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有个名堂,名叫“一杖三天”。所谓“三天”乃是指的“大突”、“天池”、“天枢”三处|茓道,就|茓位部署来说,这三处|茓道,事实上已控制了一个人上中下三处要害。阮行以无比内力。会合成煞,透过竹杖猝然点出,一式三招,浑然一气,端的是厉害之极!吴老夫人想是未曾料到对方竟然会忽然向自己下此手法,加以她体力至衰,想要对付他这般猛烈的招式,的确不易,也不容少缓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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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年以来,吴老夫人潜心练功,虽然发明了许许多多的奇怪招式,但是其中绝大多数只具形象,尚还有待推敲,要她整理出一套完整的对敌招式,却是不能。虽然如此,那少数已为她悟出的招法,却也无不各具妙理,颇有奇效,这些招法已深入记忆,可以随时提出运用,也只是随机应变,毫无经验逻辑可供追循!
红衣人阮行这一招来得至快至猛,随着他进身的步法,杖梢连响三声,强劲的力道,有如是破空掷出的三把飞刀,在同一个时间里,分向吴老夫人三处|茓道上点未,吴老夫人陡然身子向后一仰,掌中鸠杖在她身子后仰的一刹间,一在擎天地直竖起来。这一招看上去更觉得不伦不类!然而吴老夫人所施展的每一个招式,显然都是她智灵的结晶,无不具有奇妙效果!
如果你是一个有高深武功造诣,兼复具有极上智慧的人,你当能看出这些招式的特点每在于攻敌气势,换句话说,它的威力在于“攻心为上”,其作用在于夺人心魄尤胜于夺人兵刃。这些招式一经运用,果然威力至猛!厉害之处在于敌人心魄惊栗之下,自不能兼顾出手伤人,必欲先救自己才能再伤敌人。
阮行十拿九稳地发出了一招杀手,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对方又施出了这么一手更加莫测高深的招法。就在吴老夫人竖起的鸠杖之下,阮行由不住一阵心惊胆战!给他的感觉是无限惶恐,仿佛自己若不及时抽身,尽快抽身的话,对方那根鸠杖势将要砸开他的脑袋,或者捣进他的胸肋。
好厉害的招法!
以阮行这一般身手,复久经大敌之人,竟然在吴老夫人的杖势之下,感觉无比惶恐,难所适从。不容他多作犹豫,遂即抽招换式,长啸一声,凌空一个倒折,向后翻下来,吴老夫人的这一招,显然并不是仅仅在于防守,却更兼有攻敌之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阮行长啸滚翻而出的一刹间,吴老夫人手中鸠杖已劈头盖顶地猛力挥了下来。其势如狂风骤雨,杖上所带出的风力,更似有排山倒海之势,绝难想象出这等威猛的劲道,竟然会出自吴老夫人这般瘦弱的躯体。
阮行的身子一连在地面上打了几个滚儿,等到他翻身跃起之后,才发觉到身上的一袭红衣,己吃对方杖梢扫过撕成了两片,非仅如此,尖锐的杖风,更在他前胸部位,划开了尺许长短的一道血槽,殷红的鲜血,汩汩地浸染着月白色的中衣小褂。
这一杖设若再前进寸许,阮行必难逃“大开膛”之灾,难保全性命,此刻虽说是皮肉之灾,却也痛得他面色惨变,一个劲儿地由牙缝里向嘴里抽吸着冷气。活僵尸似的躯体更禁不住往后面一阵子踉跄,差一点又坐倒下来。
吴老夫人这一招施展得至为高明,武林罕见,设若在平时她病势未曾大发之际,这个阮行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逃开她的杖下,只是此刻这一杖显然是己尽其全力。她满打算这一杖定能取对方性命,却未曾料到由于自己内力与行动未能配合到“恰到好处”,以至于大大削弱了这雷霆一杖的威力。
眼看着她瘦弱的躯体起了一阵子剧烈的战抖,仿佛风摆残荷,几乎要倒了下来。这般将倒未倒、欲倒不倒,虽说甚见狼狈,可是正因如此,才能益见其功力之精湛!
吴老夫人何尝不知道自己内里的衰疲困窘犹已甚于表面,只是大敌当前,这架子却硬要撑下来。
果然,阮行在三度失手,负伤之后、己丧失了自信,他发觉这个老婆婆大非常人,就其所施展的各式武功招法而论,确是他毕生仅见,从而衡量这个老婆婆自非易与之辈。
须知阮行虽不过是甘十九妹座下一个听凭差遣的管事奴才,只是他幼蒙轩主水红芍垂青,赐以传授武功,有一段时候,却曾与甘十九妹项背,较武林各大门派之一流高手,并不逊色,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以自其跟随甘十九妹出道以来,除了在岳阳门掌门李铁心手中吃过一次败仗之外,几乎战无不胜,自是有其神圣不可侵犯之尊严!然而他的这分自尊与狂傲,却丧失在吴老夫人的手里。心里尽管充满了恨恶怨仇,却是不敢再贸然向对方出招。
“奴才!”吴老夫人似乎已窥知了他的心境,手指着他道:“你胆敢再上来一次……我必叫你……血溅五步,杖下丧生……不信你就试试!”阮行哆嗦了一下,确是不再移动。
一旁的吴庆正在怒视着他,由于吴庆心怀着方才的屈辱,随时等待着出手之机,如此足令阮行感觉到有两面受敌之势,更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这口气他是万万吞不下去的,况乎他有强大的后盾,自是有恃无恐。
“老乞婆!”阮行凌声道:“你确知我是谁吗?”
吴老夫人拄着鸠杖冷森森笑道:“我不是已经叫出了你的名字,莫非你不是阮行?”
阮行怔了一下,心里确实感到怀疑。“这是谁告诉你的?”
吴老夫人冷笑道:“我当然知道。”答案是废话一句。
阮行气呼呼地翻着那双死鱼眼,身上的伤阵阵发痛,他很快地在胸前自封了几处|茓道,阻住了流血。虽然如此,那伤处给冷风一袭,真像是小刀子割肉一般的疼痛,由不住使得他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倒抽着冷气,两道吊客眉紧紧地拧在一一块。
“老乞婆!”他紧紧咬着牙:“你既然知道阮某的大名,当然也知道阮大爷的身分。”
说到这里,他冷森森地笑着,掀起两片嘴唇,像驴子般地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依然是狂态不改:“老乞婆!”他说:“在你Сhā手阻拦姓阮的任务之前,我可要提醒你,这件事不是你所能阻挡得了的,而且你显然已经惹上了麻烦……你明不明白?”
吴老夫人冷冷道:“你竟敢恐吓老身?”
“我说的是实情。”阮行确是够狡猾的,立刻改变口气道:“不过,如今你仍可戴罪立功。”
“立什么功?”
“嘿嘿,你心里明白。”
“我什么都不明白。”
“好!”阮行冷下脸来道:“那我就告诉你!我现在已经确定我要找的人,就落在你手里,我要你把这个人交出来。”
“哼!”吴庆忍不住在一旁Сhā口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此刻性命己在找呣子掌握之中,尚还敢信口雌黄,我倒要看你怎么能够全身退离此地。”
说罢身形一晃,已闪身在阮行身侧三尺左右,双掌一错。向阮行胸肋间攻出。
“且慢!”吴老夫人忽然制止道:“庆儿,你先退下!”
吴庆愕了一愕,极不甘心地向后面退了几步。
阮行见状“吃吃”冷笑了两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乞婆你不枉活了这么一把子年岁,比起你这个毛躁的儿子来确要强多了!”
吴老夫人冷笑道:“无耻的奴才,你当老身当真就杀你不得吗?”说罢鸠杖平起,指向阮行面颊。
阮行有了前番三次败迹的经验,再也不敢心存大意,只惊得登时退后了三步。
吴老夫人那双豆大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道:“狗才,你所以败而不退,无非是狗仗人势,仗着有你主子为你撑腰罢了!老身倒想要见识一下这个姑娘,是什么惊天动地,三头六臂的人物!”
话声一落,遂即看向吴庆道:“庆儿,你代为娘去把船上那位姑娘请下来当面一试。”
吴庆心中一惊,这才知道母亲所以持重的原因,原来她老人家竟然留意到舟中尚有厉害的高人。想到了尹剑平嘴里所诉说的那个甘十九妹之种种神威,吴庆不禁大吃一惊,当下应了一声:“是!”
“用不着!”三字妙语,宛如珠滚玉盘。
也就在这三个字方一吐出的一刹,只听见“哗啦啦!”一阵竹帘卷动之声,大舟座舱前面所垂挂的一面竹帘竟然自行反卷而起,“叭打”一声,反搭在舱篷之上,紧接着一条人影,电闪星驰般的快捷,已落在了距离大船泊处两丈开外。
这般身手,足可当得上“不落痕迹”四个字!
吴氏呣子顿时只觉眼前一亮,已与那个有“绝色”之称的甘十九妹打了个照脸。来人端的称得上是美人坯子,瞧着她亭亭玉立的身材,以及微风下所显示出的玲珑曲线,仅此就足有先声夺人之势!
十五
她的脸你已无须再细端详。
透过那一袭淡淡的轻纱,隐约可以窥见她美丽的面颊,那两弯分起的蛾眉,以及黑白分明的那双剪水双瞳。这一切都似荡漾在充满了神奇雾海里,却又别具有“逼人”之势!
吴庆只觉得喉头一阵发干,紧接着对方那双隐藏在淡淡轻纱之后的眸子,已由他脸上掠过去,吴庆由不住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不过是一照脸的当儿,他已领略了对方佳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华绝质,恰似在春风沐浴的同时,兜头盖脸地倾以冰露!吴庆由不住足下一跄,后退了一步才行站定。相形之下吴老夫人却较他要镇定多了。
“哼哼!”她一连串地哼了几声,厉颜向着儿子吴庆道:“这里没你的事,你且退下去。”
吴庆怔了一下,喃喃道:“是……儿子遵命!”
他似乎不敢再看来人一眼,也不敢与母亲含有强烈责备的眼光接触,当下匆匆低头向草舍步入。
来人,甘十九妹那双剪水瞳子,透过隔着眼前的一袭面纱,一直目送着吴庆的背影消逝草舍!之后,她那一双目神,才移向吴老夫人!
“这是令郎?”
语音娇柔,如新莺出谷,只是衬以她冷漠的面色,却给人以无比冰寒之感!
“不错!”吴老夫人回答得更冷:“姑娘敢情就是江湖上人称的甘十九妹?”
“你居然知道?”顿了一下她才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甘十九妹是我师门的称呼,传之江湖,竟是不胫而走。”
“那么姑娘你本来的名字是什么?”
“我一定要告诉你吗?”
“你当然可以不说,不过我对你已经很清楚了!”
“啊?”甘十九妹冷峻的目光逼视着她:“后辈愿闻其详!”
“不敢当。”吴老夫人后退了一步,脸上充满了仇恨,冷峻地道:“老身当受不起,姑娘何以会改了称呼?”
甘十九妹淡然一笑,道:“那是看在你的松鹤高龄分上,别无它意!我可以请教你贵姓吗?”
“我姓吴。”吴老夫人冷峻地道:“老身幼承庭训,守妇道女子之德,从不敢在江湖抛头露相,这吴姓乃是先夫的姓氏,你就称呼我一声吴妪就是。”
甘十九妹轻哼一声道:“前辈之意,是说我们女子不该行走江湖,更不该与男儿家一般称强斗狠了?”
“姑娘你太聪明了!”
甘十九妹“哧”的轻笑一声道:“你何不明说你心里所想说的?”
吴老大人道:“老身心里想的,姑娘又如何得知?”
“我当然知道。”甘十九妹一针见血地道:“你何不直说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岂不干脆了当?”
吴老夫人顿了一顿,点头道:“人道你甘十九妹锦心绣口,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你须当记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
甘十九妹轻轻哂道:“我记住就是了,吴妪,你刚才说到对我很清楚,请你说出你所知道的。”
吴老大人由于正适病热发作之日,且知道甘十九妹之绝顶历害,是以虽悉知对方为仇人门下,尽管内心恨恶对方到了极点,却是万万不敢上来造次!是以乃借答对之际,强自缓和内在病机,强调气息,以备必要时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她双手力拄着鸠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玫瑰红斑,早已渲染成大朵红云:她恨自己的狼狈与无能来掩饰自己的病态支离的脸面!尤其在敌人面前,她更不愿显现出这种窘态!
甘十九妹偏偏却瞧得她那么仔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过一袭面纱,细细地在她脸上移动着,把一切都瞧在眼睛里,她心里顿时有了一番见解。
吴老夫人冷森森地道:“我知道你……你叫甘明珠,我还知道你的出身来历。”
甘十九妹道:“说下去。”
吴老夫人道:“你师父是水红芍!”
甘十九妹倏地吓得一惊!
吴老夫人冷笑道:“你师门早年原是在崆峒山冷魂谷定居,后来迁居至西昆仑,自立门户为‘丹凤轩’,令师水红芍自此也就以‘丹凤轩主’自称,是不是?”
甘十九妹眸子里荡漾着一片迷离!
吴老夫人哑声冷笑道:“令师水红芍以艳姿名噪江湖,一身武功却是了得,丹凤轩武功自命天下无敌,令师身负丽质天生,加以武技高人一等,由是目生于顶,为所欲为,不曾把天下人看在眼中!”
“够了!”甘十九妹Сhā口道:“吴妪,你的话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我还没有说完!”
吴老夫人双手用力拄着鸠杖,向前迈动一步,哑声道:“谁知道凤凰山一把火,把令师那自负天生绝姿的一张脸,烧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吴妪!”甘十九妹一声清叱道:“你说完了没有?”
吴老夫人缓缓抬起细小的瞳子,注视向她道:“丫头,你少在老婆子面前神气活现的,我与令师打交道的时候,你这丫头只怕还没有出生呢!”
甘十九妹顿了一下,冷冷地道:“你到底是谁?”
吴老夫人道:“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
“你丈夫叫吴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好!”甘十九妹缓缓上前一步,道:“你虽然守口如瓶,但是仍然告诉了我很多,吴妪!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愚笨吗?”
吴老夫人道:“愿听高论!”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道:“既然你对丹凤轩以及家师过去事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当然知道我们丹凤轩的戒条之一,是绝不容许你这种人存在的。”
吴老夫人仰天哑笑了一声,满脸不屑!
甘十九妹道:“你无须多说,我已经知道你与我们师门结有仇恨!”
吴老夫人冷冷“哼”了一声,她原是一个十分内在的人,如非在极特殊的情况之下,绝不愿把心里的事吐诉出来,更何况是所谓“隐情”!是以,在她聆听甘十九妹这番探测之后,仍然无动于声。
甘十九妹轻轻叹道:“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守寡多年,犹能教子成|人,其实你很可以不必卷入眼前这个多事的漩涡里,但是你的倔强偏偏不此之图,终于把你甚至于那个儿子都带入万劫不复的死域里!”
吴老夫人对于后半段话并不十分在意,前半截话,却使得她十分震惊!她冷寞地看向甘十九妹道:“你何以知道我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这并不难知道?”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丹凤轩的仇人除了极少的几个苟活江湖之外,可以说绝无仅有了!你既然言语之中,显示出仇恨之意,这个仇恨多半是由你那死去的丈夫身上而起。”
“为什么?”
“因为敢与丹凤轩为仇的人,都不会还活在人世!因此,”甘十九妹一针见血地道:
“我断定你仇恨起自那死去的丈夫身上!”
吴老夫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暗忖着,好厉害的丫头,一双凌厉的眸子,也就情不自禁地在对方身上上下转动了一周。
甘十九妹道:“既然你不曾否认,那么也就证明我说的话不错,杀夫之仇不共戴大,难为你竟能掩忍了这许多年……实在是不容易!”
吴老夫人眸子里出现了怒光仇焰,频频点头道:“甘明珠,你猜对了,十数年前,先夫丧生在令师之手,是我含辛茹苦教子成|人,这多年以来,我无时无刻都在等待着复仇的时机,今天,总算让我等到了……”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天下的事尽多不平,理论上说,似乎上天应该帮助你复仇成功才是,但是结果却是你复仇不成,反倒落得呣子惨死,结局远较现在更为悲惨,诚然是人生一大遗憾恨事。”
吴老夫人陡然大怒,手中鸠杖方待抡起,却似忽然又止住了心里的怒火,缓缓地放了下来。
“小妮子大言不惭!”吴老夫人冷森森地道:“你何敢轻视老身?别人怕你丹凤轩的武功,有如蛇蝎,老身却不在乎,你如心存轻视,可就是自己找死!”
甘十九妹冷静地道:“吴妪,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不能轻视你的武功,非但是不敢心存轻视,而且简直还有些畏惧!刚才你与我手下动招时,我已看得十分清楚,那些奇特的招法,的确巧夺天地造化,令我心羡之至。”
吴老夫人脸上闪烁出一片阴沉、孤傲!敌人的赞美,自非虚假阿谀之词,当系由衷之言,吴老夫人下意识似乎先已得到了克敌制胜的满足。
但最不幸的是甘十九妹的话,显然还有下文。
“但是,”她接着说:“你却绝非是我的敌手,今日之会,似乎早已注定了你悲哀的下场!”
“胡说!”吴老夫人惊愕地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原因很简单,”甘十九妹道:“因为你身罹重疾,已经大大地削弱了你的这些奇功异式的功力,所以我几乎可以断定,你绝非是我的敌手。”
吴老夫人惊得一呆,严峻地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我的功力到底如何,却也并非你仅凭臆测就可以知道的。”
甘十九妹道:“那只有以事实来证明。”
吴老夫人倏地向左面跨出一步,掌中鸠杖微微携起一半,却把左手握向杖身,成了双手握杖之势,这种握杖的方式极怪,原因在于她左右手之间的空间甚大,差不多距离约在一尺左右。
甘十九妹明察秋毫,立刻有所觉察。须知她生就冰雪聪明,透剔玲玫,武功智慧,都称得上极流境界,出道江湖战无不胜,观其原因,主要的乃在于“知敌”二字。
这个道理很简单,即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于莫测高深的敌人,她一向引为大戒!吴老夫人的话不错,她忽然觉出对方这个老婆婆的波谲云诡,有再待观察的必要。眼前吴老夫人所摆出的这一个杖势,尤其令她有“虚实莫测”之妙!
甘十九妹以百战百胜之威望,可不愿因轻敌大意而为自己留下败绩,她尤其能够体会出一个成功者“爱惜羽毛”的重要性!是以,在吴老夫人摆出了敌对的姿态之后,她却不急于迎战,当下浅浅一笑,反倒向后面退了一步。吴老夫人沉声道:“甘丫头。你少逞口舌之利,且把你丹凤轩的秘功尽情施展出来,看看能奈我何!”
甘十九妹冷声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只是在你我对手之前,却仍有一件事要弄个清楚。”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才又接道:“我想对于这件事,你已不必再多隐瞒,尚请你赐告实情才好。”
吴老夫人“哼”了一声,放下了鸠杖道:“有什么事,你问吧!”
甘十九妹道:“你当然知道,我们这一次的见面,只是一个巧合吧,其实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找你才来的。”
吴老夫人点头道:“怎么样?”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是专为找一个人来的,这一个人,多半就藏在你这里。”
吴老夫人冷冷笑道:“什么人?”
“岳阳门孽徒,依剑平!”
吴老夫人摇摇头冷漠地道:“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嘴里虽这么说,可是心里却暗自为尹剑平庆幸不己,她因先已听过尹剑平对此一结仇经过叙述其详,并知甘十九妹将尹剑平之“尹”误做为“依”之一节,现在果经证实。当下心内暗笑不与说破。
甘十九妹听了她的回答后。摇摇头道:“不可能,你在说谎,你的神态早已经告诉了我实话。”
吴老夫人道:“我已说过了的话,不再重复。”
甘十九妹一笑道:“那也不要紧,阮行听令!”
一旁的阮行顿时上前一步,躬身道:“卑职在。”
甘十九妹道:“姓依的一定就在这幢房子里,你去给我把他搜出来。”
阮行应了一声:“是!”遂即开始行动。他先前虽然受有杖伤,但经过他止血,并迅速包扎之后己不碍事。眼前吴老夫人有甘十九妹对付,正可见机立功,当时身形一转,正待向茅舍扑进去,不意吴老夫人陡地身形一转,如旋风一样,已拦在了他面前。
“狗才敢尔!”
嘴里喝叱着,掌中鸠杖霍地一摆,正待向阮行身上击去,猛可里身侧一股疾风袭过来,吴老夫人转过身来,才发觉到出击者甘十九妹的一只手正放下来。“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虽然她只是举手投足,但吴老夫人已立刻感觉出对方惊人的实力,顿时使得她大生警觉,不敢妄加向阮行出手。只是她却不甘心任人欺凌!
适巧吴庆正由门内踱出,见状遂即向阮行迎过来。吴庆心衔前番被阮行定|茓之恨,一直在找寻机会报复,见状自是不肯放过,他身子一纵上来,双掌平胸推出“排山运掌”直向阮行前胸攻到。
阮行身子一个倒仰,翻出丈许以外。站定之后,他狂笑一声道:“又是你这个小子,手下败将还敢逞能?看我不收拾你。”
说罢正待扑上,却听得甘十九妹冷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休要小看他,方才你侥幸得手,不见得这一次你就能胜得过他。”
透过那袭面纱,目光转向吴老夫人,她微微一笑道:“吴妪,你敢莫是有什么话要交待你这个儿子吧!”
吴老夫人心中顿时动了一动,脸上一阵发窘,暗惊道:“这个丫头,果然心思过人,居然连我心里想的,也都能猜测出来,的确不可轻视!”
但是事关儿子生死,却也不能不说。
当下,她冷冷一笑道:“你说的不错,小儿才落败,只是昧于上来无知,过于大意,此刻当着你面前,就让他讨教令高足几手过招,看看胜负如何?”
甘十九妹颔首道:“这样很好。”话声一顿,遂即向阮行吩咐道:“吴家儿子内力充沛,你看他一双眸子,当可知道他长于‘练炁’之功,小心不要给他太过于接近你即可无妨!”
阮行冷笑道:“姑娘放心,卑职足可以应付得了他,十招之内即可叫他一命归阴!”
吴老夫人“哼”了一声,说道:“那可不一定!”
一顿,她关照吴庆道:“庆儿,这厮仗势看来得了他主子一点心法,不成气候,不足为虑,你只要施出我传授你的”风月剑法’,谅可从容应付。”
吴庆应了一声,一振手腕,将长剑抽出。阮行已怒哼一声,猝然扑向前来,他似乎长于空中狙击,身形倏地腾起。疾风声中,掌中竹杖已平直地向着吴庆头上猛击下来。吴庆身子向左一闪,阮行一杖落空,可是他紧接着一个滚翻之势,掌中杖由下而上,霍地倒卷起来,反扑向吴庆面门。这连环二杖一气呵成,施展出来真有排山倒海之势,妙在这第二杖施展得较前一杖更为疾猛,攻之仓促使人防不胜防。
吴庆显然吃了一惊,长剑向外一挥,“叮当”了响,平压在对方的杖身之上。紧接着他一长身腾身而起,真有“起若奔云”之势,起落之间,已闪向阮行身形右侧,剑光一闪,这口剑直向阮行左肋间刺过去!阮行怪叫一声,横过杖身来想去磕开对方的剑身,无奈吴庆却在这时,陡地抢近一步。却听得甘十九妹一声清叱,道:“快退!”
阮行也曾料到有此一着,只是碍于对方剑势来得太快,聆听之下,点足飞退,却似乎略慢了半步!
“哧!”一股尖风穿过去。
阮行这袭红衣今天是多灾多难,顺着吴庆剑势之下,又行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破口!看上去可真是险到了极点。阮行一招失手,却未曾忘了败中取胜的绝招,左手向下一招,鱼跃鸯飞般地穿了出去。
“噗”的一掌,击中在吴庆肩头上。吴庆痛呼一声,霍地向外跌出。阮行倏地腾身而起,挥杖如龙,赶向吴庆正面猛击下来,却又犯了轻敌的大忌!这一刹可真是Gao潮迭起!
阮行这一杖方挥出一半,甘十九妹忽然叹息道:“蠢才,你上当了”!”话声才吐出一半,吴庆已施展出“风月剑法”中的“吞月气影”一招。“唰”的一声,剑光像是一轮寒月,倏地跳升而起,直向阮行脐上腹下那一线方寸之地扫劈过来。这一剑真当得上狠厉之极!阮行显然神色大变,值此一息相关,他万难逃开这一式凌厉的杀手,由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几乎连吴老夫人都不曾惊觉到,甘十九妹竟然在此一刹间腾起了娇躯,其快如电,只见身形一闪,已掠向当空。
像是风卷残云。又似长虹经天,总之,那种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随着她落下的身子,带出了一阵衣诀飘风之声,一只白皙手掌霍地向下一分,已抓住了阮行衣领,紧跟着向外一抖,像是球也似的,己把阮行给摔了出去!值此同时,她的一只脚尖,也踢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正好踢在吴庆那口长剑之上,“呛”然一声脆响,这口剑霍地反弹而起,带起了一道银光,自吴庆掌中脱出,足足穿起十数丈高下,才隐没于穹空苍冥。
吴庆嘴里“啊”了一声,身子由不住向后打了个踉跄,随着他扬起的右手,不啻门户大开,甘十九妹这一刹果真要取他的性命,当真有如“探囊取物”,只是她自持身分,却似有所不屑,尽管,是如此,她也有意要对方吃些苦头,随着她落下的躯体,玉腕轻翻,半袭长披,扇面似地撩起来,吴庆不过才似沾着了一点边儿,遂即被摔了出去。
谁的人有谁护着,这可是一点不假。
吴老夫人显然对甘十九妹的介入极表愤慨。你看她老迈病弱,一旦贯注精神,犹是余勇可贾!只见她冷笑一声,霍地挺躯而前,鸠杖一吐,“噗”的一声抵在了吴庆背后,阻住了他疾翻猛退的身势,紧接着鸠杖一振道:“闪开!”
吴庆身子一歪,踉跄一旁,现场可又成了吴老夫人与甘十九妹,两个正主儿对峙之势。
“甘丫头!”吴老夫人满脸怒气地道:“你如自恃武功,看我们吴家人好欺侮,那可是想错了!”
一面说,由不住气势上涌,一张瘦削的脸涨成了通红,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呛咳,一时间瘦躯疾颤,才呛出了一口浊痰!甘十九妹静静无声地注视着她。吴老夫人咳出了那口痰,才似乎心情松快了一些,频频发出沉重的喘息声,连眼泪都流出了。虽然如此,她仍然严谨地监视着眼前的甘十九妹,提防着她的突然出手。
甘十九妹轻轻冷笑,道:“吴妪,看起来你的病势确是不轻,这般样子,只怕临床就医已嫌不及,你居然还敢强自出头,岂非是自己找死!”
这番话固系说得狂傲自大,却也多少暗含着有同情怜惜的情意,偏偏这些都非吴老夫人所能听得进去的,却反而更增添了她无比的怒火!
“好个无耻丫头……”吴老夫人气得声音发抖:“我的病关你屁事……如果你认为我有病就怕了你,那可想错了,丫头,别觉着你那两手打遍天下无敌手,在我老婆子跟前,说不定今天叫你去丢个大脸……”
说到这里,想是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又自引发了一阵疾咳!这一阵子咳声,看起来较之前一次更为剧烈,到临了所唾出的那口痰,显然是“血红”之色!吴老夫人似乎并不介意,抖手指向甘十九妹道:“贼丫头,我越看你的这副神态越跟当年你那个师父一个模样,这可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看见你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等杀了你以后,再到丹凤轩去找你那个老鬼师父算账!”鸠杖往空中一举,她厉声道:“来吧,丫头,拔出你的剑,我等着你甘十九妹冷笑一声道:“不知死活的老太婆,我原有怜惜之心,打算待你交出我要找之人,对你呣子网开一面,既然你一再催促,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剑下无情了!”
说到这里右手轻起,已经握在了胸前那口短剑的剑柄上,登时一股冷森森的剑气,向着吴老夫人扑面袭了过来。
吴老夫人何尝不知道对方的厉害,只是她生性急烈,嫉恶如仇,况乎眼前情形,除了放手与对方一拼之外别无良策,是以才迫使她放手一搏!然而,眼前这一蓬冷森森的剑气,却又使得她头脑顿时为之清醒不少!她毕竟大病缠身,难以在功力方面与对方顽抗,况乎这其中,还牵扯到儿子吴庆。一想到儿子吴庆,吴老夫人顿时心头一阵发凉,情不自禁地向着吴庆看了一眼,吴家唯一的独子,他的性命也很可能难以保全了!这一突然的触念,顿时瓦解了吴老夫人凌厉的战志!“不行!”她心里想着:“我不能叫他也跟着我一块死,我要让他想法干活下去……”一片“亲情”的慈晖在她脸上荡漾着。
“庆儿……”她终于忍不住道:“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你去吧,打你的鱼去吧。”
吴庆怔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竟然会在这个最要紧的关头,对自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一时愕然。
“我……”吴庆喃喃道:“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我不去。”
“傻小子!”甘十九妹冷冰冰地Сhā口接道:“天下父母心,你娘的意思是要你逃命,这还不懂吗?”
吴庆脸色一红,奇怪的是他自一开始起,明知道对方这个少女就是“甘十九妹”,可是却难以向对方表现出强烈的敌意,这是一种微妙的感情作祟,主要是他已为甘十九妹那种天姿国色镇住。
吴老夫人看见了这副模样,禁不住心头火起,厉叱一声道:“畜生!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还不快给我滚!”
吴庆并非愚笨之人,经甘十九妹这么一提,忽然触悉母亲用心,顿时心如刀割!
他摇摇头,悲愤地道:“我……不走……娘……要活要死,我们都在一块。”
吴老夫人先是一呆,紧接着怒由心起,身子一阵发抖,用力地捣着手中鸠杖:“好个畜生,你居然胆敢不听我的话……真是气……气死我……”
吴庆正要说话,面前人影一闪,阮行已拦在他面前,这家伙险处逢生,居然衰气不减。
一摆手中杖,他怪声怪气地道:“小子你想走,没那么好的事。今天就是你的黄道吉日,你小子预备,也好到阎王老子那边报到去了。”
“对了!”甘十九妹道:“你给我好好地看住他。”
目光一转,她遂向吴老夫人道:“吴妪,你打的好如意算盘,慢说我不容你这么做,就是你儿子自己本身也不会同意,这是他做儿子的孝心,你可不能一厢情愿哩!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吴老夫人脸色一阵发白,忽地怒啸一声,瘦弱的躯体陡地腾纵而起,疾若流星般地直向着甘十九妹头上落下去。
甘明珠早已料到了她会有此一着。
就在她的身子方一落下那一刹间,她足下适时迈动,施展的是“丹凤轩”的独门秘功,咫尺天涯,换身之术。
即见她足下微一错步,娇躯已翩若飞鸿般地移出了丈许以外。吴老夫人那么疾猛的一个落势,竟然会扑了一个空。
高手对招常常是严谨绵密,一点空隙也疏忽不得。吴老夫人这一动肝火,无形中可就自暴其短。甘十九妹何等精细之人,自不会错过此一刻良机。就在吴老夫人身子方一落下未曾站定的当儿,她已把身子陡地欺近了过去,左手一分,劈出了一股尖锐的风力,向着吴老夫人右肋部位出手Сhā过去。
吴老夫人顿时吃了一惊。
对方的厉害在于力道招法的相互配合,就此两点来说,都当得上无隙可击!吴老夫人顿时感觉出本身的护体真力,难以当受对方的那种“透点”攻势。所谓“透点”即是聚积内力于某一个细小的部位作“点”的攻破,是以,吴老夫人乍然感觉到本身护体真力无能防止时,对方的一只纤纤玉手,已然临近她肋前,一种尖锐的力道,猛然加于其身,使得她因此而不住发出了一阵子的骤咳!
却也不要小看了她,这个老婆婆确实有些古怪,再者她闭门造车所研究出来的那些奇异招式,确实具有莫名其妙的威力!
现在就在甘十九妹这只手,眼看着它将穿入她的胸膛,值此性命相关的片刻之间,吴老夫人忽然身子向后面一弓,霍地一个倒翻!
那是一种十分怪异罕见的动作,眼看着吴老夫人瘦削的躯体在一个倒折之后,足足飘出了八尺以外,甘十九妹的那一式“如意Сhā手”竟然破例地走了空招。非但如此,吴老夫人身子一经站定,手上的鸠杖已然攻出!
又是一手不见经传的奇怪招法。
那条鸠杖席卷着如同一条闹空乌龙,在这个栽出的姿态里,吴老夫人三度起伏,杖头的疾风里汇集出一天杖影。甘十九妹在她疾翻出去的当儿,显然充满了惊慌,在对方这般疾猛的攻势之下,她竟然无懈出手,被逼得后退出丈许以外。
吴老夫人双手端杖,目注着甘十九妹喘成一片。
“丫头!”她频频喘息着道:“你可看见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甘十九妹缓缓抬起一只手,把罩遮在脸上的那一袭面纱摘下来。
顿时,现出了她本来面目。
吴老夫人由不住身子剧烈地抖颤了一下:“老天!”她心里情不自禁地叫着:“这简直是水红芍当年的化身!”
在她印象里,当年的水红芍与今日的甘十九妹,这两张脸几乎一样。看着这张脸,吴老夫人由不住兴起了一腔宿仇,也就更为激动,那双持杖的手抖成了一片!
几乎是一种习惯,每在杀人之前,甘十九妹总喜欢揭开她脸上的那袭面纱,其实动机不过为使自己能够看清楚敌人的动态而已。久而久之她那杀人前揭面纱的习惯,也就成了战前的一种暗示。
“吴妪!”她打量着吴老夫人道:“这些怪异的招式,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吴老夫人凌笑道:“你可是害怕了?”
“的确是怪异得很!”甘十九妹道:“我不得不承认你这些奇怪的招法是我生平所仅见,只是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虽然这样,你最后仍然是难逃一死!”
“哼……你是作梦!”
嘴里说着,吴老夫人身子微微向下一蹲,手上木杖垂鼻直立,确是豪气于云!甘十九妹那身子滴溜溜向左面一转,在那个方向她站立了一小会儿,又转向右面,只觉得对方仍然是无懈可击!
对于甘十九妹来说,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惊讶。她确是弄不清吴老夫人这是一种什么招式,只觉得在她环身四周围绕着一层凌厉的杀机,任何一个角度,都不适宜向她攻击出手!
在一连掉换了几个角度之后,她仍然回到了原本的正面,遂即从容站好。
“的确高明!”甘十九妹打量着她,一双剪水瞳孔里充满着机智与恨恶!
吴老夫人“哼”了一声:“丫头,我老实告诉你吧,这些招式是我二十年苦心功力研究出来,专为对付你们丹凤轩武功……”
想系她情绪过于激动,说到这里气机内溢,整个瘦躯不停地前后摆动着,那副样子像是捆扎在旱田地里的一具稻草人!原是八面密封,无懈可击的处身之招,却由于吴老夫人力道不继,从而现出了破绽。
须知招法的运用在于本身功力为后盾,虽有鬼神不测之玄妙招式,如无龙马精力为后盾,亦是枉然。
甘十九妹称得上心思灵敏,目光更是明察秋毫,吴老夫人的衰势一落眼底,自是不会错过。只见她身于猝然向前一扑,紫衣飘动,一朵云似地向着吴老夫人身边袭了过去。
她显然早已看出吴老夫人内在的功力之不济,是以随着前扑的身势,聚凝了极为猛锐的功力,以霹雳万钧之势猝然向吴老夫人身前攻了过去。果然,在这般猛锐的攻势之下,吴老夫人顿时大现不支,怪啸一声,整个瘦躯即向后倒了下去。
甘十九妹自出道以来,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其道理即在于她动手时的千变万幻,思维之明断,出手之神速,两者一经配合,常是操胜制敌最有利的先机。
速度快极了。
一个身于向下倒,一个身子是往前凑,两者汇合处,现场忽然卷荡起一片猛烈狂风!倏地白色的剑光像是闪电般地一亮!吴老夫人发出了嘶哑的一声怪叫,随着她疾滚的身子,掌中鸠杖已点了出去!
双方的招式看过去都微妙极了。
吴老夫人吃亏在于内功的不济,否则这一式怪招当有可观,然而眼前除了勉强尚能具有吓阻的作用,甚至于连伤害对方都似难能。
那种出手的杖势,确是美极了。
像是一条跃水的灵蛇,“噗”一点,中在甘十九妹右膝上寸许之间。
甘十九妹来得快去得更快,鼻子里娇哼了一声,快出的身势就像倒卷而回的浪花,霍地一个反翦,已飘出丈许以外,只觉得膝上一酸,一连打了两个踉跄,差一点坐倒在地。
吴老夫人这一式“怒蛇行波”原可以有十分制胜的把握,这一杖本意是奔向甘十九妹右膝之“犊鼻|茓”,却吃亏在功力与临场经历之不够扎实,以致失了分寸,“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否则一经点中了对方此一|茓道,甘十九妹的这条右腿可就算是废了。然而眼前,却仅仅不过给与甘十九妹以短暂的痛苦而已。一刹间,她那张花容月貌般的面颊变成了雪也似的白,娇躯亦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阵颤抖。似乎是极为短暂的一刹,她遂即又恢复了正常。吴老夫人杖势一经递出,身躯几乎是一般的快捷,鲤鱼打挺般地自地面上跃起来。可是,她却不能像甘十九妹那般的再能保持从容,瘦弱的躯体一连晃了几晃,才算站稳了,大片的鲜血,由她左面肩窝部位淌出来。甘十九妹的剑,显然在她那个部位留下了半尺的一道血槽,伤势虽说不重,可是看来却十分骇人,尤其在吴老夫人精气两疲之际,这一处剑伤加在她心里的威胁,尤胜于外表之所承受。
“好个……贼丫头……”
也许是由于这一剑,使她更加提高了警觉,打自内心起,对面前的这个甘十九妹,再也不敢心存大意,甚至充满了惊悸。她喘息得更加剧烈,手中鸠杖时高时低,变幻着不同的姿态,用以阻吓甘十九妹再次的进攻。
老实说,甘十九妹确也对她存了戒心,由于方才的一式出手,使她再一次地证实了对方这个老婆婆果然厉害,那些奇异的招式,确是她毕生见所未见,虽然自己在功力方面远占上风,是无可疑,但是对对方这些鬼神莫测的招法,却也不得不提高警觉。
“吴妪!”甘十九妹冷笑着:“你已经尝过了我剑上的威力,下一剑也就是你丧命之时!”
“你……休想……”
吴老夫人咧着嘴,病体剧喘使得她不胜狼狈,口涎不停地淌滴着,身子又开始不安稳地那么晃动起来。虽说如此,但是她已尝过了敌人的厉害,再也不敢少缓须臾,一双眸子狼鹰般地狠厉地向甘十九妹身上盯视着。
甘十九妹把对方这副样子看在眼睛里,情不自禁地现出一番从容。
她微微一笑道:“用不着这么紧张,先止住了你的流血再说!”
吴老夫人摇晃着身子却是不理睬她,她虽知自己失血不少,可是却知道再也不能分神兼顾。
一旁的吴庆不禁悲从中来,猛地扑过去道:“娘,你受伤了!”
吴老夫人一扬手中杖道:“滚开!”
吴庆身子一跄,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步,险些为母亲鸠杖所中,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母亲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禁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没有出息的东西……”吴老夫人怒视着儿子骂道:“早先你要是肯认真……练功,今天……为娘何至于会受这般委屈……你……”
她一边诉说着,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那副样子更见凌厉。
“到了这个时候,娘可顾不了你了!”吴老夫人眸子里闪烁着凌厉的泪光,眼睛看向甘十九妹,却是向儿子说话:“小子!吴家可只有你这么一条根……要死要活可全在你……好糊涂的东西!”
吴庆心里怦然一动:他哪里会不明白母亲的心?只是一时之间体会不出来罢了,现在猝然为母亲一提,才忽然想到了事情严重。一念之间,不禁使得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吴老夫人有意为儿子制造机会,话声一出,陡地身子向前欺近,掌中鸠杖呈“一”字形,直向着甘十九妹身上封了出去。
这一招分明是属于她的怪招之一,鸠杖一经递出,形势顿现不同。看上去虽只是平列着的一根木杖,可见透过这根鸠杖的前后左右,俱都显现出凌厉的一种杀机,这种感觉只有敌对的一方才能得以体会。
甘十九妹对她早已深具戒心,自不愿再轻试其锋。其实,在这一场战斗里,她已稳操胜券,更不必非要与对方硬拼死活。
一念触及,甘十九妹抱元守一,退立不动,耳边只听得呼!呼!两声杖风,吴老夫人的鸠杖紧擦着她两耳边落了下来……看上去却是险到了极点。
也不过只是这两杖而已。面对着甘十九妹这种沉着之势,这第二杖她却是万难挥出,非但如此,她更觉出格阻于甘十九妹正面的气势之外,不得不急忙退后。
甘十九妹仍然站立在原来地方,她双手捧着剑柄,那口短剑闪烁出一片白光,除了她本身功力之外,这口剑更像是有斩金削铁之利!
吴老夫人一颗心分作两处,既要专注于甘十九妹的攻势,更要为儿子安全退身而分心!
偏偏吴庆并不能体会出母亲的苦心,只作出一副难以取舍的犹豫形象。
吴老夫人蓦地闪身到了他面前,叱道:“来!为娘护着你,只管走你的。”
吴庆迟疑了一下,喃喃道:“娘……不走,我也不走。”
吴老夫人凌厉的目光盯着他正要喝叱,陡然面前人影一闪,甘十九妹已袭身过来。
一股强猛的杀气蓦地切进来,甘十九妹掌中那柄短剑光芒乍吐,电光石火般地直向着吴老夫人身上卷到。吴老夫人大吃一惊,左掌一推,把儿子用力地推出去,就势鸠杖盘舞,叮当!一声,迎着了对方的短剑,足下“倒踩浮云步”,一连向后退了两步,才把身势站住。
只是甘十九妹的剑势不止如此,这头一剑只是个虚晃子,紧接着第二剑跟着出手。只见她皓腕轻投,短剑却由手腕之下翻出去,一片剑光平扫而出,直削吴老夫人面首。
这连环双剑施展得至为巧妙,腕底现剑,更称得上一绝,吴老夫人嘴里“啊”一声,急切间左手一吐,身躯向下一弯,活像个弯腰的虾米,右手鸠杖却反向背后一背!
甘十九妹短剑已将得手,临时改变了计划,身躯翩然翻出,落向一隅。
她实在猜测不透,何以吴老夫人这些怪异的招式,却给自己以无形的威胁,自从出道以来,即使对付晏春雷一役,也不曾这般一再失手,走过空招,甘十九妹显然已被激起了一腔怒火。
吴老夫人虽说是逼退了甘十九妹的凌厉攻势,可是看起来她本身却已是强弩之未。
这时候甘十九妹却又由她身子侧面切身逼近过来。随着甘十九妹踏进的脚步,传过来那种凌人的无形力道,顿时使得吴老夫人大不轻松!为了抗拒对方的内力攻势,她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提聚内力,这么一来,使得她原本就空虚疲竭的身子益加难以支持。
二人只相峙了短短的片刻,吴老夫人顿时体躯摇晃不已,并且发出了咳声。
“吴妪!”甘十九妹冷笑道:“快把那个依剑平交出来吧!也许看在你献人的分上,我可以饶你呣子不死,要不然,哼!你心里明白,你还能支持多久?”
吴老夫人剔眉睁目,满脸狞恶,却是一言不发,她在盘算着一招凌厉的杀着,如果这一招能够得手,虽不见得就能立毙对方于杖下,却足可以挽回自己的颓势,立于不败之地。是以,在她谛听甘十九妹语涉奚落的一番话后,根本未想到置答。
一旁吴庆眼见母亲这般形状,心里大生恐惧,当时忍不住道:“甘姑娘且慢出手!”
甘十九妹冷眼向他一扫道:“你有什么话说?”
吴庆喃喃道:“实不瞒姑娘说……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伤愈离开了这里。”
甘十九妹神色微微一变,摇摇头道:“不可能!”
吴庆道:“我说的是真话,他虽然身中了你们的毒药暗器丹凤签,可是我娘却把他救好了!”
“哦?”甘十九妹目光转向吴老夫人,脸色尤其骇异:“你居然能解救我丹凤轩的独门暗器?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吴老夫人聆听至此,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信不信由你,畜生!不许你再多说。”
甘十九妹把对方呣子这番对答形象看在眼中,却已相信了八分,当下冷冷一笑道:“这么说,那个依剑平确实并不曾死了?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们的话就是了,只是,这么一来,我却是不能饶过你们呣子,除非是你们能把他再找回来。”
眼神一偏,盯向吴庆,嫣然一笑道:“吴庆,你能找到他吗?”
话声才落,耳听得一旁的阮行忽地急叱一声!值此同时,甘十九妹也察觉到了。
空中人影“呼”的一闪。
吴老夫人蓄势已久的一招杀手,终于在她认为适当时候施展了出来,其势绝快,快到令人不及交睫,在吴老夫人腾起的身势里,活像是疾风里的一片乌云。
甘十九妹面迎着对方凌人的身势,动若脱兔地向着右面闪出了丈许。
双方的势子都算得上快到了极点!大片的力道在她二人身子猝然迎合时,迅速地向着四下里扩散开来。
在吴老夫人扬起的衣角里,鸠头杖那么沉实有力,笔直地抖刺了出去,其势万钧,如苍龙出海。
甘十九妹陡地花容失色,发出了凄厉的一声娇叱!
人、杖接触的一刹那,快同电光石火,但只见甘十九妹甩扬当空的一天秀发,马尾也似地散开着,惊吓、凌乱,已使得她那张美丽的脸一时为之扭曲了。
就在那一霎,剑光再闪,依然是发自腕底,随着甘十九妹扬起的一片单寒翠袖,一片血光,再次由吴老夫人腕臂间溅飞了出来。
紧接着甘十九妹的身子,有如旋地的陀螺,飕飕!一阵子疾转,飞掷了出去!
她已经难以再保持着从容的姿态,“噗通!”坐倒在地!可是紧接着她手拍地面,足足把身子跃起来八尺开外,翩然如白骛翔空,飘飘然落向地面。
吴老夫人的那一杖似乎又差之毫厘,虽不曾直接命中她的前胸,却在她身披的斗篷上贯穿了一个透明窟窿,非仅仅如此,杖上的力道已重重地侵入了她的体魄,若非是她本身内力充沛,再万幸于吴老夫人的内力不济,两者倘失其一,甘十九妹已万无命在。这一切怎不令她心胆俱寒!
反之,吴老夫人功亏一篑,已使得她自身再也无反转乾坤之能!她似乎已使出了全身之力,再也不可能有能力攻出第二招,甚至于退而求其次地未保全自己了。这一招,设若在她病势未曾发作之前,甘十九妹万万不能够逃得活命,只由于本身内力的不足,而坐失了大好良机!非但如此,却反为对方败中求胜的剑势所伤!吴老夫人之悲痛懊丧可想而知。
随着她蹒跚跌出的足步,一头白发鬼也似地散了开来:“好贱人……”
只说了这么三个字,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乍然出了一身虚汗,那一层紧盘丹田的真力,突然涣散了开来。
对于一个练武的人来说,这种现象不啻是死亡前的一种暗示,任何情况下“真气涣散”
都显示出“死亡将临”!吴老夫人乍然有感,不禁惊得一呆,遂即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哑笑。
须知吴老夫人亦如甘十九妹一般,是属于极聪明的那一类人,也只有具有她那种“大智”的人,才能在生死顷刻的关头,慎于自处。
“丫头……”她强自作出一副“强者”的姿态,打量着对方说道:“你可知道我的厉害了?”
甘十九妹目光瞬也不瞬地逼视着她,聆听之下,她情不自禁地作出了十分凄凉的微笑。
对于这个老婆婆她起自内心地感到钦佩。只是她的自负绝不容许向敌人示弱,她正在谋求取胜对方的招法,同时也在观察对方可能的异动。
吴老夫人鸠杖点地,蹒跚地向前走几步!
甘十九妹蛾眉一扬,抱剑前胸!
闪烁的剑气,说明了她仍有极充沛的内力,可以随时与对方作一番殊死周旋。
吴老夫人站住脚步道:“丫头,警告你,下一招,我绝不会再失手……你小心着吧!”
然后,她掉过身子来,徐徐地走向吴庆身边:“来!”吴老夫人自持着道:“跟为娘进去,我不信谁有能力阻拦着我。”说罢,怒视甘十九妹一眼,转身向草堂步入。
吴庆巴不得与母亲能即刻抽身,当下答应一声,紧跟在母亲身后向前行进。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却不曾有何行动,脑子里这一刹急转如电!她虽看出了吴老夫人的鬼诈。却一时猜不透她此刻的用心,再者她确实也领教了对方的厉害,对方既敢在自己监视之下,从容转回,必然是有恃无恐,一个轻举妄动,必将要吃大亏。有了这一层的顾虑,甘十九妹尽管心存疑惑,却仍然按兵不动,未曾出手。可是,她却也不甘心就这么中了敌人的缓兵之计,当下轻移莲步,向前跟进。
吴老夫人发觉到她跟过来,顿时止了步,回过头来冷冷地道:“丫头!你要再跟过来,可休怪我杖下无情!”杖势一挥,“呼”一声横架当头。然而,毕竟她力道不济,过分恃强,情不自禁地就露出了破绽。虽然只是小小的破绽,却也难以逃过甘十九妹精明的一双眸子。她发觉到吴老夫人举起的那条鸠杖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只凭这一点点小的现象,顿时使她感触到对方的精力枯竭,立刻她脸上展露出胜利的微笑!
“强弩之末,吴妪!你还敢恃强诈人?”一面说着她继续向前步迸:“我倒要拆穿你这个纸老虎。”
话声出口,手中短剑猝然暴射出一片奇光,迅速地向着吴妪身上罩落下来,也就在剑光罩体的同时,掌中剑已如同流星曳空般直向着吴老夫人顶门上飞刺下来。这一招剑法奇猛,真有飞虹贯日之势,又如江河倒泻,所谓“剑以气行”,看起来却有不同凡响之势。剑势的威力立刻就显示了出来!吴老夫人由不住大吃一惊,尽管她精竭力疲,面对着敌人这般凌厉的压倒性杀手却不能再假作镇定,随着她嘶哑的一声呼叫,瘦弱的身子倏地倒翻过来,掌中鸠杖施出全身之力,作“乙”字形向上挥格出去。若在平时,这种“乙”字杖形,配合着吴老夫人的特殊手法,必将会有十成的功力,然而此刻在她力竭三穷之下,不啻大大地减弱了它的威力。只听见“喳”的一声脆响,那支平素吴老夫人爱若性命的鸠杖,竟然被甘十九妹的短剑一折为二。
剑光下泻有若是飞卷而起的一片浪潮,白光一闪,紧接着血光乍现,吴老夫人身形一个快旋,巨鹰一般地飞了出去!前胸部位,已为甘十九妹冷森森的剑尖划开了一道血口。
事实上,即在甘十九妹落剑斩断鸠杖之初,也就严重地伤害了吴老夫人的内脏!她原本就已经真气涣散,哪里还承受得住内外兼具的一击?顿时忍不住呛出了一口鲜血。可是她仍然十分倔强,她心里惦记着一件要紧的事,绝不甘心在没有完成之前,就此伏诛。
带着一声凄厉的怒吼,只见她陡地跃身而起,就像是疯狂一般地扑了出去,就在她一双断杖力挥之下,已把“双照堂”的两扇大门砸了开来。紧接着这两扇木门突地又沉重关上。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正要扑身上前,蓦地面前人影一闪,吴庆已横身拦在面前。
“你……敢!”
声音里充满了无比的悲愤,他倏地抽剑在手,抖颤的语音,抖颤的剑身……显示着此一刻他内心的惊悸与矛盾。
“哼!”甘十九妹乌油油的一双眸子轻睨地盯着他:“怎么,就凭你那两手,还敢拦着我吗?”
“我……”吴庆大喝一声:“我杀你!”
宝剑一偏,“飕!飕!飕!”一连三剑,猛厉地向着甘十九妹身上攻了过去。
甘十九妹似乎根本就不当回事,甚至于她脸上尚还带着一丝微笑。在吴庆凌厉的三招剑势之下,只见她“长身”、“侧身”、“拧身”不过是毫不起眼的三个动作,妙在这三个轻微的动作用以化解吴庆的剑势,却是恰到好处!以至于吴庆所挥出的每一剑,看上去都似砍中,事实上却都是差之毫厘,紧紧擦着她的衣边呼啸而过!
三招之后,受招人若无其事,出招人却因一时用力过猛而收招不住,踉跄数步才得拿桩站稳。
甘十九妹看着他,轻轻一叹道:“你的功夫太差,比起你母亲来,至少要差上七成!”
吴庆睁圆眸子道:“你!”足下一上步,当胸一剑直向甘十九妹刺扎过来。
这一次甘十九妹更是毫不在意,左手轻起,但凭左手三指,已拿住了对方的剑尖。唏哩哩!一阵子宝剑颤抖声,那口剑摇动得那么厉害,颤曳出点点寒光。
“是怎么回事?”甘十九妹那双妙目睇着他道:“我看你的心意不专,这一剑比起前三剑来,更要差上许多。”
吴庆虽是瞪圆了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脸更是齐脖颈往上发红,甘十九妹顺势向前一推,吴庆由不住通通通一连向后退了三四步才得站稳。
一旁的红衣人阮行倏地举杖怒声道:“我杀了他。”
竹杖一举,正要扑上去,却为甘十九妹反手抓住了杖身道:“慢着!”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莫非还打算要留下他的活命不成?”
甘十九妹微微点了一下头:“不错,我是有这个意思,他现在还不能死!”
话声方住,只听得吴庆怒吼了一声,再次扑了过来,掌中剑倏地高举着,直向甘十九妹当头砍下!他如何能够得手?却见甘十九妹手势微起,倏地骈指向前一指,吴庆忽地打了个哆嗦,遂即定身不动,只见他瞠目结舌,一副木讷表情,敢情是被对方以隔空点|茓手法点住了|茓道。遂见吴庆五指一松,掌中剑当啷一声跌落尘埃!他身躯僵直,一动不动,活似一个门神般地站在当场。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关照阮行道:“看住他。”
遂即微微一笑,转身重向“双照草堂”那两扇紧闭的门扉道:“不用说,那个依剑平一定藏在这里了!”
阮行说道:“姑娘须慎防这个老婆婆的鬼诈!”
甘十九妹冷笑道:“她真气涣散,气血两亏,已是将死之身。还能有什么花招。”
莲步轻移,向前走进了几步,忽地冷笑一声,五指猝聚功力,筹地一掌推出,只听见“嘭”的大响一声,木门霍地被重力撞开,连带着整个草堂都为之摇动不已。
一股火光,由敞开着的门扉里映射出来。
甘十九妹吃了一惊,身形微闪,飘向门边,这才看清了草堂的一切!确是使她惊诧不已。
只见吴老夫人自发散披,一身鲜血跃坐在草堂正中,环其身侧左右四墙,俱都燃着熊熊的烈火,火势向上蔓延着,大有席卷整个草堂之势。
十六
吴老夫人这番超乎常情的行为,不啻使得甘十九妹大为惊异,当时不假思索地身躯微摇,己闪身纵人草堂之内!一股浓烟直扑向她的面颊,火舌更像是张开多爪的章鱼,向着她身边蔓延过来。
对于像甘十九妹这等身负奇功异术的人,这番火势,也不禁令她大力惊心。
首先,她闭住了气息,使得骤扑面颊的浓烟不得进入,继而默运玄功,将护身潜力急速地向外扩张着,顿时,扑向她身侧四周的火舌,遂即被逼得向后倒卷过去。
吴老夫人衣衫上已沾染了数点火星,开始燃烧!当她目睹着甘十九妹这番作为之后,亦不禁心生钦佩,发出了桀桀的一阵子笑声。
“丫头!”她嘶哑着声音道:“莫怪你能猖狂一时,果然有可恃之处……”
甘十九妹秀眉一剔道:“吴妪,你是在闹什么鬼玄虚?莫非想引火自焚?这又何苦?”
“哼!”吴老夫人道:“你知道什么?”
甘十九妹道:“姓依的呢?现在交出他来,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哼哼:谁希罕你的怜悯!”吴老夫人无视于衣衫上火起,冷冷地道:“我老婆子若非是困于眼前的病势,你这丫头又岂能是我的敌手?”
甘十九妹心念着“依剑平”这一个人,无心与她斗口,正待反身退出,吴老夫人忽然道:“你来晚了一步!”
甘十九妹回过身来道:“怎么?”
“因为依剑平已经走了!”吴老夫人冷冷地道:“你如果早来一天还能碰见他……现在你再想找到他可能势比登天!”
甘十九妹道:“你说的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又何必骗你!”吴老夫人冷笑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他如今已尽得老身真传,甚至于由于某些原因,来日他的造诣,更不知要高过我……多少,你和你那个老鬼师父的报应,可是到了。”
“哼!”甘十九妹冷笑道:“凭你?连你自己还不是我的对手,又能调教出什么了不起的弟子?”
“你要是那么认为,可就大错特错了!”吴老夫人心存必死,反倒获得了心灵上的平静,聆听之下,她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丫头,你且看来!”
一面说,吴老夫人的目光遂即向四壁间扫视过去。甘十九妹先时不明白她言中之意,见状遂即跟着她的眸子,向着壁上看去。一看之下,顿时令她吃了一惊,这才发觉到在一片浓烟烈火之后,也就是原有的墙面上,竟然绘制着一幅幅的怪异图画!
各式各类的奇怪图画,充斥着满满四壁!
起先,甘十九妹只是心里惊异而已,哪里知道,她正是像尹剑平一般,那种深具“灵智”智力之人。是以当她目光在那些图画上一经逗留之下,顿时就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强大无形压力,霍然将她身形牢罩住。这种奇怪怪异的感觉,正与当日尹剑平初入草堂时的感觉一般无二,甚至于较尹剑平前此的感觉更要凌厉而肃杀!
须知当日尹剑平只不过是受困于四壁间一百二十八张图谱的凌厉杀机,而今日甘十九妹却更须面对着足以焚石的烈火焚身,两者合一,汇合出无形攻势,简直是无以伦比。甘十九妹登时娇躯一阵颤抖,忽然间像是为一幢无形的罩子罩住,哪里能移动分毫。只不过极短的一刹,她已花容色变,全身汗下,娇躯上下连连晃摇不已!
吴老夫人目睹及此,哑声笑道:“丫头,你可看见了?老实告诉你吧,这壁间一百二十八幅图画,乃是老身毕生灵性所创作的奇异招法,其中更有很多是专为对付你们‘丹凤轩’的特有招法和功力!这也就是你为什么会感到特别痛苦的原因!”
甘十九妹登时心里明白过来,自然大吃一惊,由于事发突然,再者那些功谱的凌厉,掺合着的无形杀机,更是惊心动魄,猝然加来,真有排山倒海之势,以甘十九妹那等功力,竟然不得妄自移动寸步。一种莫名的恐惧之感,刹时间侵袭着她,原是极具自持冷静的那颗心,也就情不自禁地活蹦乱跳起来。
吴老夫人目睹及此,由不住极为得意地怪笑起来。一片火花,起自她跃坐的身下,使得她本身已受困于烈火之中。吴老夫人却并不现出丝毫张惶,其实她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而此番能够运用机智把甘十九妹围困在眼前火势之下,她显然得意极了,当然利用此一刻良机与对方讲斤论两,可就称得上正是时候。
“甘明珠!”吴老夫人打量着她道:“眼前你已被我威力无匹的暗藏杀机所镇压住!凭你灵性智慧,也许不难化解脱身,但是……只怕那时你将同我一样,势将早已葬身火窟!你上当了!”
甘十九妹心头一震,由于这突如其来的杀机,来得过于厉害,使她心智分神,运出体外以抗拒火势的功力自是相形见弱,四面涌至的火焰,几乎已延至足下。甘十九妹一双眼神,只为四壁间那些奇形怪状的图形所紧紧吸住,却似不能兼顾其他方面。
吴老夫人虽在火势蔓延之中,却不曾丝毫乱了情绪。
她狞声道:“丫头,你如果答应永不伤害我子,我即可指引你一条明路,立刻退出火场……你可答应?”
谈话之间,整个草堂内已蔓起了大片火势,水火无情,任何人当此情况也鲜能自持。甘十九妹虽说是心具极智,绝顶聪明之人,只是在此性命俄顷,弹指攸关的一刹,也不由得不为之惊心。
吴老夫人哑声嘶道:“怎么讲?你当真想死吗?”
