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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日,十二天以前……”

尉迟兰心淡漠地点点头,自位子站起来,缓缓踱向窗前,向窗外怅惘地凝视了一会儿,又回过身来,她似乎多少己使得自己情绪上平静下来!

“尹兄……啊……这是你的真姓吗?”

尹剑个点点头。

尉迟兰心苦笑了一下,探手掠了一下散置在额头的几根秀发,“尹兄……这件事太突然了,我希望更清楚地知道一下,可以吗?”

尹剑平点点头:“我原是要详细的告诉姑娘,并承晏拜兄相托,还有两件东西,要面交姑娘!”

“两……件东西?”

尹剑平遂即由身上取出了那个绣花荷包,双手送上,尉迟兰心迟疑了一下,接过来。

“里面有一块翠玦,另有一枚汉玉戒指……晏拜兄要我亲手壁还……姑娘,并深致他的遗……憾!”

最后这句话,有如一把利刃,深深刺进了她的心坎!

忽然她的眼睛红了。

多么遥远而不着边际的一层伤感,彼此甚至于连一面也不曾见过,这种情发丁衷的感情,纯系基于一种直觉的认定。

轻轻打开了那个绣花荷包,看见了里面的那个半月形翠玦以及晶莹洁白的汉玉戒指。这两样东西,她是知道的,那翠玦的另一半,甚至于现在就佩戴在她身上,这一层伤感,在蓦然触及此物时,显然有些忍禁不住!她遂即匆匆收起了那个荷包。

沉默了一会儿,她已经略能控制自己,太突然了,太偶然了,那种感触,仿佛像是由一片天上的彩云上猝然跌落到深渊里!面对着尹剑平,这个她十拿九稳认定的夫婿,忽然间她觉得遥远了,遥远得迹近于陌生。蓦地,她绯红了脸,说不出的羞窘、伤感、落寞、委屈……然而对着尹剑平这个人,她岂能任­性­?好意思哭?还是笑?

尹剑平遂即将邂逅晏春雷之一段经过,以及他负伤至死的详细情形,原原本本地说了个仔细!

二十

不知何时,几上的白烛已淌满了蜡泪!

纸窗上反映而出的夜­色­似乎更为昏黯,阵阵寒气,深深地侵袭进来,距离天明已经没有多久了。

黑暗与光明的挣扎!

痛苦与开怀的挣扎!

无论如何,这一刻是那么强烈地震撼着人心……

尉迟兰心一言不发地听完了这一段既往,她没有Сhā一句话,也没有表示她的怀疑。伸出一只纤纤的手,端起了茶,呷了一口,茶早已冰凉了,她的心似乎更为冰凉。快乐与痛苦之间的距离,对于她来说,似乎就像是纸一般的薄,才似叩开了“快乐”的门扉,更剧烈的创痛就接着涌了进来,这情景,使她想到了李商隐的两句名诗: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没有任何的理由,使她怀疑尹剑平所说的话,她的悲哀不仅仅在于失了那个未曾见过一面的夫婿:晏春雷,更似乎猝然间把她与尹剑平之间的界限划分得那么清楚!对于她来说,后者的那种鲜明程度,对她更为敏感,前者只是一种不着边际的创痛,多少带着一些朦胧的意态,而后者的鲜明却有如“立竿见影”那么的真切,那般地使她低落……

尹剑平端起几上的暖壶,再为她斟了半碗热茶。

尉迟兰心摆摆手,苦笑道:“谢谢,我不喝了!”

她站起来,无可奈何地又道:“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

尹剑平黯然道:“晏兄既以身后事见托,姑娘是否……”

“我知道,”尉迟兰心缓缓点头道:“我会禀明爹爹,来处理这件事。”

“只是令尊眼前的伤势……”

“唉!”尉迟兰心苦笑道:“谁说不是……只是这件事又怎能隐瞒他老人家?”

尹剑平怅惘地垂下头来,顿了一下,他喃喃道:“晏拜兄垂死之前,还有两句话要我嘱咐姑娘,在下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尉迟兰心凄惨地笑了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尹兄你说吧。”

尹剑平道:“晏拜兄因感仇人甘十九妹武技高强,生怕姑娘会代他报仇,所以特嘱转告,千万不可有复仇之举,以免祸延于己。”

尉迟兰心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是我的事情,还有呢,他还嘱咐了些什么?”

尹剑平逍:“第二点,晏兄请姑娘千万不要囿于一般习俗,而致耽误了一生幸福……”

尉迟兰心苦笑了一下,缓缓走向窗前,过了一会儿,她回过身来,说道:“他的话我都记住了,我现在心里乱极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尹剑平道:“天快亮了,姑娘也该回去休息了!”

尉迟兰心落寞地点了点头,落寞地说道:“为这件事劳你千里迢迢的专程报信,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才好,尹兄在上,请受我一拜!”边说,边即向尹剑平冉冉拜倒。

尹剑平慌不迭地伸手托住她:“姑娘……不必多礼,在下愧不敢当……”

尉迟兰心看着他,脸上深现出一片伤感,倏地转身离开,在门前她又定住了脚步。

尹剑平因恐她惊动了店家,就道:“姑娘还是由窗户出去吧。”

尉迟兰心点点头,改走向窗前。在窗前停立了一会儿,她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事情,遂即回过身来道:“尹兄,你在风阳道还会有几天逗留吗?”

尹剑平摇摇头,说道:“不,我这就要走了。”

尉迟兰心轻轻“哦”一声,垂下头来。

尹剑平道:“我原想明天再至府上,亲自向令堂禀明此事之后再行告辞,既然姑娘来了,我也就不必再去辞行了,怕父母面前,还要请姑娘代为转禀,好言安慰,一俟我事情完了,必当亲临陆问安。”

尉迟兰心点点头道:“我知道,尹兄你预备去哪里?”

尹剑平道:“淮上清风堡,去找一位樊老前辈!”

“樊老前辈?”尉迟兰心愕了一下,道:“莫非是人称‘伏波老人’的樊钟秀老剑客?”

尹剑平惊异地道:“就是这个人,姑娘莫非认得这位老人家?”

尉迟兰心点点头道:“他老人家是我爹爹最敬重的一位前辈,前两年,还到我们家来过……原来你们也认识?”

尹剑平叹息一声,苦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总之,这位老前辈目前面临着一步危难,如果我能及时赶到,尚有化解的转机,否则他老人家可就有­性­命之忧……一想起这件事,不禁令我心急如焚!”

尉迟兰心微微一惊,道:“樊老前辈功力深湛,听爹爹说天下罕有敌手,什么人又能威胁到他老人家的­性­命安危?”

尹剑平冷冷地道:“姑娘问得甚是,这位樊老前辈据说功力深湛,不可一世,只是同他所结交的这个仇家比起来,只怕尚难望其项背!”

尉迟兰心喃喃道:“这个人是谁?”

尹剑平哼了一声:“这人也就是杀害晏拜兄的同一个人,甘明珠,甘十九妹!”

“啊!”尉迟兰心身子微微晃了一下,紧紧地咬着牙齿道:“甘十九妹?”

“不错,”尹剑平道:“这位姑娘虽是年岁甚轻,至多也不过与姑娘相仿佛,只是武技杰出,显然独树一格,又兼以擅施剧毒‘七步断肠红’,一经中人,鬼神无能救治,是以行踪所至,无不大获全胜,天下之大已几无一人堪与其匹敌,实在厉害之极。”

尉迟兰心原本欲去的身子,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来。

“哼!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一件怪事,”她冷冷地道:“我几乎忘记了,对于这位甘十九妹的出身来历,以及她在江湖上的行踪来去,我似乎知道得太少了,尹兄,你能多告诉我一点吗?”

“自然可以……”尹剑平苦笑着道:“只是……姑娘……你却不能对她轻举妄动……”

“我当然不会,”尉迟兰心眸子里闪烁出从来未有的凌厉:“尹兄,你不必为我担心,对于这位姑娘我只是心存好奇而已……我不否认对她存有的怀恨,只是在出手对付她前,当然先要问自己够不够分量,当然不会白白地去送命的!”

尹剑平道:“姑娘能有这番认识,我就放心了,其实姑娘你也许还不知道,这个甘十九妹,与我之间更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然而……”

说到这里,他深深感叹一声,垂头不语。

“然而怎么样?”

“然而,我在对她暗中几次观察,与一次动手搏斗之后,我却不得不把复仇的期限,向后暂拖延下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她的敌手!”尹剑平再次苦笑道:“两者相较,差得太远了!”

尉迟兰心冷笑道:“江湖上,只有所谓的宵小之徒,才会施放毒烟,这个姓甘的女人竟然以此制胜,看来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姑娘……你要这么想可就错了!”尹剑平冷冷地道:“以我亲身经历来说,这个甘十九妹显然是我前所未见的劲敌,无论智力武技,都称得上高人一等,施放毒物,只是她极其狠厉的诸多手法中的一环而已。”

尉迟兰心凌声道:“她长得很美吗?”

尹剑平终不能作违心之言,默默地点了点头,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甘十九妹美丽的倩影、内心顿时形成“炎热”与“酷寒”两种鲜明强烈的对比冲突,他的表情也就显现得颇为激动!

尉迟兰心冷笑了一声道:“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尹兄,你今后打算怎么来对付她?还是打算一辈子都躲下去?”

尹剑平冷峻地道:“姑娘如以为我是怕死贪生之辈,那就错了!”

尉迟兰心摇头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预备怎么对付她,正如你所说,这位姑娘既是这等厉害,天下无敌,且又才华出众,岂非永远也报不了仇吗?”

尹剑平道:“姑娘似乎错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认为暂时无望,假以时日,胜负尚自难分!”

尉迟兰心想了想道:“尹兄,你当真要去淮上清风堡找樊老剑客?”

尹剑平道:“这件事不宜再迟,所以我打算天亮就即刻起程。”

尉迟兰心道:“樊老前辈在武林中,身分极是尊高,你相信他老人家会听你的话,为了躲一个不见经传的女孩子,就轻易的弃家离开吗?”

这句话果然有几分道理。尹剑平点点头苦笑道:“姑娘的话不无道理,这一点也正是我引以为忧的事情!”

尉迟兰心道:“尹兄,以前见过这位老前辈吗?”

尹剑平摇摇头道:“没有,姑娘可知道这位老人家是什么样人?”

尉迟兰心哼了一声道:“这位老人家称得上是当今宇内第一狂人,据我爹爹形容说,这位老人家生平只在盛年时挫败一次,也是败在一女子手中,自此才远来淮上深居不出。”

停了一下,她接下去道:“这几十年来,据悉他为思誓雪前耻,乃下苦心,勤习绝技,直到五年前,他老人家自认功力足以胜过昔年那个女子,才再次露面,成立了今日的‘清风堡’,在淮上广收弟子,如今声势极盛一时,自诩‘痴剑狂人’,目高于顶,当今天下再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放在他眼里,请想,他何以会被你三言两语所说动?如要他不战而退,为了逃避甘十九妹这个丫头,岂非痴心妄想?”

尹剑平轻叹一声道:“姑娘这么一说,想来确是难以说动他老人家了!”

尉迟兰心挑动了一下蛾眉,冷冷地道:“想那甘十九妹一路嗜杀如狂,所向披靡,这一次遇见了樊老前辈却算她遇见了厉害对头,信不信由你,这个丫头她死定了!”

尹剑平心中未始不为之一动,喃喃地道:“姑娘你何以有此自信?”

尉迟兰心看了他一眼,气恼的摇摇头道:“不知道,反正我这么认为就是了!”

