的香烟,可以凝聚空中,历久不散。
鹿克犀拨转马头,就向西乡走去。他怕李光夏起疑,路上向他“解释”道:“我是怕你程伯伯变了心,咱们倘若遭逢意外,陷在他家,也得有人知道。但你放心,若是你林伯伯当真在程家的话,我绝不泄漏消息,那时你就留在程家,我出来遣散我那帮朋友,过了一天再去会你。”
李光夏道:“是。鹿伯伯,我知道你样样都是为我打算。”鹿克犀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暗暗得意,想道:“好在我昨晚拦阻老二老三,不许他们责骂这个小鬼,果然哄得他十分相信,以为我是好人。”
程百岳在武邑颇有声名,鹿克犀到了西乡,向乡人一打听,便有人给他指路,很容易的就找到了程家。
程家的大门在白天也紧紧关闭,鹿克犀暗暗的欢喜,心道:“林清一定是躲在程家了,所以他们才这样小心门户。”遂上前打门。
出来了一个门公模样的老人,向鹿克犀打量了一下,说道:“三爷这几天没空,不接病人。而且他也不懂医内科的。”原未这门公看见是两个陌生人,身体又并无受伤迹象,只当他们是慕名前来求医,受的是内伤。
鹿克犀道:“我们不是未求医,是来会友的。”门公道:“会友,会什么友?”心想:“三爷的朋友我都知道,就没见过你这个人。”
鹿克犀道:“你告诉三爷,就说他一位姓李的老朋友的儿子要见他。”那老门公又道:“咦,你这话我可有点弄不清楚。你是那个姓李的儿子吗?看来你好像不只在十岁了。我们三爷怎能和你的爹爹是老朋友?”
鹿克犀道:“哎呀,你老人家怎地这样缠夹不清。不是我,是这孩子。”那门公打量着李光夏,道:“这孩子怎么样?”鹿克犀道,“他姓李,我姓鹿。他才是你们三爷那位好朋友的儿子,他的爹爹不幸死了,无依无靠,故此我特地带他来投靠你们三爷。你明白了不?请你将我那番话禀报三爷,他自然会知道的了。”
那门公眨眨眼睛,似乎露出一丝吃惊的神色,说道,“好,你等一会儿吧。”过了一会,那门公出来将门打开,说道:“三爷答应见你们了,请进来吧。”
鹿克犀心情很是紧张,拉着李光夏的手,走进程家,那门公笑道,“鹿先生,你倒是很疼爱这个孩子啊,像三岁小一样宝贝他。你和他爹交情一定很好的了?”
鹿克犀心头一凛,想道:“我也是太紧张了,待林清露面,我再扣着他的脉门也还不迟。莫叫程家的人看出破绽,那就弄巧成拙了。我与他寸步不离,也不怕他逃得出我的掌心。”当下装作漫不经意的随门应道:“是啊,我最喜欢聪明伶俐的孩子。”他答复了前面的一个问题,后面的那个问题则不置可否了。
老门公带他们进了客厅,说道:“你们请坐会儿。”给客人倒了两杯茶便退下去。
鹿克犀小声说道:“夏儿,记住。在你林伯伯出来之前,你不可离我半步。”他与李光夏同坐在一张长椅上,虽然不可扣着他的脉门,但只要一伸手就可抓着他的要害。
过了一会,只听得“嘟嘟”声响,一个年约五十左右浓眉大眼的汉子,手里玩着两枚铁胆,走了进来,很似个老武师的模样。鹿克犀忙站起来道:“三爷,你好。我带了你的侄儿来拜候你啦!”
那汉子似有点诧异神气,道:“我的侄儿?嗯,你爹爹是谁?”
李光夏道:“我爹爹是李文成。程伯伯,我有为难之事要求求你。”鹿克犀心道:“什么为难之事?这孩子简直不懂说话,”忙接过口道:“是呀,他爹爹不幸惨死,程三爷,这消息想必你已知道的了?他——”
那汉子忽道:“且慢,这是怎么回事?你爹爹叫什么?哦,李、李文成,这名字我连听也没听过。我不认得你的爹爹,你们弄错人了。”
此言一出,一老一小都是愕然,李光夏心思灵敏,立即想到:“是了,程伯伯不认得我,他不知我是真是假。唉,可要怎样才能使他相信呢?”
鹿克犀着急道:“天理教的李舵主,李文成,三爷,你怎能不知道?”那汉子变了而色,说道:“什么天理,良心?我是正正当当人家,从不与三教九流的人物来往。你们上错门了,请往别处找吧。”站起米就端起茶杯,这是送客的表示。
李光夏人急智生,忽地站起来嚷道:“专等北水归汉帝,大地乾坤一代传。”他手上端着一杯热茶,往后一摔,瘦小的身躯,就似弹弓一样射了出去。
那汉子怔了一怔,叫道:“你说什么?”鹿克犀被热茶泼了满头满面,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一抓抓空,李光夏已在地下打了个滚,滚到那汉子的脚边,叫道:“程伯伯救我!”
李光夏说的这两句话乃是天理教的联络暗号,但必须总舵的各香主和各地的分舵舵主才知道的,这汉子却不知道。但他虽不知道,见了李光夏如此情形,也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莫非真的是李文成的孩子?”
鹿克犀一声大吼,跳起来便朝着李光夏的背心大|茓抓下,李光夏打了个滚,从那汉子的胯下钻过。那汉子的两枚铁胆也已飞了出去。
鹿克犀双掌拍出,那两枚铁胆给他拍落,鹿克犀心中一松,“原来程百岳的武功不过如此!”呼的又是一掌拍出,那汉子叫道:“三爷,快——”话犹未了,双掌相交,“蓬”的一声,那汉子禁不起鹿史犀的掌力,己是倒在地下,七窍流血。
李光夏吓得魂飞魄散,他曾听他父亲说过,说这位程伯伯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这才敢将鹿克犀引到程家的。想不到程百岳竟是如此下济,只一掌就给鹿克犀打得重伤,死多活少。李光夏哭喊道:“程伯伯,想不到我倒是害了你了。”
鹿克犀哈哈笑道:“你这小鬼,胆敢骗我!”李光夏退到墙边,无路呵走,眼看就要给他手到擒未。
忽听得轰隆一声,窗子飞了半边,有人跳了进来,喝道:“往手!谁敢在我程家撒野!”
原来这个人才是程百岳,刚才那个汉子不过是他的管家,要知程百岳乃是天理教的分舵舵主,身份也是不能暴露的,他未见过李光夏,当然害怕是有人故意布下圈套,随便带一个孩子来冒充是李文成的儿子,套他的口风。所以他个敢露面,却躲在窗外面愉听。鹿克犀、李光夏一直把他的管家当作是他,他更以为是假冒的了。
想不到程百岳太过小心谨慎,却错过了时机。本来他的武功是在鹿克犀之上,若然他不用管家冒充他的话,李光夏一挣脱了魔掌,鹿克犀则只有遭殃的份儿,但如今却是慢了一步。
且说程百岳一拳击破窗子,飞身跳入,鹿克犀已是一把揪着了李光夏的胸口,李光夏张口一咬,咬得他乎背鲜血淋漓,但仍是给他紧紧揪住了。李光夏的麻|茓被他指头按住,浑身不能动弹。
程百岳一拳击下,鹿克犀反手一推,拳掌相交,鹿克犀给震得倒退数步,胸口如受铁锤,“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他仍然是紧紧揪住了李光夏未曾放手。
程百岳这一招是“双龙出海”,右拳击出,左拳跟着打来,鹿克犀一个转身,把孩子挡在卤前,迎着程百岳的拳头,喝道“姓程的,你打吧!”
程百岳知道是李文成的孩子,这一拳如何还能打下?
鹿克犀抹干净了嘴角的血迹,哈哈笑道:“你这小鬼好厉害,但毕竟还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程百岳,咱们可以好好谈了吧?你要这小鬼活呢,还是死呢?”
程巨岳愤然道:“你敢动他一根毫发,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鹿克犀笑道:“这么说,你是要他活了。成呀,咱们做一桩交易吧?”
程百岳道:“这孩了的性命在你手中,但你的性命也在我手中。你放了这孩子,我也放你。这样交易,总公平了吧?”
鹿克犀冷笑道:“我怎能相信你的说话?”程百岳怒道:“程某是何等样人,岂能骗你,我把你送出大门,你把这孩子放了,如何?”
鹿克犀笑:“即使你不骗我,也没那么容易!”程百岳道:“你要如何?”鹿克犀道:“你把天理教的总教主林清交出来,我要他跟我走。待林清到京师投案之后,我再放这孩子。”
程百岳道:“你见鬼么?”谁说林教主在我这儿?“鹿克犀道:”李文成的孩子说的,这还有假!“程百岳道:”哦,是他说的?“他怔了一怔,登时懂得了李光夏的用意,心道:”好一个聪明的孩子!“
鹿克犀冷笑道:“你认了吧?这交易你是依不依从?”程百岳正在盘算如何应付,心想:“却不知道这厮认不认得林教主,否则,倒可以找一个人假冒,伺机夺下这个孩子。”鹿克犀大不耐烦,说道:“你交不交人,你若不肯把林清交出来,那你就随我到京师投案!”
李光夏被他揪着,挣扎不脱,但却已运气冲开了|茓道,尖声叫道:“你这坏家伙,你想捉我林伯伯,那是做梦!我告诉你的消息,都是假的!他不在米脂,也不在此地,我不是这样骗你,你怎肯来?”
鹿克犀气得七窍生烟,骂道:“岂有此理,你这小鬼,竟敢骗我!”李光夏叫道:“你这么大一个人欺骗孩子才真是不要脸!
程伯伯,你不要顾我,你把他杀了!“鹿克犀见他能自解|茓道,好生惊诧,忙用重手法再点了他的|茓道,冷说道:”你想死还不容易,可我还不想杀你呢!程百岳,你随我到京师投案!哼,拿不到顶儿尖儿的脚色,拿到第二等的角色,也总是功劳一件!“
程百岳沉声说道:“你别欺人大甚,你出不了这间屋子!”
鹿克犀大笑道:“你想杀我?你一动手,这孩子先就没命!
而且还要把你的全家杀绝,你至多是把我打伤,我依然还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这间屋子,你信不信?“说罢,发出了一声长啸。
不过片刻,只听得马嘶人喊,那老门公进来报道:“三爷,外面来了一大群凶汉,正在打门,要你老人家出去回话!”原来是马胜龙和一班大内卫士,已把程家同住。
鹿克犀道:“不到黄河心不死,现在你总该心死了吧?你随我去投案,这孩子和你家人的性命都可保全,否则,哼,哼,我的人一杀进来,你程家便是寸草不留了!”
那老门公愤然说道,“三爷,把他杀了,咱们马上逃走!”原来程家因是天理教分舵所在,有一条秘密地道,可以通到外面的。
鹿克犀哈哈笑道:“不错,程百岳你的本领是胜于我,但你自问能在五十招之内杀了我么?”倏地拔出鹿角叉,说道:“我数到三字,你不依我的话,我就把李文成的孩子杀死,然后与你动手!一、二、——”
程百岳沉声说道:“好,我随你到京师投案!”鹿克犀掏出一副精钢手铐,说道:“你叫这老奴才把你双手铐上!”那门公怆然说道:“三爷,你此去京师,无异是自行送死!”程百岳道:“老王,不必多言,快快把我铐上。走得一步是一步,这孩子真的是李舵主的遗孤。”
那老门公无法,只好含泪将程百岳双手铐上。程百岳凄然说道:“你们逃命去吧!”顾不得与妻子决别,当下便走在前头,似犯人一样的让鹿克犀押解出去。
程百岳慢吞吞的一步步地走,鹿克犀喝道:“快些,你还在打什么鬼主意么?”程百岳道:“你急什么?我已然落在你的手里,大不了是个死字。大丈夫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又何足惧哉?好,我就当真打个鬼主意了。”双手一抬,举起手铐,朝着自己的天灵盖就砸。
一个活的“匪首”当然要比死的价值多,鹿克犀为了自己多得功劳着想,连忙伸出鹿角叉拨开他的手铐,赔笑说道:“三爷,不是我心急,我是怕外面的弟兄等得心急,不见咱们出去,万一打了进来,毁了你的房屋,嗯,那就真是对不起你三爷的义气了。”
程百岳“哼”了一声,冷笑道:“姓鹿的,你倒是很够朋友!
我是赶着脑袋走路,可用不着你假惺惺来给我担心房屋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咚咚的重物撞门之声,外面的武士果然已经在用铁锤砸打,不一会大门打塌,如狼似虎的武土一拥而这帮武上由御林军副统领贺兰明率领,鹿克犀投顺朝廷,就是走他的门路,两人相见,贺兰明哈哈笑道:“鹿老大,真有你的,这小鬼就是李文成的孩子吗?”鹿克犀道:“不错,托大人的鸿福,把他拿获了。”
贺兰明道:“这大人呢?又是什么奢拦人物?”鹿克犀道:“禀大人,他是天理教武邑分舵的舵主。”贺兰明道:“总教主林清呢?”鹿克犀道:“还未查得确实消息,但总可在这一老一少的口中拷问出一些口供。”其实他已知道了林清在米脂藏龙堡这个消息,不过,他却不愿立即吐露。
贺兰明哈哈笑道:“你的功劳可不小啊!好,你们搜屋,看看还有什么党羽,将这人的家小也一起捕了!”
程百岳的家人早已从地道中逃走,武士们搜遍了每个角落,连人影出不见一个。鹿克犀道:“依我看来,还是将这两个犯人火速押解京师紧要。这姓程的倔强得很,在此拷问,急切间只怕难以拷出结果,反要拖延时候。他的家属党羽,慢一步再行缉捕也还不迟。”贺兰明也怕夜长梦多,出什么意外,当下便传令道:“好,马上起程,放一把火将他家烧了!”
鹿克犀会合了这班武土,对程百岳可就不再客气了,给他又加上了一副重重的脚镣,就由马胜龙牵着他走。
不一会火光大起,村邻们见是一群军官所放的火,哪里敢来相救。贺兰明、鹿克犀等人哈哈大笑,在烟火弥漫之下,这才似一群野兽般的呼嘛而去。
鹿克犀得意之极,与贺兰明并辔同行,一路夸说自己如何机智,如何英勇,独自破获了天理教的武邑分舵。当然他在夸功之时,也没有忘记给贺兰明捧场,多谢贺兰明的赶来相助,两人彼此吹捧,皆大欢喜。
可是他们也没有得意多久,就在刚刚走出村头的时候,猛听得马铃声响,只见官道上尘沙滚滚,几骑快马疾驰而来,“呜”的一声,远远的就射来了一技响箭。
鹿克犀刚才在程家给程百岳打了一掌,虽然伤得不重,亦己颇损元气,他又要“照顾”李光夏,生怕响马冲来,交手不便,连忙抱看李光夏跳下马背,让贺兰明这班人上前抵挡。
转瞬之间,那帮“响马”已经来到,七骑马,八个人,其中一骑,是一个青衣汉子和一个小姑娘合乘的。
贺兰明手下共有十三人之多,还未算马胜龙与鹿克犀在内。
他一见对方只有八人,其中一个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哪里放在眼内?当下哈哈大笑,喝道:“哪里来的瞎了眼的强盗,敢未挡道?你可知你老爷是什么人?”
贺兰叫丝毫不以为意,鹿克犀却是大吃一惊,他认得那肯衣汉子和那小姑娘,昨晚在古庙里一场恶斗,羊吞虎给那肯衣汉子打得重伤,武功之高,鹿克犀是亲自见过了的。如今他们和这许多人堵住道路,分明是寻仇而来。而这帮人也分明不是普通的响马!
那青衣汉子喝道:“谁管你是什么人?给我滚开,我我的不是你!你在此碍我了脚,那就是你自我晦气了。”贺兰明大怒,正要发作,忽听得那小姑娘银铃似的声音说道:“喏,这马面汉了就是昨晚要杀我的那个贼人。”
她话犹未了,那帮“响马”中突有一人自马背上飞起,俨如饥鹰扑兔,自空掠下,张手朝着马胜龙便抓!
马胜龙已勒着坐骑,人未离鞍,连忙一刀劈出,这一刀是向对方抓来的手臂斫去的,那人身子悬空,无可闪避,依武学的常理而论,他一条臂膊,非给这一刀斫掉不可。
哪知这人的身手快到极点,人在作空,毫无凭藉,突然翻了一个筋斗,倏的便是一脚踢出,“当”的一声,把马胜龙那口长刀踢得飞上了半空!他翻了一个筋斗,仍然是头下脚上,姿势未改,一抓之下,恰好抓着了颈背厚肉,将他提了起来,这几下手法干净俐落,快如闪电。贺兰明未及过去相助,那人已把马胜龙揪下了马背。
那汉子揪着马胜龙道:“华姑娘,你说要如何惩罚?”那小姑殒道:“姑念他还没有斫伤我,饶他一命,把他的双手断了!”那汉子道:“是!”只听得“喀喇”“喀喇”两声骨头碎裂的声响,马胜龙的两条手臂已被那人硬生的拗折!
鹿克犀吓得魂飞魄散,正想带了李光夏悄悄溜走,程百岳忽地大喝一声,提起脚镣朝着他猛地便扫。
原来程百岳的脚镣本是抓在。一个武士手中的,那武士看了这一幕血淋淋的惨象,也正自吓得目瞪口呆,程百岳就趁此时机,一个转身,运用腰力,反而把他拖倒,将脚镣抓了过来。
鹿克犀做梦也想不到程百岳带着脚镣手铐,竟会突然向他发难,冷不及防,这一下打个正着,登时将他的手背打得血肉模糊,不由得他不放松了李光夏。
就在这时,那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又在叫道:“那小哥儿是救我的恩人,谁敢动他一根毫毛,你们替我把他杀了!”
贺兰明又惊又怒,喝道:“李大进你们五人把这死囚抓回来。
其他的人随我杀贼!“李大进是御林军的一个队长,武功甚高,这次率领了五名军官,会同贺兰明办案,做他的副手。李光夏|茓道来解,鹿克犀虽然松开了手,他仍然不能动弹。贺兰明心想有李大进和五个御林军官,去对付一个带着手铐脚镣的犯人和一个不能动弹的小孩了,自是可以手到擒来。
那青衣汉子冷笑道:“你这个狗官,真是不知死活!”把手一挥,七骑八人都冲了过来。
有两个军官,正要去抓李光夏,李光夏是倒在地上的,他们正自弯下了腰,那青衣汉子喝道:“给我躺下!”人未离鞍,十数丈外,倏的就发出了两枝透骨钉,无声无息地射了过来,正好一个一枚,射中了那两个军官的“笑腰|茓”,那两个军官倒在地上打滚,纵声狂笑,笑碍惨厉之极,先是狂笑,继而变成了嚎叫,终于气绝!
另外三个军官围攻程百岳,程百岳带着手铐,双手被铐在一起,只有手指还能使力,但他是练过金刚指的功夫的,只用指力,使动那条脚镣,仍然是舞得呼呼风响,不亚于一条铁鞭。
那三个军官迫切之间,竟是近不了他的身子,转瞬间,那青衣汉子和那小姑娘已然飞马来到。那青衣汉子道:“这犯人却不知是什么身份,你去问问这小哥儿,看看是不是他的朋友?”
原来这帮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却不理是非曲直,是介乎正邪之间的一帮人物。他们既不同于侠义道的路见不平,便即拔刀相助,对国家大事,也是不闻不间:但又不同于助纣为虐的邪派之滥杀无辜。只要你不犯他,他也不会犯你。李光夏是那小姑娘的恩人,所以围攻李光夏的那二个军官,都被青衣汉子用透骨钉杀了;而围攻程百岳的那两个军官,青衣汉子却不去犯他。
那小姑娘笑嘻嘻的将李光夏扶了起来,说道:“昨晚你救了我,如今我来救你了。喂,这戴着脚镣手铐的汉子是什么人?与你是有恩还是有仇;”
李光夏被鹿克犀用重手法点了|茓道,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围攻程百岳那两个军官却不知道他不能说话,见那青衣汉子手段如此厉害,怎还敢等待李光夏回答那小姑娘,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慌忙逃跑。
贺兰明大怒,从马过来,青衣汉子一抖手发出了六枚透骨钉,分打他上中下六处|茓道。贺兰明武功远在这班武士之上,冷笑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他使的是一条软鞭,软鞭一卷,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青衣汉子所发的六枚透骨钉,都给他的软鞭打落。
那小姑娘抱着李光夏一个打滚,贺兰明的软鞭卷了个空,啪咕一声,打得泥上飞溅。那小姑娘叫道:“这臭贼好凶,刘大叔,你来!”
贺兰明身为御林军副统领,第一次被人骂作“臭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臭丫头,你如此护这小子,那就和这小子都随我上京去吧。”软鞭一抖,驱马赶上,便要将她也卷起来。
猛听得一声喝道:“大胆狗贼,你敢伤了我家小姐,我要你碎尸万段!”声到人到,使的也是一条软鞭,马上马下,两条软鞭登时交起手来。
贺兰明在这条软鞭上有二三十年的苦练之功,在鞭法上极为自负,哪知这汉子比他更胜几分。只见他软鞭一抖,笔直的就似一杆长枪。武学有云:“枪怕圆,鞭怕直。”软鞭若能使得像长枪。一样圆直自如,功力之深,自是非同小可!
贺兰明心头一凛,只听得“啪”的一声,两条软鞭已是缠在一起。那汉子喝道:“撒手!”贺兰明用力一夺,放马便跑,要想把那人拖倒地上,哪知这人气力大得出奇,贺兰明的坐骑竟给他拖得反而倒退几步!
贺兰明玄功内运,力贯鞭梢,要把那姓刘豹双子甩开,哪知双方真力一较,贺兰明终是逊了一筹,只听得“卜勒”一声,贺兰明的软鞭虽未至于给他夺去,却已断为两截!
他的软鞭一断,对他倒是很有好处,那汉子不能再拖住他的坐骑了。贺兰明的坐骑是匹久经训练的战马,阻力一去,登时发力狂奔,四蹄如飞,绝尘而去。
主将一跑,这群武士齐发一声喊,登时也一哄而散。小姑娘这帮人也不去理会他们。
只有那鹿克犀来不及上马,走得不远,给那青衣汉子一把揪住。那青衣汉子道:“华姑娘,这个人是昨晚那三个恶贼中的一个,杀是不杀?”
那小姑娘无法解开李光夏的|茓道,正是没甚心情,看了一眼,淡淡说道:“这个人昨晚没和咱们动手,这小哥儿又是叫他做伯伯的,看来似乎还是好人,放了他吧。”
那青衣汉子道:“对,他也是受了伤的,杀之不仁。好、便宜你了,滚吧!”
程百岳连忙叫道:“放不得,放不得!这厮最为刁滑,正是罪魁祸首。今日之事,就是他搅起的,他胁迫夏侄,串通了朝廷鹰犬,要捉拿林教主的,你们还未知道呢。”
程百岳只道这帮人是江湖的侠义道,和李文成一定有深厚的交情,所以才兴师动众,救他儿子,即使不认得林清,但一说起林教主来,他们自必明白。
哪知程百岳是完全猜度错了,那姓刘的汉子是小姑娘家的管家,这帮人以他为首,冷冷说道:“我不管你们的什么教主的闲事。我家的小姐说要放了,你就不用Сhā嘴!”程百岳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当然也有几分傲气,几曾受过人如此奚落?只因这帮人是救李光夏来的,他才不便发作,但也不愿再说话了。鹿克犀在他们争论的时候,早已跳上马背,急急忙忙地跑了。
那青衣汉子道:“小张,借你的缅刀一用。”突然来到程百岳面前,唰唰两刀,将他的脚镣手铐斩断,说道:“我不问你犯了何事,你也不必问我来历。瞧你似乎也是一条汉子,我给你除了镣铐,你也走吧!”
程百岳道,“这李家的孩子呢?”那青衣汉子道:“这小哥儿于我家小姐有恩,我们将他带回去,我们的主人自会安置他,你不用操心了。”
程百岳怔了一呕,叫道:“不行!”那青衣汉子道:“为何不行?”程百岳道:“我是他爹爹的好朋友,他本来是要投靠我的。你们不能将他带走!”
那青衣汉子道:“我们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辞。咦,这小哥儿怎么老不说话?”那小姑娘道,“安大叔,你过来看看,他似乎是给人点了|茓道,我解不开。”
鹿克犀是“祁连三兽”之首,武功不算很高,但点|茓却是独门手法,另有一功。尤其他因为第一次用普通的点|茓法被李光夏自行解开了|茓道,第二次就改用了重手法,这就更难解开了。
小姑娘的那帮人围拢过来,端详了好半天,连李光夏被点的是哪一处|茓道都不敢判定,“解|茓”是不能凭着胡猜,轻易尝试的,他们没有办法,唯有面面相觑。
程百岳也不敢尝试,冷冷说道:“这就是姓鹿那厮下的辣手,可惜却给你们放走了,要不然倒可迫他解|茓。”
那姓刘的管家在这帮人中武功最强,他虽然也不敢判定所点的|茓道,但却看出了是重手法点|茓,当下“哼”了一声,说道:“人家已经走了,无法与你对证,你冷言冷语,也是无补于事。哼,不过是重手法点|茓罢了,谅也还难不倒我们。我自有办法解|茓,咱们走吧!”邓小姑娘很不放心,说道:“刘大叔,你当真有办法解|茓,那何不现在……”
那姓刘的汉子本来不愿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短处,但给小主人一迫,却不得不说实话道:“重手法点|茓,过了十二个时辰,效力便要大减,那时我只须给他推血过宫,被封的|茓道便可以自行解开了。”
程百岳一再被那些人奚落,不由得心头火起,这时见那姓刘的汉了已把李光夏抱上马背,急得大叫道:“喂,你们怎可如此不讲道理?”
那姓刘的汉子道:“谁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别再罗嗦啦。”那青衣汉子道:“不错,昨晚那几个恶贼,这小哥几还叫他们做叔叔伯伯的呢,还不是一样的没安着好心肠。”言下之意,竟似对程百岳也隐隐含着猜疑。
李光夏心中着急得不得了,却苦于没法张口说话,只能对那小姑娘直眨眼睛。那小姑娘道:“李家哥哥,我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好吧,看在这人很是舍不得你,就让他与你一同到我家来吧。”
那姓刘的汉子忙道:“咱们家里怎能容许外人胡乱来的?他可不比这小哥儿,这小哥儿于你有恩,带回家去,在你爹爹面前还好说话。带这样一个大人回去,你爹爹不打断他双腿才怪。那时,你想给他恩典,反而是害他了。”他把允许外人到他主人家里当作“恩典”,这话一说,直把程百岳气得七窍生烟。
正是:
主子骄狂奴也妄,家规太不近人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遍觅孤雏存友道驱驰千里护英豪
姓刘的身份乃是管家,这小姑娘也不敢不听他的说话,于是说道:“我要他与我作伴,我当然不会亏待他的,你放心好啦。
刘大叔是我们的管家,他不招待你,你强求也没用的。“
那青衣汉子道:“走吧,你爹爹等着你呢。”程百岳大怒道:“谁稀罕到你们家里?我是要这孩子留下!”那姓刘的汉子抱着李光夏早已坐在马背,这时正要放缰纵马,程百岳猛地向前一跃,伸手便要把他拉下马来。
那汉子怒道:“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找死么?”挥动马鞭,唰的一鞭打下。程百岳就用那条脚镣作为武器,横扫过去。
那汉子长鞭挥舞,矫若游龙,程百岳连着两鞭,猛地一声大喝,铁链一收,把他的马鞭卷住,双方功力相若,那汉子没有给他拉下马来,但他的坐骑却也迈不开脚步。
程百岳跟着那匹马走了几步,那青衣汉子拨转马头,笑道:“我们的小姐肯要这小子作伴,那就是他天大的造化了。即使你的话都是真的,你也该为你的世侄庆幸才是,没的却来歪缠,好,你这条脚镣是我给你斩断的,现在再给你补一刀吧!”缅刀劈下,“喀嚓”一声,那条铁镣,只剩下短短的几寸还在程百岳手中,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掌缘削过,却没有伤着他。那小姑娘拍手笑道:“安大叔,好刀法!”
程百岳一被甩开,那七骑马坐着七个大人、两个孩子已是疾驰而去。远远的只听得那“安大叔”笑道:“这孩了看来倒是有点来历。江海天今早也曾和我歪缠一气,说来说去。也就是要打听这个孩子。嘿嘿,我连江海天都不卖帐,还管他什么林教主、木教主?”
程百岳吃了一惊,心道:“他们说的不是江大侠吗?江大侠怎么也要找这孩子?这帮人个个武功高强,我追上去也没有用。
也罢,待我安顿了家人,且上山东杨家庄去走一趟。向江大侠打听打听。我与他虽然素不相识,但江大侠素重江湖道义,说起来他多半会给我帮忙。“
程百岳回到村子,只见他那几间房子已是烧成了一堆瓦砾,火还没有熄掉,邻居们正在救火,见他来了,围上来连忙问长问短。程巨岳无暇多说,找着了一个天理教的弟子,请他给自己的家人通报消息,便即勿勿离开。
正行走问,忽见两骑快马旋风般的疾驰而来,程百岳暗暗喝彩:“好两匹龙驹!咦,难道是那些人又回来了?”
心念未已,那两骑快马已停在他的面前,一个神态威严的中年汉子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跳下马来,程百岳大吃一惊,那少年也还罢了,那中年人目蕴神光,程百岳是个武学行家,一看就知对方是个英华内敛、武功极高的人物。
那中年人打量了程百岳一下,也有一丝诧异的神色,便即抱拳说道:“萍水相逢,请恕冒昧。我想向老哥打听一件事情。”程巨岳道:“请说。”
那中年人道:“有这么佯的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子,是骑着马的,不知老哥可曾遇见。”他说的那四个人形貌,正是“祁连三兽”和李光夏。
程百岳心中一动,连忙问道:“阁下可是山东江大侠?”那中年人道:“不敢,小可正是江海天。阁下想必是武林同道,未曾请问高姓大名。”
原来江海天与叶凌风师徒二人看见此处村庄白日起火,江海大凭着他的江湖经验,料想此处定是出了些意外事情,故此赶来看个究竟,希望打听到一些有关消息。想不到无巧不巧就在半路上遇上了程百岳。江海天也看出了他内功颇有基础,而且从他满身尘土和疲惫的神态看来,还可以断定他刚在不久之前,曾和人动手打过一场。因此江海大才会下马问他。
程百岳义惊又喜,报了姓名,说道:“江大侠,我正要找你!”当下将他所遭遇的事情,一一都对江海天说了。江海天也将李文成辗转托孤之事告诉了他。
江海天道:“那帮人走了多久?”程百岳道:“大约一个时辰,是向这一条路走的。这帮人凶得很,他们一定要把夏儿带回家去,说是要给他们的小姐作伴。”
江海大道:“我知道这帮人,拼着得罪他们的主人,我把夏儿夺回便是。”程百岳道:“好,若有消息,请江大侠托人告知米脂藏龙堡的张士龙张堡主。祝江大侠马到成功,寒家已被朝廷鹰犬焚毁,此地是不能久留的了。”两人便即匆匆别过。
江海天已把事情一力承担,程百岳当然是非常放心,心想他是天下第一高手,要夺回一个孩了那是易如反掌,“夏儿得他收为徒弟,也无须我再为他顾虑了。”但他自己的身份已经泄漏,可不能再在武邑等待江海天的消息。因此他遂临时改变计划,改赴米脂,找他们的教主林清,桌报李文成父子的消息。
按下程百岳暂且不表,且说江海天、叶凌风师徒二人,别过了程百岳之后,便即快马加鞭,向他所指点的那条路追么。沿途果然见有许多凌乱的马蹄脚印,细心察视,看得出这个马帮有七八骑之多,与程百岳所说的马匹之数相符。
江海天放下了心。要知他们师徒二人的坐骑乃是口行千里的骏吗,那帮人走了不过一个时辰左右,江海天满以为至多在黄昏之前便可赶上。
哪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他们一路上追踪的那些蹄印突然一个都不见了。叶凌风不觉愕然,说道:“这些人会变戏法不成?
为什么一到此地便即消失?“
江海天究竟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稍稍一想,便明其理,说道:“这帮人大约也已料到我来追踪他们,使了一点狡计。想必是用厚布包了马蹄,所以地上没留痕迹。”
叶凌风道:“这里是一条三岔路,咱们摸不准他们走的哪一条,说不定前面岔路之中又还有岔路。这可是很难追踪啊!师父,依我之见——”江海天勒住坐骑,说道:“你是怕难了?”
叶凌风嗫嚅说道:“弟子不是怕难,但我想——”江海天道:“你想什么?爽爽快快说吧。”
叶凌风道:“我想那小姑娘是为了报恩,才要她家的仆人将李师弟带回去的,一定不会将李师弟为难。那青衣汉子也曾与师父说过,他回去就要桌报他的主人,转达师父想与他会面的心意。天下谁不想结识你老人家,料想他家的主人一定会带了李师弟前来拜访师父。我想咱们与其茫无头绪的去追踪,不如回家等候他来拜荫还稳当一些。”
原来叶凌风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这次跟随江海天出来,一心以为师父会带他去认识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哪知师父日夜赶路,一路上根本就没有拜会过一个武林同道。如今风波叠起,枝节横生,又不知何日方能找到李文成的孩子,一同回家?这么一来,夜长梦多,叶凌风可就放心不下在江家养病的宇文雄了,他怕的是字文雄在江家与江晓芙朝夕相对,莫要在他回去之前,字文雄已先获得了江晓芙的芳心。
叶凌风主张回家等候,实是存着私心,不过说来也未尝没有理由。但江海天想了一想,却仍是说道:“不行。在家里等他送上门来,希望究属渺茫,还是继续追踪的好。”
叶凌风好生失望,嘀咕道:“就这样茫无头绪的去追踪么?”江海天道:“也不见得就是茫无头绪,那帮人有七八骑之多,咱们沿途打听,总可以得到一些线索。李文成托孤于我,我若不能将他的孩子早日找回,总是不得安心。”
叶凌风不敢再说,只好跟随师父。师徒二人先走右边这条小路,走了五十余里,问过好几个过路客人,也曾向路边的茶亭伙计打听,都说没有见过这一帮人。江海天折回来再走中间这来路,走了十多里,问过几个路人,有的因为不知他的来历,怕惹事而不敢说,最后问到一个在田中讲作的农夫,才打听得确实的消息,那帮人是在正午时分从这路卜经过的,这时已是将近黄昏了。
晚上不好赶路,也无法找人打听,江海天只好到镇上一个客店投宿,第二门绝早起身,再一路迫踪,走了不久,果然又碰上了盆路。
以后一连多天,都是类似的情形,待打听得那帮人确实是从那条路经过时,相距的时间已是越来越长。他们师徒二人从直隶西南角进入山西,打听到的消息,那帮人已是五天之前,就从这条路走过的了。
但这也还有线索可寻,不幸又过了几天,进入偏僻的山区,却再也打听不到那帮人的消息了。叶凌风旧话重提,说是追踪无望,劝他师父不如回家。江海天叹口气道:“换一条路走,过几天再说吧。大同是北丐帮总舵所在,咱们可以到那里请仲帮主帮忙打听。”江海天至此亦有点灰心,心中只存着一个希望了。
这一日他们正在路上行走,忽见前头有两匹快马,跑起来四蹄如飞,看来也是两匹罕见的千里马。
江海天道:“这两匹骏马的主人定然是不寻常的人物,咱们追上去看看。”他们师徒二人所乘的白龙驹与赤龙驹甚具灵性,见了同类的骏马,起了争胜之心,不待主人鞭策,便放尽脚力,向前追赶。但也要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刻,双方的距离才渐渐拉近。
江海天这时正是看得分明,不觉吃了一惊,原未骑在马上的乃是两个军官。马蹄上有烙印,江海天曾见过御马,他眼光锐利,只一瞥就认得这是大内的铃记。江海天心道:“这两个人坐的御马,一定是大内派遣出来的高手无疑。这可不方便向他们打听了。他们如此匆勿赶路,不知是为了什么紧要的事?”恰好就在此时,那两个军官在马上交谈,有几勾活语断断续续地飘进江海天的耳朵。
只听得其中一个军官道:“那独角鹿的消息不知可不可靠?”另外军官道:“不管是真是假,咱们也总得缚住那条孽龙。然后,——”说至此处,江、叶两骑马已赶了上来,那两个军官愕然回顾,话声也倏然而止。转瞬之间,江、叶二人的坐骑一阵风似的就过去了。那两个军官不禁失声叫道:“好两匹宝马!”
江海天听到了这几句断断续续的对话,不由得陡地疑心大起,暗自想道:“他们说的独角鹿,想必是一个人的绰号。‘祁连三兽’中的鹿克犀额角凸出一个肉瘤,莫非说的就是他了?夏儿已给那帮人抢去,这消息官家早已知道,那鹿克犀所报的又是什么消息呢?还有,那条孽龙又是指谁?”
这时他们师徒二人的坐骑早已把那两个军官远远甩在背后,江海天暗暗后悔,心道:“早知如此,不如在背后跟踪他们。
等待机会查个水落石出。“要知江海大的坐骑已经显示出它的脚力,倘若此际江海天勒住坐骑,策马缓行,等候他们,那就太过着了痕迹。
鹿克犀是主谋诱骗李光夏的人,虽然他如今已是给另一帮人枪去,但有关鹿克犀的消息也还很可能牵连到李光夏。江海天好不容易才发现这一丝线索,焉肯放过?
江海天本是不善于作伪的诚厚君子,但人急智生,却也给他想出了“笨”方法来。
在马行如飞之际,江海天突然“啊哟”一声,假装失足坠马,摔出了数丈开外。他那匹赤龙驹久经训练,见主人坠马,便即放慢了脚步,走到江海天身边。
叶凌风大吃一惊,连忙也勒住坐骑,过去看他师父。他是个绝预聪明的人,一惊之后,随即起疑,师父的武功、骑术,都是人所罕及的,怎的会突然坠马了?问道:“师父,你怎么啦?”江海大道,“还好,掉得不算很重。”
那两个军官的坐骑,比不上他们师徒二人的神骏,但也相差不远,不过一会,就赶了上来,见此情状,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匹坐骑虽然不错,但脾气却似乎很是凶呢,哈哈,好马也要选择主人,看来它是不服你骑。”他们的坐骑跑得很快,说了这几句话,也就早跑出了一大段路程了。江海天假装哼哼卿卿,也没有回答他们。
此后,江海天就控制坐骑,不让它跑得太快,也不让它太过落后,黄昏时分,那两个军官进入一个小镇投宿,江海天也跟着进去。
那两个军官刚在客店门前下马,见江、叶二人也跟着来到,微有诧意,说道:“你们的坐骑倒是跑得很快啊。你没有摔坏吗?”江海天道:“托赖,托赖。还好,还好。”
客店的主人见有军官来到,慌忙出来迎接,百般奉承。那两个军官大刺刺他说道:“把我们的马匹好好洗刷,好好照料。
我们明日一早便要起程。“那店主人应道:”是。“上去牵马。江海大道:”我们这两匹马不用洗刷,你只须给我喂饱它草料便是。“
那店人也稍稍懂得相马,不觉有点踌躇,说道:“我们的马厩地方不人,你们四匹马同在一起,若是其中有一匹发了脾气,踢坏了另一匹,这个,小的可担待不起,”高的那个军官哈哈笑道:“不要紧,我的马若给踢伤,就把他的赔给我便是。这也是两匹好马,应该给他好好照料。”
江海天心里暗晴好笑,“原来你们是在打我这两匹马的主意。”那店主人见军官如此说了,方敢收容江、叶二人的坐骑。
待到三更过后,江海天悄悄起床,吩咐时凌风道:“我上去就回。若是有什么响动,你立即出声。”
江海天的轻功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到了那两个军官的窗外偷听。
许久都不听见声息,江海天心道,“难道他们睡着了?好,既是听不到什么,我索性进去点了他们的昏睡|茓,搜一搜他们身上带有什么公文。”
正想付之行动,忽听得悉索声响,一个军官道:“咦,你也没有睡着?”另一个军官笑道:“彼此,彼此。陆兄,有件心事我委决不下,咱们斟酌、斟酌。”
那姓陆的军官小声说道:“李兄呵是担心咱们这次藏龙堡之行?”那姓李的军官道:“就是呀。你说,咱们明天是赶路还是不赶?”
那姓陆的军官道:“我不很明白你的意思。赶又怎样,不赶又怎样?”
那姓李的军官道:“若是放尽咱们坐骑的脚力,三天之后,便可赶到术脂,但是,其他几路未到,只是咱们两个人,这个,这个——”
那姓陆的军官道:“我明白了,你是担心降伏不了那条孽龙?”
邓姓李的军官道:“张士龙虽是名震西北,我还不怎么惧他,我担心的倒是林……”他的同伴忙道:“嘘,小声,提防隔墙有耳。”江海天听到一个“林”字,不觉心头一跳。
要知江海天交游广阔,武林中稍微有点来头的人物,他几乎无不知晓,听了这话,不觉心里想道:“原来他们所说的那条‘孽龙’乃是米脂张士龙,张士龙以霹雳掌与乱披风拐法称雄陕甘道上,在江湖人物中,也算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这两个军官不惧张士龙而俱一个姓林的,这人的身份、武功当然应该是远远在张士龙之上,哎呀,不妙,具有这样身份武功而又是姓林的江湖好汉,除了天理教的教主林清之外,那还有谁?”
江海天竖起耳朵细听,只听得那姓李的军官笑道:“谁敢到此偷听?凭着你我听风辨器的本领,即使有行人到来,难道咱们还会听不到声息?”那姓陆的道:“总是小心的好。”
那姓李的说话不怕,到底还是听了同伴的劝告,说了一个“林”字之后,便没有把名字说出来。两人似乎是咬着耳朵说话,江海天虽然凝神静听,也听不出他们说的什么了。
过了一会,只听得那姓李的军官笑道:“妙计,妙计。陆老弟,到底你心思灵敏,咱们就依计而行。若是此计不成,再等他们来齐了动手。”听来他们似乎是计议已定,不必再咬着耳朵说话了。
那姓陆的军官道,“咱们再商量另一件事情。”姓李的笑道:“你智计过人,还有什么事情会令你为难,要与我商量?”
姓陆的道:“事情不会辣了;不过咱们还是商量一下,看用什么方法的好。”姓陆的道:“就是咱们今日所遇的这两个,他们的坐骑我越看越是喜欢。敢情比咱们的大内所伺的御马还要强得多呢。”
姓李的军官哈哈笑道:“原来你是看上了人家的坐骑。这有什么可商量的,夺过来就是了。不瞒你说,我也正有此意呢。”
姓陆的道,“那中年汉子,似乎身有武功。你看不出来吗?”
姓李的道:“我看也不会很强,他在路上不是摔了一跤吗?
若然本领非凡,焉能摔倒?“
姓陆的逍:“他虽掉倒,随即就赶上来了。焉知不是假装的?
而且我曾仔细注意,他双眼神光湛然,内功根底,颇似不弱。“
江海天听到这里,心里想道:“这姓陆的招子倒是很亮。且看他们要怎么样对付我?”
那姓李的却又笑了起来。
那姓陆的军官道:“李兄因何发笑?”那姓李的道:“我笑你也未免太过怕事了。”那姓陆的道:“我是不想多惹麻烦,”那姓李的道:“你既不想多惹麻烦,我倒有个计策,咱们先礼后兵。”姓陆的道:“如何先礼后兵?”
姓李的道:“咱们现在就到他房中去,请他们出让坐骑,要钱就给他十两金子,要官就保荐他一个七品管带。练武的人,还有不图个功名富贵的吗?何况咱们是什么身份,这样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还会不答应吗?万一他们不肯应承,那时再与他们说话,引他分了心神,我在旁边只要听到一个‘不’字,就发毒箭杀他。”
话犹未了,只听得“砰”的一声,江海天已是打破窗子,哈哈一笑,跳了进来。
那两个军官这一惊非同小可,姓陆的跳将起来,长剑出鞘,挽了个剑花,护着自身;姓李的则嗖、嗖、嗖,接连发出了三枝毒箭。
毒箭射出,毫无声息,也不知有没有射着。只听得“嚓”的一声,江海天已经擦燃了火石,点亮了油灯,笑道:“两位大人不必惊慌,我知道两位大人想要我的坐骑,我不敢有劳两位大人贵步,所以特地到来,和你们谈一谈这桩交易的。”
那两个军官惊疑不定,道:“你在外面偷听了?”江海天笑道:“两位大人在路上已经夸赞我的坐骑,难道我还猜不着大人的心吗?幸亏你们没有杀了我,杀了我,这桩交易就谈不成功,彼此都没有好处啦!”哈哈一笑,袖中抖出三枝毒箭,品字形地Сhā在桌子上。
那两个军官领教了江海天接毒箭的功夫,已知道决不是他对手,连忙和颜悦色他说道:“不知好汉意欲如何?”
江海天道:“我不要金子,也不要七品顶戴,我还有个天大的富贵送与你们两位。”那两个军官面面相觑,心道:“有这样便宜的事?”那姓陆的道:“那么你究竟图的什么?”江海天道:“我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只想求两位大人带携,让我也给皇上当差。”
那姓陆的哈哈笑道:“哦,原来你是嫌七品官儿大小,要图个更大富贵。好好,我保荐你给大内总管,让你也当个内廷侍卫。你说,你有什么天大的富贵要送与我们?”
江海天道:“天理教的教主林清躲在米脂张士龙家里,我一个人不敢去捉他,我愿意带你们去捕拿钦犯,这不是天大的富贵吗?事成之后,我与小徒的坐骑也让与你们,只求你们保荐,在功劳簿上也写上我一个名字。”
那两个军官吃一惊,那姓李的性情鲁莽,失声叫道:“这消息你也知道了。”
江海天道:“哦,原来两位大人就是到米脂捉拿林清的么?
早知如此,也用不着我来通风报讯了。那么,咱们的交易——“
姓陆的较为沉着,说道:“壮士,你高姓大名,”江海天报了姓江,却胡乱捏造一个名字。姓陆的道:“江壮士,你武功高强,既有心给皇上当差,那就随我们去吧。”口里如此说,心里打的却是坏主意。准备在利用了江海天之后,即把他谋杀,当然在谋杀之前,还要套问他何以会知道这消息的来由。
哪知江海天也正是来套取他们的口风的,他们刚才漏出一个“林”字,但江海天还未拿得准是否林清,是以故意捏造了一番说话来试探他们。如今探出了确实的消息,还焉能放过他们?
当下,江海天仍然不露声色,说道:“多谢两位大人栽培。
不过,小的还有点担心。那林清的武功实是非同小可,咱们三个人只怕还不容易对付。不知两位大人——“
姓李的道:“你放心,我们自有妙策。”那姓陆的道:“到时,你听我安排便是,现在不必多问。”
江海天见那姓陆的已似起疑,便淡淡一笑,说道:“两位大人,现在你们也听我的安排吧!”那两个军官大惊叫道:“什么,你——”话犹未了,江海天已是出手如电,根本不容他们有挣扎的机会,倏的就点了他们的|茓道。
江海天笑道:“两位大人好好歇歇,过了十二个时辰,你们的|茓道自会解开。”原来江海天本来要盘问他们准备用何“妙策”对付林清的,但转念一想,他们绝不会实言相告,问也无用,故此不如点了他们的|茓道,自己赶在前头,先到米脂给林清报讯。他用的是重手法点|茓,除非是有功力与他相当的人,方能解开,否则必须待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能自解。以江海天坐骑的脚程,十二个时辰,至少也在三百里开外了。
江海天赶忙回到闩己的房间,说道:“凌风,咱们马上就走。”叶凌风道:“上哪儿呀?”江海天道:“上米脂。”
叶凌风很不愿意,心想:“这么越走越远,不知何时方得回家?”问道,“什么事情?要走得如此匆忙?那两个鹰爪子呢?”江海天道:“我已点了他们的|茓道了。这件事,路上再与你说吧。”叶凌风不敢再问,只好匆匆收拾行装。
他们师徒俩刚刚走出房间,忽听得马匹嘶鸣之声,江海天吃了一惊,说道:“有人盗马!”
这晚月暗星稀,江海大赶出客店,只见两条黑影,刚刚坐上马背,还未跑得几步,江海天大喝道:“给我滚下马来!”呼呼两掌拍出。
他与这两匹马的距离约有十来步远,他的劈空掌力,能够打到二十步开外,还生怕用力大了,将这两个贼人打死,故而只敢用了七成力道。但虽是七成力道,料想江湖上的人物,能够禁受得起的已是没有几人。
那两个汉子也在马背上各自反手挥掌,只听得他们闷哼一声,叫道:“好功夫!”但却居然没有坠马。就在这一瞬间,那两匹马已跑出十数丈之外,江海天的劈空掌力也达不到这么远了。
那两匹马走得远了,但另外两匹马却在昂首长嘶,向他跑柬,江海天大喜道:“原来咱们的坐骑并没有给贼人偷走,他们偷走的是那两个军官的坐骑。”
但虽然如此,江海天还是想查个水落石出,要知那个汉子能接得起江海天的劈空掌力,当然不是寻常人物,江海天必须弄清楚他们来历,看他们是友是敌。当下跳上马背,叫叶凌风道:“追!”
他们这两匹坐骑起初跑得还很迅速,渐渐就慢了下来。江海天道,“不对!”连忙下马,叫叶凌风捡了一束枯枝,擦燃火石,点起火把,细心察看坐骑。
江海天毕竟是久历江湖,经验丰富,不多一会,就看出毛病所在,他坐的那匹赤龙驹是前蹄屈曲,不敢着地;叶凌风坐的那匹白龙驹则是后蹄屈曲,不敢着地。
江海天吁了口气,说道:“还好,大约是中了梅花针之类的微细暗器,没有毒的。”他随身带有磁石,用磁石一试,果然在赤龙驹的前蹄、白龙驹的后蹄,各自吸出了一口梅花针。原来这两匹马性子倔强,那两个汉子拣容易降服的骑,却把这两匹用梅花针打伤。
江海天给两匹坐骑敷上了金创药,叶凌风问道:“这两匹马还能用吗?”江海天叹了口气,说道:“跑是还能跑的,但却不能像原来那样快跑了,不过,也还可以比普通的马匹稍快一些,”
叶凌风道:“既是如此,咱们还赶不赶往米脂?”江海天道:“朝廷已经派出几批高手,要在米脂缉拿林清,咱们怎能不赶去报讯?临时不能找到好马替换,但即跑得谩些,咱们也必须尽力而为。”
叶凌风吃了一惊,道:“林清?那不是天理教的总教主吗?”江海天道:“是呀!他关系重大,所以我也只好把找寻你的李师弟的事情暂搁一搁了。”
叶凌风无奈,只好随着师父赶路。他们那两匹坐骑,在吸出梅花针,敷上金创药之后,虽然还能跑路,速度已减慢许多,他们大约是四更天离开那个小镇,到了第二日中午时分,还未走出百里之遥。那两匹马呼呼喘气,口吐自沫。
叶凌风睡眠不足,连夜奔波,亦已感到精神不济,直打呵欠,不禁说道:“师父,人纵未累,马也疲了。歇一歇吧。”
江海天不是不爱惜徒弟,也不是不宝贝坐骑,但他为了要赶往米脂,救林清的性命,却不容他在路上耽搁。
可是眼前的事实,却又的确是人倦马疲,若然依旧马不停蹄,只怕人要病倒,马也累翻。
江海天好生难处,心里想道:“我一定不能让朝廷鹰犬,赶在我的前头,去害林清。还有,昨晚那两个汉子,也不知是友是敌,倘若也是去缉捕林清的,那就更是大大的不妙了。
“看情形,这两匹坐骑是必须养息几天了。但我倘若另买两匹坐骑替换,却把它们交给谁人看管?这是两匹世间难得的神驹,总不能把它们抛弃了。还有,叶凌风恐怕也受不了那么辛苦,跟我日夜奔波。”
江海天苦苦思量,终于想出了一个不得己的、但却可以三方面兼顾的办法。当下勒住坐骑,说道:“好,咱们就在这里歇歇吧。”
叶凌风用他师父所授的内功心法,坐在地上,做了一会吐纳功夫,精神大大恢复。他知道师父急着赶路,他自己虽然很不满意,但却想讨好师父,便过去察看坐骑,说道:“这两匹畜牲也似乎好了一些,师父,咱们可以再走啦。”
江海天却道:“且慢。”叶凌风怔了一怔,道:“师父有何吩咐?”江海天道:“你跟了我一个多月,我每日在路上投你的各种武功口诀拳剑招数,你都记得了吗?”叶凌风道:“我都牢牢记着了。”
江海天点点头道:“好,你很聪明,不负我立你为掌门弟子。
我看你的内功也但颇有进境,但真正深浅如何,我还未能确切知道。嗯,你接我一招。“
声出掌发,来势凌厉之极,竟是一招可以伤人立死的杀手。
叶凌风大吃一惊,心道:“师父何以使用杀手试招?哎呀,难道,他,他已看出我的破绽?……”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的掌心已是向着他的天灵盖拍下,叶凌风无暇思索,本能的便以全力还招,使的也是新学会的一招杀手。
正是:
只缘曾作亏心事,疑鬼疑神便露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独闯龙潭饶侠气自投罗网中奸谋
双掌相交,江海天含笑说道:“好,好!一个月的工夫,算得是很不错啦!”叶凌风只觉头重脚轻,似是被一股无形的潜力抛了起来,但这股力道却非常柔和,身体毫无痛楚的感觉,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似乎只不过是给师父将他的身子搬移一个位置而已,叶凌风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知道师父是试他的功力,并非看出他什么破绽。
江海大笑道:“凌风,你不用惊疑。我是故意施展杀手,试你本领深浅的。你现在大致可以接得起我两成真力,功力已是比从前增强了一倍有多了。招数还不怎么熟练,但只要碰着的不是一流高手,你也尽可以对付啦。难得你的进境如此神速,我也可以放心让你留下来了。”
叶凌风怔了一怔,问道:“怎么?师父,你,你不要我跟随你啦?”
江海天道:“不是我要撇开你,我只是顾惜你的身体和这两匹坐骑。前面不远,就是曲沃县城,我与你进城之后,你就找一间客店住下来。待我到米脂见了林清之后,再回来与你会合。”
原来江海天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他若独自赶路,白天可以骑马,晚上可以施展轻功,以他的造诣,展开绝顶轻功,比寻常的马匹最少要快一倍。这样就可以比两人同行,多赶三倍的路程。而且可以让叶凌风与那两匹坐骑养息十天八天,这岂不是三方面都顾到了。
这个办法,正合叶凌风的心意,他心里暗暗欢喜,口头却假惺惺说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弟子不怕辛苦,愿在你老人家身边听候差遣。”
江海天道:“你有这番心意,我很欢喜。但这两匹坐骑必须养好了伤,才能使用。我以后日夜赶路,每天最多只打坐一个时辰,恢复精力。以你现在的武功基础,你还不能跟我这样做的。所以你最好是留下未,看管这两匹坐骑,你自己也可趁此余暇,温习我传授你的各种功夫。”
叶凌风这才说道:“救人要紧,弟子遵命。”
江海夭师徒进了曲沃县城,江海天找了一间客店,将叶凌风安顿下米,说道:“我快则八天,多则十日,便会回来。你无事不可出门,就在客店里自己练功吧。”叶凌凤恭恭敬敬的连声应话。
江海天在市集买了一匹坐骑,西北各省的大小城镇几乎都有马市,多的是“口外”张家口良马,江海天又善相马,选了一匹,跑起来比他原来受了伤的赤龙驹果然要快一些。
江海天早已准备了充足的干粮,一路不用歇息,到了黄昏时分,那匹马亦已累得口吐白沫。江海天便即弃马步行,入黑之后,路上已少行人,他施展绝顶轻功,也不怕惊世骇俗了。
似这样日夜奔驰,饶是江海天内功深厚,到了四更时分,也不禁大有倦意。于是便按照原来计划,到树林里坐一个时辰,第二日一早,到附近小镇买了一匹坐骑,补充了干粮,便又赶路。
以后每日如是,自曲沃至米脂约二千里的路程,他日间骑马,晚上施展轻功,跑了三日三夜零半个白天,第四日中午时分,到了米脂,经过小溪,临肮一照,只见形容憔悴,满面胡须,便似一个刚刚出狱的囚犯一般。
江海天暗自好笑:“这个样了,连我都不认得自己了。若给莲妹见到,定会吓她一跳。藏龙堡的人也不知会不会放我进去呢?”
到了米脂,心情稍稍轻松,但仍是顾不得进城理发,打听了藏龙堡的方向,便又催马赶去。
藏龙堡在米脂西北,一路走去,初时还经常碰到行人,渐渐就越来越少。江海天忙看赶路,初时也还未怎么注意,后来已到了藏龙堡所在的那条乡,想找个陷人打听,不但路上没有人,目力所及的四面田野,也没发现人影,这才有点纳罕。
张士龙住的地方叫藏龙堡,这是江海天早已知道了的。但他却不知道藏龙堡的确实地址。
张士龙在米脂颇有名声,所以他第一次向路人打听之时,路人便告诉他在哪条乡,而他也以为到了这条乡之后,一问便会知道的。哪知到了之后,竟是四野无人。
江海天至此亦不禁暗暗纳罕,心道:“现在虽不是农忙时节,田野间也该有斩柴的樵子,除草的农夫,怎的却是这样冷冷清清,乡下人都到哪里去了?”
江海天在路上找不到人,正想走到附近村庄,向居民打听,却忽地发现有两个行人来了。
江海天不愿耽搁时候,便迎上前去,拱手说道:“两位大哥,请问张士龙张大爷家住哪里?”
那两个人见江每天形容古怪,吃了一惊,说道:“你是什么人?找张大爷?”江海天不便告诉他们实话,只好扯个谎道:“我是张大爷约来的,有些事情,必须与他当面言说。”
张士龙经常有江湖朋友来访,那两个乡人大约也见过类似的客人,便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带你去吧。”
江海天道:“不敢耽误两位大哥干活,请你们指点道路,我自己去就行啦。”那两人道:“也没有什么活儿好干,我们反正闲着没事。”
江海天道:“我正想请问,为什么没人干活?”一人小声说:“你老是张大爷的朋友,我不妨告诉你。县里衙门传出的风声,说是有什么重要的匪人藏在我们这条乡,不日就要大举清乡。你老知道,清乡就是灾殃,拿不到‘匪人’便抓百姓,小则破财,大则送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乡下人一听到这个消息,便都躲到外地去,要待风头过了,才敢回来呢。”
江海天吃了一惊,寻思:“难道林清躲在藏龙堡的消息,这里的官府也早已知道了?但可有点不对呀,这样重要的犯人,即使他们确实已得知消息,也不会张扬出去的。这是什么道理?”
江海天惊疑不定,问道:“那么张大爷还会在家吗?”那两个人道:“官府从来不敢惹张大爷的。实不相瞒,这消息就是张大爷在县衙门里当差的徒弟前两天给他捎来的。张大爷叫乡人逃避,他自己要留在这儿担当。”江每天心道:“张士龙的侠义确是名不虚传。如此说米,想必林清也已远离此地了。不过,既然来到这儿,总得查问个清楚。”
那两个人似是十分注意江海天的神鱼,江海天这时也开始注意他们,他是武学大行家,稍微注意,便看出这两人身有武功,而且颇是不弱。
江海天道:“两位大哥何以不走?”那两个人道:“我们是给张大爷跑腿的,又都是光棍一条,不怕牵累家人,所以我们放心跟着张大爷,他老人家不跑,我们也就不跑。”江海天心道:“原来他们是跟过张士龙学过功大的,这就对了。”
没多久,那两个人把江海天带到了藏龙堡,藏龙堡倚山修建,形势险要,气象不凡,果然似一座堡垒模样。
那两个人拉起堡门的铜环,咚、咚、咚地扣了三下,说道:“有远客来啦。是张大爷约来的朋友。”过一会儿,两扇铁门打开,有个人出来仔细地打量了江海天,说道:“你是我们堡主的朋友吗?堡主并没吩咐,说是今日会有客来。你尊姓大名,可否赐告?”
江海天知他起疑,便实说道:“小可是山东东平江海天,有要事求见堡主。”那人“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江大侠,请稍待一会,容我进去禀报。”带他来的人也跟着进去,过了约一住香时刻,堡门又再打开。
只见一个髯须如戟的汉子大踏步走了出来,直上直下地打量了江海天一眼,便伸出手来,说道:“何幸得江大侠光临,有失迎近,恕罪,恕罪,恕罪。”
江湖上的人物,见面行握手之礼,那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江海天不以为意,伸手与他相握。双手一握,忽觉对方发出一股雄浑刚猛的力道。
江海天心道:“我与他从未会过,敢情他怕是有人冒充,所以要试试我的本领。”当下默运玄功,将对方那一股雄浑的掌力,轻描淡写的全部化解,但却并不反击。
那髯须汉子只觉掌力发出,便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吃了一惊,连忙收掌道:“江大侠绝世武功,张某拜服!江湖上人心诡诈,我不能不有此一试,请江大侠不要见怪。”
江海天也哈哈笑道:“张堡主的霹雳掌果然是名不虚传,经此一试,咱们是可以敞开胸怀说话了。”江海天试出了对方的霹雳掌的刚猛掌力,已知道对方一定是张士龙。
张士龙道:“好,请进里面说话。”前头引路,将江海天带进密室,奉上香茶,说道:“江大侠远来,不知有何见教?”
江海天道:“不知林教主可在此间?”
张士龙怔了一怔,道,“江大侠哪里得来的消息?”
江海天道:“张堡主请勿见疑,我是专程为……”张士龙哈哈一笑,打断他的活道:“我怎敢疑心江大侠,不过,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不知这消息是怎样泄露出去的,江大侠可肯见告么?”
江海天将那晚偷听到那两个军官的谈话,告诉了张士龙,又把李光夏受鹿克犀之骗,以及程百岳的遭遇都一一说了,说道:“依我猜想,这消息大约是鹿克犀从李文成孩子的口中骗取的。
鹿克犀向朝廷告密,只怕在这几日之内,大内高手便要接续而来!我是专程报讯来的。“
张士龙道:“唉,想不到李文成竟然遭了敌人毒手,而他的遗孤又是下格不明!”似乎他是第一次得知李文成的消息。
江海天道:“生者已矣,他的孩子暂时没有危险,以后可以慢慢访查。现在是林教主的安危紧要,听说你们这里要‘清乡’,不知是否此地的官府也已得到了风声?林教主可曾远避?”
张士龙道:“这个、这个……嗯,事情是有了一点变化。江大侠,请喝茶,待在下向你详细禀告。”
江海天跑了这么多路,正自感到焦渴不堪,莫说是上好的香茶,就是一碗水对他来说也是如同甘露。他说话告了一个段落之后,紧张的心情也松弛下来,当下便揭开盅盖,将那碗香茶一口喝下,只觉津生舌底,香入脾腑,不由得赞道:“好茶,好茶!”
张士龙道:“这是朋友从黄山带来的云雾茶,江大侠喜欢,多喝一碗。”江海大笑道:“第一碗是解渴,第二碗可得慢慢品尝了,张堡主,林教亡的事情究竟如何?”
张士龙道:“不错,林教主本来是躲在我这儿,但不料前两日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咳,咳,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咳了几声,慢吞吞的只是叹息“意外”,江海天心里焦躁,忙问:“究竟是什么意外?”礼貌上头,他不便催促张士龙快说,心里可在埋怨这张士龙说话拖泥带水,真是急惊风碰到了慢郎中。
张士龙把眼睛瞅着江海天,缓缓说道:“江大侠不用着急,且容我仔细道来。嗯,这件意外之事嘛……”江海天正自感到他的眼神有点古怪,忽地腹中隐隐绞痛,江海天大吃一惊,故意晃了一晃,张士龙道:“这件意外之事嘛……哈,哈!倒也,倒也!”
江海天跳将起来,摹地喝道:“你这厮是谁?胆敢害我!”声出掌发,立施杀手。那髯须汉子早有防备,一跳跃开,只听得“轰隆”一声,一张八仙桌给江海天的掌力打得裂成八块。
那髯须汉子哈哈笑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御林军副统领诸蒙是也。江大侠,你喝了鹤顶红与孔雀胆红过大内秘法泡制的‘香茶’,可不能动怒呀!你与我打架,只有死得更快,哈,哈!我所说的意外就是这个了,你明白了么?”
江海天喝道:“无耻狗贼,我先把你毙了!”追上去,连环掌发。但他这儿日来,日夜不停的赶路,饶是铣铸的人儿,精神也已疲备不堪,褚蒙出尽全力,与他对了两掌,“腾、腾、腾”的连退了三步,但却没有给他击倒。
褚蒙好生吃惊,心道:“这厮喝了世间罕有的剧毒,居然还有如此功力,确是名不虚传!”哈哈笑道:“江大侠,你力不从心了!咱们还是交个朋友吧,你要不要解药?”他意在拖延时候,好让江海天毒发。
江海天焉能上他这个当,沉住了气,喝道:“我要你的命!”如影随形,追上去又是一掌。
猛听得有人哈哈笑道:“江大侠,我们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难得你果然来到,请你再指教两招!“两股劲风,左右袭来。江海天听风辨器,知道左边的敌人用的是绵掌掌力,右边的敌人使的似是峨眉刺之类的兵器。
江海天反手一掌,“蓬”的一声,将左边那人震退,掌力未尽,迅即划了半道弧形,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又把右边那人的兵器弹开。江海天只以一掌之力,仅用一招,就击退了两个偷袭的敌人。但从这交手一招,他也测出了这两个人的实力。使兵器的那人本领平平,也还罢了,左边那人的绵掌掌力,却是功力颇深,至少不在御林军副统领褚蒙之下。
他一掌应付偷袭的两个敌人,另一掌仍然向褚蒙拍去。褚蒙双掌齐出,与他这一掌的掌力对消,侥幸没有受伤,闪过一边。
江海天回过头来,喝道:“你们是那晚的偷马贼。”
那两人笑道:“江大侠真好眼力。可是你这话却说错了,我们是借用同伴的坐骑,焉能说得上一个偷字?只是我们也迫不得已伤了你的坐骑,还望恕罪。”
江海天那晚只见过这两人的背影,如今才看清楚他们的相貌。使兵器的那人年约五旬,身材较他同伴肥矮,额上有个肉瘤,兵器是一柄黑黝黝、形似判官笔,但却在笔尖开叉的怪兵器。
江海天心中一动,指着那人喝道:“你就是骗走李文成孩子的那头独角鹿。你——”身材高的那个接声说道:“祁连山羊吞虎幸会江大侠。我们的三弟折在你们的人手里,嘿嘿,量小非君于,无毒不丈夫,江大侠,你今日落在我们手上,你也认命了吧!”
江海天喝道:“你们这一群奸诈之徒,哼,哼!用这等毒计来加害于我,只怕还未必能如你们所愿!”掌劈指戳,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褚蒙、羊吞虎还可以硬接几招,鹿克犀将鹿角叉舞得呼呼风响,却是不敢近身。
但三人之中,鹿克犀却最是老奸巨滑,他近下了身,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笑道:“江大侠,你不是为了林清而来么,你想不想知道他的结果?呀,可惜呀可惜……”江海天蓦地一声大吼——身形一起,一招“鹰击长空”,便向他抓了下去,鹿克犀一按机关,他这柄鹿角叉中空,内里藏着毒箭。
毒箭朝着他的面门射来,江海天身子悬空,无可闪避,猛地张口一咬,以“啮簇法”咬着箭杆,就在此时,褚蒙已挥掌击他后心。
江海天一记劈空掌向前打出,“膨”的一声,把鹿克犀摔了一个筋斗,这还是幸亏那支毒箭将江海天的动作稍稍阻迟片刻,要不然这一掌打实,鹿克犀焉有命在?