甘十九妹只得点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
吴老夫人干笑了一声道:“好!我们一言为定,丫头,你是吓昏了头,只移开你的一双眼睛就行了。”
话声方歇,一股烈焰,已把吴老夫人整个吞噬了,大股的火焰在她身上燃烧着,转眼之间已把她烧成了一具枯朽,遂即倒毙当场。甘十九妹谛听之下,方自依言把一双眸子移开,大片火焰已把四壁全部吞噬,画面俱失,由此而滋生的无形压力自然也就为之解除。
顷刻之间,草堂已为大火全部蔓及。
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再也不容她有第二个念头滋生,遂即闪身向草堂外面纵出。等她身子闪出草堂之外,再回过头来打量这所草堂,不禁惊吓得面色大变,只见一股冲天烈焰直冲霄汉,整个草堂已是火海一片,能够全身退出,当真说得上是不可思议的异数。现场响起了一阵劈拍之声,此时微有东风,风助火势,更成无边火海,无数火星飞溅向正中草舍,使得原本无恙的整幢舍房,亦为之同时火起。
甘十九妹甚感懊丧地叹了口气,娇躯一闪,已来到呆立原地的吴庆面前。
火光熊熊,映照着吴庆的脸,显得一片通红。他面对草堂敞开着的大门,是以草堂内所发生的一切,以及母亲的引火自焚,他都看得极为清楚,嘴里虽不能言,心里却是十分清楚,两行泪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点点滴滴直由两腮滑落在地。
甘十九妹目注着他,说道:“方才情形,你已看见,你母亲是自己引火而死,并非是我杀死!”
吴庆脸上除了悲伤外,并没有什么表情。
甘十九妹道:“你母亲既然身死,你我之间己无所谓什么仇恨,我可以不杀你,但不知你是不是还记恨着我?”
吴庆聆听之下,情不自禁地翻起眸子向她看去!他虽然不能移动身躯和双足,但是那眸子却能传神,就在他灵活的目神传视里,甘十九妹看不出他对自己的深切仇恨,只是伤心而已!
于是她不再担心,举手一拍,已把先时封锁在他身上的|茓路解开。吴庆身子一晃,踉跄跌出了几步。他站定之后,看了甘十九妹一眼,似乎含有无限悲愤,只是却说不上“切齿痛恨”,接着他遂即低下头,痛哭出声。
甘十九妹静静地看着他,等到他悲痛的情绪稍稍抑制住之后,才上前去:“我想你一定非常的怀恨我,当然这也难免。”
吴庆凌厉的目神,忽然盯视向她,作了一个愤怒膺胸的样子,却是说不出话来。
“哼!”甘十九妹道:“我当然无法阻止你的怀恨,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你能明白,我对你已经破格留情的,你就不应该再做出傻事来。”
吴庆恨声道:“你的脸美若仙女;可是你的心却是毒若蛇蝎,我真恨不能亲手……杀了你!”
“你能吗?”甘十九妹揶榆地微微笑道:“即使我不还手,我看你且是不能,因为你的心过于善良,虽然你外表看上去不失为一个大丈夫,但是你的内心里却过于懦弱!”
吴庆不禁怦然一惊!
这几句话,显然他并不觉得陌生,因为在过去,他早已不止一次地由母亲嘴里听过,此番话出于甘十九妹之口,怎不令他暗吃一惊呢?
甘十九妹那双黑白分明、蕴含着无比智力的瞳子继续盯视着他的脸,冷冷地道:“至于你形容我的心毒如蛇蝎,这句话可就见仁见智,各有不同,也许在某一方面,我所表现的远比你更仁慈,只是有一点,我要告诉你,那就是我所行的是我所当行的,一经做过之后,我永不后悔!”
吴庆看着她,冷笑了一声,这一瞬他脑子里紊集着太多的凌乱,过分的悲伤,几乎使他整个的思虑都为之麻木,脑子里除了眼前所见,简直是一片空白!
他摇着头道:“我谁也不恨……只恨我自己……恨我自己!”
一面说着,他狠狠地把五根手指Сhā进头发里,用力地抓着,整个身躯佝偻下来:“你走吧……你们都走!都离开这里。”
甘十九妹道:“我们当然要走,只是你也不例外。”
吴庆忽地一怔道:“我?”
“不错!”甘十九妹点点头道:“你跟我们一块走。”
“我?”吴庆喃喃道:“为什么?”
甘十九妹道:“为要找到那个依剑平。”
“找……”吴庆莫名其妙地道:“找他为什么要我也跟着?”
“当然要你……”甘十九妹道:“因为你们呣子有恩于他,据我初步对他的了解,这个人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他如知道你落在我们手里,必然会设法营救你,那时可就落在我的掌握之中!”
吴庆呆了一下,叹息道:“你果然足智多谋……我既然落在你的手里,也只得听凭你的随意摆布了。”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明白这个道理,我也绝不难为你,只要捉到了依剑平,我立刻就放了你。”
吴庆怅惘地看着一大的大火,频频苦笑道:“也只有这样了!”说完面向焚成余烬的草堂屈膝下跪,默念着母亲的音容,恭敬地磕了三个头,遂即含泪站起。
甘十九妹点头道:“倒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其实你母亲已病入膏育,即使没有这一场火,她也捱不了多久,只可惜她毕生所研习的奇异武学,竟然随同她的身子一并付之一炬,未免……”
嘴里说着,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绘于草堂四壁的那些奇功异招,以及自己初入被困时的凌厉杀机,更由不住对那些巧夺天工的奇异功谱,心存无限向往与遗憾!设若这些奇异的功力图谱,能够落在自己手上,假以时日,定成不世奇技,那时将不知更是一番何等气势!想到这里,素性自恃,冷静用事的她亦不禁怅惘遗恨不已。忽然触及那个依剑平,若照已死的吴老夫人口吻所说,分明他已得到了老夫人的真传,莫非这些传授包括壁间的那些奇异功谱不成?甘十九妹一经涉思及此,更不禁为之一惊,越加地对逃离的尹剑平放心不下。
眼前火势已由极盛而微,这片小小的孤岛上,除了眼前之房舍以外,别无可燃之物,是以一待房舍焚烧将尽,火势也就自然快要熄火。
一旁的阮行看到这里,又上前向甘十九妹抱拳道:“姑娘起驾!”
甘十九妹这才忽然警觉,却把目光移向吴庆,冷冷笑道:“吴兄请!”
吴庆无可奈何地感叹一声,遂即转身向停泊在岸边的那艘大船走去。他有意快行几步,不料足方迈动,只觉得一股冷森森的剑气直由背后透衣袭来,由是遂即将脚步放慢,那股剑气遂即又收了回去。
一行三人乃向船边踱去,待临近船前,阮行先举步登向舱面,回过身来监视着吴庆上船。吴庆只管低头前行,一副逆来顺受模样。哪里知道,他早有见地,事先已想妥了退路,只见他一只脚方向舟边一踏,却是暗聚真力,猛地双掌同出,直向舱前阮行身上猛击出去。
当然,吴庆绝不能忘记身后的大敌甘十九妹,是以,双掌乍一推出,整个身子凌空一个疾滚,“噗通”一声大响,已翻落湖水之中。
这一着却是运思得极为巧妙,竟连身后大敌甘十九妹也被瞒过。
只听她一声清叱,玉手翻处,白光疾闪如电,紧紧擦着吴庆的衣边斩落下去,虽是险到极点,却并未能伤着他皮肉丝毫。甘十九妹只一剑落空,娇躯跟着纵起,直向水面上落去,足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曲身探掌,只听见“呼啦”一声,扯下了吴庆一片衣衫,却并未能阻拦住吴庆入水的势子,反倒溅了她一身水渍,紧跟着她挪动身躯,海鸟掠空般地落了船头,起落之间,快若电光石火。
湖水清可见底,眼看着吴庆的身子,直似一条大鱼般潜行于湖水之底,直向下流箭矢般地飞快消逝而去。甘十九妹眼看着吴庆去势如矢的身子,事出意外,不禁一时呆若木鸡。
阮行急忙叫嚷着,吩咐起锚,还想要追下去。
“来不及了!”甘十九妹苦笑道:“我居然也会走了眼,这个混小子竟然会有这般俊的一身水功,大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阮行呆道:“这都是姑娘过于仁心,其实刚才要是一剑把他杀死,也就不虞他逃脱!”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武林中人最重信义,我既然答应了他母亲饶他一死,自不能背此信诺,如果真有心取他性命,方才那一剑即不会上来即走偏锋。否则焉能会有他的命在?”
她微微叹息了一声,又道:“看来这个吴庆虽不似那个依剑平那么可怕,却也不可轻视……你可知道,这又是什么原因?”
阮行一怔道:“卑职不知。”
甘十九妹轻轻哼了一声,说道:“那是因为他生就一张忠厚木讷的脸,其实他绝非是你我想象中的那种笨人,而且,我觉得甚是失策!”
阮行道:“失策?姑娘莫非有惧于他?”
甘十九妹漠漠地点了一下头。
阮行吃惊地问道:“什么?凭他?凭他还能……”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那是因为在基本上,他已经稳站于不败之地,他虽然绝非是我的对手,但是我为了遵守对死者的诺言,却永远不得伤害于他……”
阮行点头道:“姑娘所说甚是,这一点姑娘显然是疏忽了,不过再给他十年二十年的功力,只怕他也难以是姑娘的对手,姑娘限于诺言,不便杀他性命,却可以将他永世囚禁,不令复出,他也就一筹莫展,再也不得不利于姑娘了!”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方才我与那位吴老夫人对答时之一切,你可曾看见?”
“卑职看见了。”
“那就好!”甘十九妹冷冷道:“你可知我当时何以会受制于吴老夫人,进出不得?”
阮行摇摇头,奇道:“姑娘不说,卑职也不敢问,当时卑职在外眼见姑娘进退维谷,面色苍白,显然在极度痛苦之中,这又是为了什么?”
甘十九妹轻轻一叹道:“当时情形确是如此,天下怪事,无奇不有,唉!我之不死,也算是命不该绝。人外有人,直到今天为止,我才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果然不假。”
阮行一个劲儿地眨动着一双白果眼睛:“姑娘是说那个吴老夫人?”
甘十九妹冷笑道:“吴老夫人说的不错,假使她不是身罹重疾,我绝非是她的对手。”
阮行回想着先时与吴老夫人动手情景,不禁犹有余悸地道:“那个老婆婆所施展的招法,确是古怪得很,真是我生平仅见!”
“我也是一样,”甘十九妹道:“你可知为什么?”
阮行摇头道:“卑职愚蠢!”
“是那些奇怪的图画,”甘十九妹讷讷地道:“绘画在草堂四壁的那些奇异图画。”
一刹时,她已经想通了这其间的关窍,更由不住起自内心打了一个寒噤。
“那些奇异的武功招法,就是得力于草堂内那些奇异的图画!”甘十九妹忽然想明白了这层道理:“这个吴老夫人确是一个武林中罕见的奇人,她竟然能够造就出这么多怪绝天下的奇异招式,不能不令人对她心存畏惧!”
阮行道:“可是她已经死了!”
“不错!”甘十九妹陷于沉思之中:“但是她儿子还活着。”
阮行呆了一下,道:“姑娘是说那个逃走的吴庆?难道他学会了那些招法?”
“当然没有,”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如果他已经学会了那些招法,今日你我何能取胜?我倒是不担心他而是担心那个依剑平!”
“依剑平?”阮行神色一愕道:“他莫非已经得到了那个吴老夫人的传授?”
“我心里正是这么想,”甘十九妹瞳子里闪着忧虑:“他是一个聪明绝顶,灵性甚高的人,果真要是得到老夫人的传授,日后势将对我丹凤轩构成威胁,这才是我所深以为忧的事情!”
阮行讷讷地道:“姑娘说的太可怕了,这件事我看还不至于,依剑平来去匆匆,未见得就会学了多少,再者,吴老夫人与他素昧生平,也未必会把一生心血所得,这么容易地就传授给他一个外人。”
“你说的不错!”甘十九妹微微点头道:“这个吴老夫人虽然与我第一次见面,我却能断定她是一个工于心机、十分深沉精明的人,她当然不会一上来就对那个依剑平存信心,只是最后依剑平必然会得到她的赏识,唉!如果我判断不错,这个依剑平必然已得到了吴老夫人的垂青……至于依剑平是否已学得了那些草图……,可就难以想象了!”
阮行道:“难道那些图画所显示的功力,真是这么厉害?”
“可怕极了!”甘十九妹回想着踏入草堂的那一刻:“那是一种武林绝无仅有的功力,是一种属于心灵操纵,超越想象之外的至高功力!”
一刹间,她那张美丽的脸,变成了雪白颜色!
“我确信每一张壁画里,都涵蓄有极高的智慧结晶!”她的思维益见精细:“若非是那种具有大智、天生灵性的人,万万难以参透……唉……我如果能早一步发觉那个吴老夫人的企图就好了。”
阮行也想通了,狞笑道:“姑娘说的不错,那个老东西分明怕她死后,那些草堂秘图,会落到了姑娘之手,所以才引火烧屋。”
甘十九妹冷笑道:“她当然是这么想,哼!现在我们唯一的希望是这些秘功并不曾为依剑平所习会,否则的话,日后当对我们极为不利!”
阮行道:“姑娘,这件事情……该怎么是好?”
甘十九妹莞尔一笑道:“眼前之计,只有先拿住了这个依剑平再说。”
“可是,”阮行怔了一下:“他到底是在哪里呢?”
“这个不难,”甘十九妹轻启朱唇,现出了珠光白润的一口贝齿:“经过了这些事情之后,我已经把他摸清楚,我们到淮上去找樊钟秀去,说不定在那里会见着他。”
天上下着牛毛细雨。
几只燕子呢喃着由眼前低飞过来,认着那一片低矮的竹梢剪翅掠过去。
似乎是天又要黑了。
再过几天就清明了,却不像有什么春的气息,风吹过来袭在人脸上,再沾上点雨星子,真叫人受不了。尹剑平骑在马上,身上披着蓑衣,身后的那口玉龙剑敲在鞍子上铮锵地响个不住。
凄风苦雨,对于一个孤行道上的人来说,实在是最苦的一件事情,如果他不健忘,这一阵子春雨,总该下了有十来天,换句话说,从他离开吴家,登程上道以来,间关千里于鄂皖道上,这阵子雨就从来没停过。
人是大病初愈,耐不住这沿途风雨泥泞,那张原来挺俊的脸,看上去可就憔悴多了!
在襄阳他花了五两银子买了这匹枣红马,马贩子吹嘘说是千里的脚程,哪里知道,第一日走了百多里,这畜生就差一点累倒了,往后尹剑平不得不加以小心,偏偏逢着那阵子永也不停的雨,牲口的四只蹄子压根儿就没有离开泥泞,那股子别扭劲儿可就别提了。
在马上吃了个干锅饼,这会可又饿了,胯下那匹“枣儿红”更是不耐长途,不止一次地发出了嘶鸣声,看样子不找个地方打尖是不行了。
好不容易来到了一条碎石铺就的官道上,那匹牲口却只是就地绕着圈子,说什么不肯再往前走,尹剑平无奈只好下了马,才发觉到马的前蹄不大得劲儿,敢情左前蹄的马蹄铁掉了。
可真是倒霉!尹剑平叹息一声,一只手拉着马,往前道上观望了一下,似乎不远处有个镇市,酒招子迎风招展,今夜住的问题大概是不用发愁了。猛可里,身后陡地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一匹骏马霍地自岔道拐出来,来势奇猛,马上汉子喝叱一声,人马看是收不住势子,直向着尹剑平身上冲撞过来,尹剑平方自闻声,对方人马已向着自己侧面撞来!
马上汉子三十左右年岁,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下巴上留着一络子短须,衬着魁梧的一副身材,真是好一条汉子,这人背Сhā长剑,头顶着一顶荷叶卷风帽,身上披着一领紫色长披,胯下倒与尹剑平一般,骑着一匹“枣儿红”,只是却远较尹剑平这匹马神气多了。看样子人马行了不少路,那汉子一身漂亮的衣帽,全部为雨水浸湿了,马上汉子想是来得过于猛疾,临时收缓不及,却将一腔怒火发泄在挡道的尹剑平身上。
“小子!想死吗?”嘴里一声喝叱,右手一抡,手上马鞭子没头没脸地直向尹剑平抽了下来!
事发突然,尹剑平禁不住大吃一惊,那匹“枣儿红”更是稀幸聿长啸一声,霍地,人立前蹄,这当口,对方人、马连同着那根抽下来的鞭子,一股脑地全部招呼了过来。尹剑平乍见之下,按马腾身,陡地一个翻滚之势,“呼”地掠向侧面,就势力带马缓,把马头号拉回三尺来。就凭着他这一手应变之势,总算避过了一场看来无法避免的伤难。
紫衣汉子人马有如狂风般地直冲出丈许以外,才算收住了前奔之势。紫衣汉子倏地回过脸来,原是十分暴怒的脸色,突然化为惊异,只把一双朗朗神采的眸子睁大看向尹剑平,却又冷冷一笑,二话不说地遂即带马疾驰而去。
尹剑平老大不高兴地赶上了一步道:“喂!回来!”一连唤了两声,对方却是头也不回了。
尹剑平原想跨马追上去,看着那匹不争气的马,却也无可奈何,平白地生了一肚子气,更是有说不出的懊恼,只得拉马继续前行。
天越加的黑,雨似乎又下大了。前面有一片灯火,照耀着一处小酒店,棚子下拴着十来匹牲口,尹剑平就走过去。左面不知是一个什么衙门,告示墙上贴着一块告示,很多人撑着伞在那里看,并且议论着。
尹剑平拉马来到近前,他体魄高大,不需要拥进去就可看见。在两盏油纸灯笼的映照之下,那一块鲜红的缉拿告示,像是才刚贴上去,却已被雨水打湿了,红纸黑字都走了样,只是却可以依稀认出。
告示板上写的是:“重金赏缉:查独行大盗云中鹤一名,武技高强,作案累累,为钦命要犯,前经通辑在案,潜匿年余,辗转鄂皖,犹不改旧恶,复于卢洲、桐城、蒙城、凤阳各处,频留盗迹,官民受害至剧,特定重金赏格如下:通风报信,一举将该寇成擒者,赏白银一百两,擒获送官者,赏白银五百两,告出至缉获期内均为有效,盼八方豪士,共襄义举,置金以待,绝不食言。年,月,日。”
尹剑平心中微微吃一惊,有关这个“云中鹤”的盗号,他倒是曾经听说过,据他所知,这个人武技精湛,经常出没于京畿要地,为一独行巨寇,告示上所书“钦命要犯”,倒也并非夸大,想不到此人竟然全来到了皖境为害地方,却是未曾想到的事情。
看告示的人在纷纷议论着,还有很多人老远冒着雨走过来。
尹剑平看所贴的告示月日,正是今天,也许就是刚才不久,那些字迹很快地已为雨水冲刷不清,后来的人已难以看清。对于本地善良百姓来说,这可不啻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以立刻就引起一阵喧哗。尹剑平却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兴趣,看那出告示的官衙,是凤阳府的落署,他心里倒是松了口气,猜想着已来到了凤阳地面。
人家往里面挤,他却是往外面出,又拉着一匹马,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却见四面八方得讯来观看告示的人还着实不在少数,里三层外三层,把这个地方围了个风雨不透,似乎“云中鹤”这个独行大盗,早已深为人知,是以才会有这番耸动。
尹剑平拉马来到了那个小酒馆前,一个披蓑的毛头小伙计跑过来,一面高挑着灯道:
“客人要住栈吗?”
尹剑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伙计道:“这是临淮关,再向西百十里,可就是凤阳了!天又下雨,路又滑,客人你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再起程也还不迟。”
尹剑平点点头道:“好吧,我这匹马该钉马掌了,这里有地方吗?”
“有有。”伙计咧着嘴说:“小号里就有人专钉马掌,客人你大概也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就这样,尹剑平被让了进去。
小酒馆乱哄哄的倒是上了个满座,前面卖吃食酒菜,后院有两排房舍权作客栈,有个挺动听的字号叫“凤凰窝”,买卖不大,生意可是好得很。这里地当淮河流域,民性刚强,历来多英雄豪杰,语言亦流行北方官话,店东像是一个回子,贩卖的各项吃食以牛羊肉为主,包子饺子一应俱全。
尹剑平把牲Kou交给了那个小伙计,却把驮在马背上的一副行囊长剑带在身边,在满堂乱哄哄的喧哗声中,被接引在角落的一个座头上坐下来。这个座上原有两个客人,一个四十上下,另一个却有五十开外,看样子象是本地人,地方小人多,大家都意存将就,谁也不会见怪。
尹剑平告了扰,在靠远的一个位子坐下来,随便点了两样菜,要一盘包子,再来一壶酒,这才把身上的蓑衣脱下来,连同随身的行囊宝剑一并放在板凳上。
同座的二人酒菜都用得不多了,每人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话也就不打一处地出来了。
四旬左右的那个人,打着一口浓重的皖北腔调道:“云中鹤来到了皖北,我们这个地方以后可没好日子过了!”
五旬左右的那个人嘿嘿一笑,毗着牙道:“你怕个什么?咱们兄弟是‘豆腐拌小葱——
一清二白’,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就是拿八抬大轿去接他,他也不会光顾到你我头上,是不是?”
一面说,这个人拈着下巴的一络山羊胡子,很是幸灾乐祸地吃吃笑着。
四旬汉子睁圆了眼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你我兄弟固然是用不着发愁,可是‘人不亲土亲’,别人倒媚时,我们脸上也不光彩!”
“算了吧!”山羊胡子摇着手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凭你我那个手儿,你还想Сhā上一手是怎么着?”
四旬汉子赫赫一笑,看了尹剑平一眼,倒也不心存忌讳:“老大!”他声音略微压低了:“你看了告示没有?五百两呀!”伸出了一个巴掌:“五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呀!怎么样,老大,只要你点头,我们哥五个可全听你的,真要是抓了云中鹤那小子,咱们哥五个这个脸儿可算是露足了!”
山羊胡子嘴里嚼着菜,斜乜着一双老鼠眼,满脸不屑地道:“算了吧,老三,别平常伸胳臂抬腿,自己以为挺不错的,哼!不是我说一句自己泄气的话,凭我们这五块料还想抓云中鹤?哼!我看连井里的青蛙也抓不着一只。”
四旬汉子瞪眼道:“怎么,云中鹤他不是人?他妈的,他就是有三个脑袋六个胳臂,也差不了多少!我就不服气!”四旬汉子像是动了肝火:“他要真有功夫,干吗不在京里呆着,还至于被人撵得像条狗一样地东逃西窜,来到我们皖北?”
“哼!”山羊胡子冷笑着道:“你声音放小一点好不好?吼个什么劲儿!”
四旬汉子看了座上的尹剑平一眼:“怕什么,云中鹤的事准不知道?他小子不来便罢,要是真来了,我还真要碰碰他!”
“你呀!算了!”山羊胡子撇着嘴,奚落地道:“你要是真敢动,我把你好有一比。”
“比作何来?”
“肉包子打狗——你是有去无回。”
四旬汉子翻着两只红眼,看样子真像是立刻就要去与他这个拜兄翻脸。
山羊胡子一只手捋着胡子,冷冷地道:“兄弟,你不要不服气,我说个人你听听。”
“谁?”
“凤阳府的‘一剑惊天’尉迟太爷比你怎么样?”
这一句“尉迟太爷”起码惊动了三个人:四旬汉子、尹剑平,还有隔座上的一个年轻秀士。
四旬汉子是震“一剑惊天”尉迟大爷的英名。
尹剑平是正中下怀,因为他此来凤阳,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叫“尉迟兰心”的姑娘,好将拜兄晏春雷临亡前的嘱托转告。是以乍然听到凤阳府有一个“尉迟太爷”,焉能不为之心动?
至于隔座的那个年轻秀士,他为什么有所惊动,可就不得而知了。
既称“秀士”,当然模样儿长得不赖,唇红齿白,仪表斯文,看过去顶多不过十八九岁,头上戴着一顶读书人的方帽,身上穿的是一袭雨过青的儒衫,眉长目秀,凝神顾盼之间,透着精明透剔,鲜见的一种年轻人气质!他正在吃一碗面,当他听到“尉迟太爷”时,那双眸于可就情不自禁地向着隔座的羊胡老人注视过去。
四旬汉子在一惊之后,才接上了山羊胡子的话,嘿嘿一笑道:“尉迟太爷当然是我们地头上的第一把大好手,兄弟怎么能够比得上!”
山羊胡子眯着一双细小的眼睛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哼哼,这地方谁不知道他老人家掌中的一口‘雷音剑’和囊中的十二粒‘七宝珠’,就是走遍了皖北省全境也没有第二个敌手。”
“怎么样?”四旬汉子有点莫名其妙:“尉迟大爷固是一世英名,可是又与那个云中鹤有什么联带关系,老大,你说这些于什么?
“当然有关系。”
山羊胡子干了面前满满一杯酒,脸上带着一丝傲然,也许他即将要说出来的事情,并不为外人所知,是以未说之前先就有几分神秘。
尹剑平低头用餐,只是一双耳朵却在细心倾听。
年轻秀士更是敛聚目光,分外留神。
山羊胡于这才慢吞吞地压低了声音道:“兄弟,还不知道吗,尉迟太爷栽了!”
“栽……栽了?”四旬汉子显然一惊:“栽在谁手里?”
“还会是谁?”山羊胡子冷笑道:“就是你我刚才谈到的那个云中鹤。”
“啊?”四旬汉子睁圆了眼:“竞会有这种事?”
尹剑平慢慢斟了一杯酒,端起来饮着。借以掩饰他的留神倾听的那种不自在。
青衣秀士白皙的脸上,微现忿容,更加全神贯注,山羊胡子虽然把声音放低了,却不能逃过以上两个人的耳朵。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山羊胡子挑着他那一双黄焦焦的老鼠眉:“可是千真万确,你知道吧!尉迟太爷的传家之宝‘锁子金甲’失窃了!”
“真的?”四旬汉子怔了一下:“你是说尉迟大爷的那件家传宝衣?”
“谁说不是!”山羊胡子冷笑着说道:“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哼,我告诉你吧,云中鹤!”
“啊?云中鹤他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动手动到了尉迟太爷的头上。”
“怎么不敢?”山羊胡子道:“还有一个传说,听说尉迟太爷还跟云中鹤照了脸!”
“照脸”就是“见面”的意思,尹剑平懂得,那个青衣秀士也懂得。
四旬汉子惊讶地道:“动了手?锁子金甲可曾追回?”
“哼……追回来?”山羊胡子凌声道:“老爷子差一点连命都赔上了!”
“会有这种事?”四旬汉子顿时呆住了:“难道说凭尉迟老爷子那一身能耐,居然会不是那云中鹤的敌手吗?这太不可能了!”
“事实确是如此,”山羊胡子慢吞吞地道:“听说这个云中鹤年岁不大,却有一身极好功夫,他有一手‘铁琵琶功’,听说走遍大江南北未曾遇见过敌手,尉迟太爷也许是上来轻敌大意,竟然吃他捏碎了肩骨,现在是半身不遂,拖着一条胳膊!”
“好小子!云中鹤他小子,真有这个本事?”
“这个绝错不了!”山羊胡子道:“据说尉迟太爷连伤带气,足足病了有一个月,现在已是一个标准的废人了!”
话声一顿,他转看了那个青衣秀士一眼,却也发觉到了尹剑平的留神倾听,样子有点不大得劲儿,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刚想要推杯站起。
尹剑平见他样子好像是要走,忍不住抱拳道:“老兄请了!”
山羊胡子人一笑,道:“岂敢!朋友有事吗?”
四旬汉子怔了一下,像是忽然发觉到座上还有个外人似的,只是傻不龙冬地看着他。
尹剑平向二人抱拳笑笑道:“适才听二位仁兄说了许多,足使茅塞顿开,失敬,失敬!
尚未请教二位大名是……”
四旬汉子赫赫一笑正要答话,那个山羊胡子却立刻抢答道:“不敢,不敢,在下姓李,名秋奎,这是我拜弟胡顺,刚才说的话无非是道听途说,信口雌黄,朋友你听过好比马耳东风,一笑拉倒,千万不要当真。”
话声略顿,遂即向那个叫胡顺的四旬汉子道:“老三,咱们也该走了,招呼小二算账。”
胡顺答应一声,正要站起,却被尹剑平按住道:“胡兄小待,容小弟敬一杯水酒,尚有事求教。”
胡顺看了旁边拜兄一眼,朗笑一声道:“这就不敢当了,兄弟你大名是……”
尹剑平道:“在下姓尹,此来凤阳乃是访一个朋友,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小弟敬二兄一杯!”
说罢双手举杯以向,二人互看一眼只得举起杯来,彼此干了一觥。
那个叫李秋奎的山羊胡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尹朋友你大概不是本地人吧?”
尹剑平道:“不错,小弟是冀北人氏,此来凤阳,乃是访一个朋友,不意连日下雨,一路耽搁了多日,至今才来到了临淮关。”
“噢噢!”李秋奎道:“是呀,这一场雨,足足下了有半个月,今年的庄稼倒是不愁没有水了!”
叫胡顺的那个四旬汉子道:“尹朋友你要找的那个朋友姓什么,可曾找到了?”
尹剑平道:“还没有,小弟正要请教!”
胡顺笑道:“请教不敢当,你那朋友在凤阳只要略有声名,我兄弟万无不知之理。请教贵友大名怎么称呼?可是在凤阳?”
尹剑平方要答话,只听见邻座一声“算账”,那个青衣儒衫秀士已自位子上站起来!
由于秀士所坐之处,正好与尹剑平相对,二人虽非相识,却显然都系卓然不凡之辈,也曾有过几度眼上来往,此刻其中之一站起欲去,另一人多少有点怅然惜别!尹剑平正待说出的话,未免顿了一顿。
留有山羊胡子的李秋奎一眼看见道:“怎么那位相公与朋友你是一路的吗?”
“啊,不不……”尹剑平颇似孟浪地道:“我们并不相识。”
于是又抬回先前欲说的话题道:“小弟此去凤阳要找的人,亦是位复姓尉迟的前辈。”
那一旁站起算账的青衣秀士,听到这里,忽然面上微微一惊,虽是故作矜持,一双眸子亦情不自禁地向尹剑平看了一眼。
此刻算账的小二己跑来,那秀士却轻轻地吐出:“清茶一碗。”
说了这四个字,他可就又坐下来。
“复姓尉迟?”胡顺道:“朋友要找的莫非是尉迟太爷?”
“这个小弟就不知道了!”
胡顺道:“你那朋友大名怎么称呼?”
“这个……”尹剑平略似汗颜地摇摇头:“小弟也不清楚,不怕二兄见笑,小弟因来得忙,对于这位父执辈的名讳,竟是记忆不住,真是荒唐之至!”
“这可就难了!”李秋奎一只手捋着山羊胡子:“凤阳城北,复姓尉迟的人家,总有百八十户,老弟你如果说不出那位前辈的名讳,那可就麻烦了!”
尹剑平倒是没有想到有此一着,不禁登时愣了一愣!
胡顺道:“你那位前辈可擅武吗?”
“这个……”尹剑平点头道:“擅武。”
他所以这么猜,是因为想到拜兄晏春雷乃是武林世家,那么所结交之人必系武林中人。
“噢!”李秋奎点头道:“那么就是北阳村的人了,北阳村的人都擅武,不过也有十来户人家,尹朋友,你要找的莫非就是方才我们说的那位尉迟大爷,尉迟老剑客吗?”
尹剑平轻叹一声道:“这个小弟尚不敢断定。”
胡顺一笑道:“你干脆说找这位朋友有什么事吧!”
尹剑平微微一顿道:“是……这个,小弟一时不便启齿。”
一隅,那青衣秀土格外地对他加以注视,那双眸子咕咕噜噜只在尹剑平身上转个不休。
胡顺呵呵一笑道:“这个,请恕我们帮不上忙了。”
尹剑平忽然想到了关键所在:“有了!小弟虽然一时糊涂,记不起那位父执辈前辈的大名,只是却还记得,这位前辈身前有一个惯施刀剑的爱女。”
胡、李二人彼此对看了一服,胡顺遂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这个……”尹剑平思索着道:“她叫尉迟兰心!”
胡顺、李秋奎相视一笑。
青衣秀士那双眸子睁得更大了。
胡顺呵呵一笑道:“你要是早提起这个姑娘,也就用不着那么费事了,闹了半天,原来你要找的人,还是尉迟太爷,你所说的那个尉迟兰心姑娘,正是刚才我们兄弟所提到的那个尉迟太爷他老人家的掌上明珠!”
李秋奎频频点头道:“这你就问对了,在这里你提起尉迟太爷的名讳,也许尚还有人不知,可是要是一提这位兰心姑娘来,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胡顺笑嘻嘻地道:“前一阵子,我听说尉迟太爷好象要为这位姑娘准备办喜事呢!这位姑娘大概就要出阁了,听说她婆家在很远的地方……也是个有名的武林世家子……”
尹剑平点点头道:“不错,小弟正是为这件事……”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忙把到口的话吞进了肚子,脸上更不禁现出了一番黯然。
胡顺怔了一下,偏过头来去看他拜兄李秋奎,李秋奎脸上亦现一番狐疑。
然而,那使综合了这两张脸上所有的惊异、疑惑,也不若另一张脸,青衣秀士的那张脸,那般的深刻,那般的激动。
也许是内心的过于震惊,或是另外的什么因素,这个青衣秀士,那双大眼睛里交织出一种谜样的神采,从白皙而清秀的脸上,陡地染上了一片红晕,五指一颤,叮当一声战抖,手中的那盏香茗,差一点把持不住跌倒在地上。有了这番失态,他似乎显得很窘迫,遂即把脸孔转到了另一面,不再向尹剑平以及那个桌子上的人多看一眼。
尹剑平等三人并不曾发觉到那个青衣秀士的反常,倒是李、胡二人感觉到尹剑平的反常。
“哈哈”一笑,留着山羊胡子的那个李秋奎,直直地看着尹剑平:道:“兄弟,你别就是那个武林世家子……你就是尉迟太爷那个未过门的姑爷吧?”
“对了!”胡顺也睁大了眼:“一定是你……赫!兄弟,你就是尉迟家的那个女婿,是不是?”
尹剑平想不到他二人竟会有此一误,当时呆了一下,窘笑道:“二位猜错了,小弟是受人所差的一个带话人……二位千万不要胡乱猜测!”
胡顺“赫”的一笑,越加仔细地在他身上打量着。
李秋奎眯着一双眼睛嘻嘻笑道:“尹朋友,如果在下这双老眼不花,朋友你身上还很有一把子功夫,大概还是个练家子吧!”
“这个……”尹剑平抱拳道:“略通武技,比之二位可就差得太远了。”
山羊胡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微笑道:“真是那样,老夫我这双眼睛,可就看花了!”
尹剑平微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这一阵雨下得太久了,二位还要赶路吗?”
“可不是。”胡顺道:“有事要去一趟定远,看来今天是不行了!”
翻过眼睛,他瞧着尹剑平,重抬话题,笑笑说道:“兄弟仪表非凡,看起来可不像是为人差遣的一个粗人呢!”
尹剑平正想解说,那个山羊胡子李秋奎,却在旁冷冷一笑道:“算了,老三,干嘛你老盘算人家个没完?光棍眼睛里揉不进砂子,像不像你我眼睛里有数,说不说实话却是人家的自由,再说嘴长在人家脸上,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干嘛老是刨根问个没完?”
这番话明像是在骂他兄弟不知进退,实在却是在对尹剑平有所讥讽!尹剑平怎会听不懂?彼此萍水相逢,自不可全抛一片真心,当时佯作不知,微微一笑也不再多分辩。
山羊胡子见状,更加不是滋味,由于他认定了尹剑平是尉迟太爷门下的娇客,对方偏偏又不承认,江湖上跑的人讲究的是“识相”。彼此的谈话可就有点“格格不入”接不下去了。当时嘿嘿一笑,望着身旁的胡顺道:“天不早了,老三,咱们该到后院歇着去了,人家是远来的阔客,咱们是什么东西,高攀不上,就别瞎扯淡了!”
一面说,他就招呼着茶房算账,硬把胡顺给招呼着走了。
尹剑平想不到对方竟会这般性子,自忖着难以与对方说清,只得站起来告了声打扰,原想代二人付酒钱,无奈山羊胡子性情拗得很,却是执意不肯,原先畅谈甚欢,想不到一点见疑,顿时彼此可就又成了陌路萧郎!尹剑平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深深觉得在外行走做人之难。
这时一个小二由后面院子走过来,找到了尹的座前,告诉他他的那匹马,已经钉好了马掌,是两吊钱,又说房子已经定好了,在西院里第三号客房,把那个房间的钥匙留下来。
在谈论这些之时,尹剑平偶一侧目,却发觉到邻座的那个青衣秀士,正在目向这边看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于,只是在他身上转个不体。尹剑平一经注意,那秀士倏地把目光转向一边,正巧一个茶房由他身边走过来,他就抬手相招,留下了钱,起身向后院步进。
尹剑平心中不禁微微动了一下,他已经不只一次地发觉到这个读书人在注意自己了,这又是为了什么?
须知,像他如今这般的身分,以及所负之使命,容不得出上一点差错,人家既然注意了他,他也就不得不注意人家,只是翻遍了脑海记忆,也不曾想到有过这么一个影子,观着对方神采,分明一介文弱书生,确实不沾一些江湖气息,自己和他自是从无瓜葛、倒是他那张文采斐然,眉清目秀的脸,令人一望之下,即会自然地生出好感,若非是自己重任在身,这般清新脱俗的文雅之士,倒是不容他失之交臂!
他独自地又喝了两杯闷酒,天越发地黑了。
十七
小饭馆里又掌了几盏灯,客人倒是越来越少,斜风细雨里。忽然显现出一片冷清。尹剑平难得有今日心情,既是急恼不得,干脆就顺其自然,一时贪杯,多喝了几盅酒,在这里又蘑菇了有盏茶之久,这才唤来小一付了饭钱,自己背起了来时随身行囊。向后院栈房走去。
似乎还留着有几分春寒的料峭。
在斜风细雨扑面的一刹,尹剑平由下住陡地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这后院里黑得出奇,老远处虽Сhā有两盏灯笼,却也只能当为指标用,根本照不到这边来。
踏着地上的烂泥巴,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了栈门口,一个伙计打着一把油纸大花伞跑过来要接他的行囊,尹剑平宁愿自己背着,因为这里有许多重要的东西,包括岳阳门的“铁匣秘芨”,以及掌门人留下来的那口“玉龙剑”却是失闪不得。
所谓“凤凰窝”也只是这个名字好所罢了,进到里面可是一点美感也看不出来。墙上被灯油熏得黑黝黝的,屋子里透着反潮的那种发霉气味,一个打扮得“老来骚”的五旬妇人,手里拿着一条大绸子手绢,看着尹剑平,老远“唷”地叫了一声迎上来,用她手里那条绸子手绢儿,只在他身子上下抹着!
尹剑平还没见过这种阵势,吓了一跳,忙向后面退后,却被那个花哨的婆子,抓住了胳膊。
“怎么回事?”尹剑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婆子你是干什么的?这是干什么?”
那婆子咧着血盆大嘴笑了:“爷,你怕什么呀?今天夜里你可是来对了地方了,噢,爷!你看见没有?”一面说着,这婆子伸手指向墙角。
在一张红漆大板凳上,坐着两个打扮得花不溜丢的姑娘,脸上搽着厚厚的一层粉,看上去年岁都不很大,顶多十六七岁,活像两个小可怜似地偎在一块。
那婆子一声吆喝道:“死人哪!客人来了都不知道上来招呼呀,小心回去我剥了你们的皮!”
两个姑娘吓得赶忙由板凳上站起来,低眉俛兄地姗姗走过来……
那婆子不由分说地抓过一个来,往尹剑平面前一送,嘻嘻笑道:“爷,瞧见没有?这个儿可是不赖吧,可是头是头,脸是脸。”
一面说,那只蒲扇大手,只管把这个姑娘推得滴滴溜溜直打转儿。
尹剑平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摇头道:“不,不,我不要!闪开!”
手势略分,已把那个婆子给推开一边,当下快步跨出了堂屋,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喝叱打骂之声。站在廊子下,尹剑平回过身来,仿佛看见那个婆子正在大肆地咆哮,用力地在拧打着那两个姑娘,发出一阵鬼哭狼号声,而最妙的是高坐在柜台上的那个账房先生,却似视若无睹,仍然低着头劈哩叭啦地只管拔弄着他的算盘珠。
人世间的悲惨,莫过于此!
尹剑平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气往上冲,由不住倏地转过身来,可是想了一下,这种事又岂是自己所能管得了的?叹息一声,掉头自去。猛可里,却几乎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打着一把伞,正由侧面走过来,想是那把伞遮住了他的视线,才会有此一失。
不过由于双方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自不会真的就撞在了一块。一个偏身向左,一个却闪身向右,“刷”地擦身而过,等到闪开之后,那人霍地掉过身来。
“没长眼睛吗?”嘴里吆喝着,这人瞪圆了眼!
可是等到他看见了面前的尹剑平之后,显得惊了一下,不禁怔了一怔!尹剑平也怔住了。双方都不陌生,敢情见过面。
这个人三十上下的年岁,挺高的身材,浓眉大眼,下巴上留着一丛黑而浓的短须。正是尹剑平方才新来临淮道上,差一点被他快马所撞上的那个冒失主儿,居然又在这里碰见了,最妙的是两个人竟然又差一点撞在了一块,可真是怪透了!
四只眼睛盯视之下,尹剑平冷冷地点了一下头:“幸会,想不到在此又遇见了足下!”
“我们以前见过吗?”那人声音宏亮地道:“我却看着你眼生得很!”说完这句话,他遂即霍地掉头而去。
尹剑平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却也犯不着因这点小事寻他晦气,遂即自去。
西跨院里,只有静静的一排客房,三号房就是第三间,很好找,一个打灯宠的小厮,站在屋檐下面守更,见了尹剑平就打着灯笼过来,为他开了门,拿瓦壶出去给他沏茶。
这间房子的确很小,除了一张床两把椅子,一张歪斜的八仙桌,其它什么也没有,倒是墙看上去像是新粉的,床上被褥也还干净。尹剑平把随身东西小心的放好,蓑衣架在椅子上,奔驰了一整天,倒确实有些累了。
俄顷那个小伙计把沏好的热茶送上来,又为他打了一盆洗脸水,这才退下去。
尹剑平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洗了一个脸,方自向床上一倒,却听得门上轻轻响了两声,一人和声细语地道:“尹兄睡了吗?”
“谁?”尹剑平倏地起来:“哪位?”
“小弟冒昧造访,尹兄海涵!”
尹剑平吓得一惊,一时却想不起来谁会找到这里来,只是对方口齿清楚,出句文雅,更似童音未退,倒不似一般江湖口吻。当下,他匆勿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霍地拉开了房门!
这种急开门法,乃是为了顾忌万一,如果对方果真打算意图对自己不利,也必将措手不及,反之尹剑平却可出其不意地向对方出手。
哪里知道这一手纯系多余。
对方压根儿就没有这个心意,心中无鬼,也就无所忌惮,只是好奇地睁着那双眸子,略似吃惊地看着他,尹剑平这才认出来,原来是方才在酒馆所遇见的那俊雅少年秀士,未免有点出乎意外!
“小弟来得唐突,尹兄可介意吗?”一面说,他双手捉袖,深深地向着尹剑平揖了一揖。
尹剑平忙道:“不敢,兄台里面请坐。”说着闪身让开,秀士一双瞳子略似犹疑地在房里转了一转,清秀白皙的脸上,略似现出了一丝拘泥,才迈步走进来,遂即在靠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尹剑平为他倒了一盅热茶,送上道:“适才在酒店看见兄台一表人才,即有心存结纳之意,何劳在驾弟处,实在不敢当!”
敢情对方这个俊秀主儿,此刻又已换了一身衣裳,一身银灰色织锦双开棉袄,腰扎丝绦,上着黑色狐皮背心,却越加地俊秀不可一世!这等俊秀少年,莫说是临淮关这等小地方少见,就是几个大镇市码头也称得上希罕,看他这身打扮,分明富贵中人,或是辗转赴京的一个举子也未可知。尹剑平自来对读书人心存敬仰,再者素日看惯了一般江湖人的粗恶面貌,对方少年这般文采斐然的气质,自予他无比清新之感!
少年秀士接过茶盅,轻轻地称了声谢,转手将那盅茶置于桌上,却将生有密密睫毛的一双眸子翻向尹剑平道:“尹兄可是要睡了吗?”
“不不,还早!”尹剑平打量着他道:“兄台莫非也住在这个客栈?”
少年颔了一下首:“就在前院雅房,这客栈总共只有三间雅房,小弟幸然定了一间,另外两间,也都被人订下了,要不然尹兄换一个地方,倒是比这里宽敞整齐多了。”
他吐字清楚,语音柔和,薄薄而有弧度的嘴唇每一拉动,辄露出粒粒润圆整洁的牙齿。
尹剑平暗笑一声,心忖着对方这个小兄弟果真换是一个女儿家身子,也必是一等姿色,这番秀致可惜生在男儿家身上,可就显得有些嫩了。少年秀士似乎发觉到对方在注意自己,显得不大对劲儿,目光一转向尹剑平脸上逼来。
尹剑平这才发觉到自己的失态,微微笑道:“这位兄弟大名怎么称呼?”
少年道:“我姓燕,燕子的燕。”
“原来是燕兄弟!”尹剑平道:“燕兄弟,你家可是就在附近?”
燕姓少年点了一下头,说道:“离这里不远。”
想是避免与尹剑平的目光逼视,他遂即把目光掠向一旁,可是当他目光掉回来的时候仍然是迎在了一块,他的脸色微微红了一下。
“恕我冒昧!”他目光凝视在尹剑平脸上:“你真的姓尹?还是随便编造的?”
“这……”尹剑平付之一笑:“燕兄弟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请不要怪,”燕姓少年微微一笑:“因为在江湖上跑的人,身分常是诡异不测的,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所以我才会这么认为……尹兄你说可是?”
彼此虽是初见,可是言语对答都不似略受拘束,几句话下来,倒像是很熟的朋友一样。
尹剑平微微一笑道:“兄弟你是读书人,难得对江湖中事也摸得这么清楚,只是,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江湖人?”
“这很容易,”姓燕的眨动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第一,你是一个外乡客,这一点由你口音中就可以听出来,第二,你随身带着剑,第三,你在打听凤阳府的尉迟大爷……”
尹剑平一笑,道:“原来你对我知道得这么清楚!”
姓燕的浅浅笑道:“这就叫隔墙有耳,尹兄你在酒店与那两个人对答之际,我却什么都听见了。”
尹剑平由不注朗笑了一声,抱拳道:“高明,这么看起来兄弟你还是有心人了!”
少年道:“有心可谈不上,我只是好奇罢了!”
尹剑平道:“哪一方面的好奇?”
姓燕的少年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如果我刚才在酒店没有听错的话,尹兄你似乎自称那位尉迟太爷是你一位父执前辈……可是?”
“不错,”尹剑平点点头:“尉迟太爷是我久仰的人物!”
少年轻笑一声:“可是你却连他老人家的名字也不知道。”
“这……”尹剑平看了他一眼:“这一点确是我不能自圆其说的疏忽!”
“这也罢了!”燕姓少年目光看着他:“尹兄你还特别提到了他的女儿。”
尹剑平怔了一下,点点头:“是……燕兄弟说的是那位尉迟兰心姑娘?”
姓燕的点了一下头:“尹兄莫非认识这位姑娘?”
“这……”尹剑平摇头:“不认识。”
“这就奇怪了,”姓燕的目光里交织着神秘:“那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燕兄弟你不是也知道吗?”
“我?”姓燕的少年微微一笑:“我当然不同,因为我根本就认识她!而你,却不一样了。”
尹剑平“哼”了一声:“我既然找她,当然有找她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不能告诉你,”尹剑平改为笑脸道:“燕兄弟,你刚才不是说了吗?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我们到底还是初交。”
姓燕的微微一怔,固执地摇了一下头:“不,你一定要告诉我原因。”
“我不能告诉你。”
“我一定要问!”他忽然站起来,却又无可奈何地缓和下来:“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这后一句话一经说出,更不啻暴露了他的童心未涡,却也天真可爱。尹剑平自然不会对这样不失纯真的一个少年动怒,但是却也不会改变他守口如瓶的初衷。
“这就怪了,”尹剑平微微一笑:“这是我的事,何劳燕兄弟你一再关心?”
姓燕的脸忽然又红了。往前面走了几步,一直走到窗户前面,向着窗外看了一会儿,霍地回过头来。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是我的朋友。”
尹剑平一笑:“很亲密的朋友?”
“嗯!”姓燕的道:“当然。”
尹剑平道:“这么说兄弟,你们必系通家之好了?”
“当然,”姓燕的气恼得翻着眼睛:“这和通家之好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尹剑平冷冷地道:“小兄弟,你先少安毋躁,坐下来才好说话。”
燕姓少年气不过在房子走了一转,强按着性子就原来的位置坐下来。
尹剑平看着他道:“我虽然未曾见过那位尉迟姑娘,可是却知她是一个身藏绝技,幼承庭训,知书达理的一个姑娘。”
姓燕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尹剑平微微一笑:“武林中尤其更重气节,更何况尉迟这般名重一方的世家,尉迟姑娘一个女儿家,岂能随便与人结成为秘友?是以设非是通家之好,就难尽情理了!”
姓燕的“哼”了一声,为之气结地道:“这些话还要你说吗,她也没卖给人家,干嘛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吗?”
尹剑平道:“燕兄弟这句话又说错了!”
“怎么错了?”
“兄弟,你既然称与尉迟一家乃系通家之好,当然应该知道一件有关那位尉迟姑娘的大事!”
姓燕的挑了一下挺长的眉毛,道:“什么大事?”
尹剑平道:“有关那位尉迟姑娘自幼已经许身与人的大事。”
姓燕的登时呆了一呆,脸上情不自禁地更泛着红!他侧过眼睛来,徐徐地在尹剑平身上转着。
“看起来你知道的还真不少,”燕姓少年眸子里交织的更何止惊异一端:“居然连人家姑娘许身与人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哦,这么说,你?”
不知怎么回事,他脸上现出了一种腼腆,霍地站起来,又走向窗前,看着沉沉的夜色,他冷冷地道:“说,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尹剑平看出了他的局促。一笑道:“我当然知道,还是那句话,请恕我不便直言。”
“不便直……言?”姓燕的倏地掉过头来:“为……什么?”
“因为,”尹剑平端起茶盅,饮了一口:“小兄弟,你不觉得你问得太多一点吗?”
燕姓少年挺大的一双眼睛,更似包含着无限思虑,显然,他是聪明的,聪明的人联想力特别强,把这件事略一在心里盘算,他顿时自信想通了一切,包括尹剑平这个人在内……
他怎么能面对着尹剑平这个人,畅谈一切?怎么能在他面前这样地放言无忌?一刹那,他又回复到了来时的那种拘谨。
尹剑平端起茶盅道:“燕兄弟请用茶。”
姓燕的嘴皮轻动一下,说道:“谢谢。”
只是声音是那么的低,当他掠起目光的时候,忽然他那双明亮目光,像是收敛柔和了许多。
“是我太冒夫了!”他嗫嚅地道:“我也许问得大多了。”
“无妨!”尹剑平一笑道:“客居冷夜茶作酒,燕兄弟,如果没有事,我们就再多谈一会。”
燕姓少年偷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移向一旁,道:“不了,夜深了,尹兄明天可是还要上路?”
尹剑平点头道:“我必欲在明天赶到凤阳,去拜访尉迟大爷和尉迟姑娘!”
“这就是了,尉迟太爷受伤之事,尹兄你还不知道?”
“我方才听说了,只是道听途说,却难以置信。”
“不!”姓燕的少年点头道:“那两个人所说的一切,虽然未免过于夸张,但是确是实情,尉迟太爷真的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尹剑平一惊道:“是被那个叫‘云中鹤’的独行大盗所伤?”
燕姓少年点了一下头,眸子里交织着隐隐的怒火:“不错,这个人显然负有罕世的身手,竟然连尉迟太爷也不是他的敌手!”
“那么,尉迟太爷果真伤了胳膊?”
“岂止是一只胳膊?”燕姓少年冷冷地道:“那个云中鹤的铁琵琶手,看来大概已有十成的功力,要不然尉迟太爷不会吃这么大的亏,居然连护身的元气,都震散了!伤得很重,连下床都难。”
“啊!”尹剑平怦然一惊:“燕兄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不会骗你的!”燕姓少年眸子里隐隐现出了一层泪光:“可怜他老人家这么大的年岁了……哪里当受得起这么重的创击……如今……所以,你假使明天去,可能他老人家还没有回来……”
“这……个!”尹剑平轻轻叹一声:“真是太不幸了,只是……我实在也是不能多耽误……既然这样,那位尉迟兰心姑娘,想必却可以见到了?”
燕姓少年冷着颜面,缓缓地摇了一下头:“尉迟姑娘她也不在家。”
看着惊异的尹剑平,姓燕的少年苦笑了一下:“据说她为报父仇,已经单身上道,誓必要杀了那个云中鹤才回家。”
尹剑平怔了一下,心中一阵怅惆!
姓燕的看着他,强笑了一下:“所以你这一次来得实在是太不巧了!”
“不!我一定要见这位姑娘……”尹剑平重重地叹了一声:“这可怎么是好?”
姓燕的用着怜惜复温和的眼睛看着他:“你真的希望能见着兰心姑娘?”
“我一定要见着她……”
姓燕的少年轻启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皇天不负苦心人,你早晚一定会见着她。”
尹剑平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站起来:“不要忘了,我和她乃是通家之好呀!”说完转身步出门外,惟恐尹剑平会跟出来,他反手把门关上,遂即自行离开。
尹剑平心里充满了疑惑,细把对方所说推敲一回,却是也归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燕姓少年,绝非是如同他外表所显示的那种纯读书人,很可能也是一个身上藏着功夫的人,一想到这里,他遂更生出了许多疑问。
探首窗外,雨显然已经停了。风吹树梢,发出一阵子刷刷声音。
尹剑平吹熄了句、将手里火连同那口玉龙剑一并压在枕下,决计把眼前一切琐碎不相干的事一股脑地抛出度外,先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大再见机行事,于是他运功调息了一回,不觉进入梦乡!
一个像尹剑平这般,身上负有罕世奇技的人,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必能保持着一份警觉!
然而,这个人的身手,的确是太轻巧了,轻巧到在他入屋之时,居然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那只手,更是无比的灵巧,以至于五指点破纸窗,翻上来摸着了窗栓,打开,这么一连串细小的动作竟然不曾发出任何声音。紧接着窗扇徐徐打开了半边,现出了这个人上半截影子,他单手按在窗沿上,似乎轻轻一按,身形一长地已经飘身进入。
虽然院外是漆黑一片,但是仔细分辨起来,室外仍然比较亮些,借着高悬在远处屋檐下的那盏油纸灯光倒可以将室内的情形约莫地察看出一个大概。
夜行人直直地站立在窗前,半天没有移动,也没有出一点声音,他脸上罩着一块黑巾,只露出隐隐现光的一双眸子!
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之后,他才轻轻向前挪动了几步,一直走到了尹剑平睡榻前面。略一注视之后,他转动身形,他极其轻灵地已来到了床脚一端,摸着了尹剑平放置在椅子上的那具随身革囊上。他手法奇快,探手之间,似乎已把革囊内的一切摸了个清楚,紧张着由其内取出了那个盛有岳阳门秘芨的黑铁匣子。
这人十分好奇地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由于匣身两侧原本备有两根用以套肩上的皮索,这人看清楚之后,毫不犹豫地把它背在身上。
却不意,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尹剑平霍地坐了起来,随着他坐起的势力,手上的千里火陡地亮着了。
一股火苗子冒起了老高!
“大胆!”叱声出口,尹剑平已自榻上箭也似地窜了起来。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身形晃动,直向窗外掠出。
尹剑平哪里容得他就此得手,双肩晃动,竟然先他一步拦在了窗前!
夜行人见状,一时情急,轻叱一声道:“闪开!”
手掌一翻“呼”地发出了大股掌力,直向尹剑平正面击过来,随着他的掌势,这间房子里立刻充斥了凌人的劲道,整个房子都似乎为之震动了一下。
虽然这样,尹剑平仍然是硬硬地接住了他的双掌,毫不逊色地接了他一掌。
这人万万不曾料到尹剑平竟然会具有如此功力,四掌相接之下,他足下打了个踉跄,倏地后退了两步!一惊之下,顿时使他,对尹剑平这个人大生意外,却也激起了他的一腔豪气,第二次怒叱道:“小子!滚开!”脚下上一步,侧过身来,倏地右掌劈出,再次地向着窗前袭过去。
一股巨大的尖猛风力,随着他的右掌猛劈直下,其势锐不可当!
尹剑平虽有足够功力,化解他眼前这一式,但是基于对此人的全不了解,一来生怕自己的出手过重,错伤了对方的性命,再者却也不得不防着对方的棋高一着,是以不得全力以赴,略一犹豫,已吃对方闪电般的身手攻了出去。
尹剑平最为关心的倒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背在身后的那个铁匣子,那是岳阳门开山至宝“铁匣秘芨”,承“一鸥子”冼冰死前见赠,却是无论如何,万万也不能落在对方手里。
是以,就在那人以“蛇形穿身掌”式方把身子闪出一半的当儿,尹剑平陡然出掌,其快如电地已托住了背负在那人身后铁匣下方,施展“金刚铁碗”之功,巧妙地运施指上功力,将绑缚在匣上的一双皮带双双剪断,就势将铁匣取到手上。
这个动作说起来煞费周章,但是在尹剑平施展开来,却是其快无比,不过是举手之间。
到手的东西,竟然硬生生地又被人夺了回去,对于这个夜行蒙面人来说,不啻是奇耻大辱!其时,只听得窗棂子“克喳!”一声破响,蒙面人已经破窗而出。
按说,蒙面人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逃脱,可是他却偏偏自负功力不凡,不甘心到手之物又被人夺回去,身子一经扑出,却又倏地转回,向左侧方足尖虚点,飘出丈许以外。
是时尹剑平已将铁匣藏好,紧蹑着蒙面人前扑的背影纵身而出。
蒙面人心怀忿恨,决计要给尹剑平吃些苦头,就在后者身子方一转身的同时,他冷叱了一声:“着!”右手轻起,以中指无名指来回起招之势,“哧!哧!”一连发出了两枚“丧门钉”!
这种暗器在江湖武林中,虽然算不上什么特别稀罕之物,但是却很少人施展,原因是擅施这类暗器者,必须要有极大的手腕之力,而且手指更要称得上特别灵活。
观着眼前蒙面人所发出的两支丧门钉,看上去体积更似较一般为大、为长,蒙面人这一掌双钉,称得上猛劲力疾,两支丧门钉带着两股尖锐风力双双向着尹剑平的眸子上打过去。
蒙面人称得上施展指腕力道的一个高手!奈何今夜他所遇见的这个尹剑平,却更要较他高上一筹,黑暗中,这双丧门钉来得其快无比,眼看着已将击中,却为尹剑平陡然翻起左腕,以切手将二钉突地击落在地。
尹剑平身子绝不迟疑,足下一转,已欺近到对方身前,冷笑一声道:“相好的,你给我留下来吧!”
嘴里说着,尹剑平猛地再欺一步,用劈挂掌式陡地向着这人左侧后肩上击来。
蒙面人冷哼了一声,身子向下一矮,闪开了尹剑平快速的一掌,他的一双腿脚并不闲着,腰身一拧,施展“铁犁耕地”之势,霍地一腿反向尹剑平下盘扫过去。
强大的劲风,随着蒙面人腿脚之上,像是刀锋削地一般地刮起了一片泥沙,足见此人功力不弱!
尹剑平心中越发的狐疑,实在是想不透,在此旅邪寒夜,竟然会有人向自己下手行窃。
观其黑中遮面,分明是不想现出他的庐山真面目。越是这样,尹剑平也就越加心里起疑,决计要把对方困住弄个清楚。
双方一经动手,转瞬之间已对拆了十数个来回照面。对于他们双方来说,都不啻大感意外。
蒙面人一连施展了几招厉害的杀手,竟然未曾伤着了对方,惊异之下斗志已失,猛可里攻出一招,却向一旁飞快跃出!
