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围坐一团。
人的面相虽然各异,但是透过五官所表现出来的表情却是一样的,大难临头之下,很少能有人处之泰然!尹剑平侥天之幸,总算还能够保持着一份既有的镇定。然而他的身分显然已经由于掌门人李铁心以及的掌门人冼老宗师先后丧生而大为降低,低到原有的身分,一名记名弟子而已!所谓记名弟子也就是暂时记名,身分还待决定的意思。当然很低。低得连一名本门第二代弟子还不如。在这种情形之下,他的处境当然至为尴尬,甚至于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三位长老甚至于七位同门,部门乎并个曾十分地去注意他。他也就显得格外冷落。然而他心里却远较任伺一个同门都要来得热。他不敢相信老宗师个别交待他的那番话,起码是不敢十分的相信,尤其是关于老宗师对三老七少十个同门生命所下的断语。一想到这里,尹剑平就有一种置身于寒冰的感觉,下意识里也就格外地对面临的敌人感到警惕与良惧,对十个同门的未来,更是充满了无比的关怀!
“采”堂堂主段南溪并没有遵从冼老宗师的话把本门的“铁匣秘芨”交给尹剑平,这件事尹剑平却保持着冷静,静观发展。
“铁匣秘芨”顾名思义可知是装置在铁匣内的秘芨书册,那是一个仅仅只有一尺见方的黑铁匣子,却在四角骑缝处。配有四个暗锁。现在,这个匣子已被取出来,背在段南溪背后,而包括段南溪在内的三堂长老,看上去行色匆匆,每人都备有一份简单的行囊,像是有急欲脱离之意。
“混元掌”谢山一身劲装,外罩紫色狐裘大擎,他面色铁青,内心充满了悲忿与痛恨!
“各位!”他哑着嗓音道:“本门一日之内连遭大敌,敌人的可俱,我想大家都弄得很清楚,用不着我再多说,现在对方所给我们的三日期限,已经到了,至于下一步,敌人到底要施展什么手段还不知道,不过绝不会善罢于休,这一点我可以断言。”
微微一顿,他又冷笑道:“……关于这一点,本座以为,如其坐以待毙,不如奋斗图生,所以……”
他的眼睛在每一个弟子脸上扫过去:“本座已与谢、孔两位堂主商量妥,决定将现有的人数,分成三路,在入夜之前分批撤退。”
“云”堂堂主“摩云手”孔松接下去道:“本门的基业虽在洞庭,但是‘双鹤堂’与本门渊源深厚,米堂主更与老宗师有结拜之义,所以我们暂时可以投靠他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活着,今后就不愁没有报仇的机会!”
这番话立刻取得各弟子的同意,彼此相对,发出一片欣慰附和之声。
“混元掌”谢山道:“过去的两天,我们忙着为两位掌门人与己故的各同门料理后事,谁也不曾注意到敌人的动态,他们是不是来了,或者根本就没来,我们也不知道。”
话声一顿,他目光注视向未座上的尹剑平道:“剑平,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尹剑平站起来,道:“启禀堂主,以弟子拙见,敌人显然已经来了。”
“啊?”谢山面色一寒道:“此话怎讲?”
各人在聆听尹剑平话语之后,俱不禁大吃一惊!一时间相顾失色!
尹剑平道:“事实上,敌人根本就没有离开!”
谢山道:“你怎么知道?”
尹剑平表情凝重地道:“老宗主驾归之日,弟子曾暗中观察,发现四门之外异常宁静,非但没有行人,甚至连平素的樵子猎夫,也不曾看见一人。”
谢山冷冷笑道:“就因为这样,你就可以断定敌人不曾离开?”
尹剑平道:“弟子不敢如此武断。”
谢山道:“那你怎么说敌人没有走?”
尹剑平道:“弟子当时出门,行过数百步,发现在通过驿道心经的林前,茅亭内有两个白衣人在对弈,当时不敢惊动,速速退回。”
三老微微一愕!
一向甚少发话的“云”堂堂主“摩云手”孔松,点头道。“雪天对弈,确实有异常情,但是也不能就因为这样,就断定是敌人派出的探子。”
尹剑平抱拳道:“启禀堂主,弟子还有下文。”
孔松点头道:“你说下去!”
尹剑平道:“当时弟子为恐打草惊蛇,不曾现出一丝痕迹,遂即退回,直到昨天,弟子再探,又见那两个白衣人,仍在原处下棋,弟子乃匆匆退回,改向洞庭湖边观察,发觉到湖中‘扁山’的旁边,泊有一艘平顶画舫,那画舫形样,亦与平常出没洞庭之各种舟船,大不相同,最奇的是,舟上亦有两个白衣人在盘足对弈!”
“混元掌”谢山眉头一皱,冷冷地道:“这么说,水旱两道都被他们监视住了?”
尹剑平道:“弟子以为确是如此。”
谢山沉沉地叹息一声,颇是气馁地道:“怎么办?”
刹间,每人的脸上都罩起了一片阴影!
“摩云手”孔松行事较为稳健,当下轻叹一声道:“既然这样,我们的行动就该好好重新安排一下了。”
“混元掌”谢山道:“没有什么好安排的,时限已到,莫非你还要等着敌人杀上门来不成?”
尹剑平正要说话,谢山摆了一下手道:“你不要再说了,现在明摆着,反正就只有这两条路,一条是坐以待毙,一条是自谋生路,我以为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各弟子血气方刚,俱不禁同声附和!显然只有尹剑平不曾吭声,并非是他不以为然,事实是他想两条路都是一样,比较起来,他反倒以为“一动不如一静”的好!目前他是人微言轻,所以话到唇边,又复吞进肚子里。
谢山看着孔松道:“孔师兄以为如何?”
“摩云手”孔松一声长叹道:“师弟你所说不无道理,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只是愚兄以为……此举过于冒险……再说我等人数众多,如果同时出去,未免太过于显眼。……我看还是分批的好!”
“混元掌”谢山点头道:“我原是这个意思。”
他又转向“采”堂堂主“醉八仙”段南溪道:“段师兄以为怎么样?”
段南溪点头道:“我以为先派出三个人,试探一下,以测对方虚实,在半盏茶之内,第一拨人如果没有消息,第二拨和第三拨再继续出动。”
“混元掌”谢山点头连连赞好,遂道:“我就算第一拨吧!”
他目注弟子行中道:“你们来两个人。”
为首二弟子立刻站起走过来,二人一个姓方名刚,一个叫刘咏,在少年弟子中,素称健者。
谢山道:“你二人速速乔装一下,各担柴薪一担,内藏兵刃,随我外出。”
方、刘二弟子答应一声,领命退下。
谢山香向各人道:“事成之后,大家在双鹤堂见面,万一事败,我当以本门‘连枝箭’射向四门,你们如发现有我暗器,就该另图打算了。”
言罢站起来转身退出。
不久,三人相继步出,一老二少,己打扮成一副庄稼汉子模样,芒鞋,蓑衣,俨然山居樵子。谢山胁下还加挟着一把伞,他的一对兵刃“文昌笔”就藏在伞内,二弟子方刚、刘咏,各背柴薪一担,柴中亦藏有兵刃。三人来自前院中,互道珍重,遂作别上道!
出得门来,但见天色昏暗,雪虽不大,却是簌簌落个不停,展目四望,一片银色世界!