褚蒙这一掌也在同一时候击中了江海天,江海天有护体神功,中毒之后,功力虽是仅及原来的十之一二,褚蒙这一掌击下去,也仍然是似乎击在铁板上一般,江海天不过晃了一晃,而他已是登、登、登的连退三步。
江海天蓦地转过身来,“呼”的一声,毒箭自口中吐出,冷笑说道:“我不在乎多沾一丁半点的毒,且叫你也尝尝毒箭的滋味。”褚蒙脚步跄踉,闪避不开,肩头中了毒箭。
这毒箭虽是不及褚蒙给江海天喝的那杯毒茶厉害,但也是见血封喉的毒箭,江海天不在乎,褚蒙可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道:“鹿老大,快快给我解药!”
鹿克犀给江海天的掌力震翻,在地上打滚,还未来得及跳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已是又一掌震退了羊吞虎,倏的回身,猛地一抓,以大擒拿手法,扣了褚蒙的脉门。
江海天沉声喝道:“把解药给我,我放你再打过。”褚蒙暗暗叫苦,原来这大内秘制的毒药,乃是他向掌管大内药库的太监讨取的,宫中定例,毒药可以赐给臣下,不管赐这毒药是迫你自杀或要你杀人,但解药则是例不随同赐与的,叫褚蒙如何拿得出来?
鹿克犀站稳脚步,忽地冷冷说道:“你还要不要林清的性命?”江海天喝道:“怎么?”鹿克犀道:“解药是没有的,但凭你的功力,也未必便会毒死,我倒想和你另作一桩交易。林清已被我们活捉,你若是要他性命,咱们一个换一个,我把林清给你,你把褚大人放开。”
江海天道:“你让我见了林清再说。”鹿克犀道:“这个当然。
咱们是公平交易,我还能要你上当不成。你等一等,我这就去把林教主请来。“
江海天见他眸子不正,眼光闪烁,猛地想道:“不对。倘若林清当真是已落在他们手中,他们还不快快将林清押解回京,却还在这藏龙堡作甚?”
江海天“哼”了一声,把褚蒙提起,往外便闯。鹿克犀道:“江大侠,你说了的话怎么不算?你专程来给林情报讯,如今却又不想救他了吗?”
江海天喝道:“让开!谁敢一动,我就要了你们褚大人的性命!”抓着褚蒙背心,推他前行,便向外闯。
羊吞虎武学造诣颇深,听出江海天中气不足,说到后面那几个字,声音已是微微颤抖。心中想道:“看来他已是剧毒发作,此时若不将他毙了,后患无穷。褚蒙的性命,只好暂不管他了。”
江海天忽觉一阵晕眩,脚步一个跄踉,羊吞虎闪过一边,猛地一声大喝,起脚便是一勾,江海天身躯后仰,一个肘锤撞出,正正撞中了羊吞虎的心口,羊吞虎似皮球般的给抛了出去,跌了个四脚朝天。
可是他在以肘锤打翻羊吞虎的时候,抓着褚蒙的那只手的劲道便难免稍稍放松,褚蒙功力不弱,一见有机可乘,立即全力挣扎,居然给他脱出了江海天的掌握。
褚蒙急急跑到鹿克犀身边,叫道:“快、快给我解药!”江海天一声大吼,如影随形般的跟着向鹿克犀扑去。但他双眼昏花,视物不清,朦朦胧胧只见一团黑影,一掌打去,只听得“蓬”的一声,却把一张长凳打得四分五裂,原来是鹿克犀把这张凳子推到他的面前,挡了一挡,他却把他看作鹿克犀了。
褚蒙吞下了解药,他侥幸挣脱,犹自胆寒,正要夺门而出,羊吞虎跳了起来,叫道:“不必害怕,他比我们伤得更重。褚大人,机会难得,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褚蒙一想,以江海天的功力,若是给他跑掉,只怕鹤顶红与孔雀胆的剧毒,也未必就能毒死了他,他一养好了伤,此仇岂有不报之理?即使自己躲在皇宫之内,也是坐卧难安。他一想与其终生担惊害怕,不如现在与江海夭一拼,当下大叫道:“来人啦!”
原来在江海天到来的前一天,藏龙堡已给他们攻占。计陷江海天的种种安排,都是出于鹿克犀的献策。
这次前来缉捕林清的分为三路,驰赴藏龙堡,江海天在客店碰见的那两个军官是头一拨,受命先来米脂,知会当地官府,为大举“围袭”事先布置的。羊、鹿二人本来也是属于这一路的,但因为他们的坐骑赶不上那两个军官,那两个军官急于邀功,在路上撇下他们,让他们落后。他门那晚深夜才赶到那小镇投宿,未进客店,先发现了马厩中江、叶二人那两匹坐骑。鹿克犀认得其中一匹曾经是江海天女儿骑过的白龙驹。
江晓芙受了重伤,在家养病之事,鹿克犀是知道了的。他见了这匹白龙驹,料想必是江海天到了此地,于是匆匆忙忙,换了同伴的坐骑便跑,后来江海天追了出来,打了他们一记劈空掌,鹿克犀更可以断定,那两个军官定是已被江海天制伏无疑。
诸蒙带领了七名大内卫士,走另一条路,这一路人马才是捉拿林清的主力。还有第三路人马作为绶兵,一时未到。
鹿、羊二人追上褚蒙,日夜兼程,赶到米脂,调动地方官军,攻下了藏龙堡,但却捉不到林清与张士龙。于是由鹿克犀出谋划策,把官军冒充堡丁,盘踞在藏龙堡不走,等江海天或林、张的其他朋友自投罗网。褚蒙的掌力是刚猛一路,对于霹雳掌法也曾学过,正好冒亢张士龙。从前程百岳曾叫管家冒充他的身份,对付过鹿克犀,如今鹿克犀的安排正是师他故智。不过他是立心把江海天置之死地,却要比程百岳当日对付他的手法毒辣多了。
那七名卫士在堡中各处警卫,听得褚蒙呼喊,除了其中一人不能离开岗位之外,其他六人先后赶来,把江海天困在阂心。
江海天双眼昏花,只凭着听风辨器的本领发招。他虽然功力剩下的不到一成,比那些卫士也还要高强许多,褚蒙、羊吞虎受伤之后,不愿拼命,驱使那些卫士围攻,有两个走得太近,给江海天以大摔碑手法,一手一个,摔得个四脚朝天。其他卫士,装腔作势,大呼小叫,一时之间,都是不敢上前。
羊吞虎发觉江海天的掌力渐渐减弱,喜道:“是时候了,褚大人,咱们并肩子上啊!”
江海天突然坐在地上,冷冷说道:“不错,是时候了,你们来吧!”
褚、羊二人吃了一惊,心里却是想道:“难道他是力还未尽,故意诱敌?”不约而同,都是踌躇不敢举步。
江海天忽地咬破中指,一股浓墨殷的血箭射了出来,大喝一声,飞身跃起,砰砰两掌,又把两名卫士打得四脚朝天。
原来江海天是以绝世神功,将毒血都挤向指尖,射了出来。
不过,这只是救急之法,放血之后血气大伤,等于自耗十年功力,而且也只是仅可支持片刻,决不能久战。
褚蒙曾吃过大亏,见江海天突然精神奋发,猛如怒狮,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撒腿就跑,也顾不得招呼同伴了。
江海天最恨鹿克犀,不理褚蒙,大步上前,一掌便向鹿克犀打去。鹿克犀挺又急刺,江海天一声大喝,劈手夺过了鹿角叉,反打回去。
鹿克犀不敢接叉,一闪闪到了羊吞虎背后,羊吞虎也不敢接,但他的武学造诣却较深湛,当下掌锋一扳,指头稍沾叉柄,将那柄鹿角叉送出。
鹿克犀走避不及,“卜”的一声,给自己的鹿角叉Сhā个正着。
幸亏经过了羊吞虎的一捋一带,劲力已卸去几分。鹿角叉Сhā进他的肩头,侥幸没穿过琵琶骨。
羊、鹿二人,先后受伤,哪里还敢恋战?那六名大内卫士,受伤的没受伤的,也都一哄而散。
江海天追了出去,褚蒙远远叫道:“快把犯人带走。”江海天怔了一怔,心道:“难道是我猜错了,林清竟是落在他的手中不成?”
五名卫士跟着褚蒙的方向向人门口逃走,只有一名卫士,却向后院跑去。江海天连忙追赶,只差几步就可追上,鹿克犀发出毒箭,“嗤”的一声,射中了那卫士的后心,待得江海天赶到,那卫士已然气绝。
江海天大怒,转过身来,又去追赶他们,追了几步,只觉气力渐渐衰弱。江海天吸了口气,大喝道:“限你们今日滚出米脂,否则我撞上了,一个不留!”他用的是狮于吼功,尽管功力不足,但这一喝仍是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其实就是没有江海天这么一喝,他们也是唯恐走得不快的了“那些冒充张家家丁的官军,见褚蒙等人都逃走了,当然也是纷纷逃命。
藏龙堡里一片寂静,江海天暗暗叫一声“侥幸”,原来他已气衰力竭,倘若那些人敢来围攻的话,只怕他早已性命难保。
江海天服下了一颗小还丹,这虽不是对症解药,但却可以恢复元气。江海天已经把毒血从指端挤出,以他的功力,若有静室供他运功自疗,估量在三日之内便可以把余毒肃清。
江海天心里想道:“他们逃到县城报讯,定有大队官兵再来。
这藏龙堡是不能久留的了。但褚蒙所说的犯人不知是谁,却是应该查个水落石出。“
江海大逐间房搜索,走了几幢屋子,数十间房,鬼影也不见一个。江海天心道:“莫要又上了他们的当?”心念未已,忽地隐隐听得似是有兵器碰击之声。
江海天凝神静听,声音竟是从地底下传上来似的,不觉皱了眉头,心里想道:“想必是有秘密的地道,却怎生找得入口?”
江海天既要觅地疗伤,又要提防军官再来,一时间踌躇莫决,是留在这里继续搜查、寻找地道的人口呢,还是火速离开、待养好了伤再来打听?
江海天要想离开,但又怕真的是林清还困在此地。正自榜惶,忽听得悉索声响,在对面的柴房中走出一个人来。
江海天仔细打量这人,见是个五旬开外,头发斑白,腰背微倭的老汉。江海天道:“你是什么人”那老汉道:“我听得他们叫你江大侠,你当真是山东的江海天、江大侠么?”江海天道:“大侠二字,愧不敢当,江海天则确实是我。”那老汉点点头道:“你把那些王八羔子打走,我信得过你一定是江大侠了。我是张家的老仆人。”蓦地跪下去向江海天磕了三个头。
江海天扶起他道:“老人家,你这是干嘛?有话好说。”那老汉道:“求江大侠救林少爷。”江海天吃了一惊,道:“什么,林少爷?”
那老汉道:“就是林教主的少爷。”江海天道:“怎么,是林清的儿子落在他们的手中了?如何救法?”那老汉道:“请随我来。”
江海天随着他走,一面问道:“林教主和张堡主呢?”那老汉叹口气道:“那日官军攻进藏龙堡,林教主带他少爷,本来已经冲出去了。但我们的堡主因为给他们殿后,却陷入了包围之中。林教主手挥双刀,又杀回来,拼死将我们的堡主救出,可怜他不能两边照顾,他的少爷就给这班强盗捉去了。我们的堡主已受了伤,兀是不肯逃走,要和林教主再杀入堡中,救他少爷。可是林教主把他点了|茓道,背起他就跑了。他为了我们堡主,舍弃了自己的儿子!”
江海天叹道:“这才真是一对够义气的朋友。老人家,那你怎么还敢留在此地?”那老汉道:“我冲不出去,给他们抓住。一同被抓的有六七个人,都被送到县里当作什么‘教匪’关了起来,只有我装作又聋又哑,那班强盗将我留下给他们挑水劈柴。”
说话之间,已走到秘道的尽头,那老汉揭开一块石板,露出了地道的入口,说道:“这底下有间地牢,你听得兵器碰击的声音么?我猜想林少爷就是被关在这间地牢之中。”江海天摈燃火石,和那老仆人急急忙忙走到一间石室外面。厮杀的声音是听得更清楚了。
石门紧闭,江海天用力一推,文风不动。那老仆人气喘吁吁地赶来,说道:“苦也,苦也!这石门是在里面上锁的!”
江海天若有裁云宝剑在手,不难破门而入,但这柄宝剑他是早已传给女儿了,这两扇石门,厚达七寸,饶他是有绝世神功,也难击破,何况又是在中毒之后,功力己不到原来的一成?
那老仆人叫道:“林少爷,是你在里面吗?你听得见我吗?
你应一声!“里面传出清脆的童音。”是我!张伯,我爹爹呢?“
江海天吁了口气,说道:“还好,这孩子似乎还未受伤。”话犹未了,只听得孩子“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原来他说话分神,给敌人的刀锋在肩上划破了一道伤口。
那老仆人急得大叫道:“林少爷,你快开门!是我和江大侠来救你了!”
里面但闻兵器碰击之声,显然是那孩子被杀得手忙脚乱,连抽空回答都不可能,哪里还能够在敌人的刀锋之下,给他开门。
看守这孩子的卫士却在哈哈笑道:“原来是江大侠来了。好。
你们赶快劝这小鬼头束手就擒,否则你们就等着收尸吧!“江海天咬了牙不作声。半晌,那卫士又在喝道:”小贼囚,把脚镣抛下,我叫三声,你若不依从,我把你一刀两段。一、二——“
那老仆慌忙叫道:“林、林——”江海天掩盖了他的嘴巴,低声说道,“别怕,他不敢杀!”只听得里面大叫了一声:“三!”那孩子“呸”的一声道,“你杀了我,我爹爹会给我报仇!我不怕你!”追逐的脚步声,兵器的碰击声响成一片,那孩子果然井未被杀。
江海夭又惊又喜,心道:“这孩子和李文成的孩子一样,都是胆大包天。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不错!”
他料定这卫士不敢杀林清的孩子,乃是要把孩子当作护符,因为他并不知道外边的形势,他也得预防若是张士龙重夺回藏龙堡,即使不能一时间破门而入,但多雇石匠凿门,多则一天,少则半日,也总可以凿开。
他怎知道,在江海天的处境,却是要越早离开此地越好。他必须觅地疗伤,大队官军定会再来,他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所以江海天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欢喜的是这孩子的英雄气概,担忧的是自己没有办法救他!他若再给敌人砍上两刀,受了重伤,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正是:
安得拔山扛鼎力,扭开金锁走蛟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堪叹英雄遭劫难何来小子慑群魔
忽听得“喀嚓”一声,似是刀锋削断了什么东西,那老仆人只道孩子的脑袋已被斫去,禁不住失声惊呼,哭了出来。江海天道:“只是斫中了木头,你别哭,我有办法了!”那老仆人料想江海天不会骗他,连忙抹泪收声。
江海天叫道:“右斜方三步,用霸玉鞭石。对,盘龙绕步,快使铁锁横江!变招,回风扫柳,连环三式……”
原来江海天功力虽减,听风辩器的本领仍是十分高明,听出林清的孩子是用一条铁链对抗那卫士的单刀,孩子使的是“尉迟鞭法”,卫士使的则是“五虎断门刀”。孩子的招数也颇纯熟,只是缺乏临敌经验,不懂得如何去破对方的刀法。
林清的孩子名叫林道轩,今年只有十二岁。他是怎样取得一条铁链作兵器的呢?原来这条铁链就是他的脚镣,看守他的那个卫士是御前二等带刀侍卫,自恃武艺高强,压根儿就不曾把一个小孩子放在心上。他整天守着孩子,有时难免要打个瞌睡,就把那脚镣缠在柱上,还给他加上一副手铐,这已经算得是防范周密的了。
这副手铐是大人用的,扣着他的手腕,并不很紧。林道轩小时候又曾跟一个以耍杂技为生的教徒学过收缩肌肉的功夫,杂技中的“钻圈”钻过比自己身体小得多的圈子便是这种功夫。
江海天在上面恶斗的时候,恰好那卫士正在打瞌睡,孩子的耳朵灵,己听到了那卫士尚还未醒。
林道轩胆子大,心思也灵敏,只道是他爹爹和张叔叔已杀回来,趁此难逢的时机,就把手铐褪下,又把脚镣解开,那卫士惊醒之时,他已把脚镣拿在手中,当作铁鞭使用了。
孩子的气力当然不能与大人相比,幸亏他身手敏捷,这才支持了这许多时候,但也受了一点轻伤。正在危急万分,堪堪就要给敌人抓着的时候,忽然听得江海天在外边指点他的招数,林道轩精神一振,不必再用心思,就依照江海天的指点,对付敌人。
这一来就等如江海天借这孩子的子,与那卫士厮杀。每一招都抢在那卫士的前头,即使林道轩气力弱,经验差,但占了先发制人的便宜,那卫士还焉能打得过他;不过十余招,那卫士着了一“鞭”,正中膝盖,脚步踉跄。
林道轩喝道:“给你小祖宗跪下吧!”铁链在他腿弯猛打三记,那卫士果然“扑通”跪倒。
林道轩打晕了那个卫士,在他身上找到锁匙,这才得以打开牢门,让江海天和那老仆人进来。可怜他经过了一场恶斗,血汗交流,衣裳湿透,就似在血泊里洗过个澡一般。
那老仆人将他一把搂在怀中,喜极而位,喃喃说道:“幸亏老天爷还有眼睛,你这条小命算是保全了。快过来谢这位江大侠。哎呀,你伤得这么厉害,血都还未止呀!”
江海天道:“别忙道酗,我给你看伤。”牢中的石柱上挂有瓦风灯,江海天叫老仆取来,仔细察看了孩子的伤势,又给他摸了把脉。说道:“还好,没伤着骨头。我给你敷上金创药,用不上三天,你的伤口便会复合了。”
林道轩道:“张伯,我爹爹和张叔叔呢?”那老仆人道:“少爷,你放心,他们没事,都已逃出去了。”林道轩道:“在哪儿?
你领我出去找我爹爹。“那老仆人苦笑道:”我怎能知道。少爷,你养伤要紧,以后再打听消息吧。“
江海天问了他的名字,说道:“轩侄,这儿是不能耽搁的了。
张堡主受了伤,你爹爹与他避祸他乡,什么时候,你们父子能够相逢,也还难以预料。你无依无靠,你可愿意跟我么?我把本领传授给你,你做我的第四个徒弟。“
林道轩道:“不,我不能连累你。”江海天见他小小年纪也知为别人着想,越发喜欢,笑道:“我若是怕受连累,也不敢来此救你了。”那老仆人道:“江大侠的本领才真是大呢,那些强盗都给他一个人赶跑了。”林道轩道:“我知道。我爹爹常常说起江大侠的。你肯收留我,爹爹知道了,一定也是非常喜欢的。
师父,我给你磕头了。“林道轩这才改口称师,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江海天心里暗暗好笑,“我一直没收徒弟,想不到在这半年,却接二连三的收了四个弟子。我本来是要找李文成的孩子的,却又不料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Сhā柳柳成荫。那孩子没找看,却先收了林清的孩子做徒弟。”
林道轩拜过师父,起来说道:“师父,我有一件心事。”江海天笑道:“小小年纪,有甚心事?”林道轩道:“我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名叫李光夏,他爹爹和我爹爹是结拜兄弟。我和他瞥着大人也结拜了的。我曾和他约定,将来一同习艺,师父、你、你也肯收容他吗?”
江海天哈哈笑道:“你的好朋友早已是你的三师兄了。”林道轩喜道:“那么,我不久就可见着他了?”江海天道:“不,我现在还在找寻他。不过,我已答应收他为徒,虽未入门,名份早定,所以仍然要算是你的师兄。这事情慢慢和你说吧,你先换衣服去。”
那老仆人道:“这可真是好极了,有你江大侠千金一诺,李家少爷迟早总可以找着,他们这一时小朋友又可以相聚了。”
江海天救出了林清的孩子,又是欢喜,又觉为难。脸上露出笑容,心头却是如坠铅块。他目前的本领,不到原来一成,决不能带了这孩子逃跑。他要三日的时间疗毒,这孩子大约也要三日时间治伤。这三日如何能够平安度过?这可是一个令他煞费思量的难题。
那老仆人似是知道他为难之处,说道:“堡中己没有一匹马国下,江大侠,你若是带这孩子走路,遇上大队军官,只怕会有危险,丫如暂避一避风头。”他想到这个危险,却还不知江海天是受了重伤。
江海天道:“我正想请教你老人家,附近可有什么僻静没人知道的地方,可以供我躲藏?”
那老仆人道:“离此七八里的后山,有一个岩洞,是我昔年无意中发现的,从不告诉外人。你和林少爷躲几天,待得风声没那么紧了,我再给你找两匹坐骑。”
江海天道:“好,既是有这样一个好地方,咱们就赶快走吧,此地是不能久留的了。”
那老仆给林道轩换过一身干净衣裳,背了一袋干粮,带领江、林二人从后门出走,这时已是日落西山,瞑色四合的时分。
在山上走了一会,江海天听得茅草丛中,似有声息,喝道:“什么人?出来!”那人探出半边脑袋,说道,“我是割草的乡人。”
那老仆人“哼”了一声,道:“这一条乡的人,我全认得,就没见过你,不用问了,准是官军冒充的人,江大侠,把他杀了!”
那人“卜通”跪倒,叫道:“可怜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那老仆人冷笑道:“下有三岁小孩,是吗?这些江湖套语,想瞒得过江大侠?”江海天也知若留此人,定有后患,但他毕竟心慈,只是点了他的晕睡|茓。便道:“不必再理他了,咱们再继续走吧。”
那老仆人道:“江大侠何以饶了这厮?”江海天道:“他是个丝毫不懂内功的寻常人,我点了他的昏睡|茓,他要三天之后,方能醒来,过了三天,即使我给官军发现,谅他们也奈我不何。”
走了一会,只见崖壁上一条瀑布,飞珠溅玉,俨若挂起了一幅水帘,江海天拉着孩子,跟着那老仆爬上山坡,从瀑布的侧面绕过,拨开乱草,蛇行而进,到了“水帘”后面,衣裳虽是沾了不少湿漉漉的污泥,却是免了落汤鸡之苦。那老仆人搬开了一块石头,说道:“到了。江大侠,你看这个所在可好?”
原来里面竟是别有洞天,这岩洞前面狭窄,仅能容一个人爬行,后面却甚为宽敞。更妙的是毫无污秽,而且上面有两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可以通风,比一般人工开凿的坑洞,还更适合居住。
江海天道:“好极了,这个所在,外人决计难以发现。”那老仆人放下了一袋干粮,说道:“这袋干粮,总可以供你们四五天之用。这里的乡人,自那日官军攻占了藏龙堡之后,早已逃避一空,倘若不是我亲自来看你们,有人在外面呼唤,那就一定是鹰爪冒充我们的人,你可千万不要答应。这里外人是难找到,但也不能不预防万一。”
江海天怔了一怔,道:“你不和我们同住这里吗?”那老仆人道:“我还要回去。说不定堡主会偷偷回来,需要有一个人给你们互通消息。”江海天道:“官军一定会再来藏龙堡的,你老人家还是避一避的好。我想林教主和你们的堡主大约也不会冒险回来。”
那老仆人道:“他门不知道林少爷已经脱险,不是亲自回来。
迟早也会派人来打听消息。堡中也总得有个人看守。我随便找个地方匿藏,堡里这么多地方,官军未必找得着我,找着了也未必就会杀我。“
江海天见他执意要走,心里也佩服他对张士龙的耿耿忠心,说道:“如此,你老人家多多小心了。为了避免危险,你也不必来探望我们,三日之后,若无意外,我会与这孩子夜间偷进堡中,与你见一见面。”
那老仆人走后,江海天叫林道轩好好睡上一觉,他自己则运功疗伤。小孩子生机蓬勃,过了一个晚上,精神已是大大好转,只是伤口尚未复合而已。第二日江海天传授了他一些可以即学即用的功夫,例如暗器打|茓,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之类。
林道轩人极聪明,一教即懂。
江海天让他自行练习,自己则静坐运功,到了晚间、只觉真气已是可以渐渐凝聚,疗效比他原未的预期还要稍快一些,林道轩的一套小擒拿手法,也已练得滚瓜烂熟。
第二天,江海天再传他一套“天罗步法”,这套步法,对付强敌,最为有用,但却非常复杂。江海天原以为他最少要用三天工夫才能熟练的,哪知到了晚间,看他练习,己是中规中矩,只是在变化精微之处,还稍欠功夫而已。
江海天大为欢喜、心道:“这孩子的聪明,看米实不在凌风之下。武林朋友常说,拜得好师父不容易,选择好弟子更难。想不到我这两个徒弟,都是良材美质,比我小时候强得多了。”
第三日是最紧要的关头,江海天行最上乘的大周天吐纳法,将真气导入丹田,只要功行完满,体内的余毒便完全发散,功力也可以恢复如初。但在行功的时间之内,却绝对不能中断。否则便有走火人魔,半身不遂的危险。林道轩的伤已经好了八九成,为了预防意外,在洞口给师父了望。
大约到了正午时分,林道轩忽见红光从前山升起,过不多久,天上的云彩都已染得一片火红,山风吹来,热呼呼的,林道轩叫道:“师父,不好,藏龙堡起火了!张伯不知逃出没有?”
江海天也感到灼热,看出去起火的方向果然是藏龙堡。不同可知,这一把火定然是官军所放。
江海天道:“把洞口堵上。今晚我再和你去探听消息。”他行功正到紧要关头,莫说不能逃走,心神也不能分散。只好听天由命,希望敌人不能发现这个隐密的所在。
林道轩搬了一块大石,堵住洞口。他也知道师父行功正到紧要关头,倘给敌人发现,实是不堪设想,心中忐忑不安。
黑暗中两师徒默默相对,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汪、汪、汪”的狗吠声,随即有人说道:“难道是躲在这里?这里也没洞|茓,前头是瀑布,却怎能藏人?”这是御林军副统领褚蒙的声音。
另外一个人道:“你前晚当真看到三个人么?是什么模样的?”这是羊吞虎的声音。
“小的怎敢说谎?那晚看见的三个人:一个小孩,一个中年人,一个老头儿,那老头儿称那中年人做江大侠的。”这是那晚冒充乡人,给江海天点了晕睡|茓的那个人。本来应该满了三天才醒的,还差半天,想必是给褚蒙或羊吞虎发现,因为只差半天,闭|茓的功效已消失了十之八九,所以江海天的独门点|茓手法,也给他们解开了。
褚蒙道:“这就一定不会错了。想那鹤顶红与孔雀胆合制的毒药何等厉害,江海天纵有通天彻地之能,至少也要十天半月的工夫,方能拔毒疗伤。他必定是躲在这里。”
羊吞虎道:“难道这瀑布后面会有山洞?”瀑布是从峭壁上冲下来的,在山脚汇成一个水潭,水潭的对面有块空地,瀑布从高处作抛物线冲下,峭壁下面离地数丈的一段在瀑布后面,水流并未经过,但因瀑布似水帘一样挂在半空,这一段峭壁上有没有洞|茓,却是看不清楚。
羊吞虎话犹未了,那两头猎犬已是从侧面绕过瀑布。到了那块空地上,朝着峭壁吠个不休。
诸蒙看出猎犬走过之处,荆棘茅草有被践踏的迹象,笑道:“这更不会错了!”一行人便跟随猎犬,斩棘披荆,也到了瀑布后面的空地上。这条路线就正是江海天他们那日所走过的。
褚蒙这一行人,除了褚蒙和羊吞虎之外,还有五名御林军军官。他们正是作为援兵,来围捕林清的第三路人马。鹿克犀则因那日伤重,正在养伤,没有同来。
羊吞虎道:“这可怪了,灵英吠个不休,峭壁上又没有发现洞|茓。”
褚蒙道:“这两只猎犬乃是西藏所进贡的灵契,训练有素,闻到人的气味,才会这样吠的。搬这块石头试试!”原来那两只猎犬正蹲在洞口狂吠,那块石头就是林道轩拿来堵塘洞口的石头。
一个气力大的军官用力一推,果然把那块石头推动,露出了洞口,但他们从外面看进去,黑黝黝的却甚么也没看见。
林道轩躲在一根石笋后面,紧张得心脏狂跳。褚蒙伏地听声,笑道:“一点不错,里面有人!”他已听到了林道轩的呼吸了。
林道轩在里面发抖,不但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更害怕的是连累了师父。但他固然是怕得发抖,羊吞虎和褚蒙在外面也同佯是心怀恐惧,踌躇不敢进洞。
褚蒙道:“你们两个把这洞口铲开,进去探看。”这个山洞,外窄里宽,所以褚蒙要手下把洞口铲开,才好通过。他们这一行人带有两把钢铲。
那两个气力大的军官知道江海天的名声,却未亲见过他的本领,听说他已中了大内秘制的剧毒,也就不怎么害怕。他们在长官的吩咐之下,自己也意欲贪功,当下便挥动钢铲,铲开泥土,敲碎石头,一步一步地走进这个山洞。
忽听“哎哟”一声,走在前头的那个军官,“卜通”便倒。
原来是林道轩在暗处飞出石子,打中了他的|茓道。
可是前头的倒下,后头的便有了防备。林道轩第二颗石子飞出,后面的那个军官挥铲一拍,“当”的一声,石子反打回去。
林道轩跳跃走避,身形登时暴露。
那军官大吼一声,跳上去便是一铲,火花纷飞,林道轩原来藏身之处的那根石笋,竟给他一铲铲平,幸亏林道轩走快了一步。钢铲铲平了石笋,钢铲倒卷,亦已不能复用。
褚蒙叫道:“要捉活的!”那军官起初以为偷袭的是江海天,如今才看清楚了是个孩子,心里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道:“对付一个孩子何用如此张皇?”抛掉钢铲,双臂箕张,扑过去便把他活擒。
林道轩刚学会了一套小擒拿手法,反手一拿,那军官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孩子招数竟然如此厉害,他还未擒着林道轩,手腕竟然给林道轩拿住,林道轩用力一拗,“噼啪”一声,把他的一条手臂硬生生拗折!
那军官有如受伤了的野兽,负痛狂嗷,挥拳猛击,双方近身扭打;林道轩也是难以避开,“砰”的一声,被他抛了一丈开外。那军官断了一条手臂,痛彻心肺,击倒了林道轩之后,他自己也不支倒地。
褚蒙先是大吃一惊,继而狂喜。要知江海天若是已经痊愈,能够动手的话,决不会让一个孩子冒险去对付敌人;他们这么多人,还怕对付不了一个孩子吗?
褚蒙想到的,羊吞虎当然也早已想到了。两人胆气立壮,立即冲入山洞。后面三个没受伤的军官也跟着进去,并给先头那个军官解开了|茓道。
只见江海天端端正正的盘膝坐在地上,动也不动,对周围一切,竟似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行的“大周天吐纳法”,正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倘若身子移动,真气逆行,定然全身瘫痪。
褚,羊二人曾经在江海天手下吃过大亏,虽然明知江海天无能为力,心中也还是有些恐惧,只怕万一有诈,后悔莫及。褚蒙先行试探,哈哈笑道:“江大侠,你如今己是瓮中之鳖,顽抗无益,我敬重你是个好汉,咱们交个朋友吧。你叫这孩子乖乖的跟我们走,我们也就不打扰你养伤了。”
江拇天俨如老僧入定,根本就不理会褚蒙说些什么。羊吞虎是个武学行家,小声说道:“看这情形,他是正在运功疗伤,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决计不能与咱们动手的了。”褚蒙道:“不错,我看也是这样。”但江海天的武功神奇莫测,他们曾经身受,无论如何,心中总还是有几分怯惧。因此尽管在旁边窃窃私议,一时之间,却还不敢造次。
气力最大的那个军官等得已不耐烦,心道:“一个中了剧毒的人,何必这样怕他?”冲上前去,朝着江海天的琵琶骨便是一抓,林道轩爬了起来,喝道:“休得伤我师父!”但他刚刚爬起来,却又被羊吞虎一记劈空掌将他震退三步。
只听得一声大叫。跌倒的却不是江海天,而是那个军官。原来江海天虽然不能起来动手,但他正在运用最上乘的内功,真气鼓荡,布满全身,那军官用的气力越大,反震的力道也就越大。这一招把他震得个头破血流。
另一个军官大吃一惊,挺起一柄长矛就向江海天刺去,心道:“我的手不接触你的身体,你本领再强,毕竟也还是血肉之躯,看你还能坐着不动,抵御我的长矛?”
江海天仍然端坐不动,他耳辨那长矛刺来的风声,身形微侧,长矛“卜”的一声,从他胁底刺过,矛头穿破他的衣服,却被他手臂挟住。江海天有“隔物传功”之能,真力从长矛上反震回去,那军官登时也跌了四脚朝天。但因是“隔物传功”,力度并不大强,那军官跌了一跤,只是身体疼痛而已,远远不如他的同伴之狼狈。江海天手臂一松,长矛当啷坠地。
其他几个军官相顾失色,说道:“这人是有妖法的,不可惹他!”有一两个胆小的,转过身来,便想逃走。
褚蒙喝住他们,哈哈一笑,说道:“不用惊慌,这姓江的是只有招架之功,决无反击之力。你们不必惹他,他也伤害不了你们。捉了这孩子,咱放一把火把他烧死便是!”原来江海天只能用“隔物传功”的本领震倒敌人,虚实深浅已是给褚、羊二人探悉,等于给他们证实了他们的判断。
可是还有他们不知道的是,江海天刚才虽不过是身形微侧,但真气亦已散乱,幸而还不至逆行而已。要是他们趁这个时机,上前攻击,以褚、羊二人的功力,一举手就可将江海天击毙。
江海天度过一个难关,只好凝神静气,收束散乱的真气。一点也没有能力照顾林道轩了。
羊吞虎嘿嘿怪笑:“小贼,看你逃得上天!”一步步逼近,林道轩定了眼神看他。褚蒙笑道:“这小鬼倒也胆大。”话犹未了,林道轩突然和身一扑,羊吞虎哈哈大笑:“小鬼头,你居然还要和我动手?”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拦腰便是一抓。这一抓是他独门的擒拿手法,满以为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大本领,还不是手到擒来?
哪知林道轩脚跟一旋,本来他的身子是向左前方扑去的,突然问就转到了右方。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短刀已朝着羊吞虎的腰眼Сhā下。
这一下大出羊吞虎意料之外,但他的真实本领,毕竟是比林道轩高出不知多少。一觉青芒耀眼,寒气侵肌,陡然间身形已挪后半尺。林道轩匕首划过,“嗤”的一声,割了他一幅衣襟。
羊吞虎反手一掌打了过来,但林道轩也跳开了。
褚蒙大为奇怪,心道:“这小鬼才跟了江海天两日,怎的就学来了这一身神妙的武功?”当下说道:“羊兄,你截住他的去路,待我捉他。”
褚蒙一掌护身,一掌进逼。把林道轩迫到了死角,一抓抓去,哪知仍是抓了个空。林道轩溜滑之极,竟然从他的肘下钻了出来,举刀朝他的背心便刺。
他不刺还好,这一刺登时把自己的本领泄了底,褚蒙本是以一掌护身的,反手一拿,就把他的匕首夺了过来。林道轩身体失去了重心,脚步一个跄踉,险险跌倒。
羊吞虎见有机可乘,心道:“这一回还捉你不到!”飞身扑上,林道轩忽地一个筋斗,身法占怪之极,羊吞虎眼看手指已触及他的背心,哪知还是抓了个空。
淆蒙哈哈笑道:“这小鬼只是学会了一套古怪的步法。咱们来一个网里捞角。”他带来的五个军官,有一个手臂拗折,正在接日裹伤。其他四人分站在四个方向,用兵器连接成一个圆圈。褚、羊二人,就在圈中,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两头进逼,捕捉林道轩。
本来林道轩可以抓紧时机,在他们的圆阵未合拢之前,逃出去的,但他舍不得抛弃师父,稍一迟疑,对方已将他团团围住。
林道轩仗着一套天罗步法,东西躲闪,就像和他们捉迷藏似的,羊、褚二人费了许多气力,还未将他捉住。羊吞虎道:“把他打晕了再说。”褚蒙道:“也好,但可得小心,别伤了他的性命。留着他还有用处呢!”他们已大致知道林道轩功力的深浅,当下使出劈空掌力,把林道轩打得昏头转向。
忽听得有个清脆的声音说道:“瞧瞧,谁在下面打架?”
林道轩给两股劈空掌力推压,头晕眼花,天罗步法已是运用不灵,羊吞虎袖中笼指,倏的一指戳出,点了他的|茓道。他们既已制伏了林道轩,便都回过身来,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只见进米的是一男一女,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勇的金环束发,女的刘海覆额,就像一对金童玉女一般。
那小姑娘噘着小嘴儿道:“这么多大人,欺负一个孩子,好不要脸!”
手臂拗折的那个军官,已经接好断臼,满肚皮闷气正自无处发泄,跳起来就骂:“哪里来的两个小杂种,给我滚出去!”
话犹未了,只听得“啪”的一响,那军官着了一记清脆的耳光,那少年冷冷说道:“跪下来叫我三声小祖宗,我就饶你!”
那军官大吼一声,抄起长予就刺。他知道来的不是普通人家的孩于,但恃着人多势众,怎甘受辱。
哪知道这未成年的大孩子手法竟是快得出奇,那军官长矛刺空,对方早已到了他的身边,“哼”的一声,说道:“你不听话,我是有言在先,再也不能饶你的了!”啪啪两响,两条手臂、伤的好的全都折断,那少年夺过长矛,Сhā进他的喉咙,将他钉在地上。
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手段竟是如此狠辣,那些军官都是又惊又怒,抡刀舞剑,便要将他斩为肉泥。
那少年双手叉腰,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猛的大喝一声,第一个冲到他身前的军官“卜通”便倒,那少年摊开手学,只见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己在他的掌心。
那少年冷笑道:“你有眼无珠,要来何用?”那军官正在张大嘴已惨叫,少年把手一扬,两颗眼珠塞进他的嘴已,那军官痛得晕了过去。
其他三个军官见了这血淋淋的景象,饶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也不禁胆战心惊,不约而同的都停下了脚步。
褚蒙的本领当然远非这三个军官可比,他可并没有给这个少年吓呆。屋然他也惊奇这个“大孩子”的本领好得出奇,但自忖也还可以对付得了。正想上去施展金刚掌力,羊吞虎忽道:“且慢。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少年道:“你认不得我,我认得你。你是祁连三兽中的病猫不是?”
这少年把羊吞虎称作“病猫”,可说是侮辱已极。“祁连三兽”之中,羊吞虎武功最高,脾气也最凶,褚蒙以为他定要发作,哪知羊吞虎只是面色一沉,却仍然不敢动手。
原来在羊吞虎意欲发作的时候,却忽地想起一个人来,禁不住心头一凛,连忙强抑怒气,问道:“你是杨家的少爷么?”
这少年哈哈一笑,道:“算你有点眼力,知道我是谁了。你知罪么?”
羊吞虎道:“不知羊某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杨少爷?”
这少年道:“你没有得罪我,但你得罪了我的表妹。嘿,嘿!你自己说应该如何处罚吧?”
羊吞虎道:“你的表妹?这话从哪里说起?”
这少年道:“你在古庙中欺负的那个姑娘,就是我的表妹。”
羊吞虎大吃一惊,面色倏变,颤声道:“你的表妹,她、她是不是竺家的姑娘?”
这少年道:“不错。你今日撞在我的手上,算是你运道好了。
我姨父的规矩,他家的仇人,必须他的家人去杀。我也不能坏了他的规矩,所以我可以饶你一死。你把你的两只耳朵割下来,再挖一颗眼珠给我!“
那少女扑哧笑道:“梵哥,亏你想得出要把这两样东西送给小华。只怕她未必喜欢这样血淋淋的礼物。嗯,你就只知道讨好小华!”
杨梵笑道:“我也送一件礼物给你,你瞧这官儿顶上的花翎不是很好玩吗?我剥下他的顶戴,送给你玩。”
褚蒙是二品武官,皇上赏他双眼花翎的顶戴,这是特殊的恩宠,想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竟要剥下他的顶戴当作玩物。褚蒙不禁大怒,喝道:“不知死活的臭小子,我要剥你头皮!”
羊吞虎道:“褚大人——”褚蒙怒道:“羊吞虎,你怕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吗?管他是谁家的孩子,难道还能强得过当今皇上?”呼一掌就向这少年横劈过去。
杨梵冷笑道:“你要剥我头皮,哼,哼,你这么说,我倒是非要你的脑袋不可了。你的当个皇上也教不了你。”倏地青光一闪,拔出了一柄匕首,他比褚蒙矮了一个头,跳起来就要割他首级。这少年不费吹灰之力,杀了两个军官,只道褚蒙也不过如此。哪知褚蒙身为御林军副统领,岂是他手下军官可比?
褚蒙喝道:“撒手!”一招“摘斗摩星”,五指如钩,拿住了杨梵的手腕,拇指紧紧扣他虎口。杨亢的匕首拿捏不牢,当啷坠地。
杨梵是跳起来刺他咽喉的,身子悬空,被他扣住了右手虎口,哼也不哼一声,届高临下,左掌竟然又是闪电般的对着他的天灵盖拍下来。
褚蒙喝道:“好狠的小子,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你眼了么?”口中说话,右掌迎上,“蓬”的一声,双掌相交,褚蒙手腕一翻。
又扣紧了他的虎口。杨亢头下脚上,两只手都被对方拿住,再也不能动弹。
褚蒙哈哈大笑,不料对方的身体竟似越来越重。按说杨梵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体重至多也不会超过百斤,但褚蒙双手擎着他的身子,竟有泰山压顶的感觉,不觉弯下了腰,连笑也笑不出米了。
褚蒙这一惊非同小呵,这少年功夫之“邪”,休说他从没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过。要知虎口被扣,多大的气力也使不出来,而这少年不但没有瘫软,还能够使出于斤坠的重身法,如此怪异的武功,饶是褚蒙还可以支持得住,也不禁暗暗心慌。
那几个军官只道杨梵已被他们的副统领制伏,齐声欢呼,有的道,“把这小子剥皮抽筋,挖出他的心肝活祭王大哥和李大哥。”有的说道,“别忙把他处死,拷问他是谁家的孩子,将他满门抄斩。”那几个军官得意叫嚣,褚蒙却是有苦说不出来。
只有羊吞虎一声不响,暗皱眉头。他看出了褚蒙其实只是在招架对方的压力,并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因为他知道这少年的底细,所以也并不感到特别诧异。
原来这少年的父亲乃是个十分厉害的大魔头,羊吞虎也不很清楚他的来历。三年前这大魔头看上祁连山小雷音谷的风景,移家来往。“祁连三兽”的老巢本是在祁连山的,这大魔头要迫他们作仆人,否则就要赶出祁连山。祁连三兽连他的管家也打不过。只好远远避开。他们投靠朝廷,除了贪图利禄之外,躲避这个魔头,也是原因之一。
这一瞬间,羊吞虎心中已转了好几次念头,终于一咬牙根,想道:“姓杨的老魔头己是十分狠毒,他姓竺的那个襟兄比他还要狠毒三分。我得罪了他的女儿,反正他也是不能放过我的了。我若不助褚蒙,这小子先就要割我的耳朵,挖我的眼珠。哼,哼,倒不如把这小子杀了,托庇褚蒙,藏身大内,还有活路。”
羊吞虎一咬牙根,杀机陡起,当下默运玄功,“呼”的便是一掌拍出。他的绵掌有开碑裂石之能,这股掌力,若是打在杨亢身上,杨梵身子悬空,正自全力与褚蒙相持,不死也得重伤。
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与杨梵同来的那个少女,早知羊吞虎是个大敌,一直注视着他,焉能容他得逞?羊吞虎手掌一扬,她已放下了头上银簪,“铮”的一声,对准了羊吞虎的掌心弹去,其疾如矢。
掌心的“劳宫|茓”是手少阳经脉的起点,倘若给她这支银簪刺个正看,只怕不死也得重伤。羊吞虎本能的将手掌一偏,避开了她这支银簪。
这一偏不打紧,劈空掌力却失了准头。褚蒙双手擎着杨梵的身子,这股劈空掌力若是移上一尺,可以打着杨亢,一偏之后,掌力却打到了褚蒙的身上,幸而不是正面的胸口要害,而是打着了他的斜肩。
褚蒙大叫一声,双臂一软,五指松开,杨梵跌出了一丈开外,迅即一个鲤鱼打挺便翻起身来。
羊吞虎扑上前去又是一掌,杨梵立足未稳,双掌一交,给他的掌力推得连退几步,脚步踉跄,险险跌倒。
那少女拾起了几颗石子,接连向羊吞虎弹出,羊吞虎这次有了防备,挥舞长袖,将石子荡开,移转方向,反打杨梵。但杨亢亦已稳住了身形,把石子避开了。
褚蒙大怒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快把这丫头拿下。”他带来的五个军官已折其二,还有三个军官未曾受伤,他们并不是没想到要拿这少女,只因他们刚才都在注意杨梵,对这个少女未免有点轻视,只道待他们的副统领拿下杨梵之后,这少女还不是手到擒来?怎想得到他们的副统领竟折在杨梵手下,而羊吞虎也吃了这少女的亏。
这三个军官一拥而上,那少女放出了佩剑,冷笑道:“你们这班人专欺负弱小,碰上了我,一个也休想活命!”剑招如电,唰的一剑,便伤了一人。褚蒙叫道:“你们只守不攻,用重兵器克制她的宝剑。你们挡得十招,我便来拿她。”
原来褚蒙正在养神蓄力,在他气力未恢复之前,他可不愿意冒险。那三个军官得了褚蒙指点,用长枪大戟,布成了犄角之势,彼此呼应,只守不攻。那少女急切之间,果然不能取胜。
这一边,三个军官给这少女杀得只有招架之功;但那一边,杨梵却给羊吞虎攻得手忙脚乱。
杨梵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恶斗褚蒙之后,再来一场剧战,而这个对手的本领又要比褚蒙还高出一筹,十来招一过,杨梵渐渐感到气力不支。
羊吞虎嘿嘿狞笑,道:“我杀了你这臭小子,好歹也出一口鸟气!”掌锋划了一圈,将他身形圈住,随即一掌便向他天灵盖拍下。
杨梵忽地叫道:“爹爹,你来啦!”羊吞虎心头一震,不由自己地吓了一跳,杨梵倏的从他胁下钻出,反手抓他|茓道。
羊吞虎练有金钟罩的功夫,但给杨梵一抓,下半身也觉酥麻。羊吞虎反手一掌劈下,杨梵已闪过一边。
羊吞虎这才知道上当,大怒道:“好小子,你叫我爹爹我也不能饶你!”他运气三转,跳跃如常,扑上前去,拦住了杨梵的去路,运掌如风,又向他狠狠攻击。
杨兀初来时一派骄狂,如今却不由得暗暗叫苦,心道:“这臭贼我爹爹本是要他做马夫的,我竟打他不过,这可真是太夫面子了!”他想的是面子,羊吞虎想的却是要取他性命,招招紧迫,杨梵又惊又怒,喝道:“你这良贼,你敢杀我?我爹爹剥你的筋,抽你的皮!”
羊吞虎大笑道:“你叫你爹爹来吧。哼,你爹爹穷凶恶极,正合该绝子绝孙!”劈面一抓,杨梵奋力一挡,将他这一抓荡开,发觉对方的力道似乎比最初交手之时稍减,心里才没有这么惧怕。
原来羊吞虎给他抓了一把|茓道,虽仗着金钟罩的功夫,并无大碍,但给扭了麻筋,一时间未能复原,气为只能使出原来的八成。
不过这八成气力,已经胜过了杨梵。时间一长,杨梵的气力是越来越弱,而羊吞虎的酥麻之感渐渐消失,却是越来越强,杨梵东躲西闪,又陷入了险象环生的境地。
那少女见杨梵险象环生,大为着急,突然使出险招,身躯一矮,从一柄大刀底下钻过,她身法快到极点,那军官把大刀斩下之时,她已欺到了身前,唰的一剑,就穿过那军官的咽喉。
其他二人吓得心胆俱寒,大叫道:“褚大人,你快来呀!”
褚蒙本来是要他们抵挡十招的,这时已经是过了十招了,但褚蒙只顾自己,他的功力恢复了七八成,看了那少女的本领,自忖还未有把握胜得了她,于是有心让手下多打一会,消耗那少女的气力,然后自己再以逸待劳,不愁不把那少女手到擒来。至于手下是死是活,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褚蒙应道:“别怕,别怕,我就来啦!”话是如此,却迟迟不肯上前。
那少女杀掉了一个军官,对方所布成的犄角之势,已是给她打开缺口,不能互相呼应。那少女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不过数招,把那两个军官也都杀了。
褚蒙这才一跃而起,取出了一对护手钩,哈哈笑道:“小妞儿,你长得不错呀,跟我做个贴身丫头吧,过几年我把你收房。有你的福享呢!”
这少女几曾听过这样的肮脏话儿,柳眉倒竖,“呸”的一声骂道:“臭贼,我不杀你,誓不甘休!”剑光如练,一招“玉女投梭”,就刺到了褚蒙前心。
褚蒙笑道:“你要杀我,我可疼你呢。”他口中说笑,手底却是不敢放松。那少女剑招来得凌厉之极,褚蒙虽是把她的招数一一化开,但也颇费气力,心里想道:“看来只有把这小丫头杀了,才好放火去烧江海天。”
那少女急着要去援助杨梵,必须先把褚蒙打退,一轮急攻不下,心倾意躁。褚蒙哈哈大笑,立即转守为攻,双钩飞舞,严如两道银蛇,紧紧裹住那少女的长剑。护手钩本来是克制刀剑的一种兵器,褚蒙的功力也比那少女高强,登时把她杀得手忙脚乱。
幸而那少女的剑法是他家传的独门剑法,她面临性命危险的关头,保卫自己,乃是出于本能,这么一来,她不急着要冲过去赶救杨梵,专心对付褚蒙,褚蒙看不出她的剑法家数,倒也有点顾忌,一时间那是不易取胜了。
这少女勉强可以自保,杨梵却又临到了性命危险的关头。羊吞虎已恢复如初,掌力越催越紧。杨梵却是气力越来越弱,连招架也感到为难。
羊吞虎一声狞笑,左掌一圈,把杨梵身形罩住,右掌一起。
朝着他的天灵盖就打下来。这正是他先前曾施展过的那招杀手,他恨杨梵刚才叫他上当,如今再次使将出来,狞笑说道:“你再叫爹爹吧!”
杨梵暗叫:“我命休矣!”但总不能束手待毙,明知无济于事,也只好奋力招架。
羊吞虎这一掌,掌挟劲风,来得本是又快又狠,但不知怎的,眼看就要打着杨梵的天灵盖,却忽地打了一个寒颤,就差那么一点,掌势便在杨梵的头顶上空停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杨梵已是一招“天王托塔”,双掌齐推,只听得“砰”的一声,羊吞虎竟然跌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下大出杨梵意料之外,他只求能够化解敌人的杀手,于愿已足,想不到敌人竟给他的掌力震翻!杨梵心道:“莫非有咋?”腾的飞起一脚,把羊吞虎踢得又翻了个筋斗,羊吞虎双眼翻白,哼也不哼,显然已是毫无抵抗的能力。
原来这是江海天暗中相助之功。他所行的“大周天吐纳法”已将功德完满,体内散乱的真气,只差少许,还未曾凝聚丹田。但他眼看杨梵性命不保,焉能不管,于是冒险施为,使出隔空点|茓的功大,点了羊吞虎的“肩井|茓”。此|茓一点,羊吞虎足以裂石开碑的绵掌掌力,丝毫也使不出来了。
杨梵全神应付对方的杀手,江海天是袖中笼指,使出隔空点|茓的功夫,他丝毫也没发觉,只道当真是自己的力量战胜了敌人。当下哈哈笑道:“原来你也是银样蜡枪头!”拾起了刚才被打落的匕首,刀锋一吐,挖了羊吞虎的一颗眼珠,接着嗖、嗖两刀,割下了他的两边耳朵。喝道:“滚吧!留待姨父取你性命!”
羊吞虎痛彻心肺,剧痛之下,|茓道解开。他心里明白,这一定是江海天暗助,生怕江海天取他性命,听得一个“滚”字,如奉纶音,掩着伤口,狂奔出洞,逃出之后,这才忍不住痛,惨叫起来。
江海天心地仁慈,听得羊吞虎的惨叫之声,远远传来,心道:“杀了他还好一些。这孩子武功极好,只是手段却未免太狠辣了!”他行功未曾完满,使出了“隔空点|茓”的功夫之后,真气有一股审出丹田,幸而他已做了八九成功大,这一股真气窜出,尚无大碍。他知道杨梵与那少女联手,定然可以打败褚蒙。当下便不再分心,低首闭目,全神运功,收束真气。
褚蒙见了羊吞虎的惨状,吓得心胆俱裂,连忙也要逃走,可是他还未逃得出洞,已给杨梵追上。杨梵喝道:“你侮辱我的纨姐,还想活命吗?”越过他的前头,匕首照面便刺,褚蒙的本领,其实还稍稍在他之上,但他只道羊吞虎是这少年杀的,早已吓得慌了。
褚蒙双钩一锁,意欲夺取杨梵的匕首。锁拿刀剑,本是护手钩的特长,他这一招用得也确实不错。可惜他吓得慌了,手腕颤抖,双钩交锁,却不能合缝,露出了好大一个破绽。杨梵匕首乘虚而入,倏的划过,割破了他的腕脉。那少女亦已追来,补上一剑,刺中他的背心。
褚蒙双钩坠地,“扑通”跌倒。杨梵道:“这狗官污言辱你,你要不要亲手杀他?”那少女逍:“我不想杀人了。他腕脉割断,己成残废,也够他受了。就让他去吧。”
杨梵笑道:“纨姐,你心地忒也慈悲。好吧,看在你的份上,姑且饶他一死。这支花翎,送给你玩吧。”拔下褚蒙顶戴上的花翎,一把将他抓了起来,摔出山洞。
那少女笑靥如花,说道:“这花翎倒很好玩,多谢你的礼物。但你不如拿去送给小华吧,也好叫她知道你替她出了口气。”杨梵笑道:“你以为我只会讨好小华么?她年纪还小,我讨好她,她也不会领情的。”那少女道:“什么领情不领情的?你安着什么心眼儿了?”
杨梵笑道:“你才是小心眼儿,我只是说句笑话而已,你可想到哪儿去了?好吧,现在咱们说正经话儿。这小孩子看来倒是很聪明伶俐的,你要不要带他回去,做个书童?”
那少女道:“我才不学小华呢,我不喜欢臭小子服侍,我不要什么书童,不过,这小孩子武功、胆量倒是都很不错,你给他解开|茓道,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小小的年纪,为什么和祁连三兽结上了梁子?”
杨梵道:“我才懒得问他这许多说话,我又不想和他交朋友。时候不早,咱们也该走啦?”
那少女道:“你救了人家,就该做好人做到底,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杨梵道:“我并不是说不救他呀。好,解开了他的|茓道,咱们就走了。”
杨梵只道解|茓不过是举手之劳,哪知羊吞虎的重手法点|茓,却是独门手法,他试了几次,竟然毫无效果。只弄得林道轩苦着脸儿,却又叫不出声。
那少女道:“怎么?解不开吗?这孩子似乎难受得很呢!”杨梵红了脸皮,走到江海天身边,他看出江海天并不是着人点|茓,不由分说,闷气就发泄在江海天身上,双掌一推,说道:“我给你赶跑贼人,你倒舒服得很,坐在这里动也不动!哼,你是什么人,那些强盗为什么不杀你?你是强盗的同党么?”
正是:
小子无知真可笑,英雄当面自夸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大侠酬恩承重诺少年负义昧良心
江海天恰好此时功行完满,张开了眼睛,说道,“是,我是惭愧得很,我没有能力保护小徒,多亏了你们啦!谢谢,谢谢!”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胸襟也特别广阔,并不以小孩子的无礼言语为忤,还按照江湖的规矩,将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少男少女,当作恩人看待,向他们作了两个长揖。
杨梵怎知道他自己的性命也是江海天救的,他喜欢受人恭维,心安理得的受了江海天的礼,也不还礼,说道:“哦,原来你是这孩子的师父么?你徒弟的武功倒似乎很不错呀,你却怎的如此不济,你既是他的师父,那些强盗为什么让你安然在这几打坐,不来杀你,却只是去欺负你的徒弟?”他好奇心起,不问清楚,又不想走了。
江海天道:“我的骨头硬,那些强盗硬杀我不了。”杨梵道:“这是什么意思?你的话真怪,要骗我不?杀一个人还不容易!”江海天道,“那些强盗试过的,他们当真杀不了我,不是骗你。”杨梵道:“好,我来试试!举起匕首,就想刺他一刀。
那少女急忙拉着了他,说道:“梵弟,这人疯疯癫癫,你怎么和他认真起来了?你本意是要救他的,岂可杀他!”
杨梵脸上一红,说道:“是。我一时没想到这人是个疯子。”江海天又好气又好笑,道:“我不是疯子,你们两位稍留,我还有话和你们说。”
杨梵收了匕首,道:“你是疯子也好,不是疯子也好,你的徒弟我不管了,你自己管吧!”
江海天伸指遥点,一缕锐凤,破空射出,在距离三丈之外,解开了林道轩的|茓道,说道:“轩儿,你也过来多谢这两位恩人。”
杨梵这才吃了一惊,心道:“果然有点本领,大约不是疯子。”
林道轩过来行了礼,他气血未曾舒畅,只能低声他说出“多谢”二字,但心里却有许多疑团,想问杨梵和这少女。
杨梵因为不能解开他的|茓道,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好了,咱们救人已经救彻了,可以走啦。”江海天忽道:“且慢!”
杨梵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帮你忙吗?”江海天道:“我不能平白受了你们大恩,意欲投桃报李,报答你们。你想要什么?你们都是爱好武功的,是么?”杨梵一时不解其意,翻了翻眼睛道:“是又怎么?”
与杨梵同来的那个少女心思灵敏,眼珠一转,已然明白江海天话中之意,笑道:“敢情你是想教我们几手功夫,作为礼物么?”武林习俗,长辈教小辈几乎功夫作“见面札”,或者当作某事的酬劳,那是常有之事,在这样情形下,就无须要定师徒的名份。
杨梵的聪明本来不在那少女之下,但他骄傲得紧,根本就不想到这层,听了少女的话,不觉纵声大笑,朝着江海天道:“你真的有这个意思么?哈哈,这可真是笑死人了!你今日若然不是侥幸碰上了我,你早已自身难保了,还说教我武功?莫说你这点本领,我看不上眼,比你再强十倍百倍的,我还不屑学他们的功夫呢!哈哈,你当真有这意思么?”
江海天从来不打诳语,微微一笑,说道:“好,那就作罢论吧。算是我不自量力。”
林道轩运气一转,血脉已然畅通,说道:“杨公子,你莫小觑了我的师父,我师父是江大侠,人人知道的江海天、江大侠!”江海天道:“轩儿,不许乱用大侠二字,你师父只是个普通人。”林道轩嘀咕道:“这又不是我说的,我爹爹的朋友在谈到你的时候,都是这样称呼的。”
杨梵好奇地盯看江海天,说道:“什么江大侠?你说人人知道,我就没听说过!嗯,以你的武功而论,那手隔空解|茓,吓吓江猢上的凡夫俗子,那也足够有余了。江湖上的大侠小侠,本是互相标榜的,你有这手功夫,称称大侠,那也无妨。”
杨梵对江海天这手隔空解|茓,其实也是暗暗佩服的。但他还不知道江海天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功,隔空解|茓,对江海天来说,不过是微未之技而已。所以杨梵虽也佩服这手功夫,总还觉得不能与他家传武功,相提并论,他听江海天口气,竟是承认想教他几手功夫作为礼物,心里很下舒服,不假思索,便把江海天大大奚落一番,尖酸刻薄,不留余地。
江海天淡淡说道:“小孩子不懂事,我早说过我不是大侠,杨公子何必认真。杨公子你一定是名家子弟了,令尊大名可能赐告吗?”江海天尽管极是谦虚,心里也有点诧异:“他小小年纪,武功如此高强,父亲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怎能不知道我的名字?”
杨瓦哈哈笑道:“你想和我爹爹交朋友么?你别妄想了。我爹爹脾气很坏,等闲之人,他是决不理会的。你不用知道他的名字了。”说罢,就想与那少女同走。江海天道:“杨公子,且慢!”杨梵回头道:“你这个人怎么纠缠不清?尚有何话要说?”
江海天道:“对不住,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你有个表妹,名叫‘小华’,她收了一个书童,是吗?”
杨梵嗔道:“这又关你什么事了?”江海天道:“那书童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李光夏?”
那少女道:“不错,你认得他?”江海天道:“他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我正要找他。你姨父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这个可以见告吧?”
杨梵冷笑道:“我姨父脾气比我爹爹更坏,他杀人不眨眼的,外人不得允许,到他那儿,也不用他动手,他家的仆人早就把你一刀杀了。”
江海天微笑道:“我虽不知你姨父名字,但我知道他也有意思想见我的。”杨梵道:“你怎知道?我不相信!”江海天道:“我见过你的小华表妹,她亲口对我这么说的。”
杨梵道:“小华倒是对我说过,说是有坏人要找这个孩子。”江海天道,“不错,那是另外一帮人。但不是我。”杨梵哈哈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是江大侠。但我表妹也没提过你。”江海天道:“我老实告诉你吧,我是那孩子的师父。”林道轩赶忙也Сhā口道:“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结拜兄弟。”
杨梵道:“我不管你们的闲事。你说我姨父想见你,那你就等他来找你吧。要不然你自己打听去。我对你们的事情毫无兴趣,我可要走啦!”
那少女道:“你们放心,我的表妹对那孩子很好。好得连梵哥都快要吃醋啦!”说罢,抿嘴一笑。
林道轩连忙说道:“好姑娘,我求你一件事憎。我名叫林道轩,下次你见到你表妹,请你告诉她,我还活在世上。”那少女不觉又是噗嗤一笑,说道:“你活在世上,与她有何相干?你未必认识她吧?”
林道轩道:“我是请她告诉光夏,免他挂念。”那少女道:“好,我放在心上了。”林道轩道,“你表妹高姓大名,可以给我知道吗?日后碰上了,我也好向她道谢。”那少女笑道:“小华倒是很有人缘。好吧,她是个小姑娘,我不怕告诉你她的名字,她姓竺,竹枝头下面两划的竺,双名清华。我姨父的名字,你就不必问了。”林道轩道:“是。姑娘,你的高姓大名呢?”我也要向你道谢呀!“
那少女似是颇为欢喜林道轩,笑道:“很少见你这样又大胆、又活泼、又罗嗦的孩子!好吧,告诉你吧,免得你问个不休。我复姓上官,单名一个纨字。丝旁一个弹丸的丸。今天救你,是杨家哥哥的功劳,你无须向我道谢。”
杨梵冷冷说道:“你这孩子真是罗嗦。我是要替表妹出气,才杀这班人的,根本不是为你,也无须你来道谢。我姓杨名梵,草头下一个凡字的梵,告诉了你,免得你来多问。好啦,纨姐,别再在这里耽搁了,咱们走吧!”言辞、神色,大不耐烦。
江海天忽又说道:“且慢!”杨梵怒道:“你们的话有完的没有?我可没有时间和你们扯谈。”
江海天道:“对不住,再耽搁你们片刻,我只是想说几句话表明我的心意。”杨梵道:“你想说的,我已经知道啦。不必再罗嗦了。”头也不回的就走出山洞。他只道江每天要说的左右不过是些感激的话儿。
江海天毫不动气,平平静静他说道:“杨公子,上官姑娘,即使你们不是存心救我,我也总是欠了你们的情。日后你们若有用得着我的,只要不是为非作歹,我可以答应给你们做一件事情。你们记着吧!”他用的是“传音人密”的上乘内功,声音一如平常,杨梵在山洞外面已走出半里之遥,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杨梵冷笑道:“这人真是不知自量,我杨梵有事还需求外人么?天大的事情,有我爹爹和你姨父,都不用愁。”
上官纨走在后头,却大声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记在心上,预先多谢了。”赶上杨梵,说道:“你怎可如此没有礼貌。我看这姓江的只怕当真是有点来历。”杨梵道:“管他是甚来头,他的本领,总不能胜过我的爹爹和姨父。”他们的私下谈论,江海天虽是听不见,但他只听到了上官纨的大声回答,也可以想象得到杨梵的傲慢的反应了。
林道轩愤然说道:“这姓杨的小子居然敢瞧不起师父,他只道只是他救了咱们,却不知道你也曾救了他的性命。师父,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原来江海天以隔空点|茓点倒羊吞虎,林道轩在一旁却是看出来了。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学比杨梵高明,而是因为他在角落里全神观战,而这几日他又曾学了江海天的点|茓手法,所以江海天虽是袖中笼指,他从羊吞虎受创的迹象,己看出是师父的神通。
江海天笑道:“我怎能与小辈一般见识,而且,他也确是对咱们有恩。大丈夫立身处世,应该只记别人的好处,不可只记别人的坏处。除非他当真是大奸大恶,那又另当别论。”林道轩道:“是。多谢师父训海。”江海天哈哈一笑,道:“轩儿,难得你悟性很高。好,咱们也该走啦!”
林道轩跟着师父,走出山洞,只觉步履轻健,大胜从前,心中惊奇于师父听传的内功之神妙,暗笑那杨梵当面错过,有眼不识泰山。
两人走上山头,向藏龙堡的方向遥望过去,只见烟雾弥漫,余烬未减,堡中的数十幢建筑,崇楼高阁,都己化成了一片瓦砾了。
林道轩想起那十分爱护自己的张家老仆,不觉热泪盈眶,哽咽说道:“张伯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那些杀人放火的强盗,我、我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杀掉!”烟雾之中,还隐约可以看得见幢幢黑影,也不知道是放火的官兵未曾走开,还是乡人已经回来救人。
江海天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说道:“好孩子,这笔帐你记下来吧。但你更要记得受跶子残害的不只你张伯一人。报仇不是只凭血气之勇,逞快一时。你要学你爹爹和你李家叔叔的榜样,只有把鞑子赶出去,那才是报了国仇。”
林道轩道:“是,我跟师父学好本领就找我的爹爹,只可惜李叔叔已被鞑子杀害,光夏哥哥如今又被人迫作书童,不知何日方能相见?”
江海天道:“好在如今也得到了一些线索,知道他是在一个姓竺的人家了。这姓竺的既是武林中大有本领的人物,慢慢总可以查访出来。”
林道轩道:“师父,咱们现在上哪儿?”江海天道:“我先带你去见你的大师兄。然后再做商量。你大师兄叫叶凌风,我叫他在一个名叫曲沃的小县城等我。”
从米脂到曲沃,快马也要走个五六天。江海天来的时候,是日夜不停的施展绝顶轻功赶来的,也走了四天。现在他带着林道轩一同回去,当然不能这样赶路,累坏了孩子。两人脚程虽然比平常人也还是快得多,但走到曲沃,已是花了十一天的时间。江海天本来与叶凌风约定,多则十天,少则八日,他回到曲沃的。一算起来,连来时的四天与养病的三天时间在内,他回到曲沃,先后己是隔了一十八天。超过了原来约定的时间八天了。
江海天以为叶凌风没有其他事情,虽然超过了约定的时间很多,他难免等得心焦,总还会在曲沃等候。哪知叶凌风做出的事情,却大大出他意料之外。
且说叶凌风与师父分手之后,最初那十天八天,的确是安心等候。他在旅店里用功温习江海天在路上传投给他的各种功夫,足不出户,大有进益。过了十天,他自修告一段落,师父未见回来,他可就有点不安心了。
叶凌风心里想道:“师父虽然武功盖世,但总是孤掌难鸣。
来缉拿林清的大内高手为数众多,他此去说不定刚好碰上。哎呀,只怕凶多吉少,即便不是死于非命,亦已受了重伤了。“
叶凌风越想越是害怕,“我是江大侠的掌门弟子,江湖上也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师父若是遭逢不幸,我难免也受牵连。上次在泰山遇险,还有个萧志远帮手拿这次倘若遇上敌人,我单身如何对付?不如、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走向哪儿呢?回家去么?”他想起当年离开之时曾发誓不再回家,他也想起了自己“壮志未酬”,回家未免太失颜面。他踌躇许久,终于摇了摇头。
忽地脑海中现出一个清丽的少女的影子,那是他的师妹,江海天的女儿江晓芙。“对啦,我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回师父家去?