尹剑平喟叹一声,说道:“难,但愿这位老人家的功力真如姑娘所说,至于他老人家是否能是甘十九妹的对手,须待我面谒之后,即可分晓。”

尉迟兰心脸上带出了一片凄惨,冷冷地说道:“我就不信这个甘十九妹真有这么厉害,早晚我会见着她,哼,那时候才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尹剑平心中一惊,正待再言开释,尉迟兰心闪身出窗,人影疾闪中,已窜上了对面屋脊,此间再一闪已自无踪迹。

凝望着一窗夜­色­,尹剑平心里不期十分紊乱!对于这位尉迟兰心姑娘的一番巧合邂逅,想来真是怪诞荒唐,然而,无论如何,他总算把近日来紧紧盘压在内心的一件难事解决了,也算是不负亡友所托、倒是尉迟兰心的娇宠任­性­,以及她对甘十九妹所抱持的怀疑与深沉的敌意,却带给他一种新的隐忧!

关上了窗户,他把灯光拨黯了。忽然他发现了一件亮光闪烁的东西,遗留在方才尉迟兰心所坐的地方。

一枚半月形的翠玦!

尹剑平愣了一下拿起来,正是方才自己代晏春雷交还的定情物之一!

这枚翠玦,连同那枚汉玉戒指一并都放在那个绣花荷包里,对方竟是这般大意,遗失在此,可真是过于大意,尹剑平心里发了一阵子呆,有心马上把它送回去,只是深夜潜入人家,究竟诸多不便,明天天一亮,自己还要急于赶路,更是无能造访,只好暂时先代收藏身上再说。

由于途中与“蒙城九丑”的遭遇,使他猝然警觉到丹风轩的潜力大极了,无孔不入,很可能甘十儿妹一行已经来到了皖境。一想到甘等一行来皖的意图.尹剑平哪里还能定下心来,真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到“清风堡”见着“伏波老人”樊钟秀,向他晓以大势,设法避过此一步大劫。然而果真这位樊老前辈正如尉迟兰心所说的那么自负,这件事的未来发展,可就难以想象了。这些事情在他心里翻腾着,使他无法入睡,当时­干­脆坐起来,在榻上调息一通,运行了一遍坐功,顿时神通气畅。天­色­却已渐渐地亮了!

两岸杨柳夹道,扑面的春风里,带着一些早开的菜花芬芳,在马上眺望过去,前行不远,有一处渡口,那里拴着几条船,是专供客人渡河预备的。

尹剑平尽管是十分的小心,却也发觉到自己被人家给跟缀上了。那个人,其实就在身后面不远。五十左右的年岁,黄瘦的一张脸,下巴上长着老大的一颗黑痣,其上还滋生着挺长的一绺子黑毛!这家伙一脸的风尘江湖气息,却硬要装出一副生意人的模样,头上戴着一顶圆圆的毡帽,身上是一袭宝蓝­色­的袍了,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虽是极力装出一副生意人的样子,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尹剑平就是看着他不顺眼,由“不顺眼”进而就对他生出了疑心!

这人跨在一匹杂花马上,随着马行的起伏,一颗头不时地上下摇晃着,那副样子象是睡着了,身后还跟着一头小毛驴。小毛驴背上驮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驮满了东西,外面用一方油纸盖着。

这一类的单帮贩子,所在尤多,所贩之物,包括本地所产的笔墨纸砚,丝绸绢缎,一旦运销外省,获利不少,再以当地的低价,买进一些盐菸陶瓷,一人本地,又成奇货可居,两头获利,算得上左右逢源,是以成为一种热门生意,­干­这一行的商人,可真是不在少数。

然而,哪一行也都有风险。构成这类单帮客最大的威胁,即在于隐藏在暗处。随时出没的那伙子黑道匪人。跑单帮的要是不幸被黑道上人踩上了盘子,那可是祖宗缺了八辈子德,砸了生意赔了钱财不说,十九难逃一死。是以时间一久,­干­这一行买卖的人,不再吃香了,老成持重的生意人更是视为畏途,即使是有那贪图重利的生意人,舍不得断了这条财路,却也无不谨慎万分,于是乃兴起了“成群结伙”雇人保镳的新奇妙想。“单帮客”变成了“群帮客”,这一招果然灵光,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苏皖道上再也鲜见真正的“单帮”客了。

破绽就出在这里!眼前这个蓝袍商人竟然是单身一个人。

这种名符其实的单帮客,江湖上并非没有,可是先决的条件,除了胆子大不怕死以外,还有一样,那就是练得有一身不畏强敌的好功夫。尹剑平对这个类似单帮客商人的最早起疑,正是起因于此。

蓝袍商人跟缀的方式很高,不似一般人那样地死钉着下放,是以让尹剑平心里费煞周章,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心里尽管起疑,却也并未十分在意。直到现在,两个人的再次相遇,尹剑平才对他加了几分仔细,只是表面上却毫不在意。

尹剑平先上船,紧跟着那个蓝衣人牵着他的一马一驴也上来了。船老大看看没有什么客人,就吆喝一声把船向河面上撑去。

是时红日偏西,水天一­色­,江风习习里,一列雁影缓缓由天空移过。

尹剑平问明了船老大去处,开付了船费,把马系好,一个人走向船边,打量着水面景­色­,却发觉那个蓝衣汉子,正倚着船舵打火抽烟。一股股的浓烟自那人嘴里吐出来,烟吸着了,蓝衣人才得闲儿斜过一双细长的眸子,打量着尹剑平。

船老大约四旬左右的一条黑汉子,升上了一面巨帆之后,由腰上拔出了一根长烟袋,嘴里叫着:“老乡借个火!”就偎过去,就着蓝衣人手上的纸煤吸起烟来。

两个人果然是老乡亲,烟一抽,彼此就聊了起来。

蓝衣人说:“老乡,生意可好啊?”

“好个什么,”船老大说:“没看着吗,就两个客人,赶明儿个,我也打鱼去,不再搭客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一旁的尹剑平目光一扫,可不是吗,整只渡船上就只有自己与那个蓝衣汉子两个客人而已,心里一动,也就更加留意倾听他们说些什么。

二人又聊起了闲话,家乡口音重得很,“自己”念作“自家”,“一二三”念作“一阿三”,“老母­鸡­”念作“老母支”,尹剑平听得怪不受用。几句拉杂话交待过去之后,二人又互通姓名,蓝衣人自称姓秦,船老大姓郭,互通姓名后,二人的感情顿时突飞猛进。姓“郭”的船老大改口叫蓝衣人为“二哥”,蓝衣人也改称船老大为“郭老八”。

尹剑平心里却留了仔细,借着观察西边落日,他转过脸来,侧面打量着两个“老乡”。

姓秦的蓝衣人固是不在话下,姓“郭”的船老大却也绝非善类——刀子眉,三角眼,右边面颊上狠狠的落着一条刀疤,每说话时目光总要转上一转,显现出先大的那种不安与毛躁。

二人虽是彼此对答闲聊,可是四只眸子,总不全忘记抽空照顾一下船边上的尹剑平。

渐渐地他二人说话的声音放低了,却也未曾逃过尹剑平的耳朵。

似乎渐渐谈到了主题。姓秦的道:“这一趟买卖可不好­干­,张飞卖刺猖,人强货扎手,一个弄不好,哥儿们丢人现眼不说,多半还得到河里去洗个澡!”

船老大嘿嘿冷笑道:“三哥您客气了,惯日打雁,还能叫雁嘴啄了眼吗?我就不信这个邪!”

蓝衣人哼了一声道:“信不信由你,什么事都不能光看外表,这就叫真人不露相。”

船老大笑了两声,“磁磁”有声地吸着烟,一双“照子”有意无意地在尹剑平身上瞄着。尹剑平立刻仰高了脸,却也没有把船上的两个人看漏了。看着看着,矮壮的船老大脸上涨出了一片红光:“他妹子的,不过是个雏儿!”

姓秦的瞪了他一眼,船老大的声音才放低了,他脸上仍然带着不屑:“真叫人难信,别是错把大个儿的驴粪蛋子当成了大头菜,那才叫丢人呢!”

“哼!”蓝衣人由嘴角飘出一缕烟,“错不了,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假了包换。”

船老大点点头道:“哦,看见了,三哥你好眼力,八成有两把刷子,要不然一个人不能施两把家伙。”

“错不了!”

“什么时候下网捞鱼?”

“天黑了好。”

“一条杆儿上‘老合’呢?”

“都布置好了。”

“那就好!”蓝衣人站起来,抽出手翻弄小毛驴的毛,拿出来一袋烟叶子,抽出来搓弄着:“杆儿头接下的买卖,说是­干­好了,够吃上一辈子的。”

船老大嘿嘿一笑道:“那敢情好,六十年风水轮着转,也该看我们发一发啦,都快闷臭了!”

蓝衣人嘻嘻一笑,把搓好的烟叶塞到烟袋杆子里,船老大力他点了火。

“倒可惜了这头小叫驴啦!”蓝衣人嘴里吐着烟:“这都是老大的主意!”

船老大一愣道:“啊!难道……”

蓝衣人“哧”的一笑,算是把话给岔开了,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船老大也站起来。却只见西边那轮红日头,早已经下去了,水面是越来越宽阔了,两岸人家,飘起阵阵炊烟。

尹剑平把一番对答听在耳朵里,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自幼萍飘江湖,学兼各家之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黑话又会听不懂?对方二人居然当他是新上道的雏儿,可真是瞎了狗眼。

他原以为没有多远的水程,却不想会走了这么久。

“船老大!”尹剑平招着手:“你过来一下。”

姓郭的看了姓秦的一眼,笑着走过来:“客人有什么事?”

尹剑平道:“这是什么地方?”

“快到了!”姓郭的指着岸上道:“这是‘刀把子’!再下去是‘­阴­阳界’,再往后,嘿嘿,可就是你老要去的地方了!”

尹剑平冷冷地道:“郭老八,你少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哼!要是有什么邪念头,我奉劝你还是闷在肚子里好,要不然你可小心着脑袋搬家。”

那姓郭的登时愣了一下,对方一下于就能摸清了他的行市,不由他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脚步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了一步。

“你!”过了一会儿,他脸上才挤出一片冷笑,“原来你都听见了,那敢情是好!”

回头打量了蓝衣人一眼,姓郭的嘿嘿笑着:“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小子,早死晚死横竖你是死定了,你就……”

“老八!”姓秦的蓝衣人老远叫住他:“没你的事,给我站到这里去。”

姓郭的还是真听话,顿时不吭气地往后退了几步。

蓝衣人一只手托着长烟袋,老远地瞧着这边:“相好的,这叫光棍一点就透,兄弟你好亮的照子!”

一面说,这个姓秦的一摇三晃地慢慢走到了近前。

尹剑平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道:“姓秦的,你的那点心思我明白,哼!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凡事三恩而行!”

蓝衣人想是也同那个郭老八一样,猝然被对方叫出了姓氏显得很吃惊,可是仗着他的老练,立刻付诸一笑,哑着嗓子­干­笑了几声,这人频频眨动着他的一双三角眼,确实­阴­沉得厉害。“噗”一声,吹落了烟蒂,抬起一只脚来,他用力地敲着烟袋锅子,落下一片烟灰。

“小伙子,难为你把我老人家的姓氏都摸清楚了,可真有两下子!”一面说他仰起黄瘦的脸,频频冷笑着道:“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一旁那个矮壮的郭老八,显然沉不住气地道:“三哥还跟这小子噜苏个什么劲儿,­干­脆把他小子给做了不结了吗?”

蓝衣人斜过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郭老八”虽是不再吭声,可是脸上却极不驯服。

尹剑平其实早已把对方二人看清楚了,姓秦的蓝衣人­阴­沉老练,神态沉重,由他眼神可以看出来,像是有点功夫,至于那个伪装船老大的郭姓矮汉,虽然孔武有力,也像是有两下子,却不过是个毛躁的急­性­汉子。他自信应付这两个人应是“游刃有余”。心里已笃定,神­色­也愈见从容。

“姓秦的你听着,”尹剑平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我早已把你们哥两个摸清楚了,‘蒙城九丑’充其量不过就这么一点伎俩,我接着你们的就是了!”