谢山比手势,令二人先行止步,遂即运功调息,长吸一口气,施展“踏雪元痕”轻功,向外步出十丈以外向四下打量了一下,遂即退回。
一来一往。雪地上只留下浅浅足印,如非注意观看,根本着它不出,再等些时候,很快就会被落雪覆盖而不现任何痕迹。
岳阳门座落地势,一面背山,一面临湖,两侧乃是荒芜的田地。左面有一排衍生的修竹,导引着一条曲径小道。这条小道顶尖,通向一条衙道,南来北往的客商,莫不以这条纵贯官道为进出主要干线,四通八达的无数小路,即是作放射状,俱从这条主要干道分散开来。换句话说,只要能够上了这条官道,也就算性命保住了一半。
岳阳门是这附近唯一的一所大建筑物,东南西北四门,各通有一条道路,附近虽有几户住家,但距离都不算近,值此雪天,更是罕见人迹!
“混元掌”谢山,是选择左面门出来的,他打量过附近情形之后,关照方、刘二弟子说:“我们三人以父子相称,若有人盘问,只为山居以柴猎为生,这一次入市,采购些东西,以柴易米罢了。”二弟子随口答应。
谢山又道:“万一有变故,你二人亦切忌不可忙于出手,须听我指示行事,必要时赶紧退回。”
言罢,挥手令进。三人前行数丈,遂即改变方向,循着面前的那列修竹直行下去。
雪虽不大,但风势却是十分凌厉,嗖嗖的风,贴着左面辽阔的洞庭湖方向刮过来,经过一片雪野,迎面扑向这丛茂竹,于是发出呼呼竹响声,透过竹隙穿出的凤,更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针,刺得人遍体生疼,摇下的散雪,更像是万点银星!
谢山在前,方、刘二弟子在后,彼此不发一言地向前面大步迈进。前行了约有数十丈,即见到耸立在竹丛之间的那个茅草小亭,果如尹剑平所说,亭子里有两个宽袍大袖的白衣人正在对弈,两个白衣人衣着宽松,一色的雪白,却在领袖大襟边沿之处,滚有一圈黄|色的边,看上去甚是特别。
亭桌之上,除了设有棋枰以外,另外还竖有一个小小的银质鹤形香炉。
看上去,两个人的年岁都不算大,大概都在三十左右,最奇怪的是,两个人的下已上都留有一络黑黑的胡子。
方、刘二弟子乍然看见亭内二人,都不禁怔了一下,顿时止步。
谢山低哼一声,说道:“不要张望,继续走路。”
二弟子从命,忙自收回惊惶形态,仍是由谢山在前,二人殿后,三个人远远走来。彼此相距约在五六丈左右,白衣人之一,忽然停住,站起来回长长地伸着懒腰。“混元掌”谢山装着未曾看见,继续前行,二弟子更是心内忐忑,越加警惕着,不敢用眼睛向亭内观看。
站起的白衣人忽然笑道,“难得,难得,老丁,你我在这里坐了半天,竞不曾看见一个行人,这倒是头一回,真是新鲜。”
说着举手向着谢山招呼道:“来来来!老头儿,你们三个人过来,有话要问问你。”
谢山先是一愕,作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然后左右看望一眼,才打着湘省土音道:
“先生是招呼我们的吗?”
白衣人眯着眼睛笑道:“当然是叫你们,来来来!”
谢山赫赫一笑,嘴皮不动,却以传音知会二人道:“不要妄动,听我命令行事!”
说时三人已走向茅亭。
就在这时那坐着的另一个白衣人,却取出打火器,“拍”的一声,打着了火。他打火的目的并不是抽烟,却是点着了那具置在石桌上的鹤形香炉,显然那具香炉尾端伸出的部分可供燃烧,一经点燃,立刻由鹤嘴冒出一股袅袅的白烟!
坐着的白衣人由身上取出一个扁扁的盒子,打开盒子,由里面取出了一件什么物件放入嘴里,同时也递与站着的那人一
“混元掌”谢山带着刘、方二弟子已走近茅亭,见状机警地忙自站住。无奈已似慢了一步,他鼻子里忽然触及到一股异香,方欲出声向二弟子示警,二弟子中的方刚已发出了一声惨叫,足下跟跄着向外跌出,谢山到底见多识广,在对方火点香炉的一刹,已体会到不妙,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那鹤嘴香炉内的毒气扩散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烈:
乍见此情,已顾不得再行掩饰,急吼一声:“退。”
双方距离约在两丈左右,这一声“退”字方自叱出,谢山错步出掌,一掌击向方刚后背,说是“击”不如改为“推”来得妥当!
方刚原已即将跌倒,被谢山这一掌足足飞出丈许以外,向来处跌出,“砰”的一声坐倒雪地!在同一个时间里,另一弟子刘咏亦觉出不妙。他显然也已吸进了一些飘送过来的毒气,只是为数极少,尽管这样,对他来说也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不及等到谢山出声招呼,先已向侧面纵出。
“混元掌”谢山到底功力深湛,一觉出不妙遂即运功自行闭住了呼息,于掌推方刚的同时,点足向右方纵出。
三人分成三方面退出,快同电光石火!只是,他们仍然并不能够脱离眼前这步厄运!
刘咏的身子方自纵出,还不曾着地的当儿,亭子里的白衣人已发出一声急叱:“打!”
大袖挥处,两点寒星已随手掷出。
刘咏在岳阳门虽是弟子的身分,一身武功却是了得,这时他身子虽不曾落下,耳中却已听见了暗器破空之声,霍地向后一个倒翻,他仓促撤退,一担干柴抛弃在地,却独独仍有一根扁担,随着他转身的身子平挥而出,只听见“叭”的一声,迎着了当面直飞而来的那枚暗器,却不曾把那枚暗器磕飞,却深深嵌入扁担之内,原来是一粒白色的棋子。同时间.第二枚棋子,已经洞穿了他身上的蓑衣,深深陷入他腹腔之内。可怜刘咏几乎连什么人对他下的手,都不曾看清,遂即丧生在这粒围棋子之下。
在同一个时间里,“混元掌”谢山已落身在地,随着他一个疾快的回身势子,左掌已用力地向外劈出。这一掌是迎向正面的一粒棋子劈出去的,虽不曾把这枚奔向面门的棋子劈飞了,疾劲的掌力却逼使得它改了方向,“嗖!”一股尖风,滑腮而过。
面前人影一闪,先前发话的那个白衣人已经站在了面前。
“老儿!”白衣人冷森森地笑道,“你是找死!”
一只瘦削如同乌爪般的怪手,已向谢山脸上抓来。
“混元掌”谢山心中惊惧可想而知,他小心上道,想不到甫自出门,即着了敌人道儿,悲忿之下,怒吼一声,迎着白衣人的手势一掌击出。
两个人的身子乍一交接,即如同燕子般地忽然分开来。
双方掌力力较之下,谢山已试出了来人功力深湛,不在自己之下,更不敢少缓须臾,右足屈处,旋风般地已滚出了丈许以外。白衣人似乎有震于谢山的掌力,微微一惊,遂即长笑了一声。值此同时,亭子里的另一白衣人,已如同白鹤般地腾身而起!两个白衣人,像是事先早已商量好了似的,在一个奇快的夹击势子里,双双袭向谢山。
谢山在岳阳门中,论功力不过只次于掌门人,却与另二堂堂主相伯仲,所练“混元掌”
力,更是远在段、孔二堂主之上,只可惜上来无防,吸人了少许毒香,以至于现在后继乏力!
两个白衣人无论身材衣饰,看上去都极为相似,只是一个较胖,一个较瘦,一个是浓眉圆脸,另一个却生有一双兔子耳朵,只是就身手论,却是一等的高手,在这种突然的夹击式子里,更是快若电光石火,两口牛耳尖刀,几乎在同一个势子里由袖中抖出,一前一后直向着谢山前心后背上猛扎过来。
“混元掌”谢山毕竟身手不弱。
像是一只猝然展翅的鸿鸟,两支判官笔同时递出!