师母是氓山派掌门,她可以保护我。哈,这真是一举两得之事,我不是早就想回去和师妹见面的么?可是师母问起来,我怎么说?师父的消息还未确切知道,难道我可以捏造说他已死了?要不然就捏造说他被大内高手捉去了?“
那两匹受伤的骏马——赤龙驹和自龙驹,经过十天的调治,也早已养好了伤。这两匹神驹都可以日行千里,本来他可以飞骑赶到米脂探听消息,也不过是两天工夫便可到达。但他一来不敢;二来他心中也有自私的打算,碰不上师父,固然危险,师父倘安然无事,碰上了,师父仍然必定与他去寻觅李光夏,这么一来,何时方能重见师妹?
师妹若是独处深闺,候他回去,那还罢了,偏偏还有个师弟字文雄在她家中养病。他想起了江晓芙那日在荒谷中给发现之时,对字文雄亲热的情形,不觉嫉火如焚,心道:“我不趁这机会赶快回去,给字文雄这小子捷足先登,那可就是太不值了。
对啦,我可以对师母如实他说,师父到了米脂,就失了音讯,我途中遇敌,行藏已露,只好逃回报讯,即使师父他日安然无事,回到家中,但约期已过,他也不能怪我独自回家。我回去报讯,也正是为了师父啊。说不定他还会嘉奖我当机立断呢!“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其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决定第二日一早便动身回去。当下趁着天色未黑,上街去采办干粮和一些需要在路上应用的东西,马鞍坏了,也得再配一个。曲沃是个小县城,他随处溜达,采购东西,不知不觉,走到了行人稀少,靠近城门的一条小街道,迎面突然碰上一人。
这人粗眉大眼,虬髯如戟,突然在叶凌风面前止步,说道:“这真是巧遇了,你师父呢?怎么,你瞪着眼睛,不认得我了?”
叶凌风猛地一惊,这虬髯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曾叫他吃过苦头,在德州丐帮分舵门前,用烂泥团打下他的青钢剑,令他当众丢脸的那个大盗尉迟炯。
叶凌风一惊之下,不自觉的便往旁边躲闪。尉迟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拉着了他,哈哈笑道:“不必害怕,我和你的师父早已化敌为友,我还能打你吗?哎哟,好小子,你怎么打我?”
原来叶凌风被他一把拉住,本能的便是反掌一推,尉迟炯脚步跄踉,“哎哟”一声,嘴角竟然沁出血水,但他立即又是一抓,五指似铁钳般的把叶凌风抓住。
叶凌风动弹不得,心里着慌,连忙说道:“我这是无心之失,你、你拖着我干吗?”
尉迟炯喘着气道:“快带我去见你师父!”叶凌风听他气息重浊,深觉有异,仔细打量,这才发现他面如黄蜡,似带病容,身上穿的那件棉袄,也有一滩血渍,看得出是有血水从里面沁出来。
叶凌风道:“你为何要见我师父?你碰上什么事情,先说清楚。”他料想尉迟炯多半是受了伤,心里就不那么惧怕了。
果然尉迟炯说道:“你不见我是受了伤么?后面有三个鹰爪孙追我!闲话少说,快快带我去见江大侠!”
叶凌风道:“你把手放开,再听我说。”
尉迟炯哈哈一笑,说道:“好小子,你拜了师父,还不到三个月吧?武功已是大胜从前了。险些我也给你推跌一跤。”五指松升,叶凌风也是一个踉跄,方才站稳脚步,心里暗暗吃惊:“这厮受了重伤,居然还是远胜于我。他身上流血,口中也在吐血,想必内伤外伤都很不轻。那三个鹰爪孙能够将他打得重伤,一定是非常厉害的人物了!哎呀,不妙,不妙。这事还是少惹为佳。”
尉迟炯怎知他的心思?他因为叶凌风是江海天的徒弟,早已把他当作了自己人,过去的小嫌、哪还会放在心上,当下说道,“走呀,那三十鹰爪孙就要追来了,你还不往前带路?”
叶凌风淡谈说道:“哦,原来你是要求助于我师父。”尉迟炯着了恼,“哼”的一声说道:“你是奚落我么?不错,我平生从不求人,只除了江大侠。我敬重你的师父,才求他。你是不是不愿带路?”
叶凌风领教过他的厉害,知道他的性情极为粗暴,说不定一言不合,又会拳头相向,被他一顿排揎之后,不敢再说冷言冷语,于是依实说道:“我师父不在此地。”
尉迟炯浓眉打结,顿足叫道:“晦气,晦气,你何不早说?”原来他是准备逃进城来找一个黑道上的朋友的。这位朋友和他的交情不算很深,而且武功也不过仅是二流角色,但为人甚讲义气,却是尉迟炯素所深知。尉迟炯是被敌人追得紧急,无可奈何,才想到了要来投奔这位朋友,在他家中暂避一时的。因此当他遇上了时凌风,便立即改变主惫,想要求助于江海灭了。
不料叶凌风和他磨了许多时候,这才说出江海天不在此地,把个尉迟炯弄得啼笑皆非。要是叶凌风早说,他还来得及去找那位朋友,如今已是来不及了。
叶凌凤道:“对不住,我师父不在此地,我是无力相助。你自己想法子吧。祝你平安无事,后会有期。”
尉迟炯双眼一翻,一步跨过了他的前头,说道:“慢走!”叶凌风道:“怎么?”尉迟炯道:“你坐的是赤龙驹还是白龙驹?把你的坐骑暂借给我!”尉迟炯曾乘坐过白龙驹,也知道赤龙驹的脚力与白龙驹不相上下,都是日行千里的骏马。只要自己一跨上马背,敌人就休想追得上他。
叶凌风聪明绝顶,尉迟炯想得到的,他当然也早已想到了。
尉迟炯还未知道,这两匹龙驹都在此地哩。
可是叶凌风却有他自己的打算,心里想道:“我要救你不难,两匹坐骑正好合用,可是我为什么要受你拖累?你受了伤,我非照顾你不可,你是侮辱过我的人,我犯得着为你冒这样大的风险么?何况我要回去与师妹团聚呢,更不能带你同走了!”
尉迟炯道:“你迟迟疑疑,意欲如何,借是不借?”叶凌风道:“不瞒你说,我的坐骑是有一匹,但既不是白龙驹,也不是赤龙驹,而且我那匹坐骑,也正在生病!”
尉迟炯鉴貌辨色,一听就知他是说谎,怒道:“好小子,亏你是江大侠的徒弟,简直没半点大丈夫的气概!明人眼前别说假话,你不愿借不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倏的又抓着了叶凌风。
对凌凤冷冷说道,“你要求我相助,最少也得说两句好话吧?
你一来就动手动脚,你欺负我不打紧,但你也是瞧不起我的师父了!“
尉迟炯怔了一怔,叹气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罢,罢!我尉迟炯本来不应求你!”
尉迟炯恼怒之下,一甩手把叶凌风推开了几步。叶凌风心里冷笑,“你不缠我,我正是求之不得。”如遇大赦,转身便跑。
尉迟炯出了口气,忽地心念一动,“不对,不对。这小子莫非骗我?”吸了口气,忍着疼痛,迈开大步,如影随形的又追上了叶凌风。
原来尉迟炯一起了疑心,叶凌风说的话,他已全不相信,心想:“江大侠带他出江湖历练,怎会将他抛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里?
一定是这小子不怀好心,阻止我与他师父见面!江大侠义薄云天,我可不能和这小子一般见识。“他凭着经验推测,断定江海天是在此地,所以仍要跟踪叶凌风去看个究竟。却不知叶凌风说的这个倒不是假的。
叶凌风回头见他追来,吓了一跳,道:“你怎么还不赶快找寻藏身之所,老跟着我干嘛?”尉迟炯道:“到你的寓所拜会你的师父呀!”叶凌风道:“我师父确实不在此地,你不相信,只有自己倒霉!”
尉迟炯冷笑道:“你知道我是个杀人越货的大盗么?你师父在此,我和你就是朋友,他下在此,嘿!嘿!我就不盯和你讲交情啦!我也不杀你,你的坐骑我则是非借不可的了!再说得清楚点,我不是向你求助;我是以强盗的身份劫你的坐骑,你依得要依,不依得也要依!”
叶凌风暗暗叫苦,心中正自盘算如何摆脱这个“灾星”,忽听得蹄声得得,三骑快马已经进了城门。
叶凌风大惊之下,抬头望去,只见是三个军官,他只认得其中的一个是“祁连三兽”中的鹿克犀。
原来鹿克犀在藏龙堡受伤之后,回去再请援兵,和他同来的这两个军官,一个是御林军的副统领贺兰明,一个是带刀侍卫李大进。御林军有两个副统领,贺兰明的本领在另一个刚统领褚蒙之上。李大进也是内廷侍卫中有数的高手。
尉迟炯则是与妻子分手之后,来山西访友并寻觅李文成的孩子的。他虽然拜托了江每天,但觉得自己也不应置身事外。是以私下仍然在暗中帮忙江海天打探消息。
无巧不巧,贺兰明等人在路上遇上了尉迟炯。贺兰明的本领已经与尉迟炯不相上下,加上一个李大进便稳占上风。鹿克犀经过了十天调养,伤也好了,三人联手,把尉迟炯打得重伤。
但尉迟炯也打伤了李大进,并将他们的坐骑都用飞锥射杀。他们是在驿站换了马匹,再追来的。
尉迟炯拉了叶凌风一把,悄声说道:“快走,咱们此刻是有祸同当了!”要知叶凌风毕竟是江海天的徒弟,到了这样紧要的关头,尽管尉迟炯憎恶他,也还是把他当作自己人看待的。
他们所在之处是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靠近城门,但也还隔着一条街道。此时已是入黑时分,小城的街巷转弯抹角,交叉穿Сhā,最长的一条街道也不过十来丈远便要转弯,马匹难以驰骋,这正是适合于他们逃跑。
叶凌风一阵迟疑,说道:“咱们分头逃走,分散他们的注意不更好吗?”他实在不愿意受尉迟炯的拖累,还是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只要抢先一步,回到客店,他就可以跨上骏马逃走,而且分头逃走。走,料想那三个鹰爪孙当然是去追捕尉迟炯,决不会分出人手去追他。
尉迟炯心头火起,却又不便出声斥骂,就在此时,贺兰明眼利,已经看见了尉迟炯的背影,哈哈笑道:“好个恶贼,还想逃么?哈,他只有一个同党,不足畏惧,将他们一齐捉了!”鹿克犀道:“不限定要活的吧?”贺兰明道:“不错,活的拿不着,死的也要!”鹿克犀一按鹿角叉,嗖、嗖、嗖三支短箭射出!
叶凌风听得他们把自己当作尉迟们的同党,吓得拔脚飞奔,他跑得快却跑不过那支短箭,眼看就要给箭射中,幸亏尉迟炯手快,他打落了射向他自己的那两支箭后,一跃面前,还来得及用劈空掌将射向叶凌风的那支短箭打落。
贺兰明等三人下马进来,尉迟炯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锥!”一扬手还敬了三柄飞锥,他受伤之后,力道已减,这三柄飞锥也都给对方打落,但毕竟也阻了他们片刻。
尉迟炯悄声斥道:“胆小鬼,镇定些!听风辨器,拔剑防身。
好,我让你在前,我给你殿后。“他只道叶凌风是江海天的徒弟,这听风辨器之术自当是精通的了。哪知叶凌风对上乘武学的诀窍倒学了不少,这听风辨器之术却是要经过长期习练的,她懂得一点,远远还谈不上拿来应用。他一急之下,将剑狂舞飞奔,剑光闪烁,随着他的身形,正好给了敌人作个追捕的目标;贺兰明哈哈笑道:”是个刚出道的雏儿!“他们这一边三个人胆气更壮,甩手箭、金钱镖、飞蝗石等等暗器纷纷射来,尉迟炯殿后,以劈空掌力扫荡暗器,掩护叶凌风,时不时还发出飞锥还敬。但这么一来,他在受伤之后,气力是更为耗损了。
曲沃是个小县城,天黑之后,街道上已是行人寥落,商店大都关上了铺门。此时突然出现了贺兰明这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军官,在街道上追逐逃犯,暗器乱飞,更是吓得鸡飞狗走,行人逃避一空,还未收市的店铺也赶紧钉上了大门。晴器倒没有误伤行入,但街道“肃清”之后,尉迟炯与叶凌风被作为追捕的目标,则是更显明了。尉迟炯无处可以藏匿,只盼能够赶快跑到叶凌风的寓所,即使江海天果真不在此地,他们也可以跨上骏马逃亡。
尉迟炯跑过了几条街道,囊中的暗器已是发个净尽,无法还击,而对方的暗器则还在打来。尉迟炯正在暗暗叫苦,忽见叶凌风一纵身跳上了民房。
尉迟炯只道是叶凌风的寓所已近,振起精神,跟着上去,贺兰明一抖手发出了三支甩手箭,尉迟炯跳跃不灵,右腿中了一支,但他手按屋檐,一个翻身,仍然跳上了瓦面。
但他受伤之后,身形已是摇摇晃晃,脚步跄踉不定。叶凌风忽地转身,非但不是扶他,反而突然一掌,将他打下屋去。尉迟炯做梦也想不到叶凌风会落井下面,饶他功力再高,也是难以避开,这一掌打得委实不轻,将他跌了个四脚朝天!
原来叶凌风己看出他受伤之后,轻功不灵,有意跳上民房摆脱他的。尉迟炯“不识相”仍跟上来,叶凌风一个狠心,登时就施辣手!
尉迟炯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臭小子,你简直不是人!”他骂声未了,贺兰明等人已是哈哈大笑,追了到来,扬声叫道:“好一个聪明的小子,你做得好,你立了功劳,就不必再逃了,下来领赏吧!”
李大进日间吃了尉迟炯的大亏,此时一来是为了报复,二来是为了争功。一马当前,抢上来就要活捉尉迟炯。
尉迟炯心道:“大敌当前,这小子以后再找他算帐。”蓦地一声大吼,跳起身来,便是一掌。李大进料不到他重伤之后,还是如此凶猛,给他一掌打得狂喷鲜血,尉迟炯站了起来,他却倒下去了。
贺兰明大怒道:“好个恶贼,你己是死到临头,还不束手就擒?”挥动长鞭,向尉迟炯猛烈抽击,鹿克犀则发暗器助战。果然是如叶凌风所料,他们最紧要的是捉拿尉迟炯,并没有分出人手追他。
尉迟炯虽然勇猛,受伤之后,毕竟是寡不敌众,恶斗了数十回合,终于被贺兰明擒了。
正是:
明刀无足惧,暗箭最伤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布下玉笼囚彩凤安排香饵钩金鳌
叶凌风如飞逃跑,隐隐还听得尉迟炯高呼酣斗之声,渐远渐弱,终于完全静止。料想尉迟炯已是被那几个军官所擒。
这时,叶凌风也已回到客店,松了口气,心道:“幸亏那几个鹰爪孙尚未知道我是何人。尉迟炯看来是个硬骨头的汉子,他即使恨我,也会看在我师父的份上,决不至于把我供出来的。”
想至此处,叶凌风却不禁脸上发烧,他毕竟未曾良心尽丧,这时头脑稍稍清醒下来。不由得有点内疚于心,尉迟炯是个硬骨头的汉子,他自己呢?
叶凌风暗自苦笑:“那几个鹰爪孙叫我前去讨赏,嘿,嘿,他们哪知我胸中抱负,竟把我当作卖友求荣的小人了!”他自嘲自笑,却又自宽自解,心道:“大丈夫应当随机应变,尉迟炯根本不是我的朋友,我也没有能力助他,我前途如锦,难道要给他连累送命不成?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强盗,又曾欺侮过我,我打他一掌,那也是他应得之报!别想他了,那几个鹰爪孙擒了尉迟炯之后、只怕还要追来。我得马上逃走!”他给自己找出了“理由”,又觉得自己并没做错了。
店里的客人,早已得知外面有公差追捕逃犯的消息,人人躲在房里,不敢出来。掌柜和伙计,关牢了大门,聚在帐房里屏息以待,只怕有公差藉放前来查夜。叶凌风从外面进来,穿窗而入,谁都没有发觉。
叶凌风匆匆收拾了行装,留下了一锭银子,当作房钱,又俏悄地溜了出来。马棚在客店侧面,小县城的客店,所搭的马棚十分简陋,根本无人照料。马棚里也只是有叶凌风那两匹马。
叶凌风三步并作两步,走进马棚,摸索着正要解开系马的绳了,黑暗中忽听得有人发出了一声怪笑,似是枭鸟夜啼,令人毛骨悚然。
叶凌风大吃一惊,喝道:“是谁?”那人阴阳怪气他说道:“叶公子,你干的好事啊!”
叶凌风拔剑出鞘,朝着那声音来处,唰的一剑就刺过去。那人身手矫捷之极,叶凌风一剑刺去,“咔嚓”一声,剑尖刺进了系马的木桩。
那怪客却并不还手,说道:“贺兰明和独角鹿就要追来了,这个时候,你还要与我动手,你想等着他们来捉你么?”叶凌风一听,这怪客似乎没有恶意,连忙放出剑来,斩断系马的绳索。
那怪客又是一声怪笑。
叶凌风防他暗袭,横剑当胸。只听得那怪客说道:“你一个人何需两匹坐骑?这一匹给了我。”黑暗中他竟似看得见叶凌风的动作,在叶凌风要拉第二匹坐骑之前,他已抢先发话。
贺兰明等人的吆喝声已经可以听见,叶凌风不敢与他争夺,抢出马棚,骑上了白龙驹便跑。贺兰明与鹿克犀刚好追到这一条街。贺兰明道:“好小子,这一匹马可不错呀!喂,你跑什么?你立了功劳,不是想要功名富贵么?”
叶凌风回头一瞥,只见尉迟炯被扣了手燎,长长的铁链,握在贺兰明手上。尉迟炯双眸炯炯,正自向他射来!
叶凌风不敢再望,唰的一鞭,策马向相反的方向逃跑。鹿克犀道:“哼,这小子不肯投顺咱们。”一按膝角叉,嗖的便是一支短箭射来。
叶凌风反剑一挥,将短箭拨落。贺兰明道:“不错,将这小子射死,对咱们更有好处!”一扬手,飞镖随着短箭疾射而来。
他是意欲杀了叶凌风抢他的坐骑。
贺兰明功力又在鹿克犀之上,飞镖后发先至,白龙驹跑得虽然很快,但正走到待道转弯之处,不能随意驰骋,飞镖挟着劲风,已是驸到他的背后。
叶凌风心头一震,这支飞镖来势极猛,只怕不是自己的本领所能打落,忽听得“当”的一声,似是有两支飞镖在空中碰个正着,在他后面同时落下。
贺学明喝道:“好呀,这小子还有同党!”另一骑马也从马棚中窜了出来。贺兰明一手三暗器,一枚透骨钉射叶凌风,另外两支飞镖向相反方向打那怪客。
叶凌风已经转过了弯,跑到第二条街,白龙驹四蹄如飞,霎一霎眼,已又到了这条街的尽头,那枚透骨钉打不到这么远的距离了。
叶凌风听得那怪客哈哈的笑声,看来也没有给暗器伤着。时凌风无暇理会他,自顾自逃跑。小具城的城门只有一个年老的更夫看守,哪敢阻拦于他。叶凌风一剑劈开铁锁,便自出城去了。
跑到了路上,可以自由驰骋,不过一会,已把那小县城远远甩在后面。叶凌风这才松了口气,再也不用害怕贺兰明追上来了。
可是贺兰明追他不上,另一个人却追上了他。他跑了一会,又听到了那怪客的笑声。那怪客坐的赤龙驹,和他这匹自龙驹不相上下,追上来了!
这怪客的笑声十分刺耳,叶凌风心道:“这人行径古怪,来历不明,即使他并无恶意,也是以避开为妙。”可是两匹坐骑,脚力不相上下,尽管叶凌风快马加鞭,那怪客虽然越不过他的前头,却也是不即不离的跟在他的背后。
那怪客笑道:“叶公子,可以歇歇啦。”叶凌风道:“你是谁?
怎么老跟着我?“那怪客道:”今晚我总算帮了你的忙,你为何要躲避我?咱门下马谈谈,我是谁,我自然会告诉你。“
叶凌风对这怪客委实是有点害怕,想了一想,说道:“你帮了我的忙,这匹马我送给你当作谢礼便是。咱们素昧平生,有什么话好谈的?”
那怪客道:“可谈的多着呢。比如说你今晚干的好事,不是就可以谈一谈么?”叶凌风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我可不懂。我干了什么好事了?”
那怪客哈哈笑道:“明人跟前,何必说假。叶公子,你今晚十的事情我都瞧见啦!嘿,嘿!哈,哈!你不想听我说,你心里害怕,是么?可是,你不听我说,我可要对你师父说去。嘿。
嘿!江大侠倘若知道尉迟炯是你把他丧送给鹰爪孙的,你猜他会把你怎么样?你这掌门大弟子还能当得成么?“
叶凌风听了,心头大震。想起拜师之日,他师父告诫他的一条条严厉的门规,倘若今晚之事,当真让师父知道,只怕不只是不让他做掌门弟子,说不定还要取了他的性命。
叶凌风勒马说道:“你意欲如何?”声音已是微微颤抖、那怪客跳下马来,说道:“骑着马不方便交谈,下来吧。这地方正好说话。”
这时正是天蒙光的时候,路上还没有行人,这是一条靠着山边的小路,两山挟峙,下面是湍急的河流;他们正来到山拗之处,地形相当险峻。叶凌风杀机陡起,心道:“这人知道了我的秘密。若留活口总是后患。”下马之后,佯作要和他拉手,陡然便是一掌拍出。
叶凌风曾见他打落贺兰明的暗器,知他武功甚高,这一掌全力施为,使的乃是师父所授的“须弥掌法”的精妙杀手。指望出其不意,一掌就击毙他!
那怪客叫道:“哇,哇,不得了,叶公子,你好狠呀!”身形摇晃,他闪避得已经甚是巧妙,可是江海天所授的须弥掌岂比寻常。“卜”的一掌,仍然打中了他。那怪客大叫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时凌风想不到这么容易就收拾了他,喜出望外。当下上前察看,看他死了没有。
叶凌风走近两步,正要踢他一脚,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看他是死是伤。临时心念一转,笼手袖中,却把长袖在他身上轻轻一拂。
只听得“嗤”的一声,那怪客突然跳起,一抓就把叶凌风的袖子撕下了一大幅。原来他是诈死来诱时凌风上当,幸而叶凌风见机得早,要不然若是举脚踢去,就决难躲得过他这一招凌厉的大擒拿手,即使是改用剑刺,在这样意外的情形之下,也难免给他把兵刃夺去。
叶凌风一觉不妙,那怪客已扑了到来,冷笑道:“好狡猾的小子!”说话之间,已用分筋错骨手法接连发了三招。
接连三次都没有抓着叶凌风,那怪客“啃”了一声,只见寒光疾闪,叶凌风已是拔剑出鞘,朝胸便刺。
原来时凌风在上前察看之时,已预防会有意外。他新近学会了天罗步法,那怪客武功虽强,对这种奇妙的步法却从未见过,是以接连三抓,都落空了。
叶凌风胆气顿壮,心道:“师父所传的本领果有奇效。”当下以迅捷无伦的追风剑怯,向那怪客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那怪客赞道:“好剑法!”一记劈空掌将剑尖荡歪,也抽出了刀来,笑道:“你师父的剑法虽然精妙,但你却还未成气候,要想杀我,那还是差得太远!”
那怪客看得很准,叶凌风跟了江海天两个月,学的功夫是很多了,但都是在路上口授的心法、诀窍,还有就是在休息的时候,把一些招数演给他看。但江海天与他同行的这两个多月,天天忙着赶路,休息的时候很少,他演了一趟,叶凌风已是没有多余的时间练习。认真来说,他拜师之后,下苦功练武的时间只有在客店的这十天。侥他是聪明绝顶,也不过仅能把招式、步法练得相当纯熟而已,还未谈得上“熟极生巧”,更谈不上心领神会,临敌之际,运用自如,随机应变。
果然过了三五十招,那怪客摸熟了他的路数,叶凌风的破绽便渐渐显露。激战中叶凌风脚踏八卦方位,侧身进剑,这本是“灭罗步”配合“追风剑”的一招精妙招数,但他连用两次,那怪客料到第三次还是这样,预先抢占了他所要踏上的方位,大喝一声:“撒剑”,刀背一磕,果然把叶凌风的长剑打落。
那怪客哈哈一笑,长刀一圈,把叶凌风身形罩住,道:“叶公子,你服了么?”叶凌风“哼”了一声道:“你这点本领算得什么,你敢让我回去,再过三个月,你就不是我的对手!”他揣测这人可能是像尉迟炯一类的绿林好汉,这类人最为好胜,因此试用激将之计。
不料这怪客并不受激,反而点了点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江海天武功天下第一,你已得了他的衣钵真传,人又聪明绝顶,再过三个月,我自向是打不过你的了。嘿,嘿,可是现在你却打不过我,咱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吧?”
叶凌风道:“你要谈些什么?”那怪客笑了一笑,说道:“叶公于,我先问你一件事情。今晚我才知道你的心狠手辣,我瞧,七步追魂手褚元一定是你杀了的吧?”
叶凌风道:“不错,是我杀的!你可知道褚元早已投靠了官府,是绿林的叛徒?……”他不知道这怪客身份如何,但心想他既是与贺兰明等大内高手作对,若非快客,就是盗魁,一定也会憎恨绿林叛徒的。
话犹未了,那怪客已是截断他的话题:“褚元是什么人,我不必你告诉我。他是我的老朋友!”
叶凌凤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你、你是——”那怪客道:“我不但是褚元的老朋友,又是御林军副统领贺兰明的师兄。我名叫风从龙,你总该听得褚元说过我吧?”
叶凌风胸脯一挺,朗声说道:“大大夫可杀不可辱,我既落在你的手上,你就杀了我给褚元报仇吧!”他自思难逃一死,想起了自己是江大侠的掌门弟子,岂能向敌人乞怜,因此尽管心中害怕,显现的却是一副英雄气概。
风从龙哈哈大笑,纳刀入鞘,说道:“我要毁你,还何必给你打落贺兰明的暗器。你聪明狡侩,心狠手辣,我就正是欢喜你这种人。今晚幸好给我碰上,要下然你给我师弟杀了,那就真是太可惜了!”
叶凌风惊疑不定,道:“你、你也是朝廷的、的官儿么?”他本来要说的是鹰犬二字,到了口边,却改成了“官儿”。
风从龙道:“叶公子,在你跟前,我怎敢说是官儿。你是我的少主人,风某要想升官发财,那还得靠你叶公子的提携。”风从龙越说越奇,叶凌风更是吃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认我做你少主?”
风从龙笑道:“我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你还不知我是谁么?
嘿嘿,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叶公子,你已经到了曲沃,为何不回去看你爹爹?你骑上这匹马,用不了三天就可赶到西安了!“
叶凌风颤声道:“你,你是我爹爹手下?”风从龙打了个哈哈,道:“你总算猜对了,我是陕甘总督叶大人的护院统领。你爹爹派出褚元找你,褚元一去不回,我也只好亲自出马了。你杀了褚元之事,我替你隐瞒,你跟我回去吧!”
叶凌风虽然吃惊,却也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暗自想道:“他是我爹爹手下,料想不敢杀我。”说道:“我不回去。你只当找不着我就是了。”
风从龙冷冷说道:“叶公子,你放着一个好好的总督少爷不做,却去跟一班江湖反贼胡混,我真不知你抱着什么打算?江海天肯收你作掌门弟子,你大约也是隐瞒家世,冒认别人为父子吧?”
叶凌风面上一阵有、一阵红,斥道:“大胆奴才,无礼!”
风从龙冷笑道:“叶少爷,这‘奴才’二字,你爹爹还不敢这样叫我呢。不错,我是你爹爹的护院头儿,但我是拿了大内总管的荐书去的。我只是对当今皇上才称奴才,你爹爹可还得怕我三分哩,你懂了么?”
叶凌风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一点即透,如何不懂?这个风从龙是拿了大内总管的荐书到陕甘总督衙门当护院头儿的,换言之也即是皇上派他去监视他爹爹的。此事并不稀奇,历来做皇帝的都是猜疑心重,每一个封疆大使的身边,都会安Сhā下朝廷的耳口,并不单是对他父亲如此。
叶凌风明白了风从龙的双重身份之后,“少主人”的架子是不敢再端了,但仍是不肯回去,放软了口气说道:“人各有忐,我不愿回总督衙门当少爷,这是我的事情。你替我隐瞒,我总会记得你的好处。”
风从龙笑道:“多谢了。你不用对付褚元的手段来对付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叶公子,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舍不得不做江海天的掌门弟子吧?你学了他的武功,可以称雄天下。嘿,嘿,这也确实是比做一个总督的少爷更强一些。好,你既立定了这个志向,那我就成全你吧!”
叶凌风人吃一惊,这“成全”二字,在江湖人物口气,有正反两方面的解释,他只知道风从龙要下手杀他,登时吓得面色灰白。
风从龙哈哈笑道:“叶公了不用惊疑,咱们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吧,只要对大家都有好处,那你做江海天的弟子又有何妨。我不揭穿你的底细,让你安心跟江海天练成武功。这好了吧?”
叶凌风迟迟疑疑问道:“不知你可想得到什么好处?”
风从龙道:“你先跟我同去一趟,见见你的爹爹。咱们再仔细商量。反正你的坐骑日行千里,也用不了几天功夫。你见了爹爹之后,什么时候要走,都任由你。此事包在我的身上,你不必害怕你爹爹留难。”
叶凌风想了一想,说道:“不,我还是不能回家。”风从龙眉头一皱,说道:“大少爷,你当真不肯给我一点薄面么?”叶凌风道:“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是害怕……”风从龙道:“害怕什么?”叶凌风:“害怕在路上碰见我的师父。”
风从龙怔了一怔,道,“你师父去了陕西么?”叶凌风道:“不错,他到米脂去走一转,这几天就要回来的了。”风从龙道:“到术脂干什么?”叶凌风料想瞒不过他,说道:“到米脂藏龙堡打听林清的下落。”
风从龙脸上露出笑意,说道:“你倒没有说假。他干嘛要人打听林清下落?再说。”
叶凌风心想,这风从龙既然见过了贺兰明与鹿克犀,关于李文成的秘密他想必也已知道了一些了,便道:“是人给林清送讯。告诉他关于李文成的事情。”
风从龙道:“那日在泰山上助李文成杀了朝廷四个高手的是谁?”叶凌风嗫嗫嚅嚅说道:“这个,这个——”风从龙道:“你不必吞吞吐吐,我已知道你是一个,还有另一个是谁?你不说实话,我也会查出来的,那时你休怪我用狠辣的手段来对付你。”
叶凌风暗自思量:“萧大哥已回川北,反正他是就要举事的了。他既然敢亮出旗号与朝廷作对,这事说也无防。”便道:“是萧青峰的孙儿萧志远。”
风从龙道:“很好。我再问你,李文成临死时对你吐露了什么秘密?”
秘密是有的,那就是李文成说的那两句联络暗号,他与好几个地方的反清首烦已搭上了关系,约定好了,以后倘若不是他亲自到来,其他的人就必须凭那两句暗号作为联络。
叶凌风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尽管他怕死贪生,一时间也还是不敢吐露。
叶凌风人很机灵,心里害怕,脸上却装作满不在乎的神气,镇定如常他说道:“那李文成是个老江湖,我于他虽有拔刀相助之恩,毕竟也还是初次柏会,他岂能倚作腹心,将秘密叶露给我。”
风从龙道:“难道他对后事全无交代?”叶凌风道:“有是有的,他把他的儿子托给我们,要拜在我的师父门下。”
风从龙老于世故,叶凌风的说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一听就听出了个七八分,心里想道:“这小子狡猾得很,但我也不好迫得太紧了。好,巨来个先松后紧,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风从龙道:“叶公子,你是当真个肯回家的了?”叶凌风道:“我学成之后,自会回去。”风从龙道:“你是怕江海天知道你的身份,便要把你逐出门墙?”叶凌风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怕现在回去,在路上碰见我的师父,你我同行,给他盘问起来,那就不妙了。风统领,你今日放过我,我日后不会忘记你的好处。我可以把一种上乘武功,偷偷传给你,”
风从龙淡淡说道:“我今年五十有二,重新再学一种武功,那是决难有甚成就的了。我不想要你这个好处。”叶凌风心里若慌,说道:“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力之所及……”
风从龙哈哈一笑,提高了声音说道:“叶公子,你要我放你不难。今后我随时会派人与你联络,江海天结交的都是一些图谋不轨,反抗朝廷的江湖人物,你得到什么消息,都要告诉我。
你答应了,我再把联络的办法告诉你。“
叶凌风火吃一惊,说道:“这,这你不是要我作你们的‘细作’么?”风从龙冷冷说道:“一点不错。我就是要你在江家卧底,否则我何必让你做江海天的掌门弟子?”
叶凌风满面涨红,似是感觉受到极大的侮辱,说道:“你这是作践我,你干脆把我一刀杀了吧!”
原来叶凌风当年弃家出走,的确是有着一番抱负的。
他出生在官宦人家,自幼聪明伶俐,很得父母宠爱,小时候他是根本不知民间疾苦,也不懂得什么要为国为民的道理的。
后来来了一位姓崔的教书先生,这人文武双全,是个志在反清复明的义士,他为了逃避朝廷的通缉,改了名字,躲进襄阳知府衙中教书。那时叶凌风的父亲正是襄阳知府。
叶凌风受了这位教书先生的薰陶,渐渐懂得了一些道理,也渐渐留心世务。在一个知府的衙门里,只要是肯留心,总可以看到官府欺压百姓的不平之事。他也曾为这些事情和父亲吵过嘴,他父亲吵不过他,最后也总是说道:“小孩子懂得什么?你爹爹是做皇上的官,有不服王法的暴民,爹爹自然要整治他。只要皇上赏识我的能干,即使是冤枉了几个老百姓,那又算得什么?”
那位崔先生知道了他和父亲吵嘴,反而劝他多些忍耐,先学好了本事,日后才能施展胸中抱负。崔先生的武功不是很强,他除了将自己所学倾囊授与之外,还授意叶凌风,叫他跟家中的“护院”练武,这些“护院”,都是他父亲重金礼聘来的各地名武师;或是判了死罪的江洋大盗,他父亲私自开释,找别个死囚顾替,却将这些大盗收作护院的。叶凌风曾跟七步追魂手褚元学过武艺,就是这个时候的事情。
这位教书先生叫叶凌风忍耐,原因就是避免叶凌风的父亲对他起疑。岂知他的东家早就对他起疑了。他看着儿子的言行都不大对劲,于是一面暗中派人监视他这位崔先生,一面盘问儿子,老师平日除了书本之外,还教了他一些什么。他父亲问得很巧妙,常常是在家常谈话中若不经意地问他,但叶凌凤也很机灵,怎肯实说?反而在回到书房之后一五一十的对先生说了。
崔先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立刻决定逃走。叶凌风想出了一个妙计,可以助他逃走,但却要崔先生带他同走,他才肯帮忙。崔先生一来是疼爱这个弟子,二来也为了本身安全,答应了他。于是在一个晚上,叶凌风请几个本领最高的“护院”喝酒,酒中放了麻汗药,这本是江湖上常见的下三流行径,瞒不过精明人的。但那些“护院”却怎想得到他们的少爷也会使用这种江湖勾当,结果这看来是拙劣的计划竟告成功。叶凌风也从此随着崔先生流浪江湖,避祸塞外。
那个时候的叶凌风,确是有着一番抱负,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可是他在官宦人家成长,他爹爹又是个名利之心极重的大官,因此尽管他受了先生的薰陶,家庭的影响仍是不能完全去掉。这就是他后来念念不忘即使是为国为民,也要“出人头地”的原因所在。
但此际,风从龙要他在江家充当细作,要他当鹰犬的鹰犬,这可是他也不能忍受的了。他一怒之下,胸中热血沸腾,居然誓死不从,倒颇出风从龙意料之外!
风从龙斜着眼睛瞅他,发出嘿嘿的笑声,笑声、眼色透露着无限的冷酷与阴险,说道:“叶公子,不必我亲手杀你。我只须把你今晚所做的事情告诉江海天,再把你的身份说给他听。嘿,嘿,我看江大侠也不会轻易饶了你吧?你死在我的手里,你还可以硬充好汉;但倘若你给师父废去武功,逐出门墙,嘿,嘿,人人知道你是个临危卖友的小人,江湖上的侠义道可就不能容你了!”
叶凌风心头大震,他知道风从龙绝不是虚声恫吓,他倘若真的这样做,师父也必然如他所说的那样处置他。即使不杀掉他,至少也要废去他的武功。这可要比死更为难受。
风从龙冷冷说道:“叶公子,你仔细想想。我看还是咱们合作的坪。我给你隐瞒遮盖,只要我不说出去,你师父绝不会知道你的秘密。你既可以学成天下第一等武功,又可以暗中为朝廷效力。这可真是两全其美哪!”
叶凌风心乱如麻,他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得到江海天收为弟子,怎能结人轻易的毁了他的前途?还有他那美丽聪明的师妹,他又怎舍得下?师母屡次透露口风,已是有意把女儿许配与他的了。但若果自己不答应风从龙,风从龙就可以破坏他的姻缘。自己一给师父逐出门墙,那就什么都完了。
叶凌风心里想道:“暂且答应了再说,做不做还在我呢。我学成了武功,找个机会把他杀掉灭口,那就不用受他挟制了。”
叶凌风在风从龙阴险冷酷的目光下渐渐软化,终于像只斗败的公鸡,颓然说道:“风统领,你赢了。我依你就是。”
风从龙似是早已看透了叶凌风的心思,说道:“你我合作,这是彼此有利的事情。叶公子,我不怕你使好。你的秘密,我不会透露给你师父知道,但我会写下来留给御林军统领,作为绝密的档案。即使你将来杀了我也没用。今后你必须听我命令,你明白了么?”
叶凌风面色灰白,他自以为聪明,岂知碰上了一个更为老辣险狠的对手,看来今后一生,恐怕爵也逃不脱他们这一伙人的掌握。但叶凌风也没有办法,只好干笑说道:“风统领,你也忒多疑了。咱们义气博义气,我怎会想到要暗算你呢?”他对风从龙实是害怕到了极点,只求早早过关,先离开这个魔鬼般的人物。
岂知风从龙还不能让他就此过关。
叶凌凤道:“我可以走了吧?”风从龙冷冷说道:“你急什么?
我还有话说。“叶凌风无可奈何,只好又坐下来,听他说话。
风从龙拍拍他的肩头,说道:“叶公子,你我合作,须得彼此有诚意才行,你若不说实活,叫我怎能相信你有诚意?”叶凌风硬着头皮说道:“我几时有说假话?”风从龙道:“你刚才说的那位萧志远,他与小金川的冷天禄、冷铁樵勾结,谋叛朝廷,你就没有告诉我!我知道你们二人交情极好,你敢说你不知道吗?”
叶凌风大吃一惊,心想:“这事情他怎么也知道了?”只好说道:“你没问他,我一时想不起来。”
风从龙冷笑道:“好,那么这件事情也就算了,我再问你另一件事情。李文成有天理教派出江湖联络各大帮会、各地不轨之徒的使者,他临死之前,曾对你和萧志远说出一张名单,名单上的人有与他有往来的人物,你把那些人的名字对我说说。”
叶凌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暗自想道:“李文成是曾经说过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个人是与他定了联络的暗号,他还来不及告诉总舵主的,可是却并非所有与他有来往的人,更没有什么名单呀!”
风从龙哈哈笑道:“叶公子,你一定惊讶我是怎么知道的吧?
老实说,萧志远己落在我们手中,他经不起拷打,全都供了。我现在就是要与你来作一对证,看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叶凌风惊疑不定,最初的想法是:“萧大哥是铁铮铮的汉子,岂会招供?”随即却又想道:“蝼蚁尚且贪生,只怕到了生死关头,当真是招供了也说不定。至于那张子虚乌有的名单嘛,或许是他受迫供,熬不过酷刑,就所知的说了之外,胡乱再凑上几个人的。”
他哪里知道,风从龙是来套他口供的。风从龙是一个极为干练狠辣的老江猢,他只知道冷天禄叔侄在川北起义,以及李文成在教中的身份这两件事情,其他都是他凭着经验推断出来的,所以说得有七八成近乎事实,却也并不全对。至于说到萧志远落在他们的手上,那就完全是编造出来的了。可叹叶凌风自己贪生怕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以为萧志远也是如此风从龙阴狠的眼光向他迫视,冷冷说道:“萧志远连你也供出来了,你却还要隐瞒吗?”叶凌风咬了咬牙,说道:“好,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对你说了就是。”风从龙哈哈笑道:“好,这才对啦!”
叶凌风道:“李文成临死之前,是曾说出几个名字,但什么名单,那却是没有的。我可不能胡乱捏造、诬供。”风从龙道:“那你就说你所知道的吧:”
叶凌风道:“有川北的徐天德、冷天禄;陕北的张士龙、张汉潮;山东虞城的郭泗猢,山西漪氏的丘玉,李文成说的就是这么多了。”
风从龙双眼一翻,道:“就仅是六个人吗?”叶凌风道:“这六个人是李文成已经有了联络,但未曾告诉总舵主的。其他的人,天理教的总舵已经知道,他还何须多此一举,告诉外人。你大多疑心,太无道理!”
叶凌风侃侃而谈,倒似显得有几分“理直气壮”,风从龙扣拍他的肩膊,哈哈笑道:“叶公子,不是我信不过你,是我怕你偶然忘记,有所遗漏。”叶凌风大声道:“你要我胡乱罗织不相干的人么?这种缺德的事,我可不干!”
风从龙连忙说道:“当然,当然。你毕竟算是江海天的掌门弟子,是一个侠义道。我怎能要你胡乱诬赖好人呢?咱们以后彼此提携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今日有甚无礼之处,叶公子你也得包涵包涵。”
叶凌风本来是捏着一把汗的,一听风从龙的口气已经是完全相信了他,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原来他也还瞒看几个重要的人物,而且那最关紧要的两句暗号,他也没说。他所说的那六个人,张士龙是米脂藏龙堡的堡主,虽是陕北武林的领袖人物,但他收藏林清的消息已经泄露,官府也已知道的了,所以,叶凌风以为说也无妨,张汉潮是张士龙的堂兄弟,臧龙堡若受官军所攻,张士龙自会通知他躲避。冷天禄,徐天德早已准备在川北起事,想来也已发动,不怕鹰爪缉拿。另外一个郭泗湖听说早已不在家乡,还有个丘玉已加入了天理教,天理教的总舵出了事,他当然也会闻风远避。
叶凌风是经过一番考虑,才说出这六个人的名字的。他自觉于心有愧。于是想出了这些可以为自己罪行开解的理由,虽然还有点儿“内疚”,但也似“心安理得”了。他却没有好好想过,他泄露了这些秘密,不但对反清的义士有所损害,而他自己一旦失足之后,也就越陷越深!
风从龙向他说了几句好话之后,叶凌风以为可以走了,风从龙却又笑道:“叶公子且慢,还有一件紧要的事呢!”
叶凌风心中一凛,只道他听出了什么破绽,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所知道的都已说了,你还要问些什么?”
风队龙笑道:“你知道的说了,我的话却还没对你说呢。咱们今后如何联络,这可是很重要的事啊!你怎能不问个清楚,就想走呢?看来你对咱们的合作,还是无甚诚意!”
叶凌风这才知道对方并非迫供,也就笑道:“你知道我是一个堂堂总督的少爷,怎懂得你们这些鬼门道。好吧,算我疏忽,未曾想起,那你风大人就吩咐吧!”
风从龙拱手道:“总督少爷,不敢,不敢。在名份上你是我的少主人,这‘吩咐’二字,可要颠倒过来说才是。好吧,少爷,你既吩咐我将这些‘门道’交代,那就请你留心听听吧。
“在东平镇上,我们开有一家酒店,就是临湖的那家。你今后若是在你师父家中,一有什么消息,你就假装到这酒楼喝酒,伙计们自会来问你的。
“要是我有什么事情要派人找你,你记着‘日月无光’这句暗号,说得出这句暗号的就是自己人。嘿,嘿,反叛朝廷的要‘反清复明’,我就偏要他日月无光!你懂得么?你记住了么?”
叶凌风心里暗暗叫苦,却还不能不赔着笑脸道:“都记着了。”风从龙哈哈一笑,这才跨马上背,说道:“叶公子,你真是聪明人,我回去桌告总督大人,你爹爹一定会夸赞你的。你知不知道,你肯在江家‘卧底’,不但是帮了我的忙,更是帮了你爹爹的大忙啦!朝延有旨,你爹爹就要调任四川总督,正是要去对付冷天禄、萧志远那班反贼。你这匹白龙驹借与我,我可要赶着回你爹爹的衙门了!”
风从龙跑了之后,叶凌风才猛地一惊,心道:“他说我爹爹要去对付冷天禄、萧志远,哎呀,原来萧大哥并未曾落在他们的手中,我是受了他的骗了!”
叶凌风怔忡不安,惘惘然骑上马背,自己安慰自己道:“幸好那两句暗号我可没说。我所说的那六个人,谅他们也未必捉得到。只是,只是今后他们还是要似冤魂不息的缠着我,这可如何是好?”
叶凌风心乱如麻,忽地他脑海中现出江晓芙那天真烂漫的影于,心中想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晓芙师妹总不会疑心我的。我赶回去,尽力讨好师母,先把婚事定妥再说。我是掌门弟子,倘再做了江家女婿,我即使有甚行差踏错,师父爱屋及乌,想也不至于便把我怎样。对,就是这个主意!”
正是: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排难解纷劳大侠寻徒觅药斗魔头
叶凌风赶回江家,一心想做师父的女婿,而他的师父,却正在为他感到不安。
江每天因为带着林道轩同行,不愿这孩子太过疲累,每天不过走一百多里,从米脂走到曲沃,距离和叶凌风分手的日子,已经是第十八天,亦即是说超过与叶凌风所约的期限八天了。
江海天到那客店一问,始知叶凌风早已走了。而且还留下几天房钱未结。那店主人还记得江海天是那一日和叶凌风同来的人,一见了他,便拉着他,要他代“同伴”结帐。
江海天大为诧异,仔细查问,叶凌风为何没有结帐就走。
叶凌风那一晚是为了躲避贺兰明等人追捕,在推跌了尉迟炯之后,回到客店,便匆匆跑的。店主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些洋情,但那一晚街上发生公差迫捕逃犯之事,他们却是知道的。那一晚他们关上店门,躲在帐房里惴惴不安,准备公差查夜。也正囚如此,叶凌风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出去,他们都毫不知情。但后来贺兰明等人在他旅店门前,与叶凌风遭遇,发生了一场打斗,马嘶人叫的声音,他们却是听见了的。这店主人虽然不是江湖的人物,却也多少懂得一点江湖之事,他们疑心叶凌风是个逃犯。
江海天一人回来,向他们查问当晚之事。那店主人并不惧他,将他拉进帐房,悄悄地告诉了他,乘机把叶凌风所欠的房钱多报了三倍。原来这店主人还算好心,不过是想占点便宜而已,倒不是要找江海天的麻烦。
江海天替徒弟还了房钱,忧心不已。暗自想道:“以凌风的本领,一般的鹰爪他还可以对付。就只怕他碰上了褚蒙一类的大内高手。这店主人说听得我那两匹坐骑嘶叫之声,却不知他是上马逃了,还是落在鹰爪的手中了?”
李文成的孩子没找着,叶凌风又失了踪,把个江海天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但他连叶凌风碰上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留在曲沃也查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向回头路走,希望在江湖同道的口中,打听到一些线索。若然什么线索都得不到,那就回家安顿了林道轩再说。
江海天文游满天下,一路上也拜访了好几个武林中的头面人物,他们都说听得风声,有大内高手从他们地头经过,但他们的手下,却没有碰见过如江海天所说的那个少年和他所骑的骏马。
但走了几日之后,江海天忽然意外的在路上碰见两个人。
这一日他们经过吕梁山下,正在赶路,忽听得山上有人叫道:“江大侠,老朽在此等候多时了。上来斜叙如何?”
江海天听得声音好熟,一时却想不起是准,心道:“这人用的是最上乘的传音入密功大,又自称”老朽,,想必是一位武功极高的老前辈。“当下答道:”前辈见召,敢不遵命?“携着林道轩,便朝着声音来处,飞步上山。
林道轩道:“咦,这人在什么地方,我怎么看不见?”江海大笑道:“就看见了。”展开了“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林道轩在他牵引之下,脚不沾地,几乎就似是御风而行。
那人哈哈笑道:“什么前辈晚辈?你认不得老叫化了么?”江海天脚步一停,那人亦已到了他的面前。却原来是丐帮的帮主仲长统。
仲长统是他义父华天风的好朋友,和他师父金世遗当年也很有交情。江海天以前是跟着义妹华云碧称他叔叔的。他们二人最后一次是在水云庄云家分手,已经相近二十年没见面了。
江海天喜出望外,连忙上前行礼,说道:“仲叔叔,帮主,原来是你。”南北两丐帮合并之后,仲长统继翼仲牟而为丐帮帮主,丐帮与氓山派的渊源极深,江海天和他俩重交情,刚刚见面,一时想不到最适当的称呼,故此称他“叔叔”之后,又尊他一声“帮主”。
仲长统笑道:“日子过得真快,你这个当年的毛头小伙了如今已是名满天下的大侠了。这个小娃娃是你的徒弟吧?”
江海天道:“帮主叔叔,你这‘大侠’二字可折煞小侄了。
这小娃儿名叫林道轩,他爹爹便是天理教的教主林清。轩儿,上来见过叔公。“
仲长统摸摸林道轩的脑袋,笑道:“父是英雄儿好汉,你这徒弟收得不坏呀。我的大弟子,你见过了吧?”
另一个中年化子,这时刚刚赶到。江海天认得他是仲长统的大弟子元一冲,几个月前曾在德州的丐帮分舵见过一面的。
元一冲面上有道伤疤,江海天上次和他见面的时候还未有的,显然是新受创伤了。江海天颇为惊诧,心道,“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元一冲在丐帮分舵之中,坐着第三把交椅,谁敢这么大胆,在他面上砍了一刀?”
仲长统道:“贤侄,你可是得着风声,赶着回去么?”江海天道:“什么风声?”仲长统道:“近来各处义军纷起,清廷恐妨武林中的各帮各派与义军联结起来,所以御林军的军官与大内高手几乎倾巢而出,侦察各帮派的动静,丐帮与氓山派更是他们注意的两大目标。你的妻子是氓山派学门,我以为你得到风声,所以赶着回家去助她应变。”
江海天道:“氓山派一向是清廷的眼中钉,此事也在我意料之中。我是要赶回来的,但也不急在早个一天两天。丐帮可是碰上了什么事情了么?”
仲长统性情直爽,笑道:“贤侄一猜便看,我在此相候,一来固然是为了多年不见,想与你叙叙,二来实不相瞒,也是碰上了一点麻烦,你若是没有别的紧要事情,我想请你作个伴儿,会一个人。”
江海天道:“可是朝廷鹰犬,找上了你麻烦了?”心想以丐帮的声势,除了朝廷鹰犬之外,别的人谁敢有这胆量找他麻烦。
哪知这一次却完全猜错了,仲长统笑了一笑,说道:“老叫化行踪无定,鹰爪孙想找我的麻烦也找不着,他们只能广布眼线,侦察我帮的动静而已,这个找我麻烦的人,却是存心要与老叫化较量较量的。”
江海天吃了一惊,道:“这是个什么人物,如此大胆?居然指名要与叔叔较量么?”仲长统冷笑道:“他指名要我去向他赔罪呢!这即是存心与我较量了!”
江海天更是吃惊,道,“如此无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要知即使撇开丐帮是江湖第一大帮这一点不说,仲长统也是当今之世顶儿尖儿的武林高手,二十年前,他的混元一气功已经名震江湖,如今炉火纯青,更是比从前高出不知几倍。
仲长统道:“吕粱山上的天笔峰盛产一种药草,是配制金创药最有效的药草。三十年前我经过天笔峰曾发现这个秘密,当时曾采摘了一些草本移植你义父华天风的药圃之中,承他告诉我配药的方法。但后来我却没有再到过天笔峰。天笔峰险峻难上,普通的刀火之伤,用平常一点的金创药已足以对付,我连年穷忙,自己抽不出空,也就犯不着叫帮中弟子前去采药冒险。
“这次是虞城的郭泗猢,他那支义军准备与军官大打一场,托我给他配制一批金创药,需要的数量很多,又要功效最快的。
我就想起了吕粱山天笔峰的药草来,过了三十年,想必遍地滋生更为茂密,正好取来应用,便叫元一冲带了帮中四个弟子前去采药,这四个弟子都是我挑选出来的,功大都还不错。以为采摘无主的野草,该不会有甚麻烦,哪知偏偏就碰到了意外。一冲,后来的事,你所身经,你对江大侠说吧。“
元一冲道:“我们五个人刚刚上了天笔峰,还未发现师父所说的这种野草,就碰上了一对少年男女,都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那少年十分凶横,一见就骂,说是不得此地主人允可,谁也不许上这天笔峰来。叫我们立即滚下去。我们这才知道天笔峰已经有人占据,当下就和他说理。”
江海天道:“不错,即使他们住在那儿,也不该霸占名山,自居主人!而且那些野生药草,也不是他家种的,焉有不许人上去采摘之理?”
元一冲道:“我也是和他这么说的。可是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根本就不和我说理。我只说了几句话;他动手就打了。”
江海天道:“这一打就把那自称天笔峰的主人引出来了吧?”要知元一冲是丐帮第三把好手,和他动手的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江海天自是以为元一冲必胜无疑,但他脸上的刀痕又说明了他是铩羽而归,那么这一刀想必是赶来助阵的大人所析的了?
哪知这一推测又是全部落空,元一冲面带羞惭,说道:“还没有呢。这小子|乳臭未干,武功却是极为狠辣。我起初还原谅他年幼无知,不想与他一般见识,还生怕伤了他,却不料他一出手就是极为怪异的分筋错骨手法,我、我险些吃了大亏。幸而有混元一气功护身,还不至于给他扭伤筋脉。”
江海天诧道:“竟瞧不出他是哪一派的手法吗?”元一冲很不好意思他说道:“晚辈见识无多,竟是瞧不出半点端倪。”
江海天道:“后来怎样?”元一冲道:“后来我站稳了脚步,勉强和他打成平手。但四个师弟,却打不过那个女的。不到一盏茶功夫,都给她点了|茓道!”
听到这里,江海天也不禁暗暗吃惊,仲长统刚才说过,这四个丐帮弟子,都是他认为“武功不错”,才挑选出来,做元一冲的助手的。仲长统口中的“不错”,那就最少是在江湖上第二流的好手了。一个年轻的女子,能够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之内,将四个丐帮好手点了|茓道,也是足以震世骇俗的了。
元一冲接着说道:“我一急之下,使出全副本事,打了这小子一掌。想冲过去救援师弟,可是已经慢了一步,那女的已点了四千师弟的|茓道,跑上来和我动手了。
“那小子给我打了一掌,大约受了点伤,心头火起,竟拔刀从我背后砍来,我回身招架,面门给他砍了一刀。那女的动手快捷,一手抢了她表弟的刀,另一手就点了我的|茓道。”
听到这里,江海天忽地Сhā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表姐弟?”元一冲道:“我被擒之后,听得他们交谈,是以表姐弟相称。”林道轩也忽地叫起来道:“那男的是不是叫做杨梵,女的叫上官纨?”
仲长统喜道:“贤侄,原未你知道天笔峰这家人家的来历么?”江海天道:“上个月我曾经遇见一对武功很好的少年男女,也是以表姐弟相你的。如今听一冲所说,那对男女的年纪、脾气、武功家数等等,都似乎和我所见的相同。但我还未知道他们的门派渊源、父师来历。”
元一冲道:“这么说来,多半就是江大侠所遇的那两个人了。
他们并没说出名字,不过天笔峰那家人家的主人却确是复姓上官,单名一个泰字。“
江海天道:“好,那你先说你的遭遇。你被擒之后,又是怎么回来的?”
元一冲道:“那女的抢了她表弟的刀,说道:”这几个化子武功很好,又能上到天笔峰来,定有来历,不可将他们伤了,交我爹爹发落吧。‘那男的说道:“我当然是要交给姨父发落的。不过这化子打我一掌,我气他不过,这才砍了他一刀。你当我当真是要杀他么?’就这么样,那女的折了山藤,就将我们五人缚成一串牵回家去。”
江海天与丐帮渊源极深,等于是一家人,所以元一冲不怕说出这些耻辱之事。为了让江海天知道一切细节,他说得很详细。但说到给那少女缚成一串之时,还是禁不住满面通红。
江海天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江湖上闯荡的人,哪一个不曾受过挫折。我少年时候,也曾屡次为人所擒的。元师弟不必耿耿于心,后来怎样?”
元一冲道:“后米,那少女的父亲来审问我们,我是怕有辱师门,不肯说出师父的名字的。但他刁滑得很。把我们五人分开审问,不知是哪位师弟给他骗出口供,他知道我的来历之后。
却单独把我放回,要我通知师父,说他名叫上官泰,他、他、他……唉,这真是奇耻大辱。“
仲长统道:“上官泰要我亲自去向他赔罪,他才肯交回我帮中那四个弟子。丐帮的确是从未有过这样的耻辱,看来上官泰是存心要与我较量,折辱丐帮。不过,他虽然无礼之极,也还是依着江湖规矩约我当作私事处理,故此我也不便广邀朋友助拳。当然我也不能不提防他另有市置。贤侄,有你同往,那是最好不过了。”
江海天道:“这件事很是奇怪,这上官泰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无端端的来找你麻烦。不过,他的女儿,与那姓杨的少年却曾与我有恩。”
仲长统怔了一怔,大感奇怪。试想江海天是何等武功?何等身份?他是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而且交游广阔,有甚事情难得倒他,何至于要接分一对少年男女的恩惠?这话从江海天口中说出,仲长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知道江海天素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既是他亲口说出,那就决不会是假的了。
仲长统一怔之后,甚是尴尬,打了个哈哈,说道:“贤侄若有为难之处,那就不必去了。”
江海大笑道:“就是没有老叔这回事情,我也要找这家人家的。”当下将自己在米脂藏龙堡的遭遇告诉了仲长统,仲长统这才知道原来是他在运功疗毒之时,那对少年男女曾为他抵御过鹰爪的袭击。
林道轩道:“其实当时师父虽然不能走动,那些鹰爪也伤下了他。若说受恩,只是我受了他们的恩惠。而且师父也曾暗中救了那杨梵的性命,不过他不知道罢了,”
江每天道:“这又不是做买卖,我怎能与小辈计较,说是已经报答他了?总之咱们是曾受了他的好处,不过我受他的好处,与上官泰之对仲帮主无理取闹,这却是两回事情。但上宫泰既是上官纨的父亲,我也想请老叔给我一个面了,让我作个调人。
只要上官泰旨放人,我看咱们也就可以罢手了。“
仲长统道:“冲着贤侄的面子,只要他善罢甘休,我当然也不为已甚。”
林道轩道:“师父,这回可要查明李家哥哥的下落了?”
仲长统道:“哪个李家哥哥?”江海天道:“就是李文成的孩子。”仲长统早已知道前半段事情,问道:“现在还未知道他落在谁人手里吗?”江海天道:“已经知道一点线索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江海天将后半段的事情说了出来,说道:“他现在是落在一家姓竺的人家手中,给竺家的小姑娘做了书童。现在已经知道的是,上官泰和杨梵的父亲以及那竺家小姑娘的父亲,这三人是襟兄弟。三人的行事都是极为古怪,不近人情。但尽管他不近人情,我总是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过这次的事情还是以老叔为主,待你们和解之后,我再向那上官泰查问。”
他们轻功迅速,说话之间,已到了天笔峰下。远远看见山上的一问石屋了。
山上有人掷下一块石头,喝问道:“来者是谁,胆敢上山?”跟着一个女孩子娇嫩的声音笑道:“你别吓坏了人家,待我来说。
这天笔峰是不许外人擅自上未的,你们要采药到别处去吧。“说话声中,也掷出一颗石子,赶上了前面那块石头,一碰之下,小石粉碎,大石飞出的方向,也稍稍偏斜。看来那女孩子倒是一片好心,要令那颗石头失了准头,免致打伤了下面的人。
仲长统心中有气,一记劈空掌发出,他的混元一气功何等厉害,只听得呼呼风响,那海碗般粗大的石头,登时改了方向,转了个弯,飞上半空,就在半空中“轰”的一声,爆炸一般,裂成数十百块,殒石如雨!这还是仲长统念在那小姑娘“好心”的份上,要不然他若把这块石头反打回去,掷石的那个汉子,就更要大吃苦头了。
仲长统一掌打出,立即朗声音说道:“丐帮帮主仲长统应约前来拜访上官山主!”声音发出,群峰回响,说到后面,前面的话语己变作回声,只听得“丐帮帮主”“上官山主”这些字眼交织成一片声浪,就似有数十百人在山中呼叫一般。
仲长统是有意甩上乘内功,传声入密,试试那上官泰的本领,看他有无反应。要知声音从下面传至上面比较困难,仲长统估量自己的声音一定可以传到石屋里上官泰的耳中,要是上官泰不能同样传声送到他耳中的话,那就是上官泰输了。
心意未已,只听得一个冷傲的声说道:“知道啦。让来人上山!”前面三个字是答仲长统的,后面五个字是吩咐他的女儿和管家的。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充分表现了他的傲气,竟是连一个“请”字也不屑多说。
说话虽没礼貌,功力却是惊人。每一个字都似沉重的石块一般,听在耳中,心头如受敲击。江海天、仲长统当然不会受他影响,元一冲与林道轩二人可得赶忙堵上了耳朵。
江海天心道:“此人从山上传声,顺风而下,虽是较易。但这份雄浑的功力。却也绝不输于仲帮主的混元一气功了。”当下微微一笑,对仲长统道:“这是天竺传来的佛门狮子吼功。昔年西藏密宗的赞密大师或者有此功力,如今已是不多见了。”他这几句话听来只是与朋友闲话,也并不特别提高声音。但在石屋中的上官泰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这人是谁,我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听出了我的武学渊源了?而功力的深厚,也似乎是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
不说上官泰在屋子里暗暗惊诧,旦说江海天这一行四众,上了山峰,只见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和一个青衣汉子走来迎接,那小姑娘果然是那日在藏龙堡见过的上官纨,青衣汉子则想必是她父亲的管家了。
上官纨也还认得江、林二人,诧道:“咦,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只道江、林二人是来找她道谢的。林道轩笑道:“我师父有未卜先知之能,他合指一算,就知你在这儿,特来向你道谢了。”上官纨忍俊不禁,笑得打跌道:“你这小鬼头倒是很会说鬼话。”
江海天道:“仲帮主是我的朋友。我们偶然遇上,听说上官山主约他相会,我也想会会当世高人,就陪他来了。却原来上官山主就是令尊,这真是巧遇了。但虽是巧遇,我们也正好藉此机缘,向你道谢。”
那管家冷冷说道:“这么说你们不是丐帮的了?嘿,嘿,你既知道我家主人是当世高人,那你也应该知道他是非高人不会。
我家主人约的是仲帮主,不是约你,你赶快下山去吧,免得自讨没趣。“
仲长统双眼一翻,道:“你简直有眼不识泰山,你知道他是谁?他——”正想说出江海天的姓名身份,江海天已抢着说道:“我虽是无名小卒,但忝属仲帮主的朋友,或者你家主人看在仲帮主份上也愿见我呢?若是你家主人也要赶我,那时我再走也还不迟吧?”
仲长统哼了一声道:“你开口高人,闭口高人,你认得几个高人。也罢,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废话少说,往前带路!”
那管家见过仲长统刚才所显的那一手劈石如粉的混元一气功,对他已是颇为怯俱,给他这么一喝,气焰顿挫,说道:“仲帮主,你别动怒。我们做下人的。只知遵奉主人所定的规矩。贵友既然定要与你同来,那就请吧。”心想:“他不知进退,我何必阻拦,就让他自讨苦吃好了。”他却不知江海天比仲长统武功更高,还只道他是等闲之辈。
上官纨对林逍轩似乎颇有好感,说道:“你们别怕,爹爹倘若要为难你,我会给你说情。可是你可得记着一件事情。”林道轩道:“什么事情?”上官纨悄悄说道:“你千万别在我爹爹面前,称你的师父是什么‘大侠’。你向我吹牛不打紧,若在我爹爹面前给你师父吹牛,我爹爹就定要与你师父比试武功,那时我也设法救你师父了。”
林道轩道:“但我师父确实……”江海天已接着他的话道:“不错,我确实不能称作大侠。轩儿,你还不多谢这位姑娘提醒你。”林道轩道:“是,多谢姑娘。”却忍不住“噗嗤”的笑了起来,仲长统更是笑得打跌。
上官纨眼珠滴溜溜一转,问道:“你们笑些什么?”仲长统道:“没什么,我们只是觉得好笑。”上官纨道:“是啦,这位小兄弟给他师父吹牛,你也觉得好笑了不是?”仲长统道:“正是,正是。”不觉又笑了起来。上官纨哪里知道,仲长统是笑她年少无知,竟把一个名闻天下的武学宗师,当作了冒牌大侠。
江海天道:“那位杨公子呢?”上官纨道:“你是说我的表弟么?你来得不巧,他正好昨天回家去了。”想了一想,却又笑道:“不过,也可以说是来得巧。那日你说要教我表弟几手功大,他很不高兴,说你狂妄无知,简直是侮辱了他,好在他今日不在这几,要不然他可能会叫我爹爹给你苦头吃的。”江海天道:“是。我说错了话,也正是后悔得很呢。请姑娘包涵一二。”
说话之间,已到了那幢石屋前面,两翼石墙延展,围成一道弧形,像个西域的碉堡形式,建筑颇为雄伟。那个管家劈开喉咙叫道:“丐帮帮主已经带到!”他回到了家,恃着有主人撑腰,胆气顿壮,说话又无礼起来,简直似是把个丐帮帮主当作个犯人看待。
仲长统忍住了气,只听得上官泰扬声说道:“蠢材,丐帮帮主已然驾到,还不快快将客人请进,还用禀告么?”上官泰听了仲、江二人上乘的传音入密功夫之后,说话倒是客气几分了。
上官纨悄悄说道:“我爹爹竟似对你们另眼相看,这真是少有的事。看来大约不会将你们难为了。”
那管家垂头丧气,将他们引进客厅,只见一个五十左右、身材魁伟的汉子坐在当中。仲长统踏进客厅,他才站了起来,略略欠身,施了一礼,说道:“这位是仲帮主么?”仲长统道:“不敢,正是仲某应约而来。”
上官泰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停在江海天身上,微微一凛,心道:“这人英华内敛,气宇不凡,刚才说出我武功来历的人,想必就是他了。”
上官泰注视了江海天片刻,问道:“这位朋友是——?江海天道:”小可山东东平县江海天。“他不想在上官泰面前掩饰身份,就大大方方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江海天名闻天下,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仲长统、元一冲两师徒都把眼睛看着上官泰,看他有何反应?在仲长统心中,以为上官泰即使不是肃然起敬,至少也要大吃一惊。
只见上官泰眉头一皱,果然似是有点诧异的神气,自言自语道:“江海天?这名字我似乎听谁说过?哦,对了,对了。纨儿,这位江先生就是你和杨家表弟,那日路过米脂,在山洞中碰到的那个人吧?”