尹剑平冷笑’道:“相好的,想走吗?”紧跟着把身子依附上去。
蒙面人双掌前封,迫使得尹剑平向后退了一步!
“且慢!”他沉着声音道:“你我原无瓜葛,东西你已经拿回去,何必死缠个不休!”
尹剑平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向自己松了口气,当时冷冷一笑。说道:“说得好,你我既无瓜葛,何故上门行窃?如今偷窃不成,便想一走了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且看尹某人擒你下来再说。”
那人忽地后退两步,站身在一株大树下:“慢着!”
黑暗之中,仅可见到他那双炯炯目光。
“足下与我素昧生平,何苦紧紧相逼?”
一面说时,这人抬起的右手,已经握住了身后的长剑把柄:“再要相逼,可就怨不得我剑下无情!”
两句话说得声峻色厉,可是话声还不曾收口,尹剑平已飞快地把身子掠了过去。
蒙面人怒叱一声,掌中剑“刷”的出鞘,一道蓝色剑光,带着宝剑出鞘的一声龙吟,直向尹剑平正面猛劈下来,其势如电,一闪而至。
尹剑平在这人宝剑方出的一刹,顿时感觉出身上一寒,对方的剑尖已电闪而至,他身子被逼得向外疾闪而出,只觉得蒙面人长剑上卷出的蓝色光华,矫若游龙、其寒彻骨,不要说真被它劈中,若为剑上寒光扫中也是不得了。
一惊之下,这才知道敢情蒙面人所持有的这口长剑,敢情是一口武林罕见的神兵宝刃!
武林中这类神兵利器最是难求,看着蒙面人所施展的拳脚,已可望得上一流身手,果真再有这么一口武林罕见宝刃,其势万难抵挡。
尹剑平先时一念之仁,想不到几乎遭了对方毒手,怦然惊心之下,才识对方心性之毒!
幸而,这多年以来,他学兼数家之长,无论内外功力都可称得上登峰造极地步,论心智更是高人一筹!
蒙面人这一剑其实早在尹剑平意料之中,只是他不曾想到对方所持有的,竟是这么一口神功利器!是以,在对方矫若游龙。长虹经天的剑光之下,他险些吃了大亏,虽然闪开了身子,却吃对方蓝色的剑光,将长衣后襟下摆砍下了一截。尹剑平固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蒙面人亦大生意外,他也就越加地发觉到尹剑平不是好欺的。
说时迟,那时快!
蒙面人一招失手,尹剑平已如影附形把身子依了过来,这一下依附之功,显然又是出之名家传授,蒙面人再想抽身哪里还来得及。容不得蒙面人再动第二念头,尹剑平疾若电闪的身子,已如影附形般地偎依了过去。这一手依附之力,原来得自“冷琴阁”冷琴居上生平绝学之一的“六随”身法!
蒙面人显然亦非泛泛之辈,就在尹剑平身子一经偎上之初。他己看出对方身手虚实,顿时觉出不妙,可是其势再想闪躲已是不易!尹剑平以“六随”身法一经接近了蒙面人身边,左手猝翻!“凤凰单展翅”直袭蒙面人面门,同时足下跨出一步,右掌乍然向下一沉,真力内敛,倏地一掌击向蒙面人前胸。
这种左右开弓招式,他施展得漂亮极了!
蒙面人顾首不顾尾,顾上可就不能顾下,惊心之下,倒抽了一口冷气,掌中剑霍地抡起,旋出一圈蓝光,浪打礁岩般地向着尹剑平身上卷过去。
尹剑平已然得手了,右手力穿之下,“嘭”一声大响,击中在蒙面人前胸之上。
他有十成把握,这一掌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堵石墙,也能把它震成粉碎!
然而事情更使他大出意外!这一掌确实是击中了,却是未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只觉得对方体内似乎穿有一袭奇特的衣服,像是为细密的金属所织,这一掌原来足有十成的劲道,竟然遭遇到特殊的反常状况,借着怪异的反弹之力。足足消耗了一半,打了一个对折。
如此一来,原本足以取对方性命的掌力,猝然减去了一半,就是想伤害对方也不能,即使如此,蒙面人却也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呛咳!浑身内潜罡气几几乎都将为之震散!虽说是这般情形之下,他犹自不曾忘记伤人,长剑猝然翻起,锋利的剑尖,“哧”的一声由尹剑平左侧胸前划过去!
这一招堪称毒辣狠厉,复兼阴险之至!
尹剑平万万不会料到对方在中掌之后,犹能出招发剑,当然归根结底,却是他不曾想到对方身上竟然穿有那一袭奇异的衣服,使自己功力足足对消了一半,是以才给蒙面人以可乘之机。惊心之下,尹剑平再想凹腹吸胸,哪里还来得及?
一片蓝光划过,紧接着冒出了大片血光:
尹剑平神色乍变,虽然在负伤之下,犹能保持着冷静,为今之计,只得先行夺下对方手中之剑方为上策,一念转动,遂即毫不犹豫地付诸行动。
只见他身形猝然向正中一挤,这一势在“六随”身法之中名唤“移形换影”,最称神妙无比!
蒙面人此刻一剑得手,方自暗庆得手,由于方才对方那一掌力道至猛,他虽仗宝衣护体,幸未负伤,只是却也震得他五内如焚,两眼金星直冒!这种情况之下,蒙面人哪里再能心存恋战?是以,即在一剑得手之后,点身欲退,却是没有料到对方在身受剑伤之下,犹自不放过自己,蒙面人心中猝然一惊,疾闪身形,左足在地面上一点,待向左侧面避开,猛可里,只觉得对方身子向前一贴,即觉出那只拿剑的右手腕上一紧,已为对方钢爪也似五指紧紧抓住。
这一手“金刚铁腕”之功。在尹剑平来说最称拿手,自从坎离上人死后,当今武林可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擅施这种功力,更遑论能够达到他这般境界了。
那是一种极具实力,而又巧妙的手法。蒙面人简直还摸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一时只觉得那只拿剑的右手腕一阵剧痛,如果不松开剑把,这只右手势将当场为之折断!这么一来,那口武林罕见的绝世宝刃,可就到了尹剑平的手里。紧接着尹剑平长剑一挥,蓝芒乍吐,反向蒙面人身上直劈下去。
“贴身”、“夺剑”、“出招”,虽说是三种不同的身法招式,然而在尹剑平施展起来,却是一气呵成,宛若一个式了!
蒙面人虽说是可称得上一流身手,可是面对着尹剑平这个强大的敌人身形,却不得不相形见绌!万不得已情形之下,拧身错开,向外纵出。尹剑平实在未料到事情如此顺利,活该他走运,竟然鬼使神差地安排他得到这么一口旷古铄今的宝剑。
妙的是,就是蒙面人转身之际,尹剑平恰恰挥出左掌,再次击中在对方后背,无巧不巧地正好抓住了对方背在背后的剑鞘。
尹剑平原是未曾想到“夺鞘”的念头,等到触手之后,这才心中一动,当然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蒙面人用力一挣,只听见“哧”的一声,系剑的一根红绦,顿时从中折断。
这么一来,剑鞘子可也就到了尹剑平手上。
蒙面人早已是惊弓之鸟,如今宝剑落在对方手上,一旦“太阿倒持”,形势自然更加不同,只吓得他出一身冷汗,身子一个疾滚,猝然翻出了两丈以外。
千不舍,万不舍,硬是舍不下他那口万金难求的宝剑。在地上打了个滚跃起来,心里犹自忐忑着,还想奋死扑过去将宝剑夺回来。
就在这时,西边院落里一条人影猝然拔空直起。
虽然看不清来人是谁,可是只瞧一下那种身手,显然又是一个劲敌。
这个暗亏,蒙面人是吃定了,当下只得狠狠咬了一下牙,忍着割肤的心痛,迅速地撤身而退。
尹剑平还待追下去,耐不住胸前鲜血淋漓,由于他连番运施真力之下,一时伤处怒血狂喷,使他忽然警觉到伤势的不可视若等闲。
面前人影一闪,一个骨秀神清的银衣少年已来到面前,正是那个被他视为读书仕子的燕姓少年。
尹剑平怔了一下,说道:“是……燕兄弟吗?”
姓燕的少年乍见他这副情景,不禁吓了一跳,“呀”的惊叫了一声。
“你……哎呀!你受伤了!快快!”一面说,慌不迭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尹剑平经他这么一提,才似觉出了痛楚,心中一惊,由不住步履间打了一个踉跄!燕姓少年更不禁吃惊,一只手紧抱住他。
“尹兄……你……怎么搞的?”眼睛在他身上一转,面色猝变:“看这一身的血……快进去……”
说着半搀半架着尹剑平的身子,快速地几个扑纵,回到了尹剑平的住房。摸着黑,他把尹剑平扶着睡到了床上。
尹剑平咬牙忍着痛:“谢谢你燕兄弟,火折子就在桌子上。”
燕姓少年应了一声,由八仙桌上摸起了火折子,“噗哧”一声亮着了火。
“啊!”当他看见了尹剑平身上的血,吓得神色大变:“快告诉我,伤在哪里了。”
尹剑平喘息着合剑于鞘,忍痛道:“在左胸上面……燕兄弟,烦你扶我坐起来。”
燕姓少年道:“唉!到了这个节骨眼,干吗还这么客套!什么烦不烦的。”
一面说着,遂即上前把他扶了起来,为恐他身子还会倒下来,他还用半边肩膀抵住他的后背。
“你干吗还要坐起来?”他皱着眉毛,满脸心疼的样子:“瞧瞧你……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不要紧,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尹剑平一面说着,遂即动手将上衣脱下来,里面的中衣小褂也都被血染透了。燕姓少年看着忽然眼圈红了,只是尹剑平却不曾发现。
他一面冷冷笑道:“这个人到底是谁,我还没弄清楚,倒是一身好功夫,可惜他不务正途!”
燕姓少年看着他,怪心疼的样子:“先管管你自己吧,差一点这条小命也就没有啦!”
尹剑平鼻子里“哼”了一声,已把血淋淋的一件内衣小褂脱了下来,现出了赤祼的上身。
燕姓少年虽然半边肩头抵住他,见状却现出了微微不自在,本能地把身子向后面缩了一下,尹剑平重心猝失,向后一倒,吓得他赶忙又把身子向上顶住。
“你干什么要脱光……了衣服?”
“兄弟……”尹剑平轻轻喘着道:“原来你还会功夫,我竟是看走了眼了!”
“先别说这些吧!”燕姓少年皱着眉毛道:“你的伤怎么个疗法……要不要我去给你找个专治刀伤的郎中去?”
“用不着了……”尹剑平几乎把全身都倚在了姓燕的身上:“兄弟,你可会点|茓?”
“会……”姓燕的道:“你是要止血?”
“不错!麻烦你把我伤处附近的几处|茓道止住流血,谢了!”
燕姓少年点头道:“看我都忘了,我懂得。”
一面说,他把尹剑平赤祼的上躯抱住,轻轻放倒在床上,自己才移向尹剑平的正面。尹剑平躺在床上,向姓燕的点头表示谢意,燕姓少年一只手端过灯来,正待向他伤处附近运指点下去!忽然,他看见一件东西!一只绣花荷包放在床边。一种莫名的好奇使他迅速打开荷包。一面半月形翠玦,赫然现出!
这面翠玦一经注入燕姓少年目光之中,顿时使得他身子有如触了电般的一阵颤抖!
“你……真的就是……”一面说着,他抖手拿起了那块残月形的翠玦,就近了细细看着,认着。
一时他益为动容,那种惊喜、悲伤、哀痛、羞惭……说不出的几千百种感触,一股脑地侵袭着他,使得他发出了轻轻的颤抖!那只端在手上的灯盏,更不禁地摇颤出一片迷离光彩!
“兄弟……你倒是快着点呀……”尹剑平奇怪地打量着他:“莫非你弄不清什么|茓道?”
“不……我知道,我知道!”
姓燕的慌不迭地把半月形的翠玦放入荷包内,一面挥动手指,迅速地在他身上“志堂”、“气海”、“肩井”三处|茓道上各点一指。尹剑平发觉出他的指力可观,点头称许道:“燕兄弟好指力,看看血是否止住了?”
姓燕的少年只管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不知是在想着什么,听了他这句话,才忽然惊觉!脸上顿时弥漫了温煦的笑容!
他仔细地低下头在他胸前伤处看着:“嗯,血倒是止住了。”
尹剑平点头道:“我行囊里有上好的刀伤药,兄弟,一事不烦二主,就请你……”
燕姓少年不侍他说完,就先已跑过去,就行囊里乱翻一通,找到一个上写有“急救”二字的布包。他拿在手里,向尹剑平问道:“是这个?”
尹剑平点头道:“不错,你给我……”
燕姓少年早已打开,见里面有一个红色小瓷瓶,就拿在手里!
“对了!”尹剑平道:“用一半就足够了,那包里有干净的布条,兄弟,你可会包扎?”
姓燕的看着他一笑道:“没包过,不过为了你试试也无妨,你别慌,等着我慢慢的一样一样来。”一面说,他拔开了小瓷瓶的瓶塞子,把瓶子里的黄|色药粉倒出了一多半,洒在了他的伤口上。药性清凉,但因兼具有杀毒功效,疼痛在所难免!
尹剑平轻声哼道:“好疼!够了,兄弟不要全都用了,下次再用就没有了。”
燕姓少年一怔道:“唉,我都忘了。”
尹剑平微笑道:“没有关系,这是我师门特制的秘药,只要上两次药,伤处就可以结疤,第一次用多一点原是应该的。”
燕姓少年收起了瓶于,轻叹一声道:“你身上的这些血,也得洗干净才行。”
尹剑平苦笑道:“这就不敢偏劳燕兄弟你了。”
燕姓少年不待他说完自站起来,到一边角落里把洗脸盆端过来,盆于里原有大半盆清水,他就用布中浸水慢慢为尹剑平洗揩着。这些血腥事,没有点耐性子是不易做好。燕姓少年倒是好生仔细,轻轻地揩,慢慢地擦,换了三次请水,总算把尹剑平染满血渍的上半截身子全都洗涤干净,然后再用备好的清洁布条绑扎结实,休看这些琐碎事,做起来也是不易,足足磨了有半个时辰,才算一切归置完毕。姓燕的更不殚其烦地为他找出了干净的内衣服换好,扶着他倚身床上。尹剑平心里的感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
忽然,他紧紧地握住了燕姓少年的一只手!只觉得那只手纤柔台度,光滑润泽一如女子,倒不禁使得他吃了一惊!姓燕的先是一惊,细长的眉毛挑了一挑,可是不知怎么,他的脸上红了一红,那只手原有挣开的意思,却只挣了一下,就一任留在对方握中。
“谢谢你,小兄弟。”尹剑平握住他的手摇晃一下:“此恩此情,我将永志不忘!”
燕姓少年那双挺大的眼睛,在他脸上一转,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尹剑平松开了他的手,轻叹一声道:“在我这过去的多少年以来,只知道勤奋练功,却不曾结识过一个朋友,燕兄弟,你可愿与我结交成为知己?”
燕姓少年低下头“噗哧”一笑:“我们不是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尹剑平微微点头道:“不错!我们的确进展得很快,只是兄弟,我可还不知道你的大名!”
燕姓少年脸上出现了一种尴尬,窘笑了笑:“干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儿,反正早晚你就会知道一切的。”说到后来,他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尹剑平打量着他,一时真不敢相信人间会有这等俊秀少年,当下由不住微微一笑。
姓燕的看着他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微微一顿:“兄弟你不要生气!”
燕姓少年点头道:“我不恼,你说吧!”
尹剑平一笑道:“大概府上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太宠着你了,倒像是一个女孩子家!”
燕姓少年脸上红了一下,不大得劲儿地站起来,走向窗前,向外面看着。
尹剑平怔了一下道:“你生气了?”
“那倒没有,”燕姓少年看窗户外面:“本来人家就是这么说我来着,天生的吗,没法子改。”
“那也不一定,”尹剑平侧过身子来:“等我把要办的几件事办完之后,再来凤阳找你,在江湖上历练一下,你的气质就会完全变了。”
燕姓少年微微摇摇头,忽地回过身子来,脸上含着一抹轻笑:“那又何必,我就是我,果真我要是变成一介纠纠武夫,只怕你……”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改口笑道:“不谈这些了,啊,我几乎都忘了,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你会跟人打了起来,又怎么会受伤的?”
被他这么一提,尹剑平才忽然想起这件事,顿时脸上罩起了一番怒容。
燕姓少年道:“这个人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尹剑平冷冷地道:“这件事对我还是一个谜!”
于是他遂将那个蒙面人行窃之一番经过,前后详叙了一遍。一直说到自己负伤为止。
燕姓少年忽然惊道:“啊!那口剑呢?”
尹剑平忙即由枕畔拿出剑来,却被燕姓少年一把接了过去:“啊,就是这把剑。”
一面说着,他张惶地拔剑出鞘!一蓬蓝色光华,由剑身上泛出来,三尺范围之内顿时笼罩注一层阴森森的剑气!
尹剑平自幼在宝刃堆里打滚,尤其对于剑,真可当得上是一个行家,看到这里由不住赞叹出声道:“好一口罕世的宝刃!”
燕姓少年亦赞不绝口,冷冷一笑道:“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功夫!”
“怎么?”尹剑平奇怪的道:“兄弟你正在找这口剑?”
“那倒不是,”燕姓少年收剑入鞘,双手交还说道:“恭喜你好福气,得了这么一口好剑!”
尹剑平摇头道:“不,我却没有占为己有的念头。”
“那你莫非还想把剑还回去?”
“这……”尹剑平道:“当然,我还要慢慢察访一下,这个人到底是谁?心性如何?是否配据有此剑才能决定。”
燕姓少年微微一笑,笑得很美:“你这个人可真是个死心眼几,我说这口剑是你的就是你的了,你还察个什么劲儿?”
尹剑平怔了一下:“你是说……”
燕姓少年冷冷一笑道:“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如果你知道他是谁,准会吓你一跳!”
“是谁?”
“云中鹤——金步洲。”
“啊!”尹剑平显然大吃一惊,道:“是他?”
燕姓少年点点头道:“错不了,这口‘海棠秋露’就是最好的证明!”
“海棠秋露?”尹剑平扬了一下新得的那口剑:“你说的是这把宝剑?”
燕姓少年是对这件事知道得很清楚,他娓娓道来:“这口‘海棠秋露’原是崆峒派的‘骑鲸客’所有,‘云中鹤’金步洲拭师盗剑占为己有,自此就横行天下,仗着他有这口罕世的兵刃,江湖上少有敌手,他之所以成名,与这把‘海棠秋露’却是大有关系呢!”
尹剑平惊道:“燕兄弟,这件事你如何知道?”
燕姓少年侧过眼瞧着他:“哼!你就这么小瞧了我?这个天底下,什么事我会不知道?”
尹剑平道:“你可见过他本人?”
“他就是烧成灰,我也不会忘了他。”
“那么兄弟你就形容一下他长的是什么模样?”尹剑平喃喃地道:“也好让我想想看是否与人结有什么梁子,要不然他何以要找我下手?”
“三十来岁,也许还不到,”燕姓少年形容道:“依眉大眼,古铜色的皮肤,而且,下巴壳上还留一把短胡子。”
“啊!”尹剑平忽然吃了一惊道:“原来是他。”
这一次倒是姓燕的少年奇怪了。
“怎么?”燕姓少年打量着他:“你也认识他?”
尹剑平摇摇头:“那倒不是,不过这个人对我却是一点也不陌生。”
燕姓少年翻着眼睛道:“你们见过?”
“见过三次,”尹剑平冷笑一声:“这三次的印象很深,可保我永远也忘不了。”
于是他乃将初入临淮关时,在雨地里被他马撞,以及在客栈又与他撞了个满怀的事一一说出,包括今夜之遭遇,一共三次。
燕姓少年谛听之下,霍地站起道:“这么说。这家伙他住在这个客栈里罗?”
尹剑平冷笑道:“想必是错不了。”
燕姓少年清秀的脸上,忽然着了一层愤怒,突然扭身就走。
尹剑平道:“兄弟,你上哪去?”
“我马上就回来。”说了这句话,身形一掠,已穿窗而出。
十八
尹剑平想阻止已是不及,不想起动之间牵动伤处,疼得他立刻又躺了下来,暗忖着这个小兄弟必然是找“云中鹤”金步洲去了,那金步洲虽为自己掌势所中,可是看来亦不过仅受轻伤而已,燕姓少年虽然像是个练家子,可是到底能否就是云中鹤的对手,却是难说。一想他极可能去寻云中鹤拼命,不禁心里大是焦急,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谊作祟,虽然他与这个燕姓少年不过初交,但是情谊之进展,却有一日千里之势,尤其感念他的患难相扶,伤榻关杯,不辞微贱,这些都是最能增进情谊的因素。一想到他的处世不深,可能涉险,尹剑平真有点躺不住,当时勉强坐起来,正待持剑外出,忽然房内人影一闪,燕姓少年去而复返。
“怎么?”尹剑平倒是松下了一颗心:“你上……哪去了?”
“真气死人,晚了一步。”一边说,他忿忿地坐在了床角,“那家伙真的住在这个客栈里,只怪我竟是早不知道,白白地便宜了他……哼!”
尹剑平奇怪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姓少年耸了一下眉尖:“你猜猜怎么着,敢情他跟我还往在一个跨院里,两间房子还挨着,我居然会不知道,你说气不气人?”
尹剑平一怔:“有这种事,现在他呢?”
燕姓少年沮丧的摇摇头,气恼地道:“走了,听小伙计说,他连房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拿,就匆匆地套马走了。”
尹剑平冷笑一声,没说什么。
燕姓少年越想越气,站起来在房里走了一转,又偏过头来打量着尹剑平,目光里显现出一片难以割舍的关怀之情,忽然又回过身子坐下来。
“你何以心情不定?”尹剑平看着他:“莫非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追着这个云中鹤不成?”
燕姓少年点点头,蹙着双眉道:“当然哪!我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他的踪迹,却又让他跑了。”
尹剑平费解地问道:“是为了尉迟太爷的事?”
燕姓少年又点了点头,只管用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打量着自己的一双足尖。
尹剑平道:“你是想追上他,不让他跑了可是?”
燕姓少年点点头,看着他轻声责道:“你真聪明,还不是为你,我才又改了主意。”
“为了我?”
“因为……”燕姓少年脸上又现出一些红晕:“我记挂着你身上的伤……放不下心!”
“哦,”尹剑平爽朗地笑了:“我还有什么好记挂的,倒是我担心你才是真的!”
“你担心我什么来着?”
尹剑平一笑道:“燕兄弟,你到底还年纪轻,涉世不深,那个云中鹤必然是狡猾之徒,我怕你不是他的对手!”
“哼!你竟然轻视我?”
“那倒不是,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尹剑平陪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燕姓少年眸子里,交织着那种凌厉,赌气地把脸转过一边。尹剑平看到这里,更不禁暗中好笑,因为对方所显示的一切,在在说明他的童性未改,正想拣几句好听的话说出来逗他开开心,不意燕姓少年却似气已经消了。
“你可别小瞧了我,”他微微笑着说:“过几天,你的伤完全好了以后,我们比划一下再说,你不一定就胜我多少,信不信?”
“这一点倒是深信不疑,”尹剑平道:“从你刚才进出来去的身手,就可判断燕兄弟你必然身怀绝技,改天一定要向兄弟你好好讨教一番才是。”
果然这几句话,立刻使得燕姓少年脸上容彩倍增,先前的一点不愉快,顿时一扫而光。
尹剑平想起前事问道:“那个为云中鹤套马的伙计,可知道他上哪去了?”
“不知道,他只说往南边去了。”
尹剑平想了一下,点头道:“你只管放心就是,他绝不会离开这里,早晚我一定还能见着他,那时他再想脱身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燕姓少年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尹剑平扬了一下手上剑:“就凭着这口‘海棠秋露”他也势将不肯甘心情愿,迟早一定会找上我的。”
燕姓少年点头道:“对了,我一时竟然忘了这回事了,嗯,这么说,他一定暂时躲在附近,以便寻找机会好向你下手夺剑,哼哼,我倒要看他这一次怎么逃开我的手心去。”
尹剑平道:“话虽如此说,兄弟你也切记不要露出了痕迹,云中鹤这个人刁滑得很,一个打草惊蛇,只怕再想诱他上钩可就不容易。”
燕姓少年点头道:“我知道,这个人若是容易对付,尉迟太爷他老人家又岂会败在了他的手上?只恨我刚才晚来一步,要不然你我合力,一定能把他活生生地擒到手中。”
尹剑平想起方才动手光景,不觉怀疑道:“我听说尉迟太爷失了一件家传至宝,可有此事?”
燕姓少年微微一怔,轻笑道:“你听谁说的?”
尹剑平道:“黄昏时分在酒店遇见的那两个人说的,你莫非没有听见?”
燕姓少年摇摇头道:“我没有听见,想不到这件事竟然也传遍江湖……”
尹剑平道:“这件事是真的?”
燕姓少年缓缓点头道:“是真的,老实告诉你吧,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
顿了一下,他略似失望地摇了一下头,又道:“既然事传江湖,再要想追回这件东西,可就难了!”
尹剑平道:“失落的是一件……”
“锁子金甲!”燕姓少年道:“尉迟家的传家之宝,也是武林中梦寐以求的一件稀世奇珍!”
尹剑平道:“可有防身之利?”
“岂止防身之利?”燕姓少年苦笑一下:“听尉迟太爷说,那件宝物一经穿在身上,水火兵刃皆可无害,武林中人自然会引为无上至宝。”
“这就是了,”尹剑平冷冷地道:“我是奇怪,何以云中鹤竟能经得往我那一掌,原来身上竟然事先穿有这件宝衣,这就难怪。”
燕姓少年道:“尉迟家门视这件‘锁子金甲’为家传之宝,绝不甘心落在外人之手,云中鹤有这件衣服,更不知又要做出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急欲找回这件衣服的道理。”
尹剑平点头道:“原来这样。”
燕姓少年看着他,微微笑道:“你这一次不是要专程去尉迟家拜访他们父女吗?”
“不错!”尹剑平苦笑道:“看来,我来得的确不是时候,只是我却一定要见到他们才行。”
燕姓少年道:“你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尹剑平点点头:“很重要。”
燕姓少年眸子微转:“难道一点也不能透露?”
尹剑平看着他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一下:“我只能告诉你一点,那就是,这件事与那位尉迟姑娘的婚事有关……”
燕姓少年莫名其妙的脸又红了。
他站起来走向一边,忽地回过身子:“这么说,你是来迎亲的?”
“我……”尹剑平喃喃道:“兄弟,这件事我一时很难向你启齿,你还是不要逼我说出来吧。”
燕姓少年点点头,却笑笑道:“我不问你就是,不过在这个时候,我以为你还是最好不要提这件事……”
尹剑平心里明白,却仍然不由自主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燕姓少年看着他,窘笑了一下:“我想在这个时候,那位姑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她父亲的,再说,你在人家家门遭遇不幸的时候,来提这件事,岂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尹剑平愕了一下,一时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燕姓少年缓缓走到了他身边,道:“你很失望?”
“那岂止是失望……”尹剑平频频苦笑,说道:“燕兄弟,你到底认识我还不够深,如果你我情谊结交得够久,你就会发觉到,我是一个很不幸的人!”
“不幸的人?”燕姓少年缓缓坐下来盯视着他:“为什么?我倒不这么认为。”
“那是你对我过去的遭遇还不清楚。”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似乎并不能影响你的未来,”姓燕的温和地笑了笑:“你还年轻,人品武功都不错,岂能对未来就丧失了自信?”
尹剑平摇摇头:“你还不了解我。”
“我正在要了解你,”他眸子里的确充满了关怀:“我一直对别人漠不关心,但是对你……我却很希望了解得更清楚一点。”
尹剑平不自觉地与他视线相对,深邃锋犀的目光直直地逼视到他脸上。起先燕姓少年尚能“刘贞平视”,终于抵不住那股锋锐,把眼睛移向一旁。
“你一直都喜欢这么看人家?”
“那倒不是,”尹剑平笑道:“我只是对我想了解的人才这么注视。”
燕姓少年微微一笑,斜视着他:“那真巧,我想了解你,你也想了解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尹剑平道:“你问我什么?”
燕姓少年瞋目望着他道:“你的年岁不大,却有这么一身杰出的武功,着实令人羡慕,而且我可以猜出你出身世家,当然无虑衣食,正是春风得意,锦绣年华,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有什么忧虑的,更不会是如你所说的不幸之人。”
尹剑平苦笑道:“你猜错了,我虽然出身并非贫贱之家,但是却绝对称不上什么世家,再者我的整个少年时光,都充满了荆棘困苦,更当不上你所说的春风得意,锦绣年华……”
燕姓少年微微一怔,睁大了眸子,似乎心里充满了疑惑:“这么说,是我猜错……”
忽然,他脸上现出了一种欣慰,看着尹剑平道:“你能再说得清楚一点吗?”
尹剑平看了一下窗外:“天晚了,你还不休息?”
燕姓少年摇摇头道:“不,如果就这样回去,我会整夜都睡不着,反正明天你还不能走,干脆我们就再谈谈,效古人秉烛夜谈也无不可!”
尹剑平一笑道:“用不了这么久,我的过去也许几句话就可交待清楚,倒是你……”
燕姓少年道:“我们正在谈你,又怎么转到了我的身上?我倒想知道你的少年经过,以及你的这一身杰出武功是怎么练出来的?”
尹剑平苦笑道:“要是细说起来,可就一言难尽了,我们长话短说吧,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少年时光确是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曾经发下了一个很傻的意愿,要吃尽人间至苦,学尽人间至功!”
姓燕的少年瞬也不瞬地盯视着他,微微点点头。
尹剑平看了他一眼:“谈到学武,我练的门派极杂,先曾入‘行易’‘冷琴阁’‘岳阳’以及‘双鹤堂’学过功夫!”
姓燕的少年眸子里显现出无限向往倾慕之意!
“你不要以为那是很惬意的事情。”尹剑平感伤着道:“天下没有一项成功是廉价可以买来的,要学惊人艺,须下苦功夫,这两句老话说得一点也不假,不身体力行,万难体会。”
燕姓少年点点头道:“我明白……你虽然吃了这么多的苦,如今却也都得到了应有的代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回想起来,你不是应该觉得很值得吗?”
尹剑平点头道:“的确如此,对于过去我从不抱怨,然而……”
“然而怎么样?”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一个很不幸的人!”
“这话太矛盾了,”姓燕的少年道:“不幸的人岂能有这些不平凡的遭遇?”
尹剑平苦笑道:“这可要看话是怎么来说了。”
姓燕的以手支颐道:“洗耳恭听!”
尹剑平轻轻叹息道:“说来也许你难以置信!”
燕姓少年道:“不,我现在觉得你是一个足堪信任的人,你说的我一定相信,就怕你不愿多说。”
说话的人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真挚,在久走风尘之后,尹剑平感觉到这是一份可望而不可求的纯情真谊,他对眼前燕姓少年这般垂青的原因正在于此!
“我不妨告诉你,燕兄弟!”尹剑平喃喃地道:“我刚才所告诉你的这些师门,如今几乎都遭遇到了空前未有的巨大变故,除了南普陀山的‘冷琴阁’尚还未曾波及以外,其他各大门派,如今俱已荡然无存!”
燕姓少年惊得一惊:“你是说这些门派,都已经遭遇到解体之危?”
“岂止是解体之危?”尹剑平冷笑一声:“他们已经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
“这些门派中人,全都死了!”
“啊?”燕姓少年面色一变:“全都死了?”
尹剑平点点头:“上至掌门,下至门中各弟子,无一幸免,我是其中唯一的例外,所以,不容我有所抉择了,这副沉重的复仇担子,就落在了我的双肩上,这种情况下,你还认为我是一个幸运的人吗?”
燕姓少年那张清秀的脸,渐渐地变得很沉重。
“果真如此,你的确太不幸了!”他遂即又修改语气道:“并非是不幸,而是太不快乐了!”
“不快乐的人自然也就是不幸!”尹剑平苦笑道:“非但如此,我自身更是时时刻刻都得加意地提防敌人的迫害,如今我已是仇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一个明显目标,我必须随时都要提心吊胆,只要略有疏忽就会有性命之忧!”
燕姓少年秀眉一挑道:“什么人这么霸道?莫非连你这身武功,也应付不了吗?”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摇头不言。
“你怎么不说话?”姓燕的少年道:“难道你仇人的武功有这么高?”
“的确很高,”尹剑平冷冷一笑:“高不可测!”
燕姓少年呆一呆,惊惶地道:“是谁?”
尹剑平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燕姓少年“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尹剑平气馁地道:“敌人显然是一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人物,武功奇高,手段至毒,如果你知道了他们的底细,实在难以想象他们将会对你采取什么样的恶毒手段,这样岂非因我之连累而无辜受害!”
燕姓少年偏过脸来注视着他,神秘地一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么我就暂时不问就是。”
说罢他站起身子,缓缓走到尹剑平床前,送上一杯茶:“你方才出血很多,不宜多说话,还是早一点歇着吧,明天我再来陪你。”
不意尹剑平陡然一翻腕,捉住了他的手腕子。燕姓少年猝然一惊,想要夺开这一只手,竟然一时挣脱不开,情急之下,禁不住涨红了脸。
“兄弟!”尹剑平看着他着急的脸,不觉失笑:“最起码你也应该有个真名实姓吧!把我的一切都骗出来了,你却是守口不言,这可不行!”
姓燕的少年,只管用力地挣着手,道:“你……你快放开我,放了我……你这个人……
真是……”
尹剑平却不曾料到他竟会情急至此,再者,正因为他情急之下,却暴露出本来的形态模样!目睹着他粉面飞红,纤腰扭摆的这一刹,尹剑平登时有如当头着了一棒!
“老天!他莫非是个姑娘?”
这个念头一经兴起,尹剑平顿时有如着了一道闪电般的震惊,心头一惊,抓着对方腕子的那只手,情不由己地松了开来。燕姓少年身子一个踉跄,差一点点跌倒!
“你……”尹剑平目睹着他,一时如坠五里雾中:“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嘴里说着,忽然触及了自己的赤身露体,登时面色大窘,合起了敞开的上衣小褂。
姓燕的少年,给对方这么一问,那张清秀的脸,刹间变为雪白,不由一怔,遂即向后连连退着。
尹剑平倏地翻身下床:“你到底是谁?为什么……”
燕姓少年情急之下,霍地夺门就逃,尹剑平再想拦阻,却已是慢了一步,眼看着他已遁身门外,闪得一闪已踏房越门而去。
尹剑平宛若置身梦中,仁立甚久,才缓缓地坐下来,一颗心有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顿时乱作一团。
“莫非她真的是一个女的?”
其实,这是他老早就应该想到的问题,却偏偏到现在才忽然触及,这一刹那,他脑子里全都是那个燕姓少年的影子,细细地一经琢磨,更不禁相信自己猜测不错,顿时他觉得脸上一阵发热!
如果他真是个女的,那么她会是谁?为什么她会对我如此心存关怀?尹剑平继续地思索着,她到底又是什么居心?
由于目前大敌甘十九妹是个诡异莫测身负奇技的一个少女,是以对于任何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他都心生戒心,再也不敢轻视。
“难道她是甘十九妹派来刺探我的一个女探子?”
这个猜测一经触及,登时使得他大吃一惊,可是当他继而冷静地深思下去,却又觉得这一假设难以成立,原因是他实在一点也看不出她对自己怀有敌意。如果她真是甘十九妹差遣而来,对自己怀有异心、只怕自己有十条命,也早已死在她的手上,这一点似可无疑!只是却也不能断定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因为以甘十九妹的诡异莫测,你根本无从去了解她下一步的动向,意欲何为了否则这个姓燕的姑娘又为什么对自己的过去要这么的盘根问底?这里面又显示了什么?这么一想,他原已松下来的一颗心,忽然间又情不自禁地悬了起来!
莫非她真是甘十九妹派来的一个探子,旨在套问出我的师门经过?如果这个猜测属实的话!我岂非又为无数的过去师门,带来了一番劫难?虽然过去的师门,俱已十九遭殃,荡然无存,但是南普陀山的“冷琴阁”却显然并不曾牵扯在这个漩涡之中,是否将因为自己口无遮拦,将使得此一昔日师门也将为之遭殃,实在是难以预测。想到这里,他实在难以再保持镇定,当下匆匆穿着整齐,携带着那口“海棠秋露”,扶伤步出客房。
院子里正在刮着风,萧索的竹影,摇曳出夜幕的深沉与清寒。这附近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每间客舍都紧闭着门窗,更不见自纸窗透出的一点灯光。
尹剑平心情十分的激动,却也有无限的懊恼……
他的细心与谨慎,每为过去历届师门长者所称许,即使用甘十九妹那等诡异莫测的大敌来比较,以“心智”而论,未始不旗鼓相当,想不到竟然会被一个易钗而弁的姑娘家蒙骗至此,相处整夜,孤灯厮守,进而肌肤相接,居然会不曾早早发觉出她是一个女的,这个脸可是丢大了。他觉得一种被对方戏弄的羞辱感觉!恨不能立刻找到这个冒称少年的姑娘,问问她到底是什么居心?
心里想着,他已快速地一连翻过了两间客舍,来到了前面院子。
果然这里看上去,要远较后面客舍来得宽敞安静得多,扶疏的花石点缀相间,在两盏高脚灯之下,别具幽雅景致!这么宽敞的院子里,却只有三间客房,彼此间都隔在十丈内外,看来互不相扰,较之后院拥挤凌乱,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尹剑平站定了身子,打量着面前的二间客房,想不出那个乔装燕姓少年的姑娘,到底住在哪一问。正待挨着次序察看,却见一个小伙计,挑着灯笼正由前面雨道一路走过来,乍见尹剑平吓了一跳。
“咦?你是……”一面说,这个小伙计上下不停地打量着他:“你不是后院的那位客官吗?”
尹剑平认识他正是带领自己进入客栈的那个小伙计,当下点头道:“不错,我是来这里找人的。”
“找谁?”那个伙计道:“刚才走了的一位?”
尹剑平怔了一下:“你是说那个姓燕的姑娘走了?”
伙计莫名其妙道:“这里没有女客,刚才走的是个读书的相公。”
尹剑平道:“不错,就是他,他上哪儿去了?”
小伙计嘻嘻一笑:“这可就不知道了,今天晚上真怪,前半夜也有这么一位客官,跟这个相公一样,说走就走,都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连天明都等不及,勿匆地套上马就走了。”
尹剑平心知他说的前面那人,正是那个叫“云中鹤”的大盗,碰巧这两个人,也都是自己所要找寻的,既然已经走了,当然万难追上。一时心里举棋不定。
那个小伙计却咧嘴笑道:“这前院可比后面安静多了,客人你是不是要搬过来往?”
尹剑平摇摇头道:“用不着……只休息一会,天明还要赶路。”说完独自转回。
这一夜,尹剑平思潮起伏,心绪很是缭乱,勉强耐下性子,坐行了一番调息之功,却也因为失血甚多,而难以达到平索境界,恍惚的小睡片刻,天已经亮了。
不知怎么回事,他脑子里总是念念记挂着那个燕姓姑娘,其实这也只是他的认定,至于对方是否真的易钗而弁,却尚有待未来的事实证明。无论如何,这个人对他有极重的情谊,如果说,她根本不属于甘十九妹之流的人物,那么自己不啻将亏欠了人家一番难以补偿的人情!果真那样,自己对目前的敌视行为,将会感到一种不可饶恕的自责,他渴望着有与她再见面的机会,好使得自己澄清对她的认识与误解!
天公作美,所幸今天不再下雨。
对于尹剑平这等行走长途的人来说,像今天这种没有风雨困扰的日子,的确是最理想不过。
清明甫过,杜鹃新放,路旁杂花生树,莺飞草长,正是一般王孙公子哥儿走马寻春的大好时光,只是尹剑平显然却没有这番兴头。
虽然论及年岁,他正当青春有为,未尝没有年轻人的好动习性,只是他所经历的一切却有如无数道钢箍,紧紧地束缚着他,使他在近年以来,简直无从安定,甚至于想停下来喘上一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准乎于此,对于一般年轻人的事,无形之中就难以兼顾,进而渐次地疏远。对于他来说,生命只是不断的创新,搏斗,挣扎……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生存,在以往数千个无情的日子里,他都是这么过的,生命里压根儿就没有那种新生的绿春之意。
农夫们涉着过膝的泥水,在田里Сhā秧,湖泊里,渔夫正在撒网捕鱼。
岭陌上散飞着成千上万的蜻蜒。
杨柳树吐满了绿叶!
草地上有一群牧羊的孩子在跑放着风筝!
一旁小道上嬉笑着几个头梳发辫的大姑娘,银铃般的笑声,随着和风一次次地吹送过来。
亭子里飘着酒招子,一个秃顶的老者,守着他的酒坛子,发出破锣也似的卖酒吆喝声。
尹剑平的马,就在这时飞驰来到近前。想是经过了一段长途奔驰,他胯下的那匹枣红马,累得全身汗下,顺着嚼环直向下淌着白沫!尹剑平勒缰下马,来到亭子里。
秃头老人不待招呼就为他打了一角清酒,上面咧着嘴笑道:“来来来,先来一角酒解解渴,坐下来歇歇吧。”
尹剑平接过来喝了一口,点点头道:“嗯,味道不错!”
“那敢情好!”秃头老人咧嘴笑着道:“这周围二十里内外,谁不知道我马瘸子的酒,是这个!”
说到“这个”时,他配合着语气挑了一下大拇指。
“客人你老贵姓?这是往哪里发财?”
“啊,”尹剑平笑笑道:“我姓尹,打算到凤阳府找个朋友,这里是什么地方?”
马瘸子伸了一下他那只瘸腿,嘿嘿笑着:“这不就是凤阳府了吗,这地方叫二道沟子,再前走十里,就到了城门楼子了,客人你是去南城还是北城?”
尹剑平道:“是北城吧!”
马瘸子点头道:“那就从第一个城门进去,进了门就到了。”
尹剑平心里倒是踏实了,当下连声道:“多谢,多谢!”
马瘸子打量着尹剑平骑来的那匹马,摇头道:“这匹马可不行,老了,而且还长了膘,哧,我看连五两银子也不值。”
尹剑平一笑道:“可不是吗?”
马老人用力拍了几下手,高声道:“曹小辫儿,你过来一趟。”
叫了几声,就见由那边草地里跑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冲着马瘸子道:“马大爷,是叫我吗?”
“当然是叫你,”马瘸子笑着说:“马大爷给你找几个零花钱赚赚,你乐不乐意?”
姓曹的姑娘,一身粗布两截衣裤,梳着两根辫子,眼睛挺大挺圆,看上去活泼伶俐,就是大黑了一点。
听马瘸子这么说,她乐得笑了起来:“那敢情好,您要我于什么活儿?”
马老头用手一指尹剑平道:“这位尹爷,是个外来客,看见没有,他这匹马又累又饿,你牵过去上上料喂喂水,再拾掇干净给牵回来,人家大爷一高兴,还不赏你三吊两吊的?有了钱,搽胭脂抹粉再买件花衣裳穿穿,好不好?”
曹小辫儿乐得破唇儿笑了,却又有几分羞涩地把那双大眼睛瞟向尹剑平,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人家是这么说来着……没有?”
尹剑平忙即道:“偏劳,偏劳,姑娘费心了。”
马瘸子笑道:“你看怎么样,还不快去,回头财神爷走了,你可就抓瞎啦!”
姓曹的姑娘这才笑着向尹剑平道了谢,匆匆拉马而去。
尹剑平不觉向这个马瘸子多看了两眼,算是向他致谢,也像是在责怪他的多事。
马瘸子哈哈一笑道:“从小没爹没娘,靠着她一个给人家糊婊字画的叔叔拉巴大的,可怜的,你客人说我这个管叫大爷的邻居能不多照顾她一下么?”
尹剑平听他说话中气十足,声音哄亮。倒是一副老当益壮的架子,不经意的睛眼溜到了他的那只瘸腿上,可就不由得心里动了一下。那条腿,显然是齐着足踝处,像是刀削般的那么利落,少了一截。这倒没有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一般人至多装补一截义足,那补上的义足充其量不过是木头制作的罢了,但是眼前的这个瘸于,那只断脚显然却装了一个纯系钢铁的义足,似乎有异常情!那只钢铁的义足,想是装配有年,磨踏得一片精光,就像是镜子一样的明亮,而且前面的五指部位,因为踏磨经年,磨成了薄薄的一片,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斧锋一般的锐利,用以断薪劈柴都无不可。
马瘸子发现了尹剑平的那双眼睛,情不自禁地把那只断脚缩了起来。尹剑平也就赶忙移开了眸子。但是,这么一来,他可就情不自禁地要多看看这个人了。
此人秃脑瓜,黑黑紫紫的脸膛,两道扫帚眉又黑又浓的,紧挨着眉毛下面的一双眼睛,又细又长,倒似有几分神采。身材似乎不高,一身庄稼汉子打扮,蓝粗布两截裤褂,五十六八的年岁,或许六十开外,腰干儿却挺得直直的,丝毫不现询倭模样。
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尹剑平已是心里有数,那就是这个马瘸子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是个十拿九稳“练家子”,身上必然藏着功夫。他虽然有了这番见识,倒也不思多事。不意这个马瘸子却反倒盘问起他的底细来了。
“我说这位客官,敢情是一人上路吗?”
“不错,”尹剑平道:“就是我一人。”
“嘻,”马瘸子那双细长的眸子,含蓄着几许神秘:“我们这块地方可罕见一个外乡客,客人你府上哪里?”
尹剑平道:“冀北燕山,老兄你呢?”
马瘸子一只手抹着脸,深沉地笑着:“不敢,不敢,小老弟世居颖州,土生土长,这一辈子可就没出过皖境,不怕客人你见笑,活了这一大把子年岁,连京里都没去过,道道地地是个土老头儿!”
尹剑平原是没有心思与他多谈,奈何那个姓曹的姑娘正在为他清理马匹,只得耐下性子等着。
马瘸子又要伸手为他打酒,尹剑平道:“不用了,我这就要上路,喝多了怕误事!”
“你客人放一百个心吧,”马瘸子笑道:“我这酒性子最是温和,你客人只要有量,就敞开喝吧,哪怕就是喝上一千杯也倒不了。”
说着就拿过酒瓢来又要舀酒,尹剑平按住了他的手道:“不用,不用,我不喝了。”
马瘸子嘻嘻笑道:“再来一碗吧!”
一边说,他就想挣开尹剑平的手,不意连挣了几下都没挣开,那张黑脸显然怔了一下!
尹剑平微微一笑,松手站起来道:“那位姑娘大概己为我洗好了马,我也该走了。”
马瘸子这一回那张脸看起来煞是难看,过了一会儿才算是平和了下来,嘿嘿一笑站了起来。
“客人你就走吗?”一面说,他用力地拍着手,招呼着那个姓曹的姑娘道:“曹小辫儿!曹小辫儿!”远远的那个叫曹小辫儿的姑娘答应着,就牵着马跑了过来。
马瘸子担起酒挑子走下亭子;尹剑平忙道:“马老丈,你要走吗?酒钱还没给呢?”
马瘸子由那个姑娘手里接过了马,嘿嘿笑道:“这马上足了料,看起来精神多了。”
尹剑平取出了一小块碎银子赏给了姓曹的姑娘,又付酒钱,才由马瘸子手上接过马来。
马瘸子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刚刚吃饱了肚子的马怕不能快跑,你客人就慢慢骝达进城吧。”
一面说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却注意到尹剑平随身携带的两口宝剑。
尹剑平原有一口“玉龙剑”,如今又由“云中鹤”手上得了一口“海棠秋露”,为恐显眼,他特意用一块布把两口剑缠在一块,背在背后,想不到仍然为这个马瘸子看出了端倪。
从这些小地方尹剑平越发地看出了这个马瘸子的大悖常情。他遇的事太多了,委实不愿意再另生枝节,当下翻身上马,挥手别过马瘸子,遂即顺着眼前那条婉蜒荒道,一径撒马驰了下去。
前行有一箭之程,尹剑平马上回视,忽然发觉那个马瘸子人挑俱已失踪。尹剑平对于这个马瘸子的离奇失踪,不禁心里暗自称奇,想一想却又与己无关,当下也不放在心上,拨过马头继续前奔。
十九
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他飞马快驰,前行来到了一间占地颇大的竹林子。
忽然他的马中途停下来,喘息着不再前进,尹剑平骂了声,没有用的畜生,翻身下马,这才发现到紧束着马腹的那根皮带敢情断了。尹剑平懊丧地察看着皮带断处,一如刀切,只有边缘上一点点像是有挣断的痕迹。这显示出事先己有人在这条皮带上动了手脚。
“是谁?”
那个姓曹的小姑娘?
不像,尹剑平脑子一转,可就想到了那个卖酒的马瘸子,当时他曾经离开亭子去为自己牵马,不用说,准是他动的手脚了。虽然是小事一件,可是所显示的意义却令人不可等闲而视。
眼前城门在望,自无回头的道理。
枣红马似乎在断了带之后还跑了一程,这时全身汗下,口吐白沫,看来确实不能再跑了,尹剑平只得牵着它向前步行。地面上满是散落的竹叶,被风吹得刷刷作响,尹剑平懊丧的拉着马,方自踏入竹林,耳中却听到破锣一声洪亮嗓音:“酒呀!”
这声呼叫.不啻使得尹剑平吃了一惊。随着他眼光望处,前面不及半箭地方一个石头墩儿上,霍然坐着那个人,以及那副酒挑子,是马瘸子!一只手拿着马莲编的草帽圈子,一只手抱着他那根长扁担,老远地向这边咧嘴笑着。尹剑平哼了一声,脚下加疾快行,转瞬来到了近前。
马瘸子似乎不再笑了,那张脸上却带出种诡诈的表情,向着尹剑平,冷冷地点了一下头!
“怎么,老弟,你的马跑不动了?”
尹剑平冷笑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我萍水相逢,为什么在我马上动了手脚?”
马瘸子嘿嘿一笑,扔下了手上的扁担:“这就对了,朋友你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大家心里都该有数儿,咱们是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有什么话不妨敞开了说,用不着拐脖子拧腰的,你说好不好?”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我不懂你说什么,马瘸子,你到底是意欲何为?”
“很简单!”马瘸子往天上伸了个懒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走江湖的就得弄一口江湖上的水喝喝!姓尹的,俗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马瘸子承一位朋友的关照,要向足下你讨还一个公道,还要请尹朋友你赏下一个薄面,彼此两便。”
“讨还一个公道?”
“不错,”马瘸子掀着乌黑的嘴皮子,露出烟熏的一嘴牙齿道:“尹朋友,你老弟应该心里有数,光棍一点就透,马某人话可就说到这里,我看你还是识相一点的好!”
话声一顿,他忽地拉长了嗓子:“老七、老九,来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个朋友,别他妈的像个娘儿们藏着啦。”
竹帽子哗啦一响,一条人影陡地自高三数丈的竹梢上飘身而下。
紧接着另一个人,却由林子里闪身而出。
以尹剑平之精明,竟然未曾料到这附近另外埋伏有人!二人一高一矮,前者瘦高的身材,略似有点儿驼背,浓眉巨眼,双颧高耸。后者短小精悍,面上青筋暴露,一看即知是一双亡命之徒。
驼背长人背背双拐,矮汉子的一双腿肚子上,却Сhā着一对黄丝缠柄的双匕首,两个人甫一现身,双双向前纵出丈许左右,监视着尹剑平的工前左右。
尹剑平目光一转,已知此三人通同一气,眼前怕免不了要放手一搏!他艺高胆大,却也并不十分在意。却见那个卖酒的马瘸子,这时用力地拍打着衣裤。缓缓地走上前几步。
“尹朋友,这是我的两个拜弟,向足下你引见一下!”马瘸子指着那个驼背长人道:
“这是‘老刀螂’许九!”指了一下那个矮个子:“‘地旋风’桑青!”
尹剑平抱拳道:“幸会,幸会,马兄大名是?”
马瘸子冷冷一笑,一只手用力地抹着脸:“尹朋友你来到风阳,多少应该有个耳闻,如果连‘蒙城九丑’都没听过,可就似乎差点见识了。”
尹剑平心中微微一动,“蒙城九丑”这么一个江湖盗匪组织,他倒是听过,而且深知乃是皖境一伙子专事打杀劫掠的巨寇,想不到居然竟叫自己碰上了。
“久仰!久仰!”尹剑平冷冷笑着:“足下想必就是人称‘紫面枭,马一波的马当家的了?”
马瘸子赫赫一笑,连道:“好说,好说,足下原来早把马某人的招牌摸清楚了,不过咱们哥儿们对尹朋友你也不算陌生!”
那个叫“老刀螂”许九的瘦子咧开嘴嘻嘻一笑,Сhā口说道:“尹朋友,我们兄弟为了迎接老弟你的大驾,可真是苦了一阵子,放着现成的买卖都没敢做,今天算等着了,这叫皇大不负苦心人,没别的说,得要麻烦你老弟跟我们哥儿几个回去一趟,也好叫咱们哥儿们交了这趟差事!”
尹剑平面色一沉,看着正面的马瘸子道:“马当家的,是怎么回事,你就直说吧。”
“紫面枭”马一波冷森森地道:“姓尹的,我知道你手底下有两下子,可是俗谓‘强龙不斗地头蛇’,再说我们哥儿几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凭老弟你那两下,要玩硬的未必就准行,还是那句话,烦你老弟跟我们回去一趟,因为有位朋友等着要会一会你。”
尹剑平道:“什么人等着会我?”
“这个……咳……”马一波狞声一笑,道:“到底是谁,你心里应该有数,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尹剑平心里一动,冷笑道:“甘十九妹?莫非你们是她手底下的人?不象!”
马一波神色显然一惊,哼了一声,道:“这就不错了,甘姑娘的大号岂是你随便可以叫的?你既已猜出来了,那就再好也不过,你既是‘丹凤轩’要拿的人,这个天底下就别想再有藏身之地,怎么,兄弟,莫非还真要等我们哥儿几个费事不成?”
尹剑平听他报出了“丹凤轩”的字号,不由暗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果然为敌人差使,即使不是甘十九妹亲自差遣,也必为丹凤轩中人所主使,说不定即为那个红衣跟班儿阮行假丹凤轩之名所差使也未可知。这么一想,不禁暗暗惊异敌人势力之庞大,心中大大生出了警戒!当下后退一步,目She精光地注视向当前三人,暗忖着,既为这三个人看破了行藏,却是留他们不得。
“姓马的!不错,我就是甘明珠要找的那个人,你打算怎么样?”
尹剑平既然存心不放过眼前三人,也就不再顾忌,当下反手握住了背后的长剑剑柄,一振手腕子,将那口新得的宝剑“海棠秋露”拔在了手上!”“紫面枭”马一波等三人顿时吃了一惊,此三人久跑江湖,整日在刀尖上打滚以讨生涯,自然一看之下即知道对方手上这口宝剑大有来头,俱不禁相继对看了一眼,面上失色!
“紫面枭”马一波冷笑了一声道:“我只听说你的功夫不错,倒还不知道你手里还有这么一口好玩艺儿,老七!你先上,伸量伸量他到底是吃几碗干饭!”
瘦高个,人称“老刀螂”的许九,一声怪笑,拱起的半截驼背向前面一伏,双手往后一探,叮当两声,已把背后交叉着的一对冰铁拐撤到了手上!
尹剑平四下打量了一眼,觉得眼前这块地方空旷极了,尤其是这片竹林占地甚大,竹影萧索,更不见一个行人,他自出道江湖以来,一向谨慎出手,尤其对于不相识的人,更是心存忠厚,只是眼前他却决计要狠心辣手地对付这三个人,务期不使三人之中任何一个能够在自己手下逃得活命。
“老刀螂”许九显然对尹剑平这个人,不若他拜兄马一波认识得清楚,一双眸子里只是在对方那口剑上转着,脸上显现着一种贪婪,似乎颇想占为己有的意思。
“相好的!你要动家伙,许某人今天叫你长长见识。”话声一顿,他陡地跃前一步,两只冰铁拐杖搂头盖顶地直向着尹剑平头上击来。尹剑平早已料定了他会有此一手,心里事先早已盘算好了出手的招式。迎着他落下的双拐,尹剑平长剑一挑,剑走轻灵,借着长剑轻撇之势。身子快闪了一下,已转到了许九左侧。许九大吃一惊,嘴里怪叫一声,右手冰铁拐施了一招“大鹏单展翅”,霍地分开来。改向尹剑平肩胛之上用力挥落下来。这一手亦不出尹剑平所料,只见他左手一分,“噗”地一把已揽住了许九落下的拐子。
尹剑平这一手功夫,看似无奇,其实绝不简单,手掌之内蕴含着“金刚铁腕”的力道,是以五指一经抓住了对方拐子,许九登时感觉出掌心一阵发热,这只拐杖万万把持不住。尹剑平用心却不是在夺取他这只拐子,只不过是借着对方挣脱之际,便于出手罢了,猛可里他剑身一挫,霍地向外划出。剑光闪得一闪,一片血光闪过,已把许九那只持拐的右手齐着肩腋部位,整个地斩了下来。
这一手剑招,简直出乎在场各人意料之外!
“老刀螂”许九惨叫一声,身子陡地向后踉跄一步。
尹剑平足下踏进一步,反手出剑,只一剑,刷!劈中许九右肋,顿时血溅肠溢。“老刀螂”许九的身子一溜子歪斜,遂即倒毙血泊。
这番情景,只把“紫面枭”马一波,“地旋风”桑青看得毛发悚然!
“地旋风”桑青嘴里怪叫一声,陡地拔身而起,利用空中停留的片刻,陡地探手,把Сhā在小腿上的一双匕首拔在了手上,身子一个倒折,头下脚上,两只匕首霍地直向尹剑平身上扎过来。与此同时,“紫面枭”马一波却由另一个方向,尹剑平背后,快若旋风般猛扑过来。嘴里发出一声厉吼,这老头儿双手箕开,十指上透着尖锐的内劲之力,猛地向着尹剑平两肩上抓来。
“呛啷!”一声金铁交鸣!“海棠秋露”碰上了精钢匕首。
毕竟是不可多得的宝刃,兼具有斩金截铁之功,这一碰之威,竟使得桑青手上的两只匕首变成了四截。尹剑平的剑势却不以此而止,剑光矫若游龙,随着他一个漂亮的拧腰潜身之势,闪开了“紫面枭”马一波递出的双掌,掌中剑由下而上,疾若惊鹤,猝然挑空直起,反向马一波背上扎了过来;
马一波的身手,显然要比他那两个拜弟高出了许多,休看他断了一只腿,一旦动起来,却似快若旋风,一招失手之下,单足力踹,整个身躯箭矢也似地窜了出去。饶是如此,仍然为尹剑平递出的长剑拈着了一点边儿,顿时皮开肉裂,在背上落下了半尺许氏的一道血口子。
“紫面枭”马一波惊心之下,为图保命。蓦地甩肩回手,打出了一掌暗器“铁莲子”,整个身子在暗器甫一出手的当儿,倏地施了一招“懒驴打滚”,滚出去丈许开外,算是险中脱生!和他同时出手的那个“地旋风”桑青,可就没有这么机伶,想不到一上来就吃对方损了兵刃,惊心丧胆之下,桑青却力持着那一对折了一半的匕首,随着他倒卷上来的身子,双双向着尹剑平小腹力戳过来。
按说马一波等三个人功力都不算弱,却是只怨他们遭遇到的敌人太过于厉害,彼此武功过于悬殊,才至于一上来即遭惨败,等到发觉失策时,再想抽身哪里还来得及?
“地旋风”桑青两只断匕首眼看着已将戳在了尹剑平小腹上,陡然间只觉出由对方腹部弹出一股力道,那股力道显然极其强韧,迫使得桑青手上的一对匕首猝然向两侧滑出,有了极大的偏差。桑青一惊之下,仰身就退,拘仰之间,不啻门户大开,尹剑平就把握着这一刻良机,掌中宝剑猝然向下一落,寒光乍现,冷森森的剑锋已劈中在桑青面颊之上,一时血脑飞溅,惨不忍睹!