这几句话说得老练之至,绝非是由他这等斯文人口中所出。姓秦的蓝衣人登时吃了一惊,姓郭的也瞪大了眼睛。

尹剑平已然认清了眼前的形势,双方身分表明,无论如何势将一战,是以,他话声一经出口,脚下遂即前踏一步。在一个­精­于武术的人来说,这种动作被称为“踩桩”,也就是向敌对者,表明了必战的立场。

眼前尹剑平的这种动作,尤其更含蓄着凌厉的杀机,那是因为在他足下,方一踏进时,同时运用上乘内功将一腔内炁蓦地逼出体外,距离八尺以外的蓝衣人,顿时打了一个寒襟,已被这层无形内力罩住!

他作出了一种岂止是惊讶,简直是难以相信的神­色­,顿时“噤若寒蝉”!

尹剑平这种先发制人的主动攻势,确是收到了极佳的效果。他上阵对敌,无论对方是何等角­色­,绝不掉以轻心,抱定“搏狮当用全力,搏免亦须全力”的信念。姓秦的蓝衣人一惊之下,这才知道对方这个看来年轻的雏儿,原来竞是大有来头,这等“运炁”功力,他也只是曾听传闻,从未眼见身受过,乍然领受之下,自是无限惶恐,才至于一时无主,呆若木­鸡­。妙在他的这番领受,只是自己心里有数,距离他五尺以外的那个“郭老八”却是并无丝毫感染。

郭老八原已待机欲动,这时见状只当尹剑平要向蓝衣人出手,自己侧面发动,无异占尽优势,抢了先机,他原是毛躁冲动­性­子,想到就­干­。一念思及,双足力顿之下,施了一招,“虎扑”之势,陡地直向尹剑平身边扑到。双方距离不足一丈,郭老八扑势又是如此之猛,自然一闪而至。这个郭老八显然练有“横练”功夫,一经发动,手脚齐施,夹足了劲力,直向尹剑平身上抓踢过来,决计要在一招之内将对方摆平地上。

尹剑平早已料定了他会有此一手,故意不看他一眼,以示对他的疏忽,果然诱使他乘虚而入,自是正中下怀,当时提足回身,“唰”地一个侧转,疾若旋风般已闪到了郭老八身后,就势出掌,迅若电掣地拍中他后胯之上。

这一掌看起来虽不具有十分力道,其实却有推波助澜之妙,郭老八矮壮的身子“砰”地一声大响,一头撞在了船舷上。整个渡船就像突然触礁般,大大的震动了一下,郭老八就算是练有横练功夫,也当受不起这等狠摔,虽没有脑浆迸裂,却也撞了个鼻青眼肿,怒吼一声,身子一个倒剪再次向尹剑平身上反扑过来。

尹剑平拧身出掌,看来是快到极点。

不知是怎么回事,眼看着郭老八身子在他掌势之下滴溜溜一连打了好几个转儿,随着尹剑平送出的手势,郭老八再次摔了出去,“噗通!”坐了个ρi股蹲儿,登时横眉竖眼,一动也不动地钉在了当地。敢情已为尹剑平点了|­茓­道。

就在他二人动手过招的一刹,姓秦的蓝衫人忽然奔向他的那头小毛驴,神­色­至为张惶,一只手探进驴背,倏地拔出!“哧哧!”火线声中,即由驴背箱笼处冒起了大片黄烟。

尹剑平知道这个姓秦的必多鬼诈,倒还不曾想到有此一着,不禁心里一惊,蓝衣人却亡命徒似的,猛地纵身而起,“噗通!”一声水响,纵落江水之中,遂即潜身消逝。

眼前情景,端的是危机一瞬。

蓝衣人这一着称得上­阴­狠至极,竟然在驴背上事先埋设了厉害的炸药,确实设想得令人意料之外!大片黄烟起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磺气味。

尹剑平一念及此,不禁惊出了一声冷汗,时机至为仓促,哪里还来得及多想,当下一个疾扑之势,已袭身而前,双掌同出,霍地击在驴股上!船身在重力之下,荡起了一个轩然大波,那头小毛驴已被他巨大无匹的排山掌力击中,霍地飞身而起,直向江心落去。

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刻!就在那头小毛驴的四足方一坠水的一刹间,一阵火花闪起,紧接着整个驴身爆炸开来,响起了惊大动地的一声巨响,水面上隆起了数丈高的一根大水柱,整个江水都似起了一番震动,激起一天狂涛,声势端的骇人已极。

尹剑平年岁虽轻,只是江湖阅历却不谓不丰,厉害的角­色­也见识过不少,可是象姓秦的这种­阴­狠毒辣的手段却是第一次领教,简直称得上前所未闻,莫怪乎在此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之后,他竟然呆住了。

浪花扬动着船身久久不能平息,受惊的马不止一次地人立前蹄,发着长嘶。

炸扬当空的江水,弥漫起一片漾漾的细雨,其中更间杂着一种血腥气息。江面上浮动着破碎的驴尸,更显示着先时的一刻惊魂。

由于这番爆炸,来得过于突然,江面上来往船只,在一度惊魂之后,简直莫名其妙,两岸行人也俱都停下脚步惊吓地顾盼着,无不啧啧称怪,如坠五里雾中。

镇定了一刻之后,尹剑平回过身来,先抚摸了一下受惊的马,这才转向那个“郭老八”

身前。

郭老人虽然说是被点了|­茓­道,可是心里有数得很,眼见着这番形势,早已吓了个魂飞魄散,蓝衣人这一手妙着,显然他事先都不知道,若非尹剑平遇事先机警,将小毛驴推落江水,果真在船上爆炸开来,那还得了吗?想到了同伴的辣手无情,郭老八自不寒而栗,呆坐在船板上,被点了|­茓­道的身子,情不自禁地连连颤抖不已!

尹剑平注视着他,冷冷笑道:“我现在即为你解开身上|­茓­道,料你不敢再生异心,否则你虽纵落江水之中亦是难逃一死。”

说罢上前一步,倏地举掌在他颈后一击,郭老八身子向前一栽,就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抖颤颤站起来,才知道身上|­茓­道已经解开。尹剑平冷峻的目光,紧紧地逼视着他,使他确信对方言之不虚,果真不敢有所异动。

渡船由于无人­操­纵,已被顺流的江水冲向岸边搁浅。

天­色­将晚,水面上笼罩着一片浓浓暮­色­!

郭老八显然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一幕,尤其困惑秦老三何以全然不顾及自己­性­命?他虽然是粗人,但对于同伴的狠心辣手,也不禁平添出一番愤慨!

尹剑平冷笑道:“你可看见了?那个姓秦的分明也想把你一起炸死!”

郭老八恨恨地垂下头来。

尹剑平道:“刚才那个姓秦的,是否蒙城九丑之一?”

郭老八瞪着两只发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愤愤地道:“要杀就杀吧,何必多问?”

尹剑平冷笑一声,一只手握向剑把,一股剑气,蓦地冲鞘直出!郭老八登时神­色­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你还是怕死!”尹剑平凌声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在我来说,杀死你这么一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吧,但是我却不愿这么做。”

郭老八狞笑了一声道:“你预备怎么处置我?”

尹剑平冷笑道:“论你心­性­,虽然比那个姓秦的好一些,到底也非善类,杀死你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但是如果你愿意回答我几句话,并且把我负责送到我要去的地方,我就饶了你,你意下如何?”

郭老八瞪着一双红眼,紧紧地咬着牙,像是尚在犹豫,就在这时,一股冷森森的剑气,蓦地又传了过来,他立时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尹剑平手握剑把,凌厉的目光注视着他,这种表情实在比任何锋利的言语更为有力。

郭老八终于软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就依着你吧,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顿了一下他苦笑道:“你也是武林中人,你应该知道,如果我出卖了自己人,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尹剑平道:“你没有出卖自己人,又有什么好下场?如非是我一念之仁,你只怕早已被炸成­肉­酱了。哼!炸你的人不是我,正是你所谓的自己人!”

郭老八登时哑口无言,那双眼睛忽然又增加了几道红丝,用力地踢了船板一下。

“哼!秦老三,我饶不过他的!”他忿忿道:“妈的,居然连自己人也下手……”

尹剑平试探着道:“是马一波要你们这么于的?”

郭老八怅怅地点点头。却又叹息一声道:“马老大为人很够意思,他绝不会对自己人下手,这都是秦老三他自己的主意。”

他显然忘不了自己切身之恨,只是反复地唠叨着这件事情,反之尹剑平这一方面,倒像是次要的了。这几句话,己使得尹剑平确定对方二人正是蒙城九五中的两人,这一次乃是听受“九丑”之首马一波的指使而来。马一波心怀仇恨乃是必然,只是尹剑平想要知道的,乃是指使马一波的那个人,换句话说也就是甘十九妹这一方面的动静。

郭老八叹了一口气道:“好了,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就是了。”

尹剑平看看天­色­已晚,他急于上路,却也不便耽搁,好在仍可以边行边谈,就吩咐他直放“青阳”。

郭老八愕了一下道:“青阳?老天!那最少还得两个时辰才能到。”一面说遂即升起了帆,转动舵把,把船驶向江里。

尹剑平为恐他临时逃脱,就在他身后坐下来。郭老八已知对方的厉害,确实不敢再兴逃走之念,只是心情极坏,独自个生着闷气,一言不发。尹剑平冷冷地道:“你们蒙城九丑充其量不过就是这点伎俩,实在令人齿冷!”

郭老八咬了一下牙,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是为老七、老九报仇,他们两个人据说是被你杀死的,朋友你的功夫确实高,只是下手也未免太毒了一点……”

尹剑平冷笑道:“我如不杀他们,就得死在他们手里,彼此原无仇恨,只怪你们认人不清!”

郭老八看了一下江水,叹了一口气:“朋友,你也许没在黑道上混过,不知道我们这一行的难处,有些事是由不得你自己。”

“这么说你们也是受人指使差遣的罗?”

“当然。”说完这一句话,他突然闭口不言了!

尹剑平冷笑道:“谁指使你们的?”

郭老人看了他一眼,确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瞒也瞒不过,只得硬下头皮道,“是一位阮大爷吩咐的。”

“你是说,跟随在甘十九妹身边的那个阮行?”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郭老八苦着脸道:“反正是丹凤轩下来的人。”

一提到丹凤轩,他似乎神情一振,像是平添了无限的勇气,冷笑了一声道:“这位阮爷武功高极了,朋友你小心着别叫他给碰上,否则可是麻烦……”

尹剑平微微一笑,情知他所说的倒也不假,以蒙城九丑这类角­色­,自是绝不会与甘十九妹直接搭上关系,凡事只凭阮行出面料理,已经足够了。

心里盘算了一下,他冷冷地道:“姓阮的到底许给你们什么好处,你们竟然会这么为他卖命?”

郭老八“咳”了一声,弄了一下桨:“钱嘛!还会有什么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年头儿,还会有什么比钱的魅力更大!”

“除了钱呢?”

“那,”郭老八抬头看了一下天,道:“那就是命令了。”他转过头看着尹剑平又道:

“你莫非还不知道,丹凤轩虽然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却有极大的势力,也不能不听他们的话。尤其是这位阮大爷更是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郭老八回过头看了他一跟,觉得瞒也瞒不了,说一句也是说,说十句也是说,­干­脆就什么也不用再瞒。

“朋友你是不知道啊!”郭老八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那p位阮大爷在皖北这几个县城,已经有很大的势力,就为了要收服这几个地方的实力,阮大爷曾经杀了很多人!”