这一反应大出仲长统意料之外。不错,上官泰是曾听过江海天的名字,但这却是因为杨梵凑巧碰上江海天,回来和他说起的。听他语气,在此之前,他却是从未听人说过江海天。
仲长统诧异极了,心想:“这上官泰难道在这二十年间,都是在这天笔峰上,与世隔绝不成?又难道他从来不与江湖朋友来往?怎的连江海天是何等样人也不知道!”
上官纨倒是吃了一惊,心道:“糟了,糟了。我一时忘记没有提醒他要他捏个假名字。表弟是将那日的事情都告诉了爹爹的,爹爹一定要试他的武功了。”只好点头说道:“不错,就是此人。他是来向我和杨表弟道谢的。”她倒是有意给江海天说句好话。
上官泰笑了一笑,说道:“凭你们这两个娃儿的本领,能给江先生帮上个什么忙,值得人家向你道谢?此事有点蹊跷!”
江海天一本正经说道:“令媛令甥的确是于我有救命之恩。
要不是他们拔刀相助,我与小徒那日定然难逃鹰爪之手。“
上官泰半信半疑,说道:“这么说,你要教杨梵的功夫也是确实为了酬谢他吗?或者。你是因为看出他的武功家数,要收他为徒,另有图谋吧?”
江海天不懂得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也听得出他是怀疑自己别有不好的用心。当下说道:“我不知自量,实是贻笑大方。
但决无歹意!“上官纨也帮他说话道:”爹爹,他确实不知我们的来历。刚才他还向我道歉,后悔那日说错了话。“
上官泰道:“江先生,我那甥儿年幼无知,辜负了你的好意。
不过,他虽然无缘得拜良师,我也要为他多谢你的好意,“当下伸出手来,显然是要伸量江海天的本领。但这也是江湖人物见面的一种礼节,用拉手来表示亲近。江海天不愿失礼,无可奈何,也只好伸出手来与他相握。
上官泰练的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功大,专伤奇经八脉,掌力一发,有如狂涛骇浪,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冲来。江海天也不禁暗暗骇异,心道:“此人掌力之霸道,还在叶冲霄当年的大乘般若掌力之上。若不是我练成了正邪台一的内功,只怕还当真不容易应付呢!”
上官泰的掌力冲击了九次,一浪胜过一浪,但每一次掌力冲击过去,都似激流流进了大海,瞬息之间,已被大海包容,在大海之中根本不能兴波作浪!
上官泰这才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深不可测!”他的掌力未能撼动对方分毫,却又不见对方的掌力反击。到底对方的本领如何,他是一点也摸不到深度。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的实力是只有在自己之上,决不会在自己之下了。
原来江海天是有心调解,故此不愿令对方难堪。否则力强者胜,他把对方的掌力硬封回去,对疗不死亦必重伤。
上官泰掌力冲击了九次之后,见江海天兀是神色如常,不禁大是尴尬。江海天哈哈一笑,放开了手,说道:“上官山主,好功夫!”
饶是上官泰骄傲之极,也不得不暗暗心折,当下。也是哈哈一笑,说道:“江大侠才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呢。纨儿,你和梵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他不着边际的夸赞了江海天两句,但语气之中,却并没有服输的表示,那两句话也可以说是指杨梵与他女儿那日碰上江海天之事而言。仲长统听了,暗暗纳罕,心道:“难道他们的较量,竟是平手不成?”
上官泰对江海天改口以“大侠”相称,上官纨与那管家却是大惊失色,冲口说道:“爹,我还以为他这‘大侠’是吹牛的呢?”上官泰道:“你们两个有眼无珠,懂得什么?江大侠不与你们一般见识,那日才让你们称功道劳。你以为江大侠当真是受了你的恩么?”他不知道当日的真实情形,但也猜到了十之七八。
江海天倒是老老实实,说道:“当日我是受了剧毒,的确是幸亏有令媛令甥之助,才得脱险的。”
上官泰半信半疑,说道:“然则江大侠此次前来,是以什么身份来的?”言下之意,即是问江海天究竟算是丐帮的朋友还是他的客人。
江海天道:“丐帮的仲帮主是我世叔,……”话犹未了,上官泰眉毛一竖,“哼”的一声说道:“哦,原来你是给丐帮撑腰来的?”
江海天笑道:“我不是给谁撑腰来的,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也无须别人给它撑腰!上官山主请把我的话听完全了再加判断如何?”
江海天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有力,却也是一点不假。丐帮若是不按江湖规矩,只须率领帮中子弟,大举而来,上官泰纵有天大神通,也绝难以寡敌众。不过仲长统请江海天作伴同来,也确有借重于他之意。他是提防上官泰这边埋伏有助拳的人。所以他们本来的计划乃是江海天并不出头露面,倘若上官泰不顾江湖规矩,要群殴的话,那时再由江海天出头震慑他们。不过。因为上官纨恰巧是上官泰的女儿,既然碰上,江海天可就不能再隐藏不出来了。
上官泰也自觉急躁了一些,喝了口茶,压下脾气,缓缓说道:“然则江大侠来意如何?”
江海天道:“我与你们两家都有一份交情,仲帮主是我世交,但令媛却又于我有恩,所以我但愿你们两家不要因小事伤了和气。不知上官山主意下如何?”
上官泰哈哈一笑,说道:“冲着你们两位的面子,我怎能不卖个人情?只不知贵帮弟子,那次上山,是自己来,还是仲帮主你差遣他们来的?”
仲长统道:“他们都是奉我之命,来天笔峰采药的。”
上官泰皱了皱眉,说道:“我隐居天笔峰,原是图个清净,实不喜欢外人骚扰。所以我曾定下禁约,不许外人上山,否则咎由自取!不过,那四位既是丐帮弟子,又有江大侠到来说情,我也不为已甚,就让仲帮主领回去吧。”
仲长统心道:“你这禁约荒谬绝伦,还说是卖我情面?”但上官泰既然答应将丐帮弟子放回,仲长统倒是真的看在江海天份上,不愿再动干戈,当下说道:“上官山主不再降罪敝帮弟子,足见宽宏大量。但采药之事如何?还请山主允许。”言中已有刺讽之意,但因为丐帮还要在他这里采药,所以说得相当含蓄。不过那“宽宏大量”四字,听来却是有点刺耳了。
哪知上官泰还有下文,只见他取出了一张写好的文书,说道:“看在两位情面,贵帮弟子我不可加罪,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们既是奉了仲帮主之命,那么就请仲帮主在这上面划个押,权当是具个甘结吧。”将那张文书摊在仲长统面前。仲长统一看,不由得七窍生烟,无名火起!
正是:
强占名山颁禁例,横蛮实是太荒唐。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把酒言欢肝胆照连襟挑拨是非多
你道仲长统何以如此动怒,原来上官泰要他划押的乃是一张“梅过文书”。用丐帮帮主的口气,写明丐帮自知不合,保证以后对帮中弟子严加约束,足迹不许踏进天笔峰周围十里之内!
至于禁止采药,那更是不在话下了。
仲长统怒气勃发,抓起笔来,把“丐帮”字眼都改成了“上官泰”的名字,“帮中弟子”则改为“家人子弟”,最后一句完全勾去,改成“不得干预外人上山”。这张“悔过文书”不过寥寥数十字,经他动笔一改,瞬息之间,已改成了一张用上官泰口气写的“悔过文书”。
江海天起初不知他们搅些什么,不便上前观看,待到发现他们神色不对,这才上前看清楚了这张文书。不由得暗暗叫苦。
这件事情,上官泰固然是横蛮无理,仲长统也是火气太大。待到江海天看得明白,双方已是闹僵,再也没有转圆的余地了。
仲长统冷笑道:“上官山主,这张文书,我看还是该你划押,权当是具个甘结吧!”上官泰一言不发,接过文书,嗤嗤两声,就撕成四片。
江海天道:“上官山主,仲帮主,请你们两位再斟酌斟酌……”上官泰冷笑道:“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请照江湖规矩办事,胜有为强吧。是我输了,我就划押,但万一侥幸,仲帮主失手的话……”仲长统应声说道:“我就划押。很好,就是如此吧!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两无反悔!“
江海天还想尽力挽回,说道:“两位是否可以看在小可份上,各让一步。大家坐下,再好好谈谈。”仲长统道:“江贤侄,别人不知丐帮行事,还有可说。你是深知丐帮的,丐帮自从开帮立业以来,几曾有过低头服小,自甘受辱之事,若只是我仲某人私事,我让步不难;但如今我若让步,我就是对不起丐帮历代祖师!”
上官泰更是据傲,根本不屑多说,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话道:“江大侠,要么你袖手旁观,要么我向你领教!”
仲长统大怒道:“此事我与你了结!你不请别人助拳,我也就是一人领教你的高招。不必扯上第三个人!”
上官泰哈哈笑道:“仲帮主英雄气概,佩服佩服,那么,就请江大侠做个证人吧!”他其实也有几分顾忌江海天,正是要迫仲长统说出这样的说话。
江海天也不禁有了点气,心里想道:“这上官泰虽然厉害,仲帮主也未必就会输了给他。我且让他们先打一场,再作计较。”
上官泰道:“外面场子宽广一些,请!”当下便在前头带路,仲长统等人跟在后面,到了练武场中。他家的仆人听说主人要与丐帮帮主比武,早已闻风而来,围绕场边,等着给主人助威了。
两人都在场中站定,上官泰抱拳说道:“仲帮主远来是客,请先赐招。”他虽然傲慢无礼,在比武之际,却不失武学名家身份,按着“主不僭客”的规矩,决不肯占对方便宜。
仲长统道:“咱们是否点到即止?”上官泰哈哈笑道:“素仰帮主以混元一气功威震江湖,山野鄙夫,幸会高人,请帮主不必客气,尽管施展,让我开开眼界。”言下之意,即是要以平生武学,与仲长统见个真章。
仲长统按下怒气,淡淡说道:“不敢。山主既然定要伸量,老叫化就舍命陪君了吧!”彼此都是大有身份的武林人物,此时若再客套,反显得是小家子气,因此,仲长统也就不再谦让,话说之后,便双掌合拢,朝着上官泰似揖非揖地发出了一招“童子拜观音”。
这一招数是最普通的“起手式”,也是客人向主人表示礼貌的一个招式。但招数虽然平常,在仲长统手中使出,却是非同小可。他这里双掌一合,面向着他,站在场边的那些人,已感到劲风扑面,都不觉心中骇然,退了两步。
上官泰道:“不必多礼!”单掌一挑,还了一招“辕门投戟”,这也是表示不敢受礼的意思。但他单掌上挑,使出的却是刀剑招数,仲长统要是给他掌锋挑上,腕脉只怕就要断了几根。
仲长统心道:“这厮的功夫倒是邪门!”不待他指尖划到,双掌已是倏地一分,从“童子拜观音”变成了“阴阳双撞掌”,掌力一发,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猝击上官泰双胁。
上官泰喝声:“好!”一个转身,骄指如戟,点仲长统臂弯的“曲池|茓”;另一只手掌却使出“大手印”的功夫,“砰”的一声,与仲长统硬对了一掌。
双方一合即分,仲长统多退了两步,身形也晃了一晃,上官泰却兀立如山,不过在顶门上冒出丝丝白气,若不是小心观察,肉眼几乎看不出来:上官泰的家人轰然喝彩,从表面看来,也确似仲长统输了一招。仲长统的大弟子元一冲也不禁忧心忡忡,心道:“这上官泰如此威猛,只怕我师父年纪老了,要吃他的亏!”斜眼偷瞧江海天的面色,江海天却是神色如常。
要知仲长统的“混元一气功”是双掌分击,而上官泰却是以单掌使出“大手印”的功夫。等于是他以七成的功力来与仲长统的五成功力相拼,所以在掌力比拼上似乎是仲长统稍稍吃亏。但他另一只手,用三成功力使出的重手法点|茓,却无法封闭仲长统的|茓道,反而给仲长统的内力震得他内息散乱,非得立即默运玄功调匀气息不可。他顶门上的丝丝自气,就是默运玄功的结果。
江海天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场中也只有他才看得其中奥妙,论功力还是仲长统稍胜一筹,但上官泰那些狠辣奇幻的邪派功夫,却又在仲长统之上。一奇一正,一杂一纯,总的说来,还是各有擅长,难分高下,江海天心里想道:“仲帮主倘若守得住他的攻势,打到最后,总是仲帮主占的赢面较大。”本来他可以用“天遁传音”之术,对仲长统暗中指点,但这是有背于光明磊落的行径,他连想也没有想过。
双方交手两招之后,都知道对方是个劲敌。上官泰有意激怒对方,高呼酣斗。猛打狂攻,招招都是杀手。他一双肉掌,等于是两件不同的兵器,时而当作点|茓镢,使出了独门的断脉闭气功夫;时而掌势如刀,使出的却是五行剑的招数。打到紧处,还时不时双掌变幻,使出专伤奇经八脉的“大手印”功夫。这“大手印”功夫最为消耗真气,所以不能连续使用,而要间歇施为。
以仲长统的武学造诣,本来也应该知己知彼,看得出对方的优劣,而避敌之长,攻敌之短。可惜正应了一句俗话:“当局者迷,旁观看清。”他在上官泰狂攻之下,退了几次,场边上官泰的一众家人,或则在给主人喝彩,或则在大声嘲笑他;仲长统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身份,在对方狂攻之下,连续后退,深感颜面无光。不知不觉之间,就中了敌人激将之计,当下战略一变,出手迅若雷霆,以混元一气功催动掌力,与上官泰对攻起来。
不过,仲长统毕竟也是经验老到,虽是抢攻,却不急乱。他脚踏五门八卦方位,掌力是随着敌人的身形攻击,但并不急于和对方硬碰。而上官泰也颇有戒心,招数也是有隙即乘,一沾即退。这么一来,等于是双方用劈空掌交战,但却又与一般的劈空掌交战不同,他们之间,距离极近,随时都可以化虚为实,立下杀手。而且由于他们的内家功力,都已到了第一流的境界,在这样近的距离之内,手掌纵然未曾接触,只是那劈空掌力的攻击,已比一般的交手凶险万分!
场中只有两人相斗,但斗到紧处,却似千军万马追逐一般,只见砂飞石走,人影叠叠,仲长统、上官泰的身法都是快到极点,如同幻出无数化身,从四面八方向对方扑击。旁观的除了江海天之外,根本就分不出哪个是仲长统,哪个是上官泰了。上官泰的家人奴仆,几曾见过如此激烈的高手比斗,人人都是看得惊心动魄,目瞪口呆,也忘了给主人捧场喝彩了。
江海天也不禁有点忐忑不安,心中想道:“可惜仲帮主不懂得稳中求胜,如此下去,只恐两败俱伤!”但他以证人的身份,却又不能出手阻止,只有暗暗着急。
过了半炷香时刻,上官泰顶门上的白气越来越浓,仲长统也已是大汗淋漓,重浊的喘息,江海天也可以听得见了。
江海天知道仲长统的脾气,在这胜负未分之际,若然自己上前将他们分开,仲长统一定认为是坍了他的台,而上官泰也只怕要用作藉口,指责自己是帮了仲长统。
江海天既不想给人误会,但更怕他们两败俱伤,正自踌躇不决。只听得“嗤”的一声,上官泰突然背转过身,趁着仲长统猛然一愕之际,五指反手一划,把仲长统的衣袖撕破,指甲在他脉门划过。
激战中背向敌人,这是大大违反武学常理之事,仲长统就是因为对方这个突如其来的古怪动作,在那瞬息之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下杀手,怔了一怔,便受了对方的暗算。
指甲划过的劲道不大,仲长统内功深湛,也还可以禁受得起。但虽然如此,脉门毕竟是人身要害之处,腕脉受了点伤,半边身子已是隐隐感到酥麻。
仲长统大怒,心道:“我是一念之仁,不想在背后攻击,不料你这厮却就下了如此辣手。”大怒之下,吸了口气,猛的一个欺身反扑,双臂箕张,罩仕了上官泰的身形,全身真力,凝聚掌心,使出了混元一气功!
上宫泰其实也并非要用诡谋取胜,他刚才那记怪招,乃是“反五行步法”,用意是在破仲长统的“五行步法”,而和他硬碰的。他自知不耐久战,故而要使尽平生所学,与仲长统速决雌雄。
但上官泰也料不到仲长统受伤之后,反攻如是之快,百忙中无可闪避,也只得孤注一掷,拼着耗损元气,双掌都使出了大手印的功夫。双方掌心尚未接触,在对方掌力紧迫之下,都觉得胸口如同压上了千斤巨石,透不过气来。这一刹那,双方都是又惊又悔!
上官泰本来是要与仲长统速战速决的,但这时双方以毕生功力付之一掷,这已不是决雌雄,而是拼生死了。上官泰这才知道仲长统的功力还超乎自己的估计,这一下硬拼的结果,自己只怕性命难保!
上官泰同是心惊,仲长统亦是后悔,他在对方掌力紧迫之下,也发觉了自己是暴躁铸成了大错。对方的大手印功夫专伤奇经八脉,这一掌硬拼之后,只怕自己不死也得重伤!
双方都在吃惊,后悔,但掌力已发,谁也不敢在这性命交关之际、先自撤回:而且这是毕生功力尽数发出,势如狂涛骇浪,溃堤奔涌,即使他们要想收回,也是欲罢不能!
眼看两人就要碰上,同归于尽,忽见一条人影,其疾如矢,倏的到了他们中间。双臂一分,只听得“砰砰”两声,仲长统、上官泰的掌力都打到了那人身上。原来是江海天眼见危急,再也无暇考虑。立即赶来救他们的性命。宁愿过后受他们责怪,也不能让他们命丧当场。
江海天以绝顶神功,左掌接了仲长统的“混元一气功”,右掌接了上官泰的“大手印”,这两人的掌力如狂涛骇浪般冲来,江海天若然运功抵御,他们冲击来的力道就要给震回去反伤自身,故此江海天只能凭本身的武学造诣将他们的掌力消解,也就是让他们的掌力全都打到自己的身上,硬接下来!
仲长统的“混元一气功”,上官泰的“大手印”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功夫,非同小可!饶是江海天绝世神功,硬接下来,一刹那间,也觉得胸口炯闷,头晕目眩。但也毕竟把这两大高手分开了。
两人分开之后,都是浑身无力,各在一边呼呼喘气。两人也都心中明白,这是江海天冒了极大的危险,救他们的性命,并无偏袒任何一方。但尽管他们心中感激,一口气却还未曾喘得过来,也说不出感谢的活。
尤其是上官泰,他的“大手印”功夫最为耗损元气,学力被江海天以绝顶神功消解之后,虽没受伤,亦如大病过后,面如金纸,委顿不堪!他的家人奴仆,只道是主人受了江海天的暗算,哗然大呼,可也没有谁敢进场与江海天动手。
江海天呼出一口浊气,正要解释,忽听得一声长啸,一条人影倏的从众人头顶飞过,叫道:“好功夫,好辣手!我来领教阁下的高招!”是个三缕长须、五旬开外的老者,肢了一足,挟着一根竹杖,但来得却是快如闪电!
江海天见来人如此身手,也不禁心头微凛,“想不到天笔峰还有如此人物,看来比上官泰还要厉害几分!高人异士,真是无处无之,我不认识的不知还有多少!”江海天一来不愿自我表功,多所解释;二来那人快如闪电,也不容他有表白的余暇,倏的已到了他的身前,挥杖便击。
青竹杖在他乎中一颤,登时幻起一片碧绿的竹影,又似无数吐着碧莹莹青光的长剑,向江海天同时刺来。原来那人是以竹杖使出青钢剑的招数。瞬息之间,遍袭江海天的十三处大|茓!
剑尖刺|茓,已经是极难练的上乘武功,而这人以一根竹杖,在一招之内,连刺对方十三处|茓道,手法之怪,更是惊人。连江海天这样通晓各家各派武功的人,以前也没有见过。
但江海天的功夫早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对方虽是幻出千重竹影,使出虚实互用的刺|茓手法,也骗不过他明察秋毫的眼睛。他觑个真切,猛地赞一声“好!”中指一弹,正正弹中了对方的竹尖。青光流散,霎然间又凝聚起来,幻影消灭,仍是一根竹杖。那人退了一步,江海天虎口也隐隐有点发热。
那人也赞了一声“好功夫!”竹杖支地,身形修地凌空而起,这次却是用“鹏搏九霄”的身法,挥掌凌空击下。江海天心道:“这人想是要再试我的掌力,也好,我就看他究竟有多少斤两!”
江海天兀立如山,一掌拍出,一人是自上而下,一人是自下而上,“蓬”的一声,双掌相交,那人凌空一个筋斗,翻了下来,单足站得稳稳的,是“金鸡独立”的姿势,青竹杖立即又向前戳出。江海天也不过是晃了一晃,来曾后退一步。
双方掌力较量,表面上是功力悉敌,谁都没有吃亏。但江海天是在硬接了仲长统、上官泰两人全力发出的“混元一气功”与“大手印”之后,才与那人较量的。江海天虽没受伤,元气亦已耗损不少。所以,实在说来,那人已是大大占了江海天的便宜。但虽然如此,那人能够与江海大打成平手,即使是暗中占了便宜,这份功力,亦已是当世罕见的了!
两人再度交锋,那人的青竹杖这次是以重手法戳来,江海天自忖“弹指神通”的功夫,未必能把他的竹杖弹开,不敢轻敌,改用上乘武法“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挥抽一拂一带,把竹杖轻轻的拨过一边。那人不待他的衣袖卷上,竹杖己抽出来,倏然间又变成了伏魔杖法,横扫江海天的下三路!
伏魔杖法,源出少林,是最刚猛的杖法。那人功力非凡,一根份量很轻的竹杖在他手中挥舞,竟是隐隐挟着凤雷之声,不亚丁一根沉重的铁杖。江海天心道:“这人的武学倒也广博,值得与他一交,却不知他是何来历?”
江海天默运玄功,双掌一圈,说也奇怪,那人的杖势虽是极为凌厉,却戳不进江海天双掌所及的圈子之内。原来江海天用的是天山派的“大须弥掌法”,这套掌法,用于防守,最是坚强不过,更配上江海天深奥的内功,那人本领再高,也是难以得逞!不过,江海天元气未复,要想在一时三刻,将那人打败,却也不能。江海天又存了与他结交的心意,也不愿使出最厉害的杀手。
那人杖掌兼施,片刻之间,与江海天已过了五六十招,几是打成平手。但江海天的“大须弥掌法”只守不攻,表面看来,却似乎是那人占了优势。
仲长统最初并未在意,以为江海天天下无敌,这人要与江海天为难,只是自讨苦吃。到了此时,已不由得暗暗吃惊,以他的武学造诣,也只看得出两人是打成平手,而不知江海天的潜力尚未完全发挥,实际仍是江海天占了优势。
仲长统心中想道:“不好,这老匹夫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江贤侄适才为了救我的性命,元气耗损不少,久战下去,只怕难免吃亏。但我现在又无能助他,这可如何是好?”这时仲长统已喘过口气,但还是浑身乏力。
仲长统正在着急,忽见上官泰站了起来,哈哈笑道:“杨兄,你误会了。这位江大侠并非与我为敌,实是救了我的性命。要不是他刚才将我拉开,我与仲帮主已是同归于尽了!”
原来上官泰虽然行事荒谬,骄傲横蛮,但毕竟是个武学宗师的身份,他得以死里逃生,对江海天也是甚为感激,不愿恩将仇报。是以在他喘息过后,有气力能够说话之时,便把真相和盘托出,替江海天解释了。
那人哈哈一笑,退出圈子,将竹杖一Сhā,说道:“我早已知道了,你当我看不出来么?我是有意试试江大侠的武功,嘿嘿,果然是名不虚传!”听这人的口气,他倒是早已知道江海天的名声的。
江海天连忙说道:“不敢。多亏杨老前辈手下留情,侥幸打成平手。”
上官纨站在林道轩身边,她不知江海天说的是客套话,伸了伸舌头,对林道轩悄声说道:“我这姨父比我爹爹还要厉害,你的师父居然和他打成平手,是可以称作大侠了!”
上官泰上来谢过了江海天救命之恩,江海天道:“我只盼两位化干戈而为玉帛,有失证人职责,不揣旨昧,把两位分开。上官山主不加怪罪,我已感激不尽,何用言谢。”
上官泰听江海天说得如此谦和,心中暗暗惭愧。仲长统却还有点余怒未消,跳起来道:“他救了你也救了我。咱们这一场还是未分胜负,上官山主;你要不要约期再比。”
上官泰甚是尴尬,打了个哈哈,说道:“仲帮主的混元一气功比我高明得多,佩服,佩服!冉打下去,我决不是你的对手,我有言在先,我既输了,自当将贵帮子弟释放。还要请江大侠与仲帮主赏面,喝我一杯薄酒,权当赔罪。”
仲长统道:“喝不喝酒,往后再说。采药之事如何?”上官泰笑道:“仲帮主放心,今日灭色已晚,明口我叫他们都去给你效劳就是。你要采的什么药草,只须动口吩咐!”
仲长统争的不过是一口气,听得上官泰已自认输,这口气也就消了。礼尚往来,当下也恭维了上官泰几句道:“上官山主武功奥妙,十招之中,倒有七八招是老叫化未曾见过的,老叫化也是好生佩服!”他说的是恭维,也是实话,上官泰得到本领相若的对手称赞,心中更是舒服,哈哈笑道:“这么说来,咱们倒是不打不成相识了。”于是与仲长统重新行过了握手之礼,两人彼此佩服,又已是打得筋疲力竭,这次握手,就的确是江猢上的见面礼,而非暗中较量了。
上官泰吩咐家丁开牢放人,随后就给江海天与仲长统介绍那个跛足汉子:“这位是内兄杨钲。金旁一个正字的钲。这位是丐帮的仲帮主。这位江大侠,杨兄早已知道,毋庸小弟介绍了。
杨兄,你也来得真巧啊!“
杨钲道:“我是来找梵儿的,他离家数月,未见回来,我担心他在外面闯祸,先到竺大哥那儿,竺大哥说他与你的女儿一同来你这儿了。幸亏我今日刚好赶到,要不然就错过了与江大侠见面的机缘了。”
上官泰道:“哦,原来你已经到过竺兄那儿?”杨钲道:“江大侠的大名就是竺兄告诉我的。他对江湖上的事情,倒是比咱们留心得多,不似咱们的闭塞。”
江海天心中一动,说道:“这位竺前辈是——”上官泰道:“是我们二人的连襟,他是大姨夫。”江海天道:“他可是有个女儿名唤竺清华的?”
上官泰诧道:“你怎么知道?”江海天道:“我有个未入门的徒弟,父母双亡,流落江湖,他父亲留下遗嘱,托我照顾他的。
听说这孩子如今是在竺家,给这位竺小姐作书童。“上官纨道:”二姨父,我和梵弟早已见过江大侠了。清华表妹的名字,是我说出来的。“
杨怔笑道:“原来如此。江大侠,你的那位未入门的高徒可是叫做李光夏么?”江海天道:“正是。”杨钲道:“这就怪不得了。”江海天道:“怪不得什么?”
杨钲道:“怪不得这孩子不肯做我们竺大哥的徒弟,原来他已有了你这样一位名师,但,江大侠你可以放心,竺家父女和这孩子似乎很有缘份,我们竺大哥的脾气本来是非常古怪的,但李光夏不肯做他徒弟,他却并不恼怒,待他依然很好。名义是书童,实际和子侄也差不多。”
江海天道:“虽然如此,我受了他父亲的重托,总得把他我回来。不知这位竺前辈仙居何处,可容我去拜访他么?”
杨钲道:“我这位竺大哥的性情十分特别,如果他想和什么人会面,他会自己找上门来,但别人找他,他却是不肯出来相见的。”上官纨笑道:“我爹爹和二姨父都有点怕我这大姨父,大姨父未有交代,他们是不肯把地址告诉你的。”江海天心道:“这姓竺的脾气和我的师父倒是差不多。你要见他见不着,除非他自来找你。想来这姓竺的武功,又当比上官泰、杨钲更高了。”
杨钲道:“你这丫头乱嚼舌根,我和你爹爹怎么怕了竺姨父了?”他嘴里不承认,事实却是给上官纨说中,始终不敢把竺家的地址说出来。
杨钲似乎有点尴尬,接着说道:“竺大哥曾与我说过,说是他久闻江大侠的大名,也很想和你结识结识。如今又碰巧有了这桩事情,说不定江大侠到家之时,我那位竺大哥已在贵乡候驾了。”他补上这一段话,一来是安江海天之心,二来也是给自己解嘲,并非自己不敢说出竺家地址,而是料定了那姓竺的会去找江海天。
江海天心道:“氓山派正是有事之秋,我即使知道那人地址,此时也无暇抽身。”便道:“既然如此,我等着竺前辈屈驾赐见便是。要是两位再见着他,也请代我致谢,谢他收容小徒。”
上官纨笑道:“我爹爹和二姨父都说大姨父的武功是天下第一:如今他们对你的武功也是非常佩服,听口气似乎你也是天下第一。江大侠,倘若你与我大姨父碰上,较量起来,这可就真有意思了。”
江海天笑道:“你爹爹和二姨父因为我是客人,对我也就特别客气,其实我的功夫还差得远呢,怎能和你的大姨父相比?”
上官纨道:“不对,不对。我爹爹对人是从不客气的,除了大姨父之外,他也从来没称赞过别人的武功。至于我的二姨父,他比我爹爹还要骄傲,连对大姨父,他口头上也并不怎么佩服的,不过,我知道他心里佩服罢了。因此,他们肯称赞你的武功,邢就绝不是客气的说话了。”
杨钲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喜欢看热闹。不过,话说回来,我那竺大哥确是有意思和江大侠比比武功。不是我故意恭维,依我看来,江大侠的武功是要稍胜我竺大哥一筹。唯其如此,这就更可虑了……”
江海天还未来得及说话,上官泰已抢着说道:“可虑什么?”
杨钲道:“你还不知道吗?竺大哥新近练成了六阳手,能以阴力断人筋脉,他若是比不过江大侠,只怕就会使出这六阳手来。我与江大侠虽是初次相识,但却佩服江大侠是位够义气的朋友,倘是一不小心,给竺大哥伤了,我也过意不去。这六阳手厉害之极,我自问是无法抵御的。但倘若有人练成了近乎‘金刚不坏身法’的护体神功,和他一交手就先封闭了自己的全身|茓道,那么他的六阳手也就无所施其技了。”
江海天心里有点诧异,暗自想道:“杨钲和那姓竺的乃是至亲,为何和我初次见面,就把他的武功秘密泄漏给我?这是武林中最犯忌的事情。难道当真是为了佩服我,怕我受他的襟兄所伤,故而指点我吗?他说那姓竺的存心要与我比试武功,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无论如何,我总是外人,他倘若不愿见我与他襟兄两败俱伤,就该设法从中调解才是。犯不着把他襟兄的武功秘密告诉我呀?他不怕我存着坏心,识得破解六阳手的方法之后,反而把他襟兄伤了?”
江海天心里不无怀疑,但表面上对方总是一番好意,因此他就先谢过了杨钲,随着笑道:“我这点微未之技,绝不敢与令亲比试。两位放心,令亲若是要与我较量,我马上就先认输,那么他总不能伤我了。”
上官泰哈哈笑道:“江大侠的涵养功夫,人间少见,佩服,佩服!其实武功练到了天下第一,也不会轻易与人动手过招的了。我那竺大哥话虽是如此说,想来也只是想与江大侠口头上切磋而已,未必就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
杨钲颇不悦,冷冷说道:“你还不知道咱们大哥的脾气吗?
他自负武功天下第一,等闲之辈,他当然不会动手过招。但江大侠在江湖之上,也是被推许为武功天下第一的,以他这样的好胜,他岂能容得别人与他并驾齐驱?他说待他办妥一件事情之后,就要亲自去找江大侠,那当然是要去和江大侠较量的了。“
江海天笑道:“我是浪得虚名,怎能与世外高人相比。要是碰上竺老前辈,我自当以晚辈之礼相见。俗语说得好:退一步风平浪静,让三分海阔天空。所以两位大可放心,在不决不至于与令亲动手,伤了和气,咱们别谈这个了,杨老前辈,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令郎呢,日前我为鹰犬所困,幸得令郎与上官小姐仗义相助,我师徒二人方才免了一场灾难。”他有意扭转话题,心中则在想道:“这姓杨的似乎怕我和他的襟兄这场架打不起来,嗯,莫非他们襟兄弟之间,有着心病。”
杨钲的确是有点想挑拨江海天与他的襟兄较量,但江海天如此谦退,他也不好太着痕迹,当下便顺着口气说道:“我正是想请问江大侠是怎么一回事情?阿纨,你和你的表弟是在哪儿见过江大侠的?”
上官纨比杨梵较为老成,但毕竟也还有些孩子的脾气,当她知道江海天的确是个“大侠”之后,而江海天又口口声声感谢她那日“相助”的事情,她心里当然是高兴得了不得。于是不待江海天答话,便赶忙叽叽呱狐的把那日巧遇江海天之事,一五一十都对杨钲说了。
杨钲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祁连三兽我本是要他们作奴仆的,他们偷跑出来,想不到竟勾搭上了朝廷鹰犬,谋害江大侠。小儿虽曾为江大侠稍尽绵力,还是不足以补我的罪过。我这厢向江大侠赔罪了。”他带笑说话,笑容却颇勉强。
江海天是个老实人,没有留意,仲长统却暗暗瞧在眼里,心道:“上官泰虽然横蛮,却也有几分豪爽,这姓杨的却似颇工心计的奸滑之徒,哼,他刚才听到他的儿子斩杀朝廷鹰犬之时,眉头稍微皱了一下,莫非他也是暗通官府的?这倒不能不提防一二了。”
江海天见他如此客气,很感不安,当下也就拱手还礼,说道:“杨老前辈言重了。令郎拔刀相助之德,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能因祁连三兽是尊府私逃的仆人,就怪责上老前辈了?”
说话之间,上官泰的管家已把丐帮那四个被囚的弟子带了出来,那管家事先并没说明是释放他们,他们一见了本帮帮主,都是不禁又惊又喜,齐声叫道:“帮主,这可好了,你老人家来了……”蓦地发现仲长统是与上官泰站在一起,状颇亲热,这四个弟子好生诧异,窒了一窒,底下求师父给他们出口气的说话,不觉在口边停住。
仲长统一看,这四个弟子都没带伤,被囚多日,反而养得肥白了些,心中想道:“上官老儿倒没有将他们虐待,只是元一冲吃亏大些,但他面门那一刀是杨钲的儿子杨梵斫的,不能算在上官老儿的帐上。”他与上官泰打了一场之后,应了“不打不成相识”那句老话,彼此反而有几分惺惺相惜,当下仲长统也怕弟子们说出不好听的话来,便截断他们的话道:“我与上官山主已经言归于好,这山上的药任由咱们采摘,你们谢过上官山主,就和我走吧。”
上官泰连忙说道:“我已说好了的,请你们屈驾多留一天,容我稍备薄酒,给你们权当赔罪。采药之事,只要你帮主说出药名,我也自有人给你效劳。这点面子,你都不肯给我,那就是还在怪责我了。”
仲长统道:“我们文是不想再打扰山主。”上官泰道:“笑话,笑话。你这么说比骂我还难受!我得罪贵帮,现在已诚心诚意的赔罪了,你还要怎么?何况现在天色已晚,你们难道定要露宿不成?你们要这样做,我也不能让你们这样做。这太不把我当朋友了!”
江海天笑道:“上官前辈诚意挽留,仲帮主,咱们就打搅他一晚吧。”仲长统性情豪爽,此时他对上官泰倒不是怨恨,只是他心里却讨厌那个杨钲,是以才说要走。但见上官泰确是出于诚心,而江海天又已答允,他心里一想,那杨钲即使不怀好意。
有江海天在此,也不惧他,便道:“赔罪这不敢当。就当作是咱们交个朋友吧。”
上官泰听得江海天、仲长统二人都已答应,大为欢喜,当晚就备了酒席,主客一同畅饮。上官泰还怕他们不放心,每一次拿上来的酒壶,他都是先倒了一杯,自己喝了,才敬客的。
席间彼此谈论武功,气氛倒也融洽,只是杨钲却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而他与上官泰也从不谈及他们本身的来历。
席散之后,上官泰给客人安排了住址,让丐帮请人在一间大房,江海天师徒在一间较小而雅致的书房。
仲长统暗自思量,“上官泰如此安排,想是有心让我与帮中弟子相叙。”要知那四个丐帮弟子释放出来之后,一直未有机会得与帮主畅谈,上官泰粗中有细,设身处地为仲长统着想,“如果我是他,我一定想知道,这几个弟子在被囚期间,可曾受了什么委屈,甚或折磨?他也会想,这些事情,他这几个弟子不便当着外人吐露。尽管双方已经和好,但设若我是帮主,我也会关心本帮弟子,对他们的遭遇,是非问个明白不可的。好,反正我对这几个丐帮弟子从无半点折磨,我何不乐得大方,让他们的人聚拢来谈个够?”仲长统、元一冲再加上那四个弟子,一共是六个人,六个人同住一间大房,在礼数上表面看来似是“待薄”,但深一层想,却正是上官泰想得周到的地方。
仲长统久历江猢,老于世故。上官泰这个心思,他焉有猜想不到之理,心道:“上官泰如此安排,倒也显得光明磊落,即使我的弟子曾受多少委屈,也就算了。但另有一层,却是不能不多加顾虑。那杨钲口蜜腹剑,看来却不似好人。今晚我与江海天师徒分开两处,江贤侄武功极高,但却是个十分忠厚老实的人,我须得提醒他,免得有甚意想不到的暗算,他心中毫无准备。”
那个管家送他们进房安歇,两间房有条走廊隔开,一间在东,一间在西,但相隔也不很远。仲长统放下一半心事,但还是要提醒江海天。他不想太着痕迹,遂故意落后一步,向江海天打了一个眼色,悄声说道:“今晚不要熟睡,小心一些!”
仲长统虽然没有“天遁传音”功夫,但内功亦已到上乘火候,声音凝成一线,隔数步之远,送进江海天耳中,江海大听得清清楚楚,其他的人连那管家在内,没有这份功力,则是一无所闻。尤其那管家因为是走在仲长统前面,根本就看不见仲长统曾张开嘴唇。
江海天颇感诧异,进房之后,关上了门,心里想到:“主人好客,那姓杨的也非俗流,对咱们真可说得是倾心结纳。不知仲叔叔何故起疑?但仲叔叔既然是如此说,加些小心也好。”于是在床上盘膝打坐,不久,林道轩已是熟睡。
相近三更时分,忽觉似有衣襟带风之声,从屋顶掠过,江海天心中一凛,“这两人轻功不弱!”深夜人静,万籁无声,江海天听得出是有两个夜行人,从隔着儿间屋的瓦面上掠过。
江海天想起仲长统的叮嘱,心道:“难道当真有人不怀好意,暗地里来谋害我们不成?”心念未已,那衣襟带风之声已是一惊即过,听那夜行人的去向,是向着外间跑出,绝非朝着他们这里而来。江海天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哑然失笑:“在一个陌生地方,多加小心,那是对的,但也不用太过多疑。”
但他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另一重好奇之心又不禁油然而兴,暗自想道:“来的不知是何等样人?从他们这一身超卓的轻功看来,本领定然非同小可。倘若是上官山主的敌人,我在这里作客,理该为主人御敌;倘若来的是他们的朋友,出去相见,那也无妨。”
江海天决意去查察究竟,遂轻轻推开窗门,跳上瓦面,这晚月色暗淡,那两个夜行人的踪迹早已不见。仲长统也没见出来,想是他还没发觉有夜行人经过。江海天本要去通知他的,但转念一想,还是自己先去看看再说,倘若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大惊小怪,岂不惹主人笑话?而且留下仲长统在房中看守,也稳当一些。他深知仲长统之能,几重瓦面外的轻微声息,他或许未能察觉,但若真有夜行人到了距离三丈之内,他无论如何总会听得出来。两间房相隔不到三丈,有他留守,自己也可以放心离开。
夜行人虽是踪迹已杳,但江海天刚才听声辨向,早已心中有数。当下使出“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悄无声的便追下去。
越过十几间瓦面,再翻过围墙,仍然未见夜行人踪迹,江海天越发奇怪,心道:“看来不是上官泰的敌人了。但何以一进来便出去?若说是屋内的人,三更半夜,又出去作甚?”
江海天有心查察究竟,遂继续追踪,毕竟是他的轻功更为高强,追了一会,果然发觉了前面两条黑影。
那两个人却未发现他,江海大追得近了一些,凝神看去,吃了一惊,却原来这两个人竟是上官泰与杨钲。
江海天心道:“我早该想到是他们了,从屋内出去的,除了他们,还有谁有如此本领?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在深夜出去呢?是他们另外发现了敌人么?”
就在这时,只听得上官泰说道:“在这里可以了吧?这里离开我家已有十里了。”杨钲笑了一笑,说道:“是么?那么江海天的耳朵再长,也听不见了。就在这里吧。”说罢,突然回头一望。显然是还在害怕有人跟来。正是。
密室仍须防有耳,深宵主客两离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欲结朱陈施巧计心怀叵侧动奸谋
江海天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害怕隔墙有耳,在屋内谈话,怕我偷听!岂有此理,他们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江海天在武学上的造诣何等高深,见杨钲肩头微动,已知他是要转身张望,立即闪到一棵树后。他动作迅捷无声,莫说是在黑夜,即在白天,杨钲也难发觉。
上官泰道:“二哥,你究竟有什么机密的事情,要拉我出来说话?又为什么要瞒住客人?想那老叫化是一帮之主,而那姓江的,据你所说,也是武林中极有身份的人,难道他们会来偷听?”
江海天本要走开,但听了这些话,却禁不住心头一动,“是啊!他们有什么事耍瞒住我?想必是和我有关的了,疑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要瞒着我,我倒非偷听不可了。
仲叔叔到底是老江湖,早看出他们心怀鬼胎。哼,这姓杨的适才对我何等殷勤,想不到背地里却是如此鬼鬼祟祟。“江海天决意弄个水落石出,索性飞身上树,就在他们头顶,偷听他们说话。
只听得杨钲说道:“我当然相信得过那两个客人,但这件事情,关系咱们的身家性命。隔墙有耳,万一泄露出去,那就大大不妙了。”
上官泰惊疑不定,说道:“二哥,咱们都是隐居深山,与外界很少往来。也没有什么极厉害的仇家,哪来的飞来横祸,你说得那么严重!”
杨钲道,“此事么,可大可小。为祸为福,都只看你如何处置。三弟,你少安毋躁,且听我慢慢道来。
“好,我先从儿女之事说起。我先问你,你的纨丫头和我家那小子今年都是十五岁,看他们平日形迹亲密,你不察觉他们彼此都是心中有意么?”
上官泰点了点头,说道:“我是个爽直人,本来这话儿我也早就想对你说了,只怕你家的梵小子嫌我的女儿。”原来上官泰独生一女,宝贝异常,他的女儿上官纨的确是钟情杨梵,她母亲向她查问,她也曾含羞默认过的。只是杨梵的态度却是有点轻挑,上官纨也摸不透他是否真的是喜欢她。
杨怔笑道:“纨丫头长得如花似月,我只怕我家小子配不上你女儿呢!”
上官泰喜道:“这么说,你是有意和我亲上加亲了?”
杨钲道:“他们两小无猜,年貌也正相当,亲上加亲,实是最好不过。”说到此处,忽地叹了口气道:“唉,只是——可惜,可惜!”
上官泰怔了一怔,道:“可惜什么?”杨钲道,“可惜咱们没有早一点为儿女打算,现在议婚,已是迟了!”上官泰道:“此话怎说?”
杨钲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次我到了竺家,竺大哥也和我提起了儿女的婚事,像你一样,想与我亲上加亲,结成秦晋之好!”
上官泰道:“哦,原来他也想把他的女儿许给你那小子作媳妇。清华这丫头不是还很小吗?”
杨怔道:“小是小,但不算很小,今年十二岁了。比我的梵儿小三岁,竺大哥还说,丈夫应该比妻子大一点才好呢。但我知道我的梵儿只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他真正喜欢的只是你的纨丫头。”
上官泰道:“竺大哥怎的会突然想起要为他女儿定亲?早不说,迟不说,恰恰现在和你说?”
杨钲道:“三个月前,他女儿第一次单独出门,是偷偷离家的,你猜她是上哪儿?”
上官泰道:“是上你家找她的梵表哥吗?”
杨钲道:“是呀。她偷偷离家,来和我那小子玩了几天。她家里可闹得天翻地覆。除了她自己之外。家里的人都派出来找他那宝贝的女儿了。”
江海天听到这里,这才知道,厚来那次碰到的和那小姑娘同在一起的青衣汉子,以及后来那一伙来寻觅他们的人,都是竺家的仆人。他们大举出动,在江湖上也闹得沸沸扬扬,却原来是为了这样一桩小事。
江海天心里想道:“这位竺老前辈宠爱他的女儿也未免太过了。但他的手下,对黑白两道全不卖帐,他女儿吃了祁连三兽的亏。祁连三兽和朝廷鹰爪勾结,他的手下也就把朝廷鹰爪斩杀了一大批。从大处看来,这位竺老前辈,还是可以结纳的人物。”
杨钲接着说道:“我本来也把这丫头当作小孩子,她偷偷来我家玩,我也只看作是孩子的淘气,不知江猢凶险,胡乱行事。
但竺大哥可不是这样想,——他女儿第一次离家,就来找我家的小子,这一件事提醒了他,他女儿已经渐渐长大了,除了父母之外,心中就只有一个表哥了。一因此,竺大哥才想到要与我联亲,早早为他女儿定下名份。“
上官泰道:“你答应了没有?”
杨钲苦笑道:“我能够拒绝竺大哥吗?他不是和我商量的,他是用命令的口吻叫我备办三书六礼的。”
上官泰呆了半响,说道:“竺大哥也真是的,对亲家本是两厢情愿之事,岂能出以命令施行?唉,但既然如此,我也不愿与他争了!”
杨钲愤然说道:“是不是呢?你是第三者已经替我不平了!
你想我怎能咽下这口气?莫说我家小子本来是喜欢你的女儿,就是没有这档事情,我也不能让我的梵儿受他们父女的欺负!“
上官泰道:“清华侄女还小着呢,看她性情,虽然骄纵,却还不似她爹爹的不可理喻。”
江海天暗暗好笑,上官泰本人就是个不大讲理的人,而这“不可理喻”四字却从他口中说出来,那么他这姓竺的襟兄,敢情真的是天地间最不讲理的人了?“或许是上官泰恼怒他的襟兄要抢他的爱婿,故意把那姓竺的说得过份了些吧?但他却也给那姓竺的女儿说好话,可见也还是个有几分公道的人。”江海天心想。
江海天听他们谈论的尽是儿女私事,本来不想再听下去,但他是躲在树上,上官泰与杨钲就在树下。此时他若溜走,却没把握令得他们毫无知觉,江海天转念一想,域许从他们的谈话中,也可以稍稍知道一点那姓竺的来历,就打消了溜走的念头。
只听得杨钲说道:“有其父必有其女,清华这丫头现在已然骄纵,焉知长大了不是和她父亲一般?古语有云:齐大非偶,即使我那梵小子受得了老婆之气,我也受不了亲家之气。”
上官泰不觉笑道:“事情都已经定了,你诉苦也没有用。”他这笑听来是对杨钲的嘲笑,实在也是自己的苦笑。
杨钲道:“不,我虽然不敢拒绝,但也没有答应。所以我才来与你商量的。”
上官泰诧道:“此话怎说?”
杨钲道:“我推说这件事情,总也得让我回家告诉梵儿的妈。
反正他们年纪都小,也不必急在一时。“
上官泰道:“竺大哥怎么说?”
杨钲道:“他起初很不高兴,说我的浑家和他的浑家是妹妹,还会不同意吗?我说我习惯了事事和妻子商量的,我也知道她决无异议,狙先告诉她一声,让她也高兴高兴,再来备办三书六礼,不更好吗?竺大哥说不过我,只好依从我的意思,但他却又提出一事,要我约束我的儿子。嘿,嘿!这件事情和你们父女也有关系了!”
上官泰吓了一跳,道:“怎么扯到我的身上来了?”
杨钲道:“你的纨丫头和我的梵小子上个月不是结伴到过他家吗?我就是因为梵小子久不回家,才到他那里探望的。”
上官泰道:“哦,莫非是竺大哥因此犯了心病了?他们表姐弟、表兄妹从小就是喜欢在一处玩的,不过小时候是跟大人去,现在大了,不用大人陪伴而已。这也算不了什么一回事呀!难道咱们还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吗?”
杨钲道:“是啊!可竺大哥不是这么想。正因为孩子大了,他既然有意将他女儿许配我家小子,可就不愿看到你的纨丫头也Сhā在中间了。所以他要我约束梵儿,不许再与你的阿纨往来!他还要我告诉你,叫你也要管柬管柬你的女儿!”
上官泰最宠爱女儿,听了这话,不觉暗暗恼怒,说道:“我的女儿,不用别人来管。”
杨钲冷冷说道:“咱们和他是襟兄弟,他一向也是把咱们当作下属管柬呢!他要你做什么,几时许可你道个‘不’字的?”
上官泰愤然道:“咱们的子女,他都要伸手来管,那也未免太欺负人了!”
杨钲道:“上官兄,只要你下得决心,咱们就结亲家,气一气他!”
上官泰默然不语,半晌说道:“那就是要与他公开决裂了!”
杨钲道:“不错。我就是要和你商量此事。咱们两人联手,以后再也不听他的话!”
上官泰道:“咱们联手,也未必就敌得过他!”
杨钲道:“至少也可以打个平手吧?”
上官泰道:“襟兄弟动起手来,这有什么好意思?”
杨钲道:“难道你就甘心一生受他欺负?还要连累咱们的儿女也受他欺负?本来是好好的一对,却要给他拆开?”
上官泰想起了女儿的终身幸福,似看见了女儿的满面泪容在他眼前摇晃,心道:“纨儿知道了此事,不知多难过呢!”他几乎就要冲口而出,答应与杨钲联手对付他们的襟兄了,但终于还是咬牙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杨钲冷笑道,“你还是害怕他!”
上官泰道:“不是怕他。唉,你不知道……总之我是不愿与他交手。”
江海天躲在树上。居高临下,看见上官泰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不但声调激动,神情也颇有几分异样。猜想他必是另有隐情,所以不论杨钲怎么游说,他都不愿意与襟兄交手。
杨钲哈哈一笑,说道:“我倒有个法子,不必咱们亲自出马,就可以将他除去,不知你可愿意促成此事?”
上官泰怔了一怔,半晌说道:“你,你是想借刀杀人?”
杨钲道:“不错。依我看来,当今天下。只有江海天可以与竺太哥匹敌。咱们想个法儿,令他们二虎相争,即使不能将他除去,至少也可以弄得他们两败俱伤!”江海天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心中想道:“怪不得这姓杨的向我泄漏他襟兄的武功秘密。哼,他倒是打得如意算盘。且看上官泰如何回答?”
上官泰道:“什么法儿?想必你己是胸有成竹的了?”
杨钲阴恻恻他说道:“你是想竺大哥去找江每天拼命呢?还是想江海天去找竺大哥拼命?”
上官泰道:“要竺大哥找江海天拼命,须得如何?”
杨钲道:“那就要你受点委屈,你把自己弄伤,说是江海天将你打伤的。我给你作证明。我再教你一番说话,非挑拨得他与江海夭拼命不可。你虽然身受一时之苦,但为了儿女,似乎也还值得。”
上官泰冷冷说道:“你倒真是把咱们竺大哥的脾气摸透了。
尽管他对我严苛,倘若我真是受了外人之伤,他是非出头拼命不可的。嘿,嘿,你这条‘苦肉计’为什么不施之自己?“
杨钲道:“恰巧你有与丐帮这一段纠纷,江海天今日与仲长统上山,你也曾与仲长统动了手了。虽说江海天是给你们调解,但你不可以说成江海天暗算你吗?你右这段过节,这‘苦肉计’由你来唱,比我适合。”
上官泰冷笑道:“嘿,嘿!好,好一条苦肉计,亏你想得出来!”
杨钲瞧他神色不对,连忙说道:“我早说过,我有两个法子。
这条苦肉计不过供你参酌而已。你不愿意,咱们另行商议。“
上官泰道:“另一条是要江海天去找竺大哥拼命了。人家是侠义道,你今日不是已试探过他的口风了?你想利用江大侠给你拼命,这不是痴心妄想么?”
杨钲哈哈笑道:“上官兄,你也未免太老实了!”
上官泰怔了一怔,道:“杨兄,此话怎说?”
杨钲打了一个哈哈,皮笑肉不笑他说道:“咱们说不动江海天,难道不会想个巧妙的法儿,叫他自动去找竺大哥拼命吗?”
上官泰道:“好,我倒要听听你这智多星有何妙计?”
杨钲道:“江海天有个记名徒弟叫李光夏的,现在正在竺家。
做竺清华的书童。江海天为了我回这个失落的徒儿,这几个月来,走遍了黄河南北!“
上官泰道:“这些事情,我都已知道了。但这和你说的‘妙计’,却有什么关连?”
杨钲阴恻恻地笑道:“咱们的文章,就在江海天这徒弟身上来做。比如说,这姓李的小子,如果不明白的在竺家死了,江海天能不去找姓竺的拼命吗?”
上官泰打了个寒襟,说道:“你要害死这小孩子么?你不是说竺家父女,对李光夏很是宠爱,名虽书童,实际是对他如同家人一般么?你若害死了这孩子,竺大哥岂能与你干休?”
杨钲笑道:“我当然不会那么笨,亲自去杀害他。所以我才来和你商量,你不是知道有一种毒草,杀人不露痕迹的么?你采这毒草给我,化成粉剂,我有办法,借竺清华之手,将他毒死。连竺清华我都可以把她瞒过。”
江海天听得毛骨耸然,想不到杨钲竟是如此狠毒,他按不下心中怒火,正要下去斥破他的好谋,但心念一转,却又暂且忍住,暗自想道:“且看上官泰如何?”
心念未已,只听得上官泰发出了一声冷笑,说道:“杨大哥,你把小弟看作什么人了?”
杨钲呆了一呆,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此事若成,至少可令他们两败俱伤,咱们的好处可就多了!一来可以免受竺家的欺凌,二来咱们的儿女可以结成美满姻缘,再也不用担忧别人阻挠;三来,嘿,嘿,天下去了两大高手,咱们两家联合起来,天下还有谁人能与咱们作对?”
话犹未了,上官泰已是大声喝道:“住嘴!纵有一千样好处,我上官泰也绝不能做一个无耻小人!”
杨钲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冷笑说道:“上官兄,我是小人,你一向的行事,也不见得就是正人君子!”
上官泰勃燃大怒,跳起来道:“不是正人君于,做事也总还得有点良心!江海天于我有恩,你却要我恩将仇报,还要我去谋害一个无辜的孩子!哼,哼,你,你简直是——”
杨钲冷笑道:“你不肯依从,那也罢了。你我伤了和气不打紧,却何必令咱们的子女为难,难道他们日后就不再见面了吗?”
上官泰本来要骂杨钲禽兽不如,听他这么一说,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对杨梵是那样痴情,不由得心中难过,也就不对杨钲太过绝情了。当下,上官泰叹了口气,说道:“你回去吧。
此事只当你没有说过,我也不会再提。儿女之事,听其自然。你答不答应竺家婚事,任随于你。但我可要劝你收拾起客人之心!“
杨钲灰溜榴他说道:“你甘心受竺大哥欺负,我自是不能勉强你。好吧,你赶我走我便走,只盼你不要后悔!”
杨钲站了起来,正要走路,上官泰忽道:“且漫!”
杨钲只道他回心转意,笑道:“你可是想清楚了?怎么,咱们再商量商量?”
上官泰深沉的目光盯着杨钲,缓缓说道:“只是为了儿女之事,你不会就向竺大哥下此毒手。你,你可是在竺家打听到什么秘密?你既是要与我商量,那就不必瞒我!”
要知上官泰虽然性情较为暴躁,但却绝非一个莽夫。他也有了五十岁开外的年纪了、人生经验积累甚深。所以稍微冷静之后,对杨钲的今晚之事、就不能不起了怀疑——何以杨钲对他们的襟兄如此深恶痛绝,似乎恨不得将他置之死地?
杨钲听了上官泰的这几句话,脸上也是倏然变鱼,但随即使哈哈笑道,“上官兄,你这样问我,看来你也是知道竺大哥秘密的了?”
上官泰知道杨钲是要套他的说话,心道:“我且先说三分真话,看他如何?”说道:“听说竺大哥是要开宗立派,你可是不愿受他差遣么?”
杨钲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何只要开宗立派,他还要举事抗清!”
上官泰道:“哦、竺大哥当真有如此壮志雄心么?这可真是我始料所不及了!”
杨钲道:“就是呀!想咱们隐逸山林。何等自由自在?没来由却去趟这趟浑水作甚?竺大哥也真是的,他本来也是与咱们一样,数代隐居山林,不问外事的。如今他已到了垂暮之年,却忽然动了争雄天下之心,你说这不是老糊涂了么?”
“他糊涂不打紧,咱们两家可要受连累了。竺大哥以为如今民变四起,可以乘机举事,他却不想想清廷百年基业,将广兵多,乌合之众,又焉能成事?咱们若是从他。事败之后,岂不是要惹个抄家灭族之祸?”
上官泰道:“哦,原来如此。但人各有志,你不愿从他,难道不可以各行其道么?”
杨钲道:“唉,你又不是不知道竺大哥的脾气,他这个人是决不听别人劝谏的。他一旦举事,咱们若不从他,他岂能让咱们置身事外?只怕稍有半个‘不’字,他就要先把咱们杀了!”
上官泰冷冷说道:“所以你要先下手为强,把他杀了?”
杨钲听得上官泰口气似乎有点不对,却还摸不准他心意如何,便句斟字酌他说道:“上官兄说得过甚了。小弟并非定要除他,只是,只是意欲消弭这场大祸而已。倘若能使得他与江海天两败俱伤,他武功既失,也就无能为力了。那时只有他要听命于你我,咱们却无须屈从他了。嘿嘿,这么一来,不但咱们可以结成儿女亲家,竺大哥也可以安度余年,兔遭不测之祸。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上官泰道:“好一个两全其美!这么说。你还是为竺大哥着想的了?”
杨怔道:“当然,当然。小弟这是权衡利害的做法。古语有云:两害相权取其轻。竺大哥与江每天虽然两败俱伤,但免去了竺大哥的一场灾祸,那还是值得的呀!何况咱们也可以连带得到好处呢。”
上官泰忽地冷笑道:“恐怕还有一样好处,你未曾说出吧?”
杨钲面色倏变,道:“上官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官泰悄声说道:“你得了朝廷什么好处,要为朝廷设计除他?”
杨钲板起面孔,叫起撞天屈道:“你这是从哪里说起?哼,哼,上官泰,你又把我杨某当做什么人了?”
上官泰毕竟还是有几分忠厚,见他说得如此认真,不觉有点怀疑自己的想法,于是说道:“没有就好。不过,杨兄,你莫怪小弟将你误会,小弟倒是有几句话想劝一劝你……”
话犹未了,杨钲突然趁他的精神戒备稍微轻松之际,出手如电,一掌就向他胸膛拍下!
杨钲武功本来比上官泰高强,这一掌又是出其不意,上官泰焉能躲避得开?只听得“蓬”的一声,这一掌已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上官泰身上“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上官泰忽地感到另一股劲力推来,将他推得身躯倾侧,转了半圈;与此同时,杨钲也感到了劲风劈面扫来!
原来是江海天从树上跳下,左掌对着上官泰,右掌对着杨钲,同时发出了两股掌力!
两股掌力同时发出,但巧妙却又各自不同。他左掌发出的掌力,用的乃是一股巧劲,把上官泰身子推开,对他身体井无伤害;右掌发出的却是主刚掌力,对杨钲猛下杀手的!
可惜江海天虽然早有警惕,却还未能料到杨钲会向他的连襟突然间便施毒手,因此未能事先防范,到他出手之后,这才跳下救人、攻敌,已经是稍迟半刻了。
高手比斗,只争毫厘,片刻之差,已给杨钲躲过了杀身之祸。杨钲虽然比不上江海天,也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一见有人跳下,立即倒纵出一丈开外,同时双掌齐发,抵消了江海天那一记劈空掌力。
上官泰得江海天的掌方一推,身躯倾侧,这才没有给杨钲打中要害,但背脊还是着了一掌。身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终于还是“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卜通”倒地。但这已是不幸中之大幸,要是这一掌给杨钲打中胸口,他焉能还有命在?
那一边,杨钲虽然免了杀身之祸,但也吃足了苦头。江海天的金刚掌力有两重力道,杨钲退出一丈开外;双掌对单掌,消解了江海天的第一重力道之后,正自松了口气,却不料第二重力道又突如其来,杨钲禁受不起,也是“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连忙骨碌碌的和衣滚下山坡。但这时他而言,也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倘若江海天出手早个片刻,占得先发制人之利,而又无须分出掌力去救上官泰的话,则这一掌也早就要了他的性命了。如今虽然打得他口吐鲜血,受伤却还不算很重,他滚下山坡,提了口气,居然还能施展轻功逃跑。
江海天不知道上官泰伤得如何,不敢去追赶杨钲,先把上官泰扶起,察看他的伤势。
上官泰苦笑道:“想不到这厮居然如此狠毒,丝毫不顾亲戚情谊。江大侠,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性命了。只可惜我不能亲报这一掌之仇!”
江海天摸了他的脉息,知道他受伤不重,这才放下了心。说道:“我那一掌也够他受的了。他逃回去最少要养伤一个月。”
上官泰抹干嘴角的血迹,吞下一颗丸药,说道:“江大侠,我求你一件事情。”
江海天道:“前辈请说。”上官泰道:“杨钲这厮,既受了伤,又已经跑了。刚才之事,请江大侠不要张扬出去。”
江海天知道上官泰不愿意让女儿知道,免得令她伤心:同时他也许还希望杨钲有悔改之日,倘若张扬出去。传到他们那位“竺大哥”耳中,杨钲只怕难保性命。江海天宽厚为怀,当下一口应承,说道:“我决不令前辈为难便是。但我也有一事,想要请问前辈……”
上官泰道:“可是关于我那位襟兄竺大哥的事情么?”
江海天道:“正是。实不相瞒,我与江湖上反清的义士,颇多相识。那位竺老前辈,若然也有意举事,那正是志同道合了。
我意欲先去拜访他。“
上官泰沉吟半响,说道:“我那位竺大哥或有举事之意,但也不会这样快,我看至少也恐怕要等到他开宗立派之后,竺大哥脾气古怪,他图谋之事决不愿外人得知,除非他已经与你结为知己,亲自告诉你。因此,我希望江大侠不必急着要去会他,还是等他来找你的好。”
江海天听他语气,似乎有许多顾忌,他就不便多说什么,但李光夏的安全他却不能不顾的,于是说道:“既然如此,我不去也罢。不过,小徒现在竺家,杨钲既然起了害他之心,这可不能不防。”
上官泰道:“这个易办,我派一个人去告诉竺大哥,叫他小心防范便是。杨钲已受了伤,料想他不能赶在我的前头,跑到竺家谋害令徒。而且我料他也未必敢再上竺家之门呢。”
江海天听他说得有理,心想照这样说,李光夏当可无忧。而且氓山派既有要事催他回去,他也急于回家帮忙妻子,权衡轻重,去接李光夏之事只好暂且们在后头了。
上官泰受伤不重,服了止血疗伤的丸药之后,气力渐渐恢复,他看了一下天色,笑道:“天都快要亮了,咱们也该回去啦。
要是给纨儿知觉,家里的人可就要惊慌了。“
江海天本来想拉他一把,但见他轻功虽然稍减。步履仍是安详,比常人也还快速得多,心中也暗暗佩服他功力不凡。
两人回到家中,分头进去。江海天回到自己房中,眼光一瞥,只见床上无人,林道轩已不见了。
江海天吃了一惊,连忙出来寻找,刚到后园,便见一条黑影向他走来。
江海天凝神一瞧,认出了是仲长统,忙用“天遁传音”说道:“是我。”仲长统放下了心上的石头,走过来悄声说道:“出了什么事情?”江海天道:“没什么。只是上官山主把那姓杨的赶跑了。离山之后,咱们路上再说吧。轩儿呢,你可见着?”江海天曾答应了上官泰的要求,是以不愿在他家中张扬此事。两人都是小声说话,兔得惊动了上官泰的家人。
仲长统知道享有蹊跷,但听说杨钲已经离开,他对上官泰倒是信得过的,所以也就不必急于知道了。当下微笑说道:“轩儿与他的小友躲在那边假山石下,这两个孩子倒似乎很投合呢!”江海天诧道,“他哪里来的小友?”随即恍然大悟,说道:“是上官泰的女儿?”仲长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原来林道轩半夜醒来,不见了江海天,甚为惊异,遂出来寻找。恰巧上官纨也因为不见了父亲,出来寻找。两人在后园碰上,彼此一说,上官纨道:“一定是他们有什么事情商量,要避开咱们。咱们反正也起来了,就在这园子里等他们回来吧。”
上官纨比林道轩大三岁,自以为已懂得大人的事情。林道轩年纪虽比她小,可是江湖经验却比她多,倒是想到了可能有什么意外。但他深信师父的本领可以对付任何事情,一想倘有意外,自己也帮不上忙。他对上官纨颇有好感,也就愿意陪她。
他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心目中根本就没有男女之嫌。
仲长统在林道轩出房的时候,已经察觉,也随着出来。他不担心江海天,却担心林道轩遇上意外,因此在暗中保护。因为事情真相未明,而林道轩又是与上官纨一起,所以他也不愿声张,怕惹得上官泰的家人大惊小怪。
江海天笑道:“好,那就让他们谈个尽兴吧。”他内功已到炉火纯青之境,视觉听觉都异于常人,两个小孩子在那边假山石下小声说话,仲长统听不见,他却是无须走近,一静下来,便隐隐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只听得上官纨说道:“可惜你只能明天再留一天,不能陪我多玩。好,我明天一定要令你玩得高兴,这山上有许多美丽的花儿,我带你去摘采野花,我给你编个花环。”两个孩子说来说去都是玩的事情,江海天听了暗暗好笑,心道:“上官纨在山上没有年龄相当的小朋友陪她玩,杨梵大约也是一年只来那么一两次,怪不得她感到寂寞了。”
想到了杨钲父子,江海天又不禁为上官纨感到难过,心道:“这小姑娘性情率真,比杨梵可爱多了。只可惜她情窦初开,心中便先有了杨梵一个影子。”
林道轩和上官纨谈得投机,手舞足蹈他说道:“好,你给我编花环,我给你上树捉鸟。我最喜欢爬树啦,新近我又学会了一套名叫‘蹑云步’的轻功,用来爬树,那真是最好不过。嗯。
‘蹑云步’根本就不必用手抓着树枝,就那么踏着树干走上去就行啦。“
上官纨道:“那就不能叫做‘爬树’啦!”林道轩道:“谁说不是呢?这套轻功就是如此奇妙:”上官纨道:“你双手不抓着实物,脚步如何能在笔直的树干上站得稳?”林道轩道:“你不信,我明天演给你看。”上官纨大是羡慕,说道:“你真是幸运,有这么好的师父,学会了这么奇妙的轻功。”
林道轩笑谊:“‘蹑云步’算得了什么,还有一套步法叫‘天罗步’的,更奇妙呢。学会了这套步法,多强的敌人也打不着你。不过这是在平地上使用的。”上官纨道:“真的,真的?”林道轩说了这两样奇妙的轻功步法,听得她心痒难熬,又惊又喜。
江海天暗咱好笑:“这孩子刚学会了几样本门武功,就当作宝贝一般在人前卖弄了。不过,他也还有分寸,没有将练功的秘诀说与外人。”
林道轩道:“当日,我师父本来要教你和杨梵几手本事的,可惜你们却不肯学。”上官纨道:“这都是我杨表弟目中无人的缘故。其实那时我已经看出你的师父乃是异人了。”
说了一会,这两人的声音忽然听不见了。又过一会,才听得上官纨“吃吃”的笑声,跟着林道轩也笑起来。但林道轩的笑声却似乎有点勉强,是为了上官纨笑了他才笑的。
江海天有点奇怪,心道:“这两个孩子也有什么私话儿要在耳边悄悄他说?”要知他们倘若不是在耳边私语,江海天一定会听到他们是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忽听得上官泰的声音叫道:“纨儿,纨儿!”原来他也是出来找寻上官纨了。
上官纨道:“爹,我在这儿。还有林家弟弟。”从假山石后走了出来。上官泰怔了一怔,道:“你们怎的三更半夜躲在这儿?”上官纨道:“我们都是出来找你的呀,你是不是和江大侠到外面去了?”