尹剑平举手之间连杀二人,却把一旁惊魂失措的马一波看红了眼。
“好小子!竟敢下毒手,我跟你拼了。”
嘴里叱着,马一波右手向腰间一探,猝然向外一抖,哗啦声响中,手上已多了一条软兵刃——蛇头索子枪!顾名思义,这种兵刃前端有一截类似蛇头的枪尖,通体上下为一百零八节如意钢环连接而成,一经施展开来,龙飞蛇舞,上下翻飞,令人目不暇给,大是不及应付,然而最厉害的地方显然还不在这里,却在于构成枪身的那一百零八节如意钢环。
马一波想必是有意来渲染此一特色,只见他连连抖动着这只持枪的手,一时之间那构成枪身的一百零八节钢环发出了刺耳欲聋互击之声,给人以无比的“先声夺人”之势,平空为他这条软兵刃增添了数倍威力!
“紫面枭”马一波显然防到了尹剑平手上的那口剑,尽量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使索子枪与他的剑锋碰上,却将枪身的噪音尽量发挥,整个身子歪斜着团团打转不已,足下更似孩童学步地弯高进退不一
尹剑平一动不动地仁立在当场,只是把集中的目光,紧紧地逼视着对方。
“马老头,你这鬼名堂吓唬一般人或许有用,对付我可就失灵,不信你就试试看。”一面说,他将长剑剑身收拾腕后,愈加地显现出镇定不迫,从容应付之势。
马一波那双细长的眼睛里迸射着凌人的凶光,手上的索子枪转动得更为疾烈,一片银光间杂着荡人心魄的钢环之声!渐渐地,他身子越拢越近,手上的索子枪时长时短,时高时低,更不知他要往什么地方招呼!
尹剑平只是站立在原来地方,动也不动一下。
“紫面枭”马一波越转越急,索子枪四面八方响成了一片,他似乎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怒火,鼻咽间发出了连声的怪哼。
忽然大吼一声:“小子!你纳命来!”
索子枪哗啦一声大响,陡地暴伸而出,有如一道闪电般地刺目,这条索子枪已向尹剑平当头飞到。马一波乃一极负心机之人,这一枪无非是旨在诱敌,眼看着蛇形枪梭己将要打实了,他忽然反手向后一挫,蛇形枪尖陡地向下一沉,直奔向对方心窝!这才是他真正想下手的地方。
马一波其人最是心黑手辣,才会博得了“紫面枭”这么一个绰号,眼前这一枪乃是他最得意的一式——“巧燕穿云”,死在他这一招之下的人,真不知有多少!想是对尹剑平心存惊惧,马一波这一索子枪聚结了全身劲道,随着他双手抖动之势,这根索子枪不啻变成了一根“丈八蛇矛”,猛力地直向着对方心窝上刺扎过去!
尹剑平善察人色,他早已由这个马一波的双眼之中,看出了其人的工于心计,是以索子枪转动越急,发声愈大,他反倒越是沉着不动,待到其势渐渐缓和下来,他才算定了对方将要出手,并且更精明地测出了对方第一招的诱敌之势,心中已有了主意。就在索子枪尖几乎已经挨着了他胸衣,千钧一发之间,尹剑平忽然向后凹腹吸胸,错开了半尺前后,左手乍扬,霍地一抄,“噗”的一声,已抓在了蛇形枪梭之上!这一手看似简单,其实时间、部位、力道,三者都需要配合得恰到好处不可。紧接着尹剑平手势用力向后一带,借用左手肘部下挫之势,暗中配合着“金刚铁腕”功力,猛地向下一带!这一带之力,重逾千斤。
“紫面枭”马一波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处心积虑的一招,竟然会被对方识破,大吃一惊,正待再施辣手,却经不住对方这千斤一带之力,顿时足下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向前扑了下去。
马一波不愧为“蒙城九丑”之首,多的是险损毒招,一招失手之下,借着身子前跌之势,只听见索子枪哗啦一声大响,这老头儿竟然鱼跃而起,将错就错,直循着尹剑平身上扑过来。索子枪虽然失势,被对方抄住了梭头,还有老长的一截枪身可资对敌,随着马一波右手抖处,丈许长短的枪身忽然绕成了一个套圈,直向尹剑平头顶上套落下来,马一波的杀手更不止此,在一阵哗啦钢环声响之中,倏见他右腿飞踢,形若巨斧般的一只钢脚,更是没头带脸地直向尹剑平当面踢劈过来。
一套一劈,堪称一绝,马一波一个残废之身,竟然能够施展出这等狠厉杀着,确是令人不可轻视。
奈何尹剑平以不变而应万变的沉着身手,更有出人意料的施展。
只听哗啦一阵钢索声响,随着尹剑平抖开的枪势里,马一波的身子足足被抛到了半天之上。
尹剑平掌中的那口“海棠秋露”更是不曾闲着,随着他翻起的右腕,长虹经天似地划出了一道银河。这一剑虽不曾伤着马一波要害,却在他那只好腿上,留下极深的一道血槽,连皮带肉,硬生生地削下一片来。
马一波的身子足足飞出三四丈以外,球也似地自空中坠下来。哗啦啦一阵竹折断声里,眼看着他偌大的身躯跌进了漫天的竹丛之中,遂即不见踪影。
尹剑平丢下了手上的索子枪,冷冷一笑,却不见对方挺身而起,心中正自费解,忽听得一阵清楚马嘶之声由林中传出,遂见一骑黑马由另一端飞快驰出,不过是惊鸿一瞥,遂即隐入林中不见。
令人惊异的是,马一波显然在马背上!
尹剑平不禁呆了一呆,再想追赶已是不及,他决心要将此三人毙于剑下,想不到仍然还是有了疏忽,竟让马一波逃得活命,留下了日后后患,却是始料不及,心中好不懊丧。当下他悻悻地收剑入鞘,不经意目光转处,却发觉前侧竹林里,另外还拴有一匹黄|色骏马。顿时他明白过来。敢情刚才马一波所乘骑的那匹黑马与眼前的这匹黄马,乃是许九、桑青二人的坐骑,二人既死,两匹马成了无主之物,反而救了马一波一条活命,也算是他命不该绝!马一波既然临场脱逃,这里自非留处,尹剑平那匹枣红马的肚带断了,他干脆将马上衣物行囊换到了那匹黄马上,将枣红马鞍辔卸下,驱入林中,自己这才改骑上那匹黄马,一径往风阳城门行去。
这匹马的脚程可较那匹枣红马快多了。哪消片刻,已来到了城门楼子下面。进了城,找了一家客栈先安顿下来。
既然已经露了相,尹剑平的行踪不得不更为谨慎。“蒙城九丑”在皖境势力颇大,现在马一波既已逃得活命,保不住他还会号召其他兄弟大举复仇,尹剑平自是不会把这些人看在眼中,只是一想到他背后所隐伏的大敌,可就不能等闲视之。在客栈里休息了一会儿,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带了随身兵刃,遂即悄悄步出,认清了北面长街,一径走下去。
凤阳府乃皖省最具声望的大城,市街之繁华宽敞,较着各处自是不同。适值华灯初上,各处买卖夜市俱已开张,来往行人有如过江之鲫,十分热闹,尹剑平夹在人群里不觉来到了城北。
“一剑惊天”尉迟太爷在这里名号极响,几乎无人不知,毫无困难就找到了他的门上。
那是一座占地甚大的巨宅,黑紫的檀木大门上还加有白铜的扣花,门前有上马石,还有一对巨大的石头狮子,而大门左右高挑着四只灯笼,却有两名看来精壮的汉子站在门前!
尹剑平在门前略一张望,顿时就引起了那两个汉子的注意,其中一人大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尹剑平。
“你是干什么的。”这汉子挑动着一双断眉,“在这里东张西望地看些什么?”
说时另一个瘦长汉子也走了过来,一脸狐疑地上下看着他。
尹剑平微笑道:“请问这里可是慰迟太爷府上。”
断眉汉子点头道:“你要找我们太爷?”
“不惜!”尹剑平抱拳道:“在下姓尹,由远地而来,特为拜访尉迟太爷与姑娘来。”
瘦长汉子一笑道:“不巧得很,我们太爷身子不适,在别处养病,客人你有什么贵干?”
尹剑平道:“既是尉迟太爷不在府上,在下想见一下尉迟夫人和姑娘。”
瘦长汉子“哼”了一声道:“这个……怕不大方便吧!”
断眉汉子道:“你来的真不凑巧,夫人和小姐都不在,你想想我们太爷出去养病,夫人和小姐还能不跟着吗?”
才说到这里,就见门前现出一个身着绿衣翠袄的姑娘,向着这边瞧了一眼,尖着嗓子道:“有客人来啦是不是?”一边说,这个看来甚为活泼的姑娘,跑跳着来到了近前,却把一双细小的眼睛,上下在尹剑平身上转着:“这位客人,你可是从临淮关来的?”
尹剑平心中甚是奇怪,点头道:“不错,你是……]绿衣姑娘笑道:“这就对了,我叫桂花,是兰心小姐身边的丫环,客人您请。”
一边说,她笑眯眯地招着手,遂即带着尹剑平向大门内走进去,却使得门上的一双汉子怔在当场,一时作声不得。
叫桂花的那个丫环,带着尹剑平跨进了第二进院子,进入客厅,请他坐下,献上了一盏香茗,道:“我们小姐早已关照下来了,因为这几天家里闹事,门上对进出的客人查得很严,怕您进不来,所以要婢子常到门口去看看,想不到会这么巧,我刚一出去可就碰上您了。”
尹剑平奇怪地道:“你们小姐怎知道我要来?”
“这个……”桂花笑眯眯地道:“我们小姐会算,她呀,本事可大着呢!您先生先歇着喝茶,我这就去告诉我们小姐一声。”
尹剑平道:“慢着!”他苦笑了一下:“尉迟大爷可在府上?”
“唷!”桂花吃惊地看着他:“这么大的事,您先生还不知道?”
尹剑平一怔道:“什么事?”
“嘘!”桂花轻嘘了一声,把身子偎近了:“小声点,要是给太太房里的张妈听见,又要说我嚼舌根了,您还不知道呀,咱们太爷给那个云中鹤的强盗打伤了,伤得很重,吐了好些血,到涂山养了好些日子伤,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今天下午才回来,现在东院里住着,还不能见客。”
尹剑平点点头,心里想着那个假称燕姓少年所说的,倒是实情。这件事倒使他一时发起愁来,理论上拜兄晏春雷临终前的嘱托这等大事,自是应该面见尉迟太爷,表明之后,再待机会见那位尉迟兰心姑娘,将晏拜兄嘱托之话转告与她,只是眼前情形,却使他一时为难起来了。
由这个叫桂花的“厂环嘴里,他悉知尉迟太爷伤势很重,其实包括这整个的家,都显然因为尉迟大爷的伤势,而陷入愁云惨雾里,自己在这个时候,把晏春雷的死讯说出来,是否合适?然而不说行吗?心里正在发愁的当儿,桂花却已跑得没有影了。
这爿宅子显得异常的安静,隔着一片轩窗,发觉到院子里的杜鹃茶花都盛开了,两只北京小狮子狗在花丛里追逐吠叫着,景致和谐恬静。尹剑平却没有心情观赏这些,只是盘算等一会儿与那位尉迟兰心姑娘见了面怎么开口?正思念间,即见绣帘掀处。那个叫桂花的丫环跑进来,向着尹剑平福了一下道:“太太在楼上有请!”
尹剑平正愁不知见了那位兰心姑娘说些什么,而且似乎也不大方便,现在听到尉迟夫人有请,倒是心里略安,答应一声遂即站起。却见桂花那张脸春花怒放般地笑着,一面好奇地打量着尹剑平道:“原来您就是晏相公呀,怎么不早说一声呢!真是太简慢您了!”尹剑平一怔,正要解说,桂花已转身前面带路,一时心中好不纳闷,更不禁触发起一阵伤感,却见前行的桂花兴冲冲地已穿出内厅,一面回身频频招呼不已也难怪她,这个家在这几日来饱受痛苦折磨之下,乍然听到了新姑老爷上门迎亲的天大喜事,哪能不欣喜欲狂。似乎知道喜讯儿的还不止她一个人。两个穿着花哨的婆子,由对面老远地跑过来,见了面先冲着尹剑平祝了个万福,嘴里叫着“新姑老爷”,双双趴下来叩了三个头,这番举止,只把尹剑平吓得呆住了。
桂花噗哧一笑,轻轻拉了他一下道:“别理她们,太太正等着您呢!”
尹剑平一时涨红了脸,苦笑着摇摇头道:“这是从何说起,唉……你们简直太………
桂花抿嘴一笑道:“谁说不是呢!这么个叫法别说相公脸上挂不住,就是婢子我也觉得怪害臊的,早了几天是不是?”越说越令尹剑平尴尬了。
尹剑平脸上又是一阵发白,这个误会可太深了,心里正自发急的当儿,却见前面的两个花哨婆子,搀着一个五旬上下,看来富态的绿衣妇人迎面走来。
桂花忙道:“太太来了!”
一面说一面跑过去,笑着唤道:“太太,这位就是新……”
绿衣妇人嗔道:“不许乱嚷嚷!”
桂花吐了一下舌头,讪讪退向一旁,那妇人慈祥的一张笑脸迎向尹剑平,微微点头道:
“贤侄你也太见外了,大老远的来,怎么不派人招呼一声,怎么?就一个人吗?”
尹剑平趋前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小侄尹剑平,拜见伯母。”
“尹……”绿衣妇人微一愕,却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我们到楼上说话。”
尹剑平情知这其中必有误会,当时应了一声,遂即跟随着尉迟夫人之后,穿过走廊,登梯上楼。
楼上有一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客厅,显然属于尉迟夫人或是兰心姑娘专门用来接待亲近的女客用的。现在慰迟零夫人特别把尹剑平接待在这间“内客厅”里,当然是意味彼此乃是“自己人”的关系,尹剑平当然心里有数,只是这些话却急在一时不能说清,心里那番感受可就别提了。
尉迟夫人特别把他让在一张铺有软红缎垫的椅子上坐下,一面笑指着那些绣有各式花乌的缎垫道:“这些都是我们姑娘亲手绣的,你来了,我才叫他们临时铺上的。”
“小侄不敢当!”尹剑平狠了一下心道:“小侄这一次来是为了……”
“你为了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尉迟夫人含着笑:“来了就好了,别急着说东说西,你静下来,我还有好些话要告诉你呢。”
说时那个叫桂花的丫环端着一个托盘,盘子里置有一个精致的小碗!向着尹剑平请了个安,遂即送上来。
“这是我们刚做好的百合羹,味道还不错,你吃了吧!”尉迟夫人一面说,抖开了丝帕,在眼角上擦了一下:“贤侄你来了就好,这些日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急,从来也没发生过的事,都应在了我们家里……”说到伤心处,眼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一面回过身子来擦着眼泪。
尹剑平端着那碗百合羹,一时如坐针毡,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尉迟夫人却又改为笑脸道:“你尉迟老伯现在受伤很重,连说话都难,所以一时还不能见你……怕是一见了你,心里一激动,他的伤势又有什么变化……你老伯一辈子要强惯了的人,现在被人家平白无故地伤成了这个样子,又丢了传家至宝,你说他哪能不气?等过几天,他稍微能说几句活的时候,你再到他床前看看他,他看见你来了,心里一高兴,也许伤势就大为减轻了。”
尹剑平叹息了一声,木讷地点点头,没有吭气儿。天晓得他们见了面是怎么一个情景,尉迟太爷的伤势还能见轻?
一想到这里,尹剑平心里一阵子发急,直由眉心沁出了汗珠!
尉迟夫人微微一笑道:“算计着日子,你原是早该到了,贤侄你一路上吃了不少苦!”
尹剑平苦笑道:“小侄一切都还好。”
“我知道,听你老伯说过,你有一身好功夫。”轻叹了一声,她接道:“你要是早来半个月就好了,你老伯岂能吃这个亏?我们传家之宝‘锁子金甲’也不会叫那个云中鹤给抢了去。”
尹剑平总算答上一句话,当时点点头道:“这件事小侄在临淮客栈已听人说过了,而且,那个云中鹤,小侄也见过了。”
“啊?”尉迟夫人也吃一惊:“你见过了云中鹤?他……在临淮关?”
尹剑平道:“当时小侄因为还不清楚他的身分,虽然跟他动了手,可惜最后还是被他跑了!倒是夺下了他一口剑,小侄本人不幸也受了一点轻伤!”
尉迟夫人吃惊道:“伤在哪里?”
尹剑平摇摇头道:“一点点小伤不碍事,倒是那个云中鹤如非穿有偷自老伯的‘锁子金甲’,定然当场死在小侄掌下。”
说到这里,尹剑平忽然停住不说,原因是尉迟夫人那张脸显然由于过分惊吓而数度变色,这位夫人想系平素养尊处优惯了,虽然丈夫女儿,都是“侠林”中的人物,她本人却是怕听打杀之事。呆了好半晌几,她才像似喘上一口气来。“好怕人哪!”尉迟夫人手拍心口道:“依着我说,就算了吧,那个天杀的云中鹤,就让他去吧!他是天生杀人的强盗,我们是正经人家……这人还是少惹的好,以后保不住闹出人命来!”
尹剑平应了一声是,苦笑道:“伯母,小侄这一次来,受人所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告诉您,只是小侄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再者府上似乎从一开始,就对小侄的身分有所误会。”
尉迟夫人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事你慢慢地说吧,你爹娘可好?我们总有十年以上没见过了。”
尹剑平尴尬地笑了笑,冷冷地道:“伯母,你误会我了!”
这件事不能不说,尹剑平冷笑一声,下定决心要把自己身分与来意说个清楚,不意上天似乎有意与他为难似地,就在他刚要启齿的时候,软帘掀处,张惶地进来一个身着大红的丫环。
尉迟夫人看着她进来,微微吃惊道:“怎么,太爷醒了是不是?”
红衣丫环脸现惊惶地道:“张大夫来了,说是请太太过去一趟,太爷醒了,又吐了好多血呢。”
尉迟夫人顿时大现惊慌,匆匆站起来,看着尹剑平轻轻一叹道:“贤侄你先歇着吧,今天天晚了,有话明天咱们再谈吧!”
尹剑平怔了一下,无可奈何地道:“既然如此,小侄先行告退,明天再来拜访。”
尉迟夫人点点头,遂即关照桂花道:“桂花,你带晏相公到后面客房里歇着,好好地侍候着。”
桂花答应着,转向尹剑平道:“相公您跟我来吧!”
尹剑平本想婉拒告别,无奈尉迟夫人也似乱了分寸,吩咐既了,遂即慌张地匆匆随着那个红衣丫环去了。客厅里只剩下桂花那个丫环和尹剑平。
桂花笑道:“相公房子早已准备好了,您带着行李没有?我这就叫人给您搬去。”
尹剑平摇摇头道:“用不着,我这就要走。”
轻叹一声,他苦笑道:“我来得也许不太凑巧了,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桂花姑娘,请你去通禀兰心小姐一声,就说我有事想见她一面……”
桂花微微一怔,笑道:“相公您是说要见我们小姐?”
尹剑平点头道:“不错……可以吗?”
桂花一笑道:“好,我这就跟您回一声去,相公您就这儿等一会吧!”
尹剑平告扰落座,一时心乱如麻,他虽是连番历险,几次死里逃生,然而却从来没有一件事使他这么狼狈不安。如非身受晏春雷死前托咐,义不容辞,他真恨不能肋生双翅,一走了之,只是他当然不能这样做。心里虽是万般的为难,却不得不盘算着与对方姑娘见面之后的说词。
不一会儿,桂花回来了,冲着他摇头一笑:“小姐说相公您远道而来,先请歇着,有什么话叫您明天跟太太说去。”
尹剑平呆了一下,叹口气道:“也好,既然如此,我就告辞了,明天再来。”
桂花一惊道:“相公您不住在这儿?”
尹剑平摇摇头道:“不敢打扰,告辞!”言罢抱拳悻悻转身步出。
桂花慌忙追出来道:“喂!相公,这怎么好呢,您倒是下脚在哪儿呀?”
尹剑平苦笑道:“就在这附近客栈,请转告夫人一声,就说明天上午我再来造访!”言罢下楼,匆匆自去。
一片月色由敞开着的窗扉照射进来。
尹剑平恍惚由梦中惊醒,只觉得满室冷飕飕的,下意识地翻身坐起,眼睛可就看见了仁立一角的那个俏丽倩影!
一个美丽长身女子的背影。
猝然一惊之下,使得他脑子里残余的一点睡意,一股脑地消逝了一个干净!
长长的一头秀发,绛色的一领短披,八幅风裙,小蛮靴,衬以她修长的躯体,确是极为标致!她左腕轻起,一只雪白的玉手搭在腰间的那口“雁翎刀”上。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似乎她站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只等待着尹剑平从梦中醒转。
尹剑平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枕畔的剑,寒声道:“谁?”
香肩轻耸了一下,长发女子似乎在笑!
尹剑平撩开了纱帐,挺身坐起:“你是什么人?”
“这会子你神气了。”长发女子含笑地声音道:“我要是真有歹意,在睡梦之中你已经身首异处了。”
声音婉转,句语分明。尹剑平只觉得异常的熟悉,不由得吃了一惊!
“姑娘,你到底是……谁?怎么不转过身来?”
“不高兴!”微微一顿,似笑又嗔的口气:“你看呢?”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你我莫非是旧识的人?”
“那倒也不一定。”少女语音冷俏地道:“你可真是好忘性,再想想看。”
尹剑平脑子里忽然想到了甘十九妹,猝然一惊,然而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腰肋间的那口雁翎刀上,这一疑惧顿时为之消逝!
“怎么,想不起来啦?”
那女子轻轻一叹道:“起来吧,穿好衣裳,咱们才好说话,在你没把自己拾掇好以前,我才不会转过身子来,更别打算跟你说话了。”
说罢闭口不言,却把一只右腿弯起来,足尖点着地,用鹿皮小蛮靴的尖子点在地上发出“格格”之声!她那副俏皮姿态,看在眼里确是动人!
尹剑平自嘲地笑了一声,他脑子想得太远了,老是在故人堆里打转,没有想到眼前,否则这个谜团也就立刻解开了。
撩被下床,很快地穿上了长衣,拢帐叠被,忙了一番,之后,他点点头道:“姑娘可以回身说话了。”
“哼!”俏丽的背影冷笑着道:“看不出来吗,我正在恼你呢,我就不相信,你会不知道我是谁?”
尹剑平窘迫地道:“在下生平鲜得与女子来往,是以不识姑娘真面目,当请海涵!”
“鬼才相信!”那女子冷笑道:“谁不知道晏家老爷子的那笔风流账!阁下既承继了老爷子的风流血统又能强到了哪里?”
尹剑平陡然一惊,道:“啊!这么说,姑娘你莫非就是尉迟兰心姑娘?”
长发少女轻哼一声道:“总算开了窍,难得!你不是要见我吗,现在我来了!”
“啊……”事出意外,尹剑平一时怔住了:“是……在下确是这么说过……只是……”
微微一顿,他喃喃道:“姑娘请回过身来,坐下才好说话。”
“我当然会回过身子,”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冷:“有几句话要当面请教,还请大少爷赐答!”
尹剑平心知不用说她又是把自己错当了晏春雷,这件事三言两语可解释不清楚,当不如眼前先由着她了,聆听之下,一时却是不知如何置答!
姑娘道:“当年晏家老爷子与家父定礼下聘之时,不用说你我都还小,晏家是武林名门望族,凤阳尉迟这一家子却也不是无名之辈,算得上门当户对,小不了你们也大不了我们,要是自以为气焰熏天,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这门子亲可就大大不必再谈,大少爷,你说是不是?”
尹剑平苦笑:“姑娘你误会,其实……”
“没有什么好误会的。”尉迟兰心截口道:“我问你!”
说到这里,她倏地转过身来。
双方目光乍然接触之下,尹剑平不禁大吃一惊,一时睁大了眼睛道:“你……燕……是你?”
一面说,他忽然亮起了千里火,一片火光扬起来!可不是,站在面前的那个标致姑娘,可不就是前此在临淮关客栈里遇见的那个姓“燕”的年轻秀士。
她的本来面目,虽经尹剑平拆穿了,可是到底未经证实,这时四目相对之下,看得是再真实也不过,那是绝对不会看错的。一时之间,尹剑平那只持有千里火的手抖颤得那么厉害,只惊得瞠目结舌,一时着声不得。想到了对方乔装男子,病榻疗伤,肉身相偎,不避嫌疑的一刻,尹剑平只觉得心鼓雷鸣,禁不住再次由眉心里沁出了汗珠!
倒是尉迟兰心在一度激动气愤后,尚能保持着一份悠闲:“怎么不让我坐下说话吗?”
勉强镇定了一下,尹剑平点亮了几上的一盏灯,呆呆地坐下来,那双眸子直直地注视着尉迟兰心。
尉迟兰心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扬了一下眉毛:“喂!看够了!眼睛该换换地方了。”
尹剑平嗒然低下头来,轻叹一声:“你原来就是尉迟兰心姑娘?”
“错不了,我就是!”尉迟兰心斜过眼来一笑:“怎么,你没有想到?”
“确是没有想到!”尹剑平苦笑了一下:“姑娘,这个玩笑开得实在太大了!”
尉迟兰心轻“哼”一声,抬起眼皮来道:“什么玩笑开大了?谁知道又会遇上你这个人?”
“姑娘不该易钗而弁……”轻叹一声,尹剑平苦笑道:“愚兄前此不知,失礼之处万乞海涵!”
微微一笑,她说:“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倒是觉着好玩得很,白天在家里,本来打算同我娘一块出来,只是怕你一时口无遮拦,万一说漏了,少不得又要挨我娘的骂,所以才没敢见你。”
尹剑平道:“你又为什么把姓都改了?”
一想到“燕”与“晏”乃系同音,尹剑平顿时心内雪然,深悔自己有此一问,敢情人家姑娘可真是有心人!这一问可叫人家何以置答?果然尉迟兰心脸上红了红,怪不得劲儿的样子。翻了一下眼皮,她微微嗔道:“你呢!可不也改了姓吗?好好姓晏干嘛又改成了‘尹’?哼!还当我是傻子,瞧不出来吗?”
尹剑平摇摇头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本来就是尹,姑娘你显然是误会了我了!”
尉迟兰心先是一怔,看了他一眼,却把头扭到了一边。
“姑娘不信?”
尉迟兰心回过眸子来,一双乌油油的大眼睛只是在他身上转着,又把头偏回去。
“姑娘,这件事我知道说来不易,只是你却务必要相信我。”尹剑平正色道:“我不是晏春雷,我姓尹,尹剑平!”语气真挚,不带一些玩笑。
尉迟兰心再次偏过头来,眸子里多少现出了一些惊异,神态也较为认真。
“尹剑平?”
“不错!”尹剑平道:“晏春雷乃是我的拜兄,我只是受他托咐,前来会晤尊大人与姑娘,有大……事禀告,只是,府上各人显然认定了我就是晏拜兄……却叫我一时不易表白……姑娘见谅!”
尉迟兰心一时睁大眼睛,蓦地飞红了脸!
“你说的……可是真的?”她喃喃地道:“你真的不是晏春雷?”
尹剑平点点头:“字字真言!”
尉迟兰心霍地站起来,陡然间面染青霜,一双凌厉的眸子冷电般地视向尹剑平:“你为什么不早说?”
尹剑平苦笑道:“不是我不说,而是府上不容我多置一词,再者……这件事实在碍难出口……说来煞费唇舌,一言难尽!”
尉迟兰心忽然一笑,坐下来,瞅着他,略似带着几分羞涩,那转动的秋波,更显现出无比的娇媚,低下头她笑了一声,就把脸掩遮在臂弯里!
笑了几声,她又抬起头来,怪不自在地睨着尹剑平:“这件事可是太滑稽了,不是吗,实在想想确是怪不了你,都怪我……”
她的脸忽然红了一下,坐正了身子:“好吧,有什么大事你就说吧!”
尹剑平发出了一声怅叹,苦笑道:“我真不知如何向姑娘启齿……真是太难了……”
尉迟兰心眸子里现出了一片迷惘:“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关系,你就说吧!”
尹剑平定下心来,怅怅地道:“晏拜兄他……死了!”
尉迟兰心怔了一下:“谁死了?”
目光中一片迷惘。
她简直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姑娘!请你务必要相信我所说的,”尹剑平讷呐道:“晏春雷晏拜兄,因干预‘双鹤堂’之事,乃与‘丹凤轩’之甘明珠交战,很不幸,他战败而死。”
尉迟兰心那双美丽的眸子,先睁得又大又圆,遂即收拢成两道线,脸上表情,显然由于事情过于仓促而至一时无法控制,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种凄惨。
“你是说……”她凄惨地笑了一下:“晏春雷已经死了?什么时……候?”
尹剑平心情十分沉重地道:“上月二十四日,十二天以前……”
尉迟兰心淡漠地点点头,自位子站起来,缓缓踱向窗前,向窗外怅惘地凝视了一会儿,又回过身来,她似乎多少己使得自己情绪上平静下来!
“尹兄……啊……这是你的真姓吗?”
尹剑个点点头。
尉迟兰心苦笑了一下,探手掠了一下散置在额头的几根秀发,“尹兄……这件事太突然了,我希望更清楚地知道一下,可以吗?”
尹剑平点点头:“我原是要详细的告诉姑娘,并承晏拜兄相托,还有两件东西,要面交姑娘!”
“两……件东西?”
尹剑平遂即由身上取出了那个绣花荷包,双手送上,尉迟兰心迟疑了一下,接过来。
“里面有一块翠玦,另有一枚汉玉戒指……晏拜兄要我亲手壁还……姑娘,并深致他的遗……憾!”
最后这句话,有如一把利刃,深深刺进了她的心坎!
忽然她的眼睛红了。
多么遥远而不着边际的一层伤感,彼此甚至于连一面也不曾见过,这种情发丁衷的感情,纯系基于一种直觉的认定。
轻轻打开了那个绣花荷包,看见了里面的那个半月形翠玦以及晶莹洁白的汉玉戒指。这两样东西,她是知道的,那翠玦的另一半,甚至于现在就佩戴在她身上,这一层伤感,在蓦然触及此物时,显然有些忍禁不住!她遂即匆匆收起了那个荷包。
沉默了一会儿,她已经略能控制自己,太突然了,太偶然了,那种感触,仿佛像是由一片天上的彩云上猝然跌落到深渊里!面对着尹剑平,这个她十拿九稳认定的夫婿,忽然间她觉得遥远了,遥远得迹近于陌生。蓦地,她绯红了脸,说不出的羞窘、伤感、落寞、委屈……然而对着尹剑平这个人,她岂能任性?好意思哭?还是笑?
尹剑平遂即将邂逅晏春雷之一段经过,以及他负伤至死的详细情形,原原本本地说了个仔细!
二十
不知何时,几上的白烛已淌满了蜡泪!
纸窗上反映而出的夜色似乎更为昏黯,阵阵寒气,深深地侵袭进来,距离天明已经没有多久了。
黑暗与光明的挣扎!
痛苦与开怀的挣扎!
无论如何,这一刻是那么强烈地震撼着人心……
尉迟兰心一言不发地听完了这一段既往,她没有Сhā一句话,也没有表示她的怀疑。伸出一只纤纤的手,端起了茶,呷了一口,茶早已冰凉了,她的心似乎更为冰凉。快乐与痛苦之间的距离,对于她来说,似乎就像是纸一般的薄,才似叩开了“快乐”的门扉,更剧烈的创痛就接着涌了进来,这情景,使她想到了李商隐的两句名诗: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没有任何的理由,使她怀疑尹剑平所说的话,她的悲哀不仅仅在于失了那个未曾见过一面的夫婿:晏春雷,更似乎猝然间把她与尹剑平之间的界限划分得那么清楚!对于她来说,后者的那种鲜明程度,对她更为敏感,前者只是一种不着边际的创痛,多少带着一些朦胧的意态,而后者的鲜明却有如“立竿见影”那么的真切,那般地使她低落……
尹剑平端起几上的暖壶,再为她斟了半碗热茶。
尉迟兰心摆摆手,苦笑道:“谢谢,我不喝了!”
她站起来,无可奈何地又道:“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
尹剑平黯然道:“晏兄既以身后事见托,姑娘是否……”
“我知道,”尉迟兰心缓缓点头道:“我会禀明爹爹,来处理这件事。”
“只是令尊眼前的伤势……”
“唉!”尉迟兰心苦笑道:“谁说不是……只是这件事又怎能隐瞒他老人家?”
尹剑平怅惘地垂下头来,顿了一下,他喃喃道:“晏拜兄垂死之前,还有两句话要我嘱咐姑娘,在下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尉迟兰心凄惨地笑了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尹兄你说吧。”
尹剑平道:“晏拜兄因感仇人甘十九妹武技高强,生怕姑娘会代他报仇,所以特嘱转告,千万不可有复仇之举,以免祸延于己。”
尉迟兰心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是我的事情,还有呢,他还嘱咐了些什么?”
尹剑平逍:“第二点,晏兄请姑娘千万不要囿于一般习俗,而致耽误了一生幸福……”
尉迟兰心苦笑了一下,缓缓走向窗前,过了一会儿,她回过身来,说道:“他的话我都记住了,我现在心里乱极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尹剑平道:“天快亮了,姑娘也该回去休息了!”
尉迟兰心落寞地点了点头,落寞地说道:“为这件事劳你千里迢迢的专程报信,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才好,尹兄在上,请受我一拜!”边说,边即向尹剑平冉冉拜倒。
尹剑平慌不迭地伸手托住她:“姑娘……不必多礼,在下愧不敢当……”
尉迟兰心看着他,脸上深现出一片伤感,倏地转身离开,在门前她又定住了脚步。
尹剑平因恐她惊动了店家,就道:“姑娘还是由窗户出去吧。”
尉迟兰心点点头,改走向窗前。在窗前停立了一会儿,她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事情,遂即回过身来道:“尹兄,你在风阳道还会有几天逗留吗?”
尹剑平摇摇头,说道:“不,我这就要走了。”
尉迟兰心轻轻“哦”一声,垂下头来。
尹剑平道:“我原想明天再至府上,亲自向令堂禀明此事之后再行告辞,既然姑娘来了,我也就不必再去辞行了,怕父母面前,还要请姑娘代为转禀,好言安慰,一俟我事情完了,必当亲临陆问安。”
尉迟兰心点点头道:“我知道,尹兄你预备去哪里?”
尹剑平道:“淮上清风堡,去找一位樊老前辈!”
“樊老前辈?”尉迟兰心愕了一下,道:“莫非是人称‘伏波老人’的樊钟秀老剑客?”
尹剑平惊异地道:“就是这个人,姑娘莫非认得这位老人家?”
尉迟兰心点点头道:“他老人家是我爹爹最敬重的一位前辈,前两年,还到我们家来过……原来你们也认识?”
尹剑平叹息一声,苦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总之,这位老前辈目前面临着一步危难,如果我能及时赶到,尚有化解的转机,否则他老人家可就有性命之忧……一想起这件事,不禁令我心急如焚!”
尉迟兰心微微一惊,道:“樊老前辈功力深湛,听爹爹说天下罕有敌手,什么人又能威胁到他老人家的性命安危?”
尹剑平冷冷地道:“姑娘问得甚是,这位樊老前辈据说功力深湛,不可一世,只是同他所结交的这个仇家比起来,只怕尚难望其项背!”
尉迟兰心喃喃道:“这个人是谁?”
尹剑平哼了一声:“这人也就是杀害晏拜兄的同一个人,甘明珠,甘十九妹!”
“啊!”尉迟兰心身子微微晃了一下,紧紧地咬着牙齿道:“甘十九妹?”
“不错,”尹剑平道:“这位姑娘虽是年岁甚轻,至多也不过与姑娘相仿佛,只是武技杰出,显然独树一格,又兼以擅施剧毒‘七步断肠红’,一经中人,鬼神无能救治,是以行踪所至,无不大获全胜,天下之大已几无一人堪与其匹敌,实在厉害之极。”
尉迟兰心原本欲去的身子,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来。
“哼!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一件怪事,”她冷冷地道:“我几乎忘记了,对于这位甘十九妹的出身来历,以及她在江湖上的行踪来去,我似乎知道得太少了,尹兄,你能多告诉我一点吗?”
“自然可以……”尹剑平苦笑着道:“只是……姑娘……你却不能对她轻举妄动……”
“我当然不会,”尉迟兰心眸子里闪烁出从来未有的凌厉:“尹兄,你不必为我担心,对于这位姑娘我只是心存好奇而已……我不否认对她存有的怀恨,只是在出手对付她前,当然先要问自己够不够分量,当然不会白白地去送命的!”
尹剑平道:“姑娘能有这番认识,我就放心了,其实姑娘你也许还不知道,这个甘十九妹,与我之间更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然而……”
说到这里,他深深感叹一声,垂头不语。
“然而怎么样?”
“然而,我在对她暗中几次观察,与一次动手搏斗之后,我却不得不把复仇的期限,向后暂拖延下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她的敌手!”尹剑平再次苦笑道:“两者相较,差得太远了!”
尉迟兰心冷笑道:“江湖上,只有所谓的宵小之徒,才会施放毒烟,这个姓甘的女人竟然以此制胜,看来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姑娘……你要这么想可就错了!”尹剑平冷冷地道:“以我亲身经历来说,这个甘十九妹显然是我前所未见的劲敌,无论智力武技,都称得上高人一等,施放毒物,只是她极其狠厉的诸多手法中的一环而已。”
尉迟兰心凌声道:“她长得很美吗?”
尹剑平终不能作违心之言,默默地点了点头,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甘十九妹美丽的倩影、内心顿时形成“炎热”与“酷寒”两种鲜明强烈的对比冲突,他的表情也就显现得颇为激动!
尉迟兰心冷笑了一声道:“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尹兄,你今后打算怎么来对付她?还是打算一辈子都躲下去?”
尹剑平冷峻地道:“姑娘如以为我是怕死贪生之辈,那就错了!”
尉迟兰心摇头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预备怎么对付她,正如你所说,这位姑娘既是这等厉害,天下无敌,且又才华出众,岂非永远也报不了仇吗?”
尹剑平道:“姑娘似乎错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认为暂时无望,假以时日,胜负尚自难分!”
尉迟兰心想了想道:“尹兄,你当真要去淮上清风堡找樊老剑客?”
尹剑平道:“这件事不宜再迟,所以我打算天亮就即刻起程。”
尉迟兰心道:“樊老前辈在武林中,身分极是尊高,你相信他老人家会听你的话,为了躲一个不见经传的女孩子,就轻易的弃家离开吗?”
这句话果然有几分道理。尹剑平点点头苦笑道:“姑娘的话不无道理,这一点也正是我引以为忧的事情!”
尉迟兰心道:“尹兄,以前见过这位老前辈吗?”
尹剑平摇摇头道:“没有,姑娘可知道这位老人家是什么样人?”
尉迟兰心哼了一声道:“这位老人家称得上是当今宇内第一狂人,据我爹爹形容说,这位老人家生平只在盛年时挫败一次,也是败在一女子手中,自此才远来淮上深居不出。”
停了一下,她接下去道:“这几十年来,据悉他为思誓雪前耻,乃下苦心,勤习绝技,直到五年前,他老人家自认功力足以胜过昔年那个女子,才再次露面,成立了今日的‘清风堡’,在淮上广收弟子,如今声势极盛一时,自诩‘痴剑狂人’,目高于顶,当今天下再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放在他眼里,请想,他何以会被你三言两语所说动?如要他不战而退,为了逃避甘十九妹这个丫头,岂非痴心妄想?”
尹剑平轻叹一声道:“姑娘这么一说,想来确是难以说动他老人家了!”
尉迟兰心挑动了一下蛾眉,冷冷地道:“想那甘十九妹一路嗜杀如狂,所向披靡,这一次遇见了樊老前辈却算她遇见了厉害对头,信不信由你,这个丫头她死定了!”
尹剑平心中未始不为之一动,喃喃地道:“姑娘你何以有此自信?”
尉迟兰心看了他一眼,气恼的摇摇头道:“不知道,反正我这么认为就是了!”
尹剑平喟叹一声,说道:“难,但愿这位老人家的功力真如姑娘所说,至于他老人家是否能是甘十九妹的对手,须待我面谒之后,即可分晓。”
尉迟兰心脸上带出了一片凄惨,冷冷地说道:“我就不信这个甘十九妹真有这么厉害,早晚我会见着她,哼,那时候才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尹剑平心中一惊,正待再言开释,尉迟兰心闪身出窗,人影疾闪中,已窜上了对面屋脊,此间再一闪已自无踪迹。
凝望着一窗夜色,尹剑平心里不期十分紊乱!对于这位尉迟兰心姑娘的一番巧合邂逅,想来真是怪诞荒唐,然而,无论如何,他总算把近日来紧紧盘压在内心的一件难事解决了,也算是不负亡友所托、倒是尉迟兰心的娇宠任性,以及她对甘十九妹所抱持的怀疑与深沉的敌意,却带给他一种新的隐忧!
关上了窗户,他把灯光拨黯了。忽然他发现了一件亮光闪烁的东西,遗留在方才尉迟兰心所坐的地方。
一枚半月形的翠玦!
尹剑平愣了一下拿起来,正是方才自己代晏春雷交还的定情物之一!
这枚翠玦,连同那枚汉玉戒指一并都放在那个绣花荷包里,对方竟是这般大意,遗失在此,可真是过于大意,尹剑平心里发了一阵子呆,有心马上把它送回去,只是深夜潜入人家,究竟诸多不便,明天天一亮,自己还要急于赶路,更是无能造访,只好暂时先代收藏身上再说。
由于途中与“蒙城九丑”的遭遇,使他猝然警觉到丹风轩的潜力大极了,无孔不入,很可能甘十儿妹一行已经来到了皖境。一想到甘等一行来皖的意图.尹剑平哪里还能定下心来,真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到“清风堡”见着“伏波老人”樊钟秀,向他晓以大势,设法避过此一步大劫。然而果真这位樊老前辈正如尉迟兰心所说的那么自负,这件事的未来发展,可就难以想象了。这些事情在他心里翻腾着,使他无法入睡,当时干脆坐起来,在榻上调息一通,运行了一遍坐功,顿时神通气畅。天色却已渐渐地亮了!
两岸杨柳夹道,扑面的春风里,带着一些早开的菜花芬芳,在马上眺望过去,前行不远,有一处渡口,那里拴着几条船,是专供客人渡河预备的。
尹剑平尽管是十分的小心,却也发觉到自己被人家给跟缀上了。那个人,其实就在身后面不远。五十左右的年岁,黄瘦的一张脸,下巴上长着老大的一颗黑痣,其上还滋生着挺长的一绺子黑毛!这家伙一脸的风尘江湖气息,却硬要装出一副生意人的模样,头上戴着一顶圆圆的毡帽,身上是一袭宝蓝色的袍了,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虽是极力装出一副生意人的样子,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尹剑平就是看着他不顺眼,由“不顺眼”进而就对他生出了疑心!
这人跨在一匹杂花马上,随着马行的起伏,一颗头不时地上下摇晃着,那副样子象是睡着了,身后还跟着一头小毛驴。小毛驴背上驮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驮满了东西,外面用一方油纸盖着。
这一类的单帮贩子,所在尤多,所贩之物,包括本地所产的笔墨纸砚,丝绸绢缎,一旦运销外省,获利不少,再以当地的低价,买进一些盐菸陶瓷,一人本地,又成奇货可居,两头获利,算得上左右逢源,是以成为一种热门生意,干这一行的商人,可真是不在少数。
然而,哪一行也都有风险。构成这类单帮客最大的威胁,即在于隐藏在暗处。随时出没的那伙子黑道匪人。跑单帮的要是不幸被黑道上人踩上了盘子,那可是祖宗缺了八辈子德,砸了生意赔了钱财不说,十九难逃一死。是以时间一久,干这一行买卖的人,不再吃香了,老成持重的生意人更是视为畏途,即使是有那贪图重利的生意人,舍不得断了这条财路,却也无不谨慎万分,于是乃兴起了“成群结伙”雇人保镳的新奇妙想。“单帮客”变成了“群帮客”,这一招果然灵光,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苏皖道上再也鲜见真正的“单帮”客了。
破绽就出在这里!眼前这个蓝袍商人竟然是单身一个人。
这种名符其实的单帮客,江湖上并非没有,可是先决的条件,除了胆子大不怕死以外,还有一样,那就是练得有一身不畏强敌的好功夫。尹剑平对这个类似单帮客商人的最早起疑,正是起因于此。
蓝袍商人跟缀的方式很高,不似一般人那样地死钉着下放,是以让尹剑平心里费煞周章,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心里尽管起疑,却也并未十分在意。直到现在,两个人的再次相遇,尹剑平才对他加了几分仔细,只是表面上却毫不在意。
尹剑平先上船,紧跟着那个蓝衣人牵着他的一马一驴也上来了。船老大看看没有什么客人,就吆喝一声把船向河面上撑去。
是时红日偏西,水天一色,江风习习里,一列雁影缓缓由天空移过。
尹剑平问明了船老大去处,开付了船费,把马系好,一个人走向船边,打量着水面景色,却发觉那个蓝衣汉子,正倚着船舵打火抽烟。一股股的浓烟自那人嘴里吐出来,烟吸着了,蓝衣人才得闲儿斜过一双细长的眸子,打量着尹剑平。
船老大约四旬左右的一条黑汉子,升上了一面巨帆之后,由腰上拔出了一根长烟袋,嘴里叫着:“老乡借个火!”就偎过去,就着蓝衣人手上的纸煤吸起烟来。
两个人果然是老乡亲,烟一抽,彼此就聊了起来。
蓝衣人说:“老乡,生意可好啊?”
“好个什么,”船老大说:“没看着吗,就两个客人,赶明儿个,我也打鱼去,不再搭客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一旁的尹剑平目光一扫,可不是吗,整只渡船上就只有自己与那个蓝衣汉子两个客人而已,心里一动,也就更加留意倾听他们说些什么。
二人又聊起了闲话,家乡口音重得很,“自己”念作“自家”,“一二三”念作“一阿三”,“老母鸡”念作“老母支”,尹剑平听得怪不受用。几句拉杂话交待过去之后,二人又互通姓名,蓝衣人自称姓秦,船老大姓郭,互通姓名后,二人的感情顿时突飞猛进。姓“郭”的船老大改口叫蓝衣人为“二哥”,蓝衣人也改称船老大为“郭老八”。
尹剑平心里却留了仔细,借着观察西边落日,他转过脸来,侧面打量着两个“老乡”。
姓秦的蓝衣人固是不在话下,姓“郭”的船老大却也绝非善类——刀子眉,三角眼,右边面颊上狠狠的落着一条刀疤,每说话时目光总要转上一转,显现出先大的那种不安与毛躁。
二人虽是彼此对答闲聊,可是四只眸子,总不全忘记抽空照顾一下船边上的尹剑平。
渐渐地他二人说话的声音放低了,却也未曾逃过尹剑平的耳朵。
似乎渐渐谈到了主题。姓秦的道:“这一趟买卖可不好干,张飞卖刺猖,人强货扎手,一个弄不好,哥儿们丢人现眼不说,多半还得到河里去洗个澡!”
船老大嘿嘿冷笑道:“三哥您客气了,惯日打雁,还能叫雁嘴啄了眼吗?我就不信这个邪!”
蓝衣人哼了一声道:“信不信由你,什么事都不能光看外表,这就叫真人不露相。”
船老大笑了两声,“磁磁”有声地吸着烟,一双“照子”有意无意地在尹剑平身上瞄着。尹剑平立刻仰高了脸,却也没有把船上的两个人看漏了。看着看着,矮壮的船老大脸上涨出了一片红光:“他妹子的,不过是个雏儿!”
姓秦的瞪了他一眼,船老大的声音才放低了,他脸上仍然带着不屑:“真叫人难信,别是错把大个儿的驴粪蛋子当成了大头菜,那才叫丢人呢!”
“哼!”蓝衣人由嘴角飘出一缕烟,“错不了,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假了包换。”
船老大点点头道:“哦,看见了,三哥你好眼力,八成有两把刷子,要不然一个人不能施两把家伙。”
“错不了!”
“什么时候下网捞鱼?”
“天黑了好。”
“一条杆儿上‘老合’呢?”
“都布置好了。”
“那就好!”蓝衣人站起来,抽出手翻弄小毛驴的毛,拿出来一袋烟叶子,抽出来搓弄着:“杆儿头接下的买卖,说是干好了,够吃上一辈子的。”
船老大嘿嘿一笑道:“那敢情好,六十年风水轮着转,也该看我们发一发啦,都快闷臭了!”
蓝衣人嘻嘻一笑,把搓好的烟叶塞到烟袋杆子里,船老大力他点了火。
“倒可惜了这头小叫驴啦!”蓝衣人嘴里吐着烟:“这都是老大的主意!”
船老大一愣道:“啊!难道……”
蓝衣人“哧”的一笑,算是把话给岔开了,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船老大也站起来。却只见西边那轮红日头,早已经下去了,水面是越来越宽阔了,两岸人家,飘起阵阵炊烟。
尹剑平把一番对答听在耳朵里,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自幼萍飘江湖,学兼各家之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黑话又会听不懂?对方二人居然当他是新上道的雏儿,可真是瞎了狗眼。
他原以为没有多远的水程,却不想会走了这么久。
“船老大!”尹剑平招着手:“你过来一下。”
姓郭的看了姓秦的一眼,笑着走过来:“客人有什么事?”
尹剑平道:“这是什么地方?”
“快到了!”姓郭的指着岸上道:“这是‘刀把子’!再下去是‘阴阳界’,再往后,嘿嘿,可就是你老要去的地方了!”
尹剑平冷冷地道:“郭老八,你少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哼!要是有什么邪念头,我奉劝你还是闷在肚子里好,要不然你可小心着脑袋搬家。”
那姓郭的登时愣了一下,对方一下于就能摸清了他的行市,不由他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脚步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了一步。
“你!”过了一会儿,他脸上才挤出一片冷笑,“原来你都听见了,那敢情是好!”
回头打量了蓝衣人一眼,姓郭的嘿嘿笑着:“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小子,早死晚死横竖你是死定了,你就……”
“老八!”姓秦的蓝衣人老远叫住他:“没你的事,给我站到这里去。”
姓郭的还是真听话,顿时不吭气地往后退了几步。
蓝衣人一只手托着长烟袋,老远地瞧着这边:“相好的,这叫光棍一点就透,兄弟你好亮的照子!”
一面说,这个姓秦的一摇三晃地慢慢走到了近前。
尹剑平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道:“姓秦的,你的那点心思我明白,哼!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凡事三恩而行!”
蓝衣人想是也同那个郭老八一样,猝然被对方叫出了姓氏显得很吃惊,可是仗着他的老练,立刻付诸一笑,哑着嗓子干笑了几声,这人频频眨动着他的一双三角眼,确实阴沉得厉害。“噗”一声,吹落了烟蒂,抬起一只脚来,他用力地敲着烟袋锅子,落下一片烟灰。
“小伙子,难为你把我老人家的姓氏都摸清楚了,可真有两下子!”一面说他仰起黄瘦的脸,频频冷笑着道:“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一旁那个矮壮的郭老八,显然沉不住气地道:“三哥还跟这小子噜苏个什么劲儿,干脆把他小子给做了不结了吗?”
蓝衣人斜过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郭老八”虽是不再吭声,可是脸上却极不驯服。
尹剑平其实早已把对方二人看清楚了,姓秦的蓝衣人阴沉老练,神态沉重,由他眼神可以看出来,像是有点功夫,至于那个伪装船老大的郭姓矮汉,虽然孔武有力,也像是有两下子,却不过是个毛躁的急性汉子。他自信应付这两个人应是“游刃有余”。心里已笃定,神色也愈见从容。
“姓秦的你听着,”尹剑平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我早已把你们哥两个摸清楚了,‘蒙城九丑’充其量不过就这么一点伎俩,我接着你们的就是了!”
这几句话说得老练之至,绝非是由他这等斯文人口中所出。姓秦的蓝衣人登时吃了一惊,姓郭的也瞪大了眼睛。
尹剑平已然认清了眼前的形势,双方身分表明,无论如何势将一战,是以,他话声一经出口,脚下遂即前踏一步。在一个精于武术的人来说,这种动作被称为“踩桩”,也就是向敌对者,表明了必战的立场。
眼前尹剑平的这种动作,尤其更含蓄着凌厉的杀机,那是因为在他足下,方一踏进时,同时运用上乘内功将一腔内炁蓦地逼出体外,距离八尺以外的蓝衣人,顿时打了一个寒襟,已被这层无形内力罩住!
他作出了一种岂止是惊讶,简直是难以相信的神色,顿时“噤若寒蝉”!
尹剑平这种先发制人的主动攻势,确是收到了极佳的效果。他上阵对敌,无论对方是何等角色,绝不掉以轻心,抱定“搏狮当用全力,搏免亦须全力”的信念。姓秦的蓝衣人一惊之下,这才知道对方这个看来年轻的雏儿,原来竞是大有来头,这等“运炁”功力,他也只是曾听传闻,从未眼见身受过,乍然领受之下,自是无限惶恐,才至于一时无主,呆若木鸡。妙在他的这番领受,只是自己心里有数,距离他五尺以外的那个“郭老八”却是并无丝毫感染。
郭老八原已待机欲动,这时见状只当尹剑平要向蓝衣人出手,自己侧面发动,无异占尽优势,抢了先机,他原是毛躁冲动性子,想到就干。一念思及,双足力顿之下,施了一招,“虎扑”之势,陡地直向尹剑平身边扑到。双方距离不足一丈,郭老八扑势又是如此之猛,自然一闪而至。这个郭老八显然练有“横练”功夫,一经发动,手脚齐施,夹足了劲力,直向尹剑平身上抓踢过来,决计要在一招之内将对方摆平地上。
尹剑平早已料定了他会有此一手,故意不看他一眼,以示对他的疏忽,果然诱使他乘虚而入,自是正中下怀,当时提足回身,“唰”地一个侧转,疾若旋风般已闪到了郭老八身后,就势出掌,迅若电掣地拍中他后胯之上。
这一掌看起来虽不具有十分力道,其实却有推波助澜之妙,郭老八矮壮的身子“砰”地一声大响,一头撞在了船舷上。整个渡船就像突然触礁般,大大的震动了一下,郭老八就算是练有横练功夫,也当受不起这等狠摔,虽没有脑浆迸裂,却也撞了个鼻青眼肿,怒吼一声,身子一个倒剪再次向尹剑平身上反扑过来。
尹剑平拧身出掌,看来是快到极点。
不知是怎么回事,眼看着郭老八身子在他掌势之下滴溜溜一连打了好几个转儿,随着尹剑平送出的手势,郭老八再次摔了出去,“噗通!”坐了个ρi股蹲儿,登时横眉竖眼,一动也不动地钉在了当地。敢情已为尹剑平点了|茓道。
就在他二人动手过招的一刹,姓秦的蓝衫人忽然奔向他的那头小毛驴,神色至为张惶,一只手探进驴背,倏地拔出!“哧哧!”火线声中,即由驴背箱笼处冒起了大片黄烟。
尹剑平知道这个姓秦的必多鬼诈,倒还不曾想到有此一着,不禁心里一惊,蓝衣人却亡命徒似的,猛地纵身而起,“噗通!”一声水响,纵落江水之中,遂即潜身消逝。
眼前情景,端的是危机一瞬。
蓝衣人这一着称得上阴狠至极,竟然在驴背上事先埋设了厉害的炸药,确实设想得令人意料之外!大片黄烟起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磺气味。
尹剑平一念及此,不禁惊出了一声冷汗,时机至为仓促,哪里还来得及多想,当下一个疾扑之势,已袭身而前,双掌同出,霍地击在驴股上!船身在重力之下,荡起了一个轩然大波,那头小毛驴已被他巨大无匹的排山掌力击中,霍地飞身而起,直向江心落去。
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刻!就在那头小毛驴的四足方一坠水的一刹间,一阵火花闪起,紧接着整个驴身爆炸开来,响起了惊大动地的一声巨响,水面上隆起了数丈高的一根大水柱,整个江水都似起了一番震动,激起一天狂涛,声势端的骇人已极。
尹剑平年岁虽轻,只是江湖阅历却不谓不丰,厉害的角色也见识过不少,可是象姓秦的这种阴狠毒辣的手段却是第一次领教,简直称得上前所未闻,莫怪乎在此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之后,他竟然呆住了。
浪花扬动着船身久久不能平息,受惊的马不止一次地人立前蹄,发着长嘶。
炸扬当空的江水,弥漫起一片漾漾的细雨,其中更间杂着一种血腥气息。江面上浮动着破碎的驴尸,更显示着先时的一刻惊魂。
由于这番爆炸,来得过于突然,江面上来往船只,在一度惊魂之后,简直莫名其妙,两岸行人也俱都停下脚步惊吓地顾盼着,无不啧啧称怪,如坠五里雾中。
镇定了一刻之后,尹剑平回过身来,先抚摸了一下受惊的马,这才转向那个“郭老八”
身前。
郭老人虽然说是被点了|茓道,可是心里有数得很,眼见着这番形势,早已吓了个魂飞魄散,蓝衣人这一手妙着,显然他事先都不知道,若非尹剑平遇事先机警,将小毛驴推落江水,果真在船上爆炸开来,那还得了吗?想到了同伴的辣手无情,郭老八自不寒而栗,呆坐在船板上,被点了|茓道的身子,情不自禁地连连颤抖不已!
尹剑平注视着他,冷冷笑道:“我现在即为你解开身上|茓道,料你不敢再生异心,否则你虽纵落江水之中亦是难逃一死。”
说罢上前一步,倏地举掌在他颈后一击,郭老八身子向前一栽,就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抖颤颤站起来,才知道身上|茓道已经解开。尹剑平冷峻的目光,紧紧地逼视着他,使他确信对方言之不虚,果真不敢有所异动。
渡船由于无人操纵,已被顺流的江水冲向岸边搁浅。
天色将晚,水面上笼罩着一片浓浓暮色!
郭老八显然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一幕,尤其困惑秦老三何以全然不顾及自己性命?他虽然是粗人,但对于同伴的狠心辣手,也不禁平添出一番愤慨!
尹剑平冷笑道:“你可看见了?那个姓秦的分明也想把你一起炸死!”
郭老八恨恨地垂下头来。
尹剑平道:“刚才那个姓秦的,是否蒙城九丑之一?”
郭老八瞪着两只发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愤愤地道:“要杀就杀吧,何必多问?”
尹剑平冷笑一声,一只手握向剑把,一股剑气,蓦地冲鞘直出!郭老八登时神色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你还是怕死!”尹剑平凌声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在我来说,杀死你这么一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吧,但是我却不愿这么做。”
郭老八狞笑了一声道:“你预备怎么处置我?”
尹剑平冷笑道:“论你心性,虽然比那个姓秦的好一些,到底也非善类,杀死你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但是如果你愿意回答我几句话,并且把我负责送到我要去的地方,我就饶了你,你意下如何?”
郭老八瞪着一双红眼,紧紧地咬着牙,像是尚在犹豫,就在这时,一股冷森森的剑气,蓦地又传了过来,他立时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尹剑平手握剑把,凌厉的目光注视着他,这种表情实在比任何锋利的言语更为有力。
郭老八终于软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就依着你吧,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顿了一下他苦笑道:“你也是武林中人,你应该知道,如果我出卖了自己人,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尹剑平道:“你没有出卖自己人,又有什么好下场?如非是我一念之仁,你只怕早已被炸成肉酱了。哼!炸你的人不是我,正是你所谓的自己人!”
郭老八登时哑口无言,那双眼睛忽然又增加了几道红丝,用力地踢了船板一下。
“哼!秦老三,我饶不过他的!”他忿忿道:“妈的,居然连自己人也下手……”
尹剑平试探着道:“是马一波要你们这么于的?”
郭老八怅怅地点点头。却又叹息一声道:“马老大为人很够意思,他绝不会对自己人下手,这都是秦老三他自己的主意。”
他显然忘不了自己切身之恨,只是反复地唠叨着这件事情,反之尹剑平这一方面,倒像是次要的了。这几句话,己使得尹剑平确定对方二人正是蒙城九五中的两人,这一次乃是听受“九丑”之首马一波的指使而来。马一波心怀仇恨乃是必然,只是尹剑平想要知道的,乃是指使马一波的那个人,换句话说也就是甘十九妹这一方面的动静。
郭老八叹了一口气道:“好了,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就是了。”
尹剑平看看天色已晚,他急于上路,却也不便耽搁,好在仍可以边行边谈,就吩咐他直放“青阳”。
郭老八愕了一下道:“青阳?老天!那最少还得两个时辰才能到。”一面说遂即升起了帆,转动舵把,把船驶向江里。
尹剑平为恐他临时逃脱,就在他身后坐下来。郭老八已知对方的厉害,确实不敢再兴逃走之念,只是心情极坏,独自个生着闷气,一言不发。尹剑平冷冷地道:“你们蒙城九丑充其量不过就是这点伎俩,实在令人齿冷!”