“这又是为什么?”

郭老八嘿嘿一笑道:“像阜阳的‘十三把刀’,宿县的‘金刀盟’,这些人平常都天不怕地不怕的,阮大爷却先后把他们都摆平了,金刀盟有十几个汉子先还不服气,预备给这位阮爷一个厉害,哪里想到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居然都死了!”

“是姓阮的下的手?”

“那还错得了?”郭老八一副惊吓的模样:“怪的是这些人身上并看不出什么刀割之伤,只是全身发黑,七孔流血而死,这么一来,金刀盟的瓢把子才算服了,接着是十三把刀也服了,我们‘蒙城九义’也只好认了命吧。”

他不说“蒙城九丑”而说“九义”,显然自己往脸上贴金。尹剑平黯然点了一下头,心里已是雪然,确知这个郭老八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阮行为了收服皖北黑道,不惜重施故技,竟然再次施毒,不用说,郭老八嘴里所谓的金刀盟死的那十几个人,毫无疑问地是死于丹凤轩独门秘制的剧毒“七步断肠红”之下!

由此,尹剑平却更进一步地知道,丹凤轩的势力,似乎已进而在皖北若­干­个县城扎下了根。这确是一个令他惊讶,而必须重视的问题!稍停了一下,他才喃喃地说道:“我虽然对这些地方不熟悉,可是却知道你们皖北黑白道的人最重气节,­性­情剽悍,岂是这么容易就受人指使的吗?”

郭老人道:“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听行吗?再说,人家有的是钱,一出手就是万儿八千的,别的不说,就是看在钱的份上,也没话好说。”

尹剑平问道:“丹凤轩为什么要收服这些人?”

“嘿嘿……”郭老八摇摇头:“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想跟‘洪泽湖’那帮子人对抗吧!”

“洪泽湖的人?”

郭老八回过眸子来,又看了他一眼,意思象是在责怪他的孤陋寡闻。

“洪泽湖的‘银心殿’你不知道?”

尹剑平摇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个人倒象是朋友一般地闲聊了起来。

郭老八原是不甘寂寞的,更是个毫无心机的人,一经说起了劲儿,也就无所不谈,知无不言。于是由他嘴里,尹剑平进而知道洪泽湖的银心殿乃是皖北地方白道上最负声望的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成立,似乎还是最近一年的事情,莫怪乎尹剑平竟会不知道。这就更引起了尹剑平的关注,为什么丹凤轩要对付这个组织?他于是进而向郭老八问道:“银心殿的首脑是谁?”

“樊银江。”郭老八脱口而出、而后加以补充道:“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武功高极了!”

尹剑平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他忽似有一种联想,遂即问道:“这个樊银江与樊钟秀老剑客有关系吗?”

郭老八惊讶地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樊银江就是樊老侠客的儿子!朋友你认识樊老侠?”

尹剑平点点头道:“听说过而已!”

这一刹,他的心就像是镜子一般的明亮,顿时洞悉丹凤轩何以要着手对付银心殿这个组织了。

提起了樊钟秀,郭老八的话可就多了。

“这位老人家已经很多年不露面了,”他说:“如今大概总有七八十了吧,他老人家那一身剑术武功,可以说是无人能及,我是没见过就是了。”

稍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又有人说,樊老侠客一身本事全部都传给了他那个儿子樊银江,有人说樊银江的本事比他爹还高,详细情形是不是这样可就不知道了。”

尹剑平心里着实高兴,起码有一点他已经获得证实,那就是丹凤轩的甘十九妹虽说可能已来到了皖北并且收服了大批黑道人物,但是起码眼前他们还没有向樊钟秀出手。

为什么还没有出手?那是有惧于银心殿的阻力,也就是对樊钟秀的儿子樊银江有所踌躇!这倒是他事先不知道的,甚至于尉迟兰心也不曾与他谈起过这件事。须知这些消息,对他来说,都极关重要,在他几乎认为全然无望与丹凤轩抗衡之际,忽然悉知了这些消息,不啻使得他一时信心大增,对未来与甘十九妹抗衡一节,也就油然生出了极大的希望!

江风习习,不知何时天已大黑了。

郭老八点着了灯,往水面上打量片刻,指着远处一个地方道:“那就是青阳了。”

忽然他愕了一下,“哦”了一声,看着尹剑平道:“你……你莫非就是要到清风堡去找樊老侠?”

尹剑平点点头道:“不错,我这就是慕名去拜访他老人家。”

郭老八摸了一下头,傻不咙咚的样子!像是在想他刚才说的话有没有不妥。

尹剑平冷笑一声道:“我原有杀你之心,只是念在你的无知与被人利用,才对你心存姑息,今后你却不可再行为恶,我看你不如就乘此船离境,远方逃命去吧!”

郭老八愕了一下,似乎方才想起了这个问题,脸上顿时现出一番犹豫模样。

尹剑平道:“你应该明白,秦老三既有害你之心,因此事绝非偶然,包括紫面枭马一波这个人在内,这些人无不心狠毒辣,秦老三既然未曾将你炸死,你再回去,岂非自投虎口,他能放过你吗?”

郭老八又是一愕,点头道:“不错,秦老三这个人我清楚,这个人嘴里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了,哦……”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咬紧了牙,狠狠地道:“好小子……公报私仇……看我饶得了他。”

尹剑平自然无心管他们的闲事,闻言冷笑道:“你的武功心智俱不如那个秦老三甚远,再说他如有害你之心,这时早已编造了你许多罪状,只怕你未抵家门之前,就先已丧生在自己人之手了!”

郭老八大吃了一惊,当下把尹剑平所说之言,细一推敲,再思及这些“自己人”昔日种种不顾道义的行径,顿时如身着冰露,呆得一呆,忽然跪倒在地。他原是直­性­子人,又不擅说话,心里一急,竟然涕泪交泗地大哭起来。

尹剑平道:“起来说话。”

郭老八哭泣着道:“大侠,你要救我一救……”

尹剑平道:“你可曾成家了?”

郭老八落泪道:“哪里成什么家,早先有一个女人,后来……”

尹剑平截口道:“那就好,你送我到青阳之后,乘着天黑,再行不停,一径出省到别省改头换面,谋发展去吧。”

郭老八想了想道:“在徐州我倒是有个远房亲戚,是开茶叶庄子的。”

“那样最好,”尹剑平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摸摸身上,取出一块重约十两银子,道:

“我身上银子不多,这点钱就算资助你路上川资吧!”

郭老八接过银子,感激涕零,频频称谢不已。

二十一

这一程水急流湍,河道狭窄,夜晚行船不比白昼,所以须得打点起十分­精­神,郭老八乃亲持长篙小心地应付着。等到他应付过这一段急流之后,眼前水道渐渐宽敞。

尹剑平仁立船尾,打量着这附近形势,思及今后眼前,亦不免忧心忡忡,又念及“积翠溪”吴氏呣子不知如今情形如何?而那吴老夫人对他非仅有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情,由是念及草堂传技,静观壁画之种种,更不禁生出无限感戴之情。

他自幼飘零,无家庭温暖,吴氏呣子之施舍他,真有甚于母兄者,今后即以母兄事之亦无不可。思念电转,又想到了敌人甘十九妹,虽说是年纪轻轻的一个少女,智力武功无不称得上登峰造极境界,可悲的是似乎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的压力加诸在自己身上,促使他自己与她一拼生死存亡。这该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时事的演变,似乎已把自己与“她”的距离拉近了,也许就在不久,自己与她将要再次一拼,那时是否尚能如上次一般在她手中逃得活命,可就殊难逆料!由是,他不禁又想到了“双照草堂”的那些奇异壁画所显示的罕异武功。果真那些壁画所显示的奇怪招法,真如吴老夫人所说的那般不可思议,那就是自己未来希望的寄托,用以制胜甘十九妹或是丹凤轩的不二法门了。

水流瀑瀑,他的思虑也正如奔流的河水,一幕幕由眼前滑过去。

眼前情不自禁地又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来:尉迟兰心。忽然他的心跳为之加剧,那真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之所以触使他有这番奇怪的冲动,想系关连着那一夜旅邪的邂逅。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易钗而弁,乔装成一个男人。伤榻解衣,赤膊相偎,孤灯对守……咳咳!这该是如何缠绵徘恻的一番腻情?自己显然被愚弄了,以至于不知不觉地背上了这个不该属于自己的感情包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忽然间他吃了一惊,这才发觉到不知何时,那个尉迟兰心,竟然在自己心里占下了一份相当的位置。“这是万万不可以的。”心里呐喊着,他用力地摇了一下头。

一片水花,翻上了船板,才使得他澎湃的思潮暂时停止住。

眼前水道又变狭了,两岸是荒芜的田野,附近不见一点灯光,只是船头一盏方灯,散发着昏黯的黄光,设非如此,将一无所见了。

尹剑平振作了一下,问道:“郭老八,快到了吗?”

“快了,”郭老八说:“绕过了这条岔流,就到了。”

尹剑平问:“这是一条什么河?”

郭老八道:“瞧河,过了青阳,河水转小,就叫‘老汴河’,再下去就是洪泽湖!”

尹剑平忽然想起来,就问道:“你刚才说洪泽湖有一个‘银心殿’,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郭老八放下长篙,双手拢住了舵道:“银心殿的人,都是樊老剑客清风堡训练出来的,每个人都有很好的武功,他老人家的儿子樊银江,人称‘银心殿主’,这一帮子人数虽然不多,不过十来个人,可是在这位银心殿主领导之下,势力却一天天地强大起来。妈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个银心殿好像专门跟我们黑道上的人过不去,只要一沾上他们,他们是绝不留情!”他直觉上把自己当成黑道上人,是以提起来尚有忿忿不平之感。

尹剑平提醒他道:“你已经不再是黑道上的人了,你要记住。”

郭老八啊了一声,一只手摸着下巴,赫赫笑了起来。

尹剑平道:“你可知道丹凤轩的人,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郭老八想了想,又摇摇头道:“这个可就不清楚了,听马老大说,那个姓阮的好像在颖州,在那里收服了‘十三把刀’,然后由十三把刀的老幺‘水蛇’,向三给我们通的消息!”

尹剑平点头道:“这么说,你并没有见过那个姓阮的了?”

“没有!”郭老八现在是知无不言:“不过马老大见过,听说那个姓阮的喜欢穿一身红衣裳,武功高得很的,不过,他身后面,还有更厉害的靠山,却是个姑娘人家!这年头可真是怪事越来越多啦。”

尹剑平冷笑一声道:“你们蒙城九丑是负责对付我,其他那些人呢?”