上官泰哈哈笑道:“好精灵的丫头,一猜便看。不错,我是和江大侠一道,送你二姨父回去。”上官纨怔了一怔,说道:“怎么二姨父连夜回家?出了什么事情了?”上官泰道:“没什么。
你二姨父是个急性子的人,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起了你的表弟,怕他一个人在家中闹事,就赶回去了。“上官纨道:”那也用不着半夜三更走呀?“上官泰道:”是呀!我也这么说。但你二姨父的脾气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马上就要做的,他出来找他儿子,离家日久,急着回去,我也留他不往。“
与上官泰有来往的几个亲友,都是带有几分怪癖的,说来便来,说去便去,上官纨从小见惯了这些人的行径,因此对她二姨父的半夜离去,倒也不怎么怀疑。当下问道:“二姨父可说什么时候再来么?”
上官泰笑道:“你也惦记着你的梵表弟是不是?二姨父说不久就会再来看你的。”他对女儿说了谎话,心中很是抱愧,但因不想女儿难过,却是不得不然。
江海天悄声说道:“咱们可以回去了。”仲长统也下愿在此露面,于是两人各自悄悄回房。
上官泰不想再提杨钲父子,扭转话题说道:“你和林家弟弟玩得很高兴呀,你们大声笑、小声讲,说些什么?”
上官纨笑道:“林家弟弟说要教我上树。我答应给他编个花环。他跟江大侠新近学会了一种轻功,双手不抓树伎,就可以走上树顶的呢,你说奇不奇妙?”上官泰笑道:“好啦,那你们就该赶快回房间去再睡一觉了,否则明天你们哪里来的精神切磋武功?”
江海天回到房间不久,林道轩也回来了。江海天佯作不知,道,“你到哪儿去了?”林道轩道:“我出去找你呢。恰巧碰上了上官姑娘。师父,我——”江海天道:“你怎么?说吧。”
林道轩道:“不是我的事情。是上官姑娘想求你一件事情,她不敢和你说。”江海天微笑道:“什么事情呀?”林道轩道:“她想你教她一样功夫。”江海天笑直:“我本来答应过教她的吁,怎的不敢和我说?”林道轩道,“他想学的是一种特别的功夫,不是任从你教她什么就学什么。”
江海天诧道:“哦,她要学的什么特别功夫?”林道轩道:“她要学一种能够制伏杨梵的武功。她说你已经和杨梵的父亲交过手,一定知道杨家武功的奥妙了。她就要学会能够破杨家武功的武功!”
正是:
可怜小儿女,心事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欲制玉郎求绝技不知|乳燕入谁家
江海天有点奇怪,笑道:“她为什么想学克制杨家的武功?”林道轩道:“就是为了要制伏杨梵呀。她说她若胜过了杨梵,杨梵就不敢不听她的话了。看来她对杨亢很好,杨亢却是常常欺负她的。”
江海天笑道:“她对你这样说吗?”林道轩道:“她不说我也知道。她老是提起姓杨这小子,我还不知道她是喜欢他吗?”江海天不禁又笑了起来,说道:“她喜欢杨梵,你可就不喜欢了。”
林道轩年纪虽小,也听得出师父是取笑他,忸怩说道:“我才不管她的事呢。只是这姓杨的小子盛气凌人,我却的确是有点讨厌他。”江海天心里想道:“轩儿和她很合得来,只可惜比她小了三岁,要不然倒是一对。”
林道轩道:“师父,你教她还是不教?她不好意思向你开口,这才叫我代为恳求的。”江海天笑道:“我本来许下允诺,可以为她做一件事情的。好吧,我如她心愿便是。”
林道轩道:“她也曾说过这桩事情,所以才敢要我代为求你的。但她还有一样请求。”江每天道:“还有什么?”林道轩道:“她向你们学武功之事,不想让她父亲知道。你可以给她保守秘密么?”
江海天笑道:“这小姑姐心眼儿真多。我给她保守秘密不难。
但要瞒住她的父亲教她武功,这却不容易了。我是大人,不能像你们孩子一样,可以随便找个藉口,带她出去玩个一天半日的呀。她为什么要瞒住父亲?“林道轩道:”我没问她,我不知道。师父,你想个法子吧。“
江海天道:“你这两个小鬼头要我串通作弊么?”林道轩道:“师父,这是你答应了人家的。”江海天忽地笑道:“有了,有了。”林道轩道:“怎么?”江海天道:“你也答应了她,明天陪她玩的,是不是?”林道轩道:“嗯,我和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但你答应教她武功,我不和她玩也不打紧。”
江海天道:“不,你还是陪她去玩,由你教她武功。”林道轩道:“我,我怎会教她?”江海天道:“我教会了你,你便能教她了。蹑云步和天罗步,这两种轻功步法,你是练得很熟的了。
还有一种‘一指禅功’,我将秘决传你,你去教她,以后她就可以自己练了。她内功根底比你好,秘诀一知,学起来会比你还快的。有了这三种功夫,要对付杨梵,已是绰绰有余。“
林道轩大为欢喜,说道:“我曾和她说过那两种步法,她羡慕得不得了。如今你准我教她,她一定是非常高兴的了。”
江海天笑道:“你高不高兴?”林道轩道:“我,我不知道。”这问题他的确是难以答复,他心里在想:“上官姐姐希望获得的武功,学到了手,我应该替她高兴;可是,她学这武功是为了能够制伏杨梵;而她想要制伏杨梵,又是因为她喜欢他!哼,这小子自高自大,令人一见就生憎厌,不知何以他却偏们讨得上官姐姐的喜欢?”
林道轩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根本还未懂得什么男女私情,但凭着他纯真的孩子的感情,他却是不愿意上官纨与杨梵同在一起,不喜欢上官纨对杨梵的“喜欢”。这也许说不上是“妒忌”,但至少是一种“惋惜”。惋惜一个“好姑娘”竟会喜欢一个“坏小子”。他知道上官纨学成了武功之后,杨梵就要“听她的话”,反过来说,也就是上官纨以后和杨梵会更亲密了。那么,她学这武功,是“好”呢?还是“不好”呢?是应该为她“高兴”呢?还是应该为她“伤心”呢?他答不出来!在他幼稚的心灵,只是感到迷茫。
江海天却想不到这孩子有这么多心事,笑了一笑,就把“一指禅功”的秘决传授给他。功夫深奥,秘诀却很简单,内功有了根底而天资又很聪颖的人,自能心领神会。林道轩不用半个时辰,已是牢牢记住。天将五鼓,林道轩不再睡觉,跟师父做了一会吐纳功夫,精神恢复,天也亮了。
第二天早点过后,上官泰便依前约,招集家丁,亲自率领,替仲长统采集配制金创药的药草。江海天与仲长统过意不去,当然是和他们同行。林道轩则是一早便与上官纨去“玩”去了。
上官泰不提宵来之事,他有二十余年未下过山,江湖上的事情极为隔膜,很有兴趣听仲长统谈论江湖之事。他也与江海天切磋了一些武学上的问题。只是话题稍有涉及他的武功渊源、身世来历等等,他就避开不谈。至于他那位姓竺的大襟兄,他更是一句话也没有提及。
到得傍晚时分,采集的药草己是足够有余。仲长统十分感谢。上官泰道:“好,咱们再打几样野味,就可以回家啦。”
这时上官泰才忽地想到了女儿,说道:“我丫头真是不懂规矩,只顾自己去玩,也不来帮手。”才叫了一声“纨儿”,江海天便道:“孩子们玩得高兴,就由得他们吧。”上官泰哈哈一笑,说道:“江大侠,看来你宠爱你的徒弟,还更甚于我对我的女儿呢!”
上官泰看看天色,说道:“还是找她回来吧。”正要吩咐家丁分头去找女儿,只听得上官纨的声音已在远远应道:“爹爹,女儿来啦!”
过了一会,上官纨与林道轩手拉着手,己是走到他们面前。
上官泰好生怜惜,说道:“纨儿,你知道回来就行了,也用不着跑这么快的,你累了吧?先歇歇再说话。”
以上官纨平日的轻功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这一段路程,本来是应该喘不过气来的。所以上官泰自然而然的便这么说了。
岂知上官纨学会了蹑云步与天罗步法,禁不住拿来一试,果然一试便灵,丝毫也不费力便跑来了。她是在看见了父亲之后,才藏起新学会的轻功,改换步法的。
上官纨笑嘻嘻道:“不累。不,只是有一点点累,不要紧的。”她心思灵敏,一说出了“不累”之后,立时省觉,怕给她父亲看出破绽,随即改口。又故意喘了喘气。上官泰只道是女儿好胜,并不怎么在意。
只见林道轩颈上套着一个花环,上官纨手中则捉着两只小鸟,翡翠似的羽毛,十分美丽。上官奉笑道:“你们真贪玩,这两只小鸟,羽毛未丰,是从它的窝里掏出来的吧?”那管家道:“小姐真好本事,这两只珍奇的小鸟,我们平时常在山上走,也很少见到的,却给小姐捉来了。”
上官纨道:“是林家小弟给我上树捉下来的,它们是还不怎么会飞。刚一展翅便给林弟弟捉到手了。”
本道轩怔了一怔,道:“不,这不是你——”上官纨笑道:“不错,这是我叫你捉的。你上树本领好,却不肯留心注意,不是我指给你看,几乎就要错过了。”
林道轩怔了一怔之后,也就明白了她要对父亲隐瞒,笑道:“你是在山里长大的,当然知道什么树上有鸟儿了。我可真是没有这门学问。”
江海天心里明白,这是上官纨试用她新学会的功夫,上树捉下来的。心道:“这小姑娘果然聪明绝顶,那两种轻功步法,她已是一学便会。以她这样聪明,她‘一指禅功’,看来她也用不上一年便可应用了。”
这一天大家都很高兴,回家路上,上官泰不住口的夸费林道轩年纪轻轻,这么了得。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江海天师徒与丐帮诸人,便向上官泰告辞了。上官泰父女送客人下了天笔峰,这才依依不舍告别。
仲长统笑道:“这次上山,倒成全了轩儿交上了一位好朋友了。你瞧,他和上宫姑娘可真是难舍难分呢!嘿,嘿,老叫化最是爱管闲事,只可惜你年纪还小,待你长大了再说吧。”
林道轩正自目送上官纨上山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来,说道:“仲公公,你也交上了一位好朋友啊。前天你和上官山主打得那样凶,刚才不也是难舍难分吗?”
仲长统掀须笑道:“我们交的朋友和你可不一样。不过,你也说得对,我和上官泰确也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识了。这个人尽管行事古怪,性情却还有几分爽直,比起杨钲,那要好得多了。
嗯,说起杨钲,我可要问你了,前晚是怎么一回事情?上官泰于嘛把杨钲赶出他家?“
江海天笑道:“现在说已无妨。”当下,把他前晚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仲长统。
仲长统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照这么说来,那杨钲一定是和朝廷有勾搭的了。可惜你那一掌打得太轻。”
林道轩在旁边听了,心里更是暗暗为上官纨感到不值,冲口便道:“杨梵的父亲是这么样一个坏人,上官姐姐若是嫁到他家,这可不是往火坑里跳吗?”他虽然还不大憧男婚女嫁是怎么一回事情,但女子“出嫁从夫”这句话他却是自小就听过的。妻子总是要和丈夫同在一起,这个他也是知道的,仲长统哈哈大笑,但看了他一脸孔担忧的神气,倒是不忍再取笑他。于是说道:“轩儿,你倒不用替她担心。他们的父亲已经闹翻,上官泰这老儿怎会让女儿嫁到杨家?”
江海天道:“李文成的儿子,如今已知确在竺家。他们那姓竺的襟兄,据说也想起事反清,却不知何以不肯与江湖同道结纳?你们丐帮耳目众多,不妨打听打听这一个人。”
仲长统道:“我会给你留心打听的。目下清廷正要对付丐帮和氓山派。我须得赶回帮中料理一些事情,还要赶制金创药送给郭泗湖这支义军,待这些事情办妥,我再到氓山会你。”他们是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下山之后,便即分手。
江海天离家已有半年了,半年的奔波,虽然没有找到李光夏,毕竟也得了他确实的消息,可以放下几分心事。目前唯一下能令他放心的,就只是叶凌风了。
江海天只知道叶凌风在曲沃遭遇意外,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他的确实消息,不知他下落如何,心中总是难免不安。
江海天在为叶凌风担着心事,却不知叶凌风早已回到他的家中了。
叶凌风是那天在曲沃摆脱了风从龙之后,便即快马加鞭,兼程赶回江家的。
他虽然摆脱了风从龙,但却摆脱不了风从龙播在他心上的阴影。那一晚的遭遇实在太可怕了,简直像是一场恶梦。恶梦还有醒来的时候,醒了就可以忘了。但风从龙给他的威胁,却似冤魂不散的永远缠绕着他。
风从龙是他父亲——陕甘总督的护院,而实际的身份又是朝廷的暗探,派去监视他的父亲的。风从龙对他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这还不止,而且风从龙还拿着了他的两个把柄。
叶凌风悔不该:一、冒充了别人的身份,假作谷中莲的侄儿;二、在被清廷鹰犬追捕的时候,对同行的伙伴尉迟炯下了毒手。为了要摆脱这个他一向抱着恶感的大盗,他把受了伤的尉迟炯椎跌地上,让鹰爪将尉迟炯抓去,而他则弃友私逃。
岂知摆脱了尉迟炯,却遇上了风从龙。两个把柄捏在风从龙手上,迫他就范,使得他毫无办法,只好订城下之盟。
风从龙要他在江家“卧底”,要他随时报告与江海天有往来的义军领袖的消息。倘若叶凌风胆敢有所隐瞒,给他查知,他就要将叶凌风的来历,将叶凌风所做过的亏心事,全都抖露出来,让江海天亲自杀他!
叶凌风不愿意这样做,但他却又不能一走了之。他舍不得不做江海天的掌门弟子,更舍不得他那雪肤花貌、冰雪聪明的师妹——江晓芙。
没办法中他想到一个办法,赶回江家,尽快获得江晓芙的芳心。倘若他以掌门弟子的身份又再变成了江海天的女婿,则将来万一事情发作,或许还可以得到师父的手下留情。至于如何应付风从龙的威胁,那只有见一步,行一步了。
叶凌风就是如此这般,怀着恐惧,也怀着希望,快马加鞭,赶回江家。
赤龙驹日行千里,不过十天功夫,他就从山西的曲沃,回到了山东东平县的柳家庄——他师父的家乡了。越行越近,他的一颗心也是越来越跳动得激烈。
师妹的影子在他眼前摇晃,蓦地,那张秀丽的面孔变成了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那是字文雄。叶凌风“哼”了一声,把手一挥,似是想把字文雄的影子驱走。这下意识的举动,却使他清醒过来,字文雄的影子和师妹的影子都在他眼前消失了。
叶凌风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心中想道:“这半年来,字文雄朝夕陪伴着她,他门是曾经共过一场患难的,再经过这半年的相处,哎呀,不要,不要——”他不敢朝着这个方向想下去了。
“好在师母认定了我是她的侄儿。师母是有意将师妹许给我的。我只要讨得师母的欢心,怕什么字文雄从中作梗?”“这小子有哪点比得上我,论聪明,论相貌。论文学,论武功,我那样不比他高强?他不过占着‘近水楼台’的便宜罢了,我一回来,还怕师妹不回心向我?”叶凌风一想到自己“有利”的条件,先前不快之感一扫而空,又欢欢喜喜,充满信心。
正自患得患失,一会儿忧虑,一会儿欢喜之际,忽听得有一阵熟悉的笑声,隐隐传来。叶凌风怔了一怔,赶忙定下心神,原来已到了师父门前那个山坡了。
江海天住的是从前“铁掌神弹”杨仲英那间老屋,倚山修建,面临东平棚,屋前面建有一座平台,四围花草树木,把十几间房子和那座平台围在当中。叶凌风还看不见师妹的影子,却已听出是她的笑声。这笑声是从平台上传出来的。
叶凌风大为欢喜,连忙下马,正要出声呼唤。忽听得师妹朗声说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叶凌风好生奇怪,心道:“师妹真好兴致,跑上平台念起古诗来了,却怎的不似念诗的腔调?”
心念未已,只听得江晓芙的声音又格格笑道:“大漠孤烟直这一招倒是使得对了。长河落日圆么,嘿嘿,你划的这道圈圈只是像个鸭蛋,哪里圆了?你瞧我的!”随即听得“铮铮”两声,似是双剑相交,其中一口剑给荡了开去。字文雄叹道:“师妹,你真行,我练了半天,这一招老是不能中规中矩。唉,我真是笨得可以。”江晓芙笑道:“不,你不过还未摸到其中诀窍而已。从前我练这招还练了三天才学会呢!”叶凌风这才知道,原来是江晓芙与字文雄二人,在这平台上练习剑术。
原来经过半年的调治,江晓芙的伤早已完全好了。字文雄的伤比她重,外伤好了,内伤还有少许未曾痊愈。江海天临走的时候,叫妻子教他“大须弥剑式”,可以有助于他治疗内伤,恢复功力,如今他和江晓芙就正是在练这套剑术。
叶凌风又羡又妒,只觉心底辛酸,口中苦涩,满不是味儿。
“师妹”二字,在舌尖打滚,竟是叫不出来!
他叫不出来,他这匹坐骑却先叫起来了。这匹赤龙驹本来是江晓芙往常乘坐的,此时听得旧主人的声音,欢喜得扬鬃振蹄,跳跃嘶鸣。
江晓芙道:“咦,好像是赤龙驹回来了?”拔开繁枝密叶,探出头来,吹了一个口哨。
叶凌风已经下了马,那匹马听得主人呼唤,飞奔上山。到了此时,叶凌风也只好强自定下心神,跟着赤龙驹飞跑上去,大声叫道:“不错,是我乘赤龙驹回来了!”
江晓芙日夕盼望她父亲回来,突然听到了叶凌风的声音,这一喜当真是非同小可。一面上前迎接,一面叫道:“妈,大师哥回来啦!咦,爹爹呢?怎么只是你一个人?是爹爹叫你先回来的吗?”
叶凌风道:“说来活长,待见了姑姑,再仔细谈吧。表妹,你们倒是很用功啊。这套大须弥剑式,师父在路上曾把剑决传授与我,我也还未曾练过呢。”
江晓芙记挂着父亲,哪有心情与他闲谈,随口敷衍道:“是吗?那么,咱们以后一同练好了。”
字文雄哪想得到叶凌风对他心怀妒意,他内伤还有少许未愈,得碍稍慢,跟在江晓芜后面,也是欢天喜他的上来迎接师兄。
字文雄道:“大师哥,你回来了。我们这几天都在谈着你们呢。师母盼望你们,可真是望眼欲穿了。”
叶凌风城府极深,心里恨不得捏死字文雄,脸上却是一副亲亲热热,高兴非常的样子,说道:“师弟,恭喜,恭喜。你的伤已经好了,武功也大大长进啦。为兄的这半年来跟着师父,一路奔波,功夫可是搁下来了。”口里说着话,手却伸了出去,与字文雄相握。
字文雄丝毫也没提防,欢欢喜喜地握着师兄的手,摇了一摇。忽觉一股劲力猛的推挤过来,字文雄吃了一惊,本能的生出反应。他的内功基础本是在叶凌风之上,但因内伤未愈,减了几分;而叶凌风这半年来却是功力大增。此消彼长,双手一握,强弱立判,字文雄不禁“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江晓芜惊道:“大师哥,你这是怎么?二师哥伤还未愈呢!”叶凌风这才装出惶恐的神气,放开了手。
字文雄苦笑道:“大师哥,好功夫。”叶凌风惶然说道:“我只道你的伤都已经好了,想试试你这半年来功力增进如何。这都怪为兄的鲁莽,没弄伤你吧?”
师兄弟多时未见,叶凌风以掌门师兄的身份,试一试师弟的功夫,这也是事属寻常。不过,他们二人的情形,又与一般的师兄弟不同。叶凌风拜师之后,在江家不过几天,就跟师父出门了;而字文雄则更是在路上定下了师徒名份,之后就与师父师兄分手,独自跟师母回家养伤的。所以他们虽然份属同门,其实相处还不到半日,说起来和陌生人也差不多。而一般的师兄弟互试功夫,则总是在十分稔熟之后的。
但字文雄是个胸襟坦荡的人,却想不到叶凌风竟是心怀叵测。何况叶凌风一见面的时候,就先说了“恭喜”他健康恢复,武功大进之类的说话,他只道师兄是真的出于善意,试他武功。
连江晓芙那样聪明的人,也只是觉得大师哥有点“鲁莽”而已,不疑有他。
江晓芜并不怪责叶凌风,但对字文雄却是十分怜惜,连忙去给他揉搓关节,推血过宫,低声问道:“还痛不痛?好在你没有受伤,我这才放了心了。”他这番殷勤呵护,倒弄得字文雄很是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不痛了。师妹,多谢你啦。”甩开了江晓芙的手,上去与叶凌风搭讪,问他别后的情形。
叶凌风看了他们亲热的情形,心中是又妒又恨,又怀着几分恐惧。原来他与字文雄握手之后,受了字文雄反震之力,虎口也感到一阵酸麻,心里想道:“他伤还未愈,居然也足以与我抗衡。伤好之后,那不是胜于我了?这半年来,他占着近水楼台之利,师妹不知已教了他多少江家的秘传武功了”
其实字文雄这半年来所学的武功远不及他多,他一套大须弥剑式还未学得齐全;而江海天在一路之上,则已经把内功心法、拳经、剑诀,差不多都口授与叶凌风了。但叶凌风却不知足,总是疑神疑鬼,妒忌着字文雄。
叶凌风心里又想:“师妹如今眼中只有这个小子,哼,无论如何总得想个法子拆散他们寸好。”他心怀叵测,神色却是丝毫不露,对字文雄又是抱歉,又是问好,亲热非常。
刚搭讪得几句,谷中莲已是匆匆赶来。
谷中莲远远的就叫道:“好侄儿,你回来了?你们一去就是半年有多,我成天担着心事,生怕你们遇了意外呢!你姑父呢?
他又在哪儿耽搁了?“江海天知交遍天下,谷中莲只道江海天是给哪位好友留住,叫叶凌风先回来报讯的。叶凌风本事低微,都已经平安归来了,她怎么想得到江海天会出事情。
叶凌风一听这个口气,谷中莲仍是粑他当作至亲骨肉看待,心中不由得暗暗欢喜,想道:“师母总是向着我的,我怕这小子何来?”他有心讨好谷中莲,谷中莲一到,他立即跪倒,咚、咚、咚的叩了三个响头,说道:“姑姑,劳你挂念,心实不安。侄儿回来向你请罪啦!”
谷中莲将叶凌风扶了起来,笑着对女儿说道:“你瞧,你表哥多懂礼仪,哪像你这么野?以后你多跟你表哥学点规矩。”
谷中莲道:“风侄,你还未说到你姑父呢。他怎么了?”
叶凌风道:“姑父可能碰上了一点麻烦,侄儿本领低微,不能去探听他的下落,因此特地回来报讯,向姑姑请罪。”
谷中莲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你和你姑父不是同在一起的吗?出了什么事情。”
叶凌风道:“半年经过,说来话长,待回家侄几向你仔细禀告。师父武功盖世,料想纵有意外,亦可无优。”
谷中莲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家中,就叫叶凌风细说。
叶凌风将一路之上,碰见“祁连三兽”,碰见程百岳,打听到天理教教主林清的消息,以及后来江海天独自一人赶往米脂藏龙堡报讯等等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如实说了。然后叹口气道:“师父得知大内众多高手,要前往藏龙堡逮捕林清,而我们的两匹坐骑又伤还未愈,师父他不肯听我劝阻,无论如何也要独自赶往米脂救出林清。他嫌我跑路跟不上他,叫我留在一个名叫曲沃的小县城等候他。”
谷中莲道:“你师父就是这个急公好义的脾气。他去搭救林清,这是应该的。莫说是你,就是我在他的身边,也难以将他劝阻。后来怎样?是不是他一去就不回来了?”
叶凌风道:“师父与我相约,十天为期,回到曲祆。我等到第十一天,未见师父回来,当晚就出了一件意外之事!”
谷中莲道:“想必你是遇上了朝廷的鹰爪了?这种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见你孤单一人,就来欺负你了。”
叶凌风道:“一点不错,姑姑你真是料事如神!”其实谷中莲至多只能说是猜中了一半,那晚的“鹰爪孙”是由于追捕尉迟炯,经过曲沃,叶凌风凑巧碰上的。
叶凌风接着说道:“还不仅是普通的鹰爪孙,为首的是御林军的副统领贺兰明。”
谷中莲道:“贺兰明的鞭法在武林中也算得是称一流的了。
这么说来,也许他们的目标还不仅仅是你呢!“
叶凌风心头一凛,想道:“我可得小心点儿,别让她听出破绽。”于是说道:“师父先前打听到的消息,是朝廷分别派遣三批好手,前往米脂,提拿林清,这贺兰明就是其中的一路。却不知怎的,给他们知道我躲在曲沃,他们就顺路而来捉拿我了。”
谷中莲点点头道:“这就对了。若然只是为你,他们不必出动贺兰明这等高手。你是怎么逃脱的?”
叶凌风道:“我着了贺兰明的一枚暗器,幸亏靠着赤龙驹跑得快,逃了出来。你瞧,我这伤口还未愈合呢!”
那晚叶凌风是曾给贺兰明用飞锥打了两次,可是第一次有尉迟炯替他打落,第二次有风从龙出手阻住了贺兰明,他其实并未受伤。他这伤口是后来他自己用飞锥刺伤的。他深知身上若然不带点伤。谷中莲一定不会相信,除非他把当晚真相都和盘托出。但他却怎敢一切如实道来?
谷中莲只看一眼,就看出这是飞锥所伤。她是知道贺兰明用的什么暗器的,果然相信不疑,可惜她只看了“一眼”,见此伤已好了个七八分,就不再深究了:若是她细心察视,以她的聪明、经验,当可看得出这是“自伤”,因为伤得极有“分寸”,就差那么一点儿没有伤着筋骨。
谷中莲道:“你师父赶着去救林清,将你留下,可令你吃尽苦头了。还幸你逃得出来。”
叶凌风道:“可是白龙驹却给他们抢去了。这都是侄儿无能之故,只保得住一匹坐骑。”
谷中莲道:“只要人得到平安,一匹马算得什么,即使它是千里驹,也比不上人的紧要。”江晓芙本来有点可惜,但听了她母亲一说,心中也就释然,反而怕叶凌风难过了。当下说道:“大师哥你不要难过,将来我总要给你夺回来。”
叶凌风心中感到一阵甜意,说道:“那我就先多谢师妹啦。”谷中莲笑道:“芙儿,你总是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你夸下这个海口,你可知道你的武功恐怕比那贺兰明还差一大截呢。”江晓芙道:“妈,那你就教我一套容易见效,可以制伏那贺兰明的武功,不就行了?”
谷中莲笑道:“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练成的上乘武功?不但武功如此,任何本领,你要学得出人头地,就得痛下苦功,想省力气那是不行的。”江晓芙撅着小嘴儿道:“妈。你也学了爹爹的口吻,人家一开口,你就先要教训一番。你怎知道我不肯下苦功?”
谷中莲笑道:“我说的是正经道理。不过,你要助你表哥,这番心意却是好的,我应该成全你的心愿。这样吧,明天我就教你们一套两人合使的剑法,你和你表哥联手,以后即使碰上比贺兰明武功更强的人物,大约也可以对付了。”
谷中莲做梦也想不到叶凌风是假冒的侄儿,她实是藏有一点私心,总想设法让叶凌风多一些机会亲近她的女儿,她要教这一套两人合使的剑法,也就是藏着这个心意。叶凌风七窍玲珑,一听就明白了。心里暗暗欢喜。江晓芙虽然也很聪明,却没有这个心眼儿,听得又有一套新奇的剑法可练,心里也在欢喜。
叶凌风谢过了师母,说道:“我逃出来之后,本来想去寻觅师父的。但在米脂的道上,朝廷鹰犬正是络绎于途,我本事低微,只怕有甚闪失,那就连个报讯的人都没有了。是以我擅作主张,先赶回来,请姑姑定夺。”
谷中莲道:“你师父与你约定的日期已过,你回来报讯,正该如此。你办事精明,我还要嘉奖你呢。”叶凌风所禀报的事情有真有假,但除了瞒过尉迟炯与风从龙这两人的事情之外,其他则都是真的。而谷中莲又为私心所蔽,是以对他毫不起疑。
谷中莲沉吟半响,说道:“你师父过期不来,那是可能出了点意外了。但他交游广阔,倘有大不了的事情,他一定会托人向我报讯。除非、除非——”叶凌风连忙说道:“师父武功盖世,决不至于遭到不幸的。”
谷中莲叹了口气,说道:“此去米脂,路途遥远,倘他真是遭遇凶险,我着急也是着急不来。目前又正是多事之秋,已有风声,说是朝廷要有所不利于氓山派了。我是氓山派的掌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抽身赴远。”
江晓芙道:“但爹爹的消息,可总得有人打听呀!”
谷中莲道:“还有十天,就是清明。氓山派长幼三代同门与各方好友,谈一天都会来到氓山,给本派的两位祖师——独臂神尼与吕四娘扫墓。今年是吕四娘逝世的五十周年,朝廷又正有不利于氓山派的消息,估量今年来氓山扫墓趁此聚会的人必定比往年多。我是掌门人,须得在清明前两天回到氓山主持。那就是五天之后,咱门便要从家中动身了。”
“但愿你爹爹平安无事,在这五天之内,回到家中。但若是到了第五天,他还没回来,我就不能等待了。到了氓山,我会拜托各方的武林同道,打听你爹爹的消息。”
江晓芙道,“但这五天之内,咱们只是坐在家里等吗?”
谷中莲道:“你有什么主意?”
江晓芙道:“不如叫爷爷给丐帮报讯,请丐帮代咱们打听。
南北两丐帮已经合而为一,他们有飞鸽传书,联络方便。离此地最近的德州丐帮分舵,骑这匹赤龙驹前去报讯,来回用不了三天。“
谷中莲道:“这主意好是好,不过爷爷年迈,劳烦他老人家我于心不安。这几天风声正紧,随时可能有人找我,我又不能离开,叫你们去吧?你们刚刚养好了伤,又没江湖经验,我更不放心。”
江晓芙道:“爷爷年纪虽老,身体十分强健,他最好动。他若知道了爹爹之事,你不让他去只怕他也不依呢!”
谷中莲想了一想,笑道:“我何尝不知道你爷爷的脾气,我只是怕他误事。他年近六旬,却还似个毫无心机的大孩子一般。
但不让他去,他又一定会和我吵闹的。也罢,只不过是报一个讯,大约也不会闹出事的。阿雄,你就去把公公叫回来吧。“
叶凌风这才想起了未曾问候师祖,说道:“爷爷不在家吗?”
谷中莲道:“他新近交上一位棋友,是住在镇上的。他闲着没事,就跑到镇上找那人下棋,在往就在那家人家过夜的。”
字文雄去后,谷中莲看看天色,已是日头过午,问道:“风侄,你吃过中饭没有?”叶凌风道:“我在路上吃过了,现在还不饿。姑姑,趁着还有一个下午,你今天就把那套剑法传给了我们吧。”
谷中莲正是有这个意思,所以才差遣字文雄去叫她公公的。
当下说道:“好,难得你们这样好学,那便去练武场吧。”
江晓芙道:“不等二师哥回来吗?”谷中莲道:“不必等他了。
我是要你和大师哥联手对付贺兰明,才教你们这套剑法。至于你二师哥,他已学了大须弥剑式,足以防身,这套剑法,就不必急于学了。“
江晓芙隐隐觉得母亲有点偏心,但谷中莲说的也有她的道理,江晓芙不便驳她,心里想道:“我先学会了再说。将来倘若二师哥要学,我不会偷偷教给他吗?到了在江湖闯荡之时,我高兴和谁联手,妈又怎能管得住我?”这么一想,也就高高兴兴的和叶凌风同下练武场。
这套剑法分为八八六十四招,刚柔配合,最适合于男女联手。叶凌风的武学根底远不及江晓芙,但聪明却是在她之上。练了一个时辰,这八八六十四个招式,已使得相当纯熟。
正在练得高兴,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赞道:“好,好剑法,好徒弟!”原来是江海天的父亲——江南已经和字文雄回来了。
字文雄猛地想起这套剑法是师母说要教给师妹与大师哥的,可并没有提及他;正要避开,江晓芙却在叫道:“二师哥,你要不要下场,我也来跟你练练?”她见字文雄恰好此时来到,忽地灵机一动,临时改了主意,索性当着母亲的面,把话说开,料她母亲不好意思禁止,那么她也就不必瞒着母亲私将授受了。
字文雄道:“不,我的大须弥剑式还未学会呢,我天资笨拙,不宜贪多。”
叶凌风倏的收招,说道:“爷爷回来了,咱们改日练吧。先把事情禀报爷爷要紧。”Сhā剑归鞘,上前便向江南见过大礼。
叶凌风这一举动更是“聪明”,丝毫不着痕迹的便把这场练武结束了。
江南哈哈笑道:“你这个娃儿太多礼了,我这个老头子可是不喜欢小辈这样拘束。”又道:“你和你师父的事情,雄儿已经告诉我了,你也不必再行禀报啦。”
谷中莲道:“爹爹,海天下落不明,我们想请你老人家——”
江南道:“知道啦!知道啦!明天我就到德州去走一趟。”
江南从小喜欢说话,老了越发罗嗦,跟着又笑道:“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我才不回来呢!你猜阿雄是在什么地方把我拉回来的?”谷中莲道:“不是在你那位棋友的家中吗?”江南道:“不,是在一家新开张的酒楼上。”叶凌风听了这句话,不觉心头一震。正是。
说者本无意,听来却有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万里寻夫来问讯中霄执药动奸谋
谷中莲道:“风侄,你的面色怎的似乎有点不对?”叶凌风慌忙镇摄心神,笑道,“没什么,也许是因为刚刚练了武功,稍微有点困倦。”
谷中莲怎也不会想到那间新开张的酒楼,会令到叶凌风心惊胆战,听了叶凌风的解释,丝毫也不起疑,点点头道:“是啊,这倒是我粗心了。你长途奔彼,席不暇暖,又随我练了一个时辰的武功,莫要练坏了身子了。既然疲倦,你就去歇歇吧。”爱护之情,溢于言表。
叶凌风笑道:“侄儿身子还不至于这样虚弱,稍微有点困倦,现在也已过去了。师父曾传了我大周天吐纳之法,恢复疲劳,最是有效。难得爷爷谈兴这样好,我也还想听爷爷说他喝酒的趣事呢。”
江晓芙道:“爷爷最喜欢有人陪他聊天,他的谈兴,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好的。”
江南笑道:“你这丫头就知道编排你的爷爷。对啦,我刚才说到了什么地方?”
江晓芙道:“你说到你在镇上一家新开张的酒楼喝酒,给雄哥把你拉回来了。爷爷,我正想问你,你几时又上了酒瘾啦?”
江南笑道:“我倒不是喜欢喝酒,只是这家酒楼实在是太好了!”
江晓芙道:“怎么个好法?”
江南道:“地点好,招呼好,小菜也好!这间酒楼开在湖边,风凉水冷;跑堂的笑脸迎人,招呼得你妥妥帖帖。座位又宽敞又舒服,我和王老汉就一面喝酒,一面下棋,下个半天,掌柜的也没半句闲话。你说,我怎能不喜欢那个地方呢?”
江晓芙道:“有这么个好去处,爷爷,你几时也带我去玩玩?”
江南笑道:“你这丫头就是爱玩。”
江晓芙道:“谁叫你说得这么好,你瞧,大师哥也听得出了神啦!”
叶凌风道:“可惜爷爷明天就要动身,待到爷爷回来,咱们又要赶往氓山了。不知道几时才能无事身闲,陪爷爷喝酒。”他是有意兜转话题,免得江南尽是谈这酒楼之事。
谷中莲道:“是啊,爹爹,你明天一早动身,可也该早点歇息了。我也还得写一封信,托你带给杨舵主呢。”
江南哈哈笑道:“你怕我说得不清楚么?也好,写一封信比较郑重一些,也显得咱们礼仪周到。”
吃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但叶凌风却是满怀心事,整夜不能入睡。
黑暗中,他眼前幻出一个恐怖的魅影,似乎正在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叶凌风怒叫道:“风从龙,你不要迫人太甚!”可是他张开了口,却叫不出声音!只觉胸口如给千斤巨石压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窗外是一丛修竹,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听在叶凌风耳中,却又似乎变成了风从龙的狞笑。叶凌风一掌拍出,掌力推开了窗门,清冷的月光照到了床前,风从龙的影子不见了,但他狞笑的声音却还如在耳边,在向着他再三叮嘱:“叶公子,你可别忘了应该做些什么!你知道我会怎样对付你的!”
叶凌风就是因为记起了他最后的那段叮嘱,而致心神不安的。
风从龙要他在江家“卧底”,迫得他不能不答应之后,临走之时,就向他交代了今后的联络办法。
“我们在东平镇新开了一家酒楼,就是临湖的那一家。你有什么事情要通知我,可上那家酒楼,酒楼上的伙计都是‘自己人’,以‘日月无光’四字作为联络暗号,就是没有事情,你回到江家之后,也要设法在三天之内。抽出空来,到那酒楼一趟!
切切记住,不可忘了!“
叶凌风当时为了脱身,风从龙说的什么他就答应什么。他不愿想以后的事情,就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他也不愿意想。他是抱着渺茫的希望:“船到桥头自会直。”见一步,再走一步。凭着他的“聪明”,也许到了其时,他可以见机应付。
可是他要逃避也逃避不开,就在他回到江家的第一天,江南就和他提起那间新开张的酒楼了。
江南当然不知道他和这家酒楼有着一条黑线相连:谷中莲母女,更下会想到他是为了这家酒楼,有如“谈虎色变”。
日间他是掩饰过去了,晚上他不能不独自思量了。江南已证实了有这么一家酒楼,他不愿意想的烦心之事,也不由得他不想了。
其实,也只是一个问题:“要不要听从风从龙的指使?”
可是这一个问题,却牵涉他一生的前途,关系他切身的利害。他有把柄捏在风从龙的手中,而他却又没有勇气向师父师母说出隐情,坦白认错。就这样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中,他整夜失眠——也没想到一个解决的方法。这个问题还是像毒蛇一样缠着他,解不开,摔不掉!
不觉天色已亮,叶凌风行了一会吐纳功夫,恢复精神,只听得笑语喧喧,江晓芙与字文雄早已起来,在他的窗外说话了。
叶凌风披衣而起,走出房来,江晓芙笑道:“大师哥好贪睡,我们正要来叫你呢。爷爷就要动身了。”
叶凌风忙与师弟师妹,同去送行。江南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再问了叶凌风几个细节,叶凌风只隐瞒了尉迟炯与风从龙这两桩事情,其他都如实说了。
江南说道:“这么说来,海儿只是过期不归,不一定就有凶险。在江湖走动,往往会遭遇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的,你们也不必太担忧了。我此去德州,立即请丐帮打听他的行踪,你们在家里等着好消息吧。”江南对这件事情的判断,与谷中莲完全相同。江晓芙深信父亲的武功天下无敌,再听得爷爷和母亲都是这么说,心中越发安定,恢复了她天真活泼的少女心情。
送行之后,江晓芙道:“大师哥,今天还练不练那套剑术?”叶凌风道:“那套剑术,我大致已记得差不多了。师父在路上曾教了我一些拳经剑诀,我一直没有时间练习。再过几天,姑姑又要上氓山了,我想趁这向天功夫,赶紧多练一些本门武功。”
谷中莲道:“对,你是掌门师兄,本门的武功,是该赶紧多练一些,今年的氓山之会,我想带你们都去见见世面。芙儿,今天你给你师兄喂招,你自己也好练得纯熟一些。”
江晓芙本来想要字文雄也练那套剑术,不料叶凌风却要练其他武功,江晓芙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要教字文雄也不必急在一时。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还有着几分孩子气,听得母亲要她给大师哥“喂招”,其实也就是等于叫她代教,于是心中颇有几分得意,又高兴起来了,笑着说道:“表哥,你要我给你喂招,今后你可不能向我端掌门师兄的架子了!”
叶凌风笑道:“我做这个掌门师兄,不过占了年纪比你大几岁的便宜,说起本门武功,我可比你差得远呢。今后我随时都要向你请教的,我怎敢向你端师兄的架子?”
谷中莲斥道:“野丫头,说话没上没下,好在是你表哥,若叫外人听了去,可要说我不懂教你规矩啦。”她口中在斥骂女儿,心里可是十分欢喜。她这态度,不但叶凌风看得明白,连江晓芙也感觉到了。
这一天,他们师兄妹三人,除了吃饭的时间之外,就在花园中练武。
江晓芙虽然隐隐感到母亲的态度似有偏袒,但也只道母亲是因为爱护自己的家里人,对侄儿偏袒一些,不足为奇。她根本设想到这个“表哥”是对她另有企图,心中也就并不因为母亲的偏袒而有芥蒂。
她对叶凌风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也说不上有什么恶感,但无论如何,叶凌风总是她的“表哥”,所以这日在练武场上,她与叶凌风也是一样的有说有笑。不过,相形之下,她和宇文雄总是显得亲热得多。要知她和宇文雄是患难之交,又有了半年多朝夕相处的感情,尽管她意欲对这两个师兄一视同仁,而这股感情却还是禁不住自然流露。
叶凌风看在眼内,恨在心中,但态度上却是落落大方,妒恨之情,绝不形于辞色。谷中莲也曾到练武场上看过他们几次,见他们都在用心练武,也没说什么,看了一会,便即走了。
晚餐过后,宇文雄和江晓芙走出院子,这是他们每日例行的功课,天黑之前,巡视一趟门户。自从江海天离家之后,谷中莲就要女儿每日如此做的。为的是要养成女儿小心谨慎的习惯。至于宇文雄,则由于江晓芙总是要他陪伴,也就养成习惯了。
叶凌风见他们并肩走出,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酸味,也不知是跟着他们同走的好,还是留下的好。谷中莲忽道:“风侄,你坐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叶凌风道:“侄儿在听姑姑教训。”
谷中莲微笑道,“都是一家人,你也别大拘礼了。我只想问你,你有什么心事?”
叶凌风怔了一怔,道:“没有呀!”
谷中莲道:“我瞧你今日好似有点闷闷不乐。可是芙儿有什冲撞你么?”
叶凌风道:“没有,表妹对我很好。我只是记挂着师父。”
谷中莲道:“没有就好,芙儿年纪轻,还不懂事,我也宠坏了她,性情实是有点骄纵。你先顺着她点儿,以后再慢慢教她。”
叶凌风心里暗笑:“怎样哄得女孩子的欢喜,这个我还用得着你来教我?”但他听得师母如此暗示,分明是有把女儿终身许托于他之意,心里也是十分高兴。于是说道:“姑姑对我的恩情,我是感激得很,就只怕我太笨了,比不上宇文师弟,会讨表妹的欢心。”
谷中莲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听得打门的声音有如擂鼓,谷中莲道:“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话犹未了,忽听得宇文雄大声喝道:“好一个贼婆娘,胆子可真不小,居然敢找上门来啦!”接着“唰”的一声,似乎他已在一剑刺出。
谷中莲连忙跑出去看,叶凌凤听得“贼婆娘”三字,却不禁吃了一惊,但也只好跟在谷中莲后面,出去看个究竟。
只见院子里一个黑衣女子,本是蒙着面纱的,面纱已经除下,斜挂鬓边,额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便似抹上了四脂似的,血迹还殷红可见。宇文雄那一剑刺在院子中的那棵槐树上,还未曾拔得出来。
叶凌风见了这个女子,心头大震。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尉迟炯的妻子——“千手观音”祈圣因。
谷中莲连忙说道:“雄儿不可无礼,这位想必是——”
字文雄叫道:“师娘,这贼婆娘就正是那日伤了师妹与我的人!”
原来江海天在德州与尉迟炯夫妻化敌为友之事,字文雄还未知道。那次江每天只是带叶凌风同行。不过,在这件事情过后,江海天却曾写了一封书信,托德州的丐帮杨舵主,送给他的妻子,所以谷中莲明白其中的原因。
但这件事谷中莲却没有告诉字文雄,因为那时宇文雄正在病中,谷中莲旧他心里有所不安,而且又因尉迟炯是个江湖上著名的大盗,谷中莲也不愿意别人知道她的丈夫与这个大盗往来。她不告诉宇文雄,一半是为了体贴他;另一半却也是因为未能完全信任宇文雄的缘故。
宇文雄的父亲生前是个名镖师,因为镖银被尉迟炯所劫,回家之后,就气闷成病,不久身亡,因此字文雄把尉迟炯当成杀父之仇,再加上那次在荒谷受伤之恨,所以一见了祈圣因,便立即拔剑了。可是祈圣因的武功比他高明,一闪闪开,宇文雄这一剑刺到了树上。
谷中莲也没见过祈圣因,但她一听得字文雄骂她作“贼婆娘”,已经知道来的是谁了。
祈圣因冷笑道:“这位想必是江夫人吧?不错,我们夫妇是曾伤了令媛,江夫人若是记仇,尽可一剑将我杀了。”
宇文雄拔出了剑。却过未肯纳入鞘中。江晓芙防他师兄有失,也早已拔出剑来,在一旁监视着祈圣因。
谷中莲喝道,“你两人退下,不许对客人无礼!尉迟大人,我在这厢给你赔罪了。敢问夫人,因何事光临寒舍?”
祈圣因道:“无事不登三宝殴。我当然是有事而来。但如今看来,我可是来错了时候,走错了地方啦。”原来这时宇文雄与江晓芙虽然Сhā剑归鞘,双双退下,但还是气鼓鼓地盯着祈圣因。
谷中莲道:“尉迟夫人,且慢!你既然身上有事,远道而来,却怎能话未分明,就要走了?”
江晓芙忍不住说道,“妈,是朋友来了,咱们才能当作客人待她!”
谷中莲想要责备女儿,但想到女儿曾吃过尉迟炯夫妇的大亏,她恼恨这“千手观音”祈圣因,也是无怪她的。
祈圣因嘿嘿冷笑,正要发话,叶凌风却已走了上前,抢着说道:“师弟,师妹,你们有所不知。师父早已与尉迟舵主和解啦。江湖上的些须小怨,何足介怀?师妹,而且你也许还未知道呢,当日在荒谷之中,尉迟夫人,实是对你剑下留情,才没伤你性命的。总之,那日的误会,师父是早已与尉迟舵主、尉迟夫人,说得清清楚楚,一笔勾销的了;尉迟夫人今日来到咱们这几,正是咱们的阴友,请也请不到的贵客啊!”
原来叶凌风聪明绝顶,他看了谷中莲的态度,已知谷中莲定会留客,迟早是要把这件事情解释给女儿听的。所以他就抢先说了出来,一来是卖个人情,二来也是意欲试探祈圣因的态度。
有一点叶凌风是可以断定的,祈圣因料想还未知道是他害了她的丈夫,要不然以她的性子,决不会到现在还没发作。不过,他还想试探,祈圣因对她丈夫之事,究竟知道了多少。
江晓芙怔了一怔。把眼望着她的母亲,谷中莲道:“你大师哥说的话都是真的,芙儿,你向尉迟夫人赔个礼吧!”谷中莲最初还是想瞒着宇文雄的,但她也想得到有了今日之事,迟早总也不能瞒他,叶凌风既然说了出来,那也就算了。
江晓芙最服她的父亲,母亲的话有时她还可以不听,父亲的话她则是必定依从的。如今听说父亲已与尉迟夫妻化敌为友,她当然也不敢再用仇恨的眼光敌视祈圣因了。宇文雄听了这件事情,却是茫然若失,一方面是师命不能不遵,另方面是父仇却不能忘掉。于是神色之间,就难免有点不大自然,显得是带了几分悲愤。
江晓芙心里不很愿意,可还是上前与祈圣因见过一礼。祈圣因笑道:“不必客气啦,那天我丈夫打伤了你,你也削了我的头发,咱们算是扯了个直。”江晓芙最为好胜,听得祈圣因这么一说,等于是赞了她的剑法,对祈圣因的恶感,她也就减了几分了。
祈圣因道:“江夫人,我只要见见你的丈夫,问他一句话。
说完了,马上就走!“
谷中莲道:“我丈夫不在家。”
祈圣因叹了口气,说道:“我果然是来错了时候。好,告辞了!”其实她来了这许久还未见江海天出来,也料到江海天是不在家中的了。不过既然来到,也总得问谷中莲一句。
祈圣因回头便走,谷中莲双眉一轩,说道:“尉迟夫人,谩走!你这未免是大小觑我了!”
祈圣因脚步一个跄踉,回过头来,说道:“怎么?”
谷中莲道:“我丈夫不在家,有什么事情,我就担当不起了么?即使担当不起,我也总得尽力而为,不负武林道义!你这一走,这不是小觑我了?”
谷中莲一番侠义凛然的说话,说得祈圣因耸然动容,连忙赔罪道:“江夫人是一派掌门,女中英杰,我岂敢小觑?我也不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来求江大侠,我只是要打听一个消息,只不知——”
谷中莲道:“我不知道也还有我这徒儿呢。他是跟着师父出门,昨天才回来的。”
祈圣因朝着叶凌风一笑,说道:“我知道。那日在德州我当家的得罪了你,我该向你赔礼。嗯,你心肠很好,不愧是江大侠的掌门弟子。我那当家的是个莽夫,不辞愚贤,不识好歹,有甚无礼之言,你别放在心上。”那日在德州丐帮分舵,尉迟炯对叶凌风颇为鄙视,曾骂过他不配做江海天的弟子,是以祈圣因方有这番言语。
叶凌风心中卜卜地跳,但听祈圣因说得情辞恳切,却丝毫不似嘲讽!这才放下心来,想道:“她果然不知道我在曲沃干的事情。”
叶凌风道:“我是在半月之前才与我师父分手的。你要打听什么事情,我知道的绝不隐瞒。”
谷中莲笑道:“进里面说去。不管你要打听的我们知不知道,今天都是不能让你走的了。你总不能不把我当作朋友吧?”
原来谷中莲看出她是受了内伤,却不知轻重如何。但看她脚步踉跄,即使不是重伤,也是疲劳不堪的了。谷中莲坚要留她过夜,实在是存着江湖道义,要保护朋友的心意。
祈圣因听她这么一说,亦自明白她的心意,寻思:“她这个二徒弟虽然对我怀有敌意,但江海天夫妇是何等身份,我是江家客人,料想这宇文雄也不敢做出什么对我不利之事。我小心些儿,也就是了。我丈夫当日敢去会江每天,难道我就没有这份豪气?我若是再三推辞,不但辜负了江夫人的一番好意,还要给她怀疑我是不相信她,笑我是胆小如鼠了。”
祈圣因是武学名家之女,但因嫁了尉迟炯多年,也有几分绿林大盗的豪气,思念及此,便即纵声笑道:“江夫人肯折节下交,把我当作朋友,我是深感荣宠,说不得只好打扰你啦。”
祈圣因只知防范宇文雄,却不知防范叶凌风,其实宇文雄虽然对她未泯敌意,却是心地纯厚,处处顾着师门,怎敢对师父的朋友有所不利?何况他也并没有把祈圣因当作仇人,只因她是尉迟炯的妻子,他才对她怀有敌意而已。倒是叶凌风心怀鬼胎,祈圣因一点也不知道。还当他是个侠义少年,对他甚有好感。
祈圣因随着谷中莲母女、师徒走进客厅,坐定之后。说道:“实不相瞒,我此来是打听我当家的消息。我当家的干的是黑道营生,官府欲得而甘心,仇家亦复不少。江夫人想来已是知道的了?”
谷中莲道:“我们夫妇的朋友之中,绿林豪杰不少。你放心,我敢请你进未,就不怕有天大的风浪。只不知你当家的出了什么事情?”
祈圣因道,“我也不知道。三个月前,我与他分手,各干一桩事情,说明一个月内他回来的,至今他仍是踪迹杏然。他曾与我说过要来拜访尊夫,故此我今日到来打听消息。”
谷中莲道:“我丈夫出外半年,如今也未曾回家。风侄,你们在路上可曾碰见过尉迟炯舵主么?”
叶凌风早知道她是要打听丈夫消息,心中有了准备,神色自如他说道:“没碰上。不过,我师父后来单独一人上了米脂,有没有碰见尉迟舵主,我就不知道了。”
谷中莲道:“尊夫武艺高强,料想不至出事。”
祈圣因叹口气道:“寻常的公门鹰犬,我当家的不至于惧怕他们,但据我所知,这次追捕他的,有一个御林军副统领贺兰明在内,此人已得尉迟鞭法真传,我当家的未必胜得过他。另外还有‘祁连三兽’听说也归顺了朝廷,这三人也都是我们的仇家。”
祈圣因的消息并不灵通,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贺兰明出现在陕甘道上,为的是要往米脂捉拿林清;而祈连三兽中的马老三也早已死了。但虽然如此,她也总算摸到了一点边,而尉迟炯后来也的确是被贺兰明所擒的。
江晓芙道:“贺兰明?嗯,大师哥,你在曲沃碰上的不就是这个贺兰明吗?”
叶凌风心头一震,连忙镇摄心神,说道:“不错,我是碰上了贺兰明,幸亏马快,才逃出了性命。但却没有碰见尊夫。”
祈圣因道:“你可否将当日情形说与我听听?”
叶凌风只好将他所捏造的故事;对祈圣因再说一遍。祈圣因却比谷中莲细心一些,多问了几点细节。这故事是叶凌风在路上构思过千百遍的,祈圣因所问,他都一一应付过去,并无破绽。
祈圣因沉吟半晌,说道:“这么说来,已经证实贺兰明是在这条路上了。你既然没有发现他们押着囚车,我倒可以稍稍放心了。我那当家的大约还未曾与他们碰上。”
叶凌风道:“贺兰明这干人,据我师父听到的消息是要往米脂捉拿天理教教主的,夫人是可以放心。”
祈圣因摇了摇头,说道:“我当家的与他们正是走的一条路。
我还是不能放心。不过他倘若是出了事,料想也是这半个月内发生的了,面地点必然是在曲沃到米脂的路上。唉,可惜我现在力不从心。不能马上前去打听。“
叶凌风暗暗吃惊,心中想道:“尉迟炯那日曾与我说过,他有个朋友在曲沃。这祈圣因又甚精明,倘若给她到曲沃去一打听,定然可以得知她丈夫被擒的消息,这不是就要戳破了我的谎言了?”
谷中莲道:“恕我冒昧,请问夫人是否受了点伤?”
祈圣因道:“多谢夫人关心,我也不能瞒你。今日午间,我在灵壁碰上三个鹰爪,倒有几分‘硬份’,我被他们斫了一刀。
打了一掌,坐骑也给他们伤了。嘿嘿,不过到底还是我占了便宜,这三个鹰爪孙全都给我杀了!“
谷中莲听了,也不禁骇然,心中想道:“灵壁离此二百里有多,她在受伤之后,半日之间,奔波二百余里,怪不得精神困顿,看来似是受了内伤。她不顾身上的伤,跑到我家,固然是为了打听她丈夫的消息,但她对于我的丈夫,也真算得是推心置腹,毫无疑惧的了。人家这样信任我们,我非得好好待她不可!”
祈圣因接着说道:“这一刀一掌算下了什么,我在路上已经敷上了金创药,服下了化瘀丹,想来不至碍事。多承夫人爱护。
让我借宿一宵,明日我看也可以走路了。“
谷中莲道:“请让我给你把一把脉。”
祈圣因道:“原来江夫人还懂得医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谷中莲道:“略为懂得一些。我丈夫的义父是华山灵隐华无风,他曾学过一点医术,因此我也略识皮毛。”
谷中莲给她诊了把脉,她的医道虽然并不高明,但祈圣因的脉息并无散乱之象,却是不难判断。
谷中莲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说道:“尉迟夫人,内伤你倒没有。不过,也许因为是奔波劳累,身子很是虚弱。你可觉得头痛么?”
祈圣因道:“正是有点昏眩。”
谷中莲道:“那就是体虚而兼有感冒的迹象。若不及早凋治,小病也会弄成大病的。我给你开个方子试试。”
祈圣因道:“夫人费心了。可是如今天色己晚——”
谷中莲道:“这东平镇上,有一间药店,与我家相熟。现在还不到二更,我叫徒儿给你执药。一定可以做得妥当。”她说的“妥当”,另外还有一个含意,那就是可以叫药店主人代为保守秘密的意思。析圣因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不必明言,她亦明日。
谷中莲立即叫女儿取来纸笔,开下药方。心中在想:“叫谁去执药好呢?”她看看身旁两个徒弟,一时还来打定主意。
祈圣因道:“大恩不言报。江夫人,我也不客气了,我还有两件事情想拜托你们。”
谷中莲道:“夫人请说。”
析圣因道:“我想我一匹坐骑,但不知这么晚了,镇上还可以买得到么?”
谷中莲心道:“可惜那匹赤龙驹爹爹已骑上德州,要不然倒可以送给她。东乎镇是个小镇,平日就没有马市,急切之间,却是难找。”
祈圣因道:“若是难找,那就算了,我明日走路也罢。”
江晓芙忽道:“娘,我倒有个主意,我知道王大叔家里有一匹好马,我和二师哥都见过的。当然比不上咱们的赤龙驹与白龙驹,但一日跑个二三百里,据说也不会口吐白沫。”
祈圣因道:“这位王大叔是什么人?”
谷中莲笑道:“芙儿,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位王大叔是我公公的棋友,会点武功,为人却是十分慷慨好义。”
祈圣因道:“好,他若肯出让,什么价钱都行。”
江晓芙道:“王大叔的脾气我知道,提到一个钱字反而不行。
你不用管,让我给你安排吧。“
原来江晓芙见祈圣因受了伤,明日还要赶路,同情之心,不觉油然而生。她从前虽是对祈圣因怀有敌意,但此刻的祈圣因已是她父母的朋友,何况她又知道了祈圣因当日在那荒谷有意保全了她的性命之事,因而故意也就化成了好感,转而为祈圣因设想了。
祈圣因道:“好,那我就先多谢姑娘了。另外还有件事,请你们往镇上执药的时候,顺便给我打听一个人,”
谷中莲道:“是什么样的人?如何打听?”
析圣因道:“是一位绿林朋友。我前日与他约定,在东平镇上相会。当时我未想到会在你家留宿,也未想到今日会在灵壁遭遇意外,挂了彩的。所以没敢约他到你家来。”
谷中莲道:“东平镇上只有三家小客店,倒也不难寻找。只不知他来了没有?”
祈圣因道:“他与我约好,他若来了,便在所住的客店后墙,画一朵小小梅花为记。这朵梅花他将用金刚指力刻划,刻划在不受人注意的地方。即使万一有人发现,也不容易抹去。你们哪位去给我留心看看,倘若发现了这个记号,也不用去找寻此人,只回来告诉我就行了。”
谷中莲道:“好,事情不难,但却要选一个细心的人去。芙儿——”
江晓芙道:“妈,你是要我去么?我正想和你说,请二师哥陪我一同去呢!”
谷中莲笑道:“芙儿,你热心可嘉,但我却不放心你去。你和我留在家中陪客。”江晓芙撅着小嘴儿道:“妈,你怕我闹出乱子么?我会很细心的。”
谷中莲道,“细心也不行。你是个女孩儿家,这么晚了,到镇上乱跑,容易惹人注意。何况镇上的人,也都认得你是江海天的女儿,你方便到客店附近溜达,仔细找寻墙上的标记吗?”
江晓芙道:“妈,你不要我去,王大叔那匹青骢马谁给你牵来?”
叶凌风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地站起来道,“姑姑,就让我去一趋吧。”
江晓芙道:“大师哥,你更不行。你认不得王大叔,和药店也不相熟。”
叶凌风笑道:“我的意思是想请宇文师弟与我同去。宇文师弟不也是和那位王大叔相熟的吗?”
谷中莲正是有这个意思,原来她因为宇文雄对祈圣因怀有故意,不放心让他前去执药。但若由她开口要叶凌风与他同去,却又怕他心上有了疙瘩。
祈圣因更不放心让宇文雄单独前往,连忙说道:“两位都去,那是最好不过,事情分头来办,既可节省时间,又可有个照应。”她是有意给叶凌风找个两人同去的藉口。同时也是向叶凌风示意,要他亲去执药,所以说是“分头办事”。她料想叶凌风甚是精明,定然一点即透。
不错,叶凌风确是精明,也果然一点即透。但祈圣因却想不到,叶凌风却正是利用他的精明,晴中打她的主意。
谷中莲与祈圣因是同样的想地,“有叶凌风同去,我就可以放心了。”当下便问宇文雄道:“雄儿,你师兄要你作伴,你意下如何?”
宇文雄道:“但凭师母差遣。”字文雄此刻所抱的态度是:既不仇恨祈圣因,但也不去讨好祈圣因,师母如何吩咐,他就如何照办。
谷中莲道:“好,那你们就去吧。药店主人认不得你们也不打紧,他认得我的字迹,我打上一个记号,他就会替我守口如瓶的。”说罢,她便将那张药方交给了叶凌风。
江晓芙道:“药店主人也认得雄哥的。”
谷中莲道:“是吗?那我就更放心了。”她口里是这么说,但药方还是交给了叶凌风。宇文雄虽是个老实人,但却并非笨蛋,师母不怎么信任他,他也有点隐隐感觉到了。
宇文雄憋着了气,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垂手说道:“是。师母还有什么吩咐?”
谷中莲想了一想,说道:“对啦,王大叔那儿还得交代几句,你说我借他那匹青骢马一用,半月为期,在这期间,他若要使用坐骑,明天你爷爷回来,就把那匹赤龙驹让他使用。”要知祈圣因借马,不过是一时救急,半月之内,她当然可以找到更好的骏马,也当然可以托人将原物奉还。
不过谷中莲这么吩咐宇文雄,另还含有另一层用意,那就是“指定”要他到王家去借那匹马,购药之事,他就无须管了。
祈圣因一听便懂,心道:“江夫人果然是思虑周详,她也防着她这个徒弟对我不利。”便即笑道:“对,这样安排最好不过。
半月之内,我准能将青骢马交回。“
叶凌风听了谷中莲如此安排、他心里可是有点不大愿意,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便与字文雄一同赶往东平镇。
两人施展轻功,十多里的路程,不多一会,也就到了。这时二更已过,三更未到。但东平镇是个小镇,人黑之后,便没有生意,店铺都关上了门!镇上也早已没有闲人了。
叶凌风忽道:“师弟,你和药店相熟,不如你去执药,执了药再去借马。我去打听那位绿林朋友的消息,多劳烦你一些。”
字文雄道:“不,还是师兄去执药的好。师母已经说得明白,药店主人认得她的字迹!绝不至于出甚岔子。小弟不是贪懒,实是有难言之隐,我与这位千手观音夫妻,有点点小小的过节,理该避嫌。明天待她走了,我再告诉师兄。”
字文雄坦直他说了出来,叶凌风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好,那么你借了坐骑之后,就在路口等我,不必再到镇上来了。深夜骑马进镇,会惹人注意。”那位王大叔家在郊外,离东平镇二三里路,叶凌风早已打听清楚。
字文雄道:“是,师兄想得比小弟周到多了。”于是师兄弟二人,分头办事,叶凌风掏出药方,心中不禁苦笑:“师母疑心他、相信我,这固是对我有利。可惜如此安排,我却不能在执药这件事上,作弄手脚了!”
原来叶凌风早已盘算了一个“一箭双雕”之计,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偷换药材,混入毒药。如此一来,就既可毒死祈圣因,又可嫁祸宇文雄了。可是要实现这个计划,却必须宇文雄听他指使,前去执药。
幸亏谷中莲早就作了安排,把药方交给了叶凌风而不是给字文雄:字文雄体会到师母的意思,本人也要避嫌,因而就并没有上他的当。
叶凌风心乱如麻,暗自思量:“现在是由我执药,这算盘可就打不响了。不错,师母会相信我的说话,我可以诬赖宇文雄。
但我总不能把药店的掌柜杀了。毒死了祈圣因,师母即使听信我一面之辞,师妹也定要查究的。到了那时,药店掌柜指证是我执的药,那岂不是害了人也害了自己?“
叶凌风患得患失,忐忑不安,要想放弃这个计划,但又舍不得错过这个机会。心中想道:“要是放过了祈圣因。她迟早总会到曲沃去打听她丈夫的消息的。那时她戳破了我的谎言,岂有不来追究之理?可是却怎生想得个两全之策,害了她呢?”
迷惆之间,叶凌风忽地抬头,不觉又是一惊。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一个酒家前面。酒家挂着“太白楼”三字招牌,墨迹犹新,一看就知是新开张的酒楼。这酒楼正在湖边,显然就是江南所说的那家酒楼,也就是风从龙下了命令,要他前去联络的那家酒楼。
酒楼上灯火未灭,从下面望上去,还隐隐可以看见黑影幢幢。
叶凌风只感一股冷意直透心头,风从龙的阴影又来紧紧抓着他了。他似乎听得风从龙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要害人,为何还不进去与我的伙计商量?”
叶凌风叹了口气,心道:“只怪我当初走错一步,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他要迈步进去,心中忽地又似有另一个声音说道:“凌风,你一错不能再错,你一踏进这个黑店,终生就不能自拔了!尉迟炯已经被你害得不知死活,如今你又要害他的妻子,这、这怎么对得住你的良心?”
可惜他的“良心”一现即逝,他退了两步,不知不觉间又进了三步,心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要保住我的锦绣前程,决不能让风从龙抖出我的把柄,也决不能放过了祈圣因!”
正是:
但得前程如锦绣,良心丧尽又问妨?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魔手攫人藏黑店良驹中毒困英雌
善恶两个念头,正自在他心中交战,忽地一条黑影“嗖”地窜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叶凌风,随即一柄明晃晃的利刃指到了他的喉头,沉声喝道:“好小子,你是什么人?胆敢到此窥探!”
以叶凌风的本领,本来决不至于一个照面,就给这人所擒,即使在被擒之后,他要挣脱,也非难事。但他此时,失魂落魄,根本就设想到反抗,一见这人是从酒家里面窜出来的,无暇思索,便即低声说道:“日月无光。”这是风从龙给他的联络暗号。那人哈哈笑道:“原来是自己人,那就进去吧!”