郭老八咬了一下牙,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是为老七、老九报仇,他们两个人据说是被你杀死的,朋友你的功夫确实高,只是下手也未免太毒了一点……”
尹剑平冷笑道:“我如不杀他们,就得死在他们手里,彼此原无仇恨,只怪你们认人不清!”
郭老八看了一下江水,叹了一口气:“朋友,你也许没在黑道上混过,不知道我们这一行的难处,有些事是由不得你自己。”
“这么说你们也是受人指使差遣的罗?”
“当然。”说完这一句话,他突然闭口不言了!
尹剑平冷笑道:“谁指使你们的?”
郭老人看了他一眼,确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瞒也瞒不过,只得硬下头皮道,“是一位阮大爷吩咐的。”
“你是说,跟随在甘十九妹身边的那个阮行?”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郭老八苦着脸道:“反正是丹凤轩下来的人。”
一提到丹凤轩,他似乎神情一振,像是平添了无限的勇气,冷笑了一声道:“这位阮爷武功高极了,朋友你小心着别叫他给碰上,否则可是麻烦……”
尹剑平微微一笑,情知他所说的倒也不假,以蒙城九丑这类角色,自是绝不会与甘十九妹直接搭上关系,凡事只凭阮行出面料理,已经足够了。
心里盘算了一下,他冷冷地道:“姓阮的到底许给你们什么好处,你们竟然会这么为他卖命?”
郭老八“咳”了一声,弄了一下桨:“钱嘛!还会有什么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年头儿,还会有什么比钱的魅力更大!”
“除了钱呢?”
“那,”郭老八抬头看了一下天,道:“那就是命令了。”他转过头看着尹剑平又道:
“你莫非还不知道,丹凤轩虽然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却有极大的势力,也不能不听他们的话。尤其是这位阮大爷更是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郭老八回过头看了他一跟,觉得瞒也瞒不了,说一句也是说,说十句也是说,干脆就什么也不用再瞒。
“朋友你是不知道啊!”郭老八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那p位阮大爷在皖北这几个县城,已经有很大的势力,就为了要收服这几个地方的实力,阮大爷曾经杀了很多人!”
“这又是为什么?”
郭老八嘿嘿一笑道:“像阜阳的‘十三把刀’,宿县的‘金刀盟’,这些人平常都天不怕地不怕的,阮大爷却先后把他们都摆平了,金刀盟有十几个汉子先还不服气,预备给这位阮爷一个厉害,哪里想到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居然都死了!”
“是姓阮的下的手?”
“那还错得了?”郭老八一副惊吓的模样:“怪的是这些人身上并看不出什么刀割之伤,只是全身发黑,七孔流血而死,这么一来,金刀盟的瓢把子才算服了,接着是十三把刀也服了,我们‘蒙城九义’也只好认了命吧。”
他不说“蒙城九丑”而说“九义”,显然自己往脸上贴金。尹剑平黯然点了一下头,心里已是雪然,确知这个郭老八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阮行为了收服皖北黑道,不惜重施故技,竟然再次施毒,不用说,郭老八嘴里所谓的金刀盟死的那十几个人,毫无疑问地是死于丹凤轩独门秘制的剧毒“七步断肠红”之下!
由此,尹剑平却更进一步地知道,丹凤轩的势力,似乎已进而在皖北若干个县城扎下了根。这确是一个令他惊讶,而必须重视的问题!稍停了一下,他才喃喃地说道:“我虽然对这些地方不熟悉,可是却知道你们皖北黑白道的人最重气节,性情剽悍,岂是这么容易就受人指使的吗?”
郭老人道:“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听行吗?再说,人家有的是钱,一出手就是万儿八千的,别的不说,就是看在钱的份上,也没话好说。”
尹剑平问道:“丹凤轩为什么要收服这些人?”
“嘿嘿……”郭老八摇摇头:“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想跟‘洪泽湖’那帮子人对抗吧!”
“洪泽湖的人?”
郭老八回过眸子来,又看了他一眼,意思象是在责怪他的孤陋寡闻。
“洪泽湖的‘银心殿’你不知道?”
尹剑平摇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个人倒象是朋友一般地闲聊了起来。
郭老八原是不甘寂寞的,更是个毫无心机的人,一经说起了劲儿,也就无所不谈,知无不言。于是由他嘴里,尹剑平进而知道洪泽湖的银心殿乃是皖北地方白道上最负声望的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成立,似乎还是最近一年的事情,莫怪乎尹剑平竟会不知道。这就更引起了尹剑平的关注,为什么丹凤轩要对付这个组织?他于是进而向郭老八问道:“银心殿的首脑是谁?”
“樊银江。”郭老八脱口而出、而后加以补充道:“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武功高极了!”
尹剑平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他忽似有一种联想,遂即问道:“这个樊银江与樊钟秀老剑客有关系吗?”
郭老八惊讶地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樊银江就是樊老侠客的儿子!朋友你认识樊老侠?”
尹剑平点点头道:“听说过而已!”
这一刹,他的心就像是镜子一般的明亮,顿时洞悉丹凤轩何以要着手对付银心殿这个组织了。
提起了樊钟秀,郭老八的话可就多了。
“这位老人家已经很多年不露面了,”他说:“如今大概总有七八十了吧,他老人家那一身剑术武功,可以说是无人能及,我是没见过就是了。”
稍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又有人说,樊老侠客一身本事全部都传给了他那个儿子樊银江,有人说樊银江的本事比他爹还高,详细情形是不是这样可就不知道了。”
尹剑平心里着实高兴,起码有一点他已经获得证实,那就是丹凤轩的甘十九妹虽说可能已来到了皖北并且收服了大批黑道人物,但是起码眼前他们还没有向樊钟秀出手。
为什么还没有出手?那是有惧于银心殿的阻力,也就是对樊钟秀的儿子樊银江有所踌躇!这倒是他事先不知道的,甚至于尉迟兰心也不曾与他谈起过这件事。须知这些消息,对他来说,都极关重要,在他几乎认为全然无望与丹凤轩抗衡之际,忽然悉知了这些消息,不啻使得他一时信心大增,对未来与甘十九妹抗衡一节,也就油然生出了极大的希望!
江风习习,不知何时天已大黑了。
郭老八点着了灯,往水面上打量片刻,指着远处一个地方道:“那就是青阳了。”
忽然他愕了一下,“哦”了一声,看着尹剑平道:“你……你莫非就是要到清风堡去找樊老侠?”
尹剑平点点头道:“不错,我这就是慕名去拜访他老人家。”
郭老八摸了一下头,傻不咙咚的样子!像是在想他刚才说的话有没有不妥。
尹剑平冷笑一声道:“我原有杀你之心,只是念在你的无知与被人利用,才对你心存姑息,今后你却不可再行为恶,我看你不如就乘此船离境,远方逃命去吧!”
郭老八愕了一下,似乎方才想起了这个问题,脸上顿时现出一番犹豫模样。
尹剑平道:“你应该明白,秦老三既有害你之心,因此事绝非偶然,包括紫面枭马一波这个人在内,这些人无不心狠毒辣,秦老三既然未曾将你炸死,你再回去,岂非自投虎口,他能放过你吗?”
郭老八又是一愕,点头道:“不错,秦老三这个人我清楚,这个人嘴里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了,哦……”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咬紧了牙,狠狠地道:“好小子……公报私仇……看我饶得了他。”
尹剑平自然无心管他们的闲事,闻言冷笑道:“你的武功心智俱不如那个秦老三甚远,再说他如有害你之心,这时早已编造了你许多罪状,只怕你未抵家门之前,就先已丧生在自己人之手了!”
郭老八大吃了一惊,当下把尹剑平所说之言,细一推敲,再思及这些“自己人”昔日种种不顾道义的行径,顿时如身着冰露,呆得一呆,忽然跪倒在地。他原是直性子人,又不擅说话,心里一急,竟然涕泪交泗地大哭起来。
尹剑平道:“起来说话。”
郭老八哭泣着道:“大侠,你要救我一救……”
尹剑平道:“你可曾成家了?”
郭老八落泪道:“哪里成什么家,早先有一个女人,后来……”
尹剑平截口道:“那就好,你送我到青阳之后,乘着天黑,再行不停,一径出省到别省改头换面,谋发展去吧。”
郭老八想了想道:“在徐州我倒是有个远房亲戚,是开茶叶庄子的。”
“那样最好,”尹剑平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摸摸身上,取出一块重约十两银子,道:
“我身上银子不多,这点钱就算资助你路上川资吧!”
郭老八接过银子,感激涕零,频频称谢不已。
二十一
这一程水急流湍,河道狭窄,夜晚行船不比白昼,所以须得打点起十分精神,郭老八乃亲持长篙小心地应付着。等到他应付过这一段急流之后,眼前水道渐渐宽敞。
尹剑平仁立船尾,打量着这附近形势,思及今后眼前,亦不免忧心忡忡,又念及“积翠溪”吴氏呣子不知如今情形如何?而那吴老夫人对他非仅有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情,由是念及草堂传技,静观壁画之种种,更不禁生出无限感戴之情。
他自幼飘零,无家庭温暖,吴氏呣子之施舍他,真有甚于母兄者,今后即以母兄事之亦无不可。思念电转,又想到了敌人甘十九妹,虽说是年纪轻轻的一个少女,智力武功无不称得上登峰造极境界,可悲的是似乎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的压力加诸在自己身上,促使他自己与她一拼生死存亡。这该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时事的演变,似乎已把自己与“她”的距离拉近了,也许就在不久,自己与她将要再次一拼,那时是否尚能如上次一般在她手中逃得活命,可就殊难逆料!由是,他不禁又想到了“双照草堂”的那些奇异壁画所显示的罕异武功。果真那些壁画所显示的奇怪招法,真如吴老夫人所说的那般不可思议,那就是自己未来希望的寄托,用以制胜甘十九妹或是丹凤轩的不二法门了。
水流瀑瀑,他的思虑也正如奔流的河水,一幕幕由眼前滑过去。
眼前情不自禁地又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来:尉迟兰心。忽然他的心跳为之加剧,那真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之所以触使他有这番奇怪的冲动,想系关连着那一夜旅邪的邂逅。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易钗而弁,乔装成一个男人。伤榻解衣,赤膊相偎,孤灯对守……咳咳!这该是如何缠绵徘恻的一番腻情?自己显然被愚弄了,以至于不知不觉地背上了这个不该属于自己的感情包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忽然间他吃了一惊,这才发觉到不知何时,那个尉迟兰心,竟然在自己心里占下了一份相当的位置。“这是万万不可以的。”心里呐喊着,他用力地摇了一下头。
一片水花,翻上了船板,才使得他澎湃的思潮暂时停止住。
眼前水道又变狭了,两岸是荒芜的田野,附近不见一点灯光,只是船头一盏方灯,散发着昏黯的黄光,设非如此,将一无所见了。
尹剑平振作了一下,问道:“郭老八,快到了吗?”
“快了,”郭老八说:“绕过了这条岔流,就到了。”
尹剑平问:“这是一条什么河?”
郭老八道:“瞧河,过了青阳,河水转小,就叫‘老汴河’,再下去就是洪泽湖!”
尹剑平忽然想起来,就问道:“你刚才说洪泽湖有一个‘银心殿’,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郭老八放下长篙,双手拢住了舵道:“银心殿的人,都是樊老剑客清风堡训练出来的,每个人都有很好的武功,他老人家的儿子樊银江,人称‘银心殿主’,这一帮子人数虽然不多,不过十来个人,可是在这位银心殿主领导之下,势力却一天天地强大起来。妈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个银心殿好像专门跟我们黑道上的人过不去,只要一沾上他们,他们是绝不留情!”他直觉上把自己当成黑道上人,是以提起来尚有忿忿不平之感。
尹剑平提醒他道:“你已经不再是黑道上的人了,你要记住。”
郭老八啊了一声,一只手摸着下巴,赫赫笑了起来。
尹剑平道:“你可知道丹凤轩的人,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郭老八想了想,又摇摇头道:“这个可就不清楚了,听马老大说,那个姓阮的好像在颖州,在那里收服了‘十三把刀’,然后由十三把刀的老幺‘水蛇’,向三给我们通的消息!”
尹剑平点头道:“这么说,你并没有见过那个姓阮的了?”
“没有!”郭老八现在是知无不言:“不过马老大见过,听说那个姓阮的喜欢穿一身红衣裳,武功高得很的,不过,他身后面,还有更厉害的靠山,却是个姑娘人家!这年头可真是怪事越来越多啦。”
尹剑平冷笑一声道:“你们蒙城九丑是负责对付我,其他那些人呢?”
郭老八说:“听马老大说,那个姓阮的性子很急,好像要马上出手对付什么人似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没有行动,现在好像正在研究对策。”
说到这里,这艘船慢慢向岸边拢近。
郭老八用长篙定住了船,长长吁了一声道:“地方到了,大侠客你下去吧。我就不送你,我就这一直下去好了。”
尹剑平点点头,拉马上岸,郭老八又好心地指引他前往清风堡的路途,彼此互道珍重,一直看着尹剑平上了马,这个郭老人才撑般江心,一径顺水而下地去了。
这时天交四鼓,一阵寒风袭过来,离天亮大概还有些时候。
尹剑平虽觉有些疲倦,奈何这附近一片荒芜,虽有几处村舍,也都深沉寂静,不见一些灯光。他抄着小路,一路松缰慢行,行了约有盏茶时光,才来到了官道,也不过是一条较为宽坦的黄土道罢了。
那清风堡如郭老八所说,还有一段长路,自己理应先找个地方歇一下才是,好在那匹牲口,经过长时休息,倒是精神旺盛,不如赶上一程。这么想着,他就打点起精神,一路策马快行。约莫行了有盏茶功夫,来到了一处小小镇市,这地方民风淳朴,并无所谓的夜生活,虽有几家商店,也早都闭门打烊。尹剑平绕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处叫“小青阳”的小小客栈,唤醒了店家,打点投宿。
天已经快亮了,他干脆也不再睡觉,只宽衣解带,盘膝在榻上运行了一番静功,又习了一番吐纳,这才“入定”过去。
一个时辰之后,他醒转过来,只觉得神清智爽,精神抖擞,天已经大亮了。
店小二打来了洗脸水,洗漱完毕,尹剑平特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问店里要了张红纸,恭敬的写上了个拜帖:岳阳门末世弟子尹剑平拜。
就在这小店里,他吃了些东西,遂即结账离开,直奔清风堡而来。
清风堡乃是旧时一个城堡所在地而得名,它当青阳集北四十里,一处青葱翠岭。这里居民不多,总共百十来户,点缀在一片向阳坡地,青葱翠峰之间,虽无固定城池篱藩,却在翠岭百十丈方圆之外,种植着一圈高可参天的松柏树木。
岁当春暮,万物复苏,堡上松柏郁郁葱葱,衬以青天白云艳阳春光,直有无限生气,和风过处,四下里荡漾起丛丛松涛,轻啸悦耳,宛似人间仙境!染目及此,使人不禁精神抖擞!
尹剑平不觉心情为之一松,他连日奔波,心情抑郁,难得此一刻留连佳境,不自觉地勒马停住,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正面一方平地拔起的丈二巨石,上刻“清风堡”三个巨大篆书,抹以朱红。在巨石之顶,攀生有一棵奇形怪状的苍郁古松,松枝如龙蛇蜒伸,垂荫数丈,煞是好看!
尹剑平在石前观看了一下,遂即徐徐策马前行,这是一条花岗石铺地的婉蜒道路,路两侧柳荫深垂,马行其上,但闻蹄声得得,回声历久不绝!前行数十丈,只见足下花岗石道忽然随着升起的地势,岔分出若干条小道,其状如放射之蛛网,而自己此刻立身之处,显然是正中那个交集之点。
就以此交集之“点”而论,地势也端的不小,直径足有十五丈见圆,这个圆圈里种植着适合时令的各色花树。一片粉红青绿,染目其间,五彩缤纷,真有眼花缭乱之感!
百花丛里,也就是这个圆圈正中心地方,建有一个白色的尖尖亭子,足有三数丈高下,六个飞檐长长弯出,其上覆盖着琉璃碧瓦,确是壮观得很!
尹剑平看到这里,不禁打心底生出一种崇敬,遂即翻身下马。只见一个四旬左右,身着古式长衣,表情斯文的儒士,正自指挥着七八名工人在那里栽种树木。尹剑平生恐马粪把对方这般优美的环境弄脏了,当下把马先行系向一边,这才整顿了一下长衫,向正中亭子行过去。青衣儒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答理他,仍然指挥着一干壮汉,继续栽种树木。
尹剑平一直来到了近侧,向着那儒士抱拳道了声:“先生请了。”青衣儒士却似充耳未闻,足下向前跨进几步,指着一棵新栽的雪松道:“不对,不对,歪了,歪了!”
只见那几个汉子把那棵高有三四丈的雪松挪转了一个方向,儒土这才点头道:“好——
好——唉!唉!又过头了。”口音里含蓄着浓重的四川音调,一面说一面跑过去亲自指挥示范,费了老半天的劲儿,这棵树才算定下了。青衣儒士由肥肥的袖筒里拿出了一个桑皮纸卷儿,打开来,仔细地对照了半天,才点点头,又继续走到了一个方向,指挥着这伙儿人,重新又栽下另一棵雪松。
尹剑平见对方不得闲儿,只得耐下性子来等着,却见附近,已经栽上了十几棵新种的大树,尚还有七八棵同样大小的雪松,尚未栽种完毕,思忖着这些树木统统栽种完了,最起码也过了晌午,心里不免有些不耐!却见那个青衣儒士足下缓缓踱着方步,像似在衡量栽种树木的位置。他前行了一十六步,又向左斜面跨出三步,后退了两步,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眼,用脚在地上跺了一下道:“这里,就是这里。”立刻有人走过来,在他立足之处仔细地画了一个记号。
青衣儒士道:“这一棵最为重要,要正正直直的一点儿也歪斜不得,入土的树干要不深不浅,恰恰二尺二寸。”
一个负责的工头点头答应着道:“左先生,放心,绝不会出岔子!”
姓左的儒士点着头,却仍然放心不下,又亲自走到一旁挑出了一棵最苍郁高大的雪松,看着人抬过去,这才抖了一下身上的绸衫,缓缓向着亭子走过来,他像是有点儿累了,轻轻吁了一口气,在石砖上坐下来,立刻就由一名布衣侍者为他捧上了细瓷盖碗的香茗,儒士接过来撇了撇叶子,慢慢呷了一口,那一双虽不精光四射,却深深含蓄着智慧修养的眸子,这才缓缓向着尹剑平身上掠过去。
尹剑平自是不会失去这个大好机会,当下赶忙拾级登亭,向着他抱拳见礼道:“先生请了,在下有事请教!”
儒士含笑道:“不必客气,请坐下说话。”
尹剑平告扰落座。姓左的儒士一双眸子,在他身上一转,目光掠过眼前花丛,且已察觉到对方拴在一侧的那匹马,这些动作看来绝非有心,只是随意的一瞥而已。
接着他即吩咐道:“给这位朋友看茶。”
亭子里站着一名青衣侍者,立刻答应一声,就从特备的一个木质雕花提箱里,取出茶具,然后在文火小炉上拿起烹壶,小心翼翼地斟上了小半碗茶,双手向尹剑平面前送上。
尹剑平欠身道:“不敢!”双手接过。
姓左的儒士道:“足下大概走了不少的路吧,这茶是敝堡自制的‘七号毛尖’,却要较‘六安’、‘祁门’的名茶还强呢!”
说时,他伸出右手一根尖尖白莹的指甲,就茶水中挑起一片杂叶,轻轻剔开。尹剑平这才注意到,这位左先生非仅有一口白白整齐的牙齿,而且还留有晶莹透剔的十根指甲。观其神态谈吐,分明十足饱学之上!
左先生的儒者风范立刻获得尹剑平的倾慕与好感!尹剑平饮了一口,果然唇齿生芬,他走了不少路,原已口渴,不觉将碗中茶三口两口饮下肚里,左先生芜尔一笑,挥了一下手,侍者立刻又为他斟上了一碗!
尹剑平才觉出有些失礼,连道不敢,这才再次向对方抱拳道:“请问先生贵姓上下?”
左先生含笑道:“不才左明月,尊驾大名,是……”
尹剑平亦将自己名字报出,左先生嘴里念了一遍,点头道:“尹朋友敢是走岔了路?这里是清风堡,居民不多,多务茶、麻,对外甚少接触来往。尹朋友你是访友呢,还是路过?”
“有劳动问!”尹剑平欠身道:“在下此来,乃是要拜访一位樊老先生。”
左先生微微颔首道:“敢是樊钟秀樊老先生?”
尹剑平道:“正是,左先生可知道老人家住在哪里?”
左先生微笑道:“尹兄哪里来?找樊老又有何事?”
尹剑平近看这位左先生举止斯文,一脸正气,再者对方身居清风堡,当非恶人,不便相瞒,却也不便直告,当下抱拳道:“在下来自岳阳之岳阳门,有要事面谒樊老前辈!”
左先生乍闻“岳阳门”三字,脸上顿现惊异。那也不过是一刹间事,嘴里轻轻“哦”了一声,微微一顿,他遂面染戚容道:“尹兄不要见疑,不才得到传闻,似乎听说岳阳一门猝遭大敌,如今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
尹剑平不禁黯然一叹,说道:“先生所言不差,在下正是特为此事,意欲面谒樊老有所享报!”
左先生点头道:“这就是了,尹兄所要面见的樊老正是不才敝东!既然如此,尹兄请随我来。”言罢步下石亭,向外踱出。
尹剑平跟踪步出,连声说道:“失敬,失敬!”
左先生手指一条岔道,微微笑道:“你由此直去,即可见一座建筑新颖的红色石屋,那就是敝东下榻之处了!”
尹剑平抱拳告谢道:“多谢先生指点!”
左先生一笑道:“尹兄既然身佩长剑,想必精于武术了?”
尹剑平微微一怔,欠身道:“哪里,只懂皮毛而已,却不敢言精!”
左先生笑道:“不必客气,敝东韬光清风堡数十年,虽是久已不问外事,只是心念江湖,却是有日无已,平日尤其醉心武学,不曾稍有懒怠,足下既是来自岳阳门,显系故人门墙,定为欢迎,只是……”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像是有话要嘱咐,却又打住,脸上频有笑意,却又暗含着几许神秘。
尹剑平观察于微,遂道,“先生如有指示,请不吝赐教,以免在下触犯禁例,实所不便!”
左明月笑道:“足下不必见疑,既承见问,不才倒是提醒一下尹兄了。”
微微一笑,这位温文儒雅的左先生道,“敝东醉心武学,近年来已近痴迷地步,且又自视极高,不屑与一般江湖之辈来往,由是在其居住之处,也就是通往这中心圆环道上,设有若干埋伏,用以阻遏一般武林宵小窥伺。”
“当然!”左先生笑容可掬地接道:“这类设施在深悉武学真功的行家眼睛里看来,却是不值一笑,自然也就无所谓构成伤害,敝东用心,不过旨在‘以武会友’,却是绝无别意,这一点尹兄切莫介意才是。”
尹剑平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在下才疏学浅而武功平常,只怕未能通过,势将见弃于樊老前辈门墙之外了!”
左先生摇头道:“不才对于武学虽是门外汉,但是,跟随敝东有年,这些年却也会见过不少高人奇土,颇有知人之明,足下年岁虽轻,但两目精气十足,一双太阳|茓更是隆起有异于常人,以此衡量足下必有非常功夫,眼前,不过博君一笑,尹兄但请宽心前往,料必无事!”
尹剑平想了想也只好如此,当下抱拳别过,方待往自己坐骑行去,左先生却道:“尹兄只管前往,这匹马不才自会代你收下照顾就是。”
尹剑平道了声谢,好在一些重要东西,俱都带在身上,马背上不过是些衣物银子,即使遗失也是无妨,当下再别左先生,遂即向其指点处大步行进。
左先生脸上带着温文笑容,立在亭子脚下,目送着尹剑平的离开。尹剑平行至那条通道之端,忽然停住。他原先就已经有些感觉不妥,暗忖着正中的石亭子,以及那些栽种的雪松与每一条放射开来的道路搭配得饶富趣味,心中就有些怀疑,可能与所谓的阵法有关。
此刻,当他面对着道路路口,正待一脚踏下之际,忽然心中回生出一种强烈的感应!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应之力,使得他猝然停下了步子,一时按兵不动。
须知他年岁虽然甚轻,但多年来历经名师,就武学各门而论,当得上涉猎极广,其中以南普陀山的“冷琴阁”冷琴居士处所得之“春秋正气”功力最为深奥!其实这门功力之精髓即在阵法五行易理等之深奥探讨,正反生克之理!是以,尹剑平在这一门学问上,绝非是门外汉。他先时只是对左先生栽的树木感到奇怪而已。倒也不曾想到许多,这时心里一经定下来,才觉出有些不对,当下只管站定身子,并不急急步入!
须知阵法布局,最忌上来慌张,一旦误人,对方阵法一经发动,再想冷静思考,可就事倍功半。是以眼前踏入这第一步最为重要。
眼前情势,那条花岗石铺就的直直秘道,一径迄通而前,其间少有阻拦,只是云气氤氲,在长长秘道两侧,间以耸峙着许多石人!
尹剑平后退一步,转过身来,再打量眼前那处花圃,但见花开如锦,一片五彩缤纷!只是他之着眼,却在于圃中花色之调配分布,细一观望,即觉察出,那些盛开的花色,共有十二种之多,再回观放射如蛛网之道路,亦为十二条之多。他不进反退,拧身之间,已回扑数丈,落身子亭脚之下!左先生却佯作不见,继续指使着那些人栽种树木。
尹剑平以花圃之花印衬石道,每一花色对一石道,双方对照,是十二之数,顿时他明白了:对方这一微妙,即在于颇具生杀易理的“十二冲杀”之数。正中花圃乃是“主”位,埋设着“十二宫”,放射之十二条道路却居客数,乃暗含“十二星宿”,再搭配“十二地支”
以定时限气候,设想得不谓不妙了!有了这番见地,他尤其不敢大意,心中默念着昔年冷琴居士所传授之“四化”口诀:
“甲廉破武阳为伴,乙机梁紫交叉是,
丙同机昌廉贞居,丁月同机巨门位,
戊贪日粥机为序,己武贪梁曲是寻……”
试以各定方位,再一细审眼前阵式,顿时众“星”明灭,一标明了正确方位。
有了这一层认识,再试观十二星宿道上,便不禁“波谲云诡”,处处布满了险恶杀机。
尹剑平一时由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暗忖着:好厉害!莫怪乎这个“伏波老人”樊钟秀,敢于目空四海,原来果真大不简单,即以眼前人门这一局阵势而论,当今武林中,能够一眼看透者实在不多。
这类五行生,飞星斗数间以生杀出入的部署,乃是极具高奥易理的一种学问。如果没有这一方面高深修养,简直不得其门而入。由是而观,纵然你身负盖世奇技,如无这类学问,也只得望门兴叹,一经误入,必将步法自乱,攻杀自我而至于自相矛盾,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有听令宰杀之一途了。是以良久以来,既有“不识易理不足论智”,“不通智乃难论剑”之一说,当知欲想成为一“剑士”之不易了!
尹剑平俨然此道精浚之士,只是他却也了解到这一门学问上,更较剑术武学之浩瀚,仰之弥高不易摩其深奥,只凭各人造诣作适度之探讨,谁也自满不得。
左先生觉察到尹剑平的一番拘谨,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种惊奇。他缓缓走近过来道:“尹兄可是看出了什么?”
尹剑平这时已知眼前这个左明月,绝非寻常之辈,当下深深一揖道:“先生高人,十二生杀妙数,却使在下一时不敢妄入!是以揣摩再三也!”
左先生点头道:“足下有此见识,何以不敢擅入?”
尹剑平道:“三合之数已空,只不知‘命’宫‘吉星’何处?”
左明月脸上更见惊异,频频点头道:“足下果然高明,看来东翁诚然要借重足下,共襄大事了。”
说到这里微微一哂,道:“三合亥卯未,吉星百花芬。足下大智之人焉能不知?”
尹剑平陡然一惊,遂生大悟,道了声:“多谢先生!”挥臂拧身,倏地纵出数丈。
他以非常身法,走宫踏位,转侧之间,业将十二宫位踏了一遍。这当口摸清了行市,陡然进身,循左明月先时指处,稳步赡宫,长趋直入。
左明月观其背影,不禁频频点头,轻轻自语道:“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
看来卦上紫微,当应在此子身上了!”言罢陡地扬手,以拇食二指的捻动之力,发出了一双青铜制钱!二钱一经出手,即发出了两股尖锐轻啸之声,相并而驰,就空连连互击,发出一阵“叮叮”清脆悦耳声息。这一手“青蚨传音”施展得极具巧妙,显然向里面人作了必要的招呼!
尹剑平抬头看见了空中飞过的两枚青钱。青钱是弧状由他当头划过去,然后坠落在前道松丛,紧接着他耳边却听见了一阵隐约的钟鸣“当当”之声。松丛里顿时惊飞一天的鹧鸪。
灰色的羽翼在当空翩跹一周,遂即往后岭群集飞离。
尹剑平心里有数,已悉知那位左先生向里面通了消息,先是“青蚨传音”,继而钟声响起,不用说清风堡里已作了必要准备,来欢迎自己这一个“不速之客”了!
这样也好,他心里寻思着,正好借此来了解一下清风堡到底实力如何?自己无妨全力施为,见阵破阵,见人敌人,倒不信自己练功十数年,学兼各家之长,居然连对方门户也不能接近,那可就太泄气了。
有了这层想法,尹剑平益加精神振作,所谓:“三合明珠生旺地,稳步赡宫”,眼前阵势他已看破,复得左先生一语指点,于是尽悟玄机,眼前可以放心前进。当下他施展“春秋正气”功中之“九九赡宫”步法,身躯左舞右晃,如风摆残荷,瞬息之间,已踏进十数丈以外。
眼前情景,当真是风雷暗聚,尹剑平深知对方这种阵法之微妙,只须一步踏错,那“十二星宿”之中,吉凶参半,间以“七杀七冲”,该是何等险恶?一步误着,以自己功力,自是不无挽救之机,只是势必煞费周章了,如当中再间以主人存心考验攻击,是否尚能从容应付,可就不得而知了。是以尹剑平不得不全神贯注,步步为营,总算他得力于“春秋正气”
功的杰出造诣,事先自己又有详细的观察,乃至于行宫步位,如履康庄大道!
这条花岗石秘道,足有五里之遥,两侧除了前叙的一些石人之外,更栽种着许多松柏奇花,间以各类奇形怪状的巨石。尹剑平观察到即使一草一木一石,也无不暗藏妙着,诚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外相连,互生互克,当真是凶狠凌厉之极!
忽然那条看来笔直的秘道,却与由正侧方分出的一条道路相逢,状若交锋之剑,尹剑平顿时止步,即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巨风,迎面狂袭而至。
原来这地方中道高起,四方云天辽阔,仰视穹空惟见碧空如洗,却不见一片云彩,那风力正是与特殊地形有关,回山而转,骤然下溢,乃见其强烈。
尹剑平天风罩体之下,不觉心底起了一阵震惊,以他见识,大体说凡是这类天险之处,必将设有厉害杀着,不可不防。心中方自猜疑,只觉背后一股尖锐风力猛然袭来,设非练有极佳之“暗器听风”之术,万万不易察觉,盖因为那股尖锐风力隐没于巨风之中,极不易察觉。
尹剑平真要无察倒也罢了,偏偏他功力精湛,一身负奇技的人,绝不容许别人暗算。是以,就在这股尖锐风力一经袭到之刹时,尹剑平已怪蟒般地掉过身来,右掌轻翻,已把飞临眼前的那件暗器抄到了手上。竞是一截干朽的枯枝。
左侧方松树梢上似有人影一闪,随着那人扬起的手势,只听得唰!唰!唰!一阵子疾风响处,六七团黑影,直向着尹剑平全身上下袭来。尹剑平身子向前一俯,双掌骤分,用“排云双掌”打法,把来犯的几团黑影全数击落在地。不过是几枚干枯的松果而已!
那人身法至为灵巧,身子虽然腾起,却不思远去,极其轻飘地落身子另一棵高大的松树梢上。
尹剑平双掌一沉,骤提丹田之力,霍地腾身纵起!身子方自纵起一半,陡然念及不好,顿时凌空一个倒折,硬生生把纵出的身子收了回来。饶是如此,却也不免着了道儿!那人显然是在诱使尹剑平中计,等到尹剑平临时发觉,已是慢了一步。眼前阵势,错综复杂,设非他先前之步步为营,简直难以通行。此刻虽然一经发觉,显然已是迟了一步,双足落处,仿佛足下设有一面极为精细的钢丝线网,由于那面细网设置在浅草之内,如非伏地细查,简直难以看出,足尖点处,只听得叮叮一阵钢铃声响。
尹剑平情知不妙,身形一个拧转,直向前落身之处坠来,哪里能从他心愿?先是面前一阵发黯,紧接着那条眼前笔直的秘道,忽然成了倒仰之势,等到尹剑平落下之后,才发觉到由于眼前幻象错觉之故,是以落身之处已大有偏差。等到他足尖点地之后,只觉得天地倒置,已成了头下脚上之势!这种现象虽说全系幻觉,却由于目心相通,感觉起来,简直逼真之至!他总算当得上这一道上健者,一经发觉不妙,即刻稳住宫位,进七退三,守住了“五五”之数。就在这危机一瞬里,眼前人影一晃,一个长身白面,形容削瘦憔悴的中年人,已临到眼前。
这人黄发黄眉,一身雪白长衣,衬以毫无血色的一张瘦脸,那副样子乍然看上去,简直形若魈木客,可怕之极!尤其是那张原本就够木讷的脸上,不着丝毫笑容,却予人以无比阴森凌厉之感!
尹剑平虽然由于对方的捉弄,身涉其险,但是到底此来出于自愿,况乎主人更是有言在先,却是怪不得对方,再者自己此来是客,更不得上来失礼!因此,对于这个黄发人身形一经临近,虽然已侵入战圈之内,他却不便主动出手。
黄发人对于尹剑平的熟于阵法大感惊异,正因如此,他也就越加地不服气!
“小子!你算老几?”
话声中显现着极度的不屑,非仅如此,话声一落,一只枯瘦的长手已经抖了出来!
这人必精于指上功力,五只箕开的手指,形若五把利刃,陡地向尹剑平腹间探Сhā过来!
尹剑平原想上来以礼相待,却不意对方这等欺人,自是不甘示弱!他霍地上前一步,直踏“中宫”,右手反步上撩,直向对方那只状若鸟爪般的怪手迎了过去。两只手掌一经接触之下,彼此身子一阵子大摇,这可就看出了各人功力的深浅来了。
尹剑平在双鹤堂以“金刚铁腕”功力著称,为该门派百十年唯一杰出门下,这只手掌功力之精湛,即连甘十九妹这等旷世极流高手,也几乎在他铁掌之下吃了大亏,其功力自是可观。
黄发人虽说亦非弱者,所练“勾搂掌”乃系“至阴”性质,且已足有八成火候,只是相形之下,却是要比尹剑平的“金刚铁腕”功力差上一截。双掌甫一交接之下,先是双方的身子各自为之大大震动了一下,紧接着黄发人神色之间为之一阵大变,瘦削的身子更不禁如同纸鸯般地狂飘而起,足足腾飞出两三丈外!
这一掌尹剑平念及此来是客,尚还未曾施出全力,只用了七成功力,虽然如此,黄发人却仍有“吃不消”之感!
空中白影一闪,黄发人就空一个倒折,一式“细胸翻云”之势,就空直坠下来。“细胸”乃是鹰中最凌厉之一种,大小如隼,身法以快捷轻巧见称。黄发人这一式“细胸翻云”
之势,当真施展得维肖维妙,直起直落,寸草不惊,足可当得上功力深遂尹剑平掌式向后一收,这当儿,背后又有一股疾风扑到,他久经大敌,早已养成临阵警觉,一觉出背后风力有异,遂即向前一个快煞伏身。头顶上“呼”的疾风掠过,一个身着锦缎的五旬壮叟,以非常的身手,自他头顶上快扫而过。
尹剑平不禁被激起了一腔怒火,嘴里叱一声:“开罪。”
丹田力骤然上提,他前进一步,双掌平推而出,以“双撞掌”势,直向对方锦衣壮叟背上击去。他显然已经留意到对方二人那种特殊脚步,正与自己“五五乱踏”之数异曲同工。
这么一来,他倒是放心了,既无足下之困,倒可以好好放手与对方决一胜负。
锦衣壮叟一招走空,背后受敌,嘴里怪啸一声,霍地向左面一闪!
这老儿绝不甘受制于人,身子一闪的当儿,左手霍地反臂勾出,这一手“金鸡剔羽”施展的极见功力,手掌挥处,直击向尹剑平左面胸肋。
尹剑平冷哼一声,陡然长身,又飘向老者右边,掌式一封,沉声道:“去!”
锦衣壮叟身子大大地晃了一下,足下却不能错了步位,一阵子踉跄,却以“倒踩玄宫”
步法,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得拿桩站稳。
尹剑平多少也有些怨怪对方的暗袭行为,是以这一掌也同对付黄发人那一掌一般,暗聚“金刚铁腕”之功,那五旬壮叟竟能当受一掌之力,当然断非弱者,虽然如此,黄发人与那锦衣壮叟均呈败象,已是不争之实。
尹剑平私下判断,黄发人与锦衣壮叟功力甚相仿佛,约在伯仲之间,只是论身法动作,锦衣壮叟却不及黄发人多。只是不可否认,二人俱是他多年来罕见的高手。对方既然存心试探自己能耐,若不显现一些真实本领,谅不为此间居亭主人所着重。这么一想,他也就暂把拘束之心抛开一旁,决心求胜再说。
黄发人与锦衣壮叟在此清风堡,各以身分特殊与武技精湛著称见重,想不到一上来几乎双双败阵,颜面相关,俱不禁触发怒火。
这当中黄发人却又比那锦衣壮叟机灵多了。他原思即刻出手与对方一搏,因见锦衣壮叟Сhā入其间,一时倒止住了激动,不进反退,身躯微晃,飘出丈许以外,决计观看片刻以定取舍。果然锦衣壮叟已忍不住先行发动。
此人面色赤红,虎目狮鼻,一副五短身材,目光炯炯而有神威,一眼之下即知身负真功实力。
“小辈,你这叫自投罗网。”
嘴里说着,他足下快踩几步,已飞跃着欺身而近,矮壮的腰身向下一塌,只听得身上骨骼“克克克”一阵子密响,两只拳头已向尹剑平前胸攻过来。
这一式“黑虎伸腰”妙在他的手、眼、身、步搭配得正到好处,拳风疾劲,真有排山倒海之势!仗着他熟悉阵内“十二生死宫门”,才敢恣意施展,尹剑平接架不住,抑或退守失所,即有再次触发阵势的可能,只是有时候假作三分糊涂,却也有此必要。
随着锦衣壮臾拳风直捣之下,尹剑平利落地打了一个旋风,飘出丈许以外。
他足尖虚点“宫眼”,使对方误为阵势即将发动,果然锦衣壮叟脸上带出极为喜悦之色,不待他身子落实遂即挥动袍袖,“哧!”一股尖锐风力划空而起,却由他锦衣大袖怪蛇般地抖出了一条五色彩带,这条五色彩带,一端打结着一个如意绳套,一经出手暴伸十丈,直向尹剑平当头罩落。
锦衣壮叟打的如意算盘是乘着阵法发动之始,在对方不辨东西的当儿,一举将对方成擒,哪里料到尹剑平这一手乃是十足的诱敌之计。就在锦衣壮叟袖中彩带方自抖出的同时,尹剑平早已潇洒自如地移宫换位。原来预期发动的阵法,丝毫没有异状,锦衣壮叟一惊之下。眼看着尹剑平翻出的身子,白鹭盘空般已飘向一隅,身法至为巧捷,落身姿态更是明智,双腿一拳一伸,两手平伸。
这等施展,说明了他对眼前阵法之。熟悉,简直如同己设,更蓄有随机应变之势。锦衣壮叟不禁大为吃惊,已经出手的五色套索,不待虚落,乘机向后一收一扬,再次狂飚而起。
这一次他决计要给尹剑平一个厉害,五色套索一经卷起,势若倒卷飞蛇,其力万钧,夹着一股巨大风力直向尹剑平双足上飞缠过去!
尹剑平身子闪电直下!
五色彩索如出|茓之蛇!
双方势力都快猛极了!
在五色长索疾快的落势之下,尹剑平身子霍地向下一蹲,伸手抓索,锦衣壮叟再想回收,却已慢了一步,不知怎么一来,那条五色套索一端,已吃尹剑平紧紧操在手掌心里。
这一次尹剑平不再手下留情,决计要给对方尝尝厉害,飞索一经人手,他即刻再施“金刚铁腕”之力,手腕力翻而起,已施出了十分功力。
眼看着锦衣壮叟那张红脸一阵子发紫,想是运力抗衡,无奈究竟双方力道相差得过于悬殊,万万难以当受住尹剑平这势若拔山的巨大力道。
随着尹剑平撩起的手势,锦衣壮叟足足腾起来有丈许般高下,一时头下脚上,俯冲着直向地面猛力地栽下来。
一旁的黄发人睹状大吃一惊,身形晃处,翩若惊鸿地迎了上去,只是仍然慢了一步,虽经他及时伸手,助了他一臂之力,锦衣壮叟仍然摔了个不轻。
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勉强地站起来,那副样子可显得狼狈极了。
“锦衣”成了“土衣”,半边脸也擦破了皮,又是血又是灰,若非是黄发人及时拉了他那么一把,把他身子掉了个方向,这下子虽不至于当场要了他的命,也足能要他爬不起来。
连怒带急,锦衣壮叟那张脸一刹那间变成了灰白,手指向尹剑平,怒声道:“好……小子。”
只说了这么三个字,禁不住“哇”的呕吐了一口,身躯更像是喝醉酒般地摇晃不已。
尹剑平足踏“五五”步法,连续的几个快闪,已到了他身前,见状很是尴尬地抱了一下拳道:“在下一时失手,前辈务请海涵。”
话声未完,锦衣壮叟已咆哮一声,陡地上前一步,再次一掌,直向着尹剑平当胸劈来。
这一掌对尹剑平来说,自然难以构成威胁,顺着他推过来的掌风,尹剑平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儿,非但闪开了他凌厉的乍力,反倒就势托住了他前跄的身子。
“前辈小心!”尹剑平好心地道:“前面好像是伏设的一处暗宫。”
锦衣壮叟原是气昏了头脑,吃他这么一点,目光再一注视。果然不假,只差着半步的距离,自己可就误踏阵门,那可是闹了大笑话,没有困着人家,反而把自己给困着了。虽说是尹剑平的一番好意,可是在锦衣壮叟的感觉里,真比打他还厉害。
“滚开!”嘴里怒吼一声,他双腕倏分,直向尹剑平胸腰之间双双Сhā落下来。
盛怒之下,他早已丧失了理智,双手探处,聚力如刃!这一手“绞盘”功力,江湖上已是罕见,五旬壮叟施展得更具十分力劲,足有“生裂虎豹”之威!
奈何今天所遇见的这个年轻主儿——尹剑平,可真是过分的扎了点手,以至于使得他自己三番五次的吃瘪受窘。
锦衣壮叟两只手自推出了一半,忽然受制于对方的一双铁腕。
“前辈大可不必,在下知罪就是。”嘴里说着客气话,尹剑平双腕力收之下,硬生生把他张开探出的一双手臂给收了回来。一出一收,看似无奇,但其中却聚积着万钧巨力,锦衣壮叟胆敢倔强不收回来,这双手腕子可就别想再要了。
尹剑平以内功气炁硬生生地反使对方将发出的双手收了回来,实在是暗示对方适可而止。足下微点,己飘出丈许以外。
锦衣壮叟神色倏地一阵黯然,壮健的躯体起了簌簌一阵的颤抖。
一旁的黄发人亦现出十分惊异的表情,他脸色一沉,正待开口说话。
蓦地,空中传来一阵阴森的冷笑。
这声冷笑随着一阵子微风,只是在眼前这片地方打着转儿。锦衣壮叟与黄发人乍闻笑声,却不自禁俱都现出一片肃容。
尹剑平方自听出笑声有异,颇似内功中的”千步传音”,再者笑声冷沉苍老,说不定正是此间居亭主人樊钟秀也未可知。
心念方自一动,笑声忽止,即闻得一个十分苍老的口音道:“你们两个可服气了?”
锦衣壮叟与黄发人目光对看一眼,脸上相继现出一种腼腆。
声音微顿之后,遂即又道:“平素我是怎生的关照你们来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怎么样,今天来了个毛孩子就把你们给打垮!”
词句中虽无责备之意,只是语音冰凉,显系发话者心中隐含忿怒。锦衣壮叟与黄发人表情更见尴尬,双双不约而同地躬身抱拳,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尹剑平这才知道自己猜测得不错,发声人多半就是“伏波老人”樊钟秀无疑。所谓“打狗看主人”,看来眼前二人必是他的门下弟子,老人虽是明在责门下弟子,却未必就此与自己干休。
他来此原负重责,欲同参商破敌之计,若是上来因误会与对方先己失和,岂非大力不智!只是眼前一切发生,却是身不由己,即令伤了和气,也是罪不在己。心里正在想如何向对方开口解释。
空中传声忽然又自冷笑一声,遂即慢吞吞地道:“清风堡在江湖武林中虽然知者甚少,只是凡是知道的人无不心生敬仰,这个脸我们可是丢不起,对方不过是个后生小辈,但入我阵门,行宫过阵如履康庄大道,你二人还有自信与对方一搏胜负没有?”
锦衣壮叟宏声道:“即请恩师示下,弟子当与决一死战。”
“你……”老人嘿嘿笑道:“陆豪,我看你是大可不必了。”
那个叫陆豪的锦衣壮叟,面上一阵发紫,尚待争辩,暗中老人已吩咐道:“你且退下去吧。”
锦衣壮叟虽然面色忿忿,却是不敢多言,羞惭满面地抱拳称了一声:“是。”
他正待转身退下,传声中又道:“且慢,我要你在一旁观战,看看人家的出手招法,印证一下自己的功夫才可收教学之实效,知道吗?”
陆豪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弟子遵命!”遂即退后几步站好。
暗中老人接唤道:“宫琦听令!”
黄发人上前两步,面对当前红楼,躬身道:“弟子在!”
老人声音道:“你是我最得意门下,何以今日表现如此不济?真令我大失所望。”
被称作宫琦的黄发人,聆听至此,那张瘦削的脸上带出了一片狰狞。一双黄眉频频向上挑动不已。
“不要这个样子!”暗中老人奚落地道:“光生气不服气当不了事,武功这个玩艺儿就是这个样子,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那是一点巧也偷不了的,你敢说不服吗?”
宫琦恨声道:“弟子并未与他好好动手过招,未定输赢,你老叫我怎么个服法?”
暗中老人发出一阵子低沉的笑声。
尹剑平虽是不见对方表情,只听他们双方对答,已知道老人对于这个叫宫琦的弟子,必然十分疼爱,听其口气,分明有再次唆使他们对自己出手之意,自己倒要听听他们是如何应付自己。
笑声一敛,老人冷冷道:“好个不知进退的顽劣东西,你当人家是普通练家子吗?告诉你吧,‘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只看看人家单身一个人,就敢硬闯硬进,没两下子,人家敢吗?”
听到这里,尹剑平实难保持缄默,当下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樊老前辈切莫误会,弟子此来拜访,乃有机密大事就教相商,不敢有丝毫冒犯不敬之心,而且,弟子此次敢大胆潜入,亦是奉了左先生之命令才敢擅入。”
尹剑平心知对方可能就在附近,出音故弄玄虚,但亦假设他处身红楼,所以这番话乃聚结真力,以“千步传音”传出,即使对方真的处身红楼,也绝无不闻之理。
哪里知道声音传出之后,了无回音。
过了一会儿,才闻得暗中老人出声,口气一如先前,并不向尹剑平发话,仍然是同他那个叫宫琦的弟子答话,他先发出了一阵子低沉的笑声。
“宫琦你刚才说你不服气是不是?”
宫琦冷冷地道:“不与他见个高下,我是万万不服。”
“好!”老人冷笑道:“那你就小心地请教人家几手兵刃上的功夫吧。”
官琦面上一喜道:“遵命!”双手后探,已把秘藏的一双“判官笔”取到了手上。
他双笔在手,交叉着“当”的互撞了一下,面向尹剑平道:“朋友你亮家伙吧!”
尹剑平对于暗中老人樊钟秀的装聋扮哑十分不满,他久闻樊钟秀之夜郎自大,目高于顶,今天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目下情形,看来似无商榷余地,既然动手相搏,自当全力以赴,对付这等骄傲的人,只有以实力杀其锐气。
尹剑平心中想着,当时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你我并无仇怨,何必兵刃出手?”
宫琦一碰双笔,不耐地道:“废话少说,叫你拔剑你就拔出来是了。”
尹剑平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放肆了。”
话声一落,反手攀剑,一声龙吟,己把新得自云中鹤的那口“海棠秋露”撤在手上。
黄发人宫琦顿时面上一惊,由不住后退了一步。
暗中老人“赫赫”一笑道:“红粉佳人,宝剑侠士,看见没有?人家可是一口折铁断玉的希罕玩艺儿,小心你的家伙吃瘪吧!”
黄发人宫琦目光炯炯地看向尹剑平道:“休以为你手上是口宝刃,宫某就怕了你,告诉你宫某人这双铁笔擅点人身二十六处大|茓,你小心了。”
双笔一碰,“当”的又是一声脆响,宫琦步下移动,已把身子向左方挪了出去。
尹剑平一哂道:“宫兄误会了,在下这口剑固然是神兵利器,却不会以此来伤害宫兄兵刃,你我只分胜负,点到就是。”
话声一顿,他略聚真力于剑身,顿时这口剑上光华灿烂,冷森森的剑气直袭对方眉睫,宫琦顿时又是一惊,这才知道对方这个看来年岁不大的年轻人,敢情内外拳脚兵刃,样样精通,自己在师尊面前夸下海口,这一一次要是胜不了对方,可是丢人现眼,想到这里,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不安。
两双目光一经交接,宫琦才猝然吃了一惊,对方分明已在候教,这可真是拿鸭子上架,不打是不行的了。
当下把心一狠,双笔向下一沉,叱了声:“看打!”
双笔乍起,点划出两股尖锐风力,直向对方一双眸子上点扎了过去。
尹剑平剑身轻摇,叮当!两声,极为轻巧地己把对方一双铁笔磕开左右。
他可不愿与对方长久恋战,一招出手,紧接着剑走轻灵,“刷”的一个疾转已到了对方左侧方,宫琦以为有可乘之机,判官笔倏地一合,搂头盖顶般地直砸下来,尹剑平预料着他会有此一手,身势再次一转,如穿花蝴蝶般己闪开一旁。
宫琦再次失手,怒火中烧,可是由于用力过猛,双判官笔落下太深。猛然间,尹剑平欺身而进,剑光闪处,铮然一声脆响里,一双铁笔已吃对方剑身压住。
尹剑平这一次是决心要他口服心服,剑身与对方双笔一经接触,遂即将内炁真力透过剑身,猝然传向对方双笔之上。宫琦只觉得一阵大力,加诸其上,差一点使得他双笔脱手,为之把持不住,同时间尹剑平已欺身而近,强大的力道、随着他的前进势子,有如一个强力的吸盘,陡地将他身子紧紧地吸住。
宫琦绝非是个弱者,无论内外功力,俱都称得上一流角色,正因为如此,才使得他觉得对方功力之惊人,从前发觉到即使以兵刃搏斗,兵刃又是何其的多余!
试以眼前而论,自己如果无能抽出这一双判官笔来,也就等于输定了!
二十二
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地对吸着!
双方的身子俱都纹丝不动,四只脚就像是打入地下的四根有力钢桩。
然而这种像是均衡的势力,其实并没有保持良久,约莫僵持了一会儿,宫琦已开始感觉到吃受不住!只见他全身起了一阵子剧烈的摇动,那张白垩垩的削瘦面颊,忽然涨成通红,只是一任他施出全身力量,也休想把手上的一双铁笔抬起来。
忽然,尹剑平剑身一抖,叮当!声响里,对方手上的一对铁笔跌落在地。宫琦怒吼一声,双手倏举,直向对方面颊上力抓过去,但是他不过才做这番动作,尹剑平掌中长剑,已指向他的咽喉!凝聚的剑气,尚还隔着他咽喉数寸,已使他有窒息的感觉,宫琦只觉得身子一阵抽痛,却已为对方凝聚的剑风点住了|茓道,自是败象昭然!
尹剑平一招得手,嘴里谦虚地说了声:“承让!”
收剑,退身,倏地飘出丈许以外,
宫琦双目发直,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立在原处,他面色苍白,双膝微微地颤抖着!
空中传出一声叹息道:“认输了吧!要不然丢脸更大。”
宫琦转过眸子看了尹剑平一眼,叹息一声,遂即弯身由地上拾起了一双判官笔。
老人遂即冷冷一笑道:“你二人不可再向来客刁难,退下去吧!”
宫、陆二弟子虽在气恼之,亦不敢丝毫失礼,抱拳应了一声,双双迟下。转瞬之间,这里只剩下尹剑平一人,却使他一时有进退维谷之感!
却听得先前发声之人,一声冷笑道:“小朋友,好利落的一身功夫!你叫什么名字?”
尹剑平抱拳道:“弟子尹剑平,来自洞庭,有极重要事上门面谒,尚请老前辈赐与接见才好!”
暗中老人冷森森笑道:“哪一个要你来的?老夫隐居清风堡已数十年,平素足迹不离此山,与江湖武林鲜有来往,你找老夫又是为了什么?”
尹剑平踌躇了一下道:“这里不便细说,必须面谒老前辈本人才好说话。”
老人“哼”了一声道:“要见老夫本人却又何难?只是你若无事生非,却体怪老夫手下无情!”
语音波伏起动甚大,开始时仍像就在眼前,等到尾句时已似去远,尹剑平心中不由暗暗好笑,由此证明自己方才并不曾猜错,对方老人分明就在眼前藏身,这时才行向红楼转回。
果然,少停之后,才又闻老人传声道:“少年。你只管放步前来,老夫就在当前红楼之内,由你站立之处到老夫这里,所有阵势,皆已为老夫全部撤开,你放心来吧!”
尹剑平弯腰抱拳应了声:“弟子遵命!”一面举目细察,果见附近阵势已撤,遂即大步前进。
穿过了面前这条通道,已来到那座占地颇大。建筑得极为雅致的红色石楼,只见楼前置有一方花池,春花怒放,万紫千红,微风过处,盈挹着扑鼻的清香。就在那红楼入口之处,左右各立着两具高大的青石巨像,苍松翠柏绕宅而生,冲天直起,和后岭的巍巍青山,衬托得极为醒目,伫立楼前,真令人有心旷神怡,清新出尘,万念齐消的出世之感!
却听得老人声音笑道:“你喜欢这里吗?快来吧,老夫已候你多时了!”
尹剑平应了声:“是!”深深一揖,缓缓步入!
哪里知道他方一迈步,只觉得足下一轻,仿佛有一步踏空之势,由不住身子打了个踉跄,等到他身躯站定之后,才暮然间觉出了有些不对。
身边上响起了前闻老人笑声道:“小朋友,你上当了,且尝一尝老人亲手设计的‘无敌四象阵’厉害吧!”
话声一落,尹剑平只觉得楼前红影一闪,一个皓首长身,身着大红长衫的高大老人,猝然现身子楼廊正前方!
他似乎显得很是兴奋,左右双手各执着一面三角形旗帜,二旗一白一黑,却在旗角上坠有一枚小小金铃,随着他扬动的旗身,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叮声息!
顷刻之间,尹剑平只觉得眼前一阵子昏黯,心中一惊,暗自忖道:“不好!”足下“倒踩古井步”,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脚步。他立定之后,再一打量眼前,却只见方才所见之一切实景,无疑俱已失去了原来位置,本末倒置,咫尺天涯!在一片迷迷雾气里,但只见前后左右错综出无数老人幻影,那黑白两面旗帜,更形同两只大的黑白蝴蝶,满天满空翩翩舞动不已,却似有一股旋回当空的尖锐风力,于噪耳铃声里四下穿梭不已。
尹剑平一惊之下,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眼前阵势非比一般,却要较前面的那一个阵势厉害得多了。对方老人言中有诈,竟然诱使自己踏入阵门,自己来此原是一番好意,想不到竟遭对方的一再刁难,待之若敌,真是岂有此理!
饶是如此,尹剑平仍念及对方老人与故世岳阳门长老冼冰之特殊关系,不便口头开罪,只是心中一番怒火实难按捺!当下冷笑一声,圆睁双目,朗声道:“老前辈何需如此?如果有见责之意,弟子就此告退!”话声出口,只听当前老人狂笑一声,红衣飘动,仿佛由头上掠过,再看,对方竟高高立于一具石像头顶!
“无知小儿,竟敢对老夫言语顶撞!”红衣老人话声一顿,哈哈笑道:“你当老夫这清风堡是何等地方,竟容你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吗?真是胡闹!”
尹剑平这时已体会到眼前这个“无敌四象阵”果然厉害,在他未摸清对方阵法虚实之前,绝不轻举妄动!当下朗声应道:“你老人家莫非就是樊钟秀老前辈?”
红衣老人似乎眼看着把对方困于阵内,一副笑逐眉开的模样,情绪较诸先前不禁大为开朗!
“哼!到现在你才知道我是谁吗?”他边说边自嘻嘻笑道:“小伙子,你不要老前辈老前辈地叫个不停,我老头子是只认功夫不认人,你苦能从容走出我这四象阵,老夫必当待你如上宾,否则的话,嘿嘿……那你可也休怪我这个老前辈以大欺小了,说不得先要杀一杀你小子的火气,过上个三天两夜才能再放你出来了。”
尹剑平叹息一声,道:“老前辈以此测验弟子武功原无不可,只是弟子身负有极重要使命,却要面禀你老人家,万一耽搁了,岂非大大不好!”
樊钟秀嘻嘻笑道:“对我来说,天下没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尹剑平——我见你一路前来踏阵过门,如入无人之境,可见你必然是个行家。其实你不说,老夫也己看出了你的出身来路,令师想必就是以奇门阵式称绝天下的冷琴居士了。老夫与他当年虽无深交,倒也友善,看在他面子上,我也不会大难为你,可是,要想好好地放你出来,却也没有这么容易!”
尹剑平道:“你老说得不错,冷琴居士虽然称得上是弟子的恩师,传授过弟子‘春秋正气’之功,但是弟子却并不隶属他冷琴阁的门下!”
“噢?”樊钟秀脸上一片疑惑:“这话怎么说?那么你到底又是何人门下?”
尹剑平愕了一下,正想将实情道出,不意面前樊钟秀忽然面色一沉道:“老夫险些上了你这小子的当,不跟你再说了,一切待你出了阵门再说!”
尹剑平急道:“老前辈且慢!”
不意话方出口,面前的樊钟秀已然腾身离开,随着他起身势子,黑白两旗大力挥动,顿时形成一阵疾猛风势,刹时间,天地倒置,一片飞沙走石声中,揭开了此“无敌四象阵”的凌厉序幕!
尹剑平慌不迭心念“正气心谱”中“八字真诀”,饶是如此,在错乱之中,仍不免有迷失之感!但见迎面一具大石像,风驰电掣般地向着自己迎面撞来,其势绝猛,万难逃过!
此时此刻,果真尹剑平心中一乱,必将坠入阵内,任由各类幻景纷相煎迫,疲于自身奔劳。一切形相,其实皆由心神自我作祟,如不能自我控制,必将形成自我摧残,功力越强所构成的自身伤害就越大,对方如待机暗中出手,必然是死路一条了!
尹剑平其实历经各险,早已养成乱中应变之能耐,只不过对方这一阵势实为他生平所仅见,初一上来难免有些惊慌失措,但绝非因此就断定他没有应防攻措之能。
眼看着那巨大石像,势若狂风般地扑向眼前,其势绝猛,万难躲过,耳听得樊钟秀得意猖狂的笑声,那黑白两面旗帜,在模糊的视觉里,更幻化成千百面同类旗帜,交相飞舞,形成一片旗海狂涛,叮叮铃声千百交集,更有摧心丧胆,荡人魂魄之势!