郭老八说:“听马老大说,那个姓阮的­性­子很急,好像要马上出手对付什么人似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没有行动,现在好像正在研究对策。”

说到这里,这艘船慢慢向岸边拢近。

郭老八用长篙定住了船,长长吁了一声道:“地方到了,大侠客你下去吧。我就不送你,我就这一直下去好了。”

尹剑平点点头,拉马上岸,郭老八又好心地指引他前往清风堡的路途,彼此互道珍重,一直看着尹剑平上了马,这个郭老人才撑般江心,一径顺水而下地去了。

这时天交四鼓,一阵寒风袭过来,离天亮大概还有些时候。

尹剑平虽觉有些疲倦,奈何这附近一片荒芜,虽有几处村舍,也都深沉寂静,不见一些灯光。他抄着小路,一路松缰慢行,行了约有盏茶时光,才来到了官道,也不过是一条较为宽坦的黄土道罢了。

那清风堡如郭老八所说,还有一段长路,自己理应先找个地方歇一下才是,好在那匹牲口,经过长时休息,倒是­精­神旺盛,不如赶上一程。这么想着,他就打点起­精­神,一路策马快行。约莫行了有盏茶功夫,来到了一处小小镇市,这地方民风淳朴,并无所谓的夜生活,虽有几家商店,也早都闭门打烊。尹剑平绕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处叫“小青阳”的小小客栈,唤醒了店家,打点投宿。

天已经快亮了,他­干­脆也不再睡觉,只宽衣解带,盘膝在榻上运行了一番静功,又习了一番吐纳,这才“入定”过去。

一个时辰之后,他醒转过来,只觉得神清智爽,­精­神抖擞,天已经大亮了。

店小二打来了洗脸水,洗漱完毕,尹剑平特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问店里要了张红纸,恭敬的写上了个拜帖:岳阳门末世弟子尹剑平拜。

就在这小店里,他吃了些东西,遂即结账离开,直奔清风堡而来。

清风堡乃是旧时一个城堡所在地而得名,它当青阳集北四十里,一处青葱翠岭。这里居民不多,总共百十来户,点缀在一片向阳坡地,青葱翠峰之间,虽无固定城池篱藩,却在翠岭百十丈方圆之外,种植着一圈高可参天的松柏树木。

岁当春暮,万物复苏,堡上松柏郁郁葱葱,衬以青天白云艳阳春光,直有无限生气,和风过处,四下里荡漾起丛丛松涛,轻啸悦耳,宛似人间仙境!染目及此,使人不禁­精­神抖擞!

尹剑平不觉心情为之一松,他连日奔波,心情抑郁,难得此一刻留连佳境,不自觉地勒马停住,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正面一方平地拔起的丈二巨石,上刻“清风堡”三个巨大篆书,抹以朱红。在巨石之顶,攀生有一棵奇形怪状的苍郁古松,松枝如龙蛇蜒伸,垂荫数丈,煞是好看!

尹剑平在石前观看了一下,遂即徐徐策马前行,这是一条花岗石铺地的婉蜒道路,路两侧柳荫深垂,马行其上,但闻蹄声得得,回声历久不绝!前行数十丈,只见足下花岗石道忽然随着升起的地势,岔分出若­干­条小道,其状如放­射­之蛛网,而自己此刻立身之处,显然是正中那个交集之点。

就以此交集之“点”而论,地势也端的不小,直径足有十五丈见圆,这个圆圈里种植着适合时令的各­色­花树。一片粉红青绿,染目其间,五彩缤纷,真有眼花缭乱之感!

百花丛里,也就是这个圆圈正中心地方,建有一个白­色­的尖尖亭子,足有三数丈高下,六个飞檐长长弯出,其上覆盖着琉璃碧瓦,确是壮观得很!

尹剑平看到这里,不禁打心底生出一种崇敬,遂即翻身下马。只见一个四旬左右,身着古式长衣,表情斯文的儒士,正自指挥着七八名工人在那里栽种树木。尹剑平生恐马粪把对方这般优美的环境弄脏了,当下把马先行系向一边,这才整顿了一下长衫,向正中亭子行过去。青衣儒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答理他,仍然指挥着一­干­壮汉,继续栽种树木。

尹剑平一直来到了近侧,向着那儒士抱拳道了声:“先生请了。”青衣儒士却似充耳未闻,足下向前跨进几步,指着一棵新栽的雪松道:“不对,不对,歪了,歪了!”

只见那几个汉子把那棵高有三四丈的雪松挪转了一个方向,儒土这才点头道:“好——

好——唉!唉!又过头了。”口音里含蓄着浓重的四川音调,一面说一面跑过去亲自指挥示范,费了老半天的劲儿,这棵树才算定下了。青衣儒士由肥肥的袖筒里拿出了一个桑皮纸卷儿,打开来,仔细地对照了半天,才点点头,又继续走到了一个方向,指挥着这伙儿人,重新又栽下另一棵雪松。

尹剑平见对方不得闲儿,只得耐下­性­子来等着,却见附近,已经栽上了十几棵新种的大树,尚还有七八棵同样大小的雪松,尚未栽种完毕,思忖着这些树木统统栽种完了,最起码也过了晌午,心里不免有些不耐!却见那个青衣儒士足下缓缓踱着方步,像似在衡量栽种树木的位置。他前行了一十六步,又向左斜面跨出三步,后退了两步,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眼,用脚在地上跺了一下道:“这里,就是这里。”立刻有人走过来,在他立足之处仔细地画了一个记号。

青衣儒士道:“这一棵最为重要,要正正直直的一点儿也歪斜不得,入土的树­干­要不深不浅,恰恰二尺二寸。”

一个负责的工头点头答应着道:“左先生,放心,绝不会出岔子!”

姓左的儒士点着头,却仍然放心不下,又亲自走到一旁挑出了一棵最苍郁高大的雪松,看着人抬过去,这才抖了一下身上的绸衫,缓缓向着亭子走过来,他像是有点儿累了,轻轻吁了一口气,在石砖上坐下来,立刻就由一名布衣侍者为他捧上了细瓷盖碗的香茗,儒士接过来撇了撇叶子,慢慢呷了一口,那一双虽不­精­光四­射­,却深深含蓄着智慧修养的眸子,这才缓缓向着尹剑平身上掠过去。

尹剑平自是不会失去这个大好机会,当下赶忙拾级登亭,向着他抱拳见礼道:“先生请了,在下有事请教!”

儒士含笑道:“不必客气,请坐下说话。”

尹剑平告扰落座。姓左的儒士一双眸子,在他身上一转,目光掠过眼前花丛,且已察觉到对方拴在一侧的那匹马,这些动作看来绝非有心,只是随意的一瞥而已。

接着他即吩咐道:“给这位朋友看茶。”

亭子里站着一名青衣侍者,立刻答应一声,就从特备的一个木质雕花提箱里,取出茶具,然后在文火小炉上拿起烹壶,小心翼翼地斟上了小半碗茶,双手向尹剑平面前送上。

尹剑平欠身道:“不敢!”双手接过。

姓左的儒士道:“足下大概走了不少的路吧,这茶是敝堡自制的‘七号毛尖’,却要较‘六安’、‘祁门’的名茶还强呢!”

说时,他伸出右手一根尖尖白莹的指甲,就茶水中挑起一片杂叶,轻轻剔开。尹剑平这才注意到,这位左先生非仅有一口白白整齐的牙齿,而且还留有晶莹透剔的十根指甲。观其神态谈吐,分明十足饱学之上!

左先生的儒者风范立刻获得尹剑平的倾慕与好感!尹剑平饮了一口,果然­唇­齿生芬,他走了不少路,原已口渴,不觉将碗中茶三口两口饮下肚里,左先生芜尔一笑,挥了一下手,侍者立刻又为他斟上了一碗!

尹剑平才觉出有些失礼,连道不敢,这才再次向对方抱拳道:“请问先生贵姓上下?”

左先生含笑道:“不才左明月,尊驾大名,是……”

尹剑平亦将自己名字报出,左先生嘴里念了一遍,点头道:“尹朋友敢是走岔了路?这里是清风堡,居民不多,多务茶、麻,对外甚少接触来往。尹朋友你是访友呢,还是路过?”

“有劳动问!”尹剑平欠身道:“在下此来,乃是要拜访一位樊老先生。”

左先生微微颔首道:“敢是樊钟秀樊老先生?”

尹剑平道:“正是,左先生可知道老人家住在哪里?”

左先生微笑道:“尹兄哪里来?找樊老又有何事?”

尹剑平近看这位左先生举止斯文,一脸正气,再者对方身居清风堡,当非恶人,不便相瞒,却也不便直告,当下抱拳道:“在下来自岳阳之岳阳门,有要事面谒樊老前辈!”

左先生乍闻“岳阳门”三字,脸上顿现惊异。那也不过是一刹间事,嘴里轻轻“哦”了一声,微微一顿,他遂面染戚容道:“尹兄不要见疑,不才得到传闻,似乎听说岳阳一门猝遭大敌,如今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

尹剑平不禁黯然一叹,说道:“先生所言不差,在下正是特为此事,意欲面谒樊老有所享报!”

左先生点头道:“这就是了,尹兄所要面见的樊老正是不才敝东!既然如此,尹兄请随我来。”言罢步下石亭,向外踱出。

尹剑平跟踪步出,连声说道:“失敬,失敬!”

左先生手指一条岔道,微微笑道:“你由此直去,即可见一座建筑新颖的红­色­石屋,那就是敝东下榻之处了!”

尹剑平抱拳告谢道:“多谢先生指点!”

左先生一笑道:“尹兄既然身佩长剑,想必­精­于武术了?”

尹剑平微微一怔,欠身道:“哪里,只懂皮毛而已,却不敢言­精­!”

左先生笑道:“不必客气,敝东韬光清风堡数十年,虽是久已不问外事,只是心念江湖,却是有日无已,平日尤其醉心武学,不曾稍有懒怠,足下既是来自岳阳门,显系故人门墙,定为欢迎,只是……”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像是有话要嘱咐,却又打住,脸上频有笑意,却又暗含着几许神秘。

尹剑平观察于微,遂道,“先生如有指示,请不吝赐教,以免在下触犯禁例,实所不便!”

左明月笑道:“足下不必见疑,既承见问,不才倒是提醒一下尹兄了。”

微微一笑,这位温文儒雅的左先生道,“敝东醉心武学,近年来已近痴迷地步,且又自视极高,不屑与一般江湖之辈来往,由是在其居住之处,也就是通往这中心圆环道上,设有若­干­埋伏,用以阻遏一般武林宵小窥伺。”

“当然!”左先生笑容可掬地接道:“这类设施在深悉武学真功的行家眼睛里看来,却是不值一笑,自然也就无所谓构成伤害,敝东用心,不过旨在‘以武会友’,却是绝无别意,这一点尹兄切莫介意才是。”

尹剑平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在下才疏学浅而武功平常,只怕未能通过,势将见弃于樊老前辈门墙之外了!”

左先生摇头道:“不才对于武学虽是门外汉,但是,跟随敝东有年,这些年却也会见过不少高人奇土,颇有知人之明,足下年岁虽轻,但两目­精­气十足,一双太阳|­茓­更是隆起有异于常人,以此衡量足下必有非常功夫,眼前,不过博君一笑,尹兄但请宽心前往,料必无事!”

尹剑平想了想也只好如此,当下抱拳别过,方待往自己坐骑行去,左先生却道:“尹兄只管前往,这匹马不才自会代你收下照顾就是。”

尹剑平道了声谢,好在一些重要东西,俱都带在身上,马背上不过是些衣物银子,即使遗失也是无妨,当下再别左先生,遂即向其指点处大步行进。

左先生脸上带着温文笑容,立在亭子脚下,目送着尹剑平的离开。尹剑平行至那条通道之端,忽然停住。他原先就已经有些感觉不妥,暗忖着正中的石亭子,以及那些栽种的雪松与每一条放­射­开来的道路搭配得饶富趣味,心中就有些怀疑,可能与所谓的阵法有关。

此刻,当他面对着道路路口,正待一脚踏下之际,忽然心中回生出一种强烈的感应!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应之力,使得他猝然停下了步子,一时按兵不动。

须知他年岁虽然甚轻,但多年来历经名师,就武学各门而论,当得上涉猎极广,其中以南普陀山的“冷琴阁”冷琴居士处所得之“春秋正气”功力最为深奥!其实这门功力之­精­髓即在阵法五行易理等之深奥探讨,正反生克之理!是以,尹剑平在这一门学问上,绝非是门外汉。他先时只是对左先生栽的树木感到奇怪而已。倒也不曾想到许多,这时心里一经定下来,才觉出有些不对,当下只管站定身子,并不急急步入!

须知阵法布局,最忌上来慌张,一旦误人,对方阵法一经发动,再想冷静思考,可就事倍功半。是以眼前踏入这第一步最为重要。

眼前情势,那条花岗石铺就的直直秘道,一径迄通而前,其间少有阻拦,只是云气氤氲,在长长秘道两侧,间以耸峙着许多石人!