笔锋迎着了刀尖,“叮”的一声脆响,两个白衣人一触之下,有如脱兔般地向两下里分开。“混元掌”谢山身躯晃了一下,单膝跪地,他圆瞪双眼,双笔分别指向二人。
白衣人第二次的攻势更是猛厉,却是一高一矮,瘦的那个自空中来,胖的那个却是来自下盘,两团自影,挟持着凌人的疾风,在同一个势子里猝然攻来。
“混元掌”谢山显然知道对方这一手的厉害,随着他快速旋转的身子,右足尖勾扫之下,扬起了大片的白雪,万点雪珠,分向二人全身罩来。紧接着他左足力点之下,整个身子怒鹰似地扑了出去。身躯一经扑出,绝不稍缓须臾,一路兔起鹊落,直向来处折回。谢山身手不凡,有心脱逃,更是施出全身之力,倏起倏落,直似星丸跳掷,眼看着又遁出百十丈外,蓦地面前红影一闪,一条人影,拔身自翠竹婆娑间,起身,落地,出手,三个不同的顺序,却揉合成为一个式子,快到目不暇给!“混元掌”谢山惊慌中,方自认出来人正是那日轿前的那个跟班儿阮行,第二个念头还不及兴起,已吃后者手中的那根青竹杖点胸破衣刺中。
快,快到目不及视!
狠,狠到无还手之机!
一招得手,红衣人阮行,绝不逗留,竹节杖一出即收,一收即离,拔杖,腾身,看来又是混然一式!来如电,去似风!
随着一阵衣袂荡风声,来人阮行在一个高起高落的势子里,已落身在覆满白雪的竹梢之尖。雪花簌簌里,他落身在竹梢的身子,就像是粘在了上面一般的牢靠,一任竹梢摆动得那么厉害,他身躯却是稳如泰山。
雪地里的谢山,就像是突然中风般地一一阵颤抖,他手捂前胸,步履蹒跚着荡出了六七步,“噗通”坐倒,鲜红的血,箭矢也似地由他的指缝里穿出来。翻了个身儿,他又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认着遥远的家门,发出了一支暗器“连枝箭”,却因为劲道不足,中途跌下,坠落在雪地里。
谢山再次的跌倒。这一次他却是无论如何再也爬不起来了!
红衣人自行消失。
白衣人又回到亭子里对奔。
现场的狼藉,不久即为雪花所掩饰。
一切是那么的宁静,就好象这地方从来也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除了横倒在雪地里的那三具尸体。其实,再过不久,尸体也会同样地为白雪所吞噬不见了。
岳阳门沉陷于一片死寂之中!“求生”的意念,在每个人内心里燃烧着,然而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人人噤若寒蝉!
“云”堂堂主“摩云手”孔松来回走了一转,停下脚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弟子应道:“已时将尽,午时未到。”
孔松手捋着下已上的那一络山羊胡子,微微点头道:“谢堂主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如果走的是陆路,应该已出了岳阳。如系水路,也应过了洞庭,唉!好不为他们担心!”
“采”堂堂主段南溪站起道:“我看他们八成儿是没事了,这么吧,我走第二拨,走水道。”
孔松摆手道:“不行,段师兄,你身护本门‘铁匣秘芨’,万一有所失闪,那还了得?
千万草率不得!”
段南溪怔了一下,道:“那么……又将如何?”
孔松说道:“还是我走第二拨,如果侥幸过湖,在彼岸能够联络上谢堂主,再图对你接应。”
段南溪道:“要是有了意外……呢。”
孔松冷森森地笑了一下,说道:“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全靠各人的命了!”
段南溪喟然一叹,低头不语。各弟子面色黯暗,如丧考妣!
孔松忽然一笑道:“我们也不要先往坏处想,说不定谢堂主已脱了险境,四门之上,不见暗器示凶是好兆头,只是……”
眉头一皱,他喃喃接道:“……怕的是他中伏之后,不及转回。”
每个人心头一震,相顾失色。
孔松见状毅然道:“就这么着吧,第二拨由我带路,马上出发,段师兄你这第三拨,须等到夜里再走,那时候我们苟得不死,必然暗中接应。”
段南溪点头道:“但愿如此,孔师弟,你去吧!”
孔松乃转向包括尹剑平在内的六名弟子行列中,道:“你们来两个人。”
各弟子木讷地对看了一眼,最前面的二人不容商量转身步出。他二人是“青萍剑”汪人杰,“大力神”赵大保。汪人杰颀长英挺,赵天保矮壮有力,前者是剑中高弟,后者用的是一对“金瓜锤”。除了尹剑平以外,在场各弟子俱是本门十年以上的资深弟子,论武技功力,各以所长而得个别深造、多年苦研,成就不易!
“摩云手”孔松看着二人,心里情不自禁地兴起了一种悲哀!只是,眼前却不便现在表面。
他点头道:“你二人可精水功?”
汪人杰大声应道:“岳阳弟子,岂有不精水功的道理?堂主不必担心,弟子与赵师弟水陆都能应付!”
此时此刻,尚能保持这番豪气,诚是不易!
“摩云手”孔松被这位弟子一提醒,才想到岳阳门武功教习中,原有水功一课,各弟子俱有从师十年以上的经历,焉得不识水功?反倒是自己多此一问了,虽是小小一点矛盾,亦足见各人平素的养性功力。自忖度人,孔松反倒不如对方一个少年弟子来得镇定,心中好不惭愧!
孔松苦笑了一下,含着赞许的目光看了那弟子汪人杰一眼,道:“很好,你能这么自信,足见平素勤于练功,现在正是你等以武功报效师门的时候,你二人随我去吧!”
二弟子各自抱拳应了一声,遂即上前叩别段南溪,同门彼此握别。虽是短暂的一刻,却洋溢着动人的亲泽情义。冷眼旁观的尹剑平看到这里,不忍卒视地垂下了头!他虽然不以孔松此举为然,但是却也实在想不出另一条更好的办法,眼看着老少各同门一一赴死,内心真如刀割一般的痛苦!
“摩云手”孔松遂即与段南溪话别,彼此又嘱咐了一番,匆匆上道。
这一次三个人乔装为打鱼的渔夫。孔松执着钓竿,二弟子各携鱼网,鱼篓,披蓑戴笠,由右侧门步出,先转向左侧竹林!就在这时,“青萍剑”汪人杰忽然有了惊人的发现,随着他骇异的目光,孔松与赵天保也相继一怔!
他们看见了一双脚!
一双凸出于地面白雪外的脚,这双脚由于跷起略高,是以在全身各处皆为雪花所掩埋之后,仅仅只剩下了这一双脚。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除了白色以外任何别的颜色看上去都极为显眼,这双人脚当然也不例外!
有脚就有人。
凭着三个人的常识判断,马上就得到了一个结论:死人!不可置疑的,那里横着一具人的尸体!
这一个惊人的发现,使得三个人猝然一惊,情不自禁地施展身法,向着停尸处扑过去。
五
天昏地暗,风声飕飕!
附近雪原上不见任何人迹,几枚干草球,被风吹得在雪地上滚动着,乌鸦低飞着由眼前掠过去,发出了“呱!呱!”足以震人心魄的叫声!
“尸体”很快地被挖了出来。
当第一眼看清了死者冰锁的面容时,三个人顿时有如晴天霹雳,全身木然被镇在了当地!
死者“混元掌”谢山,咬牙瞠目,一副痛苦、死不瞑目的狰狞形样!
“摩云手”孔松青白的脸上,甚久之后,才现出了一些儿血色,探出手来,轻轻为谢山合上了眸子!遂即后退了一步,说道:“埋起来!”
两个弟子愕了一下,遂即动手,重复以白雪将谢山全身掩埋起来。孔松肩头微晃,闪身竹林,二弟子左右跟进。
“大力神”赵天保道:“看来,敌人就掩藏在这附近不远,我们还是快把谢堂主尸体抬回去,重新研讨对策的好!”
