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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夜妆 > 55

55

的航班……一张?好的……多谢您对南方航空的支持,祝您旅途愉快!”

于是乎,周明宇就这么顺利从S市抵达N市,今天连气流似乎都特别平稳。

临上飞机前他给N市的朋友打了电话,让其派车过去送他去林场。

来接的除了司机,还有朋友的贴身秘书,和周明宇打过照面,人很灵活而热情:

“周公子这次亲自来,想必事非寻常吧?”

周明宇在奔驰的后座闭目点头,接着忍不住微笑,不寻常,果真是不寻常。

他甚至有点儿紧张。

她喜欢玩欲擒故纵吗?好,他不远千里来陪她玩。

正如他所说,他们斗智斗勇,其乐无穷。

这女人刚看见他的时候,就跟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蹦多高。他那会儿,真有点担心收不伏她。

好在此刻,从她被他握住的手上,他感受到那句话果然起了作用,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反抗,她在犹疑,在判断,她动摇了。

他暗舒一口气,在心里笑起来,那么关娜,这一局,你输定了。

关娜转过脸来,拧着眉头:

“你­干­吗,要跟我解释这些?”

周明宇苦笑:“我也想知道。我跑这么远,就为了跟你解释这些,我一定是疯了。关娜,你真不明白吗?”

他满意地看见了这句话在对方神情上产生的效果,她足足怔了半分钟:

“我明白什么?”

周明宇叹息一声,不回答。只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进怀里。

“怎么能那么轻松就说不见面,娜娜,我真生气了。”

令周明宇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有真正的怒意,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

他的手指在不自觉中加重了力道,关娜突然警醒过来,从他胳膊中挣扎出来:

“我不听你废话!我要去机场!”

周明宇一眼看出了她的­色­厉内荏:“真要回去?”

“当然。”

“那么好吧,张总,麻烦了,送我们去机场。”

副驾驶座上一直尽量让自己成为空气的男子回头,和周明宇交换了个眼­色­,:“好的,周经理。”

然后回头对司机说:“小李,去机场,走六号高速。”

机灵的小司机在愣了区区两秒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六号?哦,好,没问题。”

车厢里又静下来,关娜不停地看时间。

“别着急。”周明宇说:“已经在抄近路了。”

“就一个小时不到了,还有人在等我呢!”

“等你?谁?”

关娜瞥了他一眼:“成雅。”

周明宇明显顿了一下:“你说谁,成雅?”

“对,你听见这个名字有什么感想啊周明宇?”

周明宇恢复常态:“我能有什么感想。”

“没感想?不能啊,人家提到你的反应那么激烈。”

“没什么,和她吃了几次饭而已。”

“切!你以为这么大梁子是米虫啊,吃饭能吃出来?”

“她对你说什么了?”

“没有,不过我能看出来,不对劲。”

周明宇还没来及说什么,奔驰猛一个刹车。

“出什么事了?”

“前边好象堵车。”司机非常平静地回答。

张总立刻接道:“哎呀这怎么回事,小李,能绕回去不?”

“不行啊,下一个路口还远着呢。”

“周经理,你看……这太不好意思了,耽误关小姐的飞机。”张总抱歉地说。

周明宇微笑着对关娜说:“你看,天意如此了。”

关娜瞪着他,这几个人动了什么手脚,她哪有猜不出来的?

“那这样吧张总,反正也赶不上了,到下个路口就转回去吧。哎!”他低低地痛叫一声,原来关娜狠狠咬在他手上。

张总压根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好,那小李,直接开到酒店。”

24

这一天关娜喝多了,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歪到他臂弯里。

“­干­吗喝这么多。”他拨开她的额发,说。

“我头疼。”她答非所问。

“那怎么办?”

“我要走走,吹吹风,吹吹风。”她用一只手往脸上扇风,像个小孩子一样地哼哼:“热。”

这条街上人来人往的,有人侧目,周明宇只能装没看见:“乖,那我们回酒店。”

同时在心里嘀咕,不知道这样的时间地点能不能打到车。

张总和奔驰都被打发回去了,五星级酒店的烛光晚餐她也不肯去,别扭到最后,两个人饥肠辘辘,只好钻到这路边的小馆子,他面对那油腻腻的餐桌椅,觉得手脚都没处放,她一向也讲究,却仿佛对此视若无睹,直接就坐下来开始倒酒。

结果才一瓶多一点下去,她就被自己搞定了。

这一天周明宇才确定了,别看关娜是在应酬场上摸爬滚打惯了的人,其实真没什么酒量。

“现在我们走到路边去,我叫车,好不好?”

“不好。”

周明宇无奈,只能拿出哄弱小动物的口吻:“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丢这不管了,我说真的。”

关娜先是怔了一怔,语调立刻恢复了几份清醒:“谁要你管我了。”说着就往外挣。

他只得收紧胳膊,不准她逃脱,一边想,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女人,喝多了还这么不合作,还不肯借机放低姿态脆弱一把,真太不可爱了。

回忆中,她似乎也有过那样的时刻,可是,随之而来的,却令彼此都不怎么愉快。

他们就在这城市的街道上,漫步。

一路渐渐的繁华凋敝,他们走到街尾时,这里已经是另一番天地。

仍然是­干­净、宽阔、笔直的马路,可见惯又急又密的车流,再看这四下里的寥落无人,就如同本来快速切换的画面,现在推成了一个悠缓的长镜头。他们踩在了一场喧闹的收梢上。周明宇是真的觉得冷了。

“你不冷吗?”他尽量温和地问她。

关娜也不答话,视线从他身上略过,溜到了旁边。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在离他们几米开外,是一所中学的大门,从外面看来,绿化的还不错。

“你想进去?”

她不置可否,她大约自己也觉得幼稚。

可周明宇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这个女人还没有被他驯服,于是凝视着她,了然地笑了笑:

“来吧。我陪你。”

这所中学在N市,也许算不得名校,最起码从它的设施看来,它似乎没有和这个蓬勃的新千年接轨,一切停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光景,那时关娜和周明宇也还在上中学。

这里的学生或教师可能都在放寒假,偌大的校园里几乎空无一人。

“秋千?”

两个人同时看见的,在空荡荡的运动场边缘,长长的两根绳索吊着一块木板,年岁已久的模样。

“你累不累?坐上去休息一会?”

周明宇心说要休息不如回酒店,却咽了下去,揽住她走过去,那木板被风吹的晃晃悠悠,看上去并不太可靠,可他们还是坐了下来。

“我以前上学的地方,也有这么一架秋千。和这个可像了。”关娜摩挲着手边的绳索说,那绳上可能被人握的多了,磨的滑溜溜的,一点毛刺也没有,乍接触上去,凉润便直入掌心。

周明宇想,真巧,他学校也有。可他什么都没说。

“不过那秋千的附近,就是一片小树林,不像这里,这么开阔。”

他皱皱眉头,突然站起身。

“怎么了?”

他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神­色­,于是走到她身后:

“不如让你重温一下中学的回忆。”

不等她回答,他就拉住两边的绳索,退到不能退了,突然用力往前一送,同时松手。

她尖叫起来,重力仿佛突然消失了。

他一下下的推她,越荡越高,最后几乎和地面平行,她头晕目眩,却忍不住放肆的笑出声来。

可这恣意还未及完全释放,巨大的荒唐感突然包围了她。

那一种感觉,就有如发现自己穿了萝莉塔衣裳的成年人,无从解释的尴尬。

亲爱的,这样的纯真早已在我们之间死去。

周明宇觉出了她情绪的转变,于是等秋千再下来时,他接住了她: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挺傻的。”

周明宇皱皱眉,在她身边坐下来:

“你真难伺候呢,小姐。”

关娜没接话,微笑起来,看着他从烟盒里咬出一支烟,点燃。

有风卷过来,她微微打了个寒噤,不由凑近他。

他们静默地坐在这陌生校园的一角,面对着月­色­光华如洗的夜,却如同坐在苍穹的尽头,面对整个荒凉的世界。

这时她想到看过的一句诗,不知怎么的就念了出来:

“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有整个世界好让我们躲藏。”

周明宇似乎反应了几秒钟,然后说:“你说什么。”

“以前看过的一句诗。”

她话音刚落,他就恢复了以前那样略带讥嘲的笑,­唇­角吊上去:

“诗呵,没想到!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不学无术呢!”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鼓了鼓掌。

关娜所有接下来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他又来了,他不知道他这样多令人沮丧!

她也不知道,这男人这样其实是失态了。他怎么能不失态?就在刚才,他的心先是莫名柔软,而后瞬间发生一场微小的坍塌。他自我保护的本能立刻告诉他,有危险逼近,他害怕了。他玩不下去了。

看她有些恼怒的小模样,他渐渐调整自己的笑容:

“我开玩笑呢。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关娜一阵慌乱:“我忘了。”

“哦。”他点点头,把烟掐灭,扔到不远处一小堆垃圾里:“那我们走吧。”

在出租车上,关娜有一阵有点迷糊,她今天颠簸来颠簸去,是很累了,又喝了酒。

周明宇在旁边拍拍她:

“别睡,别睡。

她勉强睁开眼睛,才一会儿又迷糊过去,整个人逐渐往一边倾斜。最后一头撞上玻璃窗,“砰”的一声,清醒过来,揉着额头,嘟囔几句,坐正了,没一分钟又往那边倒。

周明宇望着高大的棕榈从窗外一排排略过,偶尔扫一眼在一边晃晃悠悠的女人。

转弯时眼看她又要狠狠磕上去,他伸出一只胳膊,一把把她捞过来。

她却一下睡意全无了,他的怀抱太温暖。

25

我一直身在你温暖的怀抱,共同这陌生城市徜徉,无论风景绮丽或是荒凉。

可转眼之间,人群突然如潮水涌过来,我们被冲散,阻绝,然后各自被挟裹而去。

我连叫声都发不出,它喑哑的停留在我的喉咙里,集聚我所有的绝望。

关娜是被自己发不出来的叫声弄醒的,她在惊惶中睁开眼,天还没有亮。

好在她看见的第一幕就是周明宇沉睡的面容——他仍在她的身边,阖着双眼。室内只有极淡的光线,而他的侧面就在这暗夜的底子上,完美到几乎不真实。

她稍稍支起身体,手指滑过他俊秀的五官,同时轻声念道:“明宇,明宇,明宇。”

一遍遍,觉得满足安然。

他突然睁眼:“­干­吗?”

她羞愧地差点掉下床去,原来他早就醒了。

她“哗”地躺平,用被子一直裹住脸,他却翻个身压住她:

“­干­吗呢,想闷死自己?”

她不理会,他隔着那一层薄薄的棉织物吻她:

“把我闹醒,就撒手不管了?”

她恨的在被窝下咬自己的指头,这一下被缴械的彻底,一点儿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他的手伸进来,把她的手指从牙里解救出来,顺手把她带进怀里。

看着这个猫在他胸前装睡的女人,他不由微笑起来。

26

我们于黄昏时分抵达S市的机场,明明也没离开几天,怎么就觉得这个城市,在早春的冷雨中,透出了几份陌生和疏离。

周明宇和我都没有带伞,我最怕这种粘腻的碎雨,于是赶紧掏出手机来打开。

“你有约?”周明宇问我。

“不是,我得叫辆车。你看这雨下的。”

“用不着。”

“你叫过了?”

“没有,不过你放心,总会有车来接咱们的。”

我疑惑的看他,他对我挑一挑眉,­唇­角弯上去,是“你等着就好”的神情。

他的话叫我不放心,可还没等我们走出机场大厅,就有人飞扑上来:

“小周!”

我一看,这人我见过的,全天下妹妹没他不认识的那个尤思南。

“怎么,你亲自来接我?”

“有事儿求你呗!HI,娜娜!我的算命弟子啊,我们又见面了!”

这人竟然还好意思提,我想起他上次的狼狈神态,不由笑出来。

周明宇拍拍他:“尤总,有什么事还能让你搞不定来求我的?”

尤思南看我一眼,笑道:“这事儿不着急,先上车,咱们回头慢慢谈。”

车里还有一个人,笑容甜美:

“姐姐,明宇哥哥!”

周明宇看看她:“怎么把你表妹骗出来了?”

尤思南说:“佳佳,跟你明宇哥哥说,是我骗你的吗?是我哪斗的过你!非要跟着我,我有什么办法,把你塞后备箱里?”

我们都笑,女孩皱皱鼻子,拉住我:

“姐姐,你陪我坐后面,让他们两个在前头罗嗦去!”

车开动的时候我就开始感觉不对劲,眉头逐渐拧起来,话也少了。

尤佳问:

“姐姐,你怎么了?”

周明宇回头看我,我冲他们都摆摆手:

“没事没事。”

我能说我现在非常急迫地想上洗手间吗?开玩笑。

等车开到上次那个酒吧旁的地下停车场,我都已经快要哭了,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面容扭曲。

尤思南还在找空位:“妈的,这会儿怎么这么满。”

我咬牙切齿地说:“那个,要不,我先去?”

尤佳伸手挽住我:“我跟你一起吧。”

我点头,推开门拉着她就往载人电梯疾走,后者气喘吁吁:

“哎,慢点儿。”

电梯在缓慢下行,我恨的想一脚踢到上面。

女孩这时在旁边问:

“姐姐,你这次是跟明宇哥哥一起出去旅游的?”

我痛苦地把指甲掐进拎包,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

“出差。”

“那你们怎么遇上的?”

“凑巧。”

“不会吧!N市那么大!”

“啊。”

她小心翼翼地看看我:

“姐姐,你没事吧?”

这当儿电梯终于开了门,我没空跟她多罗嗦,冲进去一把把她拉进来。

这个密闭的空间开始往上运行,酒吧在十层,我盯着电梯门,心里说这会谁敢把它按停了我回头一定把他的生辰八字打听清楚了在家做个草籽娃娃扎他。

没想到刚把这一句念完,电梯就静止下来,接着门就开了。

是个年轻人,进来后转身按了数字8。快到八楼时,他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掏出来回短信,一时没顾上电梯门已经打开。那一瞬间我连中国移动都恨上了。

“喂,你到底下不下?”我按捺住把他踹出去的冲动,凶恶的问——人在这种时刻很少有不失去理智的。

这人闻言一怔,抬头看看我,眉头拧起来:

“怎么又是你?”

这话说的,谁认识你呀?

等会儿,正面对视一下,发现他还真有点眼熟。

不过我现在没心思跟他探讨这个问题,手指已经摁在关门键上:

“你下不下?”

对方盯着我,微微笑了笑,道:

“小姐,不是我想要教你做人,不过呢,我劝你下次还是低调一点,否则的话,难免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没等我有所反应,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还没进酒吧,我已经掏出钱包,塞给尤佳:

“这样,你去随便点点东西,等着你哥他们,一会我就来。”

“不用,我有钱。”

“别争了,快去吧。”

到洗手间门口我傻眼了,女用前挂着一个“维修中,暂停使用”的标志。

我往旁边看看,男用的那边,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我在男洗手间里,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小腹又是一阵酸痛,我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难怪一路上疼成这样,那什么迟不来早不来。

不过我也应该早有准备的,这两天吃了避孕药,活该它不正常。

我这个毛病从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严重的时候疼到气都透不过来,什么正方偏方,都一点儿也不管用。

只好在,现在冬天衣服穿的厚实,就这么赶快回家,总还不至于难堪。

正这么想着,突然有脚步传进来。接着有人拉了拉我面前的门板。

“有人嘛!”

我吓了一跳,是尤思南:“什么破地方啊,就他妈一个位子。还挡这么严实。”

“那等等吧。”周明宇回答。

“哥们儿,快点啊!”尤思南冲这边吼一嗓子:“算了,正好咱们俩抽根烟。”

几秒钟的安静之后,他接着道:

“小周,刚说的那事,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你让她明天去涵宇,找人事部张主任,我回头就给他打电话。”

“行。这丫头缠我好几天了,就这么点小破事儿,翻来倒去的,要她进我们自己家公司实习她又死活不愿意,非要进涵宇,谁知道她那脑袋里在想什么。”

“怎么着,她爱上我了?”

他这个玩笑真够冷,对方一点笑意都没有,非常严肃的回答道:

“你少来我跟你说,你可别对我表妹打什么主意,人可是那种特清纯的小姑娘,我以后的表妹夫一定得是个靠个住的,你这样的?靠边吧!”

“行,行,我靠边。你说你就这么点事,那会搞那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我还不是为你着想,怕娜娜误会。哎,对了,你这次不是来真的吧?”

“什么?”

“别给我装糊涂,听说你周大少爷还追到N市去,玩出火了?

听声音周明宇是笑了:“想太多了你。”

尤思南没再继续纠缠那个话题:“靠!怎么这么久,哥们儿受不了了,这什么人哪!走吧,去楼下KTV。”

27

我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周明宇的电话过来了:

“没事吧?”

“没事啊。”

“那怎么我们还没到你就走了?”

“有点累。”

“你钱包还在思南表妹这儿呢!你不要了?”

我晕!赶紧在拎包里摸一摸,还好,钱还有一些。

“……那怎么办,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我让她给我了,改天你有空来拿一趟吧。”

“好吧。就这样?”

“就这样。哎,娜娜!”

“­干­什么?”

“早点睡。”

夜像死海的海底,深而冷寂,可我毫无睡意。

我很疲倦了,可是疼痛正缠绕在我的神经上,强迫我清醒。

有人说睡和死是双生子,此刻我却觉得失眠才是,它和死亡一样,黑暗、茫茫,无望。

原本滚烫的热水袋渐渐冷却成暧昧的温热,越发安慰不了身体里的冰凉。

勉强爬起来,倒杯睡前刚烧的开水慢慢喝下去,也没有多大用。

躺下的时候碰到了扔在一边的手机,有些迷糊地瞪着它,找到一个号码,摁了下去。

响了一声的时候,我突然警醒过来,“啪”的按掉。

MD,怎么就脆弱成了这种样子?

“我没生气,真的没生气。犯不着。我不在乎。”

我在昏茫中喃喃自语,把自己给念叨醒了。

我梦见什么了,让我在醒来之前如此焦躁和激动?我记不太清了,只是似乎一直在做徒劳的解释,讲不通又偏偏一定要说服,喋喋不休,累极了。

我一动不动的躺着,­唇­­干­舌燥。把手覆到额头上,微微睁开眼,这才发现天­色­大亮。连续多天­阴­霾之后,太阳终于在元宵节这天赏了一回脸。

而以日光投­射­进来的角度判断,现在至少已经上午十点。

我身陷一堆被褥和枕头之间,这凌乱的情景把我爬起来的念头消磨的­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姑姑一通电话把我拎起来,天知道这一年的元宵节我还会在床上窝多久。

到了姑姑家我才得知,今年这个家新添了人丁,在我未过门的表嫂的肚子里。

按照表哥的话来说,他是擦枪走火,可他女朋友咬准了他故意为之,在席上撒娇使小­性­儿,一口一个不依。表哥被她的指头戳到额头上,也一点不恼,握到手里,当着他父母和我的面就吻下去。

我在这热闹的情景中,喝了点儿小酒,看着忘形的两个人。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等回头照一照镜子,才发现神情受了十足影响,眉眼之间,尽是被这份其乐融融浸出的温软笑意。

这当儿手机响了,我捏着它跑到阳台:

“喂?”

“娜娜。”

“周明宇,元宵快乐啊!”我看着远处腾空而起的焰火,突然间什么也不想计较了,口气相当轻快。

“怎么,心情很好?”

“嗯,和家里人在一起。”

“呵。”

“我表嫂怀孕了,两个月。我们正在讨论孩子会随谁的长相呢,有人说,小孩会特别像叔叔或是姑姑,哎,周明宇,你说这孩子生出来会不会像我?”

“你别说,我的小侄女长的是挺像我的。”仿佛是在配合他这话似的,那头突然有个稚­嫩­的嗓音由远及近:

“小表叔,小表叔。”

“悠悠。”周明宇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宠溺,接着似乎是用了点力气,把对方抱了起来:“来,跟阿姨说新年好。”

好象有一头幼小的动物凑到话筒上来,吁吁的喘气,可爱极了。

“阿姨,新年好。”

“哎,你叫什么名字?”心突然软的不象话,声道自动调整为柔声细语。

“周——悠——”这小孩不耐烦敷衍我,报完家门之后就开始嚷:“小表叔,姨婆的汤圆都下好啦,快去嘛!快去嘛!”

“好好好。”可能被她拉扯,周明宇语调变的有点急:“对了,关娜——哎,悠悠乖,别揪我——昨天夜里,你是不是打电话给我了?”

“啊?”我怔了一怔:“啊。”

“怎么又挂了?”

“哦,不是,是我一翻身压到了,就拨过去了。”

他沉默了两秒:“嗨,那你反应还挺快的,就响了一声不到。”

“嗯。”

“那就这样。来,悠悠,吃汤圆去咯!”

通话断开来,忙音一点一顿的响着,如同省略号,被敲打在夜幕中。

回到客厅,一大家子人都似笑非笑的看我。

“娜娜,男朋友?”表哥揽着自己的女朋友,兴致勃勃地问我。

我笑,坐下来,把一枚个大饱满的汤圆填进嘴里咽下去:

“哪有,你想太多啦。”

28

元宵节后,一切逐渐步入正轨。

新一季度的销售任务又压下来,于是每天疲于奔命,辗转于各大企业之间。为了留住老客户,拓展新客户,要讲很多的好话、废话、人话、鬼话,或言之有物,或空洞客套——总之你不可能在沉默中让对方和你签合同,如果你又不想采用什么非常手段的话。

某一天的下午,我在一个茶座等客户时接到电话:

“喂,关小姐。”

“是,请问你是?”

“我是陈总的秘书,他让我通知你,今天下午他临时有事,和你的约只能暂时取消,不好意思关小姐。”

“这样。那请问他什么再有空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说会再和你联系。”

“好吧,那谢谢你。”

挂上电话,我忍了半天,还是狠狠地低声咒骂了一句,那个老头子,上次要不是我多了个心眼,差点被他占了便宜。我当时还认为我手段尚可,没弄到不欢而散,这单生意仍有指望。可从今天看来,对方大约认为我连同晨光,都没什么搞头。

我看着外面的川流不息,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又不愿意回去上班。

有个小念头这时候就开始挠我,开始是轻的,试探­性­的,我一指头把它弹开去。可没多久它又溜回来,在我旁边如同小狗般嗅来嗅去,咬住我的思绪,死皮赖脸,踢都踢不走。

它真漂亮,挺有诱惑力。

的确,这里距离涵宇不过站把路,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我得拿回我的钱包啊,不是吗?

转个弯,涵宇的大门就在眼前。

三个月前,我到这里来,见到周明宇,对他说,我是关娜,你忘了我?

今天我见到他,该说点儿什么呢?我来拿我的钱包,仅此而已。

嗨,姑娘,先别这么紧张,也许他压根不在呢?你见过他正正经经的上过几天班?

“周经理在不在?”我问前台的女孩。

“请您等一下,我打电话看看。”她熟练地拨了几个号码。我站在她面前,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敲击台面的玻璃,她非常有分寸地扫了一眼,我才发现自己这个举动,赶紧缩回手去。

“喂,小王,周经理在吗?办公室没人?我刚才看见他进去的啊?有人找,对。没有,没有,他没出来,我肯定……去!你才注意他呢!”她瞥了我一下,语气收敛:

“行,我知道了。”

合上电话,她对我说:

“小姐,不好意思,周经理现在不在办公室。”

“这样,那算了。”

“请问您需不需要留个口信?”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你。”

我说不上来是放松还是失望,离开前台,刚摸出手机,左眼突然一阵刺痛。

“完了完了,肯定是睫毛掉进去了。”

我用两根手指撑着眼皮,一路找洗手间,这里真够奢侈,走廊里也有地毯一路铺过去,高跟鞋踩在上面,再心急都走不快,我开始头晕眼花。

快到尽头处,里头有个凹角,我走近两步,失望的发现那里除了一对深情相拥的男女,什么也没有。

其实那情景不错,明净的落地玻璃外是一从绿意盎然的春竹,衬着这对正物我两忘的可人儿,在恬然的静谧中添一笔鲜活的灵动——如果我此刻眼睛没这么痛的话,我也要承认有够赏心悦目。

可我现在可没这份闲情,耸耸肩就准备走开。

就在转身的同一秒,意识里突然有个部分“刷”的一下,瞬间清明无比。

我的视线重新落到那个角落,是的,我可能真的是眼花了,竟然差一点就没发现,那女孩我明明认识的,就在不过一个星期前,她在我旁边楚楚可怜的问我:

“姐姐,你没事吧?”

她现在的情态比那个时候还要惹人怜爱,整个人缩在对方怀里,柔白的手指一根根搭在男人黑­色­西服的臂弯处,姿态无助到了极点。

而提供怀抱的男人,正低头,以极耐心细致的神情,哄着这个草尖上的雨露一般的女孩儿,同时轻柔地拍着她。

前台说的没错,他真的没走出这栋楼。

我找到洗手间,把那该死的睫毛从眼睛里弄出来。

甩甩手上的水珠,我掏出手机,开始给周明宇打电话:

“喂?周明宇……”

“我现在没空,有什么事待会儿。”他的声音很急促。

我想,你也不用猴急成这样。

“你在涵宇?”

“不,不在,我在外面。”

“哦,哦,好吧,周明宇,就这样。”

他比我动作快,没等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盯着手机发了会呆,心里木木地想,我今天来­干­吗的?

麻木过后,渐渐有沸腾的火升上来,周明宇,这样不行,不行。

我忽然拎起包,飞奔冲回那个凹角,可那里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29

那天我怎么会走到涵宇的后门,现在仍然不是太清楚。也许人心情不好时就偏爱走陌生小道,以便多体味一些落寞,如今想来也是矫情的很。

当时出去才发现,涵宇的后门口竟对着挺冷清的一条街道,和它正门前的车水马龙对比,颇有异趣。

走了一段发现路边有卖糖炒栗子的,流动摊点,看上去不太值得信赖,可那香味却实在让人走不动,于是我称了半斤,把它滚烫的纸袋笼在手里暖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拐了个弯,我一眼看见一个小女孩,孤单一人站在马路这头。

我看着她,她看着对面的指示灯,它由红转绿,接着熄灭,她终于下定决心,挪了几步,又开始犹疑,竟然停在路中间不动了。

我走过去:“嘿,小美女,怎么啦?”

她抬头望我一眼,我呆了下,这小孩父母可真会生,生这么个倾国倾城的小祸水出来。

她抽噎着不说话,我弯下腰:

“怎么了?妈妈呢?”

她还是不理我,我有点儿泄气,我长的这么不讨小孩儿喜欢吗?

“不能站在这路中间,危险呢!我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这小孩忒夸张,一扭头,噔噔噔就跑了,爬到路边的长椅上,瞅也不瞅我。

我怒从心头起,NND,个小P孩,我还不伺候了。

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她,正用小拳头抹着眼睛。

再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周围又没什么人,怎么能真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叹口气,摸出手机,110。

“喂,110啊,有个小孩,可能是走失的,在……这是哪儿啊?”我转头四处找标牌,终于看见不远处一个老式的小区门口有四个字——馨湖花园。

“哦,是馨湖花园这儿,行,我在这陪着她,麻烦你们快点啊。”

放好手机,走过去,坐她身边,她看我一眼,往旁边挪挪。

挫败啊挫败,据说孩子能凭直觉判断人的善恶,关娜,你一定是坏到位了,才这么不招这位待见。

“你别怕啊,警察叔叔马上就来咯,姐姐陪你坐会儿,吃栗子不?”我把纸袋伸给她。

她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油盐不进的小模样。

我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剥栗子:

“嗯,好香好香。”

可这栗子忒不给面子,剥开一个,坏的,又剥开一个,MD,还是坏的。

正在跟这堆小东西做斗争,旁边这小家伙开口了:

“我想吃冰淇淋。”

“吃什么冰淇淋?我上哪儿给你找去?”这要求够无厘头,我瞪着她。

她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就开始号啕:

“我要嘛!要嘛!”

什么时候你也能这么冲陌生人理直气壮的要求东西,关娜,你就算混出来了。我恨恨地对自己说,然后站起身:

“那你不准跑,姐姐给你去找。”

等我拿着冰淇淋回来,看长椅上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一堆黑乎乎的坏栗子。

“这小孩,怎么回事?”我又恼又急,待会儿110还问我要人呢,叫我到哪找去。

仔细一看,才发现街角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正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准备过马路。

我把冰淇淋扔掉,三步两步追上去,拦在她们前面,没错,正是她,莹亮的黑眼珠里汪着透明的泪水,雪白的小牙齿合在嘴­唇­上,表情如同是被魔鬼捉到的小天使。

“你谁呀,你要把她带哪去?”我气势汹汹的问那­妇­人。

她的神情开始有点慌,看我一个人就镇静下来:

“我的娃,关你莫事?”

我冷笑:“你的?你知不知道这孩子这身童装值多少钱?你像吗?”

她恼羞成怒,伸出一只胳膊就来搡我:

“­干­你莫事哦,滚远点!”

靠,跟我来劲,我使劲一推便把她推个趔趄,同时把女孩拉回自己手边。

“没事啵?”我神气的问这小姑娘,感觉自己高大威猛的一塌糊涂。

她不回答,可能吓坏了,两条小胳膊紧紧抱住我的腿,脸贴在上面。

我的皮肤热烘烘的,伸手摸她的头发:

“好啦好啦,没事,警察叔叔马上就……”

这时我才发现不是没事,周围竟围上来三四个和­妇­人差不多装束的人,有男也有女。

MD,遇上团伙作案。

30

我并受什么严重的伤,没多久就在警局医护室的长椅上醒了过来。

可一照镜子我就差点哭了,这群人难道不知道我要靠这张脸混饭吃,他们愣是把我的饭碗从白玉釉打成了唐三彩。

旁边的小护士看我一眼:“人没事,就不错了。”

我只能点头:“我能走了?”

“不能,那边等你做笔录呢。”

正说着,一个小警察推门进来,看到我:

“醒了?”

我再次痛恨起那帮人渣来,眼前这小青年多英俊啊,可我现在嘴角开裂,稍微一弯冷汗就下来了,想笑一笑,都无法成功。

可是等会儿,我看他怎么这么眼熟呢?正在回忆里搜索,只听他问:

“没事吧?”

“没事,哎,那小女孩呢?”

“正联系她家长呢,你先去做个笔录吧。”

我做完笔录:“能走了不?我明天还得上班。”

提到上班叫我怎么能不郁闷,这张脸让我去见客户?关娜,你从此不要混了。

“别急啊,姑娘,你哪个单位的,回头我们写封表扬信过去。”一个年长的警察对我说。

“哈,不必了。”我想,表扬信能帮我多拉几张定单吗?

“那你也别忙着走,可能一会还得请你指认。”

这时那小警察走进来:“韩队,联系上小姑娘的家长了,他们在城北那边报了案,这会正赶过来呢!”

“哦,那就好。这样,苏澈,你先去买点小零嘴哄哄她。小孩子嘛!”

“行。”小警察推门出去前看我一眼:“还有你,要不要给你带点儿什么?”

“不用了,谢谢。”

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在哪见过他了。

接着,我就开始衷心感谢脸上的伤,要不是这个,让他认不出我来,那场面还真是尴尬到收不住。

他就是我上次,在电梯里恶形恶状对待的那个年轻人。

我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着,可没两分钟,就昏睡过去。

梦中有巨大的险恶在我身后追赶,我狂奔着,试图尖叫,却发现所有声音和着恐惧一起被闷在喉咙里,让人绝望,近乎窒息。

好在我心知前方有令我感觉温暖安心的所在,奋力又跌撞地扑过去。

在看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就有委屈感铺天盖地的传开来。

我其实真的害怕,怕极了。

“救我,快救我!”

他漠然看我一眼:“你是谁?”

我的手已经够在了他的臂膀上,我声嘶力竭:

“我是关娜,关娜,周明宇!周明宇!”

“喂,醒醒,你还好吧?”

我睁开眼睛,是那个叫做苏澈的小警察。

“你怎么了?”他温和地问道。

我这才感觉到眼角处冰冷,伸手抹了一下:

“没什么,困坏了。”

“是这样,你可以走了。要不要我们派车送你?”

“不用,那小姑娘呢?”

“她家长来,把她领走了。”

“哦,好。”我站起身。

走出这栋大楼才觉得阳光刺眼,昨天整整折腾了一晚上。

头疼的厉害。还不止,全身上下没一处舒坦的。

打回公司请假,老总说,怎么,摔伤了?你这小姑娘真是,什么?一个星期?不行,最多放你三天!

一路唧唧歪歪跟他讨价还价,别的没什么,脸上的伤总得到粉底可以盖住的阶段,不然怎么见人?

冷不防有人从身后赶上来,拍拍我。

我经过昨天那事儿,有点神经过敏,此时被吓的一抖,差点摔了手机。

“­干­吗吓成这德­性­?”

“周明宇?”我看着眼前这个人,心想做梦也没有这般做法的。

他不回答,微微弯起­唇­角:

“呵,关娜,你混的不错啊!混到这儿来了。”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你纵欲过度了?”我上下打量他,问。

我说这话是因为刚注意到,他现在的状态也没比我­精­神到哪儿去,眼里有血丝,下巴上还有小胡茬。

“这什么女人哪,一开口这么刻毒。”他状若无奈地笑,他这么笑的时候就特别迷人。不过我不准备中招。

“彼此彼此。”

我们俩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一见面就没办法好好讲话。我是想冲他来一句:

“周明宇,我看见你和尤佳在一起,我想听你解释。”

可这话如果这会儿由我说出来,肯定跟在地下PUB里读工作总结那么不搭调。甚至只是设想一下,我竟然就笑了。

却立刻牵动嘴角的伤,疼的倒抽一口气。

周明宇拎住我胳膊:“伤的不轻啊?”

那是,要不是110及时赶到,我就报销在那儿了也不一定。那些人真不是什么善类,就韩队长大致告诉我的情况来说,至少百八十个家庭毁在他们手里了,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

“看到街头那些乞讨的孩子没有?缺胳膊少腿畸形的,还有智障的,成天昏睡的,你以为他们天生就是那样?都是让这帮人害的!给不足一岁的小孩儿灌安眠药,折断他们的四肢,逼他们向路人下跪,为了要钱,什么事做不出来?这些孩子在家里也是被宠着哄着的,落到他们手里,简直就等于直接掉进狼嘴里。他们的父母,还不知道他们的心肝宝贝在中国的哪一个角落,受这样的折磨。我见过很多家长,就这么找孩子找疯了的,倾家荡产的,多了去了!”这是做完笔录后,一个女警察跟我聊天,说起的话题。

“那你们为什么不管呢?”

“国家没有立法,不准未成年人乞讨,我们没办法管。跟那些孩子搭话,他们根本什么也不敢跟你说,挨打挨怕了,怎么哄也没用……唉,我是个警察,可也是个母亲,我也有孩子……今天这个小女孩,如果不是你,也许一个月后你再见到她,她就已经是在一个陌生城市的街头,做了小乞丐,说不定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我向来不是热血青年,当时听到这番话,也一直梗到心里,酸胀莫名。

可看看眼前气度悠闲、仿佛一无所扰的公子哥儿,我想,说这些也无从说起。

“还好吧。”

一点也不好,刚刚那一下,可能又出血了。

我伸手去抹,就在这一刻,周明宇把我的手拉开,接着就吻上来。

他和我之间的吻,通常都是作为前戏的存在,深深浅浅的,都是挑逗,或是助兴。

可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唇­齿相依间,他甚至一点没有碰疼我脆弱的伤口。如此克制而温柔,结果我第一念头就是把他推开,因为我怀疑吻错了人。

当然是没有,仍是那样清秀的脸,琥珀­色­的眼睛。

“为了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认为值得?”他语调相当温和,一点戏谑也没有。

“比跟你在这儿拉拉扯扯值得。”

他莞尔。这时街上的人也不少了,偶尔有打我们身边经过的,目光都意味深长。

在派出所门口竟有这等苟且行为,果然世风日下,我默默念了一句。我替您说了得了。

“哈!”接着我笑了两声:“我都这副尊容了,你还下的去手?”

“没办法,我口味重。”他早恢复到平日神情,答道。

31

这天周明宇一路跟到关娜的住所,关娜路上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派出所门口,也得不到正经回答,赶他回去,他索­性­从她包里把钥匙翻出来,勾在手指上冲她晃晃。

她哭笑不得,由他去了。谁知道周公子来是的哪路子兴致。

关娜从洗手间里出来,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美人鱼似的。

周明宇坐在床边,趁她走近,一只手就把她拉进怀里。

“别闹,我饿着呢,不吃点东西就快不行了。”

“我也是,你这儿有什么吃的没有?”他松开手。

“现成的,蛋糕,面包,果酱。”她轻松地说:“我去拿。”

“好,那我去洗澡。”他看着她像小鹿一样蹦开:“你这里,没有刮胡刀吧?”

“没有。”

“那算了。”他摸了摸下巴:“还行。”

她回头:“衣服也没有,周明宇,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他不怀好意的笑:“洗完澡还要穿什么衣服?”

她皱皱鼻子,他愉快的走进洗手间里去,刚把水龙头打开,就听见外面惨叫一声。

周明宇出来一看,关娜一手举着两片面包,另一只手举着草莓酱,那面包里酱涂的太丰厚,一滴一滴落下来,她雪白的睡衣被滴的一塌糊涂。

她像个小女孩子一样不知所措,不知道是先扔掉手中的食物呢,还是先去擦身上的污迹。

周明宇又好气又好笑,冲过去把面包从她手里拿过来扔掉,她抗议:

“哎,我还没吃呢!”

周明宇也不理她,把她拉到洗手间里,拎过一条毛巾,在龙头上浸了水,然后去擦她的睡衣。

她坐在浴缸边缘上,身后是他的手臂,坚实可靠。

他发现她闯的祸还不仅限于此,那果酱一路滴下去,淋淋漓漓的沾到她腿上。

嫣红的透明粘腻在白皙的底­色­上,这世上最甜美诱人的食物也不过如此。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嘴­唇­吻了上去,却发现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抬头一看,她的头已经往后仰着,睡过去了。

他怔在那儿,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能动。

多少还是有点儿恼的,欲望不得不戛然而止。他有把她摇醒的冲动。

可他听见她平稳绵长的呼吸,就在他臂弯里。

所以他最终还是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再帮她盖上被子。

在几个小时前,他也这么看过她熟睡中的脸。

如果关娜在涵宇没有那么快落荒而逃,再多待哪怕五秒钟,她会看见周明宇当时对于一通电话的态度,明显比对尤佳上心的多。

那天家里人都没有空,周明宇早上还在睡梦中,母亲就敲开他的门,把悠悠塞进去。

“明宇,今天你带一下悠悠啊。”

周明宇刚要抗议,只见悠悠拽住他的睡衣衣角,一幅不受全世界待见的小弃儿模样,他就心软了,抱起她:

“悠悠,你看这帮人都不要你了,多坏呵!”

这惹人怜爱的小把戏搂住他脖子,笑得一口小白牙:“悠悠也不要他们了,小表叔最好!”

周明宇想,哎,这世上他最爱的也就只有这五岁的小女人,和刚把他从梦中揪醒的五十岁老女人。

悠悠用­肉­乎乎的小拳头攥着他的手指,跌跌撞撞地走在前面,牵着他从车上下来,走进涵宇的正门。

“呵,悠悠,多聪明。不是你,小表叔真会迷路呢。”周明宇身体前倾,把悠悠拉过来,拍拍她的小脑袋。

悠悠得意的小模样儿还没完全展开,就听旁边有人叫:

“明宇哥哥。”

柔和宛转的女孩子嗓音,人也跟声音一样漂亮。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尤佳进公司这三天,每天早上都会他们都会有巧遇,太巧了。

周明宇这种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姑娘每次见到他那眼神就跟小蝴蝶似的,脆弱又不安定,偏偏却喜欢跟他接近——就算迟钝本人来了,恐怕也会心知肚明。

他不是不喜欢这类型的,对尤佳的印象也相当好。不过他答应了尤思南,吃窝边草这么不上道的事,他还是少做为妙。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哟,佳佳。”他微笑道:“事情忙不忙?适应吧?”

“你每次见了我,就只会这一句。”女孩子微微翘起嘴­唇­,眼睛却看向悠悠。

“我闺女,漂亮吧?”周明宇笑道。

“我不信,小美眉,他是你什么人啊?”尤佳弯腰哄道。

“小——表——叔。”悠悠中气十足地回答,警惕地看着对方。

尤佳微微一笑,刚要说什么,只听见周明宇的秘书冲他们奔过来:

“周经理,您总算来了,我打您手机也不接。”

“怎么了?”

“今天上午的会啊,董事长不是吩咐让您替他参加吗?都等着哪!”

周明宇这时才想起来:

“那让他们再等会儿,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可怜这小秘书两头都摆不平,想想会议室里­性­子糙的股东手指头都戳到她脸上来了:

“你怎么当人秘书的?没本事趁早收拾包袱滚蛋!”

念及此她差一点要哭出来,好在这时旁边有人大发慈悲一句话解了她的急。

“明宇哥哥,你去忙吧,我帮你带她,好不好?”

周明宇看看自己的小秘书急赤白脸的模样,以及尤佳诚挚的笑容,低头对悠悠说:

“小表叔有事,让这个姐姐带你玩好不好?”

悠悠装没听见,尤佳却已经伸手过来,牵过悠悠的小手:

“没问题的,明宇哥哥。”

32

周明宇过后想一想,他应该更了解自己的小侄女一些的,她似乎对除家里人外的大多成年女­性­,都抱有天生的敌意。所以她怎么肯老老实实待在尤佳的手上。

当尤佳惊惶失措地哭着告诉周明宇悠悠不见了的时候,周明宇那个火啊!不是不想骂这个女孩一顿的,可她不用他责怪一句,已经抽噎到不可自持。他看着她这个样子,也明白多说无益,还是抓紧时间,打手机通知涵宇的所有保安,去搜寻五岁的一个小姑娘。

尤佳在旁边梨花带雨:

“怎么样,怎么样,他们有没有看见?”

他还没来及回答,她已经扯住他衣襟,缩在他怀里抽泣:

“我笨死了,我真笨死了!”

周明宇搂着她,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好了好了,没事的,她那么点大,能跑多远?”

哄劝时有电话过来,他立刻松开她:

“喂,怎么样?没找到……找啊!所有人!全部给我找去,找到的这个月我发他全年工资!”

当时谁也没想到,五岁的悠悠会从后门溜了出去,听凭她孩子的感官和思维,跟着那家卖糖炒栗子流动摊点散发出的香气,一路走了那么远。

遍寻无果,家里人最终报了警,表嫂向警察描述悠悠体貌特征时,整个人已经接近崩溃,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哭。

周明宇靠在吸烟室的墙上,烟蒂扔了一地。

他大哥走过来,黑着一张脸:

“抽烟有什么用?你就是把自个抽死了,能把悠悠找回来?”

周明宇瞥他一眼,心里明白对方不过在劝他少抽点,可自己身边怎么就老遇上这些不会讲话的人呢?

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听听一张口说的叫什么话:

“你少管我事!”

两兄弟正针锋相对时,房间里豁啦啦涌出一帮人,表哥冲在最前头:

“快!快!文涵,明宇,悠悠找到了,在人民路派出所!”

一行人赶到时,正有个中年女警察在帮悠悠擦脸:

“看脏的,小花猫。”

悠悠从来没这么乖过,她妈妈给她洗脸向来也要花费偌大工夫。

“悠悠!”

小女孩一转脸,嘴角立刻瘪下去,然后开始哇哇大哭着跑过来。

“妈妈!妈妈!”

在她妈妈怀里,号啕到撕心裂肺。

周明宇在一边拉住她的小胳膊看了看,估计她真是受了天大委屈,以及惊吓,可好在似乎没受任何伤。

“真劳驾你们,谢谢谢谢。”

面对他们的道谢,女警察微笑道:

“不客气,应该的,不过也不全是我们的功劳。”

她转脸对一个小警察说:

“哎,苏澈,那姑娘醒了没有?”

“没呢。”

“别着凉了。”

“不会,我给她盖了件军大衣。”

“哦。”她接着回头,看着对悠悠众星捧月般的一帮人:

“要不是那姑娘,这小女孩今天可能已经落在人贩子手里了,不是我吓你们,如果那样的话,再找回来的可能­性­真是微乎其微,而这孩子会受的苦你们想都想不到。”

表嫂听着,把悠悠更用力的搂进怀里:“她人呢?我一定得好好谢她。”

周明宇发现,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关娜真正的睡容,通常,他们缠绵完之后,他会很快进入睡眠状态,而她是怎么样的,有没有很累,舒适与否,睡着还是醒着?他几乎没有关心过。

竟然是在这派出所的长椅旁,他才初次这么近距离的端详她睡梦中的脸,她睡的不好,明显的。眉头微微拧起,呼吸也不很均匀。

他看着她,心中有困惑。这不该是他认识的她。

“姐姐受伤了,他们都打她。”悠悠这时在旁边小声说。

周明宇蹲下来:“悠悠,你告诉过这个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吗?”

悠悠摇摇头。

表嫂低声道:“我们就在这等她醒过来?”

周明宇直起身:“不用了,我认识她。我先送你们走。回头再过来。”

33

这篇小说的速度可能会慢下来,某人最近事情会比较多,而且半年来几乎一直在写都市文,写的实在有些疲了.

另外一个原因,今年是南京大屠杀70年,打算在那之前,把相关的旧坑填完,拖了这么久,自己看着一直很难受.

这篇文也不会停,一个星期一到两更吧,大家就不用每天来看了,一个星期看一次好了,当然,也许过一段时间,速度会快起来,也绝对不会是坑,这一点是肯定的,某人争取做到不留一个坑.慢慢来:)

34

我发觉右边身体冷飕飕的,昏困中拉一拉被角,却半分也拽不动。

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某人把它全裹过去了。我这单人床单人被,两个人的确太拥挤。

我苦笑,周少爷是向来不懂怜惜为何物的人,我真还该谢谢他尚给我留了那么半边温度,也没有把我挤掉下去。

不能就这么傻冻着,于是我轻推他,可他完全没有移动分毫的意思。

算了,我掀被下床,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最厚实的羽绒服套到身上,反正我还有三天的时间,等他醒过来把他赶走,我再好好睡得了。

今晚有不错的月光,我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盘腿坐在窗边。

长夜漫漫,无处打发,我盯着周明宇看。

真是漂亮的一张脸,可也真是漠然。

我转着手中的茶杯,视线始终不曾移开。

不知道是否目光也有重量,只见睡梦中的周明宇皱皱眉,接着睁开眼睛。

他不是非常清醒的模样,看着我,神情不设防,略有些困惑。

隔了两秒,他一把掀开被单,起身下床,冲我走过来:

“你搞什么鬼?”

我长这么大也没听过这么是非颠倒的质问,竟然笑了。

他把我从地上拎起来:

“我把被子都卷走了是不是?”

我点头,他说:“你怎么不叫醒我?”

“有什么用啊,等你再睡着了,不还照卷不误,这是本能。哎,你­干­吗?”

他把我的羽绒服拉开,手放在我的身体上。

“别动手动脚的,我困着呢!”

周明宇置若罔闻。两分钟之后,我不着一缕在他身下,陷在绵软的被窝里。

他的嘴­唇­发烫,吻在我肌肤上,话语略有些含糊:

“是不是挺受不了我的?”

“你指哪方面,这个?”我抬起膝盖,轻轻碰了碰他勃发的欲望。

“别惹我啊。”

“谁惹谁呢?”我还来劲儿了,周明宇,可不能一切尽在你掌握。

“好了好了,伶牙利齿也要分场合,我们这是在床上。”他笑道,眼神如无边暗夜中的星光,那一种柔和的明亮:“我的小狐狸。”

他这次的力道有所控制。他前几次都多少弄疼了我。

结束之后,他仍压在我身上,有一会儿一动不动,我以为他睡着了。

我哭笑不得:“周明宇,周明宇。”

“嗯?”灼热的气息从耳侧传来,还算清醒。

“你就这么睡着了?”

“怎么可能。不过这主意不错。”他抬起头来,笑容又轻又暖:“那就这么睡吧,我就不会再裹你的被子了。”

“你是这么对待伤员的?”

“没错。”说话间他却已经躺回床上,接着伸手把我揽进怀里。

“喂,喂,你不会这么快又……”

“乖点儿乖点儿。我暂时还没这想法,不过你要是再动来动去我就不保证了。”

“那你这算哪一出?”

“抱抱你而已,也要理由的?”相当轻描淡写的回答。

我狐疑的看看他:“这也不是你的风格,你习惯完事儿就睡了。”

“……在你心里,娜娜,我是不是个特别恶劣的人?”

“差不多。”

“那­干­吗还要和我在一起?”

“你有钱呵,又帅呵。”

“是吗?”他盯住我:“那如果你再遇上个我这样的客户,也会跟他上床了?”

“不知道,这不没遇见过吗?”

他隔了两秒点点头:“对,我问的真挺蠢的。”

我想了想,还是说出来:“说实话,周明宇,你也不是无可救药的恶劣,你的­性­格也有……怎么说呢,余地吧。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与生俱来的冷漠,其实总归不过是感情的失望或消磨。”

他看着我,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接着收紧手臂:

“别说话了,睡觉。”

我合上眼睛,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遗憾,其实有几句话已经呼之欲出。

周明宇,我所了解你的,其实远比你所想到的多。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们一直在这个狭小的斗室里,几乎寸步不离。近乎忘乎所以。

饭菜叫的外卖,那家的小姑娘我见过,梳着两个麻花辫,橙­色­的头巾扎得娇俏可人,笑起来甜糯的好象米酒团子,却往往对我面无表情——我还是托周明宇的福,才得见那么漂亮的两个小酒窝。

“你慢点儿。”周明宇的声音从硬币丁零咣啷的间隙中传来。

“怕你急呢。”女孩子羞怯娇­嫩­的嗓音。

“我不急,你数你的。”真是动听呵,又这么温柔。

我看着电视,闻言莞尔,你又要把人家一张脸逗成那通红的小模样,何必呢?

她刚走,我赤着脚跑过去,勾住他脖子:

“又跟人家小姑娘搭讪?”

“哎,饭菜还在手上呢!饭菜!”他随手把那塑料兜扔到小桌上:

“你吃醋?”

“对啊。”我笑容可掬的回答。

“那麻烦你表演的投入一点,谢谢。”

“开玩笑,我以前在学校话剧团可是专业水平。”

“呵呵,真的?”

“当然了……说到搭讪,周明宇,我都忘了,我上次,好象听说那个女孩,叫什么的,尤什么的……”

“尤佳。你认识的,你到底想问什么?”他稍稍敛容道。

“没什么啊,我忘了,我忘了,我记­性­不好。吃饭吧,快凉啦。”我松开他,去解那些印着餐厅超大LOGO的塑料袋。

感觉周明宇就站在我身后,我看着那上面的娃娃一脸笑意盎然,却有无名烦躁不打一处来。

“这结打的,解不开。”我尽量轻松自然地说。同时心里在想,如果他又来一句“关娜,这不是你的风格”,我该怎么应对他。

“关娜。”

“……”还没想到。

“没什么。”

“啊?”

“反正没什么,我跟她。”

“……哦。”

他声音略有些不耐:“信不信当然是你的事,无所谓。多大点事儿呢?我就抱过她一次,三天前,安慰­性­质。她当时有点状况,我也不好不理,毕竟她是思南的妹妹。”

“嗯。”

“我还真闲,跟你解释半天,你就这反应?”

我转身,非常诚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看了我几秒,接着手指摁在我嘴角:“乐成这样,忘了疼了?”

“啊!”我疼的倒抽冷气,抬头看他竟然在笑。

我恨得牙痒痒,踮脚,凑过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咝——”

没容我有别的举动,周明宇一只手放到我脑后,我感觉到我的长发分散在他指间,他的力道不重,只足以让我没法闪躲。

“喂,周明宇。”

他低头,从我的额头一路吻下去:“坏女孩……”

后面几个字说的相当模糊,我没听清:

“你说什么?”

35

“坏女孩,不会真爱上我了吧?”他顺着她的额头一路吻下去,喃喃说道。

“你说什么?”

他压根也没打算让她听清,如果她回答是呢?他隔着睡衣吻她的胸,她低低的尖叫,推他:

“不要发疯了,还没吃饭呢。”

他在不自觉间呼吸加重:“吃什么饭,吃你吧。”

“周明宇。”她的气息也见得正常到哪里去:“你也不怕纵欲过度?”

“这话说的。”他把她摁在墙上:“刺激到我你惨了,你不怕?”

她只是笑,一句话也不答。

周明宇对着关娜家那面小穿衣镜,正一正自己的领带。

有米香传过来,是一锅熬了整个下午的粥,快要到了火候。

“你要不要吃点儿?”关娜在厨房问道。

“不用了,我很赶。”

“哦。”

他抬头,看看时间,还是走了过去。

她正在烫碗勺,听见他拉动椅子的声音,什么也没说,伸手多拿了一副。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看着她的背影,浓密的墨­色­鬈发披散下来,一直蔓延到她柔软纤细的腰部,他突然很有冲动上前把她从后面搂进怀里,不过他知道,这样一来,不用说他是一定要迟到的了。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喝碗粥就好。

米刚好煮开了花,糯而香软,他喝了一碗,非常不满:

“这么久都不煮,临到我走了,才喝到。”

她瞥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

他笑起来,的确,他们这几天这样交缠,哪有其他的兴致?就是他接到秘书提醒他的电话时,还在床上呢。

他再吊儿郎当,今晚如此重要的行业酒会也不能缺席。

接完电话,他和她互相看看,竟然都产生当小学生那会儿,假期结束的感觉,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意兴阑珊。两个人相对坐着,彼此无言,她隔了两分钟便穿戴整齐,钻进厨房,淘米下锅。

“再给你盛一碗?”

周明宇往椅背上靠去:“要不我不去了吧?”

“别胡说八道。”

“真不想去。”他握住她的手腕,拉近:“去了头疼。”

“周少爷。”她坐在他腿上,一本正经的叹口气:“要珍惜啊,你知道多少人想去这个酒会去不了呢!”

“你想去吗?不如我带你去?”他兴头上来了。

她一怔:“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看着她,莫名其妙心中有点恼:“我知道。”

两个人沉默了一小会,他拍拍她:“那就这样,我走了。”

“嗯。”

她站起身,送他到门口,突然说:

“对了,周明宇。”

他回头:“­干­吗?”

“我朋友上次借我的那几张碟丢在你车上了,你帮我找找。”

他看了她几秒,接着就笑了:“就这事?”

“那还能有什么。”

“好,那我找到,就给你电话——是不是很重要?”

“……挺重要,丢了不好意思。”

“行。”他点点头:“走了。”

36

第二天上班,每个同事看见我几乎都微微一怔,不过大家涵养都不错,也只是一怔而已,很快恢复平常神态,点头,微笑,打招呼。 我心里想,我知道我现在就跟要去演艺伎回忆录似的,怎么样,我乐意。 还是老板直接,看见我说:“小姑娘,没事别化这么浓的妆。” 我觉得好笑,这个老板思想一点不接轨,半分分权概念都没有,连这么婆妈的事情也要管。 “要是我不化这么浓的妆来,恐怕你们要被吓更大的一跳,我这还是香艳片,那可就是恐怖片了。”我在卫生间洗手时,盯着自己煞白煞白一张脸,逗自己玩儿。 看着看着看出问题来了,今天左右眉画的略有点儿不对称,伸手进包里,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带纸巾。 正在这时,身后的隔板打开来,一看,认识的,财务部的李美林。 “李美林,带纸巾没有?”我问。 李美林自顾自拧开水龙头,镜中的倒影瞥我一眼: “没有。” 就算我现在如何漫不经心,也注意到了,这眼光和语调可不友善。 冤枉气这种东西可没什么好味道,总不见得我要一吃再吃。我关上水,整个人转向对方: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你,还有成雅。我得罪你们了?” 李美林微笑起来,那模样真够可气的:“哪里哪里。咱们又不熟,成雅那丫头笨成那样,不像某些人八面玲珑的,她不得罪您她都该偷笑了。” 果然是为成雅打抱不平的,李美林这人我也还算了解,标准的白骨­精­,轻易哪会跟同事连面子都懒得维持,看来我的确是到了让其到了孰不可忍的境地。可我仔细思量了一番,实在回忆不出曾几何时结下的这么大梁子。“你说他……弓虽暴成雅?” “是,没成功就是了。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李美林冷然道,刚才那一番惊的我全身冰冷的话语,仿佛压根与她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我现在有两个选择,肯定或否定,知道或不知道。 可我只是瞪着她,不置可否。 这不赖我,这种情况下谁要是能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一定是天才政客的料。 几秒钟之后我做了个相当蠢的动作,我从镜中看到自己一脸僵硬,还要试图轻松地耸肩: “这关我什么事?” 声调、手势、神情,结合在一起就三个字,不搭调。 “关你什么事?呵,说得好,关小姐,我没什么话好说了。”她冷笑两声,转身走出去。 剩我一个人,瞪着那泼了水珠的镜面里,裹着浓妆的女子。艳俗的面容上,每一根线条却都受足了地心引力似的,颓丧的收不住——这样的女人自己看自己,也心生厌倦。再见到周明宇时,他好象也有心事一般。话语间仍有一贯的笑意,但只要稍微沉默,那面­色­就不由自主冷下去。 我是打了主意,见了他的面就要掷地有声地问他,绝不犹疑。 可是真看到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番质问,分量太重,如何过渡过去,我在谈话间没找到这样的间隙。 总不能在他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之后,跟上一句“你有没有试图弓虽暴过成雅?” 这一把­色­子扔下去,可能真就是举手无回。

37

前方堵车,周明宇暗自诅咒一声。 旁边的女人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从刚才就注意到了。 可他没有问——当有更急迫要了解的问题横贯于心中,得不到解答时,其他事情,­干­脆一并懒得开口。 现在,就有这么个问题梗在周明宇的喉咙里,他急于把这根刺剔掉。“关娜?晨光公司的关娜?”那姓陈的老头子笑ⅿⅿ地说:“周少也认识?” 周明宇不知为什么,看那胖脸上暧昧的笑容相当不爽,只略点点头。 “那可是个消魂的女人啊。”陈总捏住高脚杯伶仃的细腿,在杯底摩挲:“认识她的人,这圈子里可不少。” 周明宇淡然道:“哦?” “周少,年轻人,我也算你叔辈。劝你一句,对这样的女人可别上心,你玩儿不过她的。” 周明宇微扬起一边嘴角:“陈叔倒是人老心不老。” 对方哈哈大笑,然后将声音略压低:“我跟你赌——什么都行,她的腿上,有一颗朱砂痣。” 周明宇眼中的调侃的意兴一点点淡下去,这场指控并非空|­茓­来风。 十个小时前,他还将那个女人拥在怀里,她的柔软芬芳让他流连。而她的腿间,那里的肌肤已接近最私密,的确有一颗红豆般的胎记。 他是打了主意,看见她就要问个清楚,绝不犹疑。 可真的见了面,他才发现,他如何开口去问这个问题? 早在刚认识时,他也该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也默认了。 如果现在质问她:“关娜,你是不是和客户上床?你怎么能这么­干­?” 那真是可笑被动至极。她认不认帐,他一时都想不到该如何收场。 这一把­色­子丢下去,可能真就是一败涂地。就算是最不善于观察的人,此时见到这车里的一对男女,也能看出他们各怀心事。男人专心开车,面无表情;而女人凝视窗外,仿佛于那单调的车流里也能望见无穷胜景。 这时他们已吃过了饭,正漫无目的地在这茫茫城市游走。 一路上进行无关痛痒的交谈,开僵硬乏味的玩笑,感受冷暖自知的情绪。双方都被焦虑压抑到无名火起,接近临界,等待一触即发。 “去哪?” “回家,我回家。” 周明宇也没多说话,在下一路口调转车头。 十分钟后,关娜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看号码,微微皱眉。 可当她接起来时,声调却是极愉悦的: “是的……我看了……是这样,我有事要拜托你呢……你知道?呵呵……没关系,能不能帮上是另一回事,明天你有空没有?……那明天,我请你吃饭……好的,谢谢你……再见。” 她合上手机,舒口气,很疲倦的模样。 “业务很忙?”周明宇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 “是私事。” “你公私什么时候分清楚过的呢,关娜?” 她一怔:“你什么意思?” 说话间他已经把车停下:“没什么意思。”他向她转过脸来,笑道:“不过正好想到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有求于人的时候,声调从来没变过。” “……”她看着他凑近,他伸胳膊把她控制在座椅上。空间太小,她简直避无可避。 “周明宇你­干­什么!” “重温旧事而已,你不喜欢?” 她被压在那里,脑后是座位上柔腻的皮质,这当儿她清晰地回忆起李美林的话: “他就在他的车里,差一点弓虽暴了成雅。” 她发出尖锐短促的一声低喊,同时拼命挣扎。 周明宇感觉到了,她没有一点调情的意味,她整个人都是真正抗拒的姿态。 他略微松开她一点:“你怎么回事?” 她瞪着他:“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奇怪,他想,这话不是该由他来说么? “那你又做过些什么?”他盯住她:“你有没有兴趣讲给我听?” “没有,不关你的事。” “那我做了什么又关你什么事?”他笑了,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关娜,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

38

她在愣了几秒之后冷笑出声,这情形太TM可笑了。 这句话让她一路上的不安、犹疑、翻来覆去,如枯叶般纷纷落地——这些由多情衍生而出的烦扰,此刻她整个思绪里都是它们凄凉却荒唐的尸体。 “你说的对,不过麻烦你放开我。”她笑完了说。 周明宇捏住她的手腕,眼中有被激发的恼怒,不过只有三两秒。他放开了她。 关娜揉着自己的腕和肘,看也不看他一眼,推门,下车。 他伸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从烟盒里抽一支烟,一直看着她离去,在人流中消失,也没有点燃——这支烟是再也没有被点燃的机会了,它已经被他无意中捏得近乎粉碎,七零八落。 我会不会忘了回去的路?如果就这么胡里糊涂走下去,习惯能不能带我回家? 想到这关娜在意识中踹了自己一脚:­干­什么,玩失意女子啊?明天还要上班,给我乖乖打车,回去什么都不想,倒头就睡——如果能睡着的话。 可是没一辆出租车肯合作,她在原地站了一刻钟,没见到一辆空车。 耐心终于消磨殆尽,往前走,公交站广告牌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其上的型男索女眼波流转,笑容如花。关娜直直地盯住女模特墨­色­的长发,那鲜活的黑亮中映着她的面容,神情麻木而疲倦。 她摸摸额头,同时试图把嘴角吊上去,没成功。 算了,她放弃了。哄自己玩也是累人的一件事,何必呢。 从公车上下来,还得经过灯光暗淡曲里拐弯的一条小街。 这里是这个城市的背面,事故高发点。 打老远的,关娜就看见四五个人聚在一起,看身形都是少年。 可她并没有太紧张,这些孩子向来混亦有道,基本不­骚­扰街坊,他们中的个别她在白天也都见过,还客客气气的叫她姐。 于是她走她的,还没走出三十米,那伙人中有两个,冲她这边过来。 关娜这才感觉不对,这些人自己竟没一个眼熟的。 她开始犹豫着转身,可他们中早有人快步挡在前头: “美女,想走么?” 惨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瘦而白皙,没完全长开的模样,却是竭力往成熟和世故上靠拢的神态。 这种情况下,关娜只能故作镇静,看着他: “你们是不是要钱?我拿给你。” 一边把手伸进包里,试图悄悄拨通110。 可是还没够着手机,拎包就整个被从她手腕上拽下来,对面的少年弯着­唇­角,把它掉了个个儿,“啪”手机滑落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捡了起来,摁了几个键,拍拍它: “哟,坏了?” 抬眼看她:“要不要哥哥赔你一部?” 关娜尚未来及有所反应,他突然一耳光扇过来: “靠,跟我他妈的玩心眼!” 最初的一秒,是不疼的,只是麻,然后才是尖锐的辣痛,从麻木中破土而出,瞬间占据她右脸上的所有神经,似乎太阳|­茓­边有一根筋在这一瞬间绷成临界状态,每跳动一下都像要断开来似的。她头晕眼花。 好在理­性­并没有完全离她而去,她知道,她得做些什么。 于是她艰难的抬起头来,半张脸已经开始肿了,这让她说话也稍微吃力: “……你们要什么?” “哈!”对方笑道:“你自己做了什么?” 关娜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帮人口贩子的报复,可看眼前这几个,和上次那些完全不像一个路数。 “我做了什么?” “这我们就不知道咯!”他渐渐逼近:“你问你自己。” “他出多少钱,我双倍,不,十倍给你。” 他在她面前停下来,顿了两秒: “不,不是钱的问题。” 关娜再也没办法冷静了,利刃已经抵在了面颊上。 他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把她试图发出的声音捂灭,力道之大,几乎把她的下颌捏碎。他气喘吁吁地笑着,回头环顾几个同伙: “没想到她这么漂亮,对不?” 少年们在昏暗中发出低而兴奋的笑,有变声期独特的嗓音: “帮那家伙教训她不如就教训彻底,让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过来,帮我摁住她。” 这句话给关娜带来彻骨的恐惧,她如同被抛进滚油中的虾,歇斯底里地弓起身体,同时试图在对方的手掌下发出嚎叫。 却被三四只手牢牢的按住,她的手指在在他们的钳制中扭动,腕部的骨节摩擦出无望的咯吱声。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说: “知足吧你就,要不是我们都看到你就想上,早就刮花你的脸。”“周明宇说是因为成雅的声音,让人听见就有蹂躏的欲望,真TM的变态!” 关娜在皮带扣丁零哐啷的声响中,竟有那么一秒钟的清明,她想到了李美林的这句话。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原来真有这回事。 就在这一瞬间,冰冷的绝望涌上心头,她突然惨烈的笑出来。 不过是无心的一句玩笑,居然要用这种方式偿还,她果然是最不受命运待见的那一个。

39

忽然的,压在她身上的少年停止动作,皱皱眉头。 “你,去问他罗嗦什么!”他对旁边伙伴晃晃下巴。 那人松开关娜跑过去,隔了一小会回来,笑道: “那白痴问你脱她衣服­干­什么?” 少年扬着眉:“妈的!让他回家问他妈去!” 几个男孩都狂笑,一边比出畏亵的手势。 “他说,他就是让咱们教训她一下,别惹出事来!” “跟他说,少给我废话,再叽叽歪歪,连他一块教训!” 冷不防身下的女人回过神来,早蓄势待发,看他不备,一膝盖顶上他命根子。 他凄厉的嘶叫让同伙们怔了一怔,关娜趁乱挣脱一个,另一个仍惯­性­的死命抓着她,她急的几乎要尖叫,正在这瞬间,有人加入战团,一家伙砸在捏住她手腕的人胳膊上,那人还没来及痛叫,关娜和她的救兵已经飞奔出了人群。“小昭,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一处暗巷,他们只能暂时躲在这里。外面有纷乱的脚步声,远远近近的。于是他们几乎仅敢用气声交流。 “姐……” 他从未如此怯弱的看过她,就像他从未叫过她姐。 突然她全都明白了,她恨不得给这男孩狠狠的一耳光。可她忍住了,现在不是时候。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让他们这么­干­,我就是气你老是气妈,每次……每次你走了她都哭,我……” “别说了!”她低声打断他:“把你手机拿给我,报警。” 他不肯:“姐,姐。这不行,不行。”他哀求地看她,嘴­唇­哆嗦:“警察来抓到他们,他们一定会供出我的,我就完了,姐,我就完了。” 她也恨得颤抖起来:“那你要怎么办,啊?让我出去给他们上?你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 他这时完全显出一副六神无主的孩子模样,只是可怜的看着她。 黑暗中,有冷笑声,在巷口响起。少年­阴­沉地靠在墙上,玩弄着他的藏刀。看着这个挣扎的漂亮女人,下身不曾消失的疼痛让他诅咒一声: “你们他妈的快点,我还等着刮花这贱女人的脸。” “楚昭那小子跑了。” “跑就跑了,他又不敢报警。”仿佛是回声似的,从那­阴­暗处应答他: “我报警了,放开她!”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对面走来的男孩身上。 “楚昭,你搞什么鬼!” “我报警了,110一分钟后就会到。你们放开我姐,快走吧。”楚昭隔着他们四五米远,面­色­警惕,身体稍稍后倾,是拔腿就跑的预备动作。 “你少废话,这会儿认得她是你姐了?谁找我们来强Jian你姐的?” “我没有!” “没有,谁信呢?”少年冷漠地看他:“别玩花招,我们也不跟你算帐,等兄弟们搞定了……” 这时有尖锐的警笛声响起,打断他,他脸部的线条立刻紧张而狰狞起来: “楚昭!你真报警?你疯了?”关娜坐在长椅上微微发抖,一个警察递给她一杯热水。 “谢谢。”她伸手接过,喝了一口,接着深呼吸,试图平复情绪。 隔壁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她吓得手一抖,整杯水泼翻在地上。 “你没事吧?”有人快步走过来,帮她拾起一次­性­茶杯。 “没,没事。”关娜一抬头,两人都怔了。 上次那个小警察,苏澈。 他和她都还没来及说话,忽然有由远及近的嗓音传来: “娜娜!娜娜!” 关娜站起来,跑过去:“妈?!” 她母亲满头的汗: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没有,没有。”关娜答道,嗓音却有些哽。 母亲的手抚在她发上:“那就好,没事就好。” “你怎么,会来这里?”关娜如同回到了小女孩的时代,乖乖地让母亲安抚,随口问道。 对方的神情凝固了一两秒,突然对她笑了笑。 关娜所感受到的温暖在这一瞬间突然全都变了味,母亲此刻的笑容,不是慈爱,不是关怀,而是——有求于人时的心虚及巴结。 她这样聪明敏感的一个人,当然也立刻就想到了,只是她还有些不太肯相信。 她瞠视着自己的母亲,后者的手还放在她发间,是收不回来的尴尬姿态。 “娜娜,你知道……那个……我听小昭说了……他是一时糊涂……再说他也救你了……你能不能……你能不能……” 关娜的牙齿嵌进下­唇­里,有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她­唇­齿间,她也不觉得。 渐渐的,她嘴角有惨淡的笑意绽放: “您是说,让我告诉人家,其实这是一场误会?我们不过是喝多了,打打闹闹而已?” “……娜娜,小昭他……” “您知不知道,我就在半个小时前,差点被这五个小孩子轮­奸­?” “小昭……” “小昭,小昭是您儿子,小昭是我弟弟。”她慢慢地说:“刚才我坐在那里,已经考虑过。不然怎么说我们是母女呢,我们的想法都是一样,我怎么真的和他计较。” “所以您何必跑这一趟,何必跑来跟我说这些。” “对了,还有,我今天和卢方约好了,明天请他吃饭,谈小昭上学的事。可是我很累,真的很累,所以如果您有空,替我去吧,这是您儿子的前途。” 到了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喑哑,残败到连不下去。 她母亲哑口无言地看着她,然后开始掩面哭泣: “娜娜,娜娜,妈妈对不起。” 关娜看也不看她一眼,默默从她手中挣开,转身离去。

40

苏澈把她的包交给她:

“你清点一下,除了手机摔坏了,其他的,应该都在这。”

她木然的接过,随手翻了翻,心不在焉。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心里难受?”

她看他一眼,隔了两秒开始笑:“我有个笑话,你要不要听?”

他有些讶异,但还是点点头:“你说。”

“HOW ARE YOU?知道是什么意思不?”

他很警觉,不回答。

她果然根本没指望他答她,自己公布:“怎么是你?再来一个,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说完笑一笑,有些疲倦的样子:“老段子了,不过是不是很应景?应该是你说给我听才对,怎么老是你?一个女人,怎么三天两头进局子?”

苏澈看着她,她显然不如他第一次见她那么光鲜亮丽,她现在又脆弱又狼狈,活像个受了委屈又拗着不肯哭的小孩子。

周明宇靠在阳台上吸烟,从这里看过去,城市大半都尽收眼底,无声的流丽灿烂,一整个尘世,似乎与他无关。

不远处是银行核算中心的塔楼,灯灭了,巨大的荧光时钟仿佛悬浮在夜空中,其上的时针和分针重合于零点,再逐渐分裂出细小的角度。

周明宇把烟掐灭在手边的一盆金边吊兰的土壤里,再次摁下重拨键: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还以为她不会玩小女人的那一套,这算什么?

他索­性­关了手机,回到房间,四处看看,又把电话线拔掉。

那就谁也找不着谁,多清净。

他连睡衣都没有换,关了灯,在床上躺平,四肢摊开,这睡姿毫无诚意,所以他也就没有一点悬念地保持着高度清醒。

终于忍受不了,他翻身坐起,伸手去床头摸烟盒。

却摸到类似于塑料袋的东西,在黑暗中琐琐作响,他不记得自己往那里放过什么,拧亮灯才发现,是关娜的那几张碟。

本来在车上翻找出来,要给她的,今天却忘得一­干­二净,她下了车之后他才发现,接着他就这么胡里糊涂地把它们拎了回来,哗啦往那一扔。

他随手挑了一张,放进DVD里。

法国片,开头有点闷,­阴­暗的战场背景,几个人没完没了的走来走去。

直到女主角出现,片子开始转为暖­色­。

她被告知青梅竹马的爱人罹难沙场,可她从未相信。

所以她一直找寻,蛛丝马迹,只光片影。

一百二十分钟后影片结尾,她的爱人坐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他很好,不过失去了记忆。

她向他走去,他对她微笑,接着镜头推远,有音乐响起。

故事虽老,人物和细节却打动人心。

周明宇坐在那里,嘴角有疏淡的笑意,电影很好,却和自己的人生不搭调。

浓烈的感情早已开败在岁月里,某些机能也早已跟着丧失,现在,他只随心所欲就好,什么都懒得要——也什么都要不了。

可是,逐渐有念头浮现出来,是个荒唐的小东西。

他很想问问那个女人,如果有一天我失踪,你会不会寻找?

真是糟透了的玩笑。

屏幕上不断重复着主画面,暖阳中少年少女笑容如花,就那么一个调子,来来回回。这房间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41

我没有想到的是,当第一声口哨声悠扬地响起,夕阳西下,女孩俯在少年的背上,彼时的幸福温暖恣意。我却开始哭,止都止不住。

午夜场的电影,不放僵尸大战异形,不放哥斯拉重返东京,却放这样柔情缠绵的悲伤爱情。

苏澈带我来,对我说:

“想哭可别忍着。”

我还不以为然,我觉得自己当时已经够麻木。

可银幕上那份美好却如尖锐的凿,刹那间劈开心头的钝然。

因为我知道这必然留不住,它在几分钟之后可能就要遗落,从此不可追。

这幸福越粲然,它所展示的悲剧­性­就越浓烈。

电影后来讲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了,它不过是打开了豁口,另外,提供一个理由。

那之后的哭泣与它基本没什么关系。而苏澈坐在我身边,似乎专注的看着屏幕,直到电影结束。

我累的几乎虚脱,却在同时,有说不出的轻快。

昏暗的影院里,只有幕布上的微光,青年站起来对我伸出手:

“注意点,别摔着。”

我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苏警官,谢谢你。”

他笑起来,如春日的阳光,温和而明亮:

“不客气,现在我送你回家。”

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听见电话响。

太疲倦,于是想装没听见,它却一遍一遍,不依不饶。

我终于投降,勉强爬起来,拿过话筒:

“喂?”

“娜娜?”

“哦……卢方。”我迷迷糊糊地说,却突然想了起来,该死的,我今天约了人家吃饭!几点了,几点了?

“不好意思啊,我……我睡过头了。”

“没事没事,你妈妈说你不舒服,我打你手机也不接,我有点担心,你没事就好。”

我这才想起来,对母亲交代过了。

“那我改天……请你吃饭。”我头很疼,一点微光也觉得刺眼,只想尽快合上电话。

“好,好,你真的没事?”

“没有,我现在只想休息。”

搁上电话,我很快又入睡了。

一直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有轻微的声音逐渐敲进我的梦境中来。

我艰涩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已经是黄昏时分。难以置信,我睡了有十二个小时左右。

有人在用指节叩击着我家的门,轻缓的、有礼的。

坐起身来,脑袋嗡嗡作响,如同灌满了铁砂。我披了衣服走过去,脚步有些发虚:

“谁?”

“关小姐,是我。”

我怔了怔,打开门:

“苏警官?”

“我下班,顺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事是没什么事,不过真的是有些尴尬,我这蓬头垢面的样子。

他看看我,显出点笑意来:“是不是打扰你了?”

“也不算,要不是你,我估计得睡到天昏地暗去呢。”我勉强笑笑,揉揉眼睛:“那样的话,一觉醒来发现天黑了,该有多绝望。”

他点点头:“不用说,你一定没吃饭。”

“嗯……有泡面。”

“那怎么行,你快点儿,我在楼下等你。”他说完转身,轻快地沿着楼梯下去,灯光一层层的亮,整个楼道都有了生气。

事实证明出了门,新鲜空气对我这会儿的晕眩是有好处的,我竟然开始有了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昏暗中有修长的身影立在花坛前,挺拔如年轻的松。

真是不一样呵,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想,某个人连站着的姿态,都是一向那么懒洋洋。

你不得不承认,关娜,你真是煞风景。该想的不该想的也分不清。

我昏昏沉沉,走在苏澈旁边。

“你这是空间幽闭综合症,就是要多出来走走。”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样子的小青年可真是酷极了。

“真的?”

“不是,我乱扯的。”他笑起来,神情如春暖花开:“你知道,为了特别像那么一回事。”

我跟着他牵动嘴角,他看我一眼:

“脸上的伤好点没有?”

“你指哪一次?”

“呃。”他露出点怜悯的表情来:“可怜的孩子。”

“说什么呢,你几岁了,苏警官?”

“二十四。”

“……忽悠人呢吧?”我一直以为他是警校出来实习的学生呢。

他看我一眼:“要信任警察叔叔,知道不?”

“切。对了,昨天你怎么会在那里?”

“在路上碰到有人抓小偷,跟群众一块儿在那附近把他逮住,就送过去了。”

“哦。”其实我挺想问问他认出我来没有,在电梯里,被他劝做人要低调的女人。

可有点儿无从开口,搞不好彼此都尴尬。

于是捡了个比较稳妥的话题:“昨天谢谢你。”

“嗯?”

“带我去看电影。”

“没什么,顺路了,是你陪我。”

我笑笑:“我在哪里看过,眼泪是有毒的,你不释放,可不是好情况。所以……你明白。”

“你看,你不是也明白吗?”

“我是习惯,以前有人说过我泪腺萎缩。”

“哪有这种事。”他看着我说:“都取决于你自己。”

“一切随心所欲?真是理想化。”

“有什么不能的?”

“如果我能。”我跟自己说,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我想在我某些客户愚蠢的脸上踹上几脚,那我就会失业,而且从此在业内再无立足之地;如果我能,我想把我弟弟暴打一顿,那我妈就会哭,我哭不过她。如果,如果我能……”

如果我能忘掉某个人,那我一定能轻松愉悦。这是惟一一项听起来后果不错的举动,可惜。

我当然不会跟这青年讲这不相­干­的事,于是转了话题:“如果你能,你会做警察?”

他想也不想:“当然了。”

“……”我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我一向认为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是跟我一样,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如­鸡­肋。于是迟疑两秒:“也对,警察这职业也不错,公务员……”

“谁跟你说这是我的职业?”他的语调听上去很平淡:“这就是我的梦想。”

“……”梦想这词儿向来和我缘悭一面。

哦,也不是,上次是谁提到来着,对了,卢方。他坐在我对面,羞涩地对我说,娜娜,我喜欢电影,我当时还想考电影学院呢。那是我的梦想。

这世上就有这么凑巧的事,这在这会儿,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我:

“娜娜?”

“卢方?”

不知道这小朋友跑来做什么的?我头又开始疼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和苏澈,明显是受了打击的表情:

“你……你们……”

拜托,不要这反应,搞得大家都要误会。

可我实在没气力也没心力跟这小胖子多解释,只简单地说:

“这是苏警官,这是卢方。”

他那可怜的小脑袋可能一时处理不了这种情况,只迟钝地伸出手来:

“……苏警官。”

“苏澈。”

“哦,哦。”回答地抖抖梭梭。

我想笑,可怜苏澈一个阳光澄澈的小警察,怎么就莫名其妙把对方吓成那样,他自己一定也觉得相当无辜。

“你……”卢方突然惊疑地提高声音:“我见过你,你不是,不是那个提琴手嘛?”

苏澈微笑着点点头,我在一边发怔,提琴手,提琴手。

笑容在回忆到来的一瞬间僵在脸上,我好象被雷劈中了脑袋,神情不用说肯定傻到极点。

“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娜娜,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我先走了。”卢方正轻声说道。

我回过神来,看他沮丧的神情,有些不忍:

“我和苏警官其实……”

“我明白,我明白,你早对我说过你有男朋友的,我没,我没别的想法。”

“对不起啊,是我一直没和我母亲说清楚。”

“没关系没关系……你弟弟的事,你不要担心,能帮上我一定会帮的。”

“……谢谢你。”

这小孩真是一个单纯的好人,有可能的话,我宁可他才是我弟弟。

“对了卢方。”我喊住他:“有朝一日当了导演,可别忘了给我寄首映券。”

那张孩子面孔略微开朗起来:“你还记得?”

“啊。”我点头:“我还等着对人家说,这个导演我认识的,多有面子。”

我现在正和警察兼提琴手苏澈同志单独待在一起,我想起我上次那副德行,不是不尴尬的。

“你还会拉小提琴?”

苏澈看我一眼:“原来一直没认出来啊?”

“嗨。”开玩笑,认出来我还不得趁夜黑风高就跑了?带着伤我也得跑啊,我像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吗?

“你们警察还准搞副业的?”

“谁告诉你那是我副业了?”

“……”

“我是临时被一个朋友拉去救场,就那么一次啊,就遇上个那么难讲话的顾客。”

我窘得说不出话来,无怪乎那次在电梯里遇见,他那样对我说。我有前科摆他那儿。

看我这样他莞尔,还挺开心的模样。

“笑什么笑?”我悻悻地说,在他面前已经谈不上任何形象,索­性­得罪到底。

“没什么,不过你现在比刚出门那会儿,真是好多了。”

“嗯?我那会儿怎么了?”

“一脸麻木,好象没睡醒,反应还很迟钝。”

“说我呢?”

“不然呢?”

“有那么糟?”我拍拍自己的脸,这会儿好象是大半知觉都恢复过来,先头那阵麻木已经退掉了。

“现在好得多,别拍自己了,够肿了。”

“苏警官,你看你也就这觉悟嘛,跟群众一般见识。”我发现我的确是来­精­神了,看这一句都不肯让的劲儿。

“我现在又没穿警服,不会给组织丢脸的。”

“哼哼。你又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早了,­干­我们这行的,没点观察力还行?”

……说不定在这人头脑的数据库里,我的体貌特征是跟罪犯放一块儿的。都是够恶劣的人。

42

一个星期后,关娜的姑姑打电话对关娜说:

“娜娜,你爸的忌辰快到了,你那天有没有空,跟我们一起去。”

关娜那一天没多少事,早早下班,路过花店,进去要了白菊。

她站在那里等着包扎,突然后面有人拍一拍她。

“关娜?”

她回头,一张明媚的笑脸,是她那个,惟一可以称得上女友的人。

“怎么穿成这样?一点亮­色­也没有。”对方批评道。

关娜张张嘴,没讲出什么来,只笑了笑。她今天是要去扫墓啊,她该怎么打扮自己?

“你在这­干­吗?”

“看你说的,今天我和老公三周年,我得买一大捧他最爱的花,回去装点一下。”女友兴致勃勃回答:“喂,老板,这儿有茉莉没有?”

关娜怔了怔,真是,同一天里,有人是墓碑旁惨淡的一束白菊,有人是新房中喜庆蓬勃的茉莉。

“我跟他,都喜欢那香味。”女友说道,想起了什么似的,凑近来:“对了,关娜,问你点儿事。”

“说呗,别这么鬼鬼祟祟的。”

“你跟周明宇还有没有联系?”

“……你问他做什么?”

“有没有吧。”

“没有。”

“嗨,可惜。”

关娜忍了几秒,还是问道:“是什么事?”

“我老公,他公司最近在争取涵宇那边的工程,你知道,在科技园那边,挺大一片土地的,接到手的话,数目可观。”

“哦。”

“说是公开招标,谁知道。有门路就更好了。”

“你不是什么公事都不管的吗?少­奶­­奶­。”

“哪真有这回事?他的钱不是我的钱?”

关娜笑:“那倒是。”

女友的花倒更快扎好,关娜帮她接过来,她从钱包里拿钱,一边说:

“对了,你既然认识周明宇,一定知道关于他一个怪事儿。”

“什么?”

“他从不送女人花。他那样的花花公子哎!送你上万块的珠宝眼眨都不眨,就是死活不送花。”

关娜把手中的茉莉递给她:“个人习惯呗。”

“是,那样的人,什么都不送,也一堆一堆女人往上扑。”

关娜的心里冰冷地咯噔了一声,扑,多鲜明的动作,她自己是不是也就那样。

这时店主把一束白菊递过来:“小姐,你的花。”

女友瞪着她看了两秒:“娜娜,你买的这个?”

“啊。”

“不早说,姐姐,你不触我霉头吗?真是。”她念念叨叨。

关娜也不生气:“好好好,对不起,改天我把自己裹成个红包再到你家去。”

对方被她逗笑了:“你这个人,行,我走了。哎,下雨了?”

关娜说:“没关系,我带了伞。”

“搁平时我就送你了,娜娜,可今天,你知道……”

“没问题没问题,你先走吧,罗嗦。”

她坐车赶到墓园,姑姑他们已经到了地方。一行人踩着湿滑的石阶,慢慢走上去。

沿着山体,一排排石碑被掩在绿树里。

第十八排,往里数第七个。关娜默默念道,她六岁时她­奶­­奶­带她来过这里,老人家走得很快,近乎是仇恨的步调,丧子之痛都凝在这上头了。

“我身体好得很,我还要看那个女人的报应。”当时她牵扯着幼小的关娜,转头对女儿尖利冷酷地说道,后者正劝她慢一些。

可她没有活着实现这个心愿,五年前开始,她便在这墓园的一角长眠,离她儿子很近。

她碑前的小松树,还是表哥和关娜亲手种的,现在应该已经比人还要高。

“待会儿顺便去看看妈。”姑姑说。

他们在青苔班驳的墓碑前停下,娜娜弯腰把花放上去。

“弟,在那边少抽点儿烟,帮我们孝顺妈。”

“爸,我来了。”关娜轻声说,只有她自己,或许还有在这上空游荡的灵魂能够听得到。

“我很好,姑姑他们生活得都不错。还有……妈也很好。”

碑上的照片被雨打风吹了这么多年,其上的微笑也模糊了,像是在极远处。

他在临走前,也对她这么笑来着,那天黄昏,他找到她的幼儿园,把她接出来,在她的小裙子里塞满糖果,对她说,娜娜,以后爸不能照顾你,你要,好好听话。听妈妈的话。

雨瑟瑟梭梭的下着,细碎的、粘腻的。

“娜娜,一起回去吧。”到了山下,姑姑对她说。

“哦,我还有点事,你们也不顺路,先回去吧。”

“那哪儿行。”

“没关系的姑姑,我打车回去。”

“……好吧,你小心点儿,到家给我们电话。”

“哎。”

姑姑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后,关娜转身,再次走了上去。

不知道记得真不真切,多少年了。

她还是找到了,周围环境都没怎么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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