尹剑平后退一步,转过身来,再打量眼前那处花圃,但见花开如锦,一片五彩缤纷!只是他之着眼,却在于圃中花­色­之调配分布,细一观望,即觉察出,那些盛开的花­色­,共有十二种之多,再回观放­射­如蛛网之道路,亦为十二条之多。他不进反退,拧身之间,已回扑数丈,落身子亭脚之下!左先生却佯作不见,继续指使着那些人栽种树木。

尹剑平以花圃之花印衬石道,每一花­色­对一石道,双方对照,是十二之数,顿时他明白了:对方这一微妙,即在于颇具生杀易理的“十二冲杀”之数。正中花圃乃是“主”位,埋设着“十二宫”,放­射­之十二条道路却居客数,乃暗含“十二星宿”,再搭配“十二地支”

以定时限气候,设想得不谓不妙了!有了这番见地,他尤其不敢大意,心中默念着昔年冷琴居士所传授之“四化”口诀:

“甲廉破武阳为伴,乙机梁紫交叉是,

丙同机昌廉贞居,丁月同机巨门位,

戊贪日粥机为序,己武贪梁曲是寻……”

试以各定方位,再一细审眼前阵式,顿时众“星”明灭,一标明了正确方位。

有了这一层认识,再试观十二星宿道上,便不禁“波谲云诡”,处处布满了险恶杀机。

尹剑平一时由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暗忖着:好厉害!莫怪乎这个“伏波老人”樊钟秀,敢于目空四海,原来果真大不简单,即以眼前人门这一局阵势而论,当今武林中,能够一眼看透者实在不多。

这类五行生,飞星斗数间以生杀出入的部署,乃是极具高奥易理的一种学问。如果没有这一方面高深修养,简直不得其门而入。由是而观,纵然你身负盖世奇技,如无这类学问,也只得望门兴叹,一经误入,必将步法自乱,攻杀自我而至于自相矛盾,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有听令宰杀之一途了。是以良久以来,既有“不识易理不足论智”,“不通智乃难论剑”之一说,当知欲想成为一“剑士”之不易了!

尹剑平俨然此道­精­浚之士,只是他却也了解到这一门学问上,更较剑术武学之浩瀚,仰之弥高不易摩其深奥,只凭各人造诣作适度之探讨,谁也自满不得。

左先生觉察到尹剑平的一番拘谨,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种惊奇。他缓缓走近过来道:“尹兄可是看出了什么?”

尹剑平这时已知眼前这个左明月,绝非寻常之辈,当下深深一揖道:“先生高人,十二生杀妙数,却使在下一时不敢妄入!是以揣摩再三也!”

左先生点头道:“足下有此见识,何以不敢擅入?”

尹剑平道:“三合之数已空,只不知‘命’宫‘吉星’何处?”

左明月脸上更见惊异,频频点头道:“足下果然高明,看来东翁诚然要借重足下,共襄大事了。”

说到这里微微一哂,道:“三合亥卯未,吉星百花芬。足下大智之人焉能不知?”

尹剑平陡然一惊,遂生大悟,道了声:“多谢先生!”挥臂拧身,倏地纵出数丈。

他以非常身法,走宫踏位,转侧之间,业将十二宫位踏了一遍。这当口摸清了行市,陡然进身,循左明月先时指处,稳步赡宫,长趋直入。

左明月观其背影,不禁频频点头,轻轻自语道:“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

看来卦上紫微,当应在此子身上了!”言罢陡地扬手,以拇食二指的捻动之力,发出了一双青铜制钱!二钱一经出手,即发出了两股尖锐轻啸之声,相并而驰,就空连连互击,发出一阵“叮叮”清脆悦耳声息。这一手“青蚨传音”施展得极具巧妙,显然向里面人作了必要的招呼!

尹剑平抬头看见了空中飞过的两枚青钱。青钱是弧状由他当头划过去,然后坠落在前道松丛,紧接着他耳边却听见了一阵隐约的钟鸣“当当”之声。松丛里顿时惊飞一天的鹧鸪。

灰­色­的羽翼在当空翩跹一周,遂即往后岭群集飞离。

尹剑平心里有数,已悉知那位左先生向里面通了消息,先是“青蚨传音”,继而钟声响起,不用说清风堡里已作了必要准备,来欢迎自己这一个“不速之客”了!

这样也好,他心里寻思着,正好借此来了解一下清风堡到底实力如何?自己无妨全力施为,见阵破阵,见人敌人,倒不信自己练功十数年,学兼各家之长,居然连对方门户也不能接近,那可就太泄气了。

有了这层想法,尹剑平益加­精­神振作,所谓:“三合明珠生旺地,稳步赡宫”,眼前阵势他已看破,复得左先生一语指点,于是尽悟玄机,眼前可以放心前进。当下他施展“春秋正气”功中之“九九赡宫”步法,身躯左舞右晃,如风摆残荷,瞬息之间,已踏进十数丈以外。

眼前情景,当真是风雷暗聚,尹剑平深知对方这种阵法之微妙,只须一步踏错,那“十二星宿”之中,吉凶参半,间以“七杀七冲”,该是何等险恶?一步误着,以自己功力,自是不无挽救之机,只是势必煞费周章了,如当中再间以主人存心考验攻击,是否尚能从容应付,可就不得而知了。是以尹剑平不得不全神贯注,步步为营,总算他得力于“春秋正气”

功的杰出造诣,事先自己又有详细的观察,乃至于行宫步位,如履康庄大道!

这条花岗石秘道,足有五里之遥,两侧除了前叙的一些石人之外,更栽种着许多松柏奇花,间以各类奇形怪状的巨石。尹剑平观察到即使一草一木一石,也无不暗藏妙着,诚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外相连,互生互克,当真是凶狠凌厉之极!

忽然那条看来笔直的秘道,却与由正侧方分出的一条道路相逢,状若交锋之剑,尹剑平顿时止步,即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巨风,迎面狂袭而至。

原来这地方中道高起,四方云天辽阔,仰视穹空惟见碧空如洗,却不见一片云彩,那风力正是与特殊地形有关,回山而转,骤然下溢,乃见其强烈。

尹剑平天风罩体之下,不觉心底起了一阵震惊,以他见识,大体说凡是这类天险之处,必将设有厉害杀着,不可不防。心中方自猜疑,只觉背后一股尖锐风力猛然袭来,设非练有极佳之“暗器听风”之术,万万不易察觉,盖因为那股尖锐风力隐没于巨风之中,极不易察觉。

尹剑平真要无察倒也罢了,偏偏他功力­精­湛,一身负奇技的人,绝不容许别人暗算。是以,就在这股尖锐风力一经袭到之刹时,尹剑平已怪蟒般地掉过身来,右掌轻翻,已把飞临眼前的那件暗器抄到了手上。竞是一截­干­朽的枯枝。

左侧方松树梢上似有人影一闪,随着那人扬起的手势,只听得唰!唰!唰!一阵子疾风响处,六七团黑影,直向着尹剑平全身上下袭来。尹剑平身子向前一俯,双掌骤分,用“排云双掌”打法,把来犯的几团黑影全数击落在地。不过是几枚­干­枯的松果而已!

那人身法至为灵巧,身子虽然腾起,却不思远去,极其轻飘地落身子另一棵高大的松树梢上。

尹剑平双掌一沉,骤提丹田之力,霍地腾身纵起!身子方自纵起一半,陡然念及不好,顿时凌空一个倒折,硬生生把纵出的身子收了回来。饶是如此,却也不免着了道儿!那人显然是在诱使尹剑平中计,等到尹剑平临时发觉,已是慢了一步。眼前阵势,错综复杂,设非他先前之步步为营,简直难以通行。此刻虽然一经发觉,显然已是迟了一步,双足落处,仿佛足下设有一面极为­精­细的钢丝线网,由于那面细网设置在浅草之内,如非伏地细查,简直难以看出,足尖点处,只听得叮叮一阵钢铃声响。

尹剑平情知不妙,身形一个拧转,直向前落身之处坠来,哪里能从他心愿?先是面前一阵发黯,紧接着那条眼前笔直的秘道,忽然成了倒仰之势,等到尹剑平落下之后,才发觉到由于眼前幻象错觉之故,是以落身之处已大有偏差。等到他足尖点地之后,只觉得天地倒置,已成了头下脚上之势!这种现象虽说全系幻觉,却由于目心相通,感觉起来,简直逼真之至!他总算当得上这一道上健者,一经发觉不妙,即刻稳住宫位,进七退三,守住了“五五”之数。就在这危机一瞬里,眼前人影一晃,一个长身白面,形容削瘦憔悴的中年人,已临到眼前。

这人黄发黄眉,一身雪白长衣,衬以毫无血­色­的一张瘦脸,那副样子乍然看上去,简直形若魈木客,可怕之极!尤其是那张原本就够木讷的脸上,不着丝毫笑容,却予人以无比­阴­森凌厉之感!

尹剑平虽然由于对方的捉弄,身涉其险,但是到底此来出于自愿,况乎主人更是有言在先,却是怪不得对方,再者自己此来是客,更不得上来失礼!因此,对于这个黄发人身形一经临近,虽然已侵入战圈之内,他却不便主动出手。

黄发人对于尹剑平的熟于阵法大感惊异,正因如此,他也就越加地不服气!

“小子!你算老几?”

话声中显现着极度的不屑,非仅如此,话声一落,一只枯瘦的长手已经抖了出来!

这人必­精­于指上功力,五只箕开的手指,形若五把利刃,陡地向尹剑平腹间探Сhā过来!

尹剑平原想上来以礼相待,却不意对方这等欺人,自是不甘示弱!他霍地上前一步,直踏“中宫”,右手反步上撩,直向对方那只状若鸟爪般的怪手迎了过去。两只手掌一经接触之下,彼此身子一阵子大摇,这可就看出了各人功力的深浅来了。

尹剑平在双鹤堂以“金刚铁腕”功力著称,为该门派百十年唯一杰出门下,这只手掌功力之­精­湛,即连甘十九妹这等旷世极流高手,也几乎在他铁掌之下吃了大亏,其功力自是可观。

黄发人虽说亦非弱者,所练“勾搂掌”乃系“至­阴­”­性­质,且已足有八成火候,只是相形之下,却是要比尹剑平的“金刚铁腕”功力差上一截。双掌甫一交接之下,先是双方的身子各自为之大大震动了一下,紧接着黄发人神­色­之间为之一阵大变,瘦削的身子更不禁如同纸鸯般地狂飘而起,足足腾飞出两三丈外!

这一掌尹剑平念及此来是客,尚还未曾施出全力,只用了七成功力,虽然如此,黄发人却仍有“吃不消”之感!

空中白影一闪,黄发人就空一个倒折,一式“细胸翻云”之势,就空直坠下来。“细胸”乃是鹰中最凌厉之一种,大小如隼,身法以快捷轻巧见称。黄发人这一式“细胸翻云”

之势,当真施展得维肖维妙,直起直落,寸草不惊,足可当得上功力深遂尹剑平掌式向后一收,这当儿,背后又有一股疾风扑到,他久经大敌,早已养成临阵警觉,一觉出背后风力有异,遂即向前一个快煞伏身。头顶上“呼”的疾风掠过,一个身着锦缎的五旬壮叟,以非常的身手,自他头顶上快扫而过。

尹剑平不禁被激起了一腔怒火,嘴里叱一声:“开罪。”

丹田力骤然上提,他前进一步,双掌平推而出,以“双撞掌”势,直向对方锦衣壮叟背上击去。他显然已经留意到对方二人那种特殊脚步,正与自己“五五乱踏”之数异曲同工。

这么一来,他倒是放心了,既无足下之困,倒可以好好放手与对方决一胜负。

锦衣壮叟一招走空,背后受敌,嘴里怪啸一声,霍地向左面一闪!