叶凌风本来就要进去的,可是他也知道这道门槛乃是人兽关头,就缺少那么一点“外力”,举起步来似有千斤之重,迟迟疑疑,总是跨不过这道门槛。如今被这人一拉,他就似无人把舵的孤舟,被逆流卷进游涡里一样,半推半就的跟着那人跨过了门槛。
叶凌风在黑店里和那些人如何密商,暂且不表。且说宇文雄在王家借了那匹青骢马,匆匆忙忙,赶到路口相候。等了一会,还不见叶凌风出来,宇文雄要想进镇找他,可是又记着他的吩咐,决定再等一会。
眼看月过中天,叶凌风还未出来。字文雄心道:“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正自嘀咕,忽觉有衣襟带风之声,似是有人从他身旁掠过。宇文雄吃了一惊,定睛看时,那人身法好快,远远的只见一条淡谈的黑影,已进了这个小镇,转眼间连黑影也不见了。
宇文雄想道:“附近可没有本领如此高强之人,却不知是过路的江湖好汉还是公门鹰犬,倘属后者,师兄碰上,可是麻烦。”正要进镇踩探,那条黑影又出来了,可是却没有刚才来势之速。
宇文雄看清楚了来者是谁,大喜说道:“师兄,原来是你!”
叶凌风怔了一怔,道:“你以为是谁?”宇文雄道:“刚才我看见一个人跑进了镇,我只道是这个人入而复出。”
叶凌风也暗暗吃惊,道:“有这么一个人吗?我怎么没见?”
宇文雄道:“他既不是来找咱们的麻烦,咱们也不必管他了。
回去给千手观音治病要紧,药执好了吧?“
叶凌风道:“没执好我怎会回来。那药店老头已睡着了,我把他叫醒,耽误了一些时候了。好,咱们马上赶回家去!”
宇文雄道:“师兄,你乘马送药回去,小弟慢一步不打紧。”这匹青骢马是匹壮健骏马,本来可以两人合骑,但叶凌风心念一动,却道:“也好,反正不过十多里路,那我就不客气了。”接过马鞭,策马疾驰。
叶凌风骑的是匹素经训练的驯良骏马,但心中的感觉却如同骑在虎背一般,“事已如斯,骑虎难下,是祸是福,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却不知那条黑影乃是何人?宇文雄说得这样确凿,想不至于骗我?”
宇文雄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叶凌风作贼心虚,却不能不仔细推敲,“这个人三更半夜到东平镇来,要吗就是大白楼的一伙;要吗就是祈圣因的那个绿林朋友。前者我不用担忧,若是后者,他此时进镇,也不会发觉我潜入太白楼之事。”
叶凌风盘算好一套说话,十多里路程,快马疾驰,不过半支香时刻,也就到了。
谷中莲母女听得马嘶,出来开门,诧道:“你师弟呢?”叶凌风把坐骑交给了师妹,边走边道:“师弟要我赶回来送药,我想救人要紧,也就不和他客气了。”江晓芙很是欢喜,笑了一笑,说道:“二师哥不声不响,人倒是很热心的。妈,你可以不用担忧他还在怀恨尉迟夫人了。”谷中莲摇了摇手,示意叫她不可妄发议论,让客人听见了不好意思。江晓芙道:“好,你们去给客人煎药,我在这里等候雄哥。”
叶、江二人的说话虽不是特别大声,但也不是悄悄耳语,祈圣因在客厅里都听见了。不禁又起了一点疑心,“我不信宇文雄这小子会有这样好心,但只要这药不是他经手执的,我调补好一些精神,明早便走,谅他也无奈我何。”
进了客厅,叶凌风把药交出,说道:“我把药店老头唤醒,耽搁一些时候了。”谷中莲怕祈圣因起疑,故意多问了一声,“这药除你之外,没经过旁人的手吧?”叶凌风心想此事不好说谎,便如实答道:“没有。”
谷中莲道:“好,那你到厨房把风炉拿来,帮忙生火。在这里煎药也好陪尉迟夫人说话。”她是要免除祈圣因的任何疑虑,故此找个藉口,特地在她面前煎药。叶凌风吃了一惊,心道:“师母好不精明,但也幸亏我还有另一套计划。”当下把风炉药罐拿来,谷中莲已查对过各种药材,便在祈圣因面前倾入药罐。
祈圣因道:“叶相公,三件事情,两件已经办妥了,还有一件呢?”叶凌风道:“你可是说的你那位绿林朋友?”祈圣因道:“不错。可有消息?”叶凌风道:“我依照你的吩咐,三间客店都去查探过了,墙上并无发现你所说的那梅花标记。”
祈圣因皱了眉头说道:“奇怪怎么还没有来?这位朋友素来是守信的。”谷中莲道:“出门的事情怎说得准,路上有甚耽搁,也是常事,未必就有意外。明天你多留一天吧。”
祈圣因道:“不,我不能再留了。明天我准备从镇上经过,看我是否能够碰上?”说到这里,她的眼光忽地移到叶凌风身上,道,“叶相公,你有什么话说?”她在无意之间,发觉叶凌风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似乎在想说些什么而又不便开口。
原来叶凌风根本就没有去查探过任何一间客店,那番话是他捏造出来的。给祈圣因一同,乘机便道:“尉迟夫人,我正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本来应该由我师弟告诉你的,我并不知其详。但你心急,我也只好先告诉你,让你参详参详。”
祈圣因诧道:“什么消息?”
叶凌风道:“我与师弟约定在路口相会,他去借马,我去购药、探人。我从镇上出来的时候,远远的似乎看见有个人和师弟在一起,那人身法好快,倏然间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眼花。后来我师弟说,他的确是碰上了一个夜行人。”
祈圣因急忙问道:“是什么人?”
叶凌风道:“我不知道,师弟说是个过路的夜行人。他们井无交谈。”
祈圣因道:“既无交谈,他怎知道是过路的夜行人?”
叶凌风并不正面答复这个问题,却道:“是啊!也许就是你那位朋友吧?你那位朋友是不是轻功很好的?”
祈圣因道:“我那位朋友样样功夫都好,就是轻功不行。”
叶凌风听了此言,心里又惊又喜,原来他是有意抢在宇文雄前头,报告这个消息,他知道宇文雄回来之后,反正是要说的,不如他先自加油添酱,使得祈圣因对他师弟起疑。
如今析圣因果然是起了疑心了。但听她的说法,这人却又不是她的朋友,那是谁呢?
谷中莲道:“宇文雄就要回来的了,回来后再问他吧。药已煎好了,尉达夫人你先吃药。”
祈圣因道:“要江夫人如此费神,实是过意不去。”端起药茶,一口喝尽。
谷中莲道:“药苦得很吧?凌风,给尉迟夫人倒一杯开水。”
叶凌风刚要去拿杯子,只听得江晓芙的声音说道:“尉迟夫人,你已经吃了药啦?大师哥,让我来倒开水吧。”
叶凌风道:“哦,师弟,你回来了?”原来字文雄正跟在江晓芙后面,默不作声地走了进来。
宇文雄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我轻功不行,走得慢了。尉迟夫人都已经吃了药啦。”其实不是他轻功不行,而是因为他大病初愈,不敢全力施为。
祈圣因不觉又犯了点疑心,正想问他,忽觉腹中作痛,禁不住眉头一皱,黄豆般粗大的汗珠一颗颗沁了出来。谷中莲吃了一惊,道,“药不对吗?”江晓芙也吓得呆了,眼光不知不觉的就瞪着宇文雄。她没有听到叶凌风刚才的言语,并不知道这一包药从没经过宇文雄的手,害怕他报仇心切,在这药中作了手脚。
字文雄感到了她怀疑的目光,心中气愤得很,几乎就要嚷道:“我从未沾过这包药。”幸亏他还没有嚷出来,祈圣因的情形已经好转。
只见祈圣因吸了口气,半晌笑道:“这药灵验得很,汗一发散,我已经舒服多啦!”
谷中莲放下了心上的石头,笑道:“我还害怕我的药用得不对呢。”原来她的医道只是跟丈夫间接学了一些,连自己也没信心,她怕药力不够,用的份量比常人重了一倍,很担心弄巧反拙。
祈圣因漱过了口,说道:“江夫人客气了,你的医道实是高明得很。咱们有武功底子的人,体质比常人壮健,是该用重药才对,我明天可以赶路啦!”原来祈圣因也是稍为懂得一点药道的。
宇文雄心中兀自感到委屈,想道:“幸亏不是我执的药,也幸亏师母的药没有用错。哼,要不然,这婆娘有甚三长两短,只怕就要赖到我的头上了。连师妹都信我不过!”
叶凌风也是捏了把汗,心道:“好在我没有在药里作弄手脚。”
谷中莲道:“雄儿,听说你碰上了一个夜行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可曾和你说了什么话了?”这些问题,也正是祈圣因所要问的,她虽然不愿现出紧张,但也自自然然的把眼光移到了宇文雄身上。
宇文雄道:“那人身法太快,我看也没看得清楚,他就过去了,还怎能和他说话?”谷中莲道:“那么你后来独自回来,还有没有碰上可疑之人?”
宇文雄满肚皮委屈,颇感伤心,想道:“我来到这儿半年多了,师母还似乎是把我当作外人,处处提防着我。这样的口气,不是在审问我么?”不知不觉就提高了声音说道:“没有。弟子虽然愚鲁,也还知道要遵守师门规矩,倘若和外人说了什么话,自当回来禀报,决不敢有所隐瞒!”言语之间,已是隐隐带着几分愤激。
谷中莲怫然不悦,心道:“这小子好糊涂,我是要他说给析圣因听的,为的就是要给他洗脱嫌疑,他却颠倒怪起我来了。”但谷中莲虽是有所偏心,却并非不明事理,她也知道宇文雄为人耿直,听他一发牢骚,对他倒是没有什么疑心了。
谷中莲不便解释,当下淡淡说道:“这几天风声正紧,即使没有尉迟夫人这件事情,咱们也得多加小心。”
宇文雄也发觉了自己态度不当,垂手说道:“是,师母教训得对。还有什么吩咐吗?”
谷中莲道:“没什么事了,你们都厕去歇息吧。客人也应该安歇了。”
宇文雄狠不愿意和祈圣因同在一个地方,第一个先走出去。
江晓芙向母亲和客人请过了安,跟着出去,赶上宇文雄,细声安慰他。
谷中莲道:“凌风,你也可以去歇息啦。”叶凌风笑了一笑,说道:“表妹似乎有话要和师弟说,我不便打扰他们。”谷中莲皱了一皱眉头,道:“你也太小心眼了。”叶凌风不敢再进谗言,但他也知道,他的说话已经在师母心中造成疙瘩,目的也就达到了。
叶凌风走了之后,祈圣因笑了一笑,道:“令千金多大年纪了?”谷中莲道:“今年十七岁了。”祈圣因笑道:“也到了令父母操心的年纪了。江夫人,承你以知己相待,咱们可以说得是一见如故。我有一句不中听的话,不知该不该说?”谷中莲道:“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我正想请你指教。”
祈圣因道:“不敢。只是我看这个情形,似乎你的两个徒弟对令媛都很有意思。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家,挑选女婿,武功、资质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人品正派、来历清楚。”
谷中莲心中一动,说道:“难得夫人这样热心,我也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祈圣因道:“咱们只有今晚相聚,后会无期。我正想与姐姐敞开心胸说话。”她改称“姐姐”,态度亲近了许多,也表示已有足够的交情,不必再绕着弯儿说话了。
谷中莲说:“好,那就请恕我冒昧动问了。听说贤伉俪与我这二徒弟有点小小的过节,姐姐对他的家世来历,想必清楚?我们虽然略有所知,但还谈不上深知底细。”
原来谷中莲认定了叶凌风是她的侄儿,对他的来历已是毫不怀疑。但对于宇文雄,她却未能完全放心。所以一听得祈圣因说的这番话,就想到宇文雄身上来了。
不错,宇文雄的父亲宇文朗是江海天的旧时相识,但也只不过仅仅在水云庄见过一面而已。那时的宇文朗是水云庄庄主云召的大徒弟,在江湖上还未曾出道。
直到宇文雄见了江海天,交出他父亲的遗书之后,江海天这才知道宇文朗做了风雷镖局的镖头,以及被尉迟炯劫镖,家道中落,抱恨而亡等等事情。
可是他们夫妇对宇文朗的事情,也只是知道他信中所说的这些。二十年来,他经历了些什么,和哪些人有来往。走的什么路道,……可就不知道底细了。而这些底细,只怕宇文雄也未必完全清楚。
所以谷中莲之所以不放心,并不是怀疑宇文雄本人,而是对他父亲的底细未曾清楚。
祈圣因正是要说这桩事情,当下便说:“我当家的劫了风雷镖局的镖,这事姐姐已是知道的了。但不知姐姐可知其中缘故么?”
谷中莲怔了一怔,道:“正要请教。”
祈圣因道:“我当家的与宇文朗无冤无仇,劫镖并不是冲着他的。但也不单单是觊觎他保的这支镖,这支镖虽然值十多万两银子,也还不放在我们眼内。”
谷中莲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祈圣因道:“风雷镖局的总镖头也不算坏人,可是你也可以想得到的,在北京开设镖局,难免和官场上的人发生关系。这风雷镖局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占着一份‘红股’,而且这个官儿不是寻常的文职官员,而是给皇帝老儿当差的御林军副统领李大典。御林军有两个副统领,另一个是贺兰明。李大典本领不及贺兰明,却比贺兰明贪财。”
谷中莲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说道:“哦,原来如此。尉迟舵主动这支镖,乃是为了坍李大典的台。”心里则在想道:“但如此一来,却是连累了风雷镖局了。李大典不过少分红股而已,但镖局赔累关门,众镖头因此威名扫地,镖行这口饭也吃不下去,这损失可就更大啦。”
祈圣因道:“这事情是做得过分了些,我当家的一时按不住火气,干了出来,过后也很后悔。尤其在知道宇文朗的儿子已经是你们的徒弟之后,我们更感不安。那次在德州我们向江大侠请罪,此事也是其中之一。”
谷中莲道:“宇文朗之死,虽与此事有关,但毕竟与一般仇杀不同。事情已成过去,姐姐可也不必介怀了。”
祈圣因道:“虽然如此,我们也要略表歉疚之意。那次我们在德州与江大侠分手之后,曾托北京镖行退休了的一位老前辈出面,将二十万两银子分送风雷镖局原来的众镖头,作为赔偿他们的损失。这件事是我们向江大侠许了愿的,伽今已经办妥了。这是那位老前辈代镖局所写的谢启,作为证明的。请姐姐收下。”
谷中莲怔了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祈圣因道:“一来是向尊夫交代:二来是请姐姐善为说辞,代我们夫妇向令徒化解。”
谷中莲道:“我这二徒弟性情是有几分倔强,但为人还算正派,也肯听长辈的说话。待明日我与他解说,料他当肯依从。”
祈圣因道:“我并无疑心令徒之意,但有一点却得提醒姐姐,他父亲生前所往来的朋友品流复杂,其中也不乏如李大典之类的朝廷鹰爪,倘若这些人知道了他是江大侠的弟子,你可得提防这些人会利用他。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请姐姐恕我直言。”
祈圣因这些话其实就是有点疑心宇文雄。她哪里知道,给她说中的是叶凌风而不是宇文雄。
谷中莲道:“多谢姐姐给我说了心腹的话。有备无患,我多加留意就是。姐姐对他今晚之事,是否还有不放心的?”谷中莲见祈圣因为人爽直,索性也挑开天窗说亮话,坦率问她。
祈圣因道:“姐姐对令徒的为人,当然比我清楚得多。姐姐放心得下,我还有下放心的。我们也曾听得风声,说是朝廷要对付你们氓山派,说不定令徒今晚所碰见的夜行人,是来窥伺你们的动静的。”
谷中莲道:“不错,朝廷是要对付我们,但我们在此安家立业,一不欠粮,二不犯法,表面上总还是个良民,没有把柄捏在官府手里,他们不敢公然来此骚扰。至于个把踩道的鹰爪孙,还不放在我们眼内。只是怕姐姐有甚意外,明日我送你一程如何?”
祈圣因笑道:“你送我一程,倘然给鹰爪孙看到,这就是把柄了。”
谷中莲沉吟半晌,说道:“我担心你身子虚弱:明天不知能否复原?偏偏今晚又发现了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姐姐,要不然你多留两天如问?”
祈圣因笑道:“江湖风险,对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姐姐,你可以送我一程,总不能送我千里,我要去的地方,却还在千里之外呢!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谷中莲沉吟不语,析圣因怕她担心,又再说道:“鹰爪孙决不知道我们夫妇与尊夫的交情,料他们也决不会想到我到你家投宿。追踪我的狗腿子昨日已给我都宰掉了,令徒今晚发现的夜行人料想也决不会是追踪我的那一帮人。这个人即使也是鹰爪,但一来他未必认得我;二来就算他知我身份,一两个人,我纵然本领不济,总还不至于打发不了!”
谷中莲听她说得有理,知她急于要去寻觅丈夫,便不再劝,当下说道:“既然如此,姐姐请早安歇,养好精神,明日才好走路。”这晚两人同榻而眠。
谷中莲给她开的那剂药很有效验,但到底不是仙丹。祈圣因睡了一觉,心中记挂着明早赶路之事,五更时分便醒来了。她试一试运气行功,只觉功力已恢复了七八成,但身体还是稍感虚软。
谷中莲听得她起床的声音,跟着醒来,问道:“姐姐睡得好么?觉得如何?”
祈圣因笑道:“你的医道高明之极,只一剂药,我已经全好了。”她是怕谷中莲留客,故意夸张他说道。
谷中莲却信以为真,说道:“这么我就放心了。”
祈圣因道:“不要惊动令媛令徒了。我这就走了吧。”
谷中莲伴她到马厩牵那匹借来的坐骑,只见叶凌风已在门口等候,说道:“尉迟夫人,你走了么?见了尉迟舵主,请代我问候。”
谷中莲道:“你师妹还未起来么?”
祈圣因道:“不要去叫醒她了。叶公子,多谢你有心。”
叶凌风道:“这匹坐骑,昨晚宇文师弟临睡之前已经喂了它一顿草料。我刚才看过,它精神很是饱满。”
祈圣因道:“好,那就不必再喂它了。吃得太饱,跑路反而不快。”心想:“叶凌风倒很细心,敢情他也在疑心他的师弟。”
祈圣因跨上马背、说道:“江夫人,但愿后会有期。”虚打一鞭,青骢马展开四蹄,果然跑得风也似快。
祈圣因走后,叶凌风道:“姑姑,师妹和师弟其实都已起来了。”
谷中莲怔了一怔,道:“那怎的不见他们?”
叶凌风道:“师弟不愿给千手观音送行,师妹陪他到后花园练武去了。”
谷中莲皱了皱眉,心道:“阿雄想必还是为了昨晚的事情,心里很不舒服。嗯,受了点小小的委屈,就赌起气来了。应该挫一挫他这骄气。芙儿也不懂事,不劝告他,反而助长了他的骄气。”但她在大徒弟面前却不愿责备二徒弟,当下淡淡说道:“是么?好,那你去给我把师弟叫来,我有话和他说。”
谷中莲受了祈圣因之托,要给他们夫妇化解与宇文雄之间的过节,这,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祈圣因上马疾驰,初时那匹青骢马跑得很快,但跑了一程,却渐渐慢了下来。祈圣因起了疑云,心道:“奇怪,才不过走了七八里,怎的就会这样?”想起这匹马是宇文雄借来,昨晚又是他喂的草料,越想越觉不妙。
这时正走上一个山坡,翻过这个山坡便是东平镇了,那匹坐骑忽地一声长嘶,四蹄屈下。祈圣因下马一看,只见马儿口吐白沫,嘘嘘喘气。祈圣因是个大行家,一看就知这匹马是给人下了慢性毒药,不跑路不会发觉,一跑起来,毒性便会慢慢发作。
祈圣因大怒,心道:“我只道宇文雄这小子不敢如此大胆,谁知他届然干了出来!哼,我没了坐骑不打紧,但这样卑鄙的小人,给他留在江家,对江大侠也是个心腹之患。我该回去告诉江夫人才是。”
祈圣因因为这匹马是借来的,不能抛弃,正想拉着它慢慢走回去。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哈哈笑道:“贼婆娘,你已经钻进网里来了,还想跑么?”
土堆后突然窜出三个人来,这三个人祈圣因全都认得。发话骂她的那个人正是御林军副统领李大典。在李大典左面的是御林军统带卫涣,在御林军中也是有数的高手,职位比李大典低一级,武功却比李大典更胜一筹,仅次于另一个副统领贺兰明。右边的那个人却是个道士,本来是苏州玄妙观的主持,后来作了朝廷鹰爪的白涛道人。
祈圣因一见这三个人,不由得满腔怒火。原来这三个人都是她的仇人,李大典因风雷镖局之事和她丈夫有一段过节,这冤仇还是比较小的。卫涣和白涛道人却是杀害李文成的凶子。当日领头追捕李文成的那个黑衣武士就是卫涣。白涛道人则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当日在泰山一战,卫涣率领白涛道人、黑木和尚、剧盗彭洪,四名高手围攻李文成。黑木、彭洪被李文成所杀,卫涣、白涛受了重伤,侥幸没死。想不到他们养好了伤,又在此处出现,恰好碰上了祈圣因。
祈圣因一声冷笑,蓦地喝道:“好呀,我正是要为李文成报仇!”双手齐扬,同时发出了两枝袖箭,两口飞刀,再加上两枚透骨钉。她号称“千手观音”,暗器功夫,确是非同小可,六件暗器,分打三个敌人,都是打向对方的要害|茓道。
可是祈圣因吃亏在气力还未完全恢复,打出去的劲道差了几分,这三个敌人也都不是庸手。卫涣长鞭一卷,“啪啪”两声,把她的两口飞刀打落;白涛道人挥动长剑,将她的两枝袖箭削断;李大典本领稍弱,给她的一枚透骨钉贴着手臂擦过,但也只不过伤了一点皮肉。
说时迟,那时快,这三个人一打落了暗器,便来到了祈圣因身边,将她包围起来了。卫涣纵声笑道:“你的情人已经死了,你应该一心一意跟随你的丈夫啦,你的丈夫已经受了招安,现在京城亨福,你要不要去见他?”
祈圣因斥道:“胡说八道!”唰的一鞭就向卫涣扫去,卫涣也是个使鞭的高手,但他用的是“水磨鞭”,较为深重,不及祈圣因的轻灵。双鞭在半空中一缠一碰,祈圣因的长鞭一个拐弯,啪的一声响,将卫涣的衣袖扯碎一幅。但她气力较弱,却也不禁退了一步。白涛道人一招“白虹贯日”,剑尖吐出了碧莹莹的寒光,袭到了她的胸前!
白涛道人所学本是玄门剑法的正宗,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等一的好手。哪知祈圣因不但暗器高明,鞭剑合使的功夫也是她家传绝学。所以她外号“千手观音”,又被人称为“鞭剑双绝”,只论剑术的造诣,也还要比白涛道人胜一两分。
眼看自涛道人的剑尖已堪堪刺到她的胸前,只见青光一闪,就在那瞬息之间,祈圣因的剑招已是后发先至,随着她身形一晃,白祷道人一剑戳空,陡然间只觉耀眼生辉,祈圣因的剑锋先划到了他的面门!
白涛道人大吃一惊,百忙中一个藏头缩颈,倒转剑柄,拨开祈圣因的剑锋。虽然狼狈之极,但险中求胜,化解得极为适当,祈圣因也不禁心头微凛,想道:“怪不得李文成当日伤在这几个家伙手下。”
祈圣因那一招还未曾使老,蓦听得金刃劈风之声,李大典又已挥动雁翎刀从她背后斩来。祈圣因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剑!她竟似背后长有眼睛,这一剑直指李大典的脉门,是一招两败俱伤的剑法,她拼着手臂受伤,但李大典的脉门若给她戳上,那就要成为废人了。
李大典哪敢硬拼,慌忙退后一步。析圣因一声冷笑,一个盘龙绕步,转过身来,以鞭对鞭,以剑对剑,呼的一声,荡开了卫涣的长剑,一招“抽撤连环”,又迫退了白涛道人。但她的脚步,却是向着李大典冲去。她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与这三个敌人各自拆了一招之后,已看出李大典官职最高,武功最弱,她要先击破最弱的一环!
李大典霍的一个“凤点头”。横刀力磕。他也看出了祈圣因招数精妙,但气力却是不足的弱点。这一刀意欲以逸待劳,磕飞祈圣因的兵刃。
祈圣因眼明手快,哪能让他得逞,陡地剑锋一转,看是刺李大典的咽喉,待他横刀磕上来时,剑尖一送,倏然间便自偏旁刺出,李大典斜斜一跃,只觉寒风飒然,头皮起栗,祈圣因一剑削过,把他盘在头上的辫子削去了!祈圣因本来要削去他半个天灵盖的,只因气力不够,迈的一步未能恰到好处,剑招使出,也就略失准头,结果只是削去他一条辫子,心里暗叫可惜!
白涛、卫涣退而复上,分向两边攻来,这一次他们已有默契,彼此呼应,攻势极是凌厉,祈圣因只好暂且放松了李大典,凝神应付这两个强敌。
清代礼制,男子必须留辫,尤其是当官的,辫子更为重要,失掉它就见不得人。虽然可以装上一条假辫,但总是“大失体面”的丑事。如今祈圣因削了李大典的辫子,在祈圣因心中是觉得便宜了他,而在李大典心中则是比斫了他一刀还要难过。
李大典城府甚深,怒极气极,反而纵声笑道:“千手观音,今日你自投罗网,就算你当真有一千条手臂,也是撕不破我们所布下的天罗地网的了。但念在你是女流之辈,我不能与你一般见识。许你下得辣手,我却还想成全你呢!”
卫涣与白涛联手,挡住了祈圣因的攻势,松了口气,便与他的上司一唱一和道:“李大人,你要如何成全这贼婆娘?她可是匹不易驯服的胭脂马啊,难道你想把她收房?”
李大典大笑道:“老卫,你别想得心邪,我哪能拆散别人鸳鸯?嘿,嘿,我正是想成全他们夫妻团圆呢。喂,你要不要会你丈夫?老实告诉你吧,你丈夫投降那是假的,但落在我们手中那是真的。如今他正被夫在天牢,早晚就要被杀头的。只有你能够救他,只要你听我们的话,劝他吐出赃物归顺朝廷!”
祈圣因给他们的污言秽语气得七窍生烟,可是他们所说的关于她丈夫的消息,她却不能不相信几分。她知道丈夫的脾气,投降决计不会,而那些当官的个个见钱眼开,想追缴他的“赃物”,那也是情理之常。故而李大典说他被囚在天牢,还未丧命,倒是有几分可以相信。
祈圣因又是气怒,又是心伤。可是她以一敌三,哪还有余力和他们斗口?但也实在气愤不过,当下柳眉倒竖,“呸”的一声,倏然间窜过去向李大典猛施杀手!
她是想豁出一条性命,至不济也要捞个够本。可惜她气力不足,力不从心,那一鞭一剑,虽然招数精妙,却给卫涣与白涛并肩挡住,根本就打不到李大典身上。
李大典哈哈笑道:“趁你还没受伤,快快投降了吧!你这样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我还真舍不得伤了你呢!”口里是如此说,手中的雁翎刀却毫不放松,绕到祈圣因背后,斫她的“下三路”,祈圣因身子虚弱,跳跃渐渐不灵,“下盘不固”的弱点,已经是明显的露出来了。
祈圣因蓦地一声长啸,战略骤变,不和敌人游斗,双足牢牢钉在地上,见招拆招,见式拆式,长鞭打远,短剑御近,带守带攻,封锁得滴水不进。原来她也自知本身气力不加、跳跃不灵的弱点,故而改变战术,以守为攻,希望能够多支持一些时刻。
李大典刀光霍霍,向她下三路斫来,祈圣因使出“回风扫柳”的鞭法,呼、呼、呼卷起一团鞭影,李大典的雁翎刀几乎给她卷出手去,不敢欺身逼近;白涛使出“连环夺命剑法”,瞬息之间,连攻了六六三十六剑,哪知祈圣因气力虽然不加,剑法的迅捷,仍是不在白涛之下,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就在这瞬息之间,她也还了三十六剑,白涛道人,丝毫也没有占到便宜。
白涛道人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这贼婆娘是想固守待援,须得赶快把她料理,否则江家有人赶来,那就大大麻烦了。李大人,你看要不要发信号召人?”
李大典哈哈笑道:“白涛道长,你大可放心,江家的底细,我们已经摸得十分清楚。江海天的浑家过两天要到氓山赴会,这两天内决不会出门。这儿离江家虽然不远,也有十里路程,这贼婆娘就是叫破了喉咙,江家的人也不能听见!”
卫涣又与他的上司一唱一和道:“道长,你还未知道呢!李大人神机妙算,早已在江家布下内应,这个时候,江海天那浑家就是想要出来,也自会有人设法将她留住!”
祈圣因早已想到了江家有他们的内应,可惜她猜错了“正点儿”,她只道这个人是宇文雄,却不知是叶凌风。
原来东平镇上那黑店的掌柜就是李大典,卫涣和白涛则一个扮作伙计,一个扮做游方道人寄居店内,在一个月前,黑店筹备开张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这东平镇了。这二人因为在泰山之战受了重伤,未完全恢复,故而他们幕后的主人作出如此安排,让他们有个固定的住址可以养伤。他们在东平镇一个月,伤已痊愈,恰好今日派上了用场。叶凌风昨晚进入黑店,就是和他们接头的。卫涣说的确实不是假话,谷中莲如果此时要想出来打听,叶凌风自有办法将她拦阻。
他们这一番话是故意说给祈圣因听的,一来要令她绝望,二来也正是要祈圣因请疑是宇文雄。祈圣因果然上当,心中极是气愤。可是有一点他们却猜错了,祈圣因的长啸,并非是向江家求援。
祈圣因等待的是她那位绿林朋友,她如今所在之处,距离江家十里有多,距离东平镇则不足三里。她在受伤之后,运功发啸,声音当然传不到十里之外;但自付三里之内,倘有武学高明之士,耳朵比常人灵敏,总还可以隐隐听到她的啸声。
清晨的薄雾早被朝阳驱散,像揭开了一幅硕大无朋的轻纱,满地都是阳光了。东平镇是个小镇,早上还没人趁墟,但也有了几个行人,这些人远远的看见山坡上有人厮杀,其中有军官、有道土、还有女人,也不知是做什么的,——是官兵还是土匪?
是抢劫还是斗殴?都吓得赶忙回头,避之唯恐不及!这种年头,老百姓哪敢多管闲事?
祈圣因好生失望,这些惊惶走避的百姓,当然不是她所期待的人。日上三竿,她所期待的人,一直还没有出现。祈圣因暗自寻思:“难道岳大哥今次竟然失约,还没有来?倘若他是在这镇上,听见我的啸声,也早应该赶到了。”
李大典这班人当然不会把老百姓放在心上,可是他们也怕闹出事情,总是多少有点麻烦。于是加紧进攻,要赶在开市之前,把祈圣因拿下。
祈圣因打了将近一个时辰,早已筋疲力竭,心里一失望,招数更见散乱,破绽频频出现。卫涣唤一声“着!”唰的在她背上抽了一鞭,祈圣因脚步踉跄,眼前金星乱冒,白涛道人跟着一剑,又在她臂上划开了一道伤口,喝道:“还不扔剑么?”
祈圣因本来病体未愈,伤上加伤,实是难支。可是她紧咬银牙,撑着口气,毕竟还是勉强支持住了,没有扔剑。她大怒之下,“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使出乱披风剑法,居然还把三般兵器一齐荡开。
李大典冷笑道:“这贼婆娘不肯投降,咱们可不能和她歪缠了,杀了她吧!”
卫涣应道:“是!”长鞭一招“倒卷徊澜”,卷住了祈圣因的银丝鞭,两条鞭纠结一起,祈圣因解脱不开,只剩单剑应敌。白涛道人运剑如风,又封住了她的剑路,李大典喝道:“贼婆娘,会你丈夫去吧!”大喝声中一刀劈下。
祈圣因毫无招架之功,眼看这一刀便要把她劈为两段,忽听得“叮”的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忽地把李大典的刀锋打歪,刀锋斜斜削过,劈了个空。
正是: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挥刀救友真英杰问罪登门枉好人
祈圣因大喜叫道:“岳大哥,你来了?”李大典则在大怒骂道:“好小子,有种的出来!”
奇怪的是,那个人既没有现身,也没有应声。
这个人虽然没有发现,但依理推测,一颗小小的石子,绝不可能是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这人必定是藏在附近,所以才能用石子打歪李大典的刀锋。
祈圣因心里奇怪极了,寻思:“岳大哥难道早已埋伏在这儿了?但以他那样火爆的性子,绝不会看见我遭受围攻,还能忍耐这许多时候才发暗器的道理。发了暗器,又不肯出来?嗯,这大不像他的为人了,难道是另外的朋友?”
祈圣因受伤极重,在李大典他们看来,已是瓮中之鳖。卫涣说道:“这小子是个无胆匪类,不敢出来。要不要我把他先揪出来?”李大典喝道:“先杀了这贼婆娘,再揪这小子。留神点儿,防备暗器。”李大典是惊弓之乌,祈圣因虽受重伤,他也还是有几分顾忌生怕分薄了人力,自己拿不下祈圣因。
祈圣因听得卫涣用激将之计,那个人还是没有给他“激”出来,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这个人绝不是她所期待的那个岳老大了。
卫涣应了声:“是!”水磨钢鞭一招“秋风扫叶”,向祈圣因拦腰便扫,祈圣因横剑一封,她实在是力竭筋疲,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招数用得很对,可惜有气没力,只听得“当”的一声,右手剑已给卫涣的钢鞭打落。白涛道人看出便宜,争先抢攻,“唰”的一剑刺到了祈圣因背后的“魂门|茓”。
就在祈圣因性命俄顷之际,那个人又发出了两枚石子,“叮”的一声,先把白涛道人的剑锋打歪,接着“卜”的一下,这枚石子却打中了卫涣的虎口,卫涣的钢鞭也给打落。他们两人本来已经是非常留神,防避那人偷发暗器了的,但结果却仍然没能躲开。这人的本领显然是远在他们之上。
白涛等人都是江湖上的大行家,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但在吃惊之中,却也猜想得到那人的用意,那人似乎只是不许他们杀祈圣因,却没有和他们作敌的意思。要不然他的石子就应该是打向|茓道要害,而不仅仅是打他们的兵器了。
李大典朗声说道:“阁下是哪条线上的朋友?这贼婆娘乃是钦犯,阁下倘非与她一路,请留个交情!”口气已是一变而为讨好那人了。
那人仍然没有答话。白涛道人在李大典耳边悄声说道:“这贼婆娘受伤极重,决计逃跑不了。咱们先对付那个小子,我已经听出了他掷石的方向,他准是躲在那土堆后面。合咱们三人之力,可以杀得了他!”白涛在三人之中武功最强,随身也有几件毒辣的暗器,是以颇为自恃。对这暗藏的敌人,不似李大典的害怕。
李大典心意踌躇,一时未决。忽听得马蹄之声急如暴风骤雨。这座山岗的背面就是东平镇,有两骑马正是从东平镇那面跑来。转眼之间,已上了这座山岗。骑在马背上的是一对中年男女。
那男的面如锅底,五岳朝天,相貌极是丑陋。李大典喝道:“来者何人?”祈圣因大喜过望,原来这次来的才是她所期待的那个“岳老大”,而且连他的妻子也来了。
岳老大发出一声长啸,远远的扬声问道:“祈弟妹,这几个是什么人?”祈圣因吸了口气,用力说道:“鹰爪孙!”
李大典与白涛道人同一心思,同时扬手,向祈圣因飞出暗器。李大典发的是三支袖箭,白涛道人则是两枚蒺藜,都是喂过毒的暗器。要趁这对中年夫妇未到之菌,把祈圣因射杀。
土堆后面一条黑影暮地长身而起,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撒出了一把铜钱,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把李大典与白涛所发的暗器全部打落!
但那人一露出行藏之后,就不再停留,打落了晴器,便一溜烟地跑了。他穿着二身黑色衣裳,帽沿压得很底,祈圣因连他的面貌也看不清楚,只是从背景看来,凭着祈圣因的目光阅历,大致可以判断是个少年。轻功非常特别,与中土各派都不相同。
祈圣因诧异之极,她和丈夫相识的朋友之中,井没有这样一个人。这人始终不肯现身,此际,祈圣因的友人来了,他才匆匆而走,却也未曾与祈圣因打一个招呼。显然,他也并不认识祈圣因,不想卷入这个漩涡。
祈圣因疑团塞胸,百思莫解,此人既非相识,何以却又在暗中救了她的性命?但此际她已无暇琢磨了,李大典的暗器刚被打落,卫涣拾起地上的钢鞭,又在向她打来。
祈圣因见到了丈夫的朋友,精神陡振,挥鞭迎敌,居然一鼓作气,化解了卫涣三招狠辣的招数。
说时迟,那时快,岳老大夫妻已是联骑冲到。岳老大舌绽春雷,声如霹雳,喝道,“好呀,老子正要杀尽你们这班鹰爪孙!”
这“岳老大”名叫岳霆,是尉迟炯在关外做马贼时的结拜兄弟,性情刚暴,外号人称“霹雳火”。妻子葛三娘也是一帮马贼的首领,武功不在丈夫之下,性情却甚温柔。他们夫妻二人因在关外被军官围袭,立足不住,逃进关来,找寻尉迟炯。费了许多气力,才与祈圣因接通消息,约定了在这东平镇会面。
岳霆听得啸声,勿匆赶来,一见祈圣因受了重伤,不由得怒火勃发,飞身下马,亮出了厚背斫山刀,一招“力劈华山”,便向李大典搂头斩下。
李大典横刀招架,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蓬飞,李大典的雁翎刀损了一个缺口,虎口竟给震得裂开,沁出血丝。幸而雁翎刀还没有脱手。
白涛道人见势不妙,剑走偏锋,刺岳霆的“肩井|茓”,岳霆心道:“这牛鼻子的剑术倒还有两下子。”大喝一声,刀锋斜掠。
给他一个强攻猛打。白涛道人知道此人不可力敌,慌不迭的撤招,却绕到他的背后偷袭,岳霆反手三刀,都给他躲开了。
卫涣水磨鞭霍地卷来,哪知岳霆的轻功虽然不甚高明,腿上的功夫却极了得,觑个真切,一脚踏下,恰恰踏着鞭梢。手上的斫山刀仍然向李大典劈去。白涛道人连忙出剑刺他膝盖,解卫涣之危。岳霆舌绽春雷,喝声:“去!”蓦地双脚齐飞,分踢两人。白涛们身闪过,李大典的雁翎刀却给他踢得飞上了半空。
卫涣因对方蓦然放松,而他则正在用力抽鞭,也不禁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险些栽倒。
岳霆杀得性起,叫道:“浑家,你去照顾弟妹,这三个鹰爪孙都让给俺吧!我这口宝刀已有多时不饮人血了,今日须得杀个痛快!”
岳霆这话却提醒了李大典,他跳出了日子,接下雁翎刀,抛升岳霆,却去攻击受了重伤的祈圣因。
葛三娘还未来得及给祈圣因裹伤,只草草的给她敷上了金创药。见李大典杀到,冷笑道:“好不要脸,就懂得欺负受伤的女人。”她挡在祈圣因面前,待得李大典刀锋堪堪所到,才倏地一剑刺出。
李大典只道女流之辈较易对付,哪知葛三娘的剑招奇诡绝伦,后发先至,唰的一剑,就在李大典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伤口。这还是因为卫涣的长鞭也已经打来,葛三娘需要分神应付,要不然这一剑就可以把他这条手臂削下。
卫涣的鞭法溜滑之极,采取了避强击弱的战术,一根钢鞭舞得呼呼风响,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不与葛三娘硬拼。却是寻暇抵隙,每一招都向着祈圣因的身上招呼。祈圣因大怒,忍不住样鞭还击,刚敷上金创药的伤口,又再血流如注!
葛三娘道:“祈弟妹,你暂且歇歇。这两个鹰爪孙我对付得了。”她的武功本是在卫涣之上,但鞭长剑短,卫涣与他绕身游斗,急切之间,却是无奈他何。李大典虽然稍弱,对葛三娘也不无威胁。葛三娘吃亏在要照顾受了重伤的祈圣因,每一招都必须抢在前头,替祈圣因对付。如此一来,也就禁不住有点手忙脚乱。
另一边,岳霆也正在与白涛道人恶斗。白涛道人是剑术名家,武功高于济辈,但比之岳霆,还是颇有不如。不过在三五十招之内,却可以勉强应付得来。
岳霆一声怒吼,疾劈三刀,白涛道人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岳霆不去理他,扑过去先解祈圣因之因。
他们夫妻会合,李大典等人如何抵挡得住?不过数招,只听得“当”的一声,岳霆一刀削去了李大典的顶戴花翎,不是李大典藏头缩颈得快,只差三寸,就要削去了他的半边脑袋。
白涛道人只好鼓勇上前,再与岳霆交手。双方形成了混战之局,在人数上倒是相等,三个对付三个。可是岳霆夫妇要照顾祈圣因,实际上还不如他们夫妻应数。
但尽管如此,还是他们夫妻大大的占了上风。岳霆刀重力沉,无人敢与他硬拼;葛三娘展开了一套绵密的剑法,只守不攻,防护着祈圣因,饶是白涛、卫涣如何溜滑,也休想攻到他们身前。
李大典忽地退出圈子,摸出一支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岳霆怒道:“好呀,你还要请救兵来么?老子先请你去见阎罗!”泼风似的一轮快刀,杀得白涛、卫涣都慌不迭的闪开,岳霆扑上前去,便要斩杀李大典。
李大典叫道:“再支撑些时,这贼婆娘就要死了,咱们的人也就要来了!”卫涣要已结长官,只好拼命缠着岳霆。白涛道人则按剑一旁,监视着葛三娘。葛三恨正在替祈圣因再敷伤药,无暇理会他了。
李大典没有听到回应的角声,心中惊疑不定。忽听得自涛道人喊道:“大事不妙,大白楼起火了!”这座山岗的脚下就是东平镇,白涛道人看见了镇上的火光,正是他们那间黑店所在的方向。
李大典见机得快,一听得大白楼起火,虚晃一刀,转身便走。卫涣本是与他联手御敌的,李大典突然问跑开,也不与他打个招呼,等于将他卖与敌人。待到卫涣发觉,大吃一惊之时,已是迟了。
岳霆一声大吼,一手抓着鞭梢,呼的便是一刀劈去。祈圣因急忙叫道:“刀下留……”一个“人”字未曾出口,岳霆这一刀已是劈去了卫涣的半边脑袋。
祈圣因无暇再说,一扬手,用尽平生气力,飞出一柄匕首,追上了李大典,“卜”的一声,Сhā入了他的肩头。可惜气力究竟是差了一点,Сhā入不深,李大典虽然痛彻心肺,依然还是带着匕首逃跑。他的坐骑是久经训练的战马,跑到了他的身边,待到岳霆劈了卫涣,要去追他之时,李大典已经跳上马背,冲下山岗,白涛道人也早已跑了。
葛三娘道:“大哥,你好胡涂。应该留个活口的。”岳霆大是尴尬,讪讪说道:“反正是鹰爪孙害人,何须再加审问?”他哪里知道,祈圣因是要留个活口,问清楚宇文雄怎样与他们勾通的事情。岳霆这一刀杀了卫涣,等于间接帮了叶凌风一个大忙,死无对证,祈圣因认定了宇文雄乃是好细,更是不会疑心到叶凌风了。
祈圣因心里想道:“虽然抓不到活的证人,想来江夫人不至于不相信我的说话。”此时她已是全身气力耗尽,伤口复裂,血流如注。葛三娘赶忙给她再行裹伤,岳霆走了过来,见她嘴唇开合,似乎想说什么,岳霆道:“祈弟妹,你歇歇再说。”
祈圣因吸了口气,挣扎着说道:“不,这事非说不可。多谢大哥相救,但我受伤太重,性命只怕难保。有两件事要拜托大哥。”岳霆看她伤成这个样子,心里也着了慌、只好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祈圣因说道,“第一件事,拜托你打听你兄弟的下落。”岳霆道:“这个当然。否则要我这个做兄弟的何用?”
祈圣因接着说道,“第二件事,要你立刻去办的。你去告诉江大侠的夫人,他那个二徒弟宇文雄是奸细!今日这班鹰爪孙是他勾引来的!记着是宇文雄!”她生怕岳霆听不清楚,把宇文雄的名字再说一遍,说了之后,最后的一点气也已经用尽:“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便晕过去了!葛三娘连忙将她抱住。
岳霆大惊道:“祈弟妹,你怎么啦?”可怜祈圣因已是人事不省,还怎能回答?
葛三娘道:“气息未绝,心头也还温暖,或许还救得活的。
你先别惊慌!“话虽如此,她口中劝尉丈夫,脸上也自变了颜色了。
岳霆当机立断,说道:“此地不能再耽搁了,你和祈弟妹先走,我到江家报讯,随后就来。咱们还有一支长白山老参,你嚼烂了喂她,尽人事而听天命!”
忽听得蹄声得得,有辆牛车正走上山坡。祈圣因所骑的那匹青骢马,刚才厮杀的时候,本来已经躲进了林子的,这时忽然跑了出来。倒把岳霆吓了一跳。
葛三娘喜道:“这辆车子来得正好。”岳霆道:“是。我马上抢来给你。”要知祈圣因伤得极重,倘在马上奔驰,只怕难胜颠簸之苦;而且葛三娘抱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女人在路上跑,也难免惹人注目。有辆车子载着她,当然是好得多了。
葛三娘道:“普通农家,没有这样大胆。只怕有些来历,你先间一同他。”岳霆外号“霹雳火”性情急躁,早就跑了上去,叫道:“咄,给我停住!”
不料他还未曾开口,驾车的那个老头儿已先问他道:“你们是江家的客人吗?”
岳霆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那老头儿道:“这匹青骢马本来是我的,昨晚江家的二徒弟深夜来问我借这匹坐骑。说是要给一位客人赶路。看你们的情形,敢情是刚刚碰上了强人?咦,不对,我这匹马不是受的刀剑之伤,是给人下了毒!怎的会弄成这个样子的?”
原来这个老头正是江南的那个棋友。他家就在附近,听得这边有人厮杀,赶出来看。路上搭了一个相熟的乡人的牛车。这个王老头本来也是一个江湖人物,乡人都知道他有一身武艺。牛车的主人驾车往东平镇,在半路上听见有“官军捕盗”的消息,不知散了没有,正自踌躇不敢向前。乐得有王老头搭他的车,做他的保镖。
王老头心疼他的坐骑,下了车就去抚摸那匹青骢马,仔细审视,咕咕哦啼地道:“还好是慢性毒药,但也得我小心给它调养十天八天了。”
岳霆听了王老头的话,呆了一呆,道:“你说的那个江家二徒弟,是不是宇文雄?”王老头道:“不错,正是宇文雄。你认得他,你就是昨晚在江家留宿的那位客人吗?”
岳霆忽地大叫道:“我明白了!”他声如霹雳,把王老头吓一大跳!问道:“你明白什么?”
岳霆大叫道:“好呀,原来都是这小子捣的鬼!”王老头摸不着头脑,道:“你说什么?”
岳霆哪有功夫与他多说,道:“这辆车子借我一用。”
王老头道:“这车子不是我的。但我可以和你说说,张大叔——”这张大叔是牛车的主人,早已吓得慌了,躲在车厢里哪敢露面?
话犹未了,岳霆己把这张大叔一把揪了出来,说道:“我不是白要你的,这锭金元宝你拿去。我没工夫和你多说!”
王老头气得双眼翻白,道:“朋友,你这是算哪一门?”你究竟是江家的客人还是强盗?我有心把你当作一个朋友,你怎的这样无礼?“
岳霆解开绳索,放了拉车那两条牛,把他们夫妇那两匹坐骑套上,将牛车改作了马车。说道:“我不敢高攀江家,我是强盗。但这桩买卖,你的朋友也总不至于吃亏吧!”
葛三娘抱着祈圣因坐上马车,说道:“我知道你老人家很够朋友。但我的朋友受了伤,我们急着要走。礼貌欠周,你老人家多多包涵包涵!”用祈圣因那条长鞭当作马鞭,“呼吓”一声,赶车便跑。
岳霆则展开了轻功,向相反的方向跑在江家。他急着去办祈圣因嘱托之事,无暇向这老头儿解释了。
王老头听了葛三娘向他赔罪的说话,火气稍稍平了一些,兀是咕咕哝哝他说道:“真是个冒失鬼,老子从前也曾做过强盗,却没见过你这么样连江湖规矩都不懂的。哼,我最心爱的坐骑还可以借出来,谁稀罕你的金子?”他越想越觉得岳霆夫妇形迹可疑,又自言自语道:“看来只怕当真不是江家的客人?他骂的那个小子似乎说的是宇文雄,嗯,宇文雄可是个好小子呀,这人无端的骂他,不知为甚来由?”
王老头想往江家探听,但那匹青骢马中了毒,必须先牵回家中疗治,于是说道:“喂,老张,咱们回去吧。你发什么呆呀?”
这张大叔一生未曾见过金元宝,拈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了又瞧,说道:“你看看,这是真金还是黄铜?”王老头道:“当然是真金!”张大叔咕咚一声,坐在地上,乐极忘形地叫道:“妈呀,那我可发财了!”他是农村里兼做小买卖的生意人,这金子王老头不稀罕,他可稀罕。
王老头想起车子不是自己的,不禁哑然失笑:“他们一个愿卖,一个愿买,我又何必生这闲气?”这么一想,火气也就平了下来,和那张大叔回家了。
葛三娘赶车下了山坡,但王老头那番说话她还能听见,不觉心中一动,想道:“这老头儿很够义气,看来是个正派的人。
但祈弟妹说宇文雄是奸细,这老头儿的口气却很维护这个小子。
莫非这小子还有几分可取之处?可惜祈弟妹昏迷不醒,不能详究根由。“葛三娘心地慈悲,比较肯为别人着想,想到此处,倒有点害怕祈圣因一时不察,冤枉了好人。但她此时急着要把受伤的祈圣因送到安全的地方疗治,却是无暇跑回去与丈夫商量了。
宇丈雄做梦也想不到有人诬陷他。祈圣因走的时候,他还在花园中与江晓英练武。一套追凤剑式尚未练完,叶凌风便出来传活,叫他去见谷中莲。
宇文雄因为昨晚之事,祈圣因对他颇有怀疑,连师母也似乎不敢完全相信他,心中难免有点气愤。见了师母,神色也掩藏不住。
谷中莲倒是和颜悦色的和他说道:“雄儿,你可是感到委屈么?”宇文雄道:“徒儿不敢。”谷中莲道:“你对尉迟炯夫妇是否还有仇恨?”宇文雄道:“师母,你可是要徒儿说实话么?”
谷中莲有点不大高兴,说道:“当然是要你说实话。”宇文雄道:“尉迟炯虽然没有亲手杀了我的父亲,但我父亲病死,总是因他劫镖而起,如今他和师父有了交情,我可以不再报仇,但要我讨好他,我还是不愿。说老实话,我多少还有点恨他的。不过,我也想通了,这种劫镖之事,江湖上在所多有,也不能就把尉迟炯当作杀父之仇看待。”
谷中莲微微一笑,说道:“很好,你肯说老实话我很高兴。
我并非要你讨好他们夫妇,你能够这样想,我已经满意了。我也想告诉你,他们夫妇对那次劫镖的事颇为后悔,想与你化解这段冤仇呢。尉迟炯已经赔偿了镖局的损失,至于他当初为什么要劫这支镖,昨晚祈圣因也告诉了我,我现在说给你听。“
谷中莲还没说到一半,忽听得“砰”的一声,似是有人踢开了大门。谷中莲怔了一怔,正自心想:“什么人来到我家,竟敢如此无礼!”心念未已,便听得有人大呼小叫道:“叫宇文雄这小子出来,我没有工夫耽搁!”
来的乃是岳霆,他脾气急躁,踢开大门,进来便骂。江晓芙怒道:“岂有此理,你为什么骂我二师哥?”岳霆“哼”了一声道:“我不但要骂,我还要——”江晓芙双眼一翻道:“你还要怎样?你要杀他?”
岳霆是关外的马贼,进关未久,对江海天的声名仅是略有所闻,因此对江海天的敬畏之心也自是不如关内的豪杰。不过,他毕竟也曾听人说过江海天是个“大侠”,而且祈圣因昨晚得到江家款待,说来也有一份香火之情。
江晓芙怒气冲冲地截断他的话反问,岳霆窒了一窒,倒也不敢太过鲁莽,当下,冷笑一声,说道:“江海天是你爹爹吧?
哼,你爹爹教的好徒弟!你爹爹若不杀他,说不得那我只好代劳了!“
江晓芙一听这黑汉子果然是要杀他的二师哥,气得辫子一甩,“唰”的就拔出剑来,说道:“我爹爹若是在家,焉能容你欺负上门?好呀,你要杀我师哥,那就亮兵刃吧,你杀得了我,再去杀他!”她这几句话,是有意大声说给母亲听的,但在对方未亮兵刃之前,她也不敢便即动手。
岳霆摇了摇头,心道:“江海天空有大侠之名,教出的女儿竟然如此骄纵。女儿犹且如此,徒弟当然更是不堪了。”不过江晓芙这么一来,他倒是不知如何应付才好?江晓芙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他岂能与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谷中莲与宇文雄已经走了出来,叶凌风也闻声赶到了。
谷中莲喝道:“芙儿,不可无礼!”宇丈雄十分奇怪,这人他并不认识,双眉一轩,上前问道:“你找宇文雄何事?”
江晓芙退到他母亲身旁,咕咕哝哝说道:“妈,你瞧这贼汉子把咱们的大门也踢烂了,还要杀二师哥。你不让他知道一点厉害,他只道江家是好欺负的呢!”几个人争着说话,嘈成一片。
谷中莲眉头一皱,道:“芙儿,让客人先说。不管他是怎样进来的,来到咱家,就是咱家的客人,咱们不可先失了礼数!”
谷中莲这几句话透着棱角,表面是教训女儿,实际是连岳霆也教训了。岳霆怔了一怔,想起自己也是鲁莽了些儿,当下抱拳一札,说道:“这位是江大人吧?这少年人是否就是你的二徒弟宇文雄?”谷中莲道:“不错,我这徒弟有何事得罪客下?”
岳霆听说是宇文雄,双眼一瞪,冷冷说道:“江夫人,你知不知道你这徒弟乃是清廷奸细?”
正是:
接木移花施毒计,是非颠倒害同门。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清浊未分堪一叹恩仇难辨又重来
此言一出,便似晴天起了个霹雳,震惊了所有的人!宇文雄呆了一呆,大怒喝道:“你说什么,我是奸细?岂有此理!你、你、你血口喷人!”握起拳头便冲过去,岳霆冷笑道:“好小子,揭了你的底,你要反咬么?”一招“龙顶夺珠”,五指如钩,使出了分筋错骨手法,迎着宇文雄搂头便抓!
这两人都是在暴怒之下向对方冲过去的,岳霆练有“铁布衫”的功夫,挨他一辈,算不了什么,但若宇文雄给他抓着,琵琶骨筋断骨折,那就要变成废人了。
眼看就要碰上,双方都忽觉劲风飒然,似有一股潜力向自己推来。原来是谷中莲赶了到来,挥袖在他们中间一隔。
岳霆不由自己地连退三步,方才稳得住身形;字文雄则给那衣袖一拂之力,轻轻的带过一边。谷中莲倒不是有意袒护徒几,要客人难看。而是因为两人功力不同,她要隔开双方,所用的力道也就因人而施,刚柔有别。但她掌握分寸,恰到好处,双方都没受伤。
岳霆吃了一惊,满面通红,正要发话,谷中莲已在说道:“奸细的罪名非同小可,若然属实,我决不会包庇门人,定按门规处置。但必须问个明白,也不容外人越俎代庖。尊驾请坐,我这徒儿性情暴躁,他先动手是他不对,我这厢向你赔罪了。”
谷中莲是一派掌门的身份,说话自有一股威严。这番话也说得不卑不亢,极为得体,岳霆黑脸泛红,心道:“这江夫人果然不愧是巾帼须眉,武功高强还在其次,说话也这么厉害。”他的大力鹰抓功,挡不住谷中莲衣袖的一拂,心中又是惭愧,又是佩服。谷中莲话语之中隐隐含有责备之意,他听得出来,也是不敢发作了。
但岳霆虽然不敢放肆,胸中却还是有着一股气,当下哈哈一笑,赌气说道:“江夫人能够秉公处理,那是最好不过。江夫人有什么要问的,便请问吧!”
谷中莲道:“尊驾何人,可肯见告?”岳霆道:“我姓岳名霆,尉迟炯是我把弟,千手观音祈圣因是我弟妹。我与令徒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这次冒昧前来,是受了祈圣因之托。她不忍你们的侠义门风,被叛徒败坏!隐藏的祸患也必须及早消除。所以她不能不要我来把这事情抖露,让你知道!”
谷中莲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尉迟夫人怎么样了?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岳霆满腔悲愤,冷冷说道:“我的祈弟妹只怕来生才能再见你江大人啦!”谷中莲大惊道:“什么?你、你是说她已经死了?”岳霆咬了咬牙,说道:“她身上受了十几处伤,如何还能再活?
这都是令徒干的好事!好呀,宇文雄,你害死了祈圣因,算是替你爹爹报了一半仇了,你这该称心如意了吧?可是这样的报仇,也未免太卑鄙了!“其实祈圣因受了重伤是实,但不过是昏迷过去,并没有死。岳霆心中气愤,故意夸大其辞,说得严重一些,刺激谷中莲。
可怜宇文雄又是吃惊,又是气愤,张大了嘴巴,好半晌才叫得出来:“你、你这话是从何说起?我、我今日半步未离过家门,焉能就害死了千手观音?”
岳霆冷笑道:“凭你的本领,当然害不了千手观音;但你借刀杀人,心更狠毒!”
谷中莲变了面色,峭声说道:“事情总有个水落石出。是谁杀了尉迟夫人?”
岳霆道:“她在东平镇前面的山岗,碰到一群鹰爪。为首的就是那御林军副统领李大典!这人是在字文雄父亲宇文朗生前所在的那个镖局有红股的,宇文雄,你敢说你不认得李大典么?”
宇文雄叫道:“你可不能这样血口喷人!不错,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也只是小时候曾见过一两次,如今他是什么模样,我也记不起啦!我怎能去串通他?”
岳霆冷笑道:“那么李大典何以会到这小镇上来?他又怎能知道我的析弟妹会在今天早上经过那一条路,预先埋伏?”
宇文雄怒道:“这我怎么知道?”他怒极气极,声音已是不觉有些颤抖。岳霆越发认定他是胆怯心虚,只是嘿嘿冷笑。
谷中莲道:“尉迟夫人埋了没有?你带我去看她遗体!”
岳霆淡淡说道:“多谢你的好心,可不用你劳神了。祈弟妹虽是死了,我也不能让她落在鹰爪乎中。我的浑家早已把她带走了。”
谷中莲道:“能不能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岳霆冷笑道:“人都已死了,见这一面,又有何用?反正她也是不能和你说话的了。再说,你是大侠的夫人,我们是强盗,我也不便和你一路。你若是念着我的祈弟妹和你的一点交情,那还是替她设法伸冤吧。她临终嘱托我来给你送信,如今我的话已经捎到。对不住,我是无暇耽搁,告辞了!”
江晓芙叫道:“妈,不能让他就走!”岳霆双眼一翻,冷笑道,“怪不得宇文雄这小子如此胆大妄为,原来还有人护着他呢!
嘿,嘿!江姑娘,你是不是怪我不该来此报讯,要将我难为么?“
江晓芙听出他的话中的嘲讽之意,又羞又怒。但她知道这是宇文雄的生死关头,说正事要紧,无心与这岳霆吵嘴了。当下说道:“妈,这人来胡说一通,怎知他是真是假?至少也得打探到祈圣因的确实消息,才能让他走开。”
谷中莲看这岳霆不似说谎的人,但也不敢相信宇文雄就是奸细,心中想道:“祈圣因的死讯大约不是捏造的。但她临死之言,只有这人听到,却是缺乏旁证,不能无疑。”
岳霆见谷中莲拦住他的去路,陡地变了面色,道:“江夫人,你当真是要将我留下么?”谷中莲道:“不敢。只是想再问岳舵主一句话。”岳霆道:“什么?”谷中莲道:“还有无别的证据?”
岳霆冷笑道:“敢情你还是不信我的话?李大典率领鹰爪围攻我的祈弟妹,这证据还不够么?有个军官的尸首还在那山岗上,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瞧瞧。嘿,如果再还不够,如今又有一个证人来了,他会对你说另一个证据的。我却没工夫受你盘问了,江夫人,你是让不让我走?”
来的原来就是那青骢马的主人王老头。他见岳霆也在这儿,屋子里的气氛显得很下寻常,不禁吃了一惊说道:“怎么回事?”谷中莲道:“没什么。王大叔,你请坐。我送这位客人。”王老头道:“怎么你又说你不是江家的客人?”这句话他是向着岳霆说的。
岳霆纵声笑道:“我只是个送信的人,本来不敢高攀。江夫人,多谢你将我当作客人,那么告辞了!你也不必客气啦!”笑声沉郁苍凉,兼带几分气愤,虽然不是拂袖而去,也是见诸辞色的了。
谷中莲道:“王大叔,你认得这位岳舵主的么?”王老头道:“谁认得他。今早在那山岗上碰上的。他用一绽金元宝换了我同村张大叔的一辆牛车,给一个受了重伤的女子乘坐。当时我已猜想到他是你家的客人,想与他套个交情,他却不顾我的面子,掷下金子,便抢了牛车。”这王老头是江南的老朋友,想是与江南相处得多,说话也有点像江南那样的唠叨。
谷中莲连忙问道:“一个受伤的女子,那么这女子是还没有死的?”
王老头道:“那女的伤得极重,就像个血人一般。只见她面如金纸,双紧目闭。我没有摸过她的脉息,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谷中莲道:“是什么人伤了这个女子,你可知道?”
王老头道:“今早趁墟的乡人看见是几个军官围攻那个女子。我到场的时候,只见地上有个军官的尸体,另外的两个鹰爪孙,想是给那黑汉子赶跑了。嗯,死掉的那个军官我倒认得。”
谷中莲道:“是谁?”
王老头道:“是御林军的一个管带带名叫卫涣的。这人和御林军副统领李大典是老搭档。十多年前,我在冀北犯案,曾给他们追捕,幸而逃脱。我也就是因此才金盆洗手,逃回乡下的。”
王老头说的事实与岳霆说的相符,若凭事实推断,宇文雄的确是有串通李大典,设伏谋害祈圣因的嫌疑。江晓芙听了这些说话,也吓得慌了。颤声说道:“只不知那个女的是否就是千手观音?”
谷中莲道:“那女子的坐骑是不是就是你的那匹青骢马?你可见着了么?”
王老头道:“我正是要来告诉你,那匹青骢马我已经牵回来了。嗯,可是有点奇怪。”
谷中莲连忙问道:“怎么啦?”
王老头道:“那匹马口吐白沫,得病了。”
谷中莲道:“昨晚还好好的,怎的无端得了病了?王大叔,你最善于养马,想已看出是什么病?”
王老头讷讷说道:“是呀,是有点古怪。只怕是草料中不小心混进了有毒的野草也说不定。”
宇文雄急得嚷道:“草料是我割的。那匹马也是我喂的。怎么会有毒草?”
王老头道:“这些有毒的野草并不常见,或许你不能分辨,也是有的。宇文哥儿,我老汉绝没有疑你之意。”王老头对宇文雄颇有好感,听说是他割的草料,赶忙替他开脱。但谷中莲却是不能无疑了。
王老头接着说道:“好在中毒不深,调养三五天就会好的。
嗯,江夫人,我几乎忘了,还有一个特别的消息。“
谷中莲道,“什么消息?”
王老头道:“镇上那家开张的酒楼。给人一把火烧了。有两个伙计迁纷打伤。这把火已经奇怪。更奇怪的是,火起之后。
酒家的人竟不救火,全部逃了。待到邻居将火扑灭,酒楼也已倒塌,只剩一堆瓦砾啦。唉,今后可没有这么好的喝酒地方啦,真是可惜!“
叶凌风心里又惊又喜,暗自想道:“这黑店被烧,风从龙的党羽在东平镇上已是不能立足,我也不用担忧他们再来威胁我了。即使风从龙以后会来找我,但至少目前我是可以安心睡觉了。哈,真想不到事情样样如意,圆满得简直还出乎我意料之外!祈圣因死了,李大典他们被赶跑了,如今黑店又被烧了,我的秘密也不怕被人揭穿啦。”
只有一点点令他未能安心的是,烧毁那黑店的不知是什么人,这人会不会知道他与这间黑店的关系?他想了又想,自己安慰自己道:“昨晚我偷偷进入那家酒店,事先曾非常小心的看过,街上并无一个人影,料想没人知道我这个秘密。至于后来字文雄碰到的那个夜行人,虽然有点可疑,但那也已经是我踏出东平镇以后的事了。”这么一想,叶凌风又释然于怀了。
那王老头感到江家的气氛异乎寻常,报告了这个消息之后,说道:“江夫人,你有事情,我不打扰你了。我也该回去料理我那匹宝贝坐骑啦。”
玉老头走后,谷中莲叹了口气,说道:“芙儿,可惜你爹爹不在家中。”要知道谷中莲虽然比江海天聪明,但临事却不如江海天之有决断。此时她正自心乱如麻,感慨没人可与商量,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理。
从岳霆与王老头所说的种种事情推断,宇文雄的确是有最大的嫌疑,但谷中莲却也不敢相信宇文雄就有这么大胆。
宇文雄也知道自己的嫌疑最大,忍着悲愤,咽下眼泪,跪在谷中莲跟前说道:“师母明鉴,徒儿实是冤枉!”
叶凌风“帮腔”道:“事情虽是般般巧合,但我相信二师弟决不敢违背门规。我愿与师妹一同担保他!”他明知江晓芙定会给宇文雄说项,他就先说在头里,明是帮腔、实是挑起谷中莲的怀疑。
江晓芙无心琢磨叶凌风的话语,果然接着便道:“妈,请念在二师哥曾经救我之恩,免于责罚。那姓岳的一面之辞,也未可就全信了。”江晓芙提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给宇文雄开脱,只能提起旧事来给他说情,却不知这样一来,更触了母亲之忌。“暗藏的奸细”这是何等重大的罪名,岂能因儿女之情、私人恩惠就可开脱:谷中莲想了一想,沉声说道:“宇文雄,你起来吧。我有话说。”她不叫“雄儿”而直呼其名,江晓芙己感到了不妙。
谷中莲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时,你也不用着急。你的内伤都已好了吧?”
宇文雄怔了一怔,道:“多谢师母再生之德,徒儿早已好了。”不解师母何以明知故问。
谷中莲微露歉意,说道:“你是为了我的芙儿而受伤的,如今你已痊愈,我也心安了。你当日拜师之时、师父是将你收为‘记名弟子’的,如今既然出了这件事情,这师徒名份,就留待水落石出之后再定吧。你所学的武功,我可以让你带走,但在重返门墙之前,你可不能自称江家弟子了。”
江晓芙大惊道:“什么!妈,你要把二师哥赶走?”
谷中莲心意已决,说道:“芙儿,你别吵闹。宇文雄,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既然出了这件事情,旁人未必都能信得过你。我若不按武林规矩办事,别人只怕会说我包庇徒儿。目前暂且委屈你一点儿,只待事情清楚,你就可以重返门墙。你能够体谅我这片苦心么?”
谷中莲说的确是实话,要知她明日便要前往氓山,主持独臂神尼的祭典,并与群雄聚会,合谋抗清。群雄若然知道此事,岂能放过了宇文雄?而且她虽说是信得过宇文雄,但也总得作“万一”的打算,宇文雄过去的经历她并不是十分清楚,祈圣因也曾再三叫她“小心”的了,倘若宇文雄“万一”真是奸细,其祸非小。所以她不能不采取这样的处置,而这样的处置,并不同于一般的“清理门户”,她认为已是合情合理,宽大非常。
宇文雄心里十分难过,但他也是倔强的性情,心中想道:“师母既有见疑之意,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当下恭恭敬敬地向谷中莲叩了三个响头,说道:“一日为师,百年为父。徒儿今日蒙冤未白,难列门墙,只得遵从师母之命,免得玷污师门清誉,但师恩未报,弟子在外决不敢以江大侠的门人自居,但私下我却不能不认师父、师母。还望师母体念我的衷诚,许我再尊称你一声师母。”
谷中莲本待阻止他以师徒之礼拜别的,听他说得如此恳切,也不禁眼睛微润,不阻止他了。
江晓芙叫道:“二师哥,你当真就要走了?妈,你怎能这样狠心?”