风声、笑声、铃声……汇集成无限狂涛,再加上诸多迫人心魄的幻景,一股脑岔集眼前!即使你是武林中一等强人,当此惊心动魄之一刹,也鲜能自持镇定,不为之乱了阵脚!
尹剑平当然也不例外。然而,就在他步履蹒跚,难以把持,惊心动魄的一刹那,却触及他一个崭新的奇特意念。
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灵思触发!
他忽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应变姿态,陡地向后退了几步,就在迎面石像猛厉的一个撞击势子里,他身子倏地一个倒仰,以左掌按地,身子快若旋风的一个疾转。这一招姿态,施展得极其自然,退身,倒仰,旋转,三式联成一体,却又施展得那么自然,浑然天成!
一转之后,身子已反窜出丈许以外,紧接着向下一矮,双手同出,一前一侧,同时击了一股凌厉的掌风。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施展,在他来说简直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当此紧急情况之下,非如此不足以保命!
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即以尹剑平这些奇异招式的施展来说,无巧不巧地恰恰暗合了天机异数!
随着他递出的手掌,顿时引发起阵内的生克作用。只听得一声轻雷响处,眼前冉冉飘浮起一阵轻烟,一切的幻觉,就在这一声震响之后,倏地化为乌有!
风清,日白,烟消云散……
由极之惊异渐渐回复到平静之后,尹剑平的一双眼睛自然而然地已与红衣老人樊钟秀的那一双眸子接触到了一块。后者脸上所显示的惊骇,更百倍于他!
对于红衣老人樊钟秀来说,对方用以破阵的手法,简直太高妙了,高妙得超越出他的理解之外!一个目高于顶,生平自认是天下无敌的强人,猝然发觉到自己的“强大”面临考验时,内心的惊惧与迷惘自是可想而知了!
用“考验”这两个字,来形容他眼前这一刹的处境,实在是极为恰当!
樊钟秀直直的站立在红楼当前,高大的躯体一动也不动,一双精芒内敛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视着面前的尹剑平,脑子里急流电转,似乎急欲要揭开他心里的这个谜结。他绝不相信对方这个年轻人,所施展的这一手破阵秘法,竟然高妙得连自己也觉莫测高深。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确莫测高深!
尹剑平“莫名其妙”地出手,“莫名其妙”地破了对方阵势,似乎这一切正是吴老夫人所谓他独具的那种“灵性”在作祟!
然而,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显然不能使他完全接受。直到现在为止,他甚至于仍然还保持着方才的出手姿态!阳光倒影,把他保持的这个姿态活生生地印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幅“抽象”的图画!就在这一幅“抽象”的画图里,给了他一种极具鲜明的强烈感受,这番感觉,就像是猝然投人心湖的一颗石子,刹时间泛滥起智慧的涟漪。
顿时使得他大梦初醒!
他忽然明白了!方才莫名其妙的出手,其实并不莫名其妙,那只是种植在他心灵深处某一个深刻印象的显现而已!那深刻的印象并非是“空|茓来风”,更非“捕风捉影”的灵性,而是来自吴老夫人绘制于“双照草堂”的那些神妙的壁画!
犹记那日临去前夕,他曾经用了一夜的苦心,配合着智灵的涌现,将草堂四壁的一百二十八幅壁画牢记心版。今天正是他第一次活用这些奇妙功谱的一个开始。
想通了这个道理,他遂即不再迷惑了,一种起自内心的喜悦,顿时使得他大见轻松,这才收回了架式,脸上情不自禁地却又有一些腼腆。毕竟这总是一件遗憾,而且有伤对方体面的事情!
皓首长髯的樊钟秀显然还不能想通对方玄奥的出手玄招,但是他确是再也不能保持缄默了。
“小伙子!也许我应该告诉你!”他表情至为木讷地道:“自从我设下这‘无敌四象阵’十年以来,你是第一个破开这阵势的人,你应该值得骄傲!”
尹剑平恭声说道:“前辈阵法微妙,为弟子生平仅见,足见前辈盛名不虚,弟子钦佩之至!”
“哩嘿……”樊老头子脸上透着一阵子不自在:“你这几句话可真比骂我还厉害!”
面色一整,他冷冷接道:“你刚才说你曾经跟随冷琴居士,学习过春秋正气之功,哼!
这就令我觉得很奇怪!”
尹剑平躬身道:“前辈何所置疑?请直说当面!”
樊钟秀两条白眉皱了一下:“不怕你见笑,你刚才用以破阵的手法,称得上巧夺天机,出手之妙,为我生平所仅见,断非冷琴‘春秋正气’功中之一种,只怕就是冷琴居士本人,进入到我这个‘四象阵’内,要想平安出来,也势必大费周章,断断不如你这般轻松,这手法也太奇妙,出自异想,浑然天成,绝不像循自前人遗迹,更不像师承何人……倒是真叫我想象不透了!”
尹剑平聆听之下,不禁暗暗佩服,深深一揖道:“前辈夸奖了!”
樊钟秀忽然赫赫一笑,面上又现出开朗神色,点头道:“我刚才既然已经说过,自然说话算话,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谈吗,来,我们进去谈吧。”
说罢陡然伸出一只手,向着尹剑平手腕子上抓去,这只手几乎握着他的肌肤,却为他巧妙地闪开。
樊钟秀神色一凝,紧跟着足下一滑,捷若飘风般地已来到他面前,嘴里一笑道:“好身法!”
一双大袖霍地向两下里一分,猛然向尹剑平两肋之间挤了过来。尹剑平立刻感觉出对方两臂之上功力疾劲,这一夹之势端的有断树摧石之感。樊钟秀决心要伸量一下对方的身子,并找回刚才的面子不可,这一招看似无意,其实却是蓄势已久。
他决计要在这一招里,讨回失去的威信,是以一经出手,立刻就使得尹剑平觉出了有异一般。随着他递出的双手,两只脚步霍地向左右同时跨出。休看他这等不显眼,又似寻常的动作,事实上却是极具威胁功力。顿时尹剑平就感觉到左右两方面的退路已被其封住。
高手对招,毕竟不同于一般。
尹剑平只觉得对方所迈出的一双脚步,不啻具有“踩宫挂门”胁迫之势。随着樊钟秀前进的势力,整个地涌进来一团劲道,在这团劲道里,尹剑平感觉到压力十足,前后左右不论你想向哪一方面前进,都较往常大感困迫!最好的应对方法,也就是尹剑平目前所采取的以不变而应万变。事实上以眼前之势,他即使想变也是慢了一步。
四只膀臂接触的那一刹,双方身子都为之大大地震撼了一下,尹剑平的两只手是向外张,樊钟秀的一双手是向里面挤,在一阵子内外拉锯之后,尹剑平的两只手开始慢慢向里面收缩起来。
樊钟秀的脸,泛出一片血红,两臂之上何止千斤之力,在这股巨大的力道之下,尹剑平确是感觉到难以抗拒。
忽然,他脑子里又亮起了一个鲜明的信号来!
不啻又是一招得自草堂壁画所暗示的奇妙构想!如果他陡然松开双膀,侧身而进,于此同时,猝出右手直探对方双目,如猫扑鼠,那么红衣老人樊钟秀这双眸子可就难以保全了,而自己却可在一招得手的同时,以猫翻之势闪躲对方那双夹击而来的铁腕。
一念之兴,使尹剑平心中大为震动一下,他实在不明白这些吴老夫人苦思而不得活用的灵思构想,为什么却在他身上常常显出作用。
他并且相信,如果他果真这么出手,对方这个名重一方的武林名宿,很可能就此瞎了双眼。这却是他不愿意为的。是以,他脑子里虽然一再显示给他这般出手的频频暗示,他却是迟迟不肯出手。他心存忠厚,终于使得他现出了不支。
事实上对方樊钟秀强大的劲力,兀自有增无已。他的强大动力,不禁使得尹剑平大为惊异,从而使他认识到这位老前辈果然盛名不虚!
渐渐地,他脸上涌现出一片汗珠!
樊钟秀的两只铁膀仍然在节节进逼。
尹剑平的败象,即使一个不懂得武功的人也看得很清楚。然而当他的腕退到了一个位置之后,也就是在即将接近两肋寸许之间处,忽然定住了,遂即呈现出一种胶着状态。
樊钟秀自然不会真的要伤害对方,也就不必再施展全力非要攻破对方后防线不可。
忽然他双腕一撤,哈哈一笑,退身一旁。
尹剑平抹了一下脸上的汗珠:“老前辈神功盖世,弟子万万不敌,如果再坚持下去,弟子可就更大大出丑了!”
樊钟秀脸色果然开朗多了。
哈哈笑了几声,他赞扬地道:“你确是多年以来,我所见过最为杰出的一个年轻朋友,我知道你心里还留有几分厚道,并未施展出全力可是?”
尹剑平愕了一下,暗惊他何以看出了自己的含蓄待发画心中一惊,却又不擅说谎,一时简直无以致答。
樊钟秀一笑道:“你用不着骗我,刚才你与我手下弟子动手对搏时,我已看出你还擅施一门绝功‘金刚铁腕’,但是这一次你却并没有对我运用出来。”
“哦!”尹剑平不禁哑然失笑了一下!他确是忘记了施展这门功夫。
樊钟秀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也对你略有保留、那‘金刚铁腕’之功。乃是我拜弟双鹤堂主的生平绝功,你既然懂得施展,我焉有不懂之理?如果你贸然施展出来,可就必然要吃大亏。好吧,我们以武相会就到此为止吧!”
尹剑平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当下也不再谈这件事,遂即同着他走进石楼。
在一间为宽敞的大厅内,双方分宾主坐定。樊老爷子拿起一支小小木槌,在一个设计得十分精巧的小小悬鼎上敲了一下,即见由内侧门步出一个长身青衣少年,手捧茶盘,向二人献茶之后,遂即退下。
尹剑平却好奇地注意到这间敞厅内的一些奇怪摆设。只见沿着大厅两墙,并排一共站立着八具着有金甲的木人,妙在这八个木人雕琢得一般大小高矮,即使连面部形象也是一模一样,所不同处,在于每个木头人手上所执用的兵刃不一,有的是矛,有的是剑,也有的是鞭铜钩锤,八个人八种不同的兵刃,衬以闪烁的盔甲,看起来却是轩昂魁梧,不知主人是否仅仅用以点缀装饰,或是另有作用,可就不得而知。
樊钟秀一笑道:“怎么,你看着这八个金甲武士有些奇怪吗?”
尹剑平点头道:“的确有点奇怪,莫非这些金甲武士还有另外作用不成?”
“当然!”樊钟秀笑道:“你我现在已罢武修文,自是用它们不着,否则的话,我这八名金甲武士一经发动,其威力却较方才的四象阵更要厉害得多!”
尹剑平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这八具木制的金甲武士其中还设有厉害的机关,看起来他这清风堡上当真是处处设有危机,在某一方面,尤其是现今这个阶段来说、这些设计未尝不是好事一件。
“说吧!”樊钟秀打量着他道:“看来你此行找我,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你就直话直说吧。”
尹剑平点头道:“弟子遵命!”
说罢从新站起,再行拜见之礼。
樊钟秀宏声笑道:“小伙子你的确是太客气了,礼下必有所求,你有什么要求也只管说吧!看在你这一身好功夫的份上,我也必然尽力帮忙就是。”
尹剑平摇摇头,苦笑道:“弟子并无求于前辈,千里迢迢此来,只为转告你老人家一个重要的消息!”
樊钟秀先是一怔,遂即含笑道:“一个消息?”
尹剑平脸上情不自禁地显现出一片黯然:“这个消息,且是弟子克遵先师遗命前来通知你老人家的。”
樊钟秀一笑,说道:“你是说令师冷琴居士?”
“不!”尹剑平正色道:“冷琴居士与双鹤堂主虽然传授过弟子武功,但我却非他们门下的弟子。”
“那你真正的师门是……”
樊钟秀脸上闪现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一双深遂的眸子,不停地在对方脸上转着。
“弟子真正从身的门派乃是地处洞庭的岳阳门!”
说出了这几个字,他脸上实在难以掩饰住心里的悲枪,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
“岳阳门?”樊钟秀面色陡地一喜,霍然自位子站了起来,“这你是说你是岳阳门下弟子?那么!我拜弟冼冰也就是你的师尊了?”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道:“弟子从身岳阳门时,冼老宗师已退隐坐塔,掌门人是年轻有为的‘无双剑’李铁心!”
“是了!嗯!李铁心!我记得他。”樊钟秀脸上现出一些对故人的依恋:“他们都还好吧?”
尹剑平忍不住叹息一声,苦笑着摇了一下头。
樊钟秀愕了一下,缓缓坐下来:“莫非岳阳门出了什么意外?你怎么不说话?”
“老前辈!”尹剑平叹息一声,说道:“洗老宗师与掌门师尊……都已遭了大劫……岳阳门。如今满门俱死,只弟子一人,逃得活命而已。”
一阵悲怆,深深地侵袭着他,无限往事齐翻心头,顿时使得他显现出难以遏止的沉痛与悲哀!
樊钟秀登时脸上一阵木然,过了一会儿,他端起茶碗来凑近嘴前,只听得碗碟互相碰击,发出了一阵叮叮之声。两行泪水,陡地由眶子里滑落而出。
放下了手上的茶碗,他木讷地说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这件事,我居然会不知道……”
尹剑平遂即将那口玉龙剑取出,双手奉上道:“这就是掌门师尊故世前所施用的兵刃,老前辈一看即知。”
樊钟秀伸手接过来,松开布套,略为迟疑了一下遂即取出,看了一眼,点点头,道:
“不错,这是我拜弟所施用仗以成名的那口玉龙剑。”
尹剑平痛心地道:“老前辈请抽剑出鞘,即可知仇家是谁。”
樊钟秀微微一怔,遂即抽剑出鞘。一片乌黑光华,扑面迎上来。
“嗯……”樊钟秀顿时向外吹了一口气:“毒……好厉害的毒气!”
把这口剑反复地看了一遍,顿时他那张脸,有如石刻木塑一般地冻住了。
尹剑平冷冷地道:“老前辈可曾看出些什么?”
“七步断肠……红!”樊钟秀嘴里喃喃地说着,“噗”一声合剑入鞘:“我知道了。”
在说这些话时,他那双瞳子里现出了一种恐惧,却又似有一种不可抗衡的刚毅。
冷笑了一声,他把眼光移向尹剑平,“莫非水红芍那个女人……又出现了?”
尹剑平点点头:“老前辈见解不差,但却并非水红芍亲手所为。”
樊钟秀一怔道:“这话怎么说?”
尹剑平道:“因为杀害冼老宗师以及岳阳门满门上下的,并不是水红芍本人,而是她手下最得意的一个弟子:甘十九妹!”
“甘……十九妹,甘十九妹?”
樊钟秀嘴里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我好像是听……小儿银江提起过这个名字。
尹剑平一惊道:“令郎莫非见过这个甘十九妹?”
“没有……”樊钟秀摇摇头:说道:“详细情形,我却是不知道……我只是听见他提到过当今江湖,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年轻姑娘……想不到,她居然会是丹风轩……水红芍的门下弟子……”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抽出那口玉龙剑,一时屏住呼吸,一双眸子再次地落到剑身上。
尹剑平在一旁提醒道:“老前辈可曾留意到那剑刃上的指纹?”
樊钟秀陡然间身子震动了一下,忽然把眼睛凑近了。
“呛!”一声,他再次合上了剑。
“不错!”他喃喃道:“看来的确是水红芍独门指力秘功‘五指灯’,以力淬毒,削铁如泥。这姑娘好厉害的功夫!”
顿了一下,他冷冷一笑,目光逼向尹剑平道:“如果真是这个姑娘所为,那么这个甘十九妹的功力,似乎更驾乎当年水红芍之上了。贤侄,你可知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尹剑平黯然道:“冼老宗师临去世前,曾把当年‘武林七修’与水红芍结仇经过略曾道及,是以弟子得知一二!”
樊钟秀脸色微微一变,却狞笑道:“这就是了,这么看起来,只怕双鹤堂堂主米如烟也……”
尹剑平苦笑道:“米恩师于岳阳门满门遭劫数日之后,也已遇难身死,杀死他老人家的,正是同一个人。”
“啊!”樊钟秀身子缓缓地靠向椅背:“也是甘……甘十九妹?”
尹剑平黯然点了一下头,心里悲怆不禁!
樊钟秀一声冷笑:“他们太糊涂了,既然自知敌不过,就该来到我这清风堡共商大计才是。”
“老前辈!”尹剑平痛声道:“事情哪有你老人家想象的这般从容,对方的出手捷若电闪,迅雷不及掩耳!弟子这条命能够死中求活,真是托天之幸!”
于是,他乃将岳阳门与双鹤堂先后遇难之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直说到积翠溪逃生,巧遇吴氏呣子,得以绝处逢生为止。
这是一段极为沉痛又复惊险的回忆,任何人聆听之下,也会情不自禁地一掬同情之泪!
樊钟秀那么刚强性格,亦忍不住热泪滂沦而下,一颗颗晶亮的泪珠,垂挂在他雪白的胡子上,那张沉痛的脸,交织着悲痛与恨恶,却是一言不发。
尹剑平这一段倒叙,除了对吴老夫人所关照“双照草堂秘功”不得示人之外,其他各节称得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者动容,言者亦不无深慨。然而他的心,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残酷打击之下,变得麻木不堪了。他沉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结束了这一段谈话:“樊老前辈,千万不可失之大意,弟子此来的心意也就尽到了。”
樊钟秀忽然发出一阵子冷笑:“很好,老贤侄。谢谢你给我的这番报告,要不然我还真被蒙在鼓里,姓甘的丫头既然已经来到了淮上,我别无抉择,只有先接着她的了!”
说到这里,他眸子里陡地射出了厉光:“我这清风堡虽然当不上龙潭虎|茓,却也不是他们随便可以迸出,况且小儿银江,也已尽得我一身传授,一身武功敢说和贤侄你不相上下,他如今苦心筹设的‘银心殿’,己粗具规模,两方面加起来。实力大是可观,这回我倒要看看这个甘明珠有些什么能耐,胆敢来此轻捋我樊某的虎须!”紧接着,他忽然发出了一声狂笑:“来吧,随则随刻。我等。着她就是了。”
话声方住,即见厅前人影一闪,现出了三条人影:一少二老,三个人大步向厅内步入。
樊钟秀看了三人一眼道:“来得好!说曹操曹操就到。”
回过头向尹剑平道。“小儿樊银江与秦、蔡两位香主来了。”尹剑平忙站起身来,只见老少三人已来到近前。
他以前并不曾见过樊银江,只知是樊钟秀独生爱子,又承其衣钵、自是非比等闲,不免十分注意地打量了来者几眼。
樊银江,二十四五的年岁,长眉细目,猿臂蜂腰,一身银质长衣,背Сhā双剑,当得上“丰神俊朗”!
秦、蔡两位香主,一个年在七旬上下,秃顶白眉,一个六旬左右,矮小精悍、均具相当气派!
樊钟秀站起来道:“银江,你们来得正好,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个贵客。”
为首的银衣少年轻轻点头道:“方才我已听左大叔说过,知道来了一个姓尹的杰出高人,想必就是这一位了。”
樊钟秀道:“你左大叔的话,一点也不假,银江,这位尹家贤侄的一身功夫,可真是高不可测,就连为父也差一点不是他的对手,来,你们彼此见过。”
尹剑平欠身道:“老前辈这么一说,弟子可真是汗颜无地自容了!”
彼此寒暄过之后,樊钟秀才为他们一引见。果然不错,那银衣少年正是“银心殿主”樊银江,同来二老,秃顶白眉的,人称“南天秃鹰”秦无畏,那个身材矮小的,人称“飞流星”蔡极,均是三楚地面上很叫字号的“白”道朋友。经过樊钟秀的一番介绍,才知二老如今俱在樊银汪所成立的银心殿内效力,分别担任“武英”、“武智”二堂香主。
彼此落座之后,樊钟秀目光视向樊银江道:“我来的正是时候,有一个人我要向你打听一下。”
樊银江道:“什么人?”
“甘十九妹?”樊钟秀眸子里出现一种冷峻:“我记得上次见面时,你曾经跟我提过这么一个人。”
“银心殿主”樊银江顿时面色一怔,看了秦、蔡二老一眼,冷冷笑道:“原来你老人家也注意到这个人,我这一次和二位香主来,正是要向爹说明此事。”
樊钟秀一惊道:“怎么,这个人已经来了不成?”
“不错!”樊银江冷冷地道:“秦香主为这个甘十九妹的事情,特别在外面详细调查过,我以为事态严重,所以特别率同他二人赶回来向你老人家面禀。”
言罢偏头向秦无畏道:“秦香主,你把所闻知的一切告诉我爹吧。”
“南天秃鹰”秦无畏应了一声,遂即向尹剑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樊钟秀道:“秦香主不必顾忌,这位尹少侠乃是我故人衣钵传人,他此来是为此事共商大计,你们不必多疑、有话可以直说。”
秦无畏应了声:“是!”遂即轻咳一声:“卑职奉殿主之命,调查外面盛传的那个甘十九妹,得到了很多秘闻,特来禀报!”
樊钟秀道:“不必拘礼,快说吧!”
这位秦香主点点头,说道:“这位姑娘,据说来自‘西昆仑’山某一秘门派,潜入中原武林,真实的意图无人知道,只不过她现身江湖三四个月以来,却干下了好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樊钟秀看了尹剑平一眼,点点头道:“说下去!”
“老爷子也许还不知道,”秦无畏带着几分神秘地道,“武林中盛传雄踞洞庭的岳阳门,已于一夕之间,满门尽歼!还有位居隆中白石岭的双鹤堂,也都叫人给挑了窑子。”
冷笑了一声,秦无畏睁大了眼睛道:“据说这两处武林名门,均是毁于同一人之手,这个人就是甘十九妹!而卑职也打探出她的本来姓名叫甘明珠!”
樊钟秀点点头,苦笑道:“秦香主说的不错,这件事老夫相信那全系事实,而且我刚才已由尹贤侄嘴里证实了!”
秦无畏十分希罕地看着尹剑平道:“原来尹少侠早已知道,在下为探听这些事真可说费尽了心机,不明少侠何以知悉?”
尹剑平正待解说,樊钟秀却道:“秦师父先不必打听他如何知道,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彼此印证即知真情。””
秦无畏点点头道:“这个甘十九妹武功奇高,并且擅施剧毒,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中人无救,除了她本身独家解药以外,任何妙手神医亦莫能为力!”
樊银江接口道:“岳阳门的冼冰长老与双鹤堂的米老前辈,与爹爹曾是金兰之好,是以使我联想到这件事可能与爹爹有所关联,而且经秦香主打探结果,这个姓甘的姑娘,已同她一个得力手下,最近潜来淮上,这就使我等不敢坐视,特来请示你老,看看又该如何处理。”
秦无畏沉声道:“而且卑职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这个姑娘目前在淮上盘桓不去,据说对老爷子所在的这个清风堡,很有进一步图谋之意。”
樊钟秀看向尹剑平道:“看来贤侄所说的一切俱都不错了,甘明珠这个魔头,果真想要向老夫下手了,也好,就在这清风堡,老夫等着她,跟她决一死战,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说到这里,他遂即击了一下几上石钟,前见青衣弟子也复出请示。
樊钟秀吩咐道:“你快去把左先生与宫琦、陆豪找来,说我有要事待商。”
那名青衣弟子应声步出,不一会上述三人己来到大厅。
尹剑平忙起身见礼,左先生恂恂儒者风范,和蔼可亲,倒是陆、宫二人由于先前在阵内先后都败于尹剑平之手,双方乍见,未始不表情尴尬,经过樊钟秀一番介绍解说之后,各人才对尹剑平有了深切认识,自是改了旧观。樊钟秀复将尹剑平与秦无畏二人所述各节,作了一番综合报告,各人这才体会到了事态的极端严重性。
“南天秃鹰”秦无畏道:“以卑职所见,老堡主这边与银心殿都有严密的部署,那个甘十九妹一时半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樊钟秀冷笑一声,道:“我还不打算坐以侍毙!”
“飞流星”蔡极问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
“哼哼……”樊钟秀连声冷笑着:“她要来找我们,我们就不能找她吗?”
左明月微微一笑道:“东翁说的也不无道理,眼前第一步,我们必须要先查明这个姑娘下脚的地方,以及她的意图和动向。否则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尹剑平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他是这里面唯一与甘十九妹正面交过手,尝过她厉害的人,深深知道此人的不可侵犯,仅凭臆测是万万也难想象出她的威仪,是以他私下认为,探测一下对方实际虚实情形,确是有此必要,如果存心主动去找甘十九妹挑战,那可就万万不可!当下他很婉转地把这番心意道出,各人听后一时俱都闭口不言。
樊钟秀忽然冷笑一声,道:“要照贤侄这么说,我们岂非只有坐以待毙了?”
尹剑平摇头道:“弟子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认为现阶段只宜智取,却不便力敌!”
左明月立时附议说道:“尹少侠既然这么说,必有原因,我看,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才好!”
“从长计议?”樊钟秀冷冷说道:“太晚了!”
尹剑平道:“左先生说的甚是,依弟子之见,老前辈这边暂且按兵不动,由弟子先行刺探一下对方动向虚实,在最短时日内转回来,然后再谋动静!”
左明月道:“这样固然甚好,只是尹少侠不是曾与这个甘十九妹见过吗?只怕行事不大方便!”
尹剑平道:“先生放心,在下虽与她有过动手相搏,俱系蒙面,而且一直闭口不曾出声,即使面对面,她也认我不出。”
樊钟秀点头道:“这样很好,只是你人单势孤,万一动起手来,怕要吃亏。”
樊银江Сhā口道:“我去!”
秦无畏与蔡极也纷纷自荐!
樊钟秀道:“你们不必争执,我看还是由小儿与蔡香主,同着尹贤侄走一趟为妥,银心殿那边,事情很多,秦香主还要偏劳,不能分身。”
说罢,目注左明月又道:“左先生意下如何?”
左明月却转看向尹剑平道:“尹少侠的意思?”
尹剑平自一见樊银江,即知道这个年轻人身怀绝技,有他同行,自是一条得力膀臂!然而,这一次行动,旨在打探甘十九妹一行动向虚实,并非出击,人多了反而累赘。只是樊氏父子俱是一个脾气,如果明里见拒,对方必然误会自己看他不起,反倒不妙!
当下只得勉强地点头道:“有樊兄与蔡香主陪同,自是再好不过,但是有一点,在下却不得不说。”
樊银江一笑道:“你不要客气,今后我们更是一家人,有什么你只管直说就是。”
尹剑平道:“诚如方才秦香主所说,甘十九妹的毒术极是厉害,防不胜防,在下困承敝门冼长老临终时赠有一块辟毒玉玦,可以无虞进出,银江兄与蔡师父上来不知,可就难免受害,所以我三人尽管同行,一旦需要贴身探索时,应该由在下独自前往为宜。”
樊银江一笑道:“你也许不知道,我们樊家练有特殊的闭息之术,一经运行,可以长时闭住呼吸,任他毒性再烈,只怕也莫奈我何,倒是蔡香主要多留些意,不过事先如有警觉,暂闭一时呼息,也并非什么难事。”
尹剑平见他如此自负,也不便落他面子,遂即不再多说。
倒是那位左先生识得厉害,当下遂道:“话虽如此,少主与蔡香主仍要小心防范的是,尹少侠到底是过来人,凡事多向他讨教,应无差错。”
樊银江点头道:“大叔不必关照,我都知道,我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左明月道:“不必急于一时,尹少侠才来,也该歇息一下。”转向樊钟秀道:“东翁之意如何?”
樊钟秀点头道:“不错,白天外出,颇力招摇,我看你们今夜再去吧,一切就多偏劳尹贤侄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于是,当夜,尹剑平、樊银江、蔡极三人经过了一番分析之后,遂即谨慎上道。下册
徐徐的清风,带来淡淡的一阵荷叶香气。
“碧荷庄”这所讲究的客栈,即因为有了这间占地颇大的荷池而得名。
荷花池子居中而设,中有“池心亭”。该亭分别由四道曲折迂回的朱红小桥,衔接着东栈的四个跨院。每一个跨院之内,都有十来间清雅精致的客房。客房分由一扇月亮洞门,与正中池心亭暗通款曲。于是,你有幸居住于此,只消将临池一面的落地纱帘拉开来。即能享受到碧绿碧绿的一池春光和沁人心脾的一阵阵的郁郁清芬!
尹剑平、樊银江,摇身一变,居然都成了风流惆傥的游客!
现在,他们正自凭窗而坐,享受着大好的湖上春色!
然而,他们毕竟并非是真正的闲游游客,亦无心于眼前的荷池春色。吸住他们目光的,却是座落于池心的那座池心小筑:池心亭。
虽然称呼上说是亭子,而事实上,却较一般的亭子要大得多,朱红的栏杆,雕花的格扇,碧瓦飞檐,画屏彩壁,好漂亮的一座湖上建筑!
这里除供应客人赏荷小坐,亦兼理大宴小酌。四方形的亭面,摆着十数张红木大理石的八仙桌,每一张座椅上,都铺着红的松软坐垫。
碧荷庄的客人,无论你是大宴小酌,或是小坐品茗,只要你走进这座池心小筑,必定会使你流连忘返,间或一杯在手,便当不醉不休了。
碧荷庄之所以名噪淮上,土林见重,一方面由于它建筑得玲珑别致,富丽堂皇,另一方面却因为它的主人是个十足的风雅之人。
此人姓赵官印三省,早年进士出身,为官京师,干过一任户部员外郎,因为仕途不甚得意,兼以宦囊多金,乃携其小妾辞官归返故里乡梓,在这“灵碧”县境,开建了这座极尽华丽雅致为能事的客栈,一切食寝享用俱是第一流的。果然人杰地灵,凭其特殊关系,不及一年已声名大噪,成为皖北境内首屈一指最叫字号的客庄。
“当然,能够来到这所碧荷庄为客的,绝非是一般寻常人士。
第一,你必须囊中多金,否则无足以支付阔绰开支。第二,你必须衣冠楚楚,如能附庸风雅者更为欢迎。至于喜欢惹事生非,动辄拿刀动剑的江湖武林人物,皆非欢迎之列。
尹剑平、樊银江风度翩翩,举止高雅。蔡香主衣着华丽,尤其神似一饱学骚客,自在欢迎之列。他们进门的第一天,蔡香主即赏下了二十两的一锭彩银,博得了店家的十分青睐!
给予他们特殊的照顾与方便。
今天是第二天,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许多想要知道的事情。尤其是此刻,当那个红衣红帽的怪样人物,出现在池心小筑的一刹,就更证明了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十分正确了。四道犀利的目光注视之下,亭子里的红衣人己无所遁形。事实上如果他真想隐蔽行藏,也就不会明目张胆地出现于此。他当然是有恃无恐。
除了红衣人独占一席之外,亭子里稀稀落落地只得三五个散客。
红衣人那张白皙的瘦脸,活死人般地搭拉着,大自天也显得那么无精打采,面对着一池碧荷,翦翦春光,竟然连转动一下眸子也是懒得,一双吊客眉,在残阳里泛着黄白的光泽。
这等怪模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给人十分惊异的感觉。然而,隔池注视着他的那两双皎皎目光,却显示着那股强烈的敌意。
“尹兄,你确定是他吗?”樊银江的声音里充满了冷峻,怀疑地说:“他真的是那个甘十九妹的红衣跟班吗?”
“不错。”尹剑平黯然地点了一下头。
对方那张脸,以及这般特殊的装扮,即使化成了鬼,烧成了灰他也是忘不了。
樊银江冷冷地笑了一声,缓缓地道:“很好,这一次我们总算是来对了地方,只是,为什么不见那个甘十九妹的踪影?”
尹剑平目光注视亭子,冷冷道:“她是不会轻易现身的,但是看了她的这个跟班儿,也就几乎等于嗅见了她的味道,她已经万难掩饰行踪。”
樊银江兴奋地道:“这么说,你以为甘十九妹也住在这碧荷庄?”
“我的确是这么怀疑。”尹剑平顿了一下接道:“不过,详情是否如此,却有待蔡香主返回之后才能确定!”
“哦!”樊银江恍然地道:“原来是你打发蔡香主出去的,怪不得我半天都没有看见他的人,我以为他到哪里去了。”
尹剑平道:“蔡香主老成持重,人又很机智,他与店家又相处得甚好,由他出面询问探听,一定比我们有所见地。”
樊银江点点头,站起来道:“走,我们到外面亭子里坐坐,就近观察一下那个红衣跟班,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尹剑平微微一笑道:“银江兄不必急于一时,等一下蔡香主回来之后,确定了对方行藏之后,再出去也不迟,请少安毋躁。”
樊银江不耐地坐下来道:“这个红衣跟班叫什么名字?武功如何?”
“他叫阮行!”尹剑平道:“你不要小看了他是一个跟班,却具有一流身手!”
樊银江嘴角略现不屑,轻轻地拉出了一条笑纹:“只从外表上看,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如有机会,我倒见识一下,看看他能有什么惊人的功夫。”
尹剑平道:“自然他绝非银江兄你的对手,不过我等此来,行藏务要谨慎,以免打草惊蛇,万一惊动了甘十九妹那个姑娘,可就麻烦得很。”
樊银江点点头道:“尹兄放心就是,我绝不主动惹事就是,只是若要犯在兄弟手上,哼!那可就只怪他的八字排错了地方。”
尹剑平心中一惊,这才知他原来较其父更要自负,固然他一身武功确是了得,只是大敌当前,最忌锋芒显露,心中好不为他担忧。
二十三
说话之间,即见“飞流星”蔡极由外面走进来。
他原来就身材矮小枯瘦,穿上一袭肥大的宽松袍褂,更显得瘦弱之极,加上头顶的瓜皮小帽,十足的一副老学穷,骚人模样!
尹剑平忙站起来道:“蔡香主辛苦了,快请坐下。”
蔡极回头看了一眼,掩上了房门,凑身过来坐下。
樊银江忍不住问道:“你探听到了些什么来?”
“哼!”蔡极一面摘下了瓜皮小帽“我们这一趟还是真没有白来!”
眼睛向着尹剑平一瞟,接口道:“尹少侠果然好亮的照子,真当得上是神机秒算,果然,他们都是窝在这里。”
樊银江一惊道:“你是说甘十九妹?”
“大概是她,错不了。”
一面说,他一面端起放在樊银江面前的一碗香茗,掀开盖子,撇了撇上面的茶叶沫子,放到鼻端嗅一嗅,然后就嘴喝了一口。
“你快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樊银江道:“你可看见了那个姑娘?”
“那倒没有,”蔡极翻动着一双小眼睛道:“我的殿主爷,你把事情也未免看得太简单了!我就是跟老天爷借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放浪形骸呀!”
尹剑平点点头道:“蔡香主谨慎行事是对的,可是已摸清了对方的住处?”
蔡极点一点头,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着停下来,向着窗外嘟了一下嘴:“就在对面南跨院里。”
樊银江道:“你怎么知道?”
蔡极微微一笑,道:“那还用说?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用了五两银子,就买通了南院里负责茶水的那个小伙计,套出了许多消息!”
他喝了一口茶之后,才接下去,说道:“据那个负责出入送茶水的小余告诉我说,南跨院里,虽然有雅舍十间,但是,仅仅只住了主仆六人。”
樊银江一怔道:“他们竟有六个人?”
“殿主先别急,听我说呀!”蔡极道:“经我打听之下,原来是一主五仆,而且那个主人,竟是一个年纪甚轻的少女,剩下的几个人,一个是红衣跟班的听差的,四名少年侍从,其中有两人是轿夫。”
尹剑平微微点头道:“完全正确,这个姑娘就是甘十九妹,她果然来到了这里。”
樊银江冷笑道:“既然知道了她下榻之处,你就该进去刺探一下。”
蔡极点头道:“我原来也有这个心意,只是一来那个伙计小余告诉我说,南院里客人已有关照,不许任何闲人随意进出,否则唯店主是问。”
樊银江道:“笑话,他们开的是店,还禁止客人进出吗?”
“话是不错,”蔡极道:“可是所有的南院十间房子,已全被他们包下,银子加倍给付,只要求这一点,店东特别关照,每日有专人站更,不许任何闲人出入。”
樊银江一笑道:“蔡香主一身轻功,难得了你吗?”
蔡极点头道:“殿主说的是,我绕向后院,抽个冷子翻过了院墙,借着院子里花石掩饰,侥幸不曾被人发觉,只是进了中院,就看见一名白衣少年立在那里,那少年观察敏锐,大白天我却是无法潜入,再者,我发觉到三条秘道的进出处,皆置有一个白瓶,瓶中散着缕缕青烟。我想到了尹少侠所说的‘七步断肠红’的剧毒,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潜了回来。”
尹剑平道:“蔡香主这番措施不错,否则一经中毒,眼前便只有死路一条。切记大意不得。”
“银心殿主”樊银江听到这里,也禁不住皱起了双眉,脸上却显出隐隐怒容。
他为人刚愎自用,生就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个性,表面不言,心里却是一千一万个不服,只是并不说出来罢了。
“飞流星”蔡极又道:“我转出之后,又与那个小伙计闲聊,他说他到如今还不曾看见那个住进去的姑娘倒是长的什么样,每日送的吃食,也都必须先由那个红衣跟班检查之后,才能够送进去,也只送到二门就得搁下。”
樊银江冷冷地一哼,说道:“这么样看起来,这个甘十九妹,还真是一个神秘的人物,哼!还好大的派头呢。”
蔡极道:“据说那个姑娘平素绝不露面,一切对外的事都由那个姓阮的红衣跟班出面解决,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先由这个人身上探索的好。”
樊银江道:“不错,咱们这就到池心亭子里坐坐丢。”
尹剑平原意是想自己独自到亭子去坐坐,探察一卞阮行的举动,生怕樊银江年少气盛,自恃武功,不把对方看在眼中,万一惹了事可就麻烦了。正待婉转说出时,不意樊银江已站起来,只得作罢。
三人出了客房,穿过月洞门与那道迂回的朱红小桥,直接来到了座落在荷花池正中的池心小筑。阵阵荷香扑面袭来,夕阳残晖,斜洒在碧绿如翠的荷叶上,反射出一片碧光,袭人眉睫,令人顿时神情为之一爽。
三人在亭角柱这一个雅座上坐了下来,茶房上来。
樊银江便讨了三碗此地最负盛名的“冻顶沉香”。
蔡极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景致!”
他显然被眼下的美景迷住了,殊不知对方甘十九妹那个红衣跟班儿就在座上,直到他无意看见了阮行在座时,不禁怦然一惊!尹剑平顿时以目光示意他,要他不要失态,并点头表示早已知道。
须臾,茶房送上来此地最负盛名的名茶“冻顶沉香”,三人接过来,樊银江揭开盖子嗅了一下,夸赞道:“妙呀!”
这一声“妙”也就传到了彼座上的那个“活死人”阮行耳朵里。
阮行其时正在闭目打盹儿,由不住倏地睁开了眼睛,两道犀利的目光,登时注视在樊银江身上,却也没有放过与他同座的尹、蔡二人!他显然吃了一惊,把身子坐正了一下,遂即仔细地向对面三人观察起来。
尹剑平佯作不见,一面笑向樊、蔡二人举起青瓷盖碗,微微笑道:“二兄素雅,面对佳境,岂可无诗?真个大伤风景了!”
樊银江心知他的做法,再者他自负文采过人,当不后人,当下一笑,道:“尹兄说的极是,即请以眼前美景,吟上佳作,弟等看着是否能够有所唱和,也当附庸风雅一番,互博一笑。”
尹剑平偷眼一扫,阮行正在全神贯注,当下点一点头,道:“岂敢,岂敢,这么说小弟就先行献丑,套用前人的绝句,以期抛砖引玉了。”
蔡极抚掌笑道:“然,然!尹相公名重一方,定多佳句,老夫洗耳恭听了。”
尹剑平放下瓷盖碗,真个吟道:“水光人座杯盘莹,荷气袭人笑语香。”
蔡极抚掌连赞道,“应景绝唱,妙!妙!世兄真高才也!”
樊银江一笑道:“此少游佳句也,兄台改动得好!”
他遂即亦附和吟诵道,“风翻荷叶一片白,水湿萼花千惠红。”
吟到下一句时,手指池边萼花一片,示意乃应景佳句。
蔡极少不得又夸赞了半天。
尹剑平道:“此香山句也,老兄高才!”
蔡极抚掌道:“老夫献丑。”
皱了一下眉,才吟道:“更无俗物当人前,但有清风洗我心!”
樊银江点头赞妙,道:“试倾万景池亭酒,来看半轮红日春!”
尹剑平道:“坐挹水风侵袂冷,眠花分露满身香!”
说到后句时,目向红衣人阮行一笑,似在语射他的方才闭目小憩。
阮行顿把目光转过,一张白脸显然气恼不得!
因此樊银江的下一首:“风自远来闻笑语,水分流处见江湖。”他也就没有再听到了。
三人你唱我和,着实的乐了一阵子。因为三人表演逼真,却又各有实才,红衣人阮行倒真地被他们给蒙了过去。他素来厌恶这类骚人墨客。一时也就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
蔡极还在搜索枯肠,却见尹剑平以指蘸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注意来人!即见珠花垂帘“哗啦”一声响处,一个貌似“猛张飞”样的汉子大步踏进来。
他身后同时还跟进了四个高矮不一的汉子,虽然各人都弄了一套体面衣服穿在身上,可是看上去偏偏就不像是那么回事。尤其是最头里的那个“猛张飞”,入黑得像是煤炭行的大掌柜的,脸上却还长着金钱般的七八个大麻子,外加上一脸刺猬般的胡子。这样的一个人,无论他在哪里出现,都能吓你一跳,他老兄偏偏弄了一件藕白色的绉绸子长衫穿在身上,却因为胸肌过于壮大,上襟头的一个钮子硬是扣它不上,只是任它袒着,而他身后的那四个人,也都差不多一副模样。
五个人一进亭子,十只贼亮的眸子,满座上乱转。
五人全身上下说不出的一股子江湖习气!
蔡极只看了一眼,登时神色一变,忙自低下头来。
樊银江低声道:“他们是准?”
尹剑平轻轻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即见五个人一眼看见座上的红衣人阮行,顿时面现喜色,为首的那个猛张飞样的人物,拉了一下胸前袒开的衣服,咧着一张大嘴,率先径自走了过去,下余的四个人一齐跟上。
红衣人阮行在五人刚一来时,就看见了他们,而上却是不动神色,直到五个人走到了面前,他才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们坐下来。五个人分别一抱拳,执礼甚恭地坐下位子来。
为首的“猛张飞”嘿嘿一笑,朗声道:“阮爷你来了多久了,咱们哥儿们来迟了。”嘿嘿一笑,他俯下腰来,声音放低了,一面拉着身上那件不合适的衣服道:“他娘的!咱们兄弟一辈子就没穿过这个!东借西凑,才弄了这么几件,哥几个先到澡堂子里洗个澡,才换了衣服前来,原以为时间还早,谁知道他奶奶个小舅子的,还是来晚了。”
就是前两句声音小,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全亭子的人,几乎全都听见了,有几个客人情不自禁地都被这番话逗得笑了起来,偏偏这汉子还不自觉,站起来捞起长衣下襟,权作是蒲扇,呼啦呼啦直向脸上扇个不住,嘴里连声嚷着好热。红衣人阮行用十分恼怒的目光盯着他,这汉子才忽觉失态。
他赶忙坐下来,一面招手唤茶房道:“喂!喂……跑堂的,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什么冻不冻的……来个十来碗,先给爷儿们凉着……”茶房嘴里答应着,一面直翻着白眼。
老实说,来到这碧荷庄的客人,十居其九俱都是风雅之土,等而下之的也都是些富商巨贾,还都称得上体面人物,像眼前这几位穷凶恶煞,也不知是哪里错开了庙门,跑出来这么的一群山精海怪,简直把他吓了一大跳!
看到这里,尹剑平注视着蔡极低声道:“这几个人,你可认识吗?”
蔡极冷冷地道:“后面几个,只是眼熟,那头一个,却是认识,他就是宿县‘金刀盟’的老大,‘洗云刀,李桐,人称李大麻子的那个。”
樊银江点点头道:“原来是他,哼!想不到金刀盟的人,居然也凑起了热闹。”
尹剑平十分关心地向蔡极道:“这么说,你们以前见过?”
蔡极点点头道:“去年为了一笔生意,这李麻子跟我们银心殿作对,由我与秦香主共同出面,几乎动武,这厮因惧于樊老爷子与殿主威名,才又临时服输,算是没有闹起来。”
尹剑平道:“这么说,他可认识你?”
蔡极冷冷一笑道:“想必他还记得。”
尹剑平道:“既然如此,你还是避一避的好。”
蔡极点点头道:“我也以为这样较好。”
说罢遂即自位子上站起。
不意偏偏竟是这般凑巧,那个李大麻子的一双眼睛竟是刚好向这边看来,双方四只眼睛交接之下,李大麻子登时神色一震。
紧接着李大麻子倏地直眉竖眼地由位子站了起来。
“咦?”李桐嘴里自语道:“这不是蔡香主……吗?”
蔡极冷冷地点了一下头,赶忙匆匆离开。
李桐嘴里连续地又咦了几声。
他似乎还没有转过念来,蔡极已步出亭外。
红衣人阮行满脸不愉快地叫李桐坐了下来,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顿时阮行一双冷峻的目光,遂即向着这边瞧了过来。尹剑平就知道不妥,正想关照樊银江离开,却已是慢了一步,即见那个李大麻子已经离座缓缓向他们走了过来。
尹、樊二人佯作不见。
李桐一直走到了二人面前,一双大圆眼,咕噜噜直在二人身上打转。
尹剑平含笑道:“这位仁兄,有事吗?”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道:“你们两个过来一趟,这边有位大爷有话要问你们!”
尹剑平摇头道:“不敢,彼此素不相识,不便打搅!”
李桐一瞪眼睛怒声道:“胡说,叫你们去,你们就去,哪里有许多话说?”
尹剑平实在不愿在这里惹事生非,正想站起同他过去,不意身旁的樊银江早已忍不住,霍地怒声道:“哪里来的丑东西,去去!”
李桐聆听之下倏地大怒,一个转身,旋风般地已到了樊银江身边。
“小子,你竟敢骂人,老子宰了你!”
休看他个子既高又大,一旦动起手来,身子倒是极见灵活,这时身子一经转过来,倏地探出一只蒲扇大手直向着樊银江背上抓来。樊银江岂是受他欺凌之人?他心中早已不耐,思索着一旦动手。就要给对方一个厉害!这时见状,正中下怀。当下迎着他落下的手掌,樊银江右手倏翻,“噗!”一把已拿住了他的手碗子。李桐作梦也想不到对方看来两个翩翩神采的年轻人,竟然会是精于技击的练家子,更没有料到对方一伸手竟然拿住了自己腕上的脉门。顿时,在樊银江五指力收之下,李桐伟岸的身子簌簌地起了一阵子战抖,一时动弹不得,只见那张大麻脸涨成了一片紫红颜色,其上的麻子,一粒粒滚圆滚圆的都充满了红血,看上去几乎都要为之炸裂开来。
樊银江虽然痛恨对方,倒也不想败坏了这里的清静,所以存心只教对方尝些苦头,看看他苦头吃够了,这才微微把手向外面一送。
“老兄还是乖乖地回去吧!”
李桐偌大的身子,竟当受不住对方看似无力的轻轻一推,登时身子打了个旋转,“叭”
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亭子里立刻起了一阵子乱嚣,一些人见打了架,生怕被殃及池鱼,当下匆匆离开。
原来这个。“金刀盟”的老大“洗云刀”李桐,倒也绝非这般无用,只因为上来过于大意,才致为对方拿住了脉门,吃了个暗亏。
他原是施展得一手好刀法,偏偏今天由于阮行关照,不许他们携带兵刃,又穿了一身怪不合适的衣服,心中那份忿恨懊恼,就不用提了。
当时只见他咆哮了一声,倏地由地上一跃而起。
“好小子你是找死!”嘴里大声嚷着,只见他倏地一个疾转,扬起一只胳膊,凶神恶煞般的,直向着樊银江身边扑到,那只大手交叉着直向樊银江身上猛力Сhā落下来。
樊银江冷冷一笑,坐着的身子霍地向边一闪,李桐竟是扑了个空。
其势尚不止如此,樊银江其时掌心早已聚集了内力,容得对方一招扑空之下,他左手霍地向后一挥,借力施力!这一手“玄鸟划沙”可就足见功力,只听得“叭”一声,正好击中在李桐背上。
看起来这一掌力量虽是不大,却有推波助浪之势,李桐因一招扑空之下,哪里还生受得住,只听见“克喳”一声,撞在了旁边的雕花栏杆之上。细细的栏杆,如何吃受得住,顿时断碎开来,李桐的身子也就老实不客气地一头栽了出去。只听见“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李大麻子可就成了标准的一只落汤鸡!这一下洋相可是出到家了,“猛张飞”忽然变成了大闹江州的“黑李逵!”偏偏这位李老大又不擅水,一下去先就灌了两口水,一时间拳打脚踏,弄了个唏哩嘿啦,水花四溅。眼看着他偌大的身子,在水里载沉载浮,可惜了满池子碧绿荷叶,被他糟蹋了一大片。李桐更是被水呛得连声地剧咳不已!
看看其势不妙!
陡地,面前红影一闪,一条人影,直如穿帘的燕子,“刷”一声掠了出去。
好快的身子!
尹剑平、樊银江一经着目,顿时心里有数,果然是那个红衣人阮行现身出手了。
只见他整个身子一经窜出,极其轻巧地已经落在了一块池中假山石上,手中竹杖倏地向外一探,伸到了李桐眼前,后者正是要命关头,自是不会放过活命之机,当时一把抓住了杖梢。
红衣人阮行冷叱一声:“起来。”
杖势一挥,“哗啦”一声水响,李桐在水里的身子,就像是出潮的一只海马,湿淋淋地由水里抛起来,直向岸边上落下去。
“噗通!”落在地上,李桐总算身手不弱,当时就地打了个滚儿,窜身而起,顿时“哇!哇!”一连吐了两口清水,那双红眼恨恶地注视着亭子里的樊银江,大吼一声,倏地再次纵了过来。
樊银江冷笑一声,霍地站起,正待迎战!
忽然面前红影一闪,那个甘十九妹驾前的红衣跟班儿阮行,去而复还,已自荷花池子里纵身入亭,一去一还,极其利落,有如红云一片!
想是不愿意看见李桐的再次出丑,身子一经纵出,正好落在了樊银江与李桐之间,竹杖乍出,正好抵住了李桐扑上来的身子。
“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翻着两只小眼,阮行冷笑地望着当前的李桐:“还不退下去。”
“洗云刀”李桐狠命地咬着一嘴牙齿,怒视向樊银江道:“好小子,算你有种,老子是饶不过你的。”
樊银江冷笑不语。
红衣人阮行冷冷地看着全身是水的李桐道:“你们先回去吧,改天我们再联络。”
李桐自己也觉着怪不好意思,全身上下泥水交污还不说,脸上更是由于刚才摔出去时撞碎了栏杆,已有多处擦破,被泥水淹得阵阵发疼,无可奈何之下,乃随着同来之人,狼狈自去。
等这几个人离开以后,红衣人阮行那双白多黑少的眸子,才移向樊银江身上。
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冷冷地道:“足下看来功夫不弱,佩服,佩服!”
樊银江其实巴不得有个机会,好好跟红衣人较量一阵,如能待机将他毙了,更为得计。
当下聆听之后,故示傲慢地道:“哪里,只是贵友欺人大甚,不得不给他点教训,以诫他下次再不敢目中无人罢了!”
“好说!”阮行尖削的白脸上,忽然现出了几条怒纹:“还没有请教足下贵姓?”
樊银江正要说出,目光与座上的尹剑平一交接,立刻得到了对方的暗示,微微一顿,随口道:“在下姓吕单名一个奇字!尊驾大名是?”
“哼哼……”阮行冷冷地道:“我的名字暂时还不便奉告,吕朋友,常言道得好:打人一拳,防人一脚。今天你出手打了我的朋友,太不给我面子,说不得要向朋友你讨教几手高招,尚请赐教!”
樊银江冷笑道:“尊驾的意思,是预备怎么一个打法,还望划出道儿来。”
尹剑平站起来劝阻道:“嗳,嗳,这又何必?彼此不过是场误会,来来来,这位朋友请坐下来,容在下敬上一杯水酒,就算为朋友道个歉,该好了吧。”
他当然知道此举多余,势难为他们双方所接受,但是口头上却不能不有此一说。
果然这几句话顿时激起了阮行一腔怒火,那张尖削的白脸一阵子泛青,怒日视向尹剑平道:“你又是什么人?没有你什么事,最好少Сhā嘴!”
原来尹剑平虽然曾与他照过脸,甚至于那一次还动过手,然而却由于上一次尹剑平蒙面,又不曾开口出声,是以他无法认出。
尹剑平一笑道:“在下姓尹,只是觉得这碧荷庄乃是雅静地方,二位真要动起手来,岂不把大好景致破坏无遗了?”
阮行翻着一双眼皮道:“破坏无遗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大爷有钱,了不起赔他们银子,你又何必多事。”
尹剑平怔了一下,喃喃道:“老兄既然这么说,小可也就无话应对了。”
“那么就给我规规矩矩地坐下来,”阮行冷笑着道:“要是再要多话,休怪我手下无情,连你这小子一块修理。”
尹剑平果真老实地坐下来,不再出声。
樊银江一笑道:“尹兄你是读书人,犯不着管我们的闲事,这位红衣朋友既然一定要与我比试一下功夫,显然他是个大行家,我就借此机会请教他几手高招,岂不是很好吗?”
尹剑平道:“吕兄你要小心呀……这位朋友功夫可厉害得很呢!”
樊银江冷哼道:“我知道。”
转过脸来向着阮行道:“朋友你只管说吧,刀山剑树,在下一定奉陪。”
阮行“吃吃”一笑,脸上神态益见狰狞地道:“刚才我那位朋友,吃你打落池子里,很不成体统,贻笑大方,我们何妨就在这一池子荷叶上展试一下身手,足下以为怎么样?”
樊银江目光在池子里一扫,心中不禁微微一惊!因为这片荷花池子虽说是占地甚广,但是可供落足之处,却仅仅只有布置在池中的一堵假山,设非有极佳的轻功身手,可以提气借助于池内荷叶,否则简直举步维艰,更逞论在其中较量身手了。
樊银江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分明是衔恨自己方才将那个李桐打落水中,决计也要向自己如法炮制一番,以泄他心中之恨!
然而此举对樊银江来说,也是正中下怀,原来他自幼在父亲樊钟秀指点之下,即在轻功一道上,扎下了极深的根基,其中“竹刀换掌”一项,乃系在满布细竹所削制而成的锋尖上,展示身手,其情景几与足踏荷茎相仿佛,再者,樊银江更有几手适应于此类方式下所递出的绝招,堪称一绝。对方既然以此叫阵,却是再好不过,当下微微一笑,步出座来。
“好得很!”樊银江微笑道:“朋友你这个比斗的方法的确高明之至,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在下还要多问一句,不知朋友你是要与在下徒手相搏呢,还是……”
阮行冷哼一声道:“足下显然并没有带着家伙,我们就空手玩上几招,也是一样!嘿嘿……足下莫要以为空手就容易对付。那可就错了。”
“在下清楚得很!”樊银江道:“在下也得顺便提醒你老兄一声,那就是水面较技比不得陆上,用力可难免没个准儿,万一误伤了老兄……”
阮行“吃吃”笑道:“我看还不至于,闲话少说,姓吕的,我们这就下去吧!”
樊银江抱拳道:“承命!”
他遂即将长衣下摆拉起来,别于丝绦上,紧了一下双袖道:“老兄请!”
“哼!”阮行手中竹杖往地上一Сhā,“噗”一声,入地半尺。
在此同时,他身子却有如穿帘之燕,“飕”一声已掠了出去,但只见红影一闪,已临池上,猛可里空中的身子滴溜溜打了个转儿,螺丝转儿一般地落了下来。就见他单足轻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挺出的了根无叶荷茎之上。
那荷茎仅不过只有拇指般粗细,承受着他偌大的身躯,顿现不支地弯了下来。然而却也仅仅只弯到接近水面之处却行止住,枝水相接,间不容发,兀自上下连连颤动不已!红衣阮行那一只脚,就像是粘在了枝上一般,好一招“风摆残荷”,看得人触目惊心不已。
原来早先那么一闹,池心亭里的客人俱都匆匆离座远去,却又由不住心里好奇,此刻遥见二人荷上比武,一时极感新鲜,纷纷又向亭子里聚集过来,人数较诸先前,更多了许多。
樊银江原本以为对方不过是甘十九妹手下一名随从,未免心存轻视,直到此刻目睹他出亭身手,才知对方果然身怀绝学,大大不可轻视。当时他乃大生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冷笑了一声,他双袖猝然向后一挥,身躯如箭而出,但只见他直出的身子,一连在池上点踏了数片荷叶,霍地弹起约有八尺上下,冉冉下坠,将身子落在一片高出的荷叶面上,也同红衣人阮行一般,屈起一条腿来。
一阵风来,荷叶悉索!二人身子也同着足下荷枝一齐摆动,阮行衣红,樊银江衣白,红白二色映衬在满池碧绿的荷影里,更显得醒目十分!
随着舞动的荷叶,樊银江滴溜溜转了个身子。
在这个过程里,他身子已微微矮下了一步,双掌合十,目聚威凌地打量着对方阮行道:
“请!”
红衣人阮行目睹着对方这般身手,苍白的脸上,显现出一片木讷,毕竟他生性偏激,自恃一身武功,绝不轻易服人。他早已蓄势以待,这时见状鼻中厉哼一声,一双大袖倏地向两下一分,恰如展翅飞鹰,两手开合之间,已向樊银江身前扑到。
樊银江只觉得一股疾风直袭面前,其势绝猛。
阮行更是一出手,即使出全力,一双枯瘦手掌倏地向前一抖,施展“双撞掌”力道,直向樊银江前心上猛厉直迫了过来。
樊银江倒没有想到他一上来即施出杀手!况且这“双撞掌”乃属于内家重手法之一,他竟然胆敢在水面荷枝上这样施展,却是胆大妄为之至。
心中一动,身躯已施展“蝶梦花酣”身法,飘出丈许以外。
果然他身子方一闪开,阮行即因用力过猛,一时收脚不住,直跄出七八步外,才得稳住了身子。
这等水面轻功较技,不比陆地,乃是全凭提吸丹田真力,最忌浊力,一个调息不佳,即不免有坠水之虑。眼前阮行显然自恃这方面有深湛造诣,才敢如此施展。话虽如此,等到他站定之后,却也惊吓得出了一身虚汗!一只鞋上满为他水所湿。
这一刹,樊银江却由他左侧方倏地扑了过来,嘴里叱道:“看掌!”
陡地向下一塌身子,猝出左掌直向阮行背后击来。阮行肩头一晃,急忙向左侧方跃开,樊银江这一掌原来只不过是诱敌之势,对方身子一移动,他即刻猛地依了过去,左掌向下一沉,猛地撤出,施了一招“海底针”,直向阮行下腹要害击去。
这一掌才是他的真功夫。
由于这一招借着前一招为掩护,施展得天衣无缝,阮行大出意外,容到觉出自己上当时,却已避之不及,心中一惊,霍地向后就倒!无意中可就又犯了大忌,虽说是于千钧一发里,闪开了对方的一掌,却因为足下力道过猛,只听得“噗哧”一声,一条右腿没入了水中半尺有余。紧接着他一声厉哼,倏地施展出一招“蜉蝣戏水”,“刷”地把身子盘出七尺以外,总算没有当场坠入池子里出丑,却已是败象显著。怒火攻心之下,红衣人阮行身躯一个倒拧,足下力点,整个身子再次窜了起来,其势如箭,再次向着樊银江扑了过去!