孔松摇头道:“没有什么再好研究的了,照原定计划不变,我们继续前进。”
说完掉过头来,向着湖边方向行进,汪、赵二弟子忙自跟上去,三人沿着竹林反方向前进,走了十几丈,孔松忽然站住。他的悲哀情绪,直到现在才现露出来,只见他身躯微微颤抖着。轻启长袖,在眼下拭了一下。二弟子更是忍禁不住,发出了低沉的一片泣声。
孔松回过头来道:“你二人不可现出痕迹,如是敌人就在左近,我三人性命休矣!”
一句话有如醍醐灌顶,二弟子悲声顿止。
孔松那双锐利的眸子,徐徐扫过附近,遂道:“你二人连发连枝箭,向本门示警,快去快回。”
二人答应一声,各自施展身法,扑前数十丈,发出了暗器连枝箭,射向门上,再折了回来。
孔松这一刹,亦掩不住内心的情虚!想到了生死有命,他终于硬下心来,向二弟子看了一眼,点头说道:“走吧!”
心中有了主见,遂即不再犹豫。
一行三人顺着竹道一直向湖边走来。只发觉沿途如入无人之境,不要说是人了,就是狗也不见一只。由于地形高于湖面。是以在沿途边侧,特意地打下了一列石桩,行人如须渡湖,必须拾极而下,在一处荒凉的渡口,搭舟载渡。
这地方居民甚少,如无特别事情,长年累月也不会外出,是以鲜见客商,经常停泊在渡口的只是一艘老破渡船,由一个跛足老者负责接运,现在,这艘破船,仍然系在那里,撑船的老人大概是冷得发荒,坐在舱檐下,抱着两只腿,埋首臂弯正在打盹儿。
岸上,原来设有一家茶馆,兼卖些零碎吃食,三人来到时,发觉小店生意异常清淡,店外拴着两头小毛驴,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姑娘家,缩在角落里正在吃面,孔松带着汪、赵二人站在店外,向里面望了一下,看不出丝毫异态!
店老板兼伙计老江,一个瘦削的中年汉子,正在门口用铲子铲雪,看见二个人来,忙放下家伙走过来。
孔松生怕被他认出来,拉低了帽沿,用湖南土腔道:“对不住,我要买一袋烟,有没有呀?”
老江点头道:“有有……我这就拿去。”
须臾转回,手里拿着一根竹管,竹管满是烟叶。
孔松接过来,给了他两个制钱,笑道:“生意好啊?”
老江咂着嘴,道:“别说了,到现在总共才四个客人,来来来,三位请里面坐,我给你们沏三碗热茶,驱驱寒。”
孔松笑一笑,道:“不用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老江像是很失望的样子,看着三个人道:“三位这个时候还下湖?”
“可不是,”孔松抢答道:“我们来晚了,只能等退潮时候的那一阵梭子鱼了。”
老江把两个制钱塞在腰里,想着要去捞他的铲子。
孔松忙道:“你店里只两个客人,你不是说有四个客人吗?”
老江随口道:“那两个刚走了。”
孔松一怔,左右看了一眼,不见有人,遂笑道:“喂!老板,你说的那两个人,可是干我们这一行,打鱼的?”
老江弯下腰来,一面铲着雪,摇头道:“不不不……人家是贵客,穿的是皮袄!嘿!是‘玄狐’皮里子哩!”
说着手指道:“嗱,往那里去了!”
那边根本没人,老江怔了一下,摇摇头,奇怪地道:“咦?真快,才走没多大会工夫呀!”
孔松心里怔了一下,暗忖着:好险,要是早来一会儿可就碰上了,盘算着躲过了这一步劫,心里好不高兴,当下告了扰,同着汪,赵二弟子拾级而下,直趋渡口。
撑船的跛足老头,看见生意来了,站起来迎客。
三人匆匆上船,孔松摆手道:“快走。”
跛足老人一面抽缆,一面问:“三位要过湖?”
孔松道:“随便,往哪里走都行,越远走越好。”
木船摇摇晃晃地离了岸,老人升起了那面破帆,船就认着一个固定的方向,直向湖心行进。
三个人对看了一眼,心里一块石头落下地,算计着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外面风大,孔松就跟老者取个商量,道:“喂,船老大,借你的舱躲躲寒,回头上岸多给你几个钱可以的吧!”
跛足老者道:“就是地方太狭了,再加上三个人怕装不下。”
孔松呵呵笑道:“不要紧。”
门帘子一掀,就往舱里钻。
才钻进去一半,顿时如同泥塑木雕般地愕住了!
敢情舱里有人。
一张方桌上陈设着丰盛的酒菜,一红二白,三个人正自举杯互饮,白衣服的两个固是看着脸生,可是那个穿着大红的瘦削汉子,可是再熟也不过,尖白脸,刀子眉,分明就是那个甘十九妹的红衣跟班:阮行。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不禁使得“摩云手”孔松惊出了一身冷汗,突然间有如置身冰窖的感觉。“青萍剑”汪人杰以及“大力神”赵天保,在孔松身后,显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状大感惊讶,各自向内探头观看。
一看之下,也呆住了!
孔松惊魂甫定,忽然觉出了不妙,急叱一声,道:“退!”
二弟子也像是才由梦中醒转过来,惊魂乍定,随着孔松的这一声喝叱,双双身形后仰,猛地倒窜而出。
太晚了!
几乎与他二人的身法同时之间(奇qIsuu.com書),红衣人一只白手向外翻得一翻,手中的一双竹筷,二龙抢珠般地脱手飞出了。
“嗖!”两股尖风破空直出!
双方的势子都太快了!
天空间,似乎有鲜红的血光闪得一闪,根本看不清是怎么回事。
二弟子倒窜的身势更是有如“金鳝戏波”,在双双腾空的势子里,足足倒穿出两丈开外,“哧——哧——”水面上炸开了两条纹路,双双投身湖面。
紧跟着,两条白影,分别由舱内腾身跃出,扑向船边。
“摩云手”孔松几乎也在这个时候,拧身后退。红衣人阮行在飞出飞箸的同时,并不曾忘记照顾他,只见他瘦躯弓伸之间,已自掠身扑出,随着他掠起的身势,左掌已劈出一掌。
转瞬之间,像是一团风般的,舱里的人全都扑到了舱外!木船在猝失重心的情况下,激起了轩然大波,船身摇荡得那么厉害!
“摩云手”孔松追循着红衣人阮行劈出的掌风,身躯快速的一个飞转,已旋身而出,身子重重地撞在了舱板上,发出了“嘭”的一声,虽不曾为对方劈空掌力所伤,却也觉出红衣人掌风疾劲,大是不可承当!
孔松在岳阳门身为内四堂堂主之一,身分甚高,自不能像两个门人一般见面就逃。事实上,他目睹着二弟子双双投身入水,心中已放了一半!决计以全身功力,与对方周旋到底。
一念不逃,他已失去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猝然间,他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己吃红衣人阮行身上所逼出的凌人力道罩定,身侧白影连闪。两个白衣人已分左右,双双牵制着他的身后左右。”摩云手”孔松一口长剑藏在鱼竿之内,见机不妙,陡地取出,拔剑在手。
迎面那个红衣阮行,脸上现出深刻的两道笑纹:“孔老头,上天有路你不去,入地无门自来投,横竖都是一个死,何必不等在家里的好?”
孔松由于前此与对方照过脸,受制于对方的那根青竹马竿,深知他出手极快,是以双目紧紧逼视着对方,丝毫也不敢大意!