谷中莲道:“你这丫头真不懂事,风侄,把她拉开。”字文雄道:“师母这样做已经是非常顾全我了,师妹,多谢你的好意,但你也不必阻拦了。”
叶凌风踏上一步,遮住门口,说道:“师弟,你一人在外,多多保重。我必定尽力协助师母,查明事实,给你洗脱嫌疑。你,你放心去吧。”他这出“戏”不但是做给宇文雄看的,也是做给江晓芙看的,假戏真做,也不知哪里来的一副急泪,说到后来竟是语声呜咽。但他站在门口,用意却是在拦阻江晓芙追出去的。
宇文雄十分感动,说道:“多谢师兄肝胆相照,小弟只盼有朝一日,能够重返门墙,再领师兄教诲了。师兄请回,小弟告辞了。”回身一揖,迈步走出大门。
江晓芙知道事情已成定局,难以抗回,追出去徒惹伤心,于事无补,即使叶凌风不是拦在门口,她也不会那样做了。
谷中莲将女儿搂人怀中,轻轻替她抹去了眼角的泪珠,说道:“傻丫头,又不是死别生离,这么伤心作什?”江晓芙气愤难平,说道:“妈,你虽说查明真相,便许二师兄重返门墙。但这样的无头公案,却从哪儿查起?”
谷中莲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待氓山大会过后,我尽力设法查访就是。真伪自有人知,他倘若真是冤枉,也总不会一直含冤莫白的。”话虽如此,其实谷中莲亦无把握可以查明真相,只不过为兔女儿伤心,哄哄她而已。
叶凌风作贼心虚,听到“真伪自有人知”这一句;却是禁不住心头一凛。但随即想道,“是啊,这样的无头公案,从何查起?莫说祈圣因已死,死无对证。即使她还在生,她也必定认为是宇文雄干的勾当。种种嫌疑,都是关连着宇文椎的,她怎会疑心到我?哈,我布置得这样巧妙,只怕祈圣因死了,也还是个糊涂鬼呢。她临死之前,嘱咐岳霆报讯,不是日日声声只指控宇文雄吗,几曾疑心我了?”
叶凌风事事如意,心中欢喜无限。但脸上却还是一副伤感的神情。江晓芙心道:“我只道大师哥有点妒忌二师哥,却原来是错怪他了。”
谷中莲道:“你爷爷已经去了三天,今天该回来了。他一回来,明天咱们便要前往氓山了。芙儿,你今日得加紧和你师兄练一练本门武功,大须弥剑式与天罗步法尤其要练得纯熟才好。
别在人前丢了你爹爹面子。不许再想你二师哥的事情了,赶快去吧。“
叶凌风心花怒放,说道:“是啊,我在路上只跟师父学了剑诀,还得请师妹多多帮我练练招式才成。”
江晓芙年少好强,虽然无心练武,但却乐于助人。叶凌风可算是摸透了这个师妹的脾气,不惜以掌门师兄的身份,低首下心,求她相助,指点招数,果然哄得江晓芙服服贴贴,不再吵闹,随他到花园练武。
谷中莲看看他们并肩同走的背影,心中想道:“风侄很会体贴芙儿,或者可以渐渐转移她的心意。但看刚才的情形,芙儿与宇文雄实是相爱已深,即使她与风侄能成连理,只怕也要在心上留下创伤,永远不能磨灭的了。唉,我这样处置,我也不知是否得当?”想至此处,不觉一片茫然。
原来谷中莲这次把宇文雄赶走,虽然是为了维护门规,预防“万一”;但却也不无一点私心存在。这点私心,就是替叶凌风扫除“障碍”,好让他与江晓芙有更多接近的机会,撮合他们的姻缘。但谷中莲毕竟是个女侠,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的,这次的行事却掺杂了一点私心,事后思量,却不免也有点儿惭愧了。
谷中莲自己也是“过来人”,想起自己当年与江海天两情契合,却又好事多磨的经过,思潮越发起伏不定。蓦地她又从氓山之会,想起自己的义母谷之华。谷之华当年也曾被掌门师姐疑是叛徒,将她逐出门墙的。谷中莲不由得想道:“倘若宇文雄当真也是受了冤枉的,我活活拆散了他们,却怎对得起他?唉,但真相既未分明,我也只能如此处置了。”
叶凌风是想不到谷中莲会感到愧悔的。他只知道师母是一心一意地帮他,心中高兴,实是难以言宣,藉着与师妹练武为名,千方百计的去讨江晓芙的欢喜的。
江家之事,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宇文雄出了师门之后,郁郁独行。叶凌风最高兴的时候,也正是他最伤心的时候。
天地茫茫,不知何处是安身之地。宇文雄怀着满腔气愤,只想远远离开江家,走到哪儿就算哪儿。但想起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师妹,却也不免黯然神伤,心头隐隐作痛。
宇文雄正自怅怅惆侗,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东平镇前面那座山岗。忽觉微风飒然,人影一晃。有个人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说道:“兄台可是江大侠的第二个徒弟,名叫宇文雄的么?
我看兄台似有满怀心事,可否和小弟说说?“此人突如其来,字文雄吓了一跳,本能的闪过一边。
定睛看时,只见是一个陌生的黑衣少年。宇文雄怔了一怔,说道,“阁下是谁?请恕小弟眼拙,咱们以前似乎没有会过?不知阁下何以知道小弟贱名?”心中想道:“这人也未免太冒昧了,素未谋面,却要我把心事告诉与他。”
那黑衣少年哈哈一笑,竟似猜到了他的心思,说道:“你是嫌我来得太过突兀么?咱们在江湖上行走的人,萍水相逢,只要意气相投,便可以成为朋友。”宇文雄心道:“话说得是,但我怎知你是什么人?”心意未已,只听得那少年又道:“况且咱们其实是会过面的,只是兄台想不起来罢了。”
宇文雄一片茫然,说道:“几时会过的?在什么地方?请恕我记性太坏,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那黑衣少年笑道:“就是在这个地方,还是昨天的事情呢,怎么就记不起了?”
宇文雄恍然大悟,说道:“哦,你就是昨晚的那个夜行人?”
那黑衣少年道:“不错。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呢。你为什么离开江家?看你愁眉不展,定有心事。”
宇文雄道:“小弟的事情实是不足为外人道,而且兄台要管也管不来的。嗯,兄台高姓大名,小弟都还未请教呢。”
那黑衣少年笑了一笑,说道:“我的姓名,日后你自会知道。
不是我不肯告诉,现在还没到时候。“
字文雄有点不大高兴,心想:“这少年怎的如此古怪?哼,他连姓名都不肯告诉我,却要我把师门的秘密告诉他,”
那少年又道:“或许我可以为你效劳,咱们林于里说话去。”
宇文雄道:“不敢劳烦阁下。小弟还要赶路,多谢阁下的好心了。”
那少年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宇文兄,你这就是说的假话了。你要到什么地方,心里只怕也还未曾打定主意吧?说的什么赶路?”
宇文雄温道:“这是我的事情,阁下你就不必多管了。”
那少年道:“不,你这件事情,只怕只有我才能管。你是伯我对你有所不利么?不是我说句狂妄的话,我若要害你,昨晚就可以伤害你了。好吧,看来你是不大相信我,那我就只问你几句话,你认为可以回答的你就回答,否则你尽可闭口不言。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宇文雄给他纠缠不过,心想:“也好,且看你问些什么?难道我还怕你把我吃了。”于是就跟那少年走进林子。
那黑衣少年道:“昨晚和你一起的那个少年是你的师兄弟吧?”
宇文雄道:“不错,正是我的大师兄。”
那少年道:“你大师兄叫什么名字?”
宇文雄见这少年老是打听他的师兄,心里有点奇怪,但心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便如实答道:“我师哥叫叶凌风。”
那少年怔了一怔,似是听到一件滑稽的事情似的,脸色很是古怪,自言自语道:“喔,叶凌风,他叫叶凌风?”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宇文雄心想:“这人难道是神经病?”不禁问道:“这有什么好笑?人总有一个名字,我大师兄的名字你觉得很特别么?”
那少年道:“不错,不错。名字只是一个记号。叶凌风这名字好得很,并没有什么特别。”
宇文雄道:“那你又为什么好笑?”
那少年道:“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好笑。不对,咱们说好了是我来问你来答的,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宇文雄心道:“这人七成是个疯子,但他目无凶光,神情又很和害,疯子又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思疑不定,只想摆脱他的纠缠,便赌气说道:“好,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就赶快问吧!”
那少年道:“我还是要问你的大师兄,你大师兄待你好不好?”
宇文雄道:“你要知道我们的私事干嘛?”
那少年道:“你不愿意回答?”
宇文雄道:“不,我只是觉得你问得有点奇怪。你我素不相识,我师兄的名字你也只是第一次听到。”
那少年忽地又笑了起来,说道:“你又犯了约好的规矩了。
你愿意回答就请回答,却不必问我为什么要这样问你。“
宇文雄怕了他的罗嗦,说道:“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告诉人的事情。好吧。我就告诉你,我大师兄对我很好。”
那少年道:“你大师兄是什么时候拜师的,你可知道?”
字文雄道:“他比我先来几天,约半年了。”
那少年道:“你还有别的同门吗?”
宇文雄道:“还有一个师妹,她是我师父的女儿。”说到这里,宇文雄心头一动,多了一层怀疑,心想:“难道这人知道我师父收了李文成的孤儿做记名弟子之事,特地装疯,来向我打听的?”
心念未已,那少年已在笑道:“好,看你是有点不耐烦了,我就不问你的师兄弟的事啦。如今我要问你正经事了!”
字文雄对这古怪的黑衣少年已是起了怀疑,心中也就自然多了一些戒备,怔了一怔,说道:“你我素昧平生,有什么正经事可谈?”
那少年笑道:“你别紧张,咱们是约好了的,你不愿意回答就可以不答。”
宇文雄动了好苛之心,转念一想,“且看他问些什么,从他的问话中或者可以多少知道他一点来历。”便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请问吧。”
那少年道:“你说得不错,你我素昧平生。所以我不问你的生平,只问你的近事。昨日那匹坐骑,你是给谁借的?”
宇文雄心想:“千手观音是女强盗,我师母跟她往来,这可不能告诉他了。”便闭口不言。
那少年笑了一笑,自问自答道:“是借给一个浑号千手观音,能双手同使鞭剑的女强盗不是?这千手观音已给朝廷的鹰爪伤了,对么?”
宇文雄愠道:“你都已知道了,为何还要问我?”
那少年道:“但我有一事不明,想向老兄请教。千手观音之所以受伤,是因为他的坐骑中了毒的缘故,要不然那是一匹骏马,她尽可以逃得脱的。昨晚我看这匹坐骑马还是好好的嘛,为什么会突然中毒?”
宇文雄赌气说道:“岂有此理,你也疑心我了?”
宇文雄听了他这个问题,只当他是岳霆这一伙人,禁不住动了怒气,但这么一答,却也给那少年找着了破绽了。
那少年“哦”了一声,说道:“你师母、师兄都怀疑是你下的毒吧?昨晚是你饲的草料,是么?”
宇文雄道:“随便你去猜疑吧。总之我问心无愧。”
那少年笑道:“不是我怀疑你,你答非所问了。不过我也有一样猜疑,你的师母未必会陪着你去喂马,这是不是事后你师兄又对你师母说的。”这少年江湖经验颇深、人也老练、居然一猜便中。
宇文雄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愤然说道:“你想挑拨我们师兄弟么?”
那少年有点诧异,道:“我干嘛要挑拨你们?听你这么说来,你和你的大师兄,倒似乎本来就已有了点儿心病了。哦,我明白了!”
宇文雄恼怒说道:“你既然什么都已明白,那就别拿我来消遣啦。失陪了!”
那少年一把拉着了他,忽地神情十分诚恳他说道:“不,有一样我还很不明白,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对你也是关系很大的!”
宇文雄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也不禁半信半疑,说道:“既然如此,你说来听听。只要无损于侠义之道,小弟自当奉告。”
那少年道:“你可知道千手观音的为人如何?在绿林中的行径是好是坏?”
宇文雄怔了一怔,愠道,“你和我开玩笑么?千手观音是何等样人,你还用向我打听?”
那少年也怔了一怔,显得颇为诧异,说道,“我是和你说的正经事儿,你怎的以为我是开玩笑了?”
宇文雄道:“怎么,你难道不是她们一伙?”
那少年笑道:“当然不是,否则我何须问你?”
宇文雄仍是不敢相信他的说话。寻思:“这人好不古怪!祈圣因被鹰爪所伤,这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他若不是她们一伙,怎能知道?而且听他刚才的说话,祈圣因的身份来历,他也是分明知道了的,怎能还不知道她的行事如何,却来问我?”
宇文雄的推想很有道理,但他却有所不知,原来这黑衣少年就是那个伏在乱石堆后,曾经两次出手,暗中救了祈圣因性命的那个少年。析圣因的身份来历,他是从愉听之中略有所知,却并非岳霆一伙,和析圣因更是从不相识。
这少年和叶凌风倒是相识的,他从昨晚与今朝的所见所闻,隐隐猜到是叶凌风存心害那千手观音。
这少年就是因为不知祈圣因到底是好是坏,所以最初不愿卷人漩涡,后来也只是到了紧要关头,才暗中相助,只求保全祈圣因的性命,以待查明真相。
这少年心里想道:“照理叶凌风决不会无缘无故的害人,但不论如何,他的行为却不是正人君子所应采取的。唉,这倒把我弄糊涂了,难道是我识错了人?又难道是叶凌风变了另一个人了?”
这少年怀着种种疑团,是以来向宇文雄打听。可惜宇文雄却不敢相信他,反而生了许多误会。
宇文雄看他一副诚恳的神态,心里怀疑不定,想道:“他是什么用意?拿他已经知道的事情来问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少年笑道:“怎么,你答复这个问题,总不至于有损侠义之道吧?”
宇文雄思疑不定,大声说道:“我不知道!”
宇文雄倒不是纯粹不愿回答这少年的问题,而是这个问题,他确实也难以回答。
宇文雄所受的冤屈,可说是由于祈圣因而起的,如今祈圣因生死未卜,他虽然不至于对她心怀怨恨,但至少想起了这件事情,总还是难免有点气愤。何况还有着祈圣因丈夫劫夺镖银,“气死”他父亲这段梁子呢。“祈圣因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个问题,你叫他如何回答?他当然只好说是“不知道”了。
这少年大为失望,说道:“你怎能不知道?你昨晚不是给她借坐骑的么?”
字文雄道:“那是奉了我师母之命。”
这少年忒也机警,鉴貌辨色,说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对于手观音无甚好感,是么?”
字文雄冷冷说道:“随便你怎样猜想吧。我不能因为有人怀疑是我害她,就要说她的好话。对不起,天色不早,我可真是没功夫奉陪了。”他还是怀疑这黑衣少年是祈圣因、岳霆一伙。
这少年见他要走,说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字文雄道:“你再问我也只是不知道!你武功再高,总也不能强我说话吧?你放不放走?”
这少年笑道:“兄台误会了,咱们有约在前,我怎能强你说话?我是来得冒昧一些,也难怪你不信我。我只是想和你说,请你不必赶路。”
字文雄道:“咦,你的说话倒怪,这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关,要你多管?”
那少年道:“不是我多管你的闲事,但你是江大侠的弟子,这样离开师门,我却未免替你可惜。我倒是想为你尽一点力,你不要远走他方,最好在这附近住两天。对啦,你和那王老头不是很熟的么?你可以往在他家,明天我来找你,或许就会有好消息带给你了。”
这少年过份热心,宇文雄更是不敢相信。当下淡淡说道:“多谢了。走是不走,我自有我的主意,请你不必费心了。”
这少年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肯信我,那也只好由你。好吧,但愿咱们后会有期。你今天虽然没有回答我几个问题,但也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多谢你了!”他拱了拱手,先自走了。
宇文雄心道:“好没来由给这小子纠缠了半天。看来他不是疯子就是岳霆一伙,他有什么力量使我重返师门,这不是胡说八道么?”宇文雄被逐出师门,伤心已极,但愿走碍越远越好,哪里还肯考虑这少年的说话?
正是:
那堪仍在伤心地?萍水相逢劝不回。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蜜语甜言淆黑白诡谋毒手害英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宇文雄远走他方,暂且不表。且说叶凌风在宇文雄被赶走之后,所谋样样顺遂,心中高兴,难以言宣,剩下来的就只是如何讨好江晓芙了。
这一日他与江晓芙整天在花园练武,江晓芙倒是专心一意的指点他的招数,但对他的态度却是尊敬而不亲近。尊敬是由于叶凌风是她的“表哥”,又是她的“掌门师兄”;但她总隐隐觉得叶凌风的“气味”和她不甚相投,对他那些阿谀奉承的谄媚言辞,甚至感到讨厌,神情当然也就“亲热”不起来了。
叶凌风只道她是未能忘怀宇文雄的缘故,心想:“反正宇文雄是再也不能回来的了,我与她朝夕相处,日子一长,她总会忘记了宇文雄的。我倒不必太着急了。”他怕“欲速则不达”,打定了主意,采用“水磨功夫”。江晓芙既是神情冷谈,他也就一本正经的跟她练武,不敢太着痕迹。
叶凌风人极聪明,本门武功的决窍,他早已得了师父口授,甚至比江晓芙还多,练起招式,当然是触类旁通,得心应手。这一日在江晓芙的指点之下,师兄妹拆招,练了一整天的武功,叶凌风实是获益不浅。
叶凌风的师祖江南本是说好了今日回家的,但到了晚上,却还未见回家。吃过了晚烦,谷中莲道:“爷爷明日午间若果还不回来,我们只好先往氓山了。你们已经练了一整天;早点歇吧。
明日还要赶路呢。“
江家住宅是间古老大屋,是江南外祖父“铁掌神拳”杨仲英留下的,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杨仲英是当年北五省的绿林盟主,虽非豪富之家,住宅亦甚宽广。谷中莲母女住在最内一进,叶凌风则住在最外一进,靠近花园,平日他是与宇文雄同住的,宇文雄走后,就只他一个人了。
这一天可说是叶凌风有生以来最感到快乐的日子,他独自一人关在房中,几乎禁不住要笑出声来,越想越是快活,哪里睡得着觉?
不知不觉已是午夜时分,这晚是初三四的蛾眉月,月淡星暗,窗外花园里虫声卿卿,如怨如诉。古老大屋特有的一种阴沉气氛,忽地令到叶凌风觉得有点可怖,风从龙的阴影又似乎在窗前隐现了。
叶凌风心里自己安慰自己道,“不会再来的了。李大典他们跑了,黑店也已经烧毁了,我还害怕什么?嗯,就只不知烧毁黑店的是谁?”心念未已,忽地隐隐听得似有衣襟带风之声从瓦面掠过,叶凌风这几个月来武功大进,与从前早已判若两人,一听就知是有极高明的夜行人来了。这人在瓦上行走,宛如蜻蜓点水,一掠即过,等闲之辈,绝难察觉,也幸亏是在深更夜静,否则以时凌风现行的功夫,也未必听得出来。
这夜行人在屋顶绕了一圈,终于来到了叶凌风的卧房外面,似乎他也察觉是这间房内有人了。
这夜行人的脚步踏碎了叶凌风的美梦,登时把他的一团高兴变作了一片惊慌,他第一个念头是想张口叫喊,把他的师母唤来,不愁这夜行人不束手就擒。
但叶凌风却不敢叫喊,第二个念头从心中升起,“焉知这不是风从龙那一伙人?”倘若张扬起来,这可对他大大不利了。
叶凌风想到这个可能,心中恐怖极了。但他情愿是风从龙这一伙人还比较好些,“最少不会伤害我的性命,我还可以请他们去追杀字文雄。永除后患。”
叶凌风悄悄拔剑出鞘,伏在窗下,似是发梦吃般的自言自语道:“日月无光,日月无光!”这是他与风从龙那一伙人联络的暗号,倘若这人果真是如他所料,定会以同样的暗号回答。
夜行人的衣襟带风之声在他窗外冥然而止,可是却丝毫没有声响回答。
他并不是风从龙这一伙人。
叶凌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想到了另一个更令他害怕的可能,“假若是岳霆这一伙,已经知道了我谋害千手观音的秘密,前来找我算帐,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第三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管他是什么人,他一进来我就杀他个措手不及。即使他是我师父的朋友,三更半夜,偷闯进来,我杀他也无罪过。这人十九是对我不利的,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那夜行人听得叶凌风自言自语,心中好生奇怪,这晚是初三四的峨眉月,月光虽然暗淡,但也不能说是“无光”,晚上更是扯不上日头,那夜行人寻思:“他说这日月无光,不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说梦话么?反正我是要找他的,且进去看个明白。”
这夜行人艺高胆大,推开窗子,便跳进去,同时叫道:“叶兄,醒醒!你看看是谁来了?”
话犹未了,叶凌风躲在暗处,忽地身形暴起,唰的一剑,就向那人刺去。那人脚未落地,人在半空,这一剑突如其来,正对着他的胸口,他若是煞不住身形,就等于送上去将身就剑,让叶凌风刺他一个透明的窟窿了。但他身子正向下落,又焉能立即煞住?
只听得“咔嚓”一声,如削败革,却不似血肉之躯。时凌风方自一怔,只觉虎口一麻,手中的宝剑已给那人夺了过去。原来这夜行人乃是一个江湖行家,他也预防到叶凌风有此一着,故而在跳进来的时候,解下束腰的皮带,作为护身兵器。叶凌风这一剑,只是削断了他的皮带。
但这夜行人还未想到叶凌风是有意杀害他的,夺了叶凌风的宝剑之后,并来还击,却笑了一笑,说道:“叶兄,是我!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么?”
叶凌风听这人的声音果是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却想不起他是谁,暗自寻思:“这人既称我为兄,料想无甚恶意。他武功远胜于我,我是决计不能用强的了。”当下说道:“请恕小弟鲁莽,幸亏没有误伤兄台。只是小弟记性太坏,却想不起几时曾与兄台见过的。”
那人哈哈一笑,只见火光一亮,那人擦燃火石,点起油灯,说道:“你仔细瞧,还认得我么?”
叶凌风定睛一瞧,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面如白纸,如遇鬼魁,半响说道:“你,你是……”
这人正是日间曾盘间过宇文雄的那个黑衣少年,他见叶凌风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又笑道:“也难怪你想不起是我,我也想不到我会死过去又活转来的。只是你问我是谁?我可就难答你了。我以前有个名字叫叶凌风,现在你用了我的名字,我只好不要这个名字了,随便你叫我什么吧。嘿,嘿,名字不过是个记号,无关紧要。我穿着黑色衣裳,你就叫我黑衣人吧。”
叶凌风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这人才是他最最害怕的人,却又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还会活在世上的人。
这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叶凌风从甘肃的积石山下经过,不,那时候他还未曾是“叶凌凤”,他是陕甘总督的少爷叶廷宗,在离家十年之后回来,心里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家的。
他在山下经过,忽听得山坡上有喝骂声,有呻吟声,他动了好奇之心,上去一看,只见山坡上横七竖八的十几个尸体,死的都是穿着御林军军官服饰的人,但还有个军官未死,身上满是血污,正在地上一寸一寸的向前爬去。前面躺着一个黑衣少年,也还没死,瞪着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是愤怒也是恐惧,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军官拿着刀向他爬来。他伤得比那军官更重,那军官还可以在地上爬,他却是丝毫也不能动弹了。
两年前那个叶廷宗还是个刚刚出道的少年,有着一股朝气,怀着一股雄心,想要出人头地,干一番事业的。
怎样才算是“出人头地”?应该干的是什么“事业”!每一个年轻人都会考虑自己的前途,对这两个问题也有各各不同的看法。
叶廷宗的父亲是朝廷大官,他的师父则是个反清志士,这两个人的看法当然更是截然不同,而在叶廷宗的身上则同时受了两种不同的影响。
叶廷宗是个聪明人,在他出道之时,已经是对自己的前途再三考虑过了,“我爹爹如今已官居陕甘总督,跟我爹爹,取功名是易于拾芥,但博得一顶乌纱,就算是出人头地了么?”
“我爹爹做的是鞑子皇帝的官,他在衙门里也许还不清楚,我在外面却是知道的,凡是有点血气的汉人,哪个不想驱除鞑虏,还我河山?看来满洲鞑子迟早都要给逐出关外,只不知是什么时候罢了?”
“走师父的路虽然危险,但成则可以建不世的功业,败也可以有个侠义的美名。走爹爹的路看是容易,其实也不见得稳妥。
如今民变四起,‘乱象’已萌,依靠清廷,也不见得能保住荣华富贵?如果鞑子真被逐出关外,连身家性命也未必能够安全。“
尽管当时的叶廷宗有许多个人的打算,但却还是选择了反清的道路。因此他出道之后,就无时不在留意,想要结识反清的豪杰,江湖上侠义道中的英雄。只可惜他师父远走边疆,与中原的侠义道联络已断,而他又是个初出道的“雏儿”,未曾扬名立万,纵然想尽方法要结纳反清豪杰,但反清豪杰额上没有刻字,也只有等待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了。
这机会好不容易给他碰上了。此刻,他在积石山上看见那个军官,正在爬过去拿刀要杀那黑衣少年,心头一动,不禁又惊又喜,想道:“这少年独力杀了十几个军官,一定是反清的侠义道中一个重要人物,妙在他如今已受了重伤,而要杀他的那个军官也受了重伤,此际我去救他,不费吹灰之力。我救了他的性命,他当然要感恩图报,提携我了。哈哈,既然丝毫没有危险,何乐不为?”
叶廷宗打定主意,立即行动,悄悄地跑到那军官后面,那军官正在地上爬,连他是谁也不知道,就给他一剑Сhā下,刺了个透明的窟窿。
那黑衣少年嘶哑着声音说道,“多谢义士拔刀相助,但你还是赶紧走吧,我、我不行了。”说到后来,已是气若游丝,声音断续,微弱之极。
叶廷宗大失所望,心道:“这人伤得如此之重,要是当真不能救活,那就白费了我的心机了。好坏也得试他一试,他要死也不能让他立即使死。”
山上有间破庙,叶廷宗抱起那个少年,说道:“兄台安心调养,小弟最佩服侠义之士,即使有天大的危险,我也得服侍到你贵体康复,陪你下山。”心中则在思,“这些鹰爪都已给他杀了。他们的同党当然是要米寻找的,但决不能这样快到来。至少今天是没有危险的了。机会难逢,无论如何,也得藉他作个进身之阶。”
黑衣少年哪里知道他的心中另有利己的打算,不禁满怀感激,满眶热泪,完全把叶廷宗当作了同道中人。
叶廷宗将他抱进破庙,那少年已是没有气力说话。叶廷宗道:“你武功这么好,随身一定带有伤药,小弟代你取出来吧。”那少年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摇了摇头。
叶廷宗怔了一怔,但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想一想便明白了那少年的意思。他点头是表示身上有药,摇头是表示纵然有药,亦已无济于事。叶廷宗道:“吉人天相,兄台切莫灰心。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即使有甚三长两短,也总得尽人事而听天命。兄台身上若是有甚秘密物事,小弟决不会乱动。冗台想来可以相信小弟?”
那少年给他说得倒有点不好意思,又点了点头,叶廷宗把他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果然有两个装着药九药散的小瓶,另外有一把金豆,几锭碎银,还有一封书信,封面没有受信人的姓名,火漆密封,料想是封重要的书信。
金银也还罢了,那封书信却令得叶廷宗怦然心动,想道:“果然所料不差,这封信多半是给哪个反清的领袖的。”他装作毫不在意,只留下两个药瓶,金银书信,仍然放回少年怀中。
叶廷宗认得那瓶药散是金创药,问道:“这一瓶子的药丸是内服的伤药吧?”少年点了点头,叶廷宗给他敷上了金创药,打开水囊,喂他吞了几颗药丸。这药丸确是医治内伤的妙药小还丹,但少年伤得太重,小还丹也只能让他苟延残喘而已。少年眼药之后,暗自运气,只觉四肢百骸,痛如刀割,他是个武学行家,已知自己是断了奇经八脉,天下能够治疗此伤的只有华山医隐华天风一人。
华山与积石山相隔数千里,黑衣少年自知只有一个时辰可活,那是决计不能前往华山求医的了。这时他服了小还丹,稍稍提起了一点精神,遂叹口气说道:“我在临死之前,得以结识你这样一位好朋友,死亦可以瞑目了。兄台高姓大名,尊师哪位?”
叶廷宗也看出了他的回光反照之象,还想劝慰他几句,那少年道:“没多少时候了,我还有些后事要拜托你呢。”
叶廷宗泪珠滚滚而下,作着忍着悲痛的神气说道:“小弟叶廷宗,家师是青城派的崔云亮。”
黑衣少年点了点头,崔云亮的名字他是听过的,当下更无疑虑,便即说道:“我也姓叶,名叫凌风,我死之后,麻烦你给我报一个讯。”
叶廷宗道:“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却不知是那路义军首领,他可肯相信小弟么?”
黑衣少年道:“他不是义军首领。他是我的姑父。刚才你见到的那封信就是我爹爹写给他的。你可以把这封信带去,作为凭证。”
叶廷宗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这少年武功如此了得,他的姑父想来亦非常人,自己或许可以得到一点好处,遂提起兴趣问道:“令亲是哪一位前辈英雄?”
那少年道:“敝姑父家住山东东平县杨家庄,名叫江海天。
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很多,即使他不在家中,你向人打听,也总可以找着他的。“
叶廷宗呆了一呆,好像是拾到了宝贝一般,暮地叫起来道:“是江海天,江大侠!”江海天是武林第一高手,叶廷宗早已知道他的声名。他起初只求凭藉这黑衣少年的关系,得以结识一位前辈英雄,于愿已足;做梦也想不到,这少年的姑父竟是天下闻名的江大侠、江海天!当真是“喜”出望外。
那少年道:“你把今日之事告诉他,请他设法找我爹爹回来,为我报仇。”
叶廷宗道:“报仇?你不是都已把那些鹰爪杀了么?”
那少年道:“我是半个汉人,今日死在清廷鹰爪手下,我是要我爹爹为了我的缘故,也为汉人报仇。你只须这么一说,江大侠自然明白。”原来这少年的父母遁迹海外,这少年却是希望他们回来的。
叶廷宗听他说是“半个汉人”,大为奇怪,心念一动,说道:“报讯容易,但小弟却还有一宗疑虑。”那少年道:“何事疑虑,请说!”
叶廷宗道:“这封信虽然是令尊写给江大侠的,但由我带去。
只怕江大侠还是不能无疑。我怎能证明是受你嘱托,而不是把你害死偷拿了你的信呢?“
这少年想了一想,觉得叶廷宗的顾虑也不无道理,说道:“我本来可以咬破指头给你添上几行,但可惜我的字迹我姑父也不认识。我已没精神思想了,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叶廷宗道:“你和你姑父从前说过些什么话,外人不知道的么?”
这少年道:“我与姑父从来就没见过面。”说到这里,蓦地叫道:“有了有了!我把我的身世告诉你,这是外人决不知道的。”
叶廷宗说了这许多话,为的就正是要求他自白身世,他怕这少年说到一半死去,连忙给他喝水,又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说道:“你省点力气,小声说吧。”
叶廷宗听了这少年的自白,才知他的父亲本是西域一个小国马萨儿国的王子,为了让位给他弟弟,这才逃出海外的。这少年自幼跟随双亲,没回过本国,也没见过江海天。这次他父亲要他去投靠姑父,学点武功。但却郑重地吩咐他,一定要等待马萨儿国的太子继位之后,他才可以回去见他叔叔兄弟。
这少年本来还要说及他为何遭受鹰爪围攻的,但精神气力都已耗尽,心知已是命在须臾,遂叹口气道:“叶兄,小弟身受大恩,只有来生报答了。请你草草将我掩埋,作个记号,好让我爹娘来收我的骸骨,却不必费时候找棺村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也该早走为妙。”
叶廷宗流泪说道:“叶兄,你不能走!唉,咱们恰巧又是同姓,要是你能活在世上,咱们可以结成兄弟。”
那少年道:“好,好兄弟,可惜我不能陪你了。你见了我姑父,他会将你当作我一样看待的。”说了这几句话,自觉心事已了,双眼翻白,便断了气。
叶廷宗看清楚他已“确实”死了,这才破涕为笑,忍不住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哈,哈,这可真是百世难逢的奇遇!我只须换个名,连姓都不用改!”
叶廷宗本来还未决定回不回家的,得了这样的“奇遇”,登时打定主意,要做江海天的弟子,再凭藉江海天的力量,结纳反清英雄,干一番“大事”。
他目的已达,又怕追兵意外早来,“万一”发生危险,恨不得Сhā翼飞到江家,哪里还肯多花功夫掩埋这个少年。也幸亏他如此,这少年后来巧遇神医,才能“复活”。
从此叶廷宗就冒用了叶凌风的名字,变成了江海天的“掌门弟子”,谷中莲的“嫡亲侄儿”。
为了避免混乱起见,反正名字是个记号,“叶凌风”三字既然受了他的玷污,本书今后也就不再用“叶廷宗”的原来名字,就让他继续叫做叶凌风吧。
但这假叶凌风却想不到今晚又遇上了真叶凌风。
那黑衣少年(即真叶凌风,以下暂称‘黑衣少年’。)笑道:“我的名字可以送给你,但你用了我的名字做了些什么事情,我却想知道知道。”
假叶凌风(以下为了行文方便,省一“假”字)心里恐慌之极,两年之前,他恨不得救活这个少年,如今则恨不得将他杀掉。但他刚刚试过了这黑衣少年的本领,心知自己的本领虽然比从前高明了不知多少,但比之这个黑衣少年,还是颇有不如,暗自想道:“硬的来不得只能来软的了。好在我于他有过一次‘救命之恩’,动之以情,或者还有几分希望。”
叶凌风也不知哪里来的一副急泪,忽地跪在那黑衣少年面前哭着说道:“小弟冒用了你的名字,实在该死。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哥,你侥恕我,我才敢说。”
那少年双手将他扶起,说道:“这是小事一件,不用介怀。
你从前救了我一次,免我死在鹰爪刀下,我还未曾得报答你呢。
我本来想不到还可以活的,你记得吗?当时你要与我结拜兄弟,我因为命在须臾,没有答应你。但我说,你见了我的姑父,他会将你当作我一样看待的。如今你果然做了我姑父的弟子,正是如我所愿。不过,我料不到的是姑父不仅把你‘当作’我一样看待,而是完全以为你即是我了。嘿,嘿,这还超过了我的愿望,那也好啊!“
叶凌风细听他的言语,语气之中,虽也不无怪他做得“过份”之意,但却也似乎没有问罪的意思,当下稍稍宽心,便顺着他的语气说道:“大哥请莫怪我,我当时也以为你是断了气不能再活的了。我自问武功低微,很想学点本领,好继承大哥的遗志,小则向鹰爪报仇,大则驱除鞑虏,这样大哥虽死犹生了。”
黑衣少年道:“好,说得好。你就是怀着这个目的冒充我的身份么”
叶凌风道:“不错,我怕江大侠不肯收我,一时计拙,想出了这个笨主意。”
黑衣少年忽道:“你既然是想为我向鹰爪报仇,昨晚却又为何偷进黑店、私会鹰爪?”
此言一出,吓得叶凌风魂飞魄散,这才知道放火焚毁“大白楼”的就是这个黑衣少年,而自己昨晚潜入黑店之事,也已落在他的眼中,无可抵赖的了。
黑衣少年冷冷说道:“这可是事实吧?你怎么不说话呀?”
幸而一灯如豆,光线暗淡,叶凌风面上变色,只是刹时间的事情,那少年还未觉察,他已经恢复了镇定,故意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我乃是生死之交,大哥若有见疑之意,小弟也就无话可说了。”
叶凌风作出一副委屈模样,黑衣少年倒有点过意不去,说道:“并非我不相信你,但此事关系重大,我想弄个水落石出,也好给你洗脱嫌疑。你要明白才好。”
叶凌风聪明绝顶,一听这个说话,就知黑衣少年尚未深悉内情,还有可以狡辩的机会,于是说道:“小弟生来愚鲁,未识大哥苦心,一时负气,实是糊涂了。不错,昨晚小弟是曾到过那大白楼,但却是为了弄清楚一件事情去的。”
黑衣少年道:“什么事情?”
叶凌风故意踌躇片刻,这才说道:“此事有关我一个师弟的秘密,我本不愿在外人面前,说他闲话。但大哥既要查究真情,我也不能为他隐瞒了。好在大哥也不算是外人。”
无故探听别人秘密,这是江湖上列为禁忌之一,也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引以为耻,不屑为的。但这黑衣少年会过了宇文雄,心中想道:“宇文雄倒是说他好话,且听听他又是怎么说他师弟?
兹事体大,我也只好不拘小节了。“
叶凌风见黑衣少年并没打断他的说话,只好将临时编造的故事往下说道:“我有一个师弟名叫字文雄,镖局出身,他过去的来历,师父并未十分清楚。前几天,我在东平镇上见他与一个人交谈,这人与他分手之后,进入了大白楼。我忽地觉得这人相貌好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终于给我想起来了,这人是,是……”
黑人少年道:“是什么人?”
叶凌风道:“御林军的副统领李大典。前些时,我与师父出门访友,在路上碰见一班鹰爪,李大典便在其中,他们不敢惹我师父,忽匆走过。这是后来师父和我说的。”黑衣少年点了点头,说道:“你发现了是李大典,后来怎样?”
叶凌风道:“那日是师弟先去趁墟,我后来才去的。我发现他们,他却未发现我。后来我进太白楼喝洒,酒楼的食客之中,不见有李大典其人。我一想李大典既然不是来喝酒的,那就一定是躲在店中,换言之也就是店主人的一伙了。因此我起了怀疑,怀疑这是一间黑店!”
黑衣少年道:“这么说,你昨晚私探大白楼,为的就是要查明此事?结果,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叶凌风道:“我看到了李大典果然是藏在这黑店之中,又听到了他和同伴的说话。他说他和我这师弟的父亲乃是旧好,交情还很不浅呢。他又说他打算利用我的师弟,给他卧底!”
黑衣少年骇然道:“有这样的事?他可曾说你的师弟答应了没有?”
叶凌风道:“他只提到那日曾见过我师弟之事,却没提到师弟是否答应。不过,他和同伴的谈话,说的既然只是‘打算’二字,想来也许他的这个意图,根本还未曾对师弟开口。”
叶凌风是一个十分机警的人,初时他本来想一口咬定宇文雄做了奸细的,但后来听了黑衣少年问话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大相信,心中一动,想道:“可不知他是否会见过宇文雄,我巨给他来个模棱两可,不要把事情说得太死了。”于是临时改变了口气。
叶凌风这么一说,黑衣少年倒是有点半信半疑。要知他曾听得祈圣因对人骂过宇文雄,他虽然不知其中原委,但从祈圣因所骂的言语听来,似乎也证实了李大典与宇文雄是曾相识。当下想道:“依我的观察,宇文雄是个诚朴的少年,想来不至于敢做奸细?但匆匆一席交谈,也未必作得定准。可惜宇文雄不肯相信我,我问的好些事情,他都没有回答。”
黑衣少年昨晚只看见叶凌风偷进黑店,当时他未知底细,他是稍后才知道那是黑店的,一时失策,没有眼进去看,却不知他在店中干些什么。是以对叶凌风的说话虽有存疑,毕竟也相信了几分。心道:“宇文雄纵然不是奸细,但与李大典交谈之后,回来不禀告师母、师兄,也是一件过错了。要弄清楚这件事情,我还须去查明他与李大典究竟是何关系,才能判断。”
想到此处,黑衣少年便再问道:“你夜探太白楼之后,回来可曾对你师母言及?”
叶凌风叹了口气道:“若是我早知有今日之事,昨晚就应该对师母说了。”
黑衣少年道:“哦,你没有说?”
叶凌风道:“我这是为了师弟设想,我想师弟年轻识浅,一时行差踏错,也是有的,却未必当真敢做奸细。我若说给师母知道,岂不是毁了他的一生?因此我想私下劝他,只要他以后不再与鹰爪往来,这件事情,我就替他遮瞒过去。”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黑衣少年听了暗暗点头,心道:“如此说来,他倒也爱护师弟。
叶凌风接着说道,“可惜我空有爱护师弟之心,事情终于还是闹了出来。祈圣因被鹰爪杀了之后,她的同伙岳霆找上门来,揭穿了我师弟的底细,师母迫得把他逐出门墙。”
黑衣少年心道:“祈圣因可还没有死。”但他不想即时告诉叶凌风,却先问道,“然则祈圣因那匹坐骑,又是谁下的毒?”
叶凌风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说道:“什么,她的坐骑给下了毒?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昨晚我根本就没到过马厩!”
黑衣少年道:“谁饲的草料?”
叶凌风道:“这匹坐骑一直都是师弟照料的。”
他说的和宇文雄说的相符,黑衣少年听了亦是疑心不定,寻思:“听宇文雄今日的言语,他对祈圣因似无好感,难道当真是他下的毒么?好在析圣因没有死,我总要设法找到她,弄清这件疑案。”
叶凌风道:“大哥脱险归来,我是不该再冒充大哥了。但请大哥顾我一点颤面,给我两天期限,让我悄悄离开。三天之后,你再来见你姑母,说明其中原委。”
黑衣少年笑了一笑,说道:“我说过要酬谢你恩德,你既然做了我姑母的侄儿,那就不必更改了。只要你始终奉行侠义二字,你用了我的名字,我也与有荣焉。”
叶凌风也不知哪里来的一副急泪,感激涕零他说道:“这、这。这个却教小弟如何过意得去?”
黑衣少年道:“我来得久了,万一给你师母发觉,这就不妙了。以后倘有良机,我当再来会你。事情如此处置最是适当,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了。好,但愿后会有期,告辞了。”
黑衣少年回身从窗口跃出,叶凌风道:“但愿大哥早来。”忽地一掌击去,同时发出了早就藏在掌心的三枚毒针。这三枚毒针是李大典昨晚交给他,叫他伺机伤害祈圣因的。他对祈圣因无隙可乘,如今却派上了用场了。
这是叶凌风在一晚之间,对黑衣少年的第二次偷袭。但两次的偷袭,情形却大不相同。第一次是黑衣少年刚来的时候,他与叶凌风未曾会面,恐防叶凌风认不出他,预先有了防备,所以叶凌风偷袭不逞,一个照面就给他把剑夺去。
但这一次的偷袭却是在他们会面之后,黑衣少年要走之时。
黑衣少年做梦也想不到叶凌风刚刚还在感激涕零,突然间却会在他背后偷施暗算。结果是一掌三针,中个正着。叶凌风以“须弥掌力”,击中了他的脊梁,而那三枚毒针,又全都射进了他的要害|茓道!
“须弥掌”是金世遗当年采自天山派掌法的精华,再加以发扬的,在内家各派掌法中堪称第一。叶凌风的火侯虽然还未到一成,但给他正正击中了脊梁,亦是非同小可。另外那三枚毒针,更为厉害,那是在大内秘制的毒药——鹤顶红与孔雀胆的毒液中淬炼过的暗器、只要被刺破了一点表皮,毒质立即散播全身,何况是给它刺进了|茓道!
那黑衣少年闷哼了一声,登时似皮球一般,从窗口抛了出去。
叶凌风如影随形,跟着也从窗中跳出,第二次拔剑出鞘,向那少年追击!
黑衣少年武功也真个了得,身体刚一着地,一个“鲤鱼打挺”,立即便翻了起来,大骂道:“叶廷宗,你,你简直是狼心狗肺!”大骂声中,连发三掌,虽然中了毒针,掌风仍是十分凌厉,刮面如刀。
叶凌风大叫道:“有贼,有贼!”那黑衣少年是仗着深湛的内功,一时未至晕倒,勉强支持的。因此虽是怒极“大骂”,声音却已嘶哑。叶凌风的叫声把他的骂声盖过,随即用“天罗步法”,避开了他这“强弩之未”的连环三掌。
叶凌风是怕那少年的骂声传到师母耳中,是以必须把他的声音盖过。他躲开了那黑衣少年的三掌,知道他已不能再支持多久,遂冷笑说道:“反正你的性命是我救活的,如今丧在我的手里,你就只当我当初没有救你罢啦,何必如此恼怒?你别乱打主意了,你的姑母决不会相信你的话的!她一到来。你死得更快!”
黑衣少年三掌打空,只觉眼睛发黑,已是感到阵阵昏眩,叶凌风反守为攻,使出新学会的追风剑法,剑剑凌厉,那黑衣少年在他狂攻之下,再也不能分神说话!
黑衣少年虽然头昏目眩,神智尚还清醒,心中想道:“这厮倒也说不不错,我与姑母从未见过,这厮却是先人为主,姑母当然不会相信我的言语。何况这内里情由也不是三言两语交代得清楚的,这厮有心害我,岂能停手容我细诉情由?只怕等不到姑母到来,已先遭了他的毒手了。唯今之计,只有走为上计!”
叶凌风使用追风剑式,瞬息之间,刺出六六三十六剑,把那少年杀得手忙脚乱,“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叶凌风大喜,唰的一招“白虹贯日”,剑锋径刺他的咽喉。追风剑式是三十六招成一段落。叶凌风出剑虽快,但在告一段落、换招之际,却不免稍慢一些。那黑衣少年蓦地中指一弹,叶凌风堪堪刺到他的咽喉,竟给他一指之力,把剑弹开,而且虎口微微发热。
叶凌风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年已托地跳出圈子,拔足飞奔。原来这少年是施用“天魔解体大法”,自行咬破舌尖,喷出鲜血的。
“天魔解体大法”是一种临到性命关头才使用的邪派功夫,自残肢体之后,刺激神经,可以增强功力。这少年的父亲时冲霄是邪派出身,后来才学正派武功的。这少年家传本领,故此也是邪正兼通。
但“天魔解体大法”只能见效片时,功效一失,元气更伤。
黑衣少年在弹开叶凌风的宝剑之后,立即便要飞逃。
叶凌风惊疑不定,心道:“难道他刚才那副力竭筋疲的狼狈模样,是弄假不成?”一时间倒不敢去追。
就在此时,只听得江晓芙的声音叫道:“贼人在哪里?师哥别慌。我来帮你!”
叶凌风机警之极,见黑衣少年没命逃跑,心道:“这小子若是气力未曾用尽,不至于逃得如此慌忙。为了预防万一,我还是趁师妹未到之前,把他杀了灭口的好!”当下,脚尖一点,如影随形:紧追不舍,直待越过了围墙,这才出声应道:“这小贼本领有限,不必师妹帮手。我已经可以把他料理啦!”
江家倚山面湖,叶凌风追到湖边,已是赶上了那个少年,那黑衣少年声音嘶哑,“哼”了一声道,“好,好狠的你!我倒要看你欺世盗名,能到几时?”叶凌风大喝道:“好大胆的狗腿子,竟敢闯进江大侠的家中,你以为我师父不在家中,我就不能取你性命么?”
江晓芙追到了山坡,远远叫道:“师哥,且慢!”
叶凌风哪里还肯手下留人,听得师妹的叫喊,出手更快,黑衣少年给他迫到湖边,怒声骂道:“我死为厉鬼,亦不饶你!”说时迟,那时快,叶凌风已是闪电般的一剑刺出,只听得“卜通”一声,那少年无路可退,跌下了猢中。叶凌风一剑刺空,面前骤失目标,几乎也要跟着冲下水去,慌忙煞住脚步。
这东平湖四面皆山,通向外面一条大河。此时正是连日大雨之后;春霖水涨的时节,东干湖承受四面山洪,波涛汹涌,几个浪花一卷,黑衣少年已是逐浪翻腾,凌波而去,无踪无影。
叶凌风除掉“祸根”,得意之极,心中冷笑道:“你诅咒我身败名裂,可惜你是永远办不到了。上一次你侥幸不死,这一次我看你还能再活么?”黑衣少年身受内伤,又中了毒针,于今跌落湖中,叶凌风亲眼看着他给波浪卷去,自是料他必死无疑。
江晓芙赶了到来,埋怨道:“师哥,你怎的就把那贼人杀了?”
叶凌风佯作不解,说道:“怎么?这贼人胆敢闯进咱们家中,给我发现之后,还意图害我,难道我不诙杀他?”
江晓芙道:“你应该留下活口,问他口供,交给妈妈处置才对。你一下子就把他杀了,他是什么来头,抱着什么意图来的,咱们可就没法知道了。”
叶凌风拍了拍脑袋,说道,“不错,这倒怪我糊涂了,一时设想到这层。但也怪这小子本领不济,我并非用的杀手,他已招架不住,跌落水了。或许他还没死,要不要找人打捞?”
江晓芙道:“这个时候,他的尸身也不知冲到哪里去了,怎还可以打捞?算了吧,反正人已死了,咱们回去告诉母亲吧。”
二人回到家中,只见谷中莲已在叶凌风的房中等候。原来她们母女给叶凌风的喊声惊醒之后,谷中莲有意叫女儿去助叶凌风,而自己则到叶凌风房中查看。
谷中莲做梦也想不到来的“贼人”是自己的亲侄儿,却给假侄儿害了性命。听了叶凌风的禀报之后,说道:“这也怪不得你,你碰上了贼人,当然要和他拼命,一时就想不到要留活口了。这贼人是怎么来的?”
叶凌风道:“我听得有夜行人的声息,推开窗子,他就一把暗器打了进来。幸亏我早有防备,躲到门后,没有给他打着。我立即舞剑防身,冲出去和他拼命。他听得我的叫喊,慌忙便逃,我想把他揪回来,追到湖边,他招架不住,便跌落水了。”谷中莲道:“就只一个贼人么?”听口气似是有点怀疑。
叶凌风心头微凛,“难道她看出了什么破绽?”只好答道:“不错,只是一个。”
江晓芙道:“妈,我也觉得奇怪呢!这个贼人真是胆大包天,只一个人就敢到咱们家来。若有绝世武功,那倒罢了。本领却又那么不济,连师兄也招架不来。嗯,这不是来送死吗?他何以会如此愚昧?”
要知江海天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等闲之辈,岂敢独闯江家?除非他并非怀着敌意而来,而是江家相识。
叶凌风心道:“原来她们是因此起疑。幸亏我早已有了准备。”当下说道,“这贼人想必是知道师父不在家中。”
江晓芙道:“爹爹不在家中,妈可是留在家的,贼人若然那样消息灵通,焉有不知之理?哎呀,师哥,我倒是当真有点担心你杀错人了。”
叶凌风道:“不会的。来的倘是好人,怎会一来便发暗器打我?刚才我与他拼命,你也是看见的了,其中若有误会,他又怎会不出声呢?”
江晓芙道:“可惜你没有拿获活口,如今那人已经死了,却不知他是何来历?”
谷中莲忽道:“我已经知道他的来历了!”
叶凌风大吃一惊,只听得江晓芙问道:“是什么来历?妈你怎知道的?”谷中莲道:“来的是大内高手,你瞧这个!”手掌摊开,只见掌心上有四支黑黝黝的毒针。
叶凌风一见,这才定下心来,说道:“我正想来寻觅这贼人所发的暗器,原来姑姑已经捡起来了。”
江晓芙道:“这是淬过毒的梅花针么?江湖上用毒针的人不少,何以见得就是大内高手?”
谷中莲道:“这不是寻常毒针。这是在孔雀胆与鹤顶红的毒液中淬炼过的。这两种毒药只有大内才有。江湖中人,虽然知道孔雀胆与鹤顶红含有剧毒,但却不知配制的秘方。”
叶凌风早已放下心头的大石了,但这时才装作大大吃惊的样子,咋舌道:“好险,好险!幸亏我没有给他打着!”
原来时凌风聪明绝顶,他师母可能因贼人是单独前来而起疑,这一层他也早已想到了。所以在勿促之间,他也没有忘记预先做下手脚。
李大典给他的毒针共有七支,他只用了三支射那黑衣少年,另外四支则撒在地上。他知道师母为人仔细,布此疑阵,正是有心让师母发现。这种毒针,只要中了一支,就可以置人于死,那少年中了三支,其余四支当然是无需用了。
谷中莲果然中了他的计,发现了毒针之后,虽然觉得“贼人”敢单独前来,未免胆大,但已毫不怀疑的便认定了“贼人”是大内高手了。
江晓芙对这位大师兄虽无特殊好感,却也并无成见,听了母亲的话,倒觉得有点歉然,说道:“师哥,我还担心你杀错了人呢,倒是我错怪你了!”
谷中莲道:“这鹰爪孙大约是自恃有此毒针,以为你师父不在,便放胆来了。嗯,风侄,这几个月来你跟随师父,武功亦已大有进境了啊!……芙儿,你别以为这鹰爪孙本领不济,其实在江湖上也算得一流好手了。我瞧他飞越围墙的身法,那份轻功,根基就显得颇为深厚,只是受伤之后,不免迟滞一些而已。要是未曾受伤,只怕你还未必比得过他呢!”
叶凌风暗暗吃惊,心道:“师母的眼光好不锐利,幸亏她只是远远看见,未曾听到他的说话。”
江晓芙怔了一怔,忽地很不高兴他说道:“师兄,你又说你在路上只是学了一些口诀,原来是骗我的。你既然比我高明,为何还要求我指点?”
谷中莲笑道:“芙儿,这是你的表哥懂得礼貌,对你客气。
你怎的不懂好歹,反怪他了?你们兄妹是应该时常切磋,也不必说是谁指点谁了。好了,你们都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叶凌风哪里睡得着觉?谷中莲母女走后,他抹了一额冷汗,心道:“好险,好险,好在也只是虚惊一场。”惊魂稍定之后,又不禁为自己的“好运道”而心花怒放,以为可能揭破他秘密的两个人都已死了,以后是天下莫予毒也,这江家的掌门大弟于是做定的了。
直到将近天明时分,他忍不住疲倦,才朦朦胧胧地合上了眼睛,才过了一会儿,忽听得有拍门之声,叶凌风吓得跳了起来,喝道:“是谁?”江晓芙门外说道:“师哥,你醒了么?妈叫你赶快过去。有一个人等着要见你呢!”叶凌风边穿衣服边问道:“什么人?”江晓芙道:“你再也猜想不到的人!”时凌风猛地一惊,睡意全都醒了。
正是:
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
欲知来者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峭壁留痕惊恶报名山逑旧儆凶顽
“再也猜想不到的人?难道是那黑衣少年给人救起?难道是祈圣因死里逃生?难道是宇文雄重返师门?”叶凌风心中七上八落,央求江晓芙道:“好师妹,你就告诉我是谁吧,省得我瞎猜了。”
江晓英笑道:“反正一会儿你就见到,着急什么?怎么?你好像有点害怕?”
江晓芙今日的心情很好,有意捉弄她的师兄,叶凌风却给她弄得越发谅慌,硬着头皮道:“师妹说笑了。我只是好奇而已,何来害怕。昨晚鹰爪孙拿毒针打我,我都不害怕呢。这次来的想必是哪位武林前辈,师母要我见客吧。”
江晓芙笑道:“你猜错了。要见你的人恰好是你的同辈,妈从来没见过他,但今后就要把他当作家人骨肉一般看待,要留他和咱们同住的。这,你可难猜了吧。”
叶凌风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如此说来,不是那黑衣少年是谁?”几乎就要转身逃跑,但已经来不及了,说话之间,他们已到了客厅前面,只听得谷中莲叫道:“风侄,快来,爷爷已经回来了。”
叶凌风一听,心中大石放下,说道:“原来是爷爷,师妹,你怎么胡说一通?”话犹未了,只听得江南说道:“凌风,我给你带来了一位师弟,你们快来行过见面礼。”
只见在江南身后,闪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说道:“这位是大师兄吧?叩见大师兄。”叶凌风一看,既不是黑衣少年,也不是宇文雄,这才完全定下心来,大喜过望,连忙将这孩子扶起,道:“你是李光夏师弟么?”
那孩子道:“不是,我名叫林道轩,李家哥哥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也知道现在又与他是同门了,但师父还未找到他。”
谷中莲道:“这孩子是你师父在米脂新收的徒弟。他的爹爹就是天理教的教主林清。”
叶凌风一听,林道轩有这么大的来头,不禁暗暗有点妒忌,心道:“这小子的父亲是教主。天下钦敬的反清英雄,他长大之后,凭着他父亲的声望,我这个掌门大师兄的光彩只怕都要给他夺去。”心中不舒服,脸上可还是一副高高兴兴的神情,拉着林道轩的手道:“好极了,我可多了一位好师弟啦!师父呢,怎么却不见他?”
谷中莲道:“你师父上华山看他义父华天风去了。”
叶凌风不觉又是心头一跳,问道:“就是那位被称为天下第一国手的华山医隐么?”
谷中莲道:“不错。他的女儿是马萨儿国的王后,也正是我的二嫂,你的嫡亲婶婶呢!你不知道么?”
叶凌风道:“这事爹爹是说过的。但爹爹曾再三向我叮嘱:在马萨儿国的太子未继位以前,不许我踏上本国土地认亲,也不许我泄露本身来历,只能让姑姑你们一家人知道。所以我始终不敢去见华爷爷。免得传到叔叔耳中,他要把我找回去继承王位。”
叶凌风早已知道那黑衣少年的身世秘密,所以说来毫无破绽,但他害怕的却是另一件事情。这“华山医隐”华天风的名字突然触起了他的一重疑虑。
那黑衣少年当时伤得很重,叶凌风是在他断气之后才离开的,后来他却怎么会活转过来?是谁有这本领使他起死回生?
但叶凌风随即在心中暗笑:“那小子是在麦积石山受的伤,与华山相距何止千里?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恰好遇上华天风来救了他?他当时曾服了小还丹,也许是一时断气昏迷,后来苏醒过来?
“这小子直到前天才知道我冒充他的身份,即使他见了华天风,我的秘密他们还是未能知道的。何况这小子要遵守父亲之嘱,不能上华山去见华天风!
“总之他遇上华天风的机会是微乎其微。我可不必瞎疑心了。”
叶凌风正在心思不定,只听得谷中莲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你爹爹的一片苦心,他是自责太深了。”歇了一歇,笑道:“这些旧事不谈了。你师父可看实惦记着你呢。这是他给我的信,上面提到你——你可以拿去看。”
原来江海天、仲长统等人,那日与上官泰分手,下了天笔峰之后,仲长统带几个徒弟北往落阳,处理一件待他解决的帮中事务,却叫大弟子元一冲陪江海天师徒南行,先去参加氓山之会。
江海天一心是要回家的,不料才走了三天,途中忽然接到他义父华天风托丐帮代传的书信,信写得很简单,只是说有紧要的事,要江海天立即去见他。义父有命,天大的事情也只好暂时搁下。于是江海天遂把林道轩交给元一冲,叫元一冲带他回家,自己先往华山去见义父。
德州的丐帮分舵舵主杨必大是元一冲的师叔,元一冲送林道轩在东平县江家,道经德州,在杨必大家中住宿。恰巧就在那天晚上,江甫也来到了德州的丐帮分舵报讯,元一冲就把林道轩交给了江南,让江南带他回家。
江海天写给妻子那封信,除了说明他暂时不能回家的原因外,还提到了叶凌风。信中嘱咐,倘若叶凌凤已经回到家中,就叫谷中莲带他赴氓山之会,在天下英雄之前,正式宣告他是江海天的掌门弟子。
武林中一个新门派成立,掌门弟子的地位非常重要,通常总要邀请若干武林前辈,举行仪式的。如今江海天虽然免去这个仪式,但藉氓山之会,介绍他的掌门弟子,那是更显得隆重了。江海天信中还说他尽可能在独臂神尼的忌辰赶到氓山,主持此事。但要是因事耽误,就由谷中莲以叶凌风师母的身份代为宣告,不必等他。
叶凌风看了此信,心花怒放,却装作一副惶恐的神情说道:“师父是武林第一人物,弟子德簿能鲜,缪膺掌门之选,只怕见笑天下英雄。”
谷中莲道:“江湖上以侠义为先,你与萧志远在泰山舍命相救李文成父子之事,江湖上也有不少人知道了。你如今武功虽未大成,但以你的聪明,他日必将为本门放一异彩。你已薄有侠名,又是你师父的掌门弟子,谁还敢看轻你。”
江晓芙也为叶凌风高兴,说道:“大师哥,这次你可以在天下英雄之前露面啦!你不必假客气了,你应该大大的得意才是。”江晓芙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其实是未存有讥讽之意的。叶凌风听了,却不由得满面通红。
谷中莲道:“芙儿,你说话真没分寸,好在你师哥懂得你的性情,不会多心。不过风侄,我也希望你以本门的掌门弟子身份,见过了天下英雄之后,必须格外谦虚,切戒骄傲。我知道你为人谨慎,本来也无需我嘱咐你的了。”
叶凌风道:“姑姑的教训,侄儿紧记在心。师父恩重如山,弟子决不敢损了师门声誉。”当下跪下来向谷中莲磕了一个响头,表示领取师门教训。
谷中莲道:“好了,好了。我是要你对外人谦虚。对自己人可不必大多繁文缛礼。你收拾几件替换的衣裳,咱们就可以走了,爷爷,请你留在家中看守。轩儿,你也随我去见见世面吧。
你一路奔波。身体可觉疲累?“
林道轩道:“不累,我天无跟着师父跑路,早已惯了。这两天爷爷要我骑马,我反而不惯呢。”
江南笑道:“这娃娃倒是个天生的练武根骨,能吃得苦,人又聪明。他师父教他的换息吐纳的功夫,才不过一个多月吧,他已经很能够运用了。”“换息吐纳”是一种上乘的运气功夫,可以令人气力悠长,善于耐劳,久战不疲。叶凌风听了,心中更是隐隐妒忌。
江南又道:“武林中求名师难,求佳弟子也是不易。海儿一年之中,收了三个徒弟,还有一个已经名列门墙,尚未找到的李文成的儿子。四个徒弟都是天资好人品也好的好徒弟,说起来也是武林奇遇呢!”
谷中莲笑道:“爹爹,你总是欢喜夸赞自己人,也不怕人笑话。”
江南道:“这是事实,并非我自赞自夸。”说至此处,忽地叹口气道:“可惜字文雄身受嫌疑,给你赶了出去。”谷中莲难过得很,说道:“在我的处境,我是不得不然。”
江南道:“我知道,我并不怪你。但我总觉得宇文雄这孩子诚厚朴实,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但愿他能够早日洗脱嫌疑,重新回来。”接着笑道:“我是把海儿的几个徒弟,都当作我的孙儿一般,不分彼此的呢!”
江晓芙听他们提起了字文雄,更是黯然神伤,比她母亲还要难过。但事情早已成了定局,她也不好埋怨母亲了。
谷中莲不愿再提宇文雄之事,说道:“轩儿的父亲是鞑子朝廷的第一号钦犯,此去氓山,与会的虽然都是正派中人,但也难保没有坏人混入。你们对轩儿的身世,必须给他保住秘密。”叶凌风与江晓芙同声答道:“我们懂得,师母母亲放心。”
叶凌风答了这一句话,回房收拾行装。心中却是七上八落。
暗自想道:“去年朝廷为了追捕李文成父子,费了那么大的气力。
林清是天理教的教主,比李文成重要得多,朝廷对他的儿子,想必是更欲得而甘心的了。幸亏镇上的黑店已毁,要不然他们若来向我打听,我可不知怎么对付呢?说与不说,都是为难!“
叶凌风匆匆拾好行装,回到客厅,刚听得师母说道:“华老爷子自从那年到过一次马萨儿国之后,又已有将近二十年不下华山了。这次他把海天找去,不知是为了何事?”
江南沉吟道:“华天风比我年长,今年怕有七十高龄了吧。”答非所间,谷中莲诧道,“这又怎样?”江南笑道:“人老了就特别容易感到寂寞,华天风独隐华山,想找一个人和他聊聊天都找不到,过这样的日子还有不难受的吗?”谷中莲道:“爹爹真会说笑话。这么说,华老爷子是找海天陪他聊天去的了?”江南笑道:“我最怕没人陪我说话,想来别人也是一样。”
大家笑了一阵,江南说道:“说实在的,我虽然不知道华天风为了何事把海儿找去,但料想对海儿是只有好处,决无坏处。
你以前生怕他有甚意外,如今已经知道他的下落,也应该可以放心了。“
谷中莲点头道:“这个当然,他去他义父那儿,我还有什么下放心的?”
这时叶凌风已进了客厅,站在一旁,听他们的谈话。江南所说的笑话无关紧要,谷中莲那几句话他却非常留意,心里想道:“原来华天风已有将近二十年下下华山,那我更是不用担忧了。他将师父找去,总不至于是和我的事情有甚干连?”叶凌风哪里知道,华天风要与江海天所说的事情恰恰就是与他相干,而华天风,前两年也曾下过华山,不过谷中莲不知道罢了。此事以后再表。
且说谷中莲带了女儿和两个徒弟,当日便启程前往氓山。一家人路上有说有笑,倒也热闹。叶凌风使出浑身解数,既已结师母,也讨好师妹。但江晓芙对他总是比较冷淡,反而与林道轩亲近得多。林道轩比她小三岁,两人就似姐弟一般。不过江晓芙也并非对叶凌风存有恶感,只是不喜欢他那股“气味”,觉得性情不投,因此就不大愿意和他接近,甚至迹似敷衍了。
谷中莲是以氓山派掌门的身份,提前赶去主持开山祖师独臂神尼的祭典的。这日到了氓山,距离正日还有三天。谷中莲本来担忧带着一个孩子走路,可能要多走一两天,在会期前夕才到达的。如今早到三天,可以有比较空暇的时间与本门长幼两辈相聚,商量大小事情,心情自是十分舒畅。
氓山春日风景绝佳,谷中莲的心情又特别好,于是一路上山,一路和他们谈说氓山派历代祖师的事迹。不多一会,已到主峰,山峰上有一条瀑布,似是一匹倒挂的锦缎,瀑布流量不大,但在丽日下洒起金色珍珠的泡沫,景色却是十分奇幻。峭壁上有个茶杯口大,四边干整,似是人工凿开的痕迹。谷中莲笑道:“你们看见了石壁上的裂痕么?你猜这是怎么来的?”
江晓芙道:“这似乎不是天然的裂痕。妈,为什么在好好的石壁上凿一个窟窿?”
谷中莲道:“不错,这是人工造成的,但却非有心开凿。这里面有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故事。”
江晓芙道:“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妈,说给我们听听好不好?”
谷中莲道:“好。这故事对于你们也是一个很好的教训。
“这个窟窿是了因和尚的禅杖戳开的。”
“氓山派开山祖师独臂神尼门下有八个弟子,以了因居首,号称‘江南八侠’。了因不但是大师兄,武功也是以他最强。他的六个师弟都是他代师传授的。所以对于这六个师弟来说,他是以大师兄而兼有‘半师’之份。”
江晓芙道:“你不是说的‘江南八侠’吗?那么了因应有六个师弟。”
谷中莲道:“最小一个是独臂神尼的关门弟子日四娘。吕四娘拜师之时,了因早已出道了。她的武功是师傅亲自传授的。
“独臂神尼早就发觉了因心术不正,恐防自己死后,无人能够制他。遂把自己晚年精研的一套剑法,传给了吕四娘,并授她一面金牌。临终遗瞩,倘若了因在她死后为非作恶,吕四娘可以凭着这面金牌,代师父清理门户。
“独臂神尼死后,了因自以为武功已是天下无敌,果然给他师傅料中,作恶起来。且还不是一般的恶行,而是投靠清廷,为虎作怅,背叛师们。
“吕四娘遵守遗嘱,趁着了因来祭师父,要一众师弟奉他为掌门之际,取出金牌,宣告将了因逐出本派,并摘下他”江南八侠‘的头衔。了因不服,于是与一众同门,便在师傅墓前,展开了一场生死的搏斗。这一战惨烈非常,是氓山派有史以来从所未有的激斗!最后了因给吕四娘刺瞎双眼,结果了他的性命。
他临死之时、飞出禅杖,意欲与吕四娘同归于尽。吕四娘以超卓的轻功避开,禅杖Сhā入了石壁。后来甘凤池将禅杖取出,石壁上遂留下这个窟匠。“
众人听说这是了因在重伤之后,临死之时的杖痕,都不禁骇然。
叶凌风则比他的师弟师妹还多一层惊骇,了因的情形和他相似之处很多,尤其是了因前半段的历史,简直就是他今日的写照。叶凌风不禁暗地不安,“师母为什么对我说这个故事?”