其实平心而论,二人功力相去不多,如果此番对招是在陆地之上,胜负尚自难料,阮行吃亏在脾气暴躁,而此时此刻,“妄动无名”正是最称不智,是以才会吃了大亏……樊银江显然看出了他的这一弱点,才会加以利用,果然阮行在不知不觉里上了大当。
目睹着阮行这种猛烈的进身之势,樊银江更是暗称得计,当下反身就退。他心平气和,身轻如燕,几个轻快的提纵,已避开了阮行的来势。阮行更形暴躁,嘴里怒声喝叱着,在后面就追。
一逃一追,转瞬间己围着池子绕了七八个来回,在万丛碧荷之间,但见一红一白两条人影倏起倏落,其势有若星丸跳掷,着足处不过是片片荷叶,稍有不慎,即将覆没于池水之中,其状简直惊险莫名。
池心亭内的一干客人,先是怀着警戒好奇之心在旁观看,时间一久,却只当二人在池内作耍,看到好处俱不禁拍手叫起好来。
红衣人阮行更形暴怒,倏地一个拧身,成了背道而驰。这么一来却无巧不巧地与樊银江又照了脸儿。
樊银江看看把对方也逗得差不多了,决计不再戏弄而给他一个厉害,心中方自一动此念,阮行已用“八步凌波”的轻功绝技,陡地袭身而近。两个人这才真正交上了手,但见红白两条人影霍地凑在了一块,转瞬间已对拆了十数个照面。
这一场鏖战,彼此缠了一段甚长时间,大抵看来樊银江沉着老练,似乎处于被动,只是每一出手,即见其功力深湛,而绝不予对方缓和之机,而阮行看上去行动如风,频频出手发招,每一招都直奔对方要害,恨恶之情,溢于颜表!
把这一切看在眼睛里,座上的尹剑平不禁微皱了一下眉。
他倒不是担心樊银江会输,而反倒担心他会赢,如果输了大不了丢人现眼而已,要是赢了,或是迫使红衣人阮行负伤出丑,情形就只怕不妙。因为这么一来,势将招致甘十九妹的不快。如果对方在暗中窥伺,待机而出手的话,樊银江虽说是身手不弱,要是拿来跟甘十九妹比较的话,显然还差得太远,保不住可就有性命之忧!这么一想,尹剑平焉能不为他暗中担心。
尹剑平的眼睛已经不止一次向四外观察,希冀着能看出甘十九妹出现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只是这份工作,显然并不容易。原因是这座占地颇大的荷花池子居中而设,池心亭在中,所有客房俱是绕池而建。由是任何一个客人,只须凭窗平视,即可将池内一切清晰地看在眼中,反之,却因为外明内暗,坐在外面的人,若想要看清室内的一切,却是万万不能。
因此之故,即使是甘十九妹真个在场,设非她贴窗而立,简直就看她不见。如此,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之下,以甘十九妹之诡异莫测功力,只须举手之劳,即可以致樊银江以死命。
尹剑平因为想到这里,才暗中替樊银江担心,不得不为他有所忧虑。
就只是这么一刹那间,池子里已起了很大的变化,阮、樊双方其时各尽所能,已到了分出胜负时候。当然对于他们双方来说,都不会仅仅分出胜负即可甘心,骨子里都恨不能制对方于死命。
蓦地,亭子里面爆出一阵急剧的惊呼之声。
即见红白两条人影陡地在空中迎在了一块,在极为短暂、石火电光的一刻,彼此交换了一掌。遂即双双坠落下来。红衣人阮行似乎吃了亏,他落下的身躯,已势难保持安稳平衡,足下方自在荷叶上一落,那片挺生的荷叶“克唰”一声从中而折,他身子歪了一歪,再想拔起,哪里还来得及?
只听得“噗通”一声水响,一条腿整个陷在水里。
樊银江在这场比斗里,毫无疑问地占了上风。他既知对方确实身分,自非取胜对方即可满足,眼前机会难得,他焉能随便放过。
当下怒啸一声,猛然由侧方急抄过来。
阮行一条腿深入池水,正在惊心动魄的一刹,眼看着对方快速地袭来,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樊银江这一式“燕子抄水”的绝技,施展得极为杰出,时间速度的配合,决计不予对方丝毫缓和之机,身子一经扑近,右手急抄,施展出“穿心掌”的绝技,一掌直向阮行当心击来。
阮行无须为对方真的击中,只领受着眼前这股凌厉尖锐的掌风,已不禁吓了个亡魂丧胆,恨在半身涉水,犹在下沉之中,不要说出招攻防,简直连转动也是不能,一时间简直吓呆了!
尹剑平旁观者清,看到这里,已知道樊银江决计乘机要阮行性命。照说如能伺机杀了这个阮行,自是可大大削弱了甘十九妹一份实力,该是好事一件,可是如此一来所牵扯出的事情,必将大为复杂,在未明了甘十九妹真实动态之前,这番举止,未免操之过急,再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杀人,总是不好。
然而眼前情形,无论出声喝止,或是出面干预,都已慢了一步。
眼看樊银江这一式穿心掌下,阮行万无生理,势将穿心咯血而亡。
猛可里,就只见紧依着池边客房之一的一扇落地纱幔,陡地闪了一闪。
尹剑平眼尖,况乎对于这类事情,早已心里存了十分仔细,是以略有所警,立刻全神贯注!
虽然他自信反应够快,可是较诸窗前那个暗中突然现身的人来说,仍然是慢了一步,是以在他目光方自发觉到那个暗中突然现身的人就是甘十九妹时,后者似乎已经完成了救人伤敌的任务。
尹剑平只略略看见她现出身子匆匆一现即又收回,一现一隐,翩若惊鸿!
等到尹剑平忽然觉出可能不妙时,果然池子里二人,却已有了戏剧性的转变。
对于所有在亭子里的各人来说,这个转变都大使他们吃惊而感到大惑不解!
即使是当事者本人樊银江来说,亦感莫名其妙!
各人的感觉体会极其微妙不一,尹剑平因为全神贯注于那一个一现即隐的甘十九妹,等到发觉有异时,池子里的转变已成为事实。
只见樊银江原保十拿九稳的出击姿式,忽然中途生变,扑出的身子就像是忽然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一般,倏地为之大大震了一下,一时面色惨变,因而拧身折势改向亭子里纵落下来。
另一面那个红衣人阮行,原来已半身沉水,居然在紧要关头,像是有人拉了他一把,或是在他背后适当的位置上推了他一下。总之,借着这无形中一推之力,却将他已经沉下的身子霍地拔了起来。“哗啦”一声水响,阮行竟然从水里跃了出来,由于他面前不远有一块耸立的假山石,正好供以落脚,阮行乃得没有再次出丑。
他身子一落向假山,才发觉自己半身水湿,自是狼狈之至,心里明白必系甘十九妹暗中出手相助,既惊又愧,只恨恨地看了亭子里的樊银江一眼,倏然纵身上岸,带着一身水湿,头也不回地往南院里去了。
站在亭子里看热闹的,见此情景,俱当是樊银江手下留情,对于红衣人阮行的自取其辱,无不心里称快,一时众口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樊银江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座位上,看着尹剑平,脸上现出了一副苦笑。
尹剑平由其微微泛青的脸色,以及眉心所沁出的几颗汗珠,即知道他已吃了暗亏,而且负伤不轻。
眼前人杂,诸多不便,他遂即站起来道:“我们回去再说吧!”
樊银江点点头,只说了个“好”字,即由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咳。
尹剑平遂即举手招来这里的侍者,道:“这位吕兄与刚才那位红衣朋友,一时技痒,不过输然着玩玩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们用不着大惊小怪。一切损坏的东西,由我们奉赔就是。”说时,由袖子里取出了一锭十两纹银。
不意那个小伙计摇手笑道:“尹相公用不着关照,一切损坏的东西,就连三位的茶钱,方才都已有南院的人代付了,不必介意。”
一面说,他还不住地打量着樊银江,十分钦佩地道:“这位吕相公真是好本事……小的眼都看花了,真是了不起。”
二人对看了一眼,也就不再多说,当下站起离开。
当他们向亭外步出时,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数十对眼睛的“注目礼”。
返回客房之后,樊银江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尹剑平回身关上了门。
“飞流星”蔡极奇怪地看着二人,刚要说话,樊银江忽然身子向后靠了一下,道:“有劳蔡香主,给我倒一碗水来。”
蔡极怔了一下,忽然发觉到他的脸色不对:“殿主,你…”怎么了?”
樊银江紧紧咬着牙,摇摇头不发一言。
尹剑平道:“银江兄遭了人家的暗算,只怕是受了内伤!”
“啊!”蔡极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下的手?”
樊银江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一面说,他一面由身上取出了一个檀木扁盒,打开来,取出了一粒黑色丸药。是时蔡极已为他倒了碗白水,樊银江接过将药吞下。
蔡极大为迷惑,转向尹剑平道:“少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尹剑平微微点头道:“大概知道一点。”
樊银江立刻转目向他。显然他对于自己负伤之事,仍然是全然不知。
蔡极道:“我方才隔窗见殿主明明已将那阮行打落池内,占了上风,忽然存忠厚又折身返回,怎么会又受了暗伤……是谁下的手?”
尹剑平冷笑道:“还会是谁?自然是甘十九妹了!”
“甘……”蔡极打了一个寒噤。
樊银江脸上亦不禁罩起了一片阴影。
“尹兄!莫非看见她了?”
尹剑平点点头:“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已足可断定是她,绝不会错。”
于是他乃将当时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只听得二人既惊又惧,一时作声不得。
樊银江恨恶地冷笑一声道:“这丫头尽管功力惊人,只是暗中下手伤人,实属卑鄙之至!哼哼……我岂能就此与她干休?”
尹剑平道:“当时情形,如果甘十九妹不暗中及时出手,只怕她那个亲信的跟班,已丧生在你手下,看起来她却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
樊银江怔了一下,冷冷地道:“尹兄之意,莫非……”
尹剑平道:“银江兄千万不要误会,我绝非在替甘十九妹说话,只是平心而论,如果以她功力而论,果真有意取你性命,方才必能得手,樊兄你就不会活着转回来了!”
樊银江剑眉一挑,却又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你也许说的不错……看来这个姑娘确是功力高不可测……为我生平所仅见。”
想起前程,他不寒而栗!
苦笑着点了点头,樊银江继续道:“那客舍距离荷池,少说也有两丈距离,她竟然能在举手之间,以内力伤了我,而且将阮行下沉入水的身子救出……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尹剑平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此女不可轻视,据我所知,她所施展的乃是武林失传己久的‘内气阴炁’之力,可以一鼓作气,毙人于百步之外。”
“那……”樊银江犹有余悸道:“她为什么会对我手下留情?以她过去行径,似乎没有留我活命之理。”
“不!银江兄,你这么说,就证明你对她根本还不了解!”尹剑平道:“事实上这位姑娘在某一方面表现得却是极见仁慈,从不滥杀无辜的!”
樊银江听他把自己列为“无辜”,不禁奇怪地看着他。
尹剑平道:“很简单,那是她目前还不了解你我真实的身分,一旦她洞悉你我真实身份之后,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樊银江听他这么说,认为顺乎情理,不禁点头表示赞同,叹息一声道:“你的话也许不错,我想一定是如此了。”
说到这里不禁又发出一声轻咳!
蔡极关心地道:“殿主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樊银江挺了一下身子,不大自在地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心里闷气得很。”
蔡极道:“老堡主‘七宝保命丹’最称神效,殿主服下也许休息几天就好了!”
樊银江又咳了一声,苦笑着道:“但愿如此。”
尹剑平关心地道:“银江兄既觉不适,何不解开衣服来看看究竟伤在哪里?”
樊银江点点头,遂即解开了上襟,露出胸部。
三人触目之下,俱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他左胸上方清晰地现出一条紫红色痕迹。
“这……”樊银江一时面色瞠然:“这是怎么回事?”
尹剑平到底阅历丰富,一看之下即知其所以。
“好险!”他喃喃道:“看来这个甘明珠果然是手下留情,否则你命休矣!”
樊银江借然道:“尹兄是说……”
尹剑平道:“樊兄你可曾听过‘气岔玄关”之一说吗?”
樊银江点点头道:“听过,莫非我……”
“不错!”尹剑平道:“这位姑娘像是用‘内气阴炁’之术,锁了你的玄关,使你暂时不能如意施展武功,不知我猜测得可对?”
蔡极道:“殿主何不运功一试即知。”
樊银江当下依言调息了一下丹田气机,顿时面色沮丧,长叹道:“尹兄说的不错,我果然已失去了武功,这怎么好?”
尹剑平道:“樊兄不必担心,甘十九妹此举看来只是不过于你一些警诫罢了,樊兄请看伤处上下一寸之处吧,一为‘日月’,一为‘期门’,俱为死|茓之一倘若那股阴炁气机上下寸许,樊兄性命必将难保了!”
樊银江聆听之下,细细一想,果然如此,不禁半天作声不得。
蔡极道:“尹少侠可知解救这种伤势的方法吗?”
尹剑平想了想道:“当年我曾见过冷琴恩师为友人医治此伤,只嘱咐他摒弃杂务,闭门运功,银江兄既有灵药为辅,也许还要不了这么久的时间即可痊愈。”
可是他立作补充道:“只是在这一段日子里,樊兄要切记不可动怒,甚至于一切逆心之事皆要摒之念外,否则一旦这种气机自玄关岔开别走,伤者可就难免要落成瘫痪成为残废,樊兄这一点却要切记。”
樊银江忿忿地站起来,刚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忽然眉头皱了一下,缓缓坐下苦笑道:“尹兄说的果然不错,情形正是如此,看来我这一趟是白来了,而且……”
尹剑平作了一个决定道:“当今之计,银江兄还是立刻离开这碧荷庄,返回清风堡的好。”
樊银江苦笑不语。
“飞流星”蔡极点头道:“对!尹少侠说的不错,否则甘十九妹那个丫头,很可能就会在最短时日之内摸清我们的底细,那时候只怕就放不过你我。”
尹剑平点头道:“蔡香主说的是,樊兄返回之后,切记要胸无牵挂,一心调养,只将这边事禀明堡主,至于对方如有任何进一步行动,我将会见机行事,随时与堡里联络。”
樊银江苦笑道:“也只好这样了,只是这么一来,你的处境岂非太危险了!我看蔡香主不妨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不必!”尹剑平道:“樊兄沿途之上少不得还要人照顾,再说蔡香主身分已为那个姓李的麻汉看出,留下来反倒不妙!”
蔡极叹息一声,道:“这话倒也有理,只是难道你就不怕被他们认出来?”
“暂时还不会,”尹剑平喃喃道:“不过时间一久,也就难说。总之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会随时注意。”冷冷一笑,他接着道:“经过一连串的劫难事件之后,我已想到了如何与对方相处的方法,有时候光是逃也不是办法,我必须设法与她接近,才能有机会下手,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当他侃侃而谈时,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昔日那一幕幕师门悲剧,如许的血腥往事,一齐翻涌心头,顿时怒血沸腾,血脉俱张!他紧紧地咬了一下牙齿,体会到自己的忍耐限度确实已达到了顶点,必欲要有所发泄。然而每一想到这里,却又禁不住使他把敌人目前的实力加以衡度一番,他就又不得不强自咽下了这口气!
至此,他不禁又会念及晏春雷拜兄临死前,对自己的一番交待,甘十九妹那动人的姿容,也就会情不自禁地浮上心头,于是,对于甘十九妹这个人,从而就会兴出一番天人交战。
有一件事,每每使得他心里大惑不解,那就是在“福寿居”客栈的那一夜,自己明明有足够的时间下手杀死她,竟然会临场一时磋跎心软,以至于错过了那一次大可制她于死地的好机会。这件事当时纯系出自自然,然而事后每一想起,即形成了他内心难以解开的悬结,对自己当时有此作为深深难以自释。于是,每一次他想到这里,也就会警惕着下次不可重蹈覆辙,期盼着如果再有机会来临时,务必要狠下心来,完成复仇的使命!他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
凭窗怅望,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不自觉地搜索到了那一排轩窗。他确信方才甘十九妹就是在那扇窗后现身的,然而现在,那排窗子却紧紧地关闭着,使人望窗兴忧,莫测其玄奥高深。
樊银江目睹着他的表情瞬息数变,不禁打破沉寂道:“尹兄,你在想些什么?”
尹剑平怦然一惊,回过身来苦笑道:“我在想甘十九妹的深奥不可捉摸,我却又势将与她不可干休,真不知将来发展将会如何……”
樊银江轻叹道:“我先前听到对她的种种传说,心里老实说还难以置信,这一次直到我亲身领教之后,才知道她的名不虚传,看起来这姑娘果然兰心意质兼以心狠手辣!唉!如果她此行真的以清风堡为下手对象,我真不知道我爹爹和左大叔,是否能够抵挡得住?”一想到这里,他不禁大大为之担起忧来。
尹剑平面现凄凉道:“不瞒樊兄说,我此行千里迢迢,赶到清风堡,目的在向令尊示意,不意令尊自负武功,过于自信,却使我难以进言。”
蔡极皱眉道:“老堡主生来就是这个脾气,这一辈子我就没见他老人家服过准来,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少女,要想叫他老人家不战而逃,那可是难。”
尹剑平道:“话虽如此,我们到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老人家自取灭亡……我以为银江兄返回之后,不妨先晓以利害,这边事我当暗中尽力,苟能予对方以困拢,或是缓兵之计,都未尝不对清风堡方面有利,此事实不宜迟,我看樊兄与蔡香主一黑就上路吧!”
樊蔡二人见他说得诚恳,也着实不敢掉以轻心,当下遂即不再表示异议。
如此,经过一番秘密行动,就在天黑不久二更时分,樊、蔡二人遂即出发离开。
二十四
他们离开不久,也就在三更时分左右,尹剑平悄悄起来,只觉得这座巨大的客栈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点声音,足见这所碧荷庄确是一处安静所在,绝非一般征歌召妓,行拳猜酒下流世俗所能盘踞的场所,尹剑平把自己整理得十分利落,那一口“海棠秋露”,紧紧系于背后,遂即悄悄地步出房外。
一阵寒风,使得他猝然打了一个寒噤!但见静空无云,一轮明月高悬中天,洒下如银光华,将这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渲染得那般清爽,那池水荡漾出雾般的迷漾,耸立在池中的那座亭子,在水月色的互相辉映之下,更显出一种静态美,实在惹人流连!然而尹剑平的心里却在酝酿着另一种事情,对着眼前这般美景,竟是无暇顾及。
透过迷茫的月色,他打量着南面那一排幽静的房舍,黑沉沉的不见一些儿灯光,似乎所有居住在那里的人都睡着了。
所谓“所有居住的人”,其实不过是很有限的几个人,甘十九妹、阮行,以及四名随从而已。
尹剑平身躯纵出,足尖微微在荷叶面上点了一点,第二次拔身而起,轻飘飘地已经落在了池心亭内。
这一刹他心情絮乱极了。
然而,他却不愿再这么苟且下去、对于甘十九妹,他从一开始就在逃避,始终不敢与她正面接触,然而今夜,他却决计要去试一试她的锋头了。
当然,致使他有这股勇气的原因,主要的是他如今身分悠然,其次他自信领略出吴老夫人若干式奇妙的怪招,似乎可以与对方一别短长。关于这一点,他尽管仍然心存畏惧,但却必须一试。
在亭子里沐浴着阵阵的寒风,使得他的头脑变得极为冷静,面对着甘十九妹这个生平从未见过的强大敌人,心里忐忑不已。足足有小半盏茶的时间,他反复地思索着甘十九妹昔日的神态,以及那些奇妙得匪夷所思的怪绝身手,越想得深,也就越觉得自己此行冒险太大,也越害怕。
虽然如此,可是他却下定了决心,今夜要碰一碰这个女魔头。把甘十九妹的为人仔细盘算过之后,他觉得这个险是值得一冒,因为像今日自己所属有的这种身分,以及所出手的动机都甚是难能可贵,一纵即逝,失之可惜,对于甘十九妹这个人,他毋宁已经深深有所了解,无论在主客两面来说,今夜都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即使自己不是她的对手,退一步似乎应该可以保住性命,应无可疑。
把一番道理仔细辨别清楚之后,他硬下了决心,决计不再犹豫,当下背过手问了一下背后的那口“海棠秋露”。这口剑似乎赐给他相当的信心!不入虎|茓,焉得虎子?走!
一念兴及,他遂即纵身而出,依然是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足尖在荷叶上轻轻一点,浮光掠影般地,已把身子拔上了彼岸。
月色极见清晰,附近情势一目了然。
尹剑平一连翻过了两层院落,可就看见了那堵通向“南院”的月亮洞门。
这时那洞门左侧Сhā有一盏黄纸灯笼,映射出一片昏黄灯光,一切看来都与方才蔡香主形容相仿佛。
坚定的意念使得他勇气大增,略一顾探,遂即放步向门内0步入。
不意他方自进入数步左右,面前人影一闪,一个瘦长的白衣汉子,蓦地由暗中闪身出来。
尹剑平站住脚步,一时力透指梢,蓄势以待!
白衣人二十五六的年岁,浓眉巨目,双太阳|茓高高凸起,一看之下即知是一个颇具功力的人。似乎有一种特有的气质,使尹剑平几乎一看之下,即可判断出他必然是来自丹凤轩门下,换言之也就是此行侍奉甘十九妹的门下之一。
“你是什么人?”白衣人声音里掩含着忿怒:“没有长眼睛吗?”
一面说,他抬动了一下瘦长的胳臂,指着树立在门内侧左首的一块牌子。牌子上赫然写着“禁足”两个大字。尹剑平冷冷一笑,说道:“不错,我看见了。”
“那你还进来干什么?”
“找人!”
“找人?”白衣人目光凌厉地说道:“找谁?”
“你主子甘十九妹!”话声出口,白衣人脸色突变!然而,他还来不及说出下一句话的当口,尹剑平左足前踏“踩中官,走乾门”,已把身子依附了上去。
一举步,显然就是冷琴阁的“六随”身法。他刻苦励淬,功力之精进,真有一日千里之势,白衣人万万想不到对方这个外貌斯文人物,竟然是如此身手,虽然他绝非弱者,但是毫无戒备的情况之下,再想脱身,哪里还来得及?随着尹剑平袭进的身势,一股充沛凌厉的劲道,陡地将白衣人全身罩定,有如当头落下了一面无影罩网将他死死罩住。
白衣人乍惊之下,右手倏举,直向尹剑平面门上力劈过来!只可惜他慢了一步,他的这一掌才不过劈出一半,恍惚觉得右腹下“腹结”|茓道上麻了一麻,登时打了个寒噤,一时动弹不得。
尹剑平自己也不曾料想到,这一手“如意金刚指”功施展得这般乘心应手!显然对方在他手指还不曾接触腹肌之前,已先行不能移动,足见指力之凌厉,已经达到了“透点”的境界!猝然间,他感觉出自己功力自从清风堡之战之后,确实精进了不少,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白衣人活僵尸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副怒目凸睛,把对方恨恶到极点模样,显然他外表虽是动弹不得,心里却是明白得很,只是却也无可奈何!
尹剑平转过手把对方僵直的身子抬起来,挪放到一个角落里,遂大步继续前进。进入到第一进院子里,一片芬芳花香,扑面而来,他看见了种植在附近花圃里的那些鲜艳蓓蕾。然而他立刻觉出了有些不对。就在这片院子里,他发觉出一片淡淡的雾光,在月色的衬托之下甚是朦胧,如非特别细心的人,简直不易辨出!
尹剑平顿时心有所悟,情知那阵芬芳的花气,绝非是单纯的花香所致,而是间杂得有丹凤轩的秘制毒烟“七步断肠红”在里面。由“七步断肠红”立刻使得他联想到自己身藏的那块“辟毒玉玦”,这才使他恍然悟及何以自己在触及毒香之后犹能自免,这块辟毒玉玦果然具有神妙的解毒效果,使得他又免除了一次不知不觉的劫难!
尹剑平有了这一番见地,不得不特别提高警觉,虽然有玉玦护体,亦不敢十分大意。当下他略微运动功力以闭住了呼吸,为免再惊动别人,他提住真气,虚点双足,极其轻悄地踏出了这一片院子,进入到第二进院子内里。
如果甘十九妹果真下榻这里,那么必然就住在这一进院子里了。尹剑平顿时提高警觉,全神贯注!在进入院子十数步之后,站住了脚步。
他静静地观察着正面一排客舍,黑黝黝的不见些微灯光,对付像甘十九妹这等罕见的绝世高手,他一丝也不敢大意,事实上他只要踏进了这进院子,就绝不敢存心设想能够掩瞒住不为甘十九妹所知。
定了一下神,他向前又走了两步,用着平和的声音道:“甘姑娘是否在此,在下尹某求见。”话声方自出口,即听见背后“哧”一声轻笑,似有一股冷森森的气息,陡然袭向身后脊梁。
尹剑平向前跨出一步,才倏地转过身来,不禁大吃一惊!却只见身前两丈以外,玉立亭亭地站立着一位长身少女。
月色朦胧,对方面目显然一时看不清楚,可是只凭对方那种卓然不群,仙子般的神态,即可以断定她是那个令自己疲于奔命,恨慕交加于极点的甘明珠——甘十九妹。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她缀上的,凭着尹剑平这等身手,竟然全未曾事先觉察出来,只这一点,就令他惊骇兼具,显然在未经动手比划之前,先已输了对方一阵。尹剑平一时呆若木鸡。
“你是在找我吗?”
远远的,甘十九妹那双明媚的眸子打量着他,却是出乎他意外的温柔,丝毫不现怒迹,几个字由她嘴里慢慢地吐出来,只觉得珠圆玉润,无比的好听。
尹剑平一惊之下,立刻缓和住内在的惊恐情绪,双手抱拳道:“姑娘莫非就是人称甘十九妹的甘姑娘吗?”
“嗯!”甘十九妹轻点点头,说道:“我就是!”
微微一笑,她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又道:“你是?”
“在下尹心!”尹剑平冷着脸道:“伊尹之尹,心脏之心。”
甘十九妹一笑道:“尹心?我还当是‘隐心’呢!”
微微一顿,她缓缓地道:“尹先生寒夜趋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尹剑平面对着对方这个人,只觉得一颗心跳动得那么厉害,内里血脉怒涨,外表却益加的沉着镇定。
“姑娘兰心意质,岂能不知?”尹剑心冷冷一笑道:“关于白天敝友吕奇与尊价动手比武之后,姑娘不该暗中出手,致使敝友负伤不轻。”
甘十九妹微微一怔,遂即微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是我暗中出手?”
尹剑平道:“当时在下坐在亭中,看见姑娘遥立窗前,敝友吕奇原已将尊价击落荷池,是姑娘适时出手,暗以‘内气阴炁’之功锁了敝友玄关,致使他如今武功尽失,几至当众出丑。哼!姑娘自以为这件事做得神秘十分,却难逃在下这双眼睛!”
甘十九妹一双细长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说的不错,这么看来,尹先生不愧高明之士了。”
微笑了一下,她那盈盈秋波在尹剑平的脸上滴溜溜一转,又接下去道:“所幸尹先生一经出现在池心亭子,我就已看出尹先生绝非寻常之人,而且,我似乎颇感到先生今夜必将来此造访,所以,因此恭候,这一着我竟然猜对了!”
尹剑平道:“在下与敝友二人一路行来,风闻江湖上盛传姑娘大名,得悉姑娘一身绝技盖世无双,而且聪颖过人,石仪妙算,贯绝古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实在佩服之至!”
“先生夸奖了!”甘十九妹眸子里,交织着令人难以猜透的神秘:“尹先生今夜来此,看来,似乎心怀不忿,大有兴师问罪之意,可是?”
“这个……”尹剑平强制着内心的冲动,外表却甚是温和地道:“姑娘声威盖世,技惊天人,在下一介无名之辈,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话方到此,他听见由甘十九妹嘴里,发出银铃般的一串笑声。微微一顿,他继续说道:“只是在下生就一副倔强脾气,生平只敬服‘公理道义’四字,对于敝友吕奇荷池负伤之事,敢向姑娘你讨还一个公道。”
“尹先生你太客气了!”甘十九妹道:“能够在举手之间,制服我手下弟子之人,当世尚不多见,不瞒你说,在尹先生你与贵友荷亭初现之时,我即看出了你的卓然不群,甚至于私下里把你假设是我的敌人。果真如此,尹先生应该是我此次中原之行所遇见唯一可怕的敌人了。”
尹剑平这时近承芳泽,目睹清艳,耳闻莺声,平和的对答里,更加显示她的高贵气质,俨然仙子下凡,清莲出水!喻之“银碗盛雪,不染纤尘”却是恰当之至。
一阵强烈的心电感应,侵袭着他,使得他不得不暂时把注视对方的一双眼睛移向一旁,紧接着脸上一阵发热,兴起了一度红潮!对他来说,这是少有的现象!尹剑平惊骇之中,感觉到这种微妙的感情作祟,已使得他又败了第二阵!这一惊由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使他强慑心神,脸上可就明显地显现出一番尴尬!
甘十九妹的一双澄波双瞳,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尽管是黑夜,借着一片月色,却也能使她体察入微。
“尹先生你怎么不说话呢?”她略现出一些惊讶的样子:“难道以先生的心性武功造诣,还会有什么事令你困扰心境,拂之不去吗?”
“好厉害!”尹剑平心里不禁暗叫了一声,微微一笑,他遂效“刘桢平视”,把目光又移到了她的脸上。这一次他由于先已做了一番心理准备,自不如前番之有所失态!
“姑娘所见不差,在下实在是想到了一件令在下局促不安,困扰心境的事情!”他苦笑着:“倒叫姑娘见笑了!”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那倒不会,你我虽然初见,但我却能由先生目光面相,觉察出先生乃一心术正直,语出至诚之人,否则……”微微一笑,月色里贝齿尤见可人:“否则的话,我也就不会与你这么多话了。”说罢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美人着以轻愁,姿态更足以动人。
尹剑平道:“以姑娘之天生明智,莫非心中也有不可开释之事吗?”
甘十九妹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忍不住浅浅一笑,对于尹剑平之乘机反驳,以自己刚才所说之言反敬自己这一手很是欣赏。
当下她缓缓地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免于忧愁烦恼,只是每个人在面临这些困境时,所处理的方式不同而已,我当然也不会例外。”
目光投向尹剑平,她淡淡地又道:“刚才尹先生说到有一件困在心里的事,不知道是什么?”
尹剑平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下来此的宗旨,原是要向姑娘讨还一个公道。”
“啊!”甘十九妹脸上带着一层薄笑:“这么说尹先生仍然对白天令友负伤之事耿耿于怀了?”
尹剑平道:“在下有意要向姑娘请教几手高招,虽然明知不是姑娘对手,却也不能不厚颜一试,尚请姑娘不吝赐教才好。”
说到“赐教”二字时,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已经握住了背后的剑柄。顿时一股阴森森的剑气,由剑鞘内溢出,直袭甘十九妹身上。
甘十九妹蛾眉微微一轩,冷冷地道:“尹先生当真要与我比试剑法吗?”
尹剑平欠身道:“在下确有此意,姑娘请亮剑吧!”
“哼!”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兵刃无眼,岂可轻易相试,我看,我们还是空手比几招吧!”
尹剑平微微一笑:“姑娘慈心,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既已手握剑柄,诚所谓刀难入鞘,尚请姑娘赏赐高招!”
“你这个人!”甘十九妹一双妙目在他脸上转动着:“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还是刚才那句老话,万一兵刃无眼,误伤了你,还要请你原谅我的无心才是!”
尹剑平忽然兴起了一番凄凉。想到了屈死对方手下的一千师门前辈尊长,禁不住使得他热血沸腾!然而面前却是这般的可人儿,每一次当他目光由她脸上扫过去时,都会或多或少地使他消蚀了一些复仇的雄心壮志!
他几乎不敢再与她这么平和相处对答了,眼前机会难得,动手时他将要全心全意地与对方周旋,务期将掌中这口“海棠秋露”,在适当的时机里Сhā进对方的胸膛,了却这一桩血海深仇,才是上上之策!
想到了屈死九泉的一干师门尊长,他悲忿的情绪,情不自禁地为之升华,达到了新的Gao潮。
紧持着剑的那只手,由于握剑过紧,心情太过紧张的缘故,起了一阵颤抖,森森的剑气由拉开一缝的剑鞘里怒溢而出!
甘十九妹顿时后退了一步!
这一刹那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异、迷惑!
“你?”她脑子里似乎在思索着一件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情:“尹先生……我们以前可曾见过面吗?”
尹剑平眼睛里已难以掩饰住凌厉的仇焰,只是他却还能从容应对:“在下与姑娘素昧生平,以前并不曾见过!”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微微点头道:“这就是了……是我认错人了……我忽然把你当成了那个依……”
尹剑平道:“依什么?”
“没什么!”甘十九妹微微摇头道:“不知尹先生可曾听过一个叫依剑平的人?”
尹剑平顿时心头一震,从容点头道:“姑娘莫非说的是岳阳门下那个依剑平?”
甘十九妹颇出意外地看着他:“尹先生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尹剑平苦笑道:“不过在下却风闻这位依兄,为当今岳阳门唯一尚还活着的门下弟子,更为了逃避姑娘的一路追杀,如今亡命天涯,嘿嘿!这个人可真称得上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可怜虫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尹先生这么说,足见对他认识得还不够清楚。这个姓依的虽然列身为岳阳门下弟子,但却身兼数家之长。他武技精湛,为人精练,更具智慧,绝非是如尹先生嘴里所说的可怜虫!”
尹剑平原已难耐冗长的对答,恨不能立刻拔剑与对方决一生死,只是这时当他听到了甘十九妹论及自己的一切,不禁心里动了一动。
他暂时按捺住急躁的情绪,以试探的口吻道:“姑娘莫非曾经会见过此人?”
甘十九妹点了一下头:“不错,我们见过,而且还曾经与他一度交过手,所以对他留有很深的印象!”
一面说,她那双盈盈秋波直直地看向尹剑平,后者下意识地感觉到一阵情虚,禁不住脸色微微一变。
他强制着心里的激动,轻咳一声道:“能够在姑娘手下逃得活命,诚是难能,这姓依的武功如何?”
甘十九妹一笑道:“诚如你所说,这个人武功极高,是我这一次江湖以来,所遇到少见的劲敌之一,他更具有过人的智力,确是一个很不寻常的角色。”
尹剑平凄凉之中,总算领受到一些安慰。能够由敌人嘴里得到赞美与尊敬,该是如何的弥足珍贵!
他仍想从对方嘴里多认识一些那个“依剑平”,以为日后之借镜。当下,他冷冷地笑了笑道:“姑娘这么一说,在下倒真想能有机会见见此人。”
“对了!”甘十九妹浅浅一笑:“这个依剑平虽是岳阳门下弟子,但是我发觉他也曾涉猎过其它门派的功夫。”
尹剑平留意地在听,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譬如说!”甘十九妹那双剪水双瞳凝眸注视着他:“他虽是岳阳门出身,却精于双鹤堂的‘金刚铁腕’,也曾与双鹤堂的米如烟有过师生之谊,学兼数家之长,才使得武功左右逢源,相生相长,得能有今日之惊人成就,然而……”
说到这里,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微微收缩了一下,含蓄着过人的灵思:“我似乎总预感着,他与我将要再一次地见面……这一次我必不会轻而易举地让他由我手里逃开!”
眸子向着尹剑平一转,微笑道:“谈了些不相干的事情,尹先生一定烦了,现在不必再多废话,你不是要与我较量一下剑招吗?请亮剑吧!”
尹剑平之所以要与她比划兵刃,当然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前此曾与她空手对过招法,很可能已为她摸清了自己门路,万一让对方觉察出自己身分,显然大大失策,兵刃可就没有这一层顾虑。
面对当前这个生平第一大敌,他确是不敢丝毫掉以轻心,当时意念集中,抱元守一,缓缓撤剑出鞘。一股冷森森的剑气,直向甘十九妹身前袭到。
“姑娘请!”尹剑平举剑当胸,锐利的一双目光,直直地逼视着对方:“在下候教了!”
甘十九妹眼睛在对方剑上一膘,心中亦不由吃了一惊,点头道:“好一口宝剑!尹先生有此神兵利器,我只怕难以抵挡得住呢!”
“姑娘见笑,请赐招吧!”
这几个字说得冰冷砭骨,旧恨新仇,一时激发起他潜在内心的无比仇恨忿意,如非他事先下了一番镇定功夫,眼前几乎已是难以把持得住。
须知他对甘十九妹,自始都充满了痛苦矛盾,形势的演变,既已到了眼前兵刃互博地步,他自当决心求胜。目睹着剑上寒光,顿时增添了他几许决心与勇气,然而这种决心与勇气,是否永远能够持续下去,或是立刻又生变化,他实难预料。那么把握住眼前的这一刹,自是至为重要了。在他的催促之下,甘十九妹亦不再犹豫。
尹剑平昔日曾经在暗中目睹过她与晏春雷的一场逐杀,深知她剑上的威力,尤其是出剑时的那一刹,实在有鬼神莫测之妙!是以,眼前在她将出手之前,也就格外地提高了警觉,不敢分心旁骛。
甘十九妹一双美丽的闪烁着智光的眼睛,在对方身上一转之后,倏地香肩轻晃,闪向侧面一个地位!
尹剑平立刻把步位作适度的调整!
甘十九妹立刻又换了一个地方,尹剑平再作调整,双方一连换变了三四个方向,才算定住了步位。
四只眸子紧紧地对吸着。
甘十九妹忽然冷笑道:“尹先生,咱们何妨口头上先赌个输赢怎么样?”
尹剑平道:“在下不懂姑娘心中涵意,尚请当面说明。”
甘十九妹道:“这很简单,你我既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根本无须兵刃拼搏,只须口头上讨教几招也就差不多了,尹先生意下如何?”
尹剑平好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自不愿轻易放弃复仇良机,只是对方这么建议,形势上又不便见拒,当下强制着心里激动,微微一笑道:“姑娘既然这么说当然是好,只是在下却认定一个原则,‘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总认为嘴里说的和手里玩的有些出入,姑娘以为可是?”
甘十九妹想了想,微一点头,道:“有理!好,那么咱们就废话少说,手底下见个高下吧。”
话声一顿,一只纤纤玉手已握在了胸前短剑剑柄上。
尹剑平顿时就觉出了一股寒气突地迎面袭来,有如冰露着身,使得他心头一阵发慌。这是因为他自从出道以来从来还没有机会与甘十九妹这等杰出的劲敌动过手,自然上来有些惊慌失措。这只是一刹之间的事,在极短的一刹,他随即定了下来。
“剑以气使”。凡是得窥上乘剑术的杰出之士,无不懂得这个道理,是以内功中“练气”一门,常常是上乘剑道的“不二法门”。
尹剑平对这一点很是了解,早已在上来之初,将元气充固丹田,心中一惊之下,遂即赶紧凝固真力,将一腔内气频频运施剑身上,一时间掌中那口“海棠秋露”顿时大放光华!冷森的剑气,形成了一面无形扇面,将他正面全身遮住,顿时,他就觉出身上的寒意大大减少。
功力的进展,常常不着痕迹,在不知不觉里突飞猛进。尹剑平正是这样,他能更上一层楼实在得力于吴老夫人慧心指点,才使他忽然智蒙大开。其实他最大的成就却是在于悟出了“智能”与“功力”搭配兼施的窍门,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胆敢以身冒险,来轻犯甘十九妹极威的原因。
闲话撇过。双方在彼此剑气互接的一瞬,已不啻交上了手。
尹剑平一面频使真力,将功力汇集于手上长剑,化为森森剑气,用以对抗越见尖锐的剑风,一面却脑中运思着出手的时机。
甘十九妹冷冷道:“尹先生为什么久不出剑?莫非心存谦让不成?”
尹剑平道:“姑娘剑气缜密,深闭固拒,确使在下无懈出剑,惭愧之至。”
甘十九妹浅笑道:“尹先生能有此一说,已足见深体剑中三味,令人可敬,其实我心同此理,不必客气,只请放剑过来。”
尹剑平答了声:“好。”
剑身一转,嘶然劲风里,划出了一道长虹,直向甘十九妹当头直劈下来。
甘十九妹迎着他来剑之势,轻叱一声,身子飞快的一个旋转,已闪到了他身子右边。
尹剑平剑走轻灵,陡地一拧剑把,直循着她后腰上扎来,这一剑其势看似无奇,其实却要比前一剑更猛锐得多,随着尹剑平猝然沉下的肘部,长剑一点而挑,疾若电光石火,直扎了过去。
甘十九妹娇躯霍地向后一折,玉手轻出,尹剑平仿佛觉出剑身着物,微微一弹,前者已似轻云一片,霍地腾身而起!
这一手施展得极其巧妙,而又出人意料,一起一落,如飞鹰搏兔,等到尹剑平突然警觉时,甘十九妹已极其快捷地把身子凑了上来。
一蓬剑光,随着她挥出的手腕,直向尹剑平背后劈落下来。
尹剑平大惊之下,身子向外一门,掌中剑施了一手“醉倒斜阳”,三尺青锋上暴射出一片寒光,有如倒卷飞虹,只听得“呛”的一声震响,两口剑锋迎在了一块。
以尹剑平加诸在剑上的力道,况且所持之剑,更较诸对方长大许多,理应占尽了优势,哪里料到一震之下,非但未能使对方短剑出手,相反地自己却打了一个踉跄,那只右手简直就像触了电般的一阵子发麻!尹剑平惊心之下,顿时知道厉害,不容他有所异动,随着甘十九妹猝起的右脚,短剑乍然一震,一股巨大的反弹之力,排山倒海般地涌了过来,使得他身子再也挺立不住,霍地滚跌了出去。
甘十九妹冷叱道:“哪里去?”
但见她娇躯前倾,翠袖轻扬,一点寒光起自腕底,正是她效法“星鸟出袖”极其自满的那一手绝招“剑星寒”!剑芒乍闪,直向尹剑平当胸部位上点扎了过去。
尹剑平身势未定,猝然间打了一个寒颤,目睹着对方剑势,不由吓了个魂飞魄散!锋利的剑刃,似已划开了尹剑平的中衣,只消向前半寸,势将要他血溅当场。就在这一刹,事发突然,对于尹剑平来说,这种潜在的功力,何以每每发于不可捉摸,亦使他大惑不解!不可否认,这种平常连想也想不到的奇异剑招,必然又系得自吴老夫人的“双照草堂秘功”之一了。
危机一刹那,就见尹剑平凹腹吸胸,猛可里向后面硬硬收了一寸,掌中剑效“荆轲击柱”,霍地用力挥出,一时剑身摇曳,唏哩哩震耳声中,摇出了一天婆娑剑影。
面迎着尹剑平这“奋剑一击”之势,甘十九妹陡然花容失色,倏地清叱一声,掌中短剑蓦地向回一收,足下“倒踩云”闪电后退!饶是如此,那一天婆娑剑影,有如飞蝗万点,却将她全身紧紧拥住。自四面八方同时包围上来。
甘十九妹一惊之下,吓了个魂飞九天,总算她自幼即浸淫于严酷的剑道训练里,本身智慧既高,复得名师指点,多年来剑气功力,已具有极深造诣,剑气相施,几至“身剑合一”
之妙!
尹剑平这一剑不过是触动灵机,实在还谈不上功力造诣,自然威力上要打一个折扣。
对于他们双方来说,这都极具惊心动魄之势!
迎合着尹剑平的一炁剑影,甘十九妹一声清叱,短剑上凝聚了全身之力,陡地爆射出一点银星,施展出剑道中极难一见的“剑炁”之力,光华一闪,连同着她修长的身躯,在一片呛啷剑鸣声里,冲出了尹剑平所形成的一天剑影。
回身顺掌,“叭”的一声,击中了尹剑平右肩头上,尹剑平身上一歪,再次跌了出去!
他抱剑疾滚,一翻即起,长剑前封,只觉得右肩上一阵火辣奇痛,举起的剑身,这时已情不自禁地垂了下来。
相形之下,甘十九妹却也不大轻松,她虽然是冲出了剑阵,却也尽了全力,一头长发突然炸开来,鬼也似地披散着。
无比的惊讶,显示在她看来苍白的面颊上,身形再闪,陡地袭身而近。
尹剑平乍惊之下,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只觉得喉咽间一阵刺痛,已吃对方那口锋芒毕露的短剑,指在喉咙上。
“你?”无限杀机涌现在她脸上:“你到底是谁?”
剑尖距离着他喉结不及一寸,冷锐的剑气,有如尖细的钢针猛厉地刺扎着他:这口剑只消再向前推近半寸,尹剑平势将溅血在她短剑之下。
“在下尹心!”尹剑平十分沮丧地道:“方才已经告诉过姑娘了。”
“尹心?”甘十九妹眸子里闪出了一片迷惘:“你说实话,我看你就是那个依剑平,是不是?”
尹剑平心里一惊,外表越现镇定。
他屡经大敌,确乎能担当大事,虽利剑加项,亦不能稍动其心。
“在下明明姓尹,姑娘何以硬要说在下姓依?简直笑话了!”
甘十九妹眼睛里,怒焰少敛,就对方这一句话而论,她确实观察不出尹剑平有丝毫的伪态。
疑心既去,脸上的神色遂即缓和下来,只是她仍然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那么!我还要问你一个人,看看你认不认识?”
尹剑平神色不变道:“我以为姑娘还是把剑收起来才好说话。”
甘十九妹扬了一下眉毛,似想发作,只是目睹着对方那张脸,却又一时发作不出,冷冷一笑,退身收剑。玉腕倏翻,呛然声中,一口碧光晶莹的短剑,已然Сhā回剑鞘之中,同时足尖轻点,已返出五尺开外。
尹剑平这一刹,内心真有无限感伤,他满以为功力已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或可与对方一争轩轻,哪里知道,事实证明,仍然相差了老大的一截,如非对方手下留情,这时焉能有命在?想到了眼前困境与未来之难,一时真正感觉到无限气馁!轻叹一声,由不住垂下头来。
甘十九妹目睹着他,冷冷地道:“尹先生……你方才所施展的那一手剑法,怪绝古今,确信我生平仅见,我几乎丧生在你那一剑之下,你可知道?”
尹剑平苦笑道:“只是后来,姑娘仍然反败为胜,险些丧命的是在下,而不是姑娘。”
甘十九妹冷笑道:“令我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也许你对那一式绝怪古今的奇异剑招,还并未能研习得十分透彻,就你那一手剑招本身而论,应该是无懈可击,只可惜你未能善于运用而已!”
尹剑平聆听之下,不禁大兴感叹,自忖道:“尹剑平呀!你原来几乎已将得手,却失之于招法不够老练,此番为她看出了端倪,今后再想以此一招式取她性命,势将万难,而不可能了。”
甘十九妹眼睛犹自紧紧地盯住他:“由你方才那一招奇异的剑法,倒使我想起了一个人,吴老夫人来。”
尹剑平不禁心头大大地震荡了一下,强自压制着心里的震惊:“吴老夫人?”
“不错!”甘十九妹注视着他:“你可认识这么一个人?”
尹剑平原想一口否认,可是他内心实在迫切需要知道吴老夫人与她儿子吴庆的最近情况,他们是因为自己才与甘十九妹有所遭遇,不知结果如何?
一连串的迫切关怀,使得他不便猝然回绝,当下冷冷一笑道:“我不明白姑娘这句话的意思,姑娘是不是可以说得较为清楚一些。”
甘十九妹道:“我说的是避居积翠溪的那个吴老夫人,她还有个儿子,名叫吴庆,尹先生,你可认识这两个人?”
尹剑平一颗心几乎由嘴里跳了出来,却硬下心来,摇摇头道:“在下从来也不曾听说过这两个人,姑娘怎么会有此一问?”
甘十九妹冷笑道:“那个吴老夫人却是旷绝天地之间的一个怪人,你方才所出手的那一手剑招,与她所施展的手法,极为近似,才使我把你们联想到了一块。”
尹剑平假作不解地道:“会有这种事?姑娘既然这么说,倒促使在下心生无限向往,如有机会,定要往积翠溪去拜访一下这位前辈,面请教益才好。”
甘十九妹微微苦笑了一下:“你真有这个意思吗?可惜太晚了!”
尹剑平心中一惊,说道:“姑娘之意,莫非……”
甘十九妹轻轻地鼻子里哼了一声:“因为那个吴老夫人已经死了!”
尹剑平只觉得当头轰然一声,有如晴天霹雳,顿时作声不得!然而越是这当口,他却越不能现出词色不对。无奈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太令他难以承受!一时间只觉得全身怒血奔驰,却有一股冰寒之气,起自足心,整个人简直无法再能保持平静。
他倏地转过身来,向前面走了几步!
“是你杀死的?”
“那倒不是!”甘十九妹微微一笑:“你好像对她很关心的样子!”
“对于每一个死在姑娘手里的武林前辈,我都寄以无限同情!”尹剑平几乎感觉到难以遏止的悲伤,“自然这个吴老夫人也不例外!”
甘十九妹道:“倒看不出,你还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我已经说过了,这个吴老夫人并不是我杀死的!”
尹剑平倏地回过身来,道:“虽然如此,但绝不会与姑娘毫无牵连,你能否认吗?”
甘十九妹神色向,情不由己地现出了一片黯然。她果然不能否认这件事!
老实说,吴老夫人的死,曾在她心里烙下了很深的创伤。对于那个老婆婆,她多少含有一些歉意,那是因为由一开始起,她就没有杀死吴老夫人的心理准备,事实上吴老夫人这个人在与她见面之前,她对她根本是完全陌生的,若非是为了追踪“依剑平”这个大敌,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所遭遇。吴老夫人虽然引火自焚而亡,但是到底是在甘十九妹的强迫之下壮烈成仁,为此,甘十九妹在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悲痛印象!
因此在尹剑平的质问之下,甘十九妹下意识地兴出了一阵悲伤。
“你说的不错!”她怅怅地说:“她的死,我脱不了关系!只是我总算放过了她儿子一条活命,也算对得起她了。”
尹剑平只觉得视觉一阵模糊,几乎落下泪来,缅怀着有恩于自己的吴氏呣子,只觉得心似刀割一般的难受!
然而,这种刻骨的悲伤,只能隐忍在心里,却是丝毫也不能现诸表面,“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旦甘十九妹看出了端倪,只怕立刻就将罹下杀身大祸,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眼前这种死法,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尹剑平自然不会愚蠢到甘愿受死的地步。
他甚至连吴老夫人的死因都不问一句。虽然他内心是那么渴望了解当时惨祸发生时的一切情景,更迫切地希望了解吴庆如今的下落,只是这些问题都只有暴露他真实身分的危机。
以甘十九妹之冰雪聪明,晶莹透剔,却是千万大意不得。
眼前这种情况下,他简直已无能再掩饰住内心的悲痛,对方只消略加留意,套问两句,尹剑平必得露出马脚,是以,他必须要赶紧告辞。
当下后退一步,抱拳道:“在下已承教了姑娘盖世绝招,衷心钦佩之至,夜深了,就此告辞。”
甘十九妹微出意外地道:“尹先生这就要走吗?我还有很多话想请教你呢。”
尹剑平心中一惊,强作笑容道:“夜深了,明天在下再来造访如何?”
甘十九妹道:“那就不敢当了,明天该我去回拜尹先生才尹剑平心中一怔,原想推辞,可是转念一想,乘此时机能够打进她身边,对她师门多作了解,以图日后出手复仇,自是机会难得。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推辞。当下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如此,明天在下就恭候姑娘的大驾了。”
“你用不着专门等我,我可是没准儿!”甘十九妹道:“我也许白天不去,夜里去,总之,我一定去就是了,尹先生在这里还有几天逗留?”
尹剑平想了一下:“总还有三五天吧。”
“那好极了!”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多得很,尹先生请便吧!”
月色如银,映照着甘十九妹那般清艳出尘的美人儿。尹剑平几乎没有勇气再多向她看一眼,抱了一下拳遂即转身自去。
“慢着!”甘十九妹忽然喝住他道:“尹先生!”
尹剑平心中一惊,缓缓回过身来!
甘十九妹走上几步,脸上微现不忍道:“你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吗?”
尹剑平感觉了一下,除了右肩头上,略感酸疼以外,并无大碍,当下摇头道:“多谢姑娘关怀,在下并无不适。”
甘十九妹似乎心中一惊,微笑道:“那就好,我只是担心你……既然没有什么,也就算了。”
尹剑平微微一怔,虽觉出她话中有话,对方既然不说,也就不便追问,当下再次告辞,转身出去。
目睹尹剑平的背影消逝甚久之后,甘十九妹却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兀立在那里。她脸上凝聚着一层疑惑,又像有一丝淡淡的惆怅,蛾眉轻颦,盈盈秋波里感染着凌乱的情绪。显然她遇见了一件令自己难以释怀的事情……这其中又多少少少加有一些感情因素的作祟,于是她心里浮现出一向罕见的不平静。
东边院墙上,黑影子一闪!一条疾劲的人影,有加深宵怪鸟地来到了面前,等到落地之后,才现出了红衣红帽,面现惊惶的阮行来。
他上前一步,面色忿忿地道:“姑娘您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不下手把他给除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行怔了一下,喃喃道:“难道姑娘还看不出来?这小子八成儿就是那个依剑平,我们踏破铁鞋无觅处,好容易他自己送上门来,姑娘您却又怎么会……”
说到这里,他忽然把要说的话又吞到了肚子里,原因是发觉到甘十九妹的脸色不大对劲儿!他就算是跟老天爷借了个胆子,却也不敢轻犯这位姑娘的雌威!
顿了一下,阮行后退了一步,垂头请示道:“卑职莫非是猜错了,还是姑娘另有高……
见?”
甘十九妹冷哼了一声,徐徐地道,“阮行,难为你还会有此见识,我问你,你凭什么就断定这个姓尹的会是依剑平的化身?”
阮行耸了一下肩膀:“刚才姑娘与他动手说话,卑职未奉姑娘命令,不敢窥伺窃听,只是他离开之时,卑职却远远尾随了他一路!”
甘十九妹道:“怎么样?”
阮行道:“这人一身轻功确是极佳,最主要的,当他踏过卑职亲手布置的毒阵,竟然毫无感觉,情形竟然和那个依剑平完全一样。”
甘十九妹轻轻哼了一声:“这一点我早已注意到了,可是并不能就因为这样,就断定他是那个‘依剑平’吧?”
阮行呆了一下,讷讷地道:“姑娘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卑职总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对劲儿。”
“说下去!”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听听。”
“是!”阮行苦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卑职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读书的仕子,他开口能文,更能赋诗……几乎瞒过了卑职这一双眼睛。”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只怪你们阅人不深,观察力还不够灵活,其实他一来到这个客栈里,我早已注意到他了。”
“哦!”阮行惊道:“姑娘莫非早知道他会武?”
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一双蛾眉轻轻皱了皱道:“但是我却不能断定他就是那个依剑平,因为……依剑平的武功家数与他不同……还有,依剑平手上并没有这么一口神兵利器的宝剑。”
阮行想了一下,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那小子手里,确实像没有这么一把好剑。”
甘十九妹冷哂着道:“再者,他曾经是我手下败将,早已深知非我敌手,既然如此。今夜大可不必再来送死……何况是当面向我叫阵,由此看来,他不像是那个姓依的,然而……
我却不会就对他失去了小心。”
阮行道:“姑娘可曾发现了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甘十九妹道:“不错!他的剑招奇特,在我的印象里,倒似与那个死去的吴老夫人,颇有相似之处,似乎较之吴老夫人更具微妙气势。”
一想到积翠溪姓吴的那个老婆婆,阮行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在他记忆里,这一生还不曾遇见过像吴老太太那么奇特的敌人。现在甘十九妹把这个疑为“依剑平”的读书人比作吴老太太,自使他大为惊心。
“啊!”阮行惊惶地道:“那个姓依的,不是在吴老太太那边停留过一段时间吗?会不会……”
“这件事我正在密切的观察之中,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说着,她脸上微微现出了一片冷笑,喃喃又道:“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个依剑平,早晚会被我看出破绽的,他休想逃过我的手掌心儿!”
阮行确知她为人精明,阅人至微,果真眼前这个“尹心”就是“依剑平”的化身,决计逃不过她精细的观察之中,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担心。
顿了一下,他请示道:“姑娘可曾打算什么时候起驾?还有清风堡的那个樊老头,我们什么时候动他脑筋?”
甘十九妹一笑道:“樊钟秀那个老头儿,虽然功夫不错,人也够狡猾,只是我却没有把他看在眼里,这地方很好,暂时我还不想走,我要知道你跟‘金刀盟’、‘十二把刀’他们联系的结果怎么样了?”
阮行道:“这几天卑职正在与他们联系之中,听说十三把刀的老大,‘黄面太岁’花二郎这个人很不好对付。”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怎么回事?”
阮行道:“卑职也是由金刀盟那边听到的,据说这个花二郎一向自大,很不易服人,他对金刀盟表示,怀疑我们不是来自丹凤轩的人,说非他亲自看见姑娘,并未经证实姑娘的确实身分与武功之前,他暂时不接受卑职的调遣。”
甘十九妹轻哼了一声,道:“这人武功如何?”
阮行道:“据说很不错,他年岁不大,加入十三把刀不久,竟然坐了第一把交椅,而且很罕众望,就连蒙城九丑的马老大也都仰他鼻息,看他的脸色,卑职打算这两天亲自去找他谈谈。”
甘十九妹道:“他不是说要见见我吗,好吧,你就把话传下去,说我会去见他的,只要叫他随时等着我就是了。”
阮行一惊道:“姑娘千金之躯,岂能与这类人打交道?由卑职去处理也就是了。”
“不,还是我自己来吧!”甘十九妹道:“这些人虽然谈不上身分地位,但是不能得罪,却也不能过纵,要恩威并施。”
说到这里,她微笑了一下,两排晶莹的牙齿在月色里闪闪生光:“谈到这一点,你就差得远了!”
阮行躬身道:“姑娘说的是。”
甘十九妹叮嘱他道:“我们在江湖上已经树敌太多,不能再结怨敌人了,莫非你忘了轩主临行之前的交待吗?”
阮行呆了一下,翻动着一双白果眼珠:“这个,卑职倒是真有点忘了!”
“哼!怪不得呢!”甘十九妹冷笑道:“那么我就再提醒你!轩主的意思不仅是要消灭了樊钟秀这一伙子势力,而且有意要拿下他的清风堡。”
阮行点头道:“这一点卑职记得……”
“还有!”甘十九妹瞳子里闪烁智光,道:“轩主曾慎重地交待过,要我在皖北培植一伙新的势力,这些人将要用以来接替樊钟秀的势力,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收买这些人的原因!”
“原来如此!”阮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姑娘居然忍受这些家伙的无礼粗鲁。”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轩主虽然并没有直接说出她为什么要占领清风堡的原因,但是我却隐约地可以猜出她的心意,如果我猜的不错,一待我们清除了樊钟秀这一股势力之后,她老人家也就该来了!”
阮行一惊,道:“姑娘是说,轩主要亲自来?”
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不但他老人家亲自要来,就连金、银二位师姐,也俱将随驾同行,实在是她老人家避居世外太久了,这一次,再入江湖,不能不先找一个落脚之处,因此才选中了‘清风堡’。由于‘丹凤轩’的老巢不能兼顾,才要我们就地取材,在皖北物色一些势力。”
阮行脸上顿现喜色,说道:“这真是太好了……如果轩主与金、银两位姑娘都来了,天下武林就再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了,待不了多久,丹凤轩的势力,更加遍及天下,势将唯我独尊,称霸天下了。”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却抱着与你不相同的看法,我以为她老人家如今春秋已高,实在不必再要……那么称强好胜,这一次我一路上来,才知道她老人家当年在江湖上结敌众多,必然还有很多很多的厉害仇家匿居在暗处,这些人大大不可轻视,一旦出现兴师问罪,只怕……”
苦笑了一下,她遂即把到口的话吞住不发,美丽的眸子里出现了一抹淡淡轻愁。
“姑娘太过虑了!”阮行嘿嘿一笑,道:“这个天底下,还有谁能是轩主的对手?何况还有姑娘与金、银二位姑娘在,姑娘大可以放心不虑。”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那可不一定,我不妨随便举一个例子,就拿积翠溪的那个吴老太太来说吧,如果她身上未染宿疾的话,只怕我就很难制胜她,就是拿轩主来与她较量,也难分高下。其次谈到僻居陕北的‘黄麻客’晏鹏举,这也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人物,其他不知名姓的高人异士还多得很,只是时机不到,他们不肯随便露面而已,只要一出现,必然非同小可!”
轻轻叹息了一声,甘十九妹缓缓地接道:“轩主对我恩重如山,才会使我想到了这些,我以为眼前我们能为她老人家做的,除了必要的复仇以外,最重要的是收拢人心,广行仁术,才是上上之策!”
阮行似乎还不能体会这番话的道理,只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眸子,奇怪地在甘十九妹脸上转着。
“吃吃”笑了一声,他喃喃道:“姑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恕卑职不敢苟同。”
甘十九妹冷哂道:“你一脑子逞强好胜,当然不懂我的心意,其实我的这番苦心,只怕连轩主本人也不会赞同。我总希望能让她老人家明白,‘杀人’只是最后万万不得已才能行的一条路,只是她老人家一生却迷信实力,崇拜武力,而忽略了仁德!”