聆听之下,他冷笑道:“姓阮的,你休要猖狂,孔某三人,一时大意,误上贼船,未见得就是着了你的道儿,你虽用心良苦,亦不能阻止我门下二人人水逃生,这一点却是你始料非及吧!”
红衣人阮行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是吗?孔老头,你当真是有服无珠了!”
说着,那双冷峻的眸子,移向湖面。也就在这时,但听得哗啦!水响之声,水花翻动里,陆续地浮起了两个人来。孔松方自认出是汪,赵二弟子,心中惊异着二人何以不曾远去?哪里知道,当他目光再看清楚时,才赫然发觉到二弟子飘起的身子,在一阵激烈的翻动之后,双双平卧变成僵硬,变成不折不扣的两具尸身!这一惊,直把孔松吓得遍体生凉!他倏地睁大了眼睛,再细认了一下,一点都不错,正是汪人杰、赵天保!
二人死状如一,每人前额上俱都Сhā有一根竹筷,竹筷在掷出时,必然附有足以穿石入墙的内力,否则断断不能深入二人脑髓!
随着湖水的起伏,冲荡着一片血水,看上去端的是惨不忍睹!“摩云手”孔松,足下一跄,几乎坐倒在地。
红衣人阮行冷森森笑道:“孔老头,你可以死心了吧!”
话声出口,足下后退一步,一双白衣弟子,由左右两个不同方向同时向着孔松身前袭来,两口牛耳尖刀,陡地由袖中抖出分向孔松两肋刺来。孔松长剑一振,叮当两声,拒开了白衣人手中的一对牛耳短刀,足下飞点着,已袭向正中红衣人阮行。
人到了拼命的时候,常常有意想不到的力量!即以此刻而论,孔松这口剑上的威力即大异寻常,称得上八面威风!
人到,剑到,在一片银色光华里,长剑分心刺到!
红衣人阮行仍是十分的托大,对于岳阳门这一武林名门来说,除了掌门人李铁心以外,没有一个人看在他眼睛里,眼前这个“摩云手”孔松,自是不在话下。
冷笑一声,他身形猝然向左方挪出了半尺,轻叱一声:“大胆!”
仰身,翻面!那是一招极其漂亮的“卧看巧云”姿态,配合着灵巧的翻势,两只瘦手倏地向着当中一夹!
“噗!”一声,已把对方冷森森的剑锋,夹于双掌之间。
称得上触目惊心!
内功精纯到敢以“空手入白刃”,起码须具有练气的功力,盖以气机所行,以其刚韧互济,兵刀不伤!那是一门丝毫取巧不得的内家功力!眼前红衣人阮行虽然未必说得上是此道高手,但是看着他手、眼、身、步,已大有可观,分明得窥堂奥!
是以,就在他的两只瘦手方一夹中对方剑身时,孔松整个身躯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阵剧烈颤抖!要是换在另一个功力较差的人,说不定已当场负伤丢剑出丑,而孔松毕竟是岳阳门的先进健者。这一招,看似无奇,事实上却是双方内力巧妙的互制!
孔松的剑抖颤得那般厉害!他面红耳赤,眉剔目张,正以三十年纯阳内功,将内力贯注剑身。这口剑一时光华大盛,冷焰婆娑!红衣人阮行的一双瘦手显然也贯注了力道,涨得通红,看上去似乎较原来粗大了一倍,却是紧紧夹击着当中的那口长剑!
那副样子看上去很怪!红衣人显然已大不轻松!也许是他上来小看了孔松,以至于自陷危艰!他的两只手已不如先前的牢固,像是抱住了一块烙铁似的,不时地分开又合上,合上又分开。反之,“摩云手”孔松,也不能就随意地抽出他的剑,他的脸更红,身子战抖得更为剧烈!
以眼前情形论,红衣人阮行如能继续拿着对方的剑,则必可稳操胜券!反之,孔松能够夺出剑来,也无疑将可制胜对方!
两个白衣人各立左右,并不曾乘虚而入,倒也不失武者的风度!
渐渐地,孔松的势微了。
一颗颗的汗珠由他赤红青筋毕现的面颊上滚落下来,他挺立的身躯、再也不似先时的稳固,而开始左右摇晃了起来。“红衣人”阮行看看时候己到.在长时的内力坚持之下,他以难能的毅力,终于取胜了对方,却也是饱受惊吓!黄蜡似的脸上,绽开了几条笑纹。蓦地,他吐一口气,发出了“嘿”的一声!
沉肩,拧腰,飞足!三式合而为一,运施得那般巧妙。
只一脚,正好踢中孔松喉结部位。
孔松惊惶中,方自窥出对方那只脚有异寻常,却已被隐藏在阮行鞋尖上的一截利刃,狠狠地贯穿喉头!怒血飞溅里,他的躯体有如一只鸟般的腾空而起,“哧”的声,倒栽向湖水之内!翡翠绿的水面上,深深地炸开了一道缝口,吞噬了这个人,不过只微微兴起了一片涟漪!
船老大,那个跛足的老头儿,在这般毛发悚然的一连串目击之后,早已吓破了胆!看着船上的三个凶神恶煞,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像抽筋似地缩在了舱板上。
红衣人阮行这一刹,又似恢复了原有的从容!在起伏不定的船而上,他打量着手上的那口剑。甚至于他仍然还保持着原来的那种捧剑的姿态,陡地双手飞出,长剑破空直起,穿云直上,高到肉眼看不甚清时,才作弧状般下坠,直没入湖水之中。
两个白衣人操纵之下,这艘船改变了一个方向,向着烟波浩渺的湖心驶去。
天色渐渐地黑了。
风吹,云散,暗灰色的穹空里,点缀着一系列的银河繁星,恰同于眼前洞庭隔岸渔火。
对某些人来说,期待比死亡更痛苦!
死亡常常离不开黑夜,黑夜又似乎永远都包含着罪恶。因此,在黑夜无声无息地悄悄来临时,每个人心里都有种被压迫的窒息感觉。人们的脸早已失去了笑容,似乎都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因此在彼此目光对视时,所能看见的只是一具具呆塑的偶像,早已失去了那种原有的内在活力!
“醉八仙”段南溪,就像喝了醇酒般的沉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只是空洞的一片。他手里一直紧紧地握着那支暗器“连枝箭!”
由于这支暗器的发现,已使得所有现存的岳阳门弟子心生警惕,不啻是敲响了丧钟!人人丧魂落魄,等候着死神的降临!
远处寺庙里响起一阵钟声。“钟声”激荡起的那种韵律,似乎又使这几个人复苏了!
厅堂里漆黑一片,由于四窗齐下,简直伸手不辨五指!
段南溪惊讶着站起来低叱道:“掌灯。”
灯光恰于这时亮起。尹剑平手持着灯,正由过道里走进来,灯光映着他丰朗的神采,那种足以能向死亡挑战的神采,颇使得身为长者的段南溪为之汗颜!
灯光照亮了大厅!五个人,一老四少,乍见亮光,才像是在光明里突然拾回来了些什么!尹剑平搁下了灯,同时也搁下了手上的那个托盘。盘于里是一大盘包子,几个于馒头。
看到了这些,警党的再去观察他的脸,才想到是怎么一回事,每个人都吃了一惊!
段南溪一愕道:“你……出去了?”
尹剑平点头道:“灶上已断了炊,没有什么好吃的,弟子想到堂主与三位师兄已经全天未进饮食,才出去买了些吃食回来。”
段南溪发出了哑然的一声叹息,微微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他本然伸手拿起一个包手来,就嘴咬了一回,三位弟子似乎突然才觉到饥饿,一时各自动手,风卷残云般的,转瞬间吃了一空。
段南溪忽然眼睛看着尹剑平:“你不吃吗?”
“弟子已经吃过了。”
“你吃过……了?”