谷中莲缓缓说道:“叛师求荣,我相信你们是决计不会的。
但也得记住这个教训,技成之后,切不可自恃武功,为非作歹。
结交朋友,也必须小心谨慎,莫给奸人诱入歧途。否则了因的身败名裂,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了。“叶凌风听得师母只是一番泛论,这才放下心来,随着江晓芙、林道轩同声应了一个”是“字。
但叶凌风从了因的故事却得到了另外的“触发”,恰恰是和师母的期望相反的“触发”。心中暗日想道:“了因之死,都是因为他的关门师妹独得师傅宠爱,多传了她一套玄女剑法的缘故。要不然了因的武功就是天下第一了,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他从了因的故事,又想到自己的身萨,“师父武功天下第一,我是他的掌门弟子,理该得他的衣钵真传,他年师父年老封刀,顺理成章,我也就是武林盟主了。怕只怕师父偏心,也像独臂神尼那样培植一个关门弟子。”
叶凌风暗自盘算:“宇文雄己被逐出门墙,不足为患。我只须多费心机,讨了师妹为妻,也就不用害怕她会反对我了。这件事有师母帮忙,料想可以有八九分把握。李文成的儿子还未找到,不必管他。看来最大的隐忧,倒是林道轩这个小鬼。他沾了他父亲的光,师父定然要尽心尽力栽培他。他人又聪明,善会讨人欢喜。他来了还没两天,师母师妹就已经把他当作宝贝一般宠爱了。这样下去,只怕我这掌门弟子的地位也要动摇!可怎生想个法儿,也把他赶了出去才好?”
叶凌风心神不定,踢着一块石头,一个跄踉,往前冲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江晓芙笑道:“大师哥,你怎么不看路呀?你在想着什么心事?已经到啦!”
叶凌风抬头一看,果然玄女观已经在望。山上也已经有人下来迎接了。
叶凌风连忙镇定心神,说道:“我是在想,今年的风声特别紧,两个月前,我和师父在路上已听说清廷准备暗算氓山派了,恐怕鹰爪孙要趁这次的大会捣乱。”
谷中莲道:“当然要防备敌人捣乱,就只怕他们不是明来。
嗯,来了,来了!白师伯,路师怕,谢师姑、静缘师叔,你们都好!自己人怎么这样客气呀?“原来氓山派在玄女观的弟子,以白英杰、路英豪、谢云真、静缘师太四人为首,已在寺门恭候掌门驾到。
谷中莲将丈夫的两个徒弟介绍给她本门的长辈认识,其中白英杰、路英豪二人是叶凌风从前随师父在德州丐帮分舵作客的时候曾经见过的,其他的人则是初会。众人听说他是江海天的掌门弟子,都刮目相看,大表欢迎,不在话下。
白英杰道:“今年是咱们祖师的百年忌辰,各大门派都准备派人来参加祭典,这都是联络好了的。还有许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料想也要来参加此次盛会的。江大侠若能如期赶到,固然最好:倘若不能,咱们的力量,也足可以对付任何挑衅。”
谷中莲道:“安排此会,费了两位师伯不少精神了。”
白英杰道:“明日起客人便要陆续到来,估计今年来的要比往年多许多。”
谷中莲道:“地方够用吗?”
自英杰道:“玄女观已经添建了几十间房舍,还有半山药王庙也可以住一部分人。大约是够用的。只是客人太多,恐怕招待的人手不够。我想请叶世兄帮忙作个知客,和我一起专责招待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
原来白英杰老于世故,见谷中莲带了江海天的掌门弟子同来,已知道江海天有心让他的掌门弟子在会中露面,认识天下英雄。而且他对叶凌风的印象也很不错,知道他能言会道,仪表不凡,是以有此安排。
谷中莲点点头道:“凌风虽然不是本派弟子,但也算得是自己人。既然人手不够,让他权充本门的知客,也可以使得。凌风,你意下如何?”叶凌风求之不得,谦虚几句,也就答应了。
第二天,客人果然络绎而来,其中重要的人物,由谷中莲、白英杰亲自招待的有少林派的主持大悲禅师,有武当派的掌门雷震子,有峨眉派的长老法华上人,以及这三派的门下弟子不下百人之多。叶凌风陪着师母接待贵宾,应付得体,获得许多称赞,不在话下。
第三天已是会期的前夕,来的客人更多。其中有一拨客人最引起叶凌风注意的是青城派的掌门辛隐农,和他率领的十二名门下弟子。青城派是中原六大门派之一,但论声名却还不及少林、武当。叶凌风之所以特别注意青城一派,并非由于它的地位,而是因为他的义兄萧志远是青城派中人,去年萧志远和他分手之后,就是回川协助冷天禄叔侄举义抗清的,这次萧志远没有来,叶凌风很想探听他的消息。
谷中莲已先问道:“听说冷天禄在小金川揭竿起义,如今战局如何?”
辛隐农道:“初期甚是得利,他们叔侄兵分两路,取广元,破绵竹,逼成都,川中震动。可惜到了今年春初,形势就逆转了。清廷把原任陕甘总督的叶屠户调来作四川总督,他带了十万兵马入川,义军寡不敌众,被迫退回小金川据险固守,情况艰苦得很。”
林道轩此时也正在师母身边,好奇问道:“为什么把那个姓叶的称为屠户,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么?”
辛隐农道:“此人本是两榜出身的进上,外貌倒是文质彬彬。
但心很手辣,在陕甘总督任上,杀人如麻,故此得了个‘屠户’的绰号。这次他带兵入川,以‘清乡’的名义,在义军住过的地方的百姓,每每给他诬以‘通匪’的罪名,杀个清光!这位小哥说得不错,他的确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周围听辛隐农说话的人都在骂那“叶屠户”,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人所痛恨的“叶屠户”,就正是江海天的掌门弟子、如今正在辛隐农面前的叶凌风的父亲。辛隐农因为一来就忙着谈说川中之事,白英杰还未来得及向他介绍叶凌风的身份。
叶凌风听得众人骂他父亲,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惊恐。就在此时辛隐农眼光忽地向他望来,怔了一怔,问道:“这位是——”白英杰道:“这位叶少伙正是江大侠的掌门弟子。”
叶凌风连忙上前以晚辈之礼谒见,辛隐农将他扶起,笑道:“我正要找你,却想不到先给你吓了一跳。”
江晓芙天真烂漫,辛隐农是她父亲的老朋友,她自小就相熟的,忍不着好奇之心,便即问道:“辛爷爷,我大师哥的相貌可并不丑啊,为什么把你吓了一跳?”
江晓芙这两句话,若是在另一个时候、另一个场合说的,叶凌风听她赞他相貌长得好,一定心花怒放,欢喜无限。但在此时此地,听她这么一问利,却禁不住心头卜卜的跳了。
辛隐农笑道,“就因为叶少侠一表斯文,才把我吓了一跳。”江晓芙道:“这却为何?”辛隐农道:“我认得那叶屠户,他的相貌,说来奇怪,和叶少伙竟是颇有几分相似!”
白英杰哈哈笑了起来,道:“幸亏他是我派掌门江夫人的亲侄儿,来历分明,要不然在外面行走,给人当作是时屠户的家人于侄,那就冤了!”
辛隐农笑道:“叶世兄的来历,我也是早已知道的了。此叶不同彼叶,人有相似,物有同样,叶世兄也不必因为貌似那屠户而难过了。”
叶凌风怕众人见疑,索性狠起心肠,骂他父亲道:“我才不难过呢,我只恨这个残害百姓的屠户,居然与我相貌相似,但愿义军早日扑灭此獠,为民除害,也好出我胸中一口闷气!”
辛隐农说道:“叶世兄,你可愿去会一会叶屠户?说不定有机会你可以亲手杀他,为民除害。”
叶凌风心里暗暗吃惊,害怕辛隐农是用说话试探他,只好说道:“我当然恨不得手刃此獠,老前辈的意思可是要我入川相助义军?”
辛隐农道:“不错。我正是为这件事找你。你有一位义兄名叫萧志远的,是么?”
叶凌风此时已知辛隐农的来意,心头一块大石方始放了下来,说道:“不错,我也正想打听萧大哥的消息。”
辛隐农怕白英杰等人不明白,加以解释道:“萧志远是我门下弟子,他与叶少侠乃八拜之交,去年叶少侠到江家投亲,就是我这姓萧的弟子陪他去的,所以我知道叶少侠的来历。”
解释过后,辛隐农接着说道:“目下小金川的义军处境艰危,青城派的弟子差不多都去参加义军作战了。但人力总是还嫌不够,必须向外求辰。萧志远希望你去肋他一臂之力。”
叶凌风把眼望着师母道:“这是见义勇为之事,晚辈怎敢推辞。可是却先得向师父请示,师父现在还未回来,也不知他有无别的事情,要分派给我?”
辛隐农笑道:“你师父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是见义恐后的人,你是为了此事入川,他即使有别的事情,也不会要你去办的了。实不相瞒,我此次前米,是受了冷天禄的嘱托,向天下英雄求援来的。不但希望有叶少侠去,还希望有更多的人去呢!
谷掌门,你是这次氓山之会的主人,我也要请你鼎力帮忙。“
谷中莲道:“这是应该的。趁这次大会,我一定为你呼吁。
至于凌风之事,我可以替他师父答应。即使他师父不能及时赶回参加此会,也不必等他了。“谷中莲本来是舍不得叶凌风离开的,但一来这是义举,二来却不过辛隐农、冷天禄的面子,三来这也是栽培叶凌风的一个好机会。因此她替江海天一口答应,这事就算说定了。
正是:
惊他覆雨翻云手,未识奸徒是祸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奸徒得意英雄会黑网伸张覆武林
叶凌风口头上不能不答应,心头上却是老大的不愿。他坐在一方,听辛隐农数他父亲的劣迹,一众英雄也在异口同声骂他父亲,更是如坐针毡,十分难过。
幸好不久又有远客到来,是天山派的钟展夫妇和他们的一对子女钟灵、钟秀。天山氓山两派渊源极深,天山派的老掌门唐院澜,一向是氓山的好朋友,他的妻子冯瑾、小姨冯琳,当年曾与谷中莲的师祖吕四娘合称“江湖三女侠”;钟展的妻子与谷中莲的义母谷之华当年也是情同姐妹。当真可以说得是几代交情。如今天山派的老掌门唐晓澜早已去世,由他的儿子唐经天接任掌门。只因天山氓山相隔万里,唐经天不能多派人来。但钟展是唐晓澜的大弟子,在天山派中的地位仅次于掌门师兄唐经天,由他们夫妇带领子女前来,这份情谊也是十分隆重的了。
钟展一家人来到,谷中莲自然是要以晚辈之礼加意款待,各派的首脑人物也都来和他们叙旧倾谈。这么一来。话题方才移转,不再骂叶凌风的父亲了。
叶凌风耳根暂得“清净”,心中可是百倍愁烦。此时重要的客人都已来齐,不用叶凌风再当知客了。叶凌凤听一班武林前辈叙旧谈道,根本Сhā不进话。他也无心听他们说话。坐了一会,便出外面闲逼,他需要静下来想想心事。
“我若是入川相助义军,这不是父子成为敌对了么?”尽管叶凌风也曾经有过“驱除鞑虏,还我河山”的抱负,但要他与自己的父亲为敌,他却是连想也没有想过的。何况自从给风从龙捏着了他的把柄之后,他那早年的“抱负”也己渐渐淡了下来,变成个患得患失的小人了。
叶凌风又曾经打过一个如意算盘,有朝一日,他倘若在义军中有个较高的地位,便得审度情势,为自己打算了。倘若义军得势,他打算策动他父亲反正,以他父亲的兵力扶助他当上义军的领袖,自己来做“开国之君”。倘若义军失势,甚或土崩瓦解的话,则在最恶劣的情况之下,回到父亲身边,也还不失为一条后路。
叶凌风再四思量:“我若是现在就与父亲敌对,率领义军与他厮杀,只有闹个两败俱伤,这如意算盘就打不通啦。还有一层,我父亲手下,认识我的人不少,我若人川,只怕秘密难保不被揭破?”
叶凌风正自心烦意乱,偶惘前行,迎面忽然来了个人,向他打了个招呼。
叶凌凤一看,认得是自己刚才接待过的客人,似乎就是辛隐农带来的那十二个青城派门下弟子之一,但却不知他的名宁。
叶凌凤此时正是心烦意乱,哪有闲情与人应酬,但为了礼貌,不能不还了一礼,并请教他的姓名。心中想道:“此人大约是来巴结我的,看在青城派的份上,且敷衍他一下。”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人哈哈一笑,忽地低声说道:“日月无光。嘿,嗯,是自己人!”
叶凌风这一惊非同小可,手指直打哆哮,目光都吓得呆了。
那人笑道:“此处人多,咱们找个地方说话去。小心,别露出可疑的神色,叫人看出了破绽。”
叶凌风心里叹了口气,想道:“我以为可以摆脱他们,哪知还是给他们缠上了。”无可奈何,只好强摄心神,貌作镇定,跟那人走。
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四顾无人,那人说道:“叶公子,咱们不妨先作小人,后作君了,把话言明。实不相瞒,在这氓山之上,我们的人来的不少,知道叶公子秘密的也不仅仅是我一人。叶公子,你可别打杀人灭口的主意。”
叶凌风确实是曾动过这个念头,不料这人比他更为精明厉害,一开口先就点破。叶凌风暗暗吃惊,强笑说道:“兄台忒也多疑了,都是自己人,小弟岂能下此毒手?”
那人笑道,“对啦,你明白就好。咱们是利害相关,休戚与共,倘若秘密泄漏,我不打紧,别人知道你是叶屠户的儿子,只怕有人要把你乱刀宰了。”
叶凌风抹了一额冷汗,连声说道:“是、是、是。但凭老兄吩咐。现在可以请教你的大名了吧?老兄可是青城派门下?”
那人道:“你记性不差,我正是青城派的弟子,业师韩隐樵,辛隐农是我掌门师伯,你的义兄萧志远论起辈份是我师弟。嘿,嘿,这么一说,你可以知道咱们是有双重关系,更是‘自己人’了。小姓蒙,贱名水平二字。”
叶凌风道:“风大人风从龙和蒙兄是怎么个称呼?”
蒙永平笑道:“你不查根问底,料你也不放心,我就和你一发说个明白了吧。风从龙是我顶头上司,我就是他派到青城派卧底的,已有十多年了。我的身份,和你完全一样。你还有什么怀疑的么?”其实并不完全一样,蒙永平是“混进来”的奸细,叶凌风是被“拉出去”的叛徒。
这些“小节”,叶凌风当然无心分辩,当下苦笑说道:“蒙兄约小弟来此,有何见教?”
蒙水平笑道:“一来是给你贺喜;二来咱们自己人也该认识认识,有事才好商量啦!”
叶凌风怔了一怔,道,“喜从何来?”
蒙永平一脸正经地道:“我们的辛掌门要你入川相助义军,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叶凌风苦笑道:“我可正在为这件事情愁烦呢!”
蒙水平阴冷的眼光盯了叶凌风一眼,阴恻恻他说道:“这样的喜事你还愁烦?哦,莫非你还是首鼠两端,一颗心未肯完全向着朝廷?”
叶凌风翟然一惊,连忙说道:“蒙兄可别误会。小弟是年轻识浅,碰上这样麻烦的事情不知如何应付?还得请老兄指教。”
蒙永平哈哈笑道,“你是个聪明人,还用得着我指教吗?嘿嘿,有了这个机会,你就可以为朝廷立大功啦!”
叶凌风心里己然明白,不由得暗暗打颤,装作糊涂,讷讷说道:“小弟愚鲁,还是请老兄细道其详。”
蒙永平道:“好,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你的地位与我不同,我办不到的事正好可以由你来办。你要知道这次辛隐农是来给冷天禄请援兵的,除了你之外,一定还有许多所谓‘江湖义士’的一同入川。但你是江大侠的掌门弟子,这一支援军的首领,十九是你无疑。辛隐农是一派掌门,尽管他赞助义军,却是不便公开出面的。所以只要你好自为之,入川之后,以你和萧志远、冷铁樵他们的关系,不难将冷天禄、冷铁樵叔侄那支义军也拿了过来,大权在握,那时,哈、哈!你还不可以为所欲为吗?你可以暗通消息,使得义军一败涂地;你也可布下陷阱,把那帮‘江湖义士’一阿打尽!”说到“一网打尽”四个字,还咬牙切齿地作了一个手势。
叶凌风又是吃惊,又是着急,这倒并非是由于他忠于义军,或对“江湖义士”有所厚爱,而是因为蒙水平的打算不合乎他的“如意算盘”。叶凌风暗自思量:“这么一来,就是一面倒向朝廷了。以后我如何还能够在侠义道中立足?而且我若公开叛了义军,师父他不会来取我性命?”
蒙水平似是知道他的心意,笑了一笑,说道:“叶公子有甚为难之处,不妨明言,我一定会给你好好解决,让你毫无顾虑!”
叶凌风道:“现今民变四起,反叛朝廷的亦不仅是冷天禄这支义军,要想把江湖义士一网打尽,我看这是决计办不到的。”
蒙水平道:“那么你的意思怎样?”
叶凌风道:“小弟倒是愿意为朝廷多多效力,但若在入川之后,便露出本来身份,那么即使扑灭了冷天禄这支义军,也还是无补大局。”
蒙水平翘起大拇指道:“好,好!叶公子你当真是抱负远大,志向不小。这又可以说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父了俩竟是英雄所见彼此一般,不仅是‘略同’而已。”
叶凌风怔了一怔,道:“我爹爹他也知道了我的事情了?他说些什么来着?”
蒙水平道:“令尊与风大人早已谈过你的事情,而且给你考虑得很周到了。他们的意思也正是要长线放远鸾,香饵钓大鱼。
你若入川,他们给你掩饰还来不及呢,怎会急功近利,马上就要你表露身份。比如说他们可以故意让你先打几场胜仗,官军决定放弃的地方也可以让你先去占领。不过冷天禄这支义军,最终也还是要扑灭的,入川的那帮‘江湖义土’也还是要斩尽杀绝的。只要你和我们忠诚合作,我们定可以给你安排得天衣无缝。不过或者要令你多少受点委屈,官府会把你当作反贼缉拿,甚至要你受些皮肉之伤。嘿嘿,时公子你是聪明人,如何做法,临机应变,也不必我一一举例了。总之,我们可以做到令他们那些所谓侠义中人,决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叶凌风道:“我虽然是自小离家,但爹爹的手下,认识我的恐怕还是不少。”
蒙水平哈哈笑道:“这你就更不必顾虑了。他们绝不会泄漏你的秘密,他们还要装作对你痛恨,到处骂你,并故意散布谣言,说你是官军的死敌,朝廷的叛逆。总之把你打扮成义军的英雄,这样你可以满意了吧?”
叶凌风大喜道:“这样我就放心去了。”
蒙水平忽地又换过一副教训的口吻,说道:“你今天的说话虽然机灵,但当辛隐农要你入川相助义军的时候,你的态度言语还嫌不够热心。记着,你是要当义军首领的,凡事必须争先,说话定要漂亮!叶公子,以你的绝顶聪明,你应该懂得这些道理!”
叶凌风道:“是,是。多谢蒙大哥指点了。”
蒙水平道:“好,义军的事不谈了。现在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叶凌风道:“不知蒙兄要打听的是谁?”
蒙水平道:“天理教教主林清。”
叶凌风心头一震,说道:“林清?他的名头我倒是知道的,他的下落我可是半点不知,”
蒙水平冷冷说道:“当真是半点不知么?但据我所知,你的师父就是到米脂去会林清的。”
叶凌风道:“我师父是单独前往米脂,我并没有跟他同去,这件事风大人是知道的。我师父如今也尚未回家,我何从得知林清的消息?”
蒙水平道:“这正是风大人要我向你打听的。他说你师父交游广阔,纵然人未返家,难道就不会托人捎个信儿么?你要知道林清是朝廷的首名钦犯,我们绝不能放过任何一条可以打听他的线索!风大人要你记着他和你说过的话,你和我们早已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谁也离不开谁,不论是生是死,是祸是福,你都得依靠我们的了,你明白么?”
叶凌风有气没力地答道:“明白。”
蒙永平狞笑道:“明白就好!我们帮忙你是尽心尽力的,你也得尽心尽力帮忙我们。嘿,林清的消息,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盈盈笑语,远远传来。正是江晓芙和林道轩的声音。叶凌风竖起了耳朵,隐隐听得林逍轩说道:“大师哥不知在哪儿,怎的总是见不着他?”
江晓芙道:“别管他了,咱们找地方玩去,有了他咱们反而玩得不痛快了。嗯,你瞧,那边的山杜鹃开得多好看,我给你编个花环。”林道轩道:“芙姐,你似乎有点讨厌大师哥?”江晓芙道:“我倒也不是特别讨厌他,只是觉得合不来。”说到这里,笑了一笑,接道:“小林子,你对大师哥倒似乎佩服得很,想要和他多多亲近是么?那你就去找他吧,我不反对。”林道轩道:“他是掌门师兄,我理该尊敬他的。但姐姐你既然不欢喜和他一起,那我也不找他了,”
叶凌风作贼心虚,害怕给他们瞧见自己与蒙永平一起,躲在树后面屏息呼吸,不敢露出声息。待到他们去得远了,叶凌风方始探出头来,叮了口气。
蒙水平道:“原米是你的师弟师妹。嗯,你的师弟是姓林的么?”
叶凌风心乱如麻,善恶交战。阳春三月,山上犹有余寒,但他额上的汗珠却已似黄豆般的一颗颗滴下来!
蒙水平阴冷的眼光迫视着他,道:“叶公子,你怎么啦?”
叶凌风讷讷说道:“你刚才问起天理教的教主林清,嗯,这个,这个——”
蒙水平道:“怎么样?你干嘛吞吞吐吐,快把林清的消息说出来!”
这刹那间,叶凌风心中善恶交战,已是转过了好几个念头,最初是觉得陷害一个小孩子于心何忍,但随即想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大。留下这个小子,终是我的隐忧。他身世比我好,又得师父师母阖家宠爱,待他长大,我这掌门弟子的地位只怕也要动摇。了因不是给师弟师妹所杀的么?我应该早为之计,不可蹈了因的覆辙!”
思念及此,叶凌风咬了咬牙,狠起心肠,终于把秘密时露出来:“林清的消息我是确实不知,但他儿子的下落我倒知道。
你们要不要他的儿子?“
蒙永平喜出望外,连忙说道:“怎么不要?拿不着老的捉了小的也好。你既知道,快快说吧!”
时凌风把手一指,蒙水平抬眼望去,隐隐还可以看见江晓芙与林道轩的背影,只听得叶凌风缓缓说道:“林清的儿子就在你的眼前,他也正是我的师弟林道轩!”
蒙永平又惊又喜,又似乎未敢完全相信,说道:“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事,但你师父不是还未曾回来么?”
原来蒙水平刚才听得江晓芙叫她师弟做“小林子”,虽然立即引起注意,但却以为林道轩姓林不过是个巧合而已,未必就是林清的儿子。因为江海天还未曾回来,而在他的意念中,江海天若是在藏龙堡救出林清的儿子,那一定是带着他一同回来的。不料他随随便便间叶凌风一声,却触发了叶凌风借刀杀人之念,把秘密都和盘托出来了。
叶凌风遁:“他是我师父托丐帮的人送回家的。”讲了事实经过之后,惴湍不安地问道:“难道你们打算在这儿捉他吗?这是氓山派的地方,我师母是氓山派的掌门,你若捉了我的师弟。
我师母焉能与你干休,你走得掉吗?“
蒙永平道:“这是我的事情了,你不必管!”叶凌风道:“可是,我、我是他的师兄呀。我师母将他交与我看管的。”蒙永平笑道:“叶公子,你放心,我们当然会做得恰到好处。决不会连累到你。事不宜迟,我如今就要去布置了。”
叶凌风道:“这小鬼很是机灵,我师妹的本领也很不弱。”蒙水平道:“知道啦,不用你担心。你赶紧回到你师母那儿,就没有你的事了。”
叶凌风道:“那么你可得算准了时间,等我踏进了玄女观你才好动手。”蒙永平冷笑道:“我还用得着你指点吗?快走吧!”尽管他们是狼狈为奸,但叶凌风这样患得患失,只顾自己的为人,连蒙水平也觉得有点讨厌了。
叶凌风急急忙忙离开,心中想道:“不错,我在师母身边,管他们闹出什么事情,师母总不致疑心到我身上。”
江晓芙与林道轩正在对面的山坡上采摘野花,林道轩似乎玩得很高兴,笑声远远的传来。叶凌风想到要谋害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又是一直把他当作掌门师兄来尊敬的,也不觉有点内疚于心。慌忙掩了耳朵,三步并作两步,赶回玄女观。
谷中莲还在和钟展夫妇谈话,见他回来,间道:“你的师妹和轩儿到外面玩耍去了,你可见着他们么?”叶凌风道:“没有。”
谷中莲笑道:“这两个小孩子就是贪玩。她的钟姑姑正在找她呢,转眼就不见她了。”
李沁梅笑道:“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要他们陪着大人说话,他们哪有兴趣?就让他们年轻人在一起玩吧,咱们大人可不必管他们了。”又道:“我那两个孩子一路之上已在商量,要和江家世妹切磋剑法,又要她带路逛逛氓山。这回可以称了他们的心愿了。”
谷中莲道:“芙儿和她的师弟料想也只是在附近玩耍,不会走得太远的。只是她那点功夫还浅得很,向叔叔姑姑讨教,或者还勉强学得上,说到‘切磋’二字,那可是差得太远了。”
李沁梅道:“你太客气了。谁不知江大侠武功天下第一,强将手下哪有弱兵?”
谷中莲道:“那是别人给他戴的高帽,在你们面前,他还是晚辈呢。天山派武功博大精深,风侄,趁这机会,你也可以和钟叔叔亲近亲近,求他指点一二。”叶凌风赶忙答了一个“是”字。
谷中莲所说的“姑姑”“叔叔”,即是钟展那对儿女——钟灵钟秀。论年纪他们不过比江晓芙大三四岁,论辈份却要长了一辈。
谷中莲和李沁梅说的不过是家常闲话,但叶凌风心中有鬼,听了却是忐忑不安。
要知钟展是得了唐晓澜衣钵真传的弟子,在天山派中,是仅次于现任掌门唐经天的人物。他的一对子女家学渊源,武功自然亦是非同小呵。如今他这对子女已经出去找江晓芙,而江晓芙和林道轩采摘野花的地方,不过是在离寺观不远的山坡。并不难于寻找。
叶凌风心里想道:“此际倘若他们已经见面,这小鬼就等于多了两个保镖了。蒙永平不知还埋伏有什么能人,只怕也未必胜得过钟家兄妹。万一事不成功,反而给他们拿住,严刑迫供,那就糟了!”
钟展笑道:“武林规矩,门派不同,各自论交,不必拘泥辈份。时少侠今年几岁了。”
叶凌风正自胡思乱想,以为钟展是在和他师母说话,并不怎样留心。谷中莲道:“风侄,钟老前辈在问你的岁数呢!”叶凌风呆了一呆,这才答道:“晚辈今年二十二岁了。”
钟展笑道:“你比我的灵儿大两岁,你不必听你师母的说话,叫什么叔叔姑姑,你们小一辈的应该似兄弟姐妹一般,平辈论交最好。”
叶凌风连忙垂手说道:“这个晚辈怎敢?”钟展忽地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逍:“坐下来吧,不必太过拘礼。”
叶凌风忽觉一股沉重非常但又极之柔和的力道向他压下来。钟展只是拍他的肩头,但他身体各个部分,都感受到这股力道,就似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网住了他,慢慢收束一般。叶凌风大吃一惊,本能的运功抵抗。
钟展哈哈一笑,把手松开,叶凌风已是不由自主坐了下来。
钟展笑道:“你已得了你师父的内功心法了,可惜还未能够运用自如。你入门多久了?”叶凌风这才知道钟展是在试他本领。
谷中莲道:“他入门不过半年多些,内功只是刚窥门径,教老前辈见笑了。”
钟展吃惊道:“只是半年么?如此良材美质,确是武林罕见了。”
李沁梅笑道:“你就只知眼红人家的好徒弟。不过话说回来,我也羡慕江大侠收得好徒弟呢。资质好那是不必说了,难得又这么温文尔雅,一见就知是个很有教养的佳子弟了。我那灵儿秀儿却是粗野得很呢。”
谷中莲听得他们赞赏叶凌风,心里也很得意,笑道:“你们太夸奖他了。风侄,难得钟老前辈喜欢,你还不趁机会向他讨教?”
李沁梅笑道:“对啦,你试了小辈的本领,可不能只是夸赞两句就算的了。看你拿什么见面礼给人家?”
钟展道:“江大侠的弟子还希罕什么武功?不过你们既然都说要给见面礼,我也只好意思意思,给他来个锦上添花了。武功他是不必学咱们的了,我就给他打通任、督二脉,让他可以早日运用上乘内功吧。”
普通修习内功之士,倘若循序渐进,要打通任、督二脉,最少得花五年功夫,而这一关,却又是进一步练上乘内功所必须经过的。江海天的内功传自金世遗,论到深奥精致,实不在天山派内功之下,威力之强,甚且尚在其上;不过若论到纯正厚重,则天山派内功却要胜他一筹。而以外力助人打通任、督二脉,又正是天山派不传之秘。
正因为如此,故所以钟展此言一出,连谷中莲也是大感意外,又惊又喜。怔了一怔之后,连忙说道:“这份见面礼太重了,风侄,还不起快磕头?”
钟展哈哈一笑,把叶凌风扶了起来,说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人情,何足挂齿?”说话之间,已是运指如飞,疾点了叶凌风任、督二脉的十三处|茓道。顿时间,每一处|茓道部似有一线暖流通过,瞬息沛遍全身。
叶凌风全身炙热,禁不住发出呻吟:钟展掏出两颗碧绿色的丸药叫他吞下,这是以天山雪莲制炼的碧灵丹,叶凌风吞服之后,遍体生凉,痛苦大减。
钟展道:“你试试运用你本门的内功心法。”叶凌风依言一试,只觉真气凝聚,已是随意所之,在体内运行无阻。叶凌风知道这是上乘内功开始练成的迹象,他做梦也想不到有此奇遇,转眼间就获得了别人要苦练五年的功夫!
原来钟展夫妇此次携同儿女前来氓山,除了因为与氓山派深厚的交情之外,还有一层用心,乃是想为儿女找媳妇女婿。叶凌风是江海天的掌门弟子,他们又为叶凌风外表的聪明俊秀所迷惑,不觉看中了他,有选他为婿之意。因此,钟展才肯送给叶凌风这么一份珍贵的“见面礼”。他们却不知道谷中莲也有将侄儿变作女婿之心;丽谷中莲则以为钟展是看在两家交情份上,也还未知道他们这层用意。
谷中莲很是欢喜,说道:“风侄,你把师妹师弟叫回来吧,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李沁梅性恰好动,笑道,“我也坐得闷了,咱们一起到外面走走吧。各派的首脑人物都已到齐。大约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客人来了。”
谷中莲道:“恐防他们临时有事找我,我还是不便走开。凌风,你替我陪钟大侠、钟夫人吧。”
李沁梅正是愿意如此,便即笑道:“也好。趁着天色未黑,可以叫他们几个年轻人聚聚,切磋一会武功。”
叶凌风听了这话,不觉又是忐忑不安,暗自想道:“怎么还未动手?钟展夫妇一出去,事情可就要糟了!”可是尽管他心中慌乱,还是不能不强摄心神,赔着笑脸,答了一个“是”字。
李沁梅道:“好,那就走吧!”正在此时,忽听得外面许多人七嘴八舌的同时叫道:“快未人呀,有奸细,有奸细!”“在那一边,快追上去呀,追上去!”“不好了,抢了一个小孩子了!”“是谁家的孩子?”“别问了,捉奸细要紧!”“追呀,追呀!”
谷中莲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说道:“不好,恐怕是轩儿遭掳了!”连忙飞奔出去。钟展夫妻也加快了脚步,叶凌风追他们不上,满头大汗地跟在后面。他是又喜又惊,心中的紧张比外貌的紧张更甚百倍!林道轩虽然被掳一他心上的石头却还未快能落地,心里不住地叫道,“赶快跑,赶快跑!可千万不能够让他们追上。”
不错,被捉去的正是林道轩,但捉他的那个人却不是蒙永平。蒙水平说的不是假话,在这氓山之上,确实还埋伏有他们的人,而且其中还有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
不过活捉林道轩的这个人却是个谁都想不到的,年纪不过比林道轩大三四岁的大孩子。现在且先回过笔来,补述一下林道轩是怎么被捉去的。
且说林道轩正在采摘野花,给江晓芙编织花环,忽见一个少年向他走来,林道轩认得就是从前他与师父在山洞中遇见的那个杨梵。那次他与师父被鹰爪所困,杨梵曾经拔刀相助,帮了他们一个很大的忙的。
林道轩本来对杨梵无甚好感,但在眠山上忽然碰见,还是很高兴地招呼他道:“杨大哥,你也来了?你爹爹呢?”
杨梵也有点感到意外,心道:“原来要我捉的就是这个小子。
可不能让他多说话了。“
江晓芙道:“这人是谁?”她见来的是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少年,也并不怎么在意。
林道轩道:“说起来还是我的恩人呢,我和师父在米脂结识的。”话犹未了,杨梵已笑嘻嘻的来到他们面前。
杨梵手中提着一口布袋,他穿着一身华丽衣裳,是个公子哥儿的模样,却拿着一个叫化子的讨米袋,实在显得不伦不类。
林道轩好奇间道:“杨大哥,你拿这口布袋做什么?”
杨亢笑道:“你采野花,我来捉鸟。”江晓芙觉得有点不对,诧道:“捉鸟儿要用这样大的布袋的么?”杨梵道:“我捉大鸟,”江晓芙道:“这山上哪里有什么大鸟?”杨梵道:“这里就有一只呆头鹅!”话犹未了,只听得“呼”的一声,杨梵已是张开布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林道轩当头罩下。
林道轩本来是个机灵的孩子,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杨梵这样来对付他,一下子就着了道儿。说时迟,那时快,杨梵已拉紧了袋口的活结,背起布袋便跑。这布袋是祁连山中一种稀有的野麻织的,坚韧非常,平常刀剑也戳它不破。林道轩装在里面,被裹得紧紧的,手足也施展不开,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当然更是不能挣脱了。
江晓芙吃了一惊,喝道:“你干什么?”杨梵道:“嘻嘻,开开玩笑!”江晓芙倏的拔剑出鞘,追上去喝道:“放下,否则我就杀了你。开玩笑可不是这样开的!”
杨梵背着个人,跑不过江晓芙,临机应变,提起布袋迎着她的剑尖一晃,冷笑道:“你杀吧!”
江晓芙吓得连忙收剑,杨梵趁她吃惊之际,腾地飞起一腿,踢中她膝盖的环跳|茓,江晓芙叫道:“捉奸——”“奸细”二字还未说得完全,|茓道被封,已是不能言语,立有如石像。
杨梵顾不得伤害江晓芙,拍拍布袋笑道:“小师弟,我看你还顽不顽皮?这回你可跑不了啦!”
附近有几个峨嵋派与武当派的小弟子,但一来他们看不清楚这边的情形,还未知道江晓芙是给点了|茓道;二来杨梵装得像个稚气未消的大孩子,他们只道是谁家的小徒弟哥儿俩在开玩笑,有些人还跟着起哄,一时间哪会想到是一件十分严重的鹰爪捕人之事。
幸在钟灵、钟秀正来寻觅江晓芙,听得她的声音,赶紧过来。钟灵一看她的模样,就知她是被点了|茓道,但杨家的独门点|茓另有一功,钟灵无法解开。钟灵依稀听得她刚才说的是“捉奸”二字,连忙问道:“那小子可是奸细?”江晓芙不能说话,头颈还能转动,缓缓地点了点头。
正是: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魑魅幽林施毒手英雄大会究奸徒
钟灵大吃一惊,忙把江晓芙交与钟秀,说道:“阿秀你照顾江家妹子,我去捉贼。”抬头一看,杨梵已经上了对面那座山峰,钻进高逾人头的茅草丛中了。好在他是背着一个大布袋,摇摇摆摆,弄得茅草似波浪般起伏,故此在这面山坡,还是可以隐隐看见他的行踪。
钟灵一面追赶,一面呼喊,“捉奸细啊!”的声音这才四方纷起,响彻了山头,钟灵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追到山顶,终于追上了杨梵。杨梵提起布袋,一个转身,抡起布袋作为兵器,朝钟灵劈面打来,冷笑道:“你不要这小子的性命,你就出剑!”
哪知钟灵武功远非江晓芙可比,杨梵用这个办法可以克制江晓芙,却难不倒钟灵。只听得钟灵哈哈一笑,说道:“我的剑是长着眼睛,只伤奸细的。你瞧着吧!”唰的一剑刺出,果然便似长着眼睛一般,并没碰着布袋,剑尖直指杨梵的肩井|茓。
杨梵身躯一矮,抱着布袋作为盾牌,避开了钟灵的连环三剑。钟灵见他抱着数十斤重的布袋,步法还是这么轻捷,也不禁暗暗惊诧。
钟灵喝道:“小小年纪,如此狠毒。再不放人,我可不能饶你性命了!”天山派的追风剑式一展,乘暇抵隙,剑剑直指杨梵要害。妙在他的剑招虽是疾如暴风骤雨,但却总是刺向布袋遮拦不到的地方,杀得杨梵手忙脚乱。
眼看杨梵就要伤在他的剑下,忽听得一声长啸,远远传来,钟灵冷笑道:“小贼,放人!否则等不到你的党羽前来,我就先毙了你。”
钟灵正要使出本门的杀手神剑,杨梵忽道:“你要人么?给你!”突然把那布袋一抛,但却并非抛给钟灵,而是抛下山谷!
钟灵大惊,百忙中无暇思索,立即抢去救人,一个起伏,刚好在悬崖旁边,把那布袋接下。杨梵喝道:“你也领教领教少爷的剑法!”
这一下主客势易,是钟灵背着布袋,杨梵挥剑进攻。钟灵当然不能够用布袋中的林道轩当作兵器,还要处处小心,防杨梵刺着布袋。几招一过,险象环生,差点儿给他挤下悬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瘦长的汉子已似一溜烟的来到,替下了杨梵,只是一个照面就把布袋夺了过来。
钟灵去了“包袱”,立即抢攻,“呼”的一掌打出,那瘦长汉子把布袋在后面一摔,身形一侧,反而踏上一步,就在悬崖旁边,挥掌相迎。
钟灵用的是“须弥掌力”,刚柔兼济,本来是十分纯厚的内家掌力,莫说是人,石头给他打上一掌,也得粉碎。哪知双掌相交,钟灵只觉触手之处,柔若无物,掌力有如打到虚空之处,身体失了重心,不由自己的一个跄踉。
钟灵方觉不妙,那汉子猛地大喝一声:“下去!”陡然间掌力尽发,排山倒海般的向钟灵推挤过来。钟灵身在悬崖之边,立足不稳,登时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应声而落,坠下深谷。
这瘦长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杨梵的父亲杨钲。
原来杨钲果然是暗中接受了清廷“礼聘”的武林败类,他打听得江海天尚未回来,便放胆偷上氓山,与蒙永平等人串通,阴谋破坏氓山之会。
可是氓山防范森严,来历不明的人绝不能轻易混进。杨钲只能叫儿子跟着蒙永平,在玄女观附近活动。而自己则匿伏山头,伺机行事。他的儿子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认作蒙水平一个同党的徒弟,年纪轻轻的少年;不比陌生面孔的大人之容易受人注意,所以容易蒙混得过去。果然一出马便立了“大功”,活捉了林道轩。而杨梵向这座山头逃跑,也正是与父亲约好的。
杨钲是一派宗师,那次在天柱峰上与江海天比武,也有接江海天三数十招的能耐,论本领自是高于钟灵,但钟灵本来也不至于一招落败的,只因他一来是在悬崖之边,给对方占了地利,二来杨钲的邪派独门武功,钟灵又未能够一下子适应,故此只一掌便给他打下悬崖。
杨钲哈哈大笑,眼看钟灵就要摔成肉饼,却忽地在空中一个猴子翻跳,减弱了下坠之势,恰恰抓着了峭壁上横生的一枝虬松。杨钲心道:“想不到这小子还有这一手轻功。此时若不除他,他年又是一个劲敌。”
杨钲正想找一块大石砸下,忽听得有人高宣佛号:“阿弥陀佛,氓山之上,岂能容你擅开杀戒?”跟着又有人霹雳似的一声断喝,“大胆奸贼,往哪里逃?”原来是少林派的罗汉堂长老大雄禅师,与氓山派名宿甘人龙已经赶到!
杨钲一听,就知来的二人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当下顾不得伤害钟灵,忙即吩咐儿子道:“你先把这小子带走,不用惊慌,我给你抵挡追兵。你只须翻过这座山,就有人备好马匹,接应你了。”
杨梵兴高采烈,说道:“爹爹,我才不害怕呢。咱们爷儿俩这么一闹,已足令这许多自称英雄豪杰的面上无光了。明儿大姨父一来,便管教天下英雄丧胆!”他自小在父亲薰陶之下,根本不分是非,只知恃强逞能,想在人前露面。
杨钲眉头一皱,说道:“别提你的大姨父了,快走!”
杨梵刚刚跑开,大雄惮师与甘人龙随后赶到。大雄祥师喝道:“施主留人!”把一串佛珠一抖,一百零八颗念珠都变作了晴器,雨点般的向杨钲洒下来!
这手“佛珠降魔”的功夫是少林寺三大绝技之一,当年少林寺的前任方丈痛祥上人就曾以这手功夫震慑过孟神通。一百零八颗念珠看似冰雹乱落,其实却都是打向人身|茓道。
杨钲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舞起一根青竹杖,只见漫天碧影,点点寒星,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在那根青竹杖纵横扫荡之下,念珠向四方飞散。杨钲纵声大笑。却不料那一百零八颗念珠互相激荡,有几颗念珠竟然拐弯打到,杨钲在大笑,忽地“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少阳”“曲他”“风府”三处|茓道,同时给念珠打中。
杨钲一连退出了七八步,仍是脚步不稳,身躯摇晃,好似风中之烛,但也还没有倒下。甘人龙冷笑道:“哼,你这贼子口出大言,却原来也只是这么一点能耐,看你还敢目中无人么?”大踏步上前,使出大擒拿手法,便来抓杨钲的琵琶骨。
甘人龙以为杨钲已经受伤,这一下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知杨钲待他抓到,蓦地一声喝道:“教你识得我的本领!”反手一拿,咔嚓一声,竟把甘人龙一条手臂,硬生生拗折!
原来杨钲的痛苦神情,仍是伪装出来的。大雄禅师的“佛珠降魔”虽然厉害,究竟还比不上当年的痛禅上人;而杨钲的武功虽然也及不上当年的孟神通,但两相比较,仍是杨钲比大雄禅师稍胜一筹。但他自忖决计抵敌不了大雄禅师与甘人龙联手,故而施用诈术,预先运了闭|茓的功夫,让念珠打中,假作受伤,来引甘人龙上当。
甘人龙也是一时不察,以为杨钲已经受了重伤,为要留下活口审问,那一抓就不敢使出内家真力,生怕将杨钲抓死。却不料冷不防的就着了道儿,反而给杨钲把他的一条手臂拗折了。
甘人龙是江南七侠中甘凤池的后代,家传武学,百步神拳,非同小可。受伤之后,负痛狂呼,独臂挥拳,猛地捣出,仍是拳风虎虎,威不可当。但杨钲狡猾非常,一击得手,立即便闪过一旁,“蓬”的一声,百步神拳的拳力,把他十步之外的一棵松树震得叶落枝摇。杨钲待他凭着的这股气发泄之后,劲力松散之时,蓦地绕到他的背后,冷笑道:“你也该歇歇了,倒下吧!”青竹杖倏然戳出,以重手法点了他的|茓道。
大雄掸师见伤了好友,低眉菩萨也登时变成了怒目金刚,脱下袈裟,扑过来道:“好个恶贼,你伤了两人,还想生下氓山么?”
一件柔软的袈裟,拿在大雄禅师手中,变作了十分厉害的武器,只见他迎风一抖,便似平地里起了一片红霞,向杨钲当头罩下。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
杨钲冷笑道:“大和尚,你少林寺武功虽好,只怕也未必就能将我留下!”青竹杖一挑,发出嗤嗤声响,恰似一片红霞之中有一条青色的光芒划过,将红霞戳破了一角。
大雄惮师连番猛扑,每一次的猛扑,都给杨钲的竹杖将他的袈裟挑开。可是杨钲的竹杖点|茓,也都给大雄惮师的袈裟挡仕,无法攻进大雄掸师身前三尺之内。
就在此时,山寨又出现了两条人影,正是钟展与谷中莲一同来到。谷中莲已经见过了女儿,因为给女儿解开|茓道,稍微耽了一些时候,但仍然是后发先至,赶在众人的前头。
谷中莲扬声叫道:“轩儿,轩儿!”听不见林道轩的回答,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奸贼,你把我的轩儿怎么样了?你敢伤他一根毫发,我就要你性命!”她尚未知杨梵已把林道轩带走,恐防敌人将他加害,先扬声警告。
杨钲听她的声音从山腰传来,竟然刺耳如针,吃了一惊,心道:“这婆娘若然赶到,只怕我不是她的对手。”不敢恋战,青竹杖一桃,挑开了大雄禅师的袈裟,转身便逃,大雄禅师喝道:“往哪里走?”跟在背后,紧紧追来。
杨钲早已想好脱身之计,猛地把手一扬,冷笑道:“我接了你的念珠,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我暗器。”只见一个暗赤色的圆球飞来,忽地“蓬”的一声爆裂,化作了一团焰火,向大雄掸师当头罩下。
大雄掸师怒道:“好歹毒的晴器,但又能奈我何哉!”袈裟一荡,火光流散,转瞬之间,已是烟消火灭。
不料杨钲又是把手一扬,这一次的毒火弹却是打到甘人龙身上。甘人龙是早就给他点了|茓道躺在地上的,当然躲避不开。
大雄禅师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赶回去扑救。杨怔哈哈大笑道:“大和尚,你安安份份念你的往生咒去吧。失陪了!”大笑声中,早已去得远了。
大雄掸师扑灭了火焰,可怜甘人龙已是给烧得焦头烂额,气息奄奄。幸而还未曾毙命。大雄掸师给他解开了|茓道,连忙施救。
不多一会,谷中莲与钟展双双赶到。谷中莲见甘人龙给烧成这个模样,也是吃惊非小。甘人龙是她师伯,她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只好把追捕奸细的事情暂搁一们,帮忙大雄禅师救治。
甘人龙嘶声说道,“谷掌门,捉拿奸细要紧,我,我没甚么。”大雄禅师也道:“甘师兄性命无妨,谷掌门放心去吧。”
谷中莲摸过了甘人龙的脉息,知道他伤得虽重,但也不至于便有性命之忧,而大雄祥师有少林寺的“小还丹”,这是天下第一治伤圣药,这才把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下来。
捉贼、救徒,两件事情一样重要,谷中莲问道:“我那徒儿呢?”大雄禅师道:“一个小贼将他装在市袋之中,已逃跑了。是向着那一个方向逃的。”杨钲、杨梵父子逃跑的方向不同,谷中莲略一踌躇,觉得还是救林清的儿子要紧,于是拜托钟展追捕奸细,自己则向杨梵所逃的方向追去。
可是就在此时,钟灵呼救的声音也从峭壁下传了上来,原来他攀住了虬松,已是精疲力竭,无法上来。钟展在悬崖边望下去,见他儿子双手攀着一条不过蜡烛般粗大的树枝,身子悬空,摇摇摆摆,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这景象大雄禅师也看见了,说道:“钟大侠,还是救人要紧,”钟展父子连心,叹了口气,也只好放松杨钲不追,先下去救自己的儿子了。
在钟展将儿子从峭壁下拉上来的这段时间,各派弟子,陆续来到。
叶凌风在路上会见了江晓芙、钟秀二人,神色仓皇,满头大汗地赶来,一见着大雄禅师,立即问道:“我那小师弟呢,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关心、焦急之情,尽都见之辞色。刚听到一半,“哇”的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捶胸叫道:“这怎么好?
这怎么好?“
江晓芙连忙将他扶住,说道:“大师哥,你别着急。妈已经追下去了。”
钟展道:“秀儿,你照料哥哥,我去追擒奸细。”
叶凌风如梦初醒,猛地敲了一下额头,说道:“对,咱们大伙儿都去捉贼!”
江晓芙道:“师哥,你歇歇吧。你优心过甚,气色太差,莫把自己也弄出毛病来,有我们这许多人出动,也不在乎多你一个了。”
叶凌风从来没有听过江晓芙说的这样体贴话儿,心里甜丝丝的,又是得意,又是好笑,暗自想道:“我破损了一点舌尖,也是值得了。”原来他吐的那口鲜血,乃是咬破舌尖所致,并非真的吐血。
叶凌风索性把戏演到十足,摔开了师妹的手,说道:“不,我虽然未必帮得上忙,但我必须尽我一点心意。谁叫我是掌门师兄呢?”
大雄禅师大为感动,掏出了一颗小还丹,交给叶凌风道:“叶少侠,你带着这颗药丸路上备用,若是精神不济,再吐血的话,可以将它服上,至少可以使你不受内伤。”
叶凌风知道小还丹是极难得的良药,医治内伤,天下无双,装作匆匆要走的样子。忙不迭地收下,心里想道:“早知如此,再吐两口血也值得。”
当下大雄禅师将甘人龙背回玄女观医治,钟秀陪伴她的哥哥钟灵。钟灵倒没受伤,只是精疲力竭,难以跑路,只好就地盘膝而坐,默运玄功,徐徐恢复精神,钟秀在旁给他守护。
除了这几个人之外,其他的人,分头都去搜捕奸细。可是翻遍了整个氓山,结果都是失望而归。
谷中莲追得最远,她施展绝顶轻功,追出氓山山下百里之外,也没见着杨亢的踪影。原来杨梵有人接应,他们所乘的乃是御苑骏马,多好的轻功,也是迫不上的。
待到谷中莲回到玄女观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氓山派弟于与一众英雄都在等待她的消息,谁也没有去睡。
众人见谷中莲独自归来,形容憔悴,不必再问,已知结果。
人人都感心头沉重,相顾无言。
江晓芙尤其感到难过,首先打破沉默的气氛,哽咽说道:“妈,都是我的不好。我不中用,保护不了小师弟,丢了你的面子。”
叶凌风接着说道:“不,都是我的不好。要是我听师母的说话,早早找你们回来,就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不幸了。”他的表情,更是动人,似乎奸细捉了他的师弟,就似摘了他的心肝一般,说到伤心之处,一颗颗的眼泪都滴下来了。
谷中莲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怪不得你们。贼人是谋定而动,要怪也只能怪我料敌不足,防范未周。时候不早,你们都去睡吧。”
这一晚各人都是闷闷不乐,只有叶凌风一人例外,连梦里都几乎笑出声来。
第二日已是独臂神尼的忌辰,也即是氓山大会开始的日子。
叶凌风一早起来,随着众人到独臂神尼的墓园聚集。今年来的人特别多,各大门派小一辈的弟干部只能在墓国外参拜,四面山坡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叶凌风看了这样盛大的场面,又是欢喜,又是吃惊。欢喜的是自己将可在天下英雄之前露面,吃惊的是有这么多反清的英雄豪杰,倘若知道自己竟与清廷鹰爪同谋,那真是不堪设想。
谷中莲率领长幼三代同门,拜谒了两位祖师独臂神尼与吕四娘的灵墓。随后又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或代表以及有身份的宾客参拜。礼成之后,谷中莲抬起头来,眼角有晶莹的泪珠。
与会诸人都已知道昨晚的事情,但许多人也都感到奇怪,为什么敌人要冒奇险,费那么大的气力捉一个小孩子,虽然这小孩子是江海天的徒弟,但比他身份重要的人,不是还多着吗?由于觉得事有踢跷,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谈论昨晚的事情。
礼成之后,照原定的次序,应该是由谷中莲以主人身份,宣告氓山大会开始,然后由各派首脑人物商定这次大会讨论哪几项重要的事情。
众人停止了耳语,等候谷中莲说话。只听得谷中莲缓缓说道:“在大会开始之前,我先有两件事情要禀告各位前辈与及武林同道。”
谷中莲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江海天把叶凌风立为掌门弟子的事情。
按照武林规矩,各门各派的掌门弟子,或废或立,都得请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到场,作为见证。如今谷中莲在英雄大会宣布此事,那是最隆重的了。
但一来这一件事情,众人都已预先知道;二来因为昨晚所发生的事故,大家心情都受了影响,所以叶凌风所期待的,大家向他热烈祝贺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不过由于江海天在武林的地位,各派的首脑人物,都是循例的来向他道贺,稍稍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本来江海天知交甚多,除了各派首脑人物之外,还应该有许多人来向他道贺的;但与会诸人,人人都是抱着同样心情,急于听谷中莲说昨晚那一件意外之事,急于商量如何去捉拿奸细,祝贺的仪式以及一切赞美的套辞,也就尽量减少了。
叶凌风日盼夜盼的,可以在天下英雄面前大出风头的场面,就是这么平淡的过去了。他早就准备好的一篇激昂慷慨、矢志行侠仗义的答辞,因为感到大会的冷淡气氛,也就自己识趣,没有再说了。叶凌风不无感到“遗憾”,但经过了这一仪式,他的“江大侠掌门弟子”的地位,已经确立,天下英雄,也都知道有他叶凌风这个人了。叶凌风虽然感到“遗憾”,心中仍是高兴万分。不过他很会掩饰,可并没有表露出来。对所有向他祝贺的武林前辈,他也是彬彬有礼,甚是谦虚,获得了全场的好感。
仪式过后,谷中莲神情沉郁,冉向众人说道:“第二件事是氓山派应该另立掌门之事,这次英雄大会,也该另选贤能主持,请天下英雄见谅。”
此言一出,全场骚动。白英杰道:“谷掌门,你这是为了甚么?”一大门派的掌门人,自请废立,那是武林中从所未有的事情。因此大家虽然知道她是为了昨晚之事,还是大感惊愕。
谷中莲道:“请本派四位长老出来!”本来氓山长老一辈,还有个甘人龙的,但甘人龙伤重,在场的就只有白英杰、路英豪、卢道璘、林竺四人了。这四人的心都似坠了铅块一般,正想劝慰掌门,谷中莲已在独臂神厄墓前跪下,说道:“弟子谷中莲无德无能,致令本派蒙污,愧对祖师,特来请罪。”说罢,站了起来,道:“我有亏掌门职守,致令鹰爪在氓山之上,公然掳人,又伤了本门长老甘师伯。请四位长老执行戒律,给我应得的惩处!”
白英杰道:“依我看来,昨晚之事,颇有蹊跷,不能只是怪掌门防范不周。各位想想,鹰爪偷上氓山,费了这么大气力,为什么只把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掳去?还不是因为他是江大侠的徒弟吗?鹰爪何以会知道他的身份?又恰恰选择了一个适当的时机?”
路英豪和白英杰是老搭档,接声说道:“是呀,看来多半是有内奸与外敌勾结,才会弄出昨晚的事情。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查明谁是奸细,免得咱们自己人中,潜伏了害群之马!至于本派掌门,自请惩处,那倒是可以从缓商量。”
白、路两人还未知道林道轩的身世来历,只从他是江海天的弟子这一身份立论。不过他们老经世故,所说的却是合情合理。在场的有识之上,和他们也都是抱着同一的见解。当下纷纷附和:必须先查奸细!
可是昨晚杨钲父子在人前露面,与他们交过手的也有江晓芙、钟灵、甘人龙、大雄禅师等人,可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经过一晚的时间,各派首脑人物也都查究过了,并没有失踪的人,显见那两个乃是外敌,并非内奸。内奸是谁?大家还在迷雾之中!
当众人异口同声要查明奸细的时候,叶凌风的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跳出来,但他外貌却镇定得很,暗自想道:“幸亏出事之时,我是在师母身边,无论如何,她总不至于疑心到我!”
不错,谷中莲确是对他丝毫没有起疑,她倒是担着另一重心事。心里想道:“知道轩儿来历的,除了我之外,只有风侄与芙儿。他们二人当然不至于是内奸。但怕只怕芙儿口没遮拦,也许说话不小心,在人前漏了风声,给奸细听了去。”想至此处,不寒而栗。
谷中莲有所顾虑、说道:“奸细当然是要查究的,但看来也不是马上可以发现,此次英雄大会还要商讨许多重要的事情,与其多花工夫先查奸细,不如搁到会后再办。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就是不责备我,我也深感惭愧。这个大会,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由我主持了。”谷中莲是想在今晚无人的时候盘间女儿,故此主张把查究奸细之事,搁在后头。
她的主张也不无道理,众人冷静下来,也都想到奸细既然安排得如此周密,决不能轻易查获。可是若不先查奸细,众人又怎敢放心讨论重要的事情?
正在议论纷纷之际,忽地有一个人站起来说道:“我倒有一条可以追查奸细的线索!”
饶是叶凌风如何强作镇定。听了这句说话,也不由得心头一震,微微“噫”了一声。幸亏是在全场哄动之中,叶凌风的“失态”,没人注意。
谷中莲一看,说话这人乃是丐帮帮主仲长统的大弟子元一冲。仲长统出事未能赴会,元一冲乃是代表丐帮的首脑人物。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与氓山派的渊源又极深远,前任帮主翼仲牟本身就是氓山派的,故此元一冲的说话,遂特别惹人注意。
江晓芙在叶凌风身旁,大为欢喜,说道:“师兄,这可好啦。
丐帮消息素来灵通,说不定他们已经知道奸细是谁了。咦,师兄,你的面鱼怎的如此苍白,是精神还未恢复吗?“
叶凌风连忙强慑心神,说道:“我昨晚记挂师弟,一晚都没睡好,听得这个消息,我是高兴得几乎要流泪了。对,这消息真是太好啦!”
谷中莲待骚动稍稍平静之后,问道:“元香主,你有什么线索,可以追查奸细?”
元一冲道:“请问江姑娘,掳你师弟那个少年,是不是姓杨的?你师弟在见到他的时候,曾经说过什么话?”
江晓芙道:“不错,是姓杨的。我师弟说那小贼是曾于他有恩的‘好朋友’,可惜这件事他还没有说出来,就给那小贼捉去了。”
元一冲道:“这小贼的相貌,是不是如此如此……”他详细描述了杨梵的相貌,江晓芙喜道:“一点不错,元香主,你是认得他的呀?”昨晚事发之时,元一冲并没在场,他是未曾见到杨钲父子的。
元一冲点了点头,又问大雄禅师道:“你曾经与那鹰爪交手,那厮是不是个瘦长汉于,用的一根青竹杖。”大雄禅师道:“不错。”颇觉有点奇怪,因为昨晚元一冲是早已向他打听过一遍了的。
元一冲道:“谷掌门,你可以放心了。要追查奸细的线索,就在这两个鹰爪身上。他们是两父子,父亲名叫杨钲,儿子名叫杨梵。”
谷中莲道:“这两个是什么人?咱们怎样可以抓到他们?”
元一冲道:“我也不知杨钲底细,不过我可以到一处地方问出他们的下落。这杨钲和江大侠是见过面的。他有一个连襟往在天笔峰,名唤上官泰,和我们丐帮从前有点小小的过节,后来就是江大侠与我师父同上天笔峰,将这过节化解了的。这上官泰颇有几分义气,想不至于包庇好人。”
武当派的松石道人性情最急,立即说道:“对,有了庙祝,就不怕跑了和尚。待此会散了之后,咱们几个老头子陪谷掌门、元香主都上天笔峰去,管那上官泰包庇好人也好,不包庇奸人也好,总得着落在他的身上,捉拿鹰爪,追究好徒。”
群雄纷纷道好,有许多人还自告奋勇,先报上名,要参加迫捕杨钲父子。叶凌风却是松了口气,想道:“我道他是什么线索?却原来要兜这么一个大圈儿。那杨钲父子与我并不相识,他们是另外一条线和蒙水平联络的,即使抓着他们,也不会连累到我。”
群雄正在议论纷纷之际,忽听得冷笑之声,远远传来,群雄愕然都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却是只听见笑声,还未见看人影。
白英杰喝道,“什么人?”话犹未了,只见一个青袍汉子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冷冷说道:“诸位可不必费神上天笔峰了,有谁想动杨钲一根毫发的可冲着我来!”
青袍汉子来得迅速之极,说到一个“来”字,他的脚步已经是踏进了墓园。与他携手同来的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昨天用布袋捉了林道轩的那个杨梵。
这一下突如其来,登时全场震动,有些性情暴躁的己在高声喝打。青袍怪客冷笑道:“你们这些自命英雄的人物,就只知道倚多为胜吗?江海天在哪儿,我倒要请他出来问问!”
谷中莲自行请罪一事,既然未有结果,只好仍以氓山派掌门兼大会主持的身份答话:“尊驾何人?你要替杨钲出头揽事,你呵知他所干的勾当么?你要会江海天,又是为了何事?”
青袍怪客道:“你敢情是氓山派掌门江夫人了?怎么,你丈夫还未回来么?这可真令我虚此一行了。”言下之意,除了江海天一人,天下英雄,都不在他眼中。
松石道人怒道:“江大侠虽然不在这儿,阁下意欲如何,我们也决不至于令阁下失望!”
谷中莲不愿多生枝节,说道:“杨钲之事,究竟如何?先了结这桩,再说别的!”
青袍怪客似是意兴萧索,懒洋洋地说道:“杨钲干了什么勾当?你且说说!”
氓山长老之一的路英豪大声道:“你这是明知故问,这小贼与你同来,你还能不知道么?”
青袍怪客双眉一竖,面有怒容,朝着白英杰的方向戟指骂道,“咄,还未分出青红皂白,你怎可胡乱骂人?”
两人之间的距离少说也在十丈开外,寻常武学之士发暗器也不打到这么远的距离。但这青袍怪客只是朝着这个方向一指,白英杰登时便觉得冷风扑面,似有一把无形的利刃向他刺来!饶是他有数十年的内功修为,也不由得机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
谷中莲道:“好,那咱们就让天下英雄评评理吧,看杨钲父子是不是该骂?杨钲作了朝廷鹰犬,指使他的儿子在氓山之上掳人。除非你也是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一路人物,否则还岂可包庇他们?”
与会诸人都因青袍怪客的偶傲态度而动了怒气,异口同声他说道:“对,他既替杨钲出头,就得着落在他身上把杨钲支出来!”“这厮分明也是朝廷鹰爪,何须再问?把他擒下再说!”但群雄都是有身份的武林人物,决不能一拥而上;而且在这氓山之上,也得听从谷中莲的命令。故此,虽是群情汹涌,也只是向谷中莲提议而已,并未演成群殴。
那青袍怪客在群情汹涌之中却是神色自如,淡淡说道:“我这姨甥捉了你们的什么人?”谷中莲见他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有点诧异,也有点火起,当下说道:“就是你所要会的江海天最小的徒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青袍怪客冷笑道:“我道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捉了江海天一个徒弟。捉了江海天的徒弟怎见得就是朝廷的鹰犬?义怎能含血喷人,连我也骂起来?哼,满洲的鞑子皇帝是什么东西?也配驱使我么?哼,你们别在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
此言一出,倒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要知俗语也有的话:“是什么人说什么话;是什么果结什么瓜。”这青袍怪客倘若真是朝廷鹰犬,他尽可以胡说八道,但决不敢辱骂皇帝。
谷中莲静默了片刻,仔细地打量了那青袍怪客一番,说道:“然则你们又为什么要把江海天的徒弟掳去?”
就在此时,忽听人声脚步声嘈成一片,只见有一大群人,已经在山坡上出现,正朝着墓园走来。群雄纷纷上前堵截。
谷中莲喝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她使用上乘内功将声音传出来,声音不高,但却似在那些人的耳边问话一般。
这些人本是来势汹汹,而且其中也不乏武学高明之士,但在谷中莲以最上乘的内功震慑之下,都是不禁心头一震,愕然止步。
青袍怪客哈哈一笑,轻描淡写他说道:“他们有些是我的朋友,有些是我的家人奴仆,跟我来参加你们的‘英雄大会’的,总之是你们氓山派的客人,何用大惊小怪?怎么,你们不欢迎我们这班不速之客么?”
氓山的英雄大会,其实亦即是抗清义士的一个秘密聚会,并非公开宣告,任凭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即使有些未接到请柬的,也都是由熟人带来,决不能无因而至。像今日之事,那是从未有过的。而且,这青袍怪客还把家人奴仆都带了来,说是要参加他们的英雄大会,这就不仅是蔑视当主人的氓山派,对与会的一众英雄,也简直是一个侮辱了。
但谷中莲还无暇责问对方的“失礼”问题,而是首先要担心本派巡山弟子的安危。要知氓山派乃是清廷的眼中钉,即使是在平时,也有巡山弟子,严防敌人恼袭。今日英雄大会在此举行,当然更是警卫森严的了。假若只是青袍怪一人,凭着武功高强,逃过众人耳目,偷上氓山,尚还不足为奇;这许多人突如其来,巡山弟子居然没有发现,那就真是不可想象的怪事!
谷中莲一惊之下,勃然怒道:“我不管你们是些什么人,你们硬闯上山,倘若伤了我氓山派一个弟子,我就不能放过你们,林师伯,请你带人去查个明白。”谷中莲此言一出,群雄登时把那些人包围起来,只待林笙查明事实,便可动手。
那青袍怪客笑道:“谷掌门不用惊慌,我并没有伤了你们弟了的一根毫发,只是他们不许我参加此会,我迫于无奈,只好将拦路之人都点了|茓道。我是用最轻的手法点|茓,只须半个时辰,|茓道便能自解!”
谷中莲这才知道,原来是青袍怪客先来“开路”,将巡山弟干都点了|茓道之后,那一批人才跟着上来的。倘若他说的是真,则他的轻功之超妙,手法之迅捷,也委实是足以震世骇俗了。
谷中莲厉声说道:“是谁请你们来的?你能怪得我门下弟子拦阻你吗?好,你既然如此无礼,我也不必问你是什么人了。你划出道几来吧,免得你说我以多为胜。”这话的意思即是已把青袍怪客这一班人当作敌人,不过还可以照江湖的规矩,让他们提出如何较量。
那青袍怪客不接这个话头,却仰天大笑三声,拍拍掌道:“好笑呀,好笑!”
正是:
剑拔弩张来怪客,独闯名山逞异能。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青袍怪客来挑战黄石奇招未奏功
谷中莲凛若冰霜,冷冷说道:“有什么好笑?”
青袍怪客仍是哈哈笑道:“你们号称英雄大会,这‘英雄’二字是自封的么?为什么要你邀请的才能算是‘英雄’?才可以参加此会?哈哈,这不是可笑得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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