阮行登时面色大变,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他用着一种非常奇怪的神态打量着甘十九妹,对于她的胆敢批评轩主而大生惊异,按照门规来说,甘十九妹的这种行为,简直罪不可恕。
甘十九妹由他的神色上,早已洞悉了他的想法,却也不禁微有所警,当下也就不再多说。
“夜深了!”她看了一下天,吩咐道:“你也该休息了。”
阮行迟疑了一下,抱拳一揖,道:“卑职遵命!”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西院里的那个姓尹的由我来处理,你可千万不要接近他,他不是你所能够应付得了的。”
阮行应了一声:“是!”表情微现不忿,遂即转身告辞。
甘十九妹看着他离开的身子,脸上兴起了一层迷惘。对于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回想起来,她觉得很是奇怪,对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有这种前所未有的想法大生惊异。
要知她自幼就跟随水红芍练习武功,非但承受了水氏一身惊人绝技,尤其承受了她的独特个性——嗜杀如狂,恨世界,恨武林,恨所有的男人,在这个传统观念的熏陶之下,她简直和水红芍如出一辙。正因为如此,才得到了水红芍的格外垂青,将一身绝技倾囊而授。在以往她从来不曾对水红芍发生过疑惑,她所交付的任务,也一直被尊为金科玉律,认为乃当然之事,更逞论对水红芍本身有所批评与不谅解了,莫怪乎阮行要用那般奇怪的眼光来打量她了。现在想起来,就连她自己也深具警惕,内心忐忑不已。
和衣盘膝榻上,她整个的思维,呈现出一片紊乱!
尤其令她不解的是,今夜邂逅的那个年轻人“尹心”的影子,竟然深深地盘踞在她脑海里。对方英俊的面颊,刚颜的气概,更予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类有胆魄抱负的年轻人,求诸于现今江湖武林,实在是不易多得,然而,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想下去。
二十五
灯焰无声地在燃烧着。
她婀娜的情影映照在墙壁上,夜是那么的沉静,此刻万籁俱寂,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音,都能清晰地感觉出来,她似乎较诸往日变得不安与急躁。
一只粉翼红肚的飞蛾由暗处飞来,围绕着灯焰旋转不已,几次三番地扑向火焰,又坠落下去,最后终于完成了“扑向光明”的壮举,粉红色的翅膀燃烧出一缕黑烟,一头扎进灯油里就不再移动了。
甘十九妹竟然会被这小小一幕悲剧吸引住,内心莫名其妙地兴起了一层悲哀,也因此而联想到了其他的一些事情。再一次对自己的前途,感觉到迷惑,也就对自己眼前所执行的任务而心存不解与厌恶。
由床上翻身下地,心里老像是窝着了一件什么事似的。其实这件事不难理解,只不过她却不愿意深想罢了,实在也是她不敢去深想,她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否应该?于是形成了内心的冲突与矛盾。
“尹心?依剑平?”
她嘴里不停地念着这两个完全不同音的名字,那双淡扫的蛾眉,时而拧结,时而开展,显示着此一刻她内心的强烈变化与矛盾!
坚持着最初的原则,她又回到了榻上盘膝坐功。强制着内心的激动,她运了一会儿功,奈何那颗心竟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静止下来。不知何时,她已睁开了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心里沉湎着一番期待。
室外下起了萧萧细雨。瓦面、屋檐……到处响起了水的悉索声,尤其是院子里的荷花池子,雨点儿落在了碧绿碧绿的荷叶上,其声清脆而富宫商,就好像是在演奏着一具别有韵味的琴瑟,莫怪乎古人有“留得残荷听雨声”这么一说了。
尹剑平的一颗心也同甘十九妹一般的不平静,甚至于更较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想着方才的一场拼杀,他兀自不寒而栗!固然那场名为“较技”的剑斗,旨在探测敌我的真实功力,然而不可否认,当时尹剑平的心里,却是充满了凌厉的杀机,打算着在剑击当场只要机会许可,即将置对方于死命。讵不知,一场比斗下来,非但未能置对方于死命,自身反倒险些丧生,对甘十九妹千变万化的无敌剑招,他总算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此时,当他再一次想起来,有说不出的懊丧。痛定思痛,他内心原经铸妥的“不倒长城”亦不禁深深地为之动摇了。
看着窗外靡靡夜雨,他真恨不能抱头痛哭一场。
至此,李铁心、冼冰长老、“双鹤堂主”米如烟、拜兄晏春雷,以至于最近才入记忆深处的吴老夫人,这些人的影子,像是走马灯一般地,一个个由眼前缓缓经过。
这些人原都是活生生的,功成身就,名重一方的豪杰侠士,或是归隐江湖的风尘侠隐,与人无争,与世无牵,然而一朝卷进了可怕的“仇杀”漩涡,一个个俱都如此丧生,而作了刀下之鬼。可悲的竟是尹剑平竟然不能忘记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每一个以上论及的死者,都曾经与他关系深厚,都称得上有恩于他,一朝分袂,人天永隔,这份情发于衷的悲痛,自是可想而知了。
“仇恨”是一点一滴,滴落到内心的深处,积压起来的,每一个死者,都与他心脉一系相通,一经抽动,顿时痛彻心肺,正因为这样,他昼思夜想,只要一经念及,就必将永无安宁之日。吴老夫人的死,使他情不自禁地更加怨恨自己,设非是因为自己的投奔,吴老夫人万万不会为此送命,看来自己这个人,真是所谓的“白虎星”转世,谁和自己遇到了一块,必然遭致杀身的恶果报应。
“唉!”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尹剑平站起来,来回地在房子里走了一转。
一阵冷风由敞开着的窗户袭进来,使得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由是思虑电转。
忍耐!忍耐!想到了这两个巨字,那阵子热烈的情绪,为之烟消云散!我如今所负的艰巨使命,较之昔日实在说来,已大有缓和之机,以往是苦无出头之日,今天的情势却是大有不同,最起码,我已来到虎|茓门口,和敌人有所接交,只有把持着耐心与毅力不变,总有深入仇人巢|茓,将利刃Сhā入仇人心脏的一天。
这里所谓的仇人并不单单指的是甘十九妹,事实上主要的对象,却是那个唆使甘十九妹为所欲为,而她本人却隐在暗中发号施令的丹凤轩轩主,“丹凤”水红芍。一想到水红芍这个人,即使得尹剑平热血激动,然而越是热血激动,才越使得他心如沉渊之鹰,越能期盼着有雷翅风云、高唳长空的一天。无限的期待与无穷的毅力就是这么养成的。
尹剑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检讨着方才与甘十九妹对敌时的若干琐碎,发觉到对方惊人的剑技,每每引发于平凡的身手之中,令人防不胜防,对方剑术上的造诣,看来更超过她徒手技击的境界,实在已达到了“运剑以空”、“出掌以无”的无上境界,自己如果想今后制胜于她,势将还要大大努力不可。今夜初试了一手吴老夫人“草堂秘功”,虽然未能当场反败为胜,却使得甘十九妹大见狼狈,可见得这类纯属灵性的奇妙绝招,确实有令人无从防范的玄奥之能,只可惜自己现今还不能深悟其意,致使不能完全发挥其威力,否则试观甘十九妹方才情形,是否还能逃得过自己那一剑,可就大生疑问了。这么一想,尹剑平内心,不禁大兴鼓舞作用。
他脑子里回忆着方才与甘十九妹动手情景,信手拿起了几上长剑。不意这只右手方自抬动的当儿,即觉出肩头部位一阵子疼痛,情不自禁地垂下手来。自此,他才恍惚地感觉到右面肩头表面上,似有无数虫蚁在爬动之感,当下心中一惊,连忙走近灯前坐下来,用左手剥开了右肩的上衣。不看尚可,这一看之下,使得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的,只见右肩头上这时一片红紫,竟然肿起了馒头般大小的一个瘤状物体,细看那肿胀之处,呈红紫透明,一如玛瑙般晶莹,自此他才忽然感到,一种冷森森的气息,自肩伤之处,蛛网般地向全身扩散着。
一念之间,使得他连连打了几个冷战,这才警觉到先时不甚经意的酸疼感觉,竟然会如此严重,回忆着方才情形,不过是被甘十九妹信手轻轻地推了一掌而已。当时并不曾感觉到有什么疼痛不耐,怎么会忽然发作得如此严重?真正令人大惑不解,实在想不透是什么道理。
他反复地端详着伤处,发觉到那肿胀之处,表面上似有三颗极为细小的黑点,再翻看肩衣,对灯一瞧,果见衣上亦有三个大小如同针孔般的透明小洞,他为之恍然大悟!
“毒!七步断肠红!”
好厉害!一念触及,使他联想到当日吴老夫人审视自己携带的那口玉龙剑时,曾经告诫过自己,那种足以致人以死的人世剧毒“七步断肠红”,是藏在甘十九妹出手时的手指指甲之内。吴老夫人并曾肯定地猜测,这些毒是凝于一种极为细小的蜡丸之内,平时暗藏于指甲里,对敌时一经着以内力,蜡丸立碎,毒汁即可借指甲抓附对方之时,顺利地传达出去!
想到这里,尹剑平仿佛当头响了一声霹雳,顿时作声不得!他不禁暗惊着,如果这个猜测果然属实的话,那么自己现在身上,必然早已感染了那种所谓“七步断肠红”的罕见剧毒!只怕性命不保了!尹剑平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站起来走过去,把敞开的窗户关上,真是奇怪的一种感触,在没有发觉伤势之前,他还是浑然不觉,一切行动无异常人。现在,当他目睹了伤处之后,忽然间竟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痛楚,猝然加剧了十几倍,虽是随便走动几步,却也有举步踉跄之感!
“不好!”嘴里说着,他踉跄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只觉得一阵舌干唇燥!
翻过身来,用左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具瓦壶,忽然心生一念,咽了一下唾沫,他把手里的瓦壶又放了下来。摇一摇头,他心里想着:不,不能够喝水!脑子里思念电转,想到了那日身中阮行的“丹凤毒签”后,正是与现在的感觉相似。后来吴老夫人与自己动手医治时,也曾确切地告诫过自己不可饮水。于是,这个渴望饮水的念头,为他深深地压制下来。
他忍着右肩上伤处的酸疼不堪,把上身衣服脱下来,仔细地观察着身上各处,倒也没有什么异状,那毒伤肿胀之处,为恐意外,却也不敢随便去动它。只觉得伤处附近,奇热烫手,只是无比的酸,连带着整个一只右手举动都难。
尹剑平其实不知,他由于前胸佩带得有那块“辟毒玉玦”,才使得毒势未能蔓延全身,再者他身上前此曾经中过阮行的“丹凤毒签”,伤处虽异,但毒性却是相同,是以身上已有了免疫的抗力。如此之故,那肩上毒性,也只能局部发作,却是万万不会攻人内心构成他性命的威胁。话虽如此,虽只是局部发作,当其初起之时却也大力可观,瞬息之间,他已数度冷热,只觉得四肢麻软无力,遍体生燥,有如虫蚁爬行。倒是前胸仍能保持着一片温煦,冷暖适度,心智亦能十分清楚。
尹剑平忍着身上的痛楚,盘膝榻上,强自运功调息了一回,出了一身大汗,仿佛略见轻快了些,只是看着肩上那个毒瘤,却像是更加大了许多,试着用手去摸按一下,其势如火,简直烫得怕人。那条右臂更势如重有万斤,一任他用出全身之力,亦休能抬动分毫,空自逼出了遍体虚汗。
夜雨孤灯,长夜漫漫,真令人兴起无限感伤与懊恼,心里独自个地盘想着:吴老夫人既已罹难,他儿子吴庆下落不明,只怕当今天下除了丹凤轩中人,再无一个能够解开这类独门剧毒,唉!看来我眼前只怕大难罹身,希冀保全这条性命是万难了!
一阵风吹过来,虚掩着的两扇窗户,蓦地敞开,发出“呕当”一声大响,屋子里的那盏灯,顿时熄灭,全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尹剑平左手摸着了千里火,正要晃着了,就在这当口,他仿佛看见了窗外荷池对面屋檐口,人影子晃了一晃,遂即隐身暗处。虽然在痛伤之中,尹剑平仍能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力。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登时使得他临时制止住摇晃火折子的动作。当下他匆匆把火折子放下,改把几上那口“海棠秋露”拿过来压置枕下,却把剑柄的一端露出来,必要时左手仍可出剑制敌。
心里想着,他遂即缓缓把身子躺了下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目光望处,却清晰地又看见了方才现身的那条人影。
虽只是惊鸿一瞥,却也逃不开尹剑平精细的视觉。那条人影显然施展出“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正由荷池面上点踏着满他的莲荷翻向“池心亭”上,身形至为巧快,等到尹剑平注意观察时,对方显然已经处身在池心内了。
尹剑平一惊之下,清醒不少。
那条人影好眼熟!就在他运思猜想着来人的身分时,眼前人影再闪,那人已倏起倏落地越过了荷花池,一路轻蹬巧纵地来到了这岸边。
窗外淫雨靠靠,借着高悬檐上的一盏油纸灯笼,却能奇+書*網依稀分辨出一些景象!
凭着这片黄昏的灯光,尹剑平已看清了这个人。
一惊之下,他几乎由床上坐了起来!
“阮行!”他确信自己绝对不会看走了眼。
此时此刻,这个人的猝然现身,而且又是奔向自己下榻的这爿院落而来,当然可以意味着绝不是什么好事。忽然他心念一动,想到了来人很可能是奔向自己而来,顿时心情大为紧张。所幸睡房里的那盏灯被风吹灭了,自己由里向外看,可以一目了然,而对方由外向里面看,可就要费点眼力,必须等到瞳孔适应室内之光度之后才可分辨一切。这一点对于尹剑平来说,却是十分有利的。
尹剑平有见于此,也就暂时定下心来,却也不敢轻心大意,当下缓缓自丹田之内提吸起一股潜力,使之运行于左臂之上。
须知他昔年练习“金刚铁腕”功力之时,乃是左右腕手交互练习,可以在一触念之间,集中全身功力于双手之间,是以才能在一出手的当儿,置敌人于死命。
他虽然在伤痛难耐的情况下,却也不能不防范到阮行的有所异图。果然,他这里方自运功完毕,窗前人影乍晃,那个一身红衣,面相清瘦、神情刻毒的阮行,已经立身窗侧,正自向室内默默观察着。
尹剑平紧紧地咬了一下牙齿,暗忖道:“好个卑鄙的东西,莫非还想乘人之危不成?”
窗外的阮行想是也知道室内这个主儿不是好相与,是以虽然现身窗外,却不敢猝然进入,保持着相当的一段距离,只是转动着那双闪亮的眸子,频频向房中窥探不已。
尹剑平平身而卧,目光半合,自他一现身之始,即紧紧地盯住了他,倒要看看他意欲何为。足足相持了甚长的一段时间,阮行才开始有所举动。自然,在这一段时间里,他已习惯了室内的黑暗,身形轻起,翩若惊鸿地已翻身而入。
尹剑平目开一线,紧紧地逼视着他,除了那只负伤的右臂以外,他全身各处,都聚集了力道,只候着在适当的时机,出手予对方以重击!
红衣人阮行这一次像是十分的仔细,身形进出确实不曾带出一点点声息。就见他那双光华闪烁的眸子,缓缓地移动着,打量着这间房子里任何一处虚实动静,却不一上来急于扑身上前。
双方大约距离有丈许左右,这个距离显然使他置身子安全地带,只须一发觉些微的风吹草动,即可改变他进退的形势,如就上来这一式动静而论,这个阮行确实称得上相当的高明。
尹剑平虽然固定着原来的睡姿,丝毫也没有更动过,但是心里的紧迫却几乎使得他为之窒息,原因是他无法猜测出对方的来意,如果他确系存心乘人以虚,尹剑平却希望事先能观察出他即将出手的部位与意图,如果只是长时间双方这么消耗下去,吃亏的必然是尹剑平。
理论至为简单,因为尹剑平此刻乃是已伤之身,一旦形迹败露,与对方明火执杖地动手比斗,必将不是阮行对手,如果他伪装在睡眠之中,只要不出声呻吟,阮行便无从观察出他的伤势,因而也就不敢轻易地去冒犯。然而,他既然存有行刺之心,当然不可能就此作罢,势将出手,势在必行!那么,尹剑平的伪装熟睡之举,更可以大大地减轻了对方心里的防范。尹剑平唯一制胜对方的机会,正在于此,出其不意地出手反搏。
对于尹剑平来说,胜负似乎可以预卜,他几乎可以直觉地予以认定,如果自己不能在出手反击对方时一招得胜,那么很可能将会丧命在对方之手。
生死攸关,尹剑平焉得不沉着应付!是以,他始终保持着原来的睡姿,并且尽量放宽胸襟,发出了均匀的呼息之声。
阮行那双白果眼瞬也不瞬地注定着他,又过了一些时候,尹剑平忽然发觉到他身子向左面轻轻跨出,立时他就感觉到自己右侧有了“吃紧”的意态。这种意态,是不能用合理的理由来解说,只是一种直觉的认定。顿时,尹剑平兴起了一阵惊惶,因为这个方向,正是他最感空虚的一面,限于他负伤的右臂,连带着使得他这半边身子都较为迟钝,果真阮行要从这一个方向向自己出手暗袭的话,他必将无从防范,后果将不堪设想!
时机很可能一纵即逝,尹剑平不得已,装着梦呓的姿态,把脸部移动了一下,含糊地发出了一些声音。
果然,这个小小的动作,临时使得阮行吃了一惊,慌不迭地又周转了一个方向。他身子电转如飞,轻轻一旋,已来到了尹剑平的左边方向。这个方向,对于尹剑平来说,称得上恰到好处。其实,就在阮行进室之前,尹剑平早已作好了可行的准备,左手置于枕下,紧紧握住了剑柄,将可在最短的一刹那间,随时掣剑而出。
阮行在这个方向仅仅站立了极短的一瞬,随着他身子霍地向前一伏,疾快如箭矢般地,已扑到了尹剑平床榻旁边!
原来他手里事先早已紧紧握住了一口薄刃匕首,随着他快速袭上的身子,手起刀落,一股刺目寒光闪起,这口刀直直向着尹剑平当胸扎了下来。
这一招阮行端详至久,才选择了这个地方下刀,他自忖手眼身步,无不搭配得恰到好处,对方既在睡梦之中,理当是万无一失,哪里知道,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在观察对方,对方同样地也在观察他。
说时迟,那时快!
他不动,敌不动,他一动,敌人比他来得更迅速。就在他手中短刃眼看着已将Сhā中在对方前胸的一刹那间,一蓬青蒙蒙的光华,自对方枕下蓦地闪烁而出,就像是猝然打了一个闪电般地闪了一闪。
阮行这才知道,敢情对方是伪装熟睡,非但如此,而且早已作好了必要的准备,一惊之下,由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再想抽身,哪里还来得及。
一片寒光扬动之下,紧接着是“呛啷”一声脆响,刀剑交锋里,阮行只觉得手上一轻,掌中匕首已被对方那口斩钉截铁的宝剑削成了两截。非但如此,尹剑平早已测好了更称万全的身手,随着他下沉的剑势,配合着他欠身坐起的姿态,那只执剑的左手一沉乍起,连同那口寒光耀眼的宝剑,在一个极快的速度里,已经搭在了阮行的颈项上。
锋利的剑刃在初一接触到阮行颈项之刹那,一股冰寒气息,陡地透体而入,使得阮行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登时呆立如木偶,吓得动弹不得。
尹剑平苦心竭虑的一招,果然用对了地方,一切俱都与他的理想吻合。
他恨透了这个阮行,决定要予他吃些苦头,掌中剑微微振动,寒芒乍吐之下,已在他颈项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口,一时之间,殷红的鲜血,点点滴滴地顺着阮行瘦长的颈项滴落下来。阮行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惊呼:“噢!”瘦削的躯体禁不住连连颤抖不已。
“你……”一刹间,他那双白多黑少的瞳子,瞪得极大,显然在极度惊骇之中!
尹剑平施出全身之力,抬起了那只负伤的右手,将左手那口剑接过来,宝剑的刃锋,仍然搭在对方颈项上。只消稍稍加诸在剑锋上一些力道,以这口“海棠秋露”之锋利,即可随时削下阮行这颗项上人头。这一点足可认定,而无须置疑。
剑交右手,尹剑平左手已摸起了桌上的火折子,一经晃动,“噗嗒”一声,亮起了一阵火光,很快地,他已点着了置在桌上的灯盏,室内顿时呈现出一片光亮。他不欲被外人窥知一切,掌势再挥,距离丈许以外的两扇窗户先后掩阅上。
阮行颈项间的鲜血,不停地滴洒着,他自忖着难免一死,不由神色大变。
“依朋……友?”他喃喃道:“咱们还可以取个商量吗?”
“当然可以。”
尹剑平一面说一面坐正了身子,他胸有城府,强自忍着右肩的奇痛,冷冷一笑,接下去道:“不过,有一点我却要声明,我姓尹,不姓依。”
阮行闻言怔了一下,眸子里,呈现出一片紊乱。
“你真的不是依剑……平?”
“当然不是!”
阮行又是一怔,喃喃道:“难道说,我……真的认错了人?”
尹剑平哼了一声:“你当然认错了人!不过,话虽如此,你深夜潜入我的住处,谋图杀害我的行为在先,我绝不会轻易地就放过了你的。”
一面说,他右手压剑,加深了一些前伤的剑痕,鲜血再一次地涌出来,滴滴嗒嗒地溅落下来。
阮行那双吊客眉几乎拧在了一块,情不自禁地往嘴里吸着冷气。
“喂,尹朋友……剑下留情!”他斜过那双白果眼珠子,盯向尹剑平:“既然你不是姓依……那么兄弟此来就过于冒失,实在是个误会……是个误会。”
“你倒是说得轻松。”尹剑平的剑压着对方颈项,心里十分笃定地道:“误会!哼!要是我不够机警的话,被足下一刀刺中了要害,现在我岂能还会活着说话?那时候这个误会又能去向谁诉说申辩?这个你倒是说说看?”
阮行“嘿嘿”颤抖着,频频苦笑不已:“你我既无深仇大恨……尹朋友何不高抬贵手,饶过了兄弟的一时莽撞,兄弟必将忘不了阁下大恩大德……日后不免对阁下感恩图报……怎么样?”
尹剑平力聚左掌,霍地向上一抡掌,“叭”地一声,抓住了阮行右肩横骨“云门|茓”上!
阮行只觉得半身一阵子发麻,“啊”地惊呼一声,尹剑平已自他颈项上抽回了长剑。
阮行一惊之下,自以为有了脱逃之机,转身待逃,岂料却听得床上的尹剑平冷森森地笑道:“你还想走吗?”
才跑了一步,阮行登时站住。
他神色倏变,缓缓回过身来,尹剑平却用着充满了神秘冷峻的一双眸子打量着他。
尹剑平道:“你已为我独门手法,拿住了气|茓,除非我自行解救之外,别无良策,如果在半个时辰之内不将那气|茓打开,你必然气冲血栓而亡。”
阮行呆了一呆,又恨又怕地道:“你……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尹剑平道:“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拉平了!”
“拉平了?”
“不错!”尹剑平咬了一下牙,现出痛苦神色道:“因为我身上有伤……也需要你的援手解救,你身上的伤,却是非我不可!”
一面说,他已解开了上衣,现出了肿大如瘤的右肩伤处,阮行目睹之下,瞠目道:“原来你已中了我家姑娘的‘七步断魂掌’,嘿!你完了!”
“我完不了!”尹剑平眼睛很狠地盯住他:“有你在我就完不了,换言之,如果我完了,你也完了,而且你一定还先死在我前头。”
这几句话,像是忽然触及了阮行的痛处,不禁现出了无可奈何的沮丧。
“你的意思是要我先解了你的毒,你才为我解开|茓道……是不是?”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阮行脸上一阵子发白,干笑了一下道:“兄弟这个人作事,不大喜欢受人威胁……要是我不答应呢?”
“那很简单!”尹剑平冷冷地道:“你只有死路一条,而我却还有活命之机!”
“你有什么活命之机?”
“我当然有!”尹剑平微微一笑:“譬如说,去找你的主子甘姑娘。”
“笑话!”阮行狞笑一声:“你以为她会救你吗?真要有这个意思,她又何必伤你?”
“这很难说!”尹剑平慢条斯理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阮行冷冷他说道:“兄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尹剑平道:“不要忘了,我是跟她在谈交易,因为你的命控制在我手里,甘明珠如果还顾虑到你这个忠心奴才,她当然就得为我解毒不可。”
阮行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一着,不禁又是一呆,对方如果真的这么做,自己这个脸可是丢大了。
想到这里,他确是无计可施,却愤愤地道:“嘿嘿!你以为兄弟我真的这么顺从你,听你摆布不成?”
“你非顺从不可!”尹剑平胸有成竹地道:“因为我确知,这个世界上,很少能有人,能够忍受得了我所加诸在你身上的痛楚!”
阮行“吃吃”好笑道:“姓尹的,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鬼话?”
尹剑平打量着他的脸:“你势必非相信不可,因为你马上就要尝到味道了!”
话声方歇,即见阮行一双八字眉,倏地往当中皱了一皱,身子紧接着摇动了一下,那白脸上翻起了一片红潮。
“怎么样?”尹剑平冷冷地一笑:“我的话不错吧!这其实只不过是个开头而已,真正厉害的都还在后头呢!”
说话之间,阮行己大感痛苦,全身上下宛若抽了筋似的一阵子抽动,由不住捧腹部,痛得弯下腰来。他脚下蹒跚着,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当他那双眸子,再接触到尹剑平时,眼神里已失去了原有的自信与倔强。
“好吧……算你厉害!”
这几个字,几乎是由他紧咬着的牙关里逼出来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片刻工夫,已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只是……”阮行紧紧咬着牙:“你……能想办法先止住我身上的痛吗?”
尹剑平点头道:“不必紧张,这只是开始一上来的阵痛而已,先叫你知道一下厉害,马上就会自行止住,但是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有第二次阵痛,时间却要比这一次长一些,而且痛得也厉害一些。”
尹剑平顿了一下继续道:“往后还有六次,每一次时间都会拉长一些,痛楚的程度也更会加深一些,不是我吓唬你,以老兄眼前忍受痛楚的情形看来,只怕在第三四次阵痛的时候,你就忍不住要痛昏了过去,根本等不到最后一次,你这条命也就完了。”
说话之间,阮行已显然忍受不住,白皙的脸上现出了一根青筋,不时地由鼻子里哼出一声!听了尹剑平所说的,更不禁令他吓得两眼发直!就在这个时候,身上的刻骨痛楚忽然中止,正如尹剑平所说的,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
阮行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嗟叹,点点头道:“好吧!看来我是无从选择。”
尹剑平左手执剑,将右边身子侧过来。
阮行无可奈何地走过来,先看了一下他的伤,冷冷一笑道:“一点都不错,这是丹凤轩独门秘制的‘七步断肠红’!”
说到这里,他抬起眸子来,奇怪地向尹剑平打量了一眼,讷讷道:“你这个人确是怪异得很……竟然在中了这等剧毒之后,还能挺到现在,真是怪事!”
尹剑平冷笑道:“你们丹凤轩的人,对于并无仇恨的人,居然也施以辣手,实在令人不解,由此看来,江湖上对于你们的种种传说,并非是空|茓来风了!”
阮行将灯移过来,一双白果眼瞬也不瞬地打量着他的伤处,冷森森地道:“你的确是个奇怪的人,好好的你又凑什么热闹,我家姑娘一定把你当成了姓依的,才会下此毒手!”
尹剑平冷笑道:“姓依的又是谁?”
阮行道:“跟你一时也说不清楚!”
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他才由身上取出了一个白布小包,打开了布包,里面是一套奇怪的工具,小刀子、小剪子,还有长长的针。一个小瓷瓶和一根吹管。阮行虽然极不甘心情愿,但是由于性命操诸在对方手上,却不得不耐下性子来。遂见他先用一把特制的小刀将尹剑平伤处毒瘤划开一道血口,放出了一些黑色的血,然后用手在尹剑平伤处附近按了一下。
“哼!”他越加奇怪地道:“你像是很懂得毒性子,要不然毒气不可能等到现在还没有蔓延开来。”
尹剑平喃喃地道:“废话少说,你快着点吧!”
阮行冷森森地道:“今夜你幸亏遇见了我,要是换着另一个人,你八成是死定了!”
一面说,他打开小瓷瓶,拿起吸管,稍稍地在瓶里沾了一下,然后吹向尹剑平伤处,即有米粒大小的一点白色液体,落入尹剑平伤处,入血即溶,尹剑平立时就觉得原本火烫的伤处,突地如着了一副清凉剂,顿时心神为之一爽!他虽然不识得阮行为他所上的是一种什么药,但是有此感受,即使他确信必是真正的解药无疑。
阮行耐着性子,又为他包扎了一下,道:“好了,应该是没有事了,最多三天,你即可复原如初。”
尹剑平借着侧身之便,已把那只装有解药的小瓷瓶窃在手里。阮行居然没有注意到他会有此一手,显然是一个极大的疏忽,他匆匆收拾了布包,揣入怀内,这时尹剑平已经把衣服穿好。
阮行冷笑道:“姓尹的,大丈夫说话算话,该你的了。”
尹剑平点点头道:“你可以走了。”
阮行怔了一下,蓦地竖起了眉毛,道:“你?”
“哪里有什么‘|茓气’好拿?”尹剑平微微一笑道:“你上当了,我只不过用内家功力,在你的身上玩了个小花样罢了,你放心去吧!”
阮行愕了一下,才知道自己一时粗心受骗,心中好不忿怒,真恨不能扑上去与对方一拼。只是转念一想对方在毒伤发作之时,自己尚且不是他的敌手,更何况现在?心里一阵情怯也就没有敢动。而此同时,尹剑平的那只左手,却已经握住了剑柄,一股冷森森的剑气霍地逼近过来,阮行情知厉害,顿时退身丈许以外。
他狠狠地咬了一下牙,狞恶地道:“好小子,竟敢戏耍于我,今天晚上你家阮大爷是认栽了,我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话声一落,瘦躯一个倒仰,施展“金鲤倒穿波”的轻功绝技,“哧”的一声,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消逝于无边夜雨之中。
尹剑平绝处逢生,暗自庆幸不已!却也体会到自己眼前与甘十九妹咫尺相处,随时随刻都可能有丧失生命的危机,然而,在另一个角度上看来,他却又觉出自己这种舍生冒死的深入敌人心脏,似乎已经收到了预期的效果。虽然敌人的强大再一次地得到了证实,但是他却不能知难而退,势将肩负使命,作长久的考验,以期在心理的防范上,倒了敌人的内里长城。那一天的来临,也就是自己含辛茹苦,全面胜利到来的一天。一想到这里,尹剑平心里充满了热炽情绪,仿佛连身上的痛楚都大为减轻了!
尹剑平盘膝床上,缓缓运功调息了一阵,只觉得身上阵阵发热,喝了一盅水,更不禁出了一身大汗,再加上先时伤处淌下的脓血,只觉得上躯一片粘湿,甚是难受!房内还贮有大半缸清水,他干脆褪下了上衣,打着赤膊,把身上洗抹一遍,找了一件干净的小褂重新换上,一切都清理干净,才觉得身上轻快多了。
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进来,他才发觉到敢情后面的窗户还敞开着,再回过来把窗户关上。
这些琐碎的小事,在平时自是不值一提,可是,在痛伤新愈之后,做起来也并不十分轻松,那只包扎之后的右肩,隐隐还有些发酸作痛!尹剑平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后,重新盘膝床上!
膝下压着剑,方待运行一阵吐纳功夫,无奈,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甘十九妹!
那确是一个令人不能轻易忘怀的美丽的影子。
长长的秀发,玉立修长的躯体,明眸、皓齿、粉颊、朱唇,这些已经极不平凡,再衬以她独特的性格,使得她显示出一种清丽出尘,卓然不凡,驾乎于一般少女之上的那种绰约气质……这一些,对于尹剑平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都不是轻易得以剔出念外的。
很多次,在他忆及这个影子时,都不禁使他怦然心动。“仇恨”固然使得他热血沸腾,然而妄图把此女列为复仇的对象之一,而时时加以衔恨,他发觉到那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
“甘明珠!”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喃喃呼唤着对方的雅号:“甘十九妹……”
嘴里反复地呼唤着这两个名字,内心却积压着一层难以排遣的痛苦!
就在这时,一只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忽然搭在了他左面肩上。
尹剑平猝然一惊之下,未及出语,即觉左肩上“云门”|茓道上麻了一麻,已吃对方两根纤纤玉指拿住了|茓道。紧接着,另一只白酥酥的玉手,却由他另一面肩头上缓缓攀了过来,落向他的前胸部位。尹剑平这一刹真是又惊又愧,万万想不到在一度受创之后,居然再次落在了对方手中。
这双玉手,他甚为熟悉。其中一只,在雪藕般的皓腕上戴着一只碧光晶莹的翡翠镯子。
不是那甘十九妹是谁?
一刹间,他血液里流窜着无比的惊惧,更有说不出的羞窘,因为在刹间之前,正是他心情矛盾紊乱之际,心有所忆,诉之以口,频频呼唤着对方的名字,而天公竟然偏偏安排她在同一时间出现眼前!尹剑平的羞窘、惊惧,简直使得他无地自容!
“呵……”嘴里说着,他蓦地涨红了脸!情绪的变幻,在这一刹间,已然大大地削弱了“仇恨”。也许过此一刹之后,又是一番变迁,可就不得而知了。想说话,偏偏无以出口,想转身,又碍于被对方轻轻捏住了|茓道,尹剑平狼狈极了。
拿住他|茓道的那一只手,多少存了些“好心”,拿捏的部位与轻重,算得上“恰到好处”,仅仅使对方略感麻酥而不能转动而已,过轻不及,过重又将使对方身上不免痛苦。这只巧妙的手,此间则是算得上透剔玲珑了。
一只手使他不能转动,另一只手直摸向他的前胸。就在接触到尹剑平的胸肌的一刹那,那只手忽然像是触了电一般地往回抽动了一下,少停之后,才又继续下去。当然,这阵子肌肤相接绝非狼亵,而是有用意的。那只白酥酥的嫩手,其目的在于悬挂尹剑平前胸的那一块“辟毒玉玦”,一待这块东西握在了对方掌心之后,遂即停住了动作。
紧接着,尹剑平感觉到一阵悉索的项链声,那块玉玦已被对方转到了脖子后面。
“哼!怪不得呢!”对方一边看一边说着:“我还当你有什么不畏毒性的绝窍,原来是这么一块玩艺儿在作祟呀!倒是真希罕!”
一边说,她把脸就近了。仔细地端详着,嘴里念着:“百毒不侵,冷暖自如。”
这八个字,原是刻在玉玦上的,出自对方的芳唇,听在耳朵里,只是说不出的熨贴,好听!
玉手一松,玉玦又垂落胸前。
身上忽地一轻,被拿住的|茓道已然松开,紧接着眼前人影闪动,甘十九妹薄显娇嗔的芳容,己现身面前。尹剑平只觉心头一震,仿佛被人戳穿了内心那般的不自在,一双瞳子直直地盯着对方,这一刹心鼓雷鸣,正不知是何等一番感觉!
心有灵犀,抑或是那种奇妙的心灵感应吧。那个素日极能自持,冷若冰霜的姑娘,居然也同他一般地飞红了脸!就在四只眸子互相注视的一刹,他们彼此都甚为窘迫!
这只是极短的一瞬,须臾,甘十九妹已恢复如常。
“对不起,我来得太冒失了。”她看着对方,喃喃道:“我只是放不下你罢了……”
尹剑平整理了一下松开的前胸盘扣,强自镇定地点点头,一时仍不知如何开口。
“我可以坐下来吗?”
甘十九妹轻轻地看着他。翦水双瞳充斥着混淆了感情的那种智光,具有令人不可违抗的潜在意识!
“这……当然可以……”
一面说着,尹剑平匆匆离榻站起,目视着原先压在膝下的那口“海棠秋露”。这口剑似乎突然反映了一些什么,使他蓦地想到了眼前所应持有的态度。顿时他身子里沸腾着新旧两种激烈的矛盾与冲突!
甘十九妹在短暂的一刹迷失之后,却似已回复了昔日的平静与明智。
“谢谢!”一边说着,她就在那张位子上坐下来。
尹剑平定了一下神,略似窘迫地道:“甘姑娘深夜驾临……是……”
“噢!”甘十九妹撩起眸子看着他:“是因为你的伤……”
“这……”尹剑平窘笑了一下:“已经不碍事了!”
“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姑娘是说……”
“我是说,我那个没有用的奴才所作所为,我都看见了。”
尹剑平看了她一眼,暂时沉默不语。提起了她那个红衣跟班阮行,甘十九妹似有一些恼怒,然而偏偏对眼前这个人,她有一番内在的迷惘与青睐,因而连带着使得她对于阮行的行径,也就无可奈何地予以宽恕!
甘十九妹看着他,略似自艾地苦笑了一下:“老实说,刚才伤了你,我很后悔……想过来看看,却没有想到你居然比我想的要结实多了,而且竟会利用了阮行的自投陷阶……”
尹剑平道:“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总算命不该绝,倒是尊价帮了我一个大忙!”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好像我那个跟班儿,还遗失了一样东西呢!”
尹剑平闻言,心里一动,说道:“姑娘说的是?”
甘十九妹眨动了一下眸于:“好像是一瓶解药,不知尹先生可曾看见?”
尹剑平心里有数,遂即将先时取自阮行的那一小瓶解药拿出来,双手送上,道:“姑娘明察秋毫之未,在下实在惭愧之至,就此壁还。”
甘十九妹接过来,轻轻一哂道:“对你来说,此物已无足轻重,要它无用,倒是丹凤轩大小物件,奉令不得落入外人之手,倒不是我小家子气,舍不得送人。”边说,遂即收入囊中。
尹剑平嘴里应着,心中不免怦然,依其所说,分明自己方才之一切巨细,均已落入她的眼中。他原以为方才对付阮行之一手,为得意之事,想不到尽落对方眼底,果真她心存不善,自己焉得命在?这么一想:不觉全身一阵悚然!他自信为谨慎之人,却没有料想到竟然会有此疏忽,设非是甘十九妹出神入化的轻功使然,自己的大意,确实有深深加以检讨的必要。
甘十九妹眸子微转:“尹先生不必自责过深,倒是我夜行潜入,于礼不合,还要请你勿罪才好!”
尹剑平心中一动,暗忖道:“不好,看来这个姑娘。分明对我存心试探,我却千万要定下心来小心应付才是!”一念之起,顿时如沐着冰露,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二十六
须知尹剑平乃绝顶聪明,具有大智之人,况乎眼前大仇未雪,自己身负重任.血海深仇,断断使得他不可以丝毫掉以轻心,尤其对方甘十九妹,女中翘楚,心思之细微敏锐,有如银碗盛雪,不容丝毫混淆。尹剑平既有忍辱负重之心,更不可现出一些异态。第一步,必须先要消除了对方所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阴影疑虑,才是正理。
想到这里,他登时心有所警,只是表面却并不形之于色,当下微一欠身,笑笑道:“姑娘仙子之尊,移玉下处,足使蓬荜生辉,在下何幸如之!”
甘十九妹唇角轻轻拉动了一下,现出左腮上浅浅一圈梨涡道:“你实在太客气了,难道我以家门致命毒掌伤了你,使你险丧些命,你不恨我?”
尹剑平一笑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即为姑娘所伤,亦在情理之中,况乎姑娘夜来探看,足见心存慈善,在下苟得不死,已属万幸,岂能为此见恨,姑娘言重了!”
甘十九妹蛾眉轻轻一蹙,神秘地笑了一下,深湛的眼神在对方身上转着:“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就好。尹先生,你可愿听一听我对你初次见面的印象吗?”
尹剑平抱拳道:“愿聆高见!”
甘十九妹点了一下头,缓缓地道:“俗语说‘读书不成而学剑’,尹先生你显然是一个例外,难得文通武就,确是一个罕见的全才。关于这一点,我实在心存好奇,很想知道一下你是怎么文武兼修的?可以告诉我吗?”
尹剑平正襟危坐道:“姑娘太客气了,其实姑娘高估了在下,姑娘说的不错,有关‘读书不成而学剑’这句话,其实引用在在下身上,实在是至为恰当不过。”
“噢——”甘十九妹费解地道:“尹先生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尹剑平点头道:“姑娘有兴一闻,在下倒也不无告人之私。”
说时他起立上前,自暖壶里斟上一杯温茶,双手奉上,甘十九妹伸手接过,轻轻说一句:“谢谢!”
尹剑平搓了一下手,借着回身之便,紧紧压制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眼前尤其是要紧时刻,面对着这个晶莹透剔的“女魔头”,不得不特别仔细小心,片言之失,即有暴露身分之可疑!不止是暴露身分而已,从而所引起的一切后果,简直是前功尽弃不堪设想的糟!
尹剑平再回身落座之时,已换了从容镇定神态。这一份内励自制之功,显然大非常人之所能及,话虽如此,仍难免真情暴露,只是那种既往的凄惨,仅仅只能加深人性的互谅与沟通!
甘十九妹静默地显示着她的关怀。那双深邃的翦水瞳子,多少已为对方不平凡的气质所感染了。其实在她来此之先,就己显示了她人性善良的一面,多少已有些自我欺骗的潜在意思在作祟!
对于自己所喜爱的人事,智慧常常是昏庸的。饶是如此,甘十九妹仍然保持着她的尖锐触角,只是对于眼前这个她看上来印象不恶的青年,是否能如同她以往的那么明智,可就大有疑问了。因是,在她盈盈秋波再次注视对方时,所表示的那种神态,己显示了她的迫切探知和寄以信任。
尹剑平呷了一口杯子里的冷茶,思忖着当讲的话,发觉到对方的目神,不禁心情顿时大为紊乱!
“姑娘!”他几乎为之失神地放下了杯子:“我出身为武林世家的六合门,先父名讳是尹……”陡然一惊,他停住了话锋,暗忖道:我怎么实话实说了?心绪电转,不如此不足以信人!于是,他才又接下去:“先父尹雁翎,也就是第七代的掌门人。”
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我听说过,可是当年人称‘黄叶剑客’的那位老前辈?”
尹剑平怦然一惊,十分奇怪地道:“姑娘竟然知道?”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武林中很少我不知道的事情,信不信由你,如果我这一方面的知识可信的话,那么我更知道令尊的文学造诣,当今武林实无人能出其右,比起他老人家的家学武术,似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可是?”
尹剑平喟然道:“姑娘说的甚是。”
“唉!”甘十九妹轻轻一叹道:“尹先生……既然令尊就是这位老前辈,那我几乎已可认定你的悲惨身世了!”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心中虽是悲痛,却保持着一份应有的矜持与警觉!
“尹老先生据闻中年不幸丧生。”甘十九妹眼睛里充满着一番同情:“那时候你,岂非还是很小的年岁吧!”
“在下那时年届十二,倒也很懂事了。”
甘十九妹道:“十二岁的一个孩子,又能懂些什么呢?”
尹剑平喃喃道:“在下幼曾得父亲授了一些六合门的武学内功。”
“是六合门的‘洗髓’之功吗?”
尹剑平一惊之下,几乎钦佩地点头道:“正是。”
甘十九妹微笑道:“这门功夫,到如今只怕已是武林中的绝学了哩!”
“不错!”尹剑平轻叹一声道:“但是先父却私藏了‘洗髓’一功中的‘至’、‘克’二篇,是以这多年来在下只得健身明智之术,却不能深入内家武术之堂奥!”
甘十九妹微微摇头,惋惜地轻叹道:“实在太可惜了,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他连自己的亲生儿于也藏私吗?”
“姑娘说对了!”尹剑平道:“他老人家正是藏私!”
“这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先父的苦心!”
甘十九妹轻轻一叹道:“好一个明智的先人。”
尹剑平警觉地道:“姑娘明白了?”
“我明白了!”甘十九妹微微颔首道:“俗语说得好,‘瓦罐不离井口破’,习武的人,迟早难免拳脚刀剑下丧生,尤其是世袭的武林世家名门,更不例外,令尊必然洞悉于此,所以只授你以健身之术,而竟扬弃你们世代独门绝学而不授,是不是这个意思?”
尹剑平点点头道:“姑娘秀外慧中,‘闻弦歌而知雅意’,先父就是这个意思。”
甘十九妹点头道:“令尊的确是位洞悉于先,有先见之明的长者,可敬可佩!”摇摇头,她却又轻叹一声,接着说道:“可惜,”眼睛一瞟,注向尹剑平又道:“只是,你却违背了他老人家意思,这又是为了什么?”
尹剑平苦笑道:“这话说来就长了!”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夜阑人静,正是谈话的好时候,如果你不嫌烦,我倒很乐意聆听下去。”
她美丽的脸上,带着一抹轻轻的微笑,一扫对手过招时的那种冰寒凌厉,给人以无比和谐、亲切之感。一刹间,尹剑平倒像是置身子春风沐体之中。面对的这个女人,不再是杀名震寰字的一个女魔头,而是一个善体人意,足以使人涤忧肠、诉衷曲的红颜知己了!
至此,往事云涌,一股脑地岔集在他脑海里。人毕竟是脆弱的,尤其是当被击中感情最虚弱的一面时,即会情不由己的有所发泄!尹剑平苦笑了一下,缅怀着以往那些几乎已经是褪了色的记忆,喃喃地道:“我父亲确实对于武林生涯,心生厌倦,是以在我稚龄,方自启蒙之始,他即苦心孤诣的想把我造就成一个读书人……定下了严格的功课,每日按时课授,不能稍有马虎!”
甘十九妹聚精会神地凝听。
尹剑平这一刹,似乎忽略了彼此的立场,不像面对着敌人,却像是在向一个知心的朋友有所倾诉了。
“一直到我十岁那年……”他缓缓地接下去道:“小小的脑子里已装满了各类经史子集。先父意犹未足,乃将我荐入邻村一个儒者东方先生家中深造。那东方先生却是一个博学高才之士,对我亦甚喜爱,蒙他见爱也征得先父同意之后,乃将我收为螟岭义子,开始授我进一步而具有理论创作性的学问。一切事情的显现似乎都已经说明了,我未来的发展必然是求学人仕之途,哪里知先父一死,以及紧接着的家庭变故,粉碎了我读书人仕的美梦!原来先父以及全家人俱都为人所陷害,因此丧生。”
“啊,”甘十九妹突然一惊道:“有这种事?可是我所知道的,好像令尊以及家人,乃是死于一场瘟疫……”
尹剑平点一点头,道:“不止是姑娘如此认为,在当时来说,几乎是所有人公认的事实。”
甘十九妹蛾眉轻颦道:“据我所知,当时死于这场瘟疫的,好像不止于尊府一家而已。”
尹剑平一惊,道:“姑娘何以会对这件事,知道得如此清楚?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当然知道!”甘十九妹缓缓地道:“这件事在当时来说,乃是一件大事,对于武林中历年所发生过的任何大事,我师门都有详尽的记载,而且被列为必修的重要课程之一,也许是基于对于一位亦儒亦侠的长者的有所偏爱,所以这一件事我也就记得格外清楚,在你来说,虽然已是事隔多年,而我留意记读这件史实之时,却不过是近一二年之事,是以我可能更比你记得还清楚呢!”
尹剑平呆了一下,喃喃他说道:“原来如此。”
忽然他脸上出现了一副渴望道:“有关先父母以及我家人当时死亡的情形,姑娘师门又是如何记载?”
甘十九妹微笑道:“这件事有关师门隐秘,却不能随便对外人说呢。”
不过她遂即又改口说道:“不过,你既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情形似乎略有不同,我或许可以私下向你透露一二,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尹剑平抱拳一拱,道:“这样已使我感激不尽,在下想知道的乃是当时详细死难的确实人数。”
甘十九妹略一思忖道:“让我想想看,嗯,大概是七十二人吧!”
尹剑平道:“七十……二人?原来竟有这么多人?”
他抬起头,用着一双颇为神秘的眸子打量向甘十九妹:“姑娘所阅及的那份记载之中,可曾提到过当时罹难者的确切姓氏?”
“有的!”甘十九妹道:“好像只是尹、张、陶、刘四户人家。”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不错,可是姑娘可知道当时那个村子共有几户人家?”
甘十九妹摇一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共有一百二十七户人家!”尹剑平道:“姑娘请想,既然是发生瘟疫,何以在一百二十七户人家之中,仅仅只有尹、陶、刘、张四户为瘟疫波及,其他的却安然无恙?这岂非有些不合乎情理吗?”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事情不能像你这般地去判定,如果事实确是这样,必然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唉!”尹剑平脸上现出了一种痛苦:“但愿姑娘所说的乃是实在情形就好了,因为这件事多年以来,是那么深深地困绕着我……直到如今我还是想不通这个谜结……”
甘十九妹的脸上现出了一片同情,轻轻一叹,缓缓道:“我很了解你心灵上所遭受的这种‘莫须有’的压力,以你的智慧,你一定能够洞悉这个隐藏的谜结,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是谁启示你这个疑窦的?东方先生?”
尹剑平点点头:“不错,不过,这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他接着说道:“东方先生在我家门猝生大变三日之夜,即携我与家人,一共七人,连夜搭船离开了那个村子,在当时,他对家人说是惟恐‘瘟疫’的蔓延,而事实上,却不是的……”
“事实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逃命!”尹剑平道:“不是逃瘟疫,而是逃避制造瘟疫的那个人。”
“制造瘟疫的……人?”
尹剑平点头道:“东方先生事后是这么告诉我的……”
甘十九妹睁大了眸子,现出十分好奇的神色!
尹剑平道:“东方先生携我离开,远避了三百里,在一处荒僻之处定下居处。从那一天开始,他老人家竟然不再传授我学问,一反常态地居然传授起我武功了。”
甘十九妹点点头,似乎认为这项发展,已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尹剑平道:“原来我这位义父,以大儒自居,事实上却也同先父一样,是一个精于上乘武术的奇人。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他老人家居然还是与先父同门师兄,武功之高,更在先父之上!”
甘十九妹神色微微一变,对于这一个突然的发展,她竟是没有想到。
然而,她却想到另一点,缓缓问道:“你这位师伯的大名是?”
“东方杰!”
“这就对了。”甘十九妹微微感叹道:“这位老前辈的大名我更是久仰!”
尹剑平忽然脸上现出了一片黯然,伤感地摇了一下头道:“姑娘也许还有所不知。”冷笑了一声,他接道:“因为他老人家在搬到了那新居的第二年,居然继先父之后,不幸丧生!”
甘十九妹微微一惊,摇头道:“这真是太不幸了……是病死的?”
“不是!”尹剑平冷笑道:“怪就怪在,他老人家竟然也同先父一样,罹染了与先父死状相同的瘟疫。接着,我义母以及义兄三人,两位姐妹,先后在数天之内,全都罹难惨死!”说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忧伤,垂下头来。
甘十九妹也被感染了一层淡淡的哀伤,微微摇头叹息:“太不幸!太不幸了……只是你……”
“我却又奇迹般地躲过了这场劫难!”
“你是怎么逃过的?”
尹剑平喃喃地道:“事发前半个月,义父派我到南口采铁,意欲为我打炼一口衬手的兵刃,那产铁之处,是一处深陷万丈的高渊。人人其内,常常需时半月至二十天之久,待我采铁归返之后,才发觉到义父全家俱都遭到了这场横祸!”
甘十九妹道:“你能够形容一下这种病的死状吗?”
尹剑平情不由己地把脸埋在了手掌里,汩汩泪水,却由他指缝里一颗颗地迸落而出!忽然他觉得一只温软的手掌搭在了他肩上。尹剑平身子一震,抬起脸来。他所接触到甘十九妹那张美丽的脸上,竟然含蓄着无限温馨与同情。那是一种最美的人性慈晖,这气质显示在任何人脸上,都是可爱的!
甘十九妹轻轻地摇着头,脸上略现俏皮地浅笑道:“得了,你也就别伤心了!”
一面说,她另一只手抖开了一条绢帕,轻轻为他试去脸上的泪痕!尹剑平先是一种惊愕,继而注目对方!心里冲激着猛烈的浪潮,竟然难以想象地接受了她的关爱!收回了手绢,甘十九妹被他看得有点发窘地退回原处坐下来。
尹剑平此一刻所面临的,岂止是昔日之痛?无限的新仇和旧恨穿Сhā着眼前甘十九妹的冷酷与关爱,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紊乱。他简直是不知如何来应付这一刹间的事!同时更不知如何来应付眼前的这个人!
“尹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这一声“尹兄”,显然与先时的“尹先生”大有不同,使得尹剑平忽然间感觉到,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尹剑平点点头,由乱雪纷飞的百感交集里,又回复到了现实世界,从而发生出一些警觉,情绪便稍见缓和下来。
“姑娘方才说到哪里?”
甘十九妹道:“我很想知道一下东方先生以及他家人当时的死态,你还记得吗?”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尹剑平道:“全身上下,俱都生满了黑色斑点,甚至于尸体腐烂之后,在骨头上亦能清晰地找到这些痕迹。”
甘十九妹点头道:“黑色斑点?”
顿了一下,她接道:“是一种感染力很强的瘟疫!原来你父母亲以及东方先生是患染这种可怕的瘟疫。实在是太可怕了!”
尹剑平皱着眉毛,摇摇头道:“姑娘虽然也这么认定,但是,我却宁愿抱着怀疑的态度!”
“为什么?”甘十九妹道:“莫非你另外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
“姑娘请想,”尹剑平冷静地道:“如果我义父之死因,是得自我父亲那边的传染,这其中大有可疑,如果是那样,我绝不会得能免过,因为我接近死者的机会,比义父更多更久,如果真要传染的话,自然第一个传染的就是我!”
甘十九妹徐徐地点头,表示他这个说法有理。
尹剑平遂即又道:“再者,据一个熟悉这种瘟疫的医者告诉我说,这类黑斑症是一种传染力最强的瘟疫,凡是感染上这种病的人,最迟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即会发作,一经发作,绝无幸免之理,可是我义父全家,却是在搬离原地一年之后才行发作,显然绝非是自我父亲那边传染而来。”
甘十九妹只仔细的在聆听着,暂时不置一词。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悲愤地道:“还有一点,正如姑娘所说,那就是这种‘黑斑症’是一种感染力极强的瘟疫症,据那位颇有见地的医者为我分析说,如果曾经与这种瘟疫者相处过,哪怕是极短的时间,他也不可能得于幸免的,如果这些话足以征信,那么,姑娘即时可以了解到,这所有的事件里,所显示的是诸多矛盾与离奇……”
甘十九妹眨动了一下眼睛,点头道:“这件事果然有些奇怪,其实你不说,我也已经想到了。”
尹剑平道:“姑娘想到了些什么?”
甘十九妹缓缓道:“你那个甚通医理的朋友对于这种‘黑斑症’分析得还不够透彻,对这种‘黑斑症’其实我了解得比他要清楚详尽得多。”
尹剑平睁大了眼睛道:“愿聆高见!”
甘十九妹哼了一声,说道:“尹兄也许还不知道,这种黑斑症另有个名字,叫‘三七黑死病’!”
“三七……黑死……病?”
尹剑平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神秘地道:“你可知道这三七两个字所显示的意思吗?”
“这个我倒没听说过。”
“那么我就告诉你!”她很有见解地道:“三,就是与这类黑斑瘟疫的患者相处过三天的时间一定会被波及传染,绝无例外。七,就是凡是患染了这种病的人,在七大之内一定死亡,也是绝无例外!”
“原来是这样!”尹剑平倒是还不曾听说过。
甘十九妹明媚的眸子,冷冷注视着他道:“我现在要问你的是,你可曾与死者任何一人相处过三天以上的时间?你仔细想想看。”
尹剑平冷笑道:“我这何止三天?只怕三十天也超过了…”我曾在先父母住处守灵七日,东方义父处也是一样……”
“这就奇怪了!”甘十九妹打量着他,说道:“也许你这个人,生具异禀……天生的跟别人不一样!”
尹剑平长叹一声道:“每到想不通的时候,我也常常这么来安慰自己……无论如何,死者已矣!说来这些都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是每一想起来,却又那么深深地困惑着我,直到如今我仍然在摸索着……实在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十九妹缓缓地点头,说道:“这些事你用不着着急,是非黑白,是绝不会混淆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慢慢留意,不难会有所发现!”
尹剑平感伤叹息了一声,往后的事情他简直不能再想下去,老天似乎对他特别折磨与留难,似乎天底下所有的不幸,全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而所有的不幸中之大幸,也全部集中在他独自一个人身上。细细一想,每一件仇杀,每一个死因,他这个人竟然都幸免于难,个中曲折巧妙,简直如同神话一般的离奇,奇妙得令人匪夷所思。更奇的是,每一个死难者,却都与他有着切身的关联,使得他不得不肩负起事后复仇的重责大任,往事一件件,历历由脑海中掠过去,每一桩,每一件事都像是一块重逾千斤的沉重大石,深深地压迫在他的心上,真有不胜负荷之感!
由无边深沉的血腥痛海里猛然觉醒过来,忽然触目在甘十九妹那张美丽明媚的脸上,他更像是被一把极其锋利的冰刃,摹地Сhā进到胸膛里。
是梦幻抑或是现实?
自己怎么会同“她”,在如此夜静更深的静夜里,彼此独守一室,促膝深谈!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一惊之下,由不住使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简直是一番无法形容的深切感受。
其实这一切一切,加之在他这颗历经千锤百炼的心上,早已使得他变得较之一般常人要坚强了不知多少。再多上一番克制与忍耐,亦不见得就挺受不住。他仍然遵守着昔日所抱定的宗旨,使自己在饱经患难挫折之后更加地坚强与百折不挠!如此才能争到最后的胜利。
这么一想,他顿时大感轻快,反而觉得眼前对方的这番邂逅,诚是难能可贵了!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了解到对方的机会,所谓知彼知己,百战百胜,虽然这种暗伏的“心机”,有失光明磊落,欺骗一个少女的感情,更非自己本心所甘心情愿,但是在复仇的大前题之下,似乎都已不必计较。尹剑平自信这是对自己再一次更严厉的挑战,感情的挑战,他在克制自己内心工作方面,早已打了无数次胜仗,不相信这一次就会败阵!这么一想,他立刻就恢复了自信,不再沮丧。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尹剑平摇摇头,几乎有些情怯,因为对方那双眼睛所显示的精明,几乎使得他不敢逼视,每一次与她目光相对时,都生怕为她看出了自己的“虚伪”与“心怀叵测”,然而他必须要接受这个挑战,并要打胜这一场“感情之战”,那么,首先要战胜的,就是对方那一双眼睛。
有了这一番激动,他立刻克服了内心的虚伪!当他目光再次与对方接触时,己失去了原有的情虚与矜持!
甘十九妹缓缓点着头道:“过去我师父常常说我是一个能够经受任何打击的坚强的人,但是今天我看见了你,从你的眼睛里,屡屡领受到你的坚毅不屈,使我大为惊异。老实说,我从来还没有见过像你眼里所显示的那般坚强的人,我相信你比我要坚强得多了!”
尹剑平心内怦然一动,暗忖道:“好厉害的女人!”
心里一硬,再忖道:“甘明珠,你虽智者,我亦要你千虑而失其一!”
当下微微一笑道:“坚强与痛苦,常常是不可分开来的,若没有痛苦的折磨,任何人也不会变得坚强,姑娘毋宁说我是一个痛苦的人,也许更为恰当一些!”
“不,”甘十九妹微微摇了一下头:“只有痛苦而无坚强意志的人,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人而已,但是在你的眼睛里,却找不到一点点令人怜恤的神采,只有令人顿生钦敬的坚毅!”
“姑娘太客气了。”说了这句话,他内心颇生无限感慨,对方这几句话,无异是出自肺腑之言,实足感人,引为知己之言,亦十分恰当。
说了这句话,他眼睛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心里的感伤,含有警惕与含蓄地看向对方。
甘十九妹注视着他道:“你确是一个不易观察透彻的人,我简直难以相信,一个人的心里竟能够容纳得下像你心里所包容的那些事情,太令人惊奇了。”
尹剑平不动声色地道:“姑娘果然深奥莫测,以你听见,在下心里又包藏着些什么?”
甘十九妹轻松地一笑,露出细细洁白的一口玉齿,“你是在考我么?”
尹剑平欠身道:“在下不敢。”
“好吧。”甘十九妹把背靠向椅子,“既承见问,我就说出来给你听听!你心里积压的事情太多了,”她弯曲着手指道:“悲愤、仇恨、坚毅、仁爱与宽