“是的,”尹剑平道:“弟子是在湖边小店吃的。”
“这么说……”段南溪才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直着一双眼睛,道:“你可曾发现了什么?”
尹剑平点点头:“弟子发现了很多……不过,堂主还是不要听的好。”
“不不!”段南溪镇定地道:“你不妨说出来,唉!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来,你坐下来说吧。”
尹剑平点点头,坐下来,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段南溪道:“是不是发现了敌人踪影?”
“不错!”尹剑平回答道:“另外,还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段南溪迫切地问。
“另外还发现了几具尸体。”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缓缓地垂下了头。
“尸体?”段南溪神色微变,怔了一下,强自镇定着:“不必吞吞吐吐,快说吧!”
尹剑平苦笑道:“弟子在外面雪地里,发现谢堂主的尸身,他老人家被人以利器点穿心肺因以致命!”
“谢师弟?……”段南溪声音忽然变哑了:“他……死了?”
尹剑平缓缓点了一下头,继续说下去:“在距离谢堂主尸身不远的山坡上,弟子又找到了方刚、刘咏两位师兄的尸身,也都是死相狰狞,惨不忍睹!”
段南溪呆了一呆,坐下来道:“他们三个全部死了!”
“不!”尹剑平呆滞地摇了一下头:“不止是他们三个……还有……”
每个人部神情一怔,四双目光利剑似地逼视着他。
“你是说?……”段南溪舌桥不下地道:“孔师弟他们……莫非也有了意外?”
尹剑干苦笑道:“恐怕是这样……”
“你,你胡说!”段南溪睁大了眼睛:“莫非你亲眼看见了?”
尹剑平摇摇头道:“没有,弟子只是在小店买包子的时候,听见小店老板老江说的。”
“他说什么?”
“老江他说,在湖中心,发现了三具尸体的事……”
段南溪霍地站起来,尹剑平话声因而中断,三个少年弟子无不惊骇动容。
尹剑平喟叹一声道:“堂主请镇定下来,弟了才好说话。”
段南溪缓缓坐下来,咬了一下牙齿道:“你说吧!”
尹剑平道:“据小店老板老江说,死者三人,是一老二少三个渔民,并曾在他店中歇脚,买了一袋烟叶之后才离开的,弟子默算时间,正与孔堂主、二位师兄外出的时间相吻合。是以才大胆如此猜测。”
段南溪一时呆若木鸡,两行泪水汨汨淌下,三弟子也都垂头饮泣不已。
“完了!”良久之后,段南溪才发出了一声喟叹:“岳阳门七代基业,到这里算是全完了……”
弟子之一,“铁拳”盛小川,忽地上前一步,道:“请堂主下令,我等全数外出,与对方一拼死活。”
说话的这个盛小川,豹头环眼,显然是张飞一号的人物,除了他以外,另外的两个弟子,一个是面黑颧耸的张松明,一个是乱发不修,身材伟昂的郭搏雄,如果算上尹剑平,这四个少年,也就是目前“岳阳门”硕果仅存的门下弟子。
听了“铁拳”盛小川的话,“醉八仙”段南溪看着他冷笑了一下道:“这样做,图逞一时意气之勇”是没有用的。”
另一个弟子郭搏雄道:“堂主有什么打算?天已经黑了,要走也该是时候了。”
段南溪看了一旁的尹剑平一眼,道:“也许剑平说得有理,一动不如一静,我们就来个以静观变吧!”
盛、郭、张三弟子对看了一眼,颇不以为然,只是限于门规,却不敢说什么。
段南溪冷冷地道:“如果剑平说的不错,对方分明己在水陆两面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由任何一面突围,部逃不开他们的耳目,反不加以静制动的好。”
黑面弟子张松明道,“堂主的意思,是怎么一个以静制动?”
段南溪五根手指轮流地在桌面上敲着,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神色一震。
尹剑平也听见了声音,微惊道:“有人来了。”
各人俱已是惊弓之鸟,如何当受得这番惊吓,不禁相继脸上变色!
段南溪低叱一声道:“熄灯!”
尹剑平就势低头,“噗”一声,把灯吹灭!顿时整间厅堂,成了一片黑暗,各人只凭着先前的认识,感应着彼此的立处。又过了一会儿,各人目力适应之后,才能彼此略见端倪。
各人凝神倾听之下,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风声唆唆地疾叩在桑皮纸窗上的“噗噗”声。
段南溪轻舒了一口气,道:“也许是听错了。”
他眼睛转向站立在最外面的张松明道:“松明,你到外面看看去,有什么不对,立刻回来报告。”
张松明应了一声,一个快速的起落,贴着门板向外面听了听,遂即开门侧身外出。
院子里满是积雪,几竿修竹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一行行耸立的雪松,就像是站立不动的人影,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儿!张松明定下了心来,四下打量了一眼,在白雪的映衬下,这进院子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得很清晰,一个人影也没有。胆子大了一些,反手把背后长剑拔到了手里,身躯弯处,箭矢也似地扑向正面墙头,遂即向前院飘落!
忽然,他鼻子里嗅到了一种异香!
初嗅时,极似秋日的桂花香气味,等到他分辨出那种气味远较桂花的清香浓馥时,身上已觉出了不对劲儿。最先的感觉,是身上的那种怠懈无力的感觉,真恨不能眼前有一张床,能够使自己马上可以躺下来歇上一歇才过瘾,紧接着这种感觉更为加剧,转瞬间举步维艰,由不住膝上一软,“噗通”一下坐倒雪地!
使他更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身方坐下的一刹那,眼睛里可就看见了一桩怪事。
他看见了当前院子里的那个朱漆茅亭,倒不是这个亭子有何异状,而是亭子里的那几个人。
在一片淡淡的烟雾里,首先映人他眼帘的是Сhā在亭柱上的那盏灯,那盏水红琉璃罩子的灯,透过晶莹透彻的琉璃灯罩,所泛出的光是那么的红,以至于使得亭子里的那几个人,看上去都着上了一层红色。
一个年岁约在十九二十之间的妙龄少女,侧坐在石几一角,长长的一袭银色披风由左面肩头轻轻曳下,露出那右面的一半身子,显现出玲珑的曲线,衬以花容月貌,乍看之下,几疑是瑶台仙子、月里嫦娥,在水红的灯光映衬之下,更具一种神秘、朦胧的意态之美。
一片轻烟,如纱似雾般地遂自石几上的一个细颈玉瓶袅袅而出,一经出现遂即如云雾般地扩散开来。那种类似桂花般的芬香,正是由此散发出来的。
亭子里除了那个妙龄少女以外,另外还有三个人。两个头戴大笠的长身汉子分别站在少女身后左右,剩下的那个人。却侧立在少女身前,这个人站立的姿态,是那种说不出的僵硬,宛若是一具僵尸,一身红衣红帽,再加上他手上所拄的那根马竿子,活生生地像煞戏台上的小丑。
张松明目光甫一接触到这个人,由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方自认出正是那日随轿来犯的那个红衣跟班儿阮行,对方身躯已如长空一烟般地拔起来,起落之间已站在面前。随着红衣人神兵天降的落势,他手上的那根青竹马竿子已深深Сhā入张松明前心部位。可怜张松明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在对方穿心直刺的一击之下,顿时怒血喷溅倒毙当场!
亭子里那个姑娘,似乎不曾想到红衣人阮行,竟会这么快地向对方出手,方自轻唤一声:“慢着!”已是晚了一步。
红衣人阮行身躯再转,疾若旋风般地回到亭里,躬身请示道:“姑娘有什么交侍?”
银披少女细长的眉毛,微微挑动一下,轻声嗔道:“你的性子太急了,我正想要问他话呢。”
阮行躬身问道:“姑娘是想刺探岳阳门的虚实?”