这老儿绝不甘受制于人,身子一闪的当儿,左手霍地反臂勾出,这一手“金­鸡­剔羽”施展的极见功力,手掌挥处,直击向尹剑平左面胸肋。

尹剑平冷哼一声,陡然长身,又飘向老者右边,掌式一封,沉声道:“去!”

锦衣壮叟身子大大地晃了一下,足下却不能错了步位,一阵子踉跄,却以“倒踩玄宫”

步法,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得拿桩站稳。

尹剑平多少也有些怨怪对方的暗袭行为,是以这一掌也同对付黄发人那一掌一般,暗聚“金刚铁腕”之功,那五旬壮叟竟能当受一掌之力,当然断非弱者,虽然如此,黄发人与那锦衣壮叟均呈败象,已是不争之实。

尹剑平私下判断,黄发人与锦衣壮叟功力甚相仿佛,约在伯仲之间,只是论身法动作,锦衣壮叟却不及黄发人多。只是不可否认,二人俱是他多年来罕见的高手。对方既然存心试探自己能耐,若不显现一些真实本领,谅不为此间居亭主人所着重。这么一想,他也就暂把拘束之心抛开一旁,决心求胜再说。

黄发人与锦衣壮叟在此清风堡,各以身分特殊与武技­精­湛著称见重,想不到一上来几乎双双败阵,颜面相关,俱不禁触发怒火。

这当中黄发人却又比那锦衣壮叟机灵多了。他原思即刻出手与对方一搏,因见锦衣壮叟Сhā入其间,一时倒止住了激动,不进反退,身躯微晃,飘出丈许以外,决计观看片刻以定取舍。果然锦衣壮叟已忍不住先行发动。

此人面­色­赤红,虎目狮鼻,一副五短身材,目光炯炯而有神威,一眼之下即知身负真功实力。

“小辈,你这叫自投罗网。”

嘴里说着,他足下快踩几步,已飞跃着欺身而近,矮壮的腰身向下一塌,只听得身上骨骼“克克克”一阵子密响,两只拳头已向尹剑平前胸攻过来。

这一式“黑虎伸腰”妙在他的手、眼、身、步搭配得正到好处,拳风疾劲,真有排山倒海之势!仗着他熟悉阵内“十二生死宫门”,才敢恣意施展,尹剑平接架不住,抑或退守失所,即有再次触发阵势的可能,只是有时候假作三分糊涂,却也有此必要。

随着锦衣壮臾拳风直捣之下,尹剑平利落地打了一个旋风,飘出丈许以外。

他足尖虚点“宫眼”,使对方误为阵势即将发动,果然锦衣壮叟脸上带出极为喜悦之­色­,不待他身子落实遂即挥动袍袖,“哧!”一股尖锐风力划空而起,却由他锦衣大袖怪蛇般地抖出了一条五­色­彩带,这条五­色­彩带,一端打结着一个如意绳套,一经出手暴伸十丈,直向尹剑平当头罩落。

锦衣壮叟打的如意算盘是乘着阵法发动之始,在对方不辨东西的当儿,一举将对方成擒,哪里料到尹剑平这一手乃是十足的诱敌之计。就在锦衣壮叟袖中彩带方自抖出的同时,尹剑平早已潇洒自如地移宫换位。原来预期发动的阵法,丝毫没有异状,锦衣壮叟一惊之下。眼看着尹剑平翻出的身子,白鹭盘空般已飘向一隅,身法至为巧捷,落身姿态更是明智,双腿一拳一伸,两手平伸。

这等施展,说明了他对眼前阵法之。熟悉,简直如同己设,更蓄有随机应变之势。锦衣壮叟不禁大为吃惊,已经出手的五­色­套索,不待虚落,乘机向后一收一扬,再次狂飚而起。

这一次他决计要给尹剑平一个厉害,五­色­套索一经卷起,势若倒卷飞蛇,其力万钧,夹着一股巨大风力直向尹剑平双足上飞缠过去!

尹剑平身子闪电直下!

五­色­彩索如出|­茓­之蛇!

双方势力都快猛极了!

在五­色­长索疾快的落势之下,尹剑平身子霍地向下一蹲,伸手抓索,锦衣壮叟再想回收,却已慢了一步,不知怎么一来,那条五­色­套索一端,已吃尹剑平紧紧­操­在手掌心里。

这一次尹剑平不再手下留情,决计要给对方尝尝厉害,飞索一经人手,他即刻再施“金刚铁腕”之力,手腕力翻而起,已施出了十分功力。

眼看着锦衣壮叟那张红脸一阵子发紫,想是运力抗衡,无奈究竟双方力道相差得过于悬殊,万万难以当受住尹剑平这势若拔山的巨大力道。

随着尹剑平撩起的手势,锦衣壮叟足足腾起来有丈许般高下,一时头下脚上,俯冲着直向地面猛力地栽下来。

一旁的黄发人睹状大吃一惊,身形晃处,翩若惊鸿地迎了上去,只是仍然慢了一步,虽经他及时伸手,助了他一臂之力,锦衣壮叟仍然摔了个不轻。

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勉强地站起来,那副样子可显得狼狈极了。

“锦衣”成了“土衣”,半边脸也擦破了皮,又是血又是灰,若非是黄发人及时拉了他那么一把,把他身子掉了个方向,这下子虽不至于当场要了他的命,也足能要他爬不起来。

连怒带急,锦衣壮叟那张脸一刹那间变成了灰白,手指向尹剑平,怒声道:“好……小子。”

只说了这么三个字,禁不住“哇”的呕吐了一口,身躯更像是喝醉酒般地摇晃不已。

尹剑平足踏“五五”步法,连续的几个快闪,已到了他身前,见状很是尴尬地抱了一下拳道:“在下一时失手,前辈务请海涵。”

话声未完,锦衣壮叟已咆哮一声,陡地上前一步,再次一掌,直向着尹剑平当胸劈来。

这一掌对尹剑平来说,自然难以构成威胁,顺着他推过来的掌风,尹剑平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儿,非但闪开了他凌厉的乍力,反倒就势托住了他前跄的身子。

“前辈小心!”尹剑平好心地道:“前面好像是伏设的一处暗宫。”

锦衣壮叟原是气昏了头脑,吃他这么一点,目光再一注视。果然不假,只差着半步的距离,自己可就误踏阵门,那可是闹了大笑话,没有困着人家,反而把自己给困着了。虽说是尹剑平的一番好意,可是在锦衣壮叟的感觉里,真比打他还厉害。

“滚开!”嘴里怒吼一声,他双腕倏分,直向尹剑平胸腰之间双双Сhā落下来。

盛怒之下,他早已丧失了理智,双手探处,聚力如刃!这一手“绞盘”功力,江湖上已是罕见,五旬壮叟施展得更具十分力劲,足有“生裂虎豹”之威!

奈何今天所遇见的这个年轻主儿——尹剑平,可真是过分的扎了点手,以至于使得他自己三番五次的吃瘪受窘。

锦衣壮叟两只手自推出了一半,忽然受制于对方的一双铁腕。

“前辈大可不必,在下知罪就是。”嘴里说着客气话,尹剑平双腕力收之下,硬生生把他张开探出的一双手臂给收了回来。一出一收,看似无奇,但其中却聚积着万钧巨力,锦衣壮叟胆敢倔强不收回来,这双手腕子可就别想再要了。

尹剑平以内功气炁硬生生地反使对方将发出的双手收了回来,实在是暗示对方适可而止。足下微点,己飘出丈许以外。

锦衣壮叟神­色­倏地一阵黯然,壮健的躯体起了簌簌一阵的颤抖。

一旁的黄发人亦现出十分惊异的表情,他脸­色­一沉,正待开口说话。

蓦地,空中传来一阵­阴­森的冷笑。

这声冷笑随着一阵子微风,只是在眼前这片地方打着转儿。锦衣壮叟与黄发人乍闻笑声,却不自禁俱都现出一片肃容。

尹剑平方自听出笑声有异,颇似内功中的”千步传音”,再者笑声冷沉苍老,说不定正是此间居亭主人樊钟秀也未可知。

心念方自一动,笑声忽止,即闻得一个十分苍老的口音道:“你们两个可服气了?”

锦衣壮叟与黄发人目光对看一眼,脸上相继现出一种腼腆。

声音微顿之后,遂即又道:“平素我是怎生的关照你们来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怎么样,今天来了个毛孩子就把你们给打垮!”

词句中虽无责备之意,只是语音冰凉,显系发话者心中隐含忿怒。锦衣壮叟与黄发人表情更见尴尬,双双不约而同地躬身抱拳,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尹剑平这才知道自己猜测得不错,发声人多半就是“伏波老人”樊钟秀无疑。所谓“打狗看主人”,看来眼前二人必是他的门下弟子,老人虽是明在责门下弟子,却未必就此与自己­干­休。

他来此原负重责,欲同参商破敌之计,若是上来因误会与对方先己失和,岂非大力不智!只是眼前一切发生,却是身不由己,即令伤了和气,也是罪不在己。心里正在想如何向对方开口解释。

空中传声忽然又自冷笑一声,遂即慢吞吞地道:“清风堡在江湖武林中虽然知者甚少,只是凡是知道的人无不心生敬仰,这个脸我们可是丢不起,对方不过是个后生小辈,但入我阵门,行宫过阵如履康庄大道,你二人还有自信与对方一搏胜负没有?”

锦衣壮叟宏声道:“即请恩师示下,弟子当与决一死战。”

“你……”老人嘿嘿笑道:“陆豪,我看你是大可不必了。”

那个叫陆豪的锦衣壮叟,面上一阵发紫,尚待争辩,暗中老人已吩咐道:“你且退下去吧。”

锦衣壮叟虽然面­色­忿忿,却是不敢多言,羞惭满面地抱拳称了一声:“是。”

他正待转身退下,传声中又道:“且慢,我要你在一旁观战,看看人家的出手招法,印证一下自己的功夫才可收教学之实效,知道吗?”

陆豪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弟子遵命!”遂即退后几步站好。

暗中老人接唤道:“宫琦听令!”

黄发人上前两步,面对当前红楼,躬身道:“弟子在!”

老人声音道:“你是我最得意门下,何以今日表现如此不济?真令我大失所望。”

被称作宫琦的黄发人,聆听至此,那张瘦削的脸上带出了一片狰狞。一双黄眉频频向上挑动不已。

“不要这个样子!”暗中老人奚落地道:“光生气不服气当不了事,武功这个玩艺儿就是这个样子,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那是一点巧也偷不了的,你敢说不服吗?”

宫琦恨声道:“弟子并未与他好好动手过招,未定输赢,你老叫我怎么个服法?”

暗中老人发出一阵子低沉的笑声。

尹剑平虽是不见对方表情,只听他们双方对答,已知道老人对于这个叫宫琦的弟子,必然十分疼爱,听其口气,分明有再次唆使他们对自己出手之意,自己倒要听听他们是如何应付自己。

笑声一敛,老人冷冷道:“好个不知进退的顽劣东西,你当人家是普通练家子吗?告诉你吧,‘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只看看人家单身一个人,就敢硬闯硬进,没两下子,人家敢吗?”

听到这里,尹剑平实难保持缄默,当下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樊老前辈切莫误会,弟子此来拜访,乃有机密大事就教相商,不敢有丝毫冒犯不敬之心,而且,弟子此次敢大胆潜入,亦是奉了左先生之命令才敢擅入。”

尹剑平心知对方可能就在附近,出音故弄玄虚,但亦假设他处身红楼,所以这番话乃聚结真力,以“千步传音”传出,即使对方真的处身红楼,也绝无不闻之理。

哪里知道声音传出之后,了无回音。

过了一会儿,才闻得暗中老人出声,口气一如先前,并不向尹剑平发话,仍然是同他那个叫宫琦的弟子答话,他先发出了一阵子低沉的笑声。

“宫琦你刚才说你不服气是不是?”

宫琦冷冷地道:“不与他见个高下,我是万万不服。”

“好!”老人冷笑道:“那你就小心地请教人家几手兵刃上的功夫吧。”

官琦面上一喜道:“遵命!”双手后探,已把秘藏的一双“判官笔”取到了手上。

他双笔在手,交叉着“当”的互撞了一下,面向尹剑平道:“朋友你亮家伙吧!”

尹剑平对于暗中老人樊钟秀的装聋扮哑十分不满,他久闻樊钟秀之夜郎自大,目高于顶,今天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目下情形,看来似无商榷余地,既然动手相搏,自当全力以赴,对付这等骄傲的人,只有以实力杀其锐气。

尹剑平心中想着,当时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你我并无仇怨,何必兵刃出手?”

宫琦一碰双笔,不耐地道:“废话少说,叫你拔剑你就拔出来是了。”

尹剑平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放肆了。”

话声一落,反手攀剑,一声龙吟,己把新得自云中鹤的那口“海棠秋露”撤在手上。

黄发人宫琦顿时面上一惊,由不住后退了一步。

暗中老人“赫赫”一笑道:“红粉佳人,宝剑侠士,看见没有?人家可是一口折铁断玉的希罕玩艺儿,小心你的家伙吃瘪吧!”

黄发人宫琦目光炯炯地看向尹剑平道:“休以为你手上是口宝刃,宫某就怕了你,告诉你宫某人这双铁笔擅点人身二十六处大|­茓­,你小心了。”

双笔一碰,“当”的又是一声脆响,宫琦步下移动,已把身子向左方挪了出去。

尹剑平一哂道:“宫兄误会了,在下这口剑固然是神兵利器,却不会以此来伤害宫兄兵刃,你我只分胜负,点到就是。”

话声一顿,他略聚真力于剑身,顿时这口剑上光华灿烂,冷森森的剑气直袭对方眉睫,宫琦顿时又是一惊,这才知道对方这个看来年岁不大的年轻人,敢情内外拳脚兵刃,样样­精­通,自己在师尊面前夸下海口,这一一次要是胜不了对方,可是丢人现眼,想到这里,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不安。

两双目光一经交接,宫琦才猝然吃了一惊,对方分明已在候教,这可真是拿鸭子上架,不打是不行的了。

当下把心一狠,双笔向下一沉,叱了声:“看打!”

双笔乍起,点划出两股尖锐风力,直向对方一双眸子上点扎了过去。

尹剑平剑身轻摇,叮当!两声,极为轻巧地己把对方一双铁笔磕开左右。

他可不愿与对方长久恋战,一招出手,紧接着剑走轻灵,“刷”的一个疾转已到了对方左侧方,宫琦以为有可乘之机,判官笔倏地一合,搂头盖顶般地直砸下来,尹剑平预料着他会有此一手,身势再次一转,如穿花蝴蝶般己闪开一旁。

宫琦再次失手,怒火中烧,可是由于用力过猛,双判官笔落下太深。猛然间,尹剑平欺身而进,剑光闪处,铮然一声脆响里,一双铁笔已吃对方剑身压住。

尹剑平这一次是决心要他口服心服,剑身与对方双笔一经接触,遂即将内炁真力透过剑身,猝然传向对方双笔之上。宫琦只觉得一阵大力,加诸其上,差一点使得他双笔脱手,为之把持不住,同时间尹剑平已欺身而近,强大的力道、随着他的前进势子,有如一个强力的吸盘,陡地将他身子紧紧地吸住。

宫琦绝非是个弱者,无论内外功力,俱都称得上一流角­色­,正因为如此,才使得他觉得对方功力之惊人,从前发觉到即使以兵刃搏斗,兵刃又是何其的多余!

试以眼前而论,自己如果无能抽出这一双判官笔来,也就等于输定了!

二十二

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地对吸着!

双方的身子俱都纹丝不动,四只脚就像是打入地下的四根有力钢桩。

然而这种像是均衡的势力,其实并没有保持良久,约莫僵持了一会儿,宫琦已开始感觉到吃受不住!只见他全身起了一阵子剧烈的摇动,那张白垩垩的削瘦面颊,忽然涨成通红,只是一任他施出全身力量,也休想把手上的一双铁笔抬起来。

忽然,尹剑平剑身一抖,叮当!声响里,对方手上的一对铁笔跌落在地。宫琦怒吼一声,双手倏举,直向对方面颊上力抓过去,但是他不过才做这番动作,尹剑平掌中长剑,已指向他的咽喉!凝聚的剑气,尚还隔着他咽喉数寸,已使他有窒息的感觉,宫琦只觉得身子一阵抽痛,却已为对方凝聚的剑风点住了|­茓­道,自是败象昭然!

尹剑平一招得手,嘴里谦虚地说了声:“承让!”

收剑,退身,倏地飘出丈许以外,

宫琦双目发直,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立在原处,他面­色­苍白,双膝微微地颤抖着!

空中传出一声叹息道:“认输了吧!要不然丢脸更大。”

宫琦转过眸子看了尹剑平一眼,叹息一声,遂即弯身由地上拾起了一双判官笔。

老人遂即冷冷一笑道:“你二人不可再向来客刁难,退下去吧!”

宫、陆二弟子虽在气恼之,亦不敢丝毫失礼,抱拳应了一声,双双迟下。转瞬之间,这里只剩下尹剑平一人,却使他一时有进退维谷之感!

却听得先前发声之人,一声冷笑道:“小朋友,好利落的一身功夫!你叫什么名字?”

尹剑平抱拳道:“弟子尹剑平,来自洞庭,有极重要事上门面谒,尚请老前辈赐与接见才好!”

暗中老人冷森森笑道:“哪一个要你来的?老夫隐居清风堡已数十年,平素足迹不离此山,与江湖武林鲜有来往,你找老夫又是为了什么?”

尹剑平踌躇了一下道:“这里不便细说,必须面谒老前辈本人才好说话。”

老人“哼”了一声道:“要见老夫本人却又何难?只是你若无事生非,却体怪老夫手下无情!”

语音波伏起动甚大,开始时仍像就在眼前,等到尾句时已似去远,尹剑平心中不由暗暗好笑,由此证明自己方才并不曾猜错,对方老人分明就在眼前藏身,这时才行向红楼转回。

果然,少停之后,才又闻老人传声道:“少年。你只管放步前来,老夫就在当前红楼之内,由你站立之处到老夫这里,所有阵势,皆已为老夫全部撤开,你放心来吧!”

尹剑平弯腰抱拳应了声:“弟子遵命!”一面举目细察,果见附近阵势已撤,遂即大步前进。

穿过了面前这条通道,已来到那座占地颇大。建筑得极为雅致的红­色­石楼,只见楼前置有一方花池,春花怒放,万紫千红,微风过处,盈挹着扑鼻的清香。就在那红楼入口之处,左右各立着两具高大的青石巨像,苍松翠柏绕宅而生,冲天直起,和后岭的巍巍青山,衬托得极为醒目,伫立楼前,真令人有心旷神怡,清新出尘,万念齐消的出世之感!

却听得老人声音笑道:“你喜欢这里吗?快来吧,老夫已候你多时了!”

尹剑平应了声:“是!”深深一揖,缓缓步入!

哪里知道他方一迈步,只觉得足下一轻,仿佛有一步踏空之势,由不住身子打了个踉跄,等到他身躯站定之后,才暮然间觉出了有些不对。

身边上响起了前闻老人笑声道:“小朋友,你上当了,且尝一尝老人亲手设计的‘无敌四象阵’厉害吧!”

话声一落,尹剑平只觉得楼前红影一闪,一个皓首长身,身着大红长衫的高大老人,猝然现身子楼廊正前方!

他似乎显得很是兴奋,左右双手各执着一面三角形旗帜,二旗一白一黑,却在旗角上坠有一枚小小金铃,随着他扬动的旗身,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叮声息!

顷刻之间,尹剑平只觉得眼前一阵子昏黯,心中一惊,暗自忖道:“不好!”足下“倒踩古井步”,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脚步。他立定之后,再一打量眼前,却只见方才所见之一切实景,无疑俱已失去了原来位置,本末倒置,咫尺天涯!在一片迷迷雾气里,但只见前后左右错综出无数老人幻影,那黑白两面旗帜,更形同两只大的黑白蝴蝶,满天满空翩翩舞动不已,却似有一股旋回当空的尖锐风力,于噪耳铃声里四下穿梭不已。

尹剑平一惊之下,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眼前阵势非比一般,却要较前面的那一个阵势厉害得多了。对方老人言中有诈,竟然诱使自己踏入阵门,自己来此原是一番好意,想不到竟遭对方的一再刁难,待之若敌,真是岂有此理!

饶是如此,尹剑平仍念及对方老人与故世岳阳门长老冼冰之特殊关系,不便口头开罪,只是心中一番怒火实难按捺!当下冷笑一声,圆睁双目,朗声道:“老前辈何需如此?如果有见责之意,弟子就此告退!”话声出口,只听当前老人狂笑一声,红衣飘动,仿佛由头上掠过,再看,对方竟高高立于一具石像头顶!

“无知小儿,竟敢对老夫言语顶撞!”红衣老人话声一顿,哈哈笑道:“你当老夫这清风堡是何等地方,竟容你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吗?真是胡闹!”

尹剑平这时已体会到眼前这个“无敌四象阵”果然厉害,在他未摸清对方阵法虚实之前,绝不轻举妄动!当下朗声应道:“你老人家莫非就是樊钟秀老前辈?”

红衣老人似乎眼看着把对方困于阵内,一副笑逐眉开的模样,情绪较诸先前不禁大为开朗!

“哼!到现在你才知道我是谁吗?”他边说边自嘻嘻笑道:“小伙子,你不要老前辈老前辈地叫个不停,我老头子是只认功夫不认人,你苦能从容走出我这四象阵,老夫必当待你如上宾,否则的话,嘿嘿……那你可也休怪我这个老前辈以大欺小了,说不得先要杀一杀你小子的火气,过上个三天两夜才能再放你出来了。”

尹剑平叹息一声,道:“老前辈以此测验弟子武功原无不可,只是弟子身负有极重要使命,却要面禀你老人家,万一耽搁了,岂非大大不好!”

樊钟秀嘻嘻笑道:“对我来说,天下没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尹剑平——我见你一路前来踏阵过门,如入无人之境,可见你必然是个行家。其实你不说,老夫也己看出了你的出身来路,令师想必就是以奇门阵式称绝天下的冷琴居士了。老夫与他当年虽无深交,倒也友善,看在他面子上,我也不会大难为你,可是,要想好好地放你出来,却也没有这么容易!”

尹剑平道:“你老说得不错,冷琴居士虽然称得上是弟子的恩师,传授过弟子‘春秋正气’之功,但是弟子却并不隶属他冷琴阁的门下!”

“噢?”樊钟秀脸上一片疑惑:“这话怎么说?那么你到底又是何人门下?”

尹剑平愕了一下,正想将实情道出,不意面前樊钟秀忽然面­色­一沉道:“老夫险些上了你这小子的当,不跟你再说了,一切待你出了阵门再说!”

尹剑平急道:“老前辈且慢!”

不意话方出口,面前的樊钟秀已然腾身离开,随着他起身势子,黑白两旗大力挥动,顿时形成一阵疾猛风势,刹时间,天地倒置,一片飞沙走石声中,揭开了此“无敌四象阵”的凌厉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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