银披少女轻轻点头,说道:“正是这个意思。”
阮行嘻嘻笑道:“姑娘放心,岳阳门到现在为止,死的已差不多了,依卑职看来,姑娘大可长驱直入,再也不会有什么阻拦了。”
银披少女脸上现出了一片笑靥,缓缓由石凳上站起来,道:“是吗?我看还不一定,李铁心虽然是死定了,可是保不住那个老的还活着。”
阮行道:“姑娘指的是洗冰老头?”
“当然是他!”银披少女眼睛里交织着寒光:“别的人倒是不必担忧了。”
阮行道:“姑娘所虑倒也不错……只是就算这个老儿还活着,只怕身边己无可用之人,可差之兵,不要说姑娘亲自来了,就是卑职一个人,也能制他于死命而游刃有余。”
少女那双深逢的眼睛,白了他一眼,红衣人阮行顿时发觉说错了话,后退一步,躬身请训。
银披少女伸出一只白手,轻轻掠了一下长发,抖下来几片雪,那双黑白分明的人眼睛斜睨向红衣人阮行,冷冷地娇哼了一声。
“阮行!你忘了临行前,姑娘是怎么关照你来着?”
红衣人阮行顿时吃了一惊,抱拳道:“卑职不敢!”
银披少女把长发甩向身后,说道:“我们这一趟,可是不能出岔子,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阮行道:“是!”
银披少女问道:“我要你预备的埋伏都布置好了?”
阮行道:“南北西三面,都照着姑娘吩咐,设下了卡子,布下了七步断肠红,岳阳门要是还有活着的人,管保他们不得擅出一步!”
“怎么会没有活着的?”向着地上的那具尸体呶了一下嘴,她娇声道:“这个人刚才不是活着出来的吗?依我看,最少还有两三个活着没死的,来!我们进去瞧瞧去。”
红衣人阮行答应一声,立刻上前由亭柱上拔下了那盏红琉璃罩灯,领前带路。一行四人循着通向第二进院子的那条石板秘道,穿过一个月亮洞门,直向耸立在院千里的那座厅堂走近。
院子里到处都是积雪,四个人脚步更轻,根本就听不见一点点脚步声。距离着大厅约有三丈左右,银披少女忽然站住。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阮行不再前进,四个人就伫守在大厅前门站定。阮行正要开口说话。银披少女轻轻向他摇了一下手,她侧过脸来,凝神细听了一下。
“我没有猜错!”她徐徐地道:“这里面还有活着的。”
阮行道:“待卑职入内一青。”
少女道:“这又何必?”
她微笑了一下,又道:“只需要两颗‘断魂丸’就不怕他们不出来受死。”
红衣人阮行面上一喜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说罢遂即戴上一副特制手叁,拉开随身皮囊,由里面拿出了一个竹筒,当即由筒内倒出了两粒大小仅如雀卵般的白色丸粒,两粒白丸一经倒出。立时发出一阵“嗞嗞”轻响.空中顿时散出一片浅浅白烟。
银披少女似练有特殊的辟毒功力,可以无惧,却也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红衣阮行与两个戴笠汉子,嘴里早已事先含有解毒丹药,这时也都迅速地闭住了呼吸。阮行更不迟疑,足下微点,把身躯错开丈许以外,一抖手,将两粒白色“断魂丸”权作暗器般地打出。
“波!波!”两声轻响!
“断魂丸”透过了桑皮纸窗,打入大厅之内。
瞬息之间,即闻厅里传出了骤咳之声!紧接着两条人影,有如穿梁而出的燕子,霍地破窗而出,落地之后,现出了一双张惶失措的少年身影——郭搏雄与盛小川。两人显然在无力抗拒侵体的剧毒之下才不得不破窗而出。盛小川首先怒啸一声,挥手发出了一口飞刀,直向当面持灯的红衣人阮行迎面掷去。
寒光一闪,正中阮行面门,只是部位略有偏差。在抖颤颤的一片刀刃寒光里,这口刀尖部位,却冷森森地咬在阮行的牙缝里,“噗”一声,直循着发刀的盛小川反射出去,盛小川反手抡剑,“当”一声,把飞刀格落,不容他抽身换步,那两个头戴大笠的白衣汉子,已双双来到了面前,盛小川急怒痛苦之中,猛力地劈出一剑。
乱发不修的郭搏雄更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吼叫,旋身换式,斜着身势,向当前扑来的一个戴笠汉子举剑就砍。无奈敌人这一方面实在是太强了,先不说那个银披姑娘甘十九妹的出神入化身手,即使她那个随身红衣跟班儿阮行以及几个随身门下,无不身手惊人,即以眼前的两个白衣戴笠汉子而论,观其出手之手眼身步,无不深具势派,非比等闲之辈!
盛小川、郭搏雄两口剑,无异是奋死的一击,自然深具功力,然而一双白衣人用以躲避对方剑势的身法,显然经过高明的传授。在白刃加身的一刹,两个人似乎同时施展一种奇妙的身法,在一个快速的闪避之后,两口剑相继地都落了空。
盛、郭二弟子尚来不及施展第二次杀着之时,两个白衣人已猛袭而近,如风似浪,如影附形!几乎是同时,两只有力的手已深深Сhā迸了盛、郭二人的后背。
拔手,血溅!
二弟子蹒跚着向前面跌出了好几步,相继卧倒雪地,遂即命丧黄泉!
空气里洋溢起一片浓重的血腥气味,白衣人双双撤身,轻飘飘地又复落在了银披少女左右。一进一退,快若旋风,看上去丝毫也不着痕迹,更不似白手杀人于顷刻之间!
透过那扇破开的纸窗,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发生的一切!对于“醉八仙”段南溪来说,真是如坐针毡般的痛苦!
他,显然正在施展一种“闭气”的功力,把呼吸减低到细若游丝,用内功的调息来代替呼吸,强撑着以期渡过眼前的难关!尽管如此,他的额头上已现出了一层汗珠,身躯不时地摇晃着,像是随时都支持不住要倒下来的模样。
比较起来,坐在他对面的尹剑平似乎镇定多了。奇怪的是,由他身侧好像散发出一种怪异的无形力道,是以那些毒烟迫近他来时,都会自然地格拒开来,咫尺天涯,秋毫不侵!对于厅外所发生的一切,他看得很清楚,他特别注意到了那个银披少女的存在,猜想着她必然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甘十九妹!
她的功力,早已由掌门人所留下的那口“玉龙剑”上获悉甚清,是以他绝不致冒失到出去送死!经过一番深入的内心分析之后,他遂即有了见地,不再保持缄默。当下缓缓站起身来,走向段南溪身前。
“你……居然还活着?……”段南溪沙哑着声音,道:“我……一直小瞧了你……横竖是死路一条,剑平!我们杀出去,跟那个丫头拼了!”
尹剑平以指按唇,轻声说道:“堂主,小声。”
段南溪怔了一下,没有吭声。
黑暗里,尹剑平把脸凑近了。
“堂主要是那么做,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死路一条?”段南溪脸上现出了一抹凄凉,哑声道:“你以为我们还能活着走出岳阳门?不……你太天真了,那是不可能的。”
尹剑平目光注意着窗外,道:“只要堂主肯合作,应该还有活命之机。”
段南溪似乎精神一振!
尹剑平低声道:“堂主您以为,对方何以迟迟不曾闯迸大厅?”
段南溪怔了一下,摇摇头表示不知。
尹剑平道:“那是因为他们以为冼老宗帅还活着。”
“噢!”段南溪轻轻发出了一声喟叹,点点头道:“有理,不过,即使是老宗师仍然在世,也只怕无能为力!”
尹剑平道:“对方这个姑娘虽然身怀盖世绝技,但是她显然对冼老宗师还存有一些戒心,虽然她武功足以制老宗师.却也不能过于大意。”
段南溪点头道:“嗯,这又怎么样?”
尹剑平向外看了一眼.轻声道:“所以。堂主只需要模仿老宗帅的日气.对那个姑娘说上儿句话,即可以收到拖延之效
段南溪苦笑摇头道:“拖……延……拖延又有什么用?”
尹剑平道:“有用,弟子自忖,除了那个姑娘以外,余下的几个人,都还不是弟子的对手。如果再有堂主从侧面帮助,当可顺得突围而出。”
段南溪惊得一惊。瞠然道:“你……原来你是带艺投身本门的?”
尹剑平道:“正是如此,堂主,有关此事,弟子当在平安脱身之后,再向堂主详禀请罪,眼前却不宜多说,堂主万请海涵才是。”
段南溪惊讶地打量着他,缓缓点头道:“莫怪乎老宗师要……对你格外器重了……说吧!孩子!不瞒你说,我……我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尹剑平道:“堂主即刻发话,以老宗师生前所说,点破这姑娘的行藏,苟得片刻相安,即可有活命之机!”
段南溪喟叹一声,缓缓点了一下头,道:“好吧!”
话声方住,即见窗外红光晃动。透过半开的窗扇,已看见对方一行四人,在那盏红色琉璃罩灯的导引之下,已缓缓向前逼近,段南溪怔了一怔,尹剑平即刻给了他一个明显暗示,他遂即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冷笑。这声冷笑,猝然使得窗外四人顿时止步。
红衣人阮行大声道:“什么人?洗冰!你这老儿当真还没有死吗?”
段南溪冷笑出声道:“你是什么人,竞敢在老夫面前日出狂言,放肆无礼?”
红衣人阮行看了银披少女一眼,脸上现出了一丝希罕,冷森森地笑了一声,道:“洗冰!这么说,果真是你了,大厅里面除了你以外,还有什么人?”
段南溪道:“除了老夫以外,再也没什么人了。”
话声才住,那个银披少女却微微一笑道:“冼冰,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我明明听见里面有耳语之声,以此判断,应该至少还有一人!这个人又是谁?”
段南溪怦然一惊,然而他到底是老于世故之人,不难随口应付。
当下,微微一顿,遂即叹息道:“姑娘听力过人,看来的确已得令师真传了,你就是那个自称甘十九妹的姑娘吗,何以对老夫如此无礼?”
银披少女冷笑道:“不错,我就是甘十九妹,冼老头,以你昔年之所为,我这么对你已是客气了!”
段南溪喟叹一声道:“这么说,水红芍,果真……是你的师尊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现在才明白?太晚了!”
段、尹两人虽然在堂屋暗角,却可知窗外一切,对方甘十九妹话声一落,举步向前走来!
段南溪忙道:“姑娘止步。”
甘十九妹定住身子,冷冷地道:“洗冰,你还有什么话说?”
段南溪道:“我只问你……令师,水红芍,如今还安好否?”
说到这里,他发出了一声凄凉的叹息,这声叹息虽系做作,但揉合了自我的感伤处境,听起来确是情发于衷,令人肝肠绕结,大生同情。
甘十九妹顿了一顿道:“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些干什么?”
段南溪道:“人皆有不忍之心……况且我与令师,昔年交非泛泛,这些年,我……”
“不要再说了!”甘十九妹打断他的话道:“我今天来,旨在取你性命,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以为我会对你手下留情,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姑娘这话就说错了。”段南溪缓缓他说道:“……姑娘且看,我岳阳门一门,十数条人命,虽稚龄弟子,看门老人,俱不曾得免于难,老夫焉能有苟脱幸免之意?姑娘……你小小的年纪,造此杀孽,莫非不觉得太过分了?”
甘十九妹芜尔地笑了。
虽然间隔甚远,房内的两个人,却能清楚地窥见她脸上美丽的笑靥!
“冼冰你这话就错了,‘井以甘竭,李以苦存’,做人也是一样“老夫愿闻其详!”
“那我就告诉你,”甘十九妹侃侃道:“就拿我师父来说吧,如果她老人家当年一直保持着她原来的作风,对任何男人都不存信任,手下不留情,又何至于会有后来的那一场劫难?可见得,做人不能心存厚道,不杀则己,一出手就得斩草除根,要对方死个干净,寸草不留!”
这番话出自一个莽汉或是纠纠武夫之口,倒也罢了,出在甘十九妹这般罕世的美人之口,却不禁令人霍然震惊,侧目而视了。
段南溪冷冷地由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冼老头,你莫非不以为然叶她冷冷地道:“当年我师父,如果不为你花言巧语所骗,又何至会为你所陷害,落得了那样的下场?”
段南溪冷笑道:“这话应该由老夫来说才对。”
“你说!”
“如果当年老夫也如同姑娘今日这般狠心!”段南溪寒着声音道:“那么在凤凰山火焚地道时,也就不会网开一面,将地道一端打开,听从令师脱逃,而种下了今日本门灭门的祸害了……”
甘十九妹娇躯颤抖了一下:“冼冰,亏你还说得出口?这件事你是做错了,错在你的行为三心二意,你可知道,我师父恨恶的原因吗?”
段南溪沉声道:“老夫愿闻其详!”
甘十九妹脸上猝然升起了一片寒霜:“那我就告诉你,四十年来,我师父所以恨恨不忘的,就是你不该在那个时候打开地道,救她出来。”
段南溪想到了洗冰死前的追叙,顿时明白,遂即叹息道:“姑娘所指的,乃是令师当年的花容月貌?”
甘十九妹冷冷一哂,说道:“你明白就好了!”
说到这里面色一沉道:“阮行听令!”
红衣人阮行横身而前道:“姑娘有什么指示?”
甘十九妹道:“快进去替我取下冼老头的人头,不得有误!”
阮行高应一声道:“遵命。”
“且慢!”段南溪忽然Сhā口出声:“甘家贤契,你以为打发一个奴才,就能取下老夫这颗六魁阳首?你也大小看老夫了!”
红衣人阮行“吃吃”笑道:“冼老儿!你死在眼前,尚敢这么猖狂?我马上就要你知道厉害!”
说完一横手中竹杖,正待向大堂里攻进,却被段南溪阴森的一阵笑声所中止。
笑声一辍,段南溪呐呐地道:“奴才,你不妨且试试看,果真胆敢侵入大厅,老夫必叫你五步横尸。”
红衣人阮行怔了一下,冷笑一声,重新振作道:“阮某不信,倒要试上一试。”
他第二次横杖在胸,待要扑上,甘十九妹忽然拦住!
“慢着!”她冷笑道:“阮行你少安毋躁,既然这样。我就自己进去一趟。”
说完将一领银色披风解下来,现出了同色的一身劲装!她腰肢细细,长身玉立,夜风下秀发飘散,宛如上树临风,当真是个丽质天生的漂亮姑娘!
“不必了!”段南溪叹息一声道:“带着你的人,后退五丈以外,半盏茶之后,再来取我首级好了。”
甘十九妹微微笑道:“我原是有这个打算,既然你自己说出来,那就太好了,就这么办吧,半盏茶之内,为你收尸也就是了。”
言罢微微挥手,随着所来三人,同时撤身五丈以外。
大厅内,段、尹两人看得甚请。他两人处身在黑暗的角落里,加以屏风掩身,自不愁为外人所窥知。
这座大厅除了一道走廊与后院丹房所衔接,三面皆属空地,任何人如果妄图在甘十九妹的视觉下脱逃,可谓之妄想!
段南溪假扮冼冰,暂时使强敌退却,只是眼前危难,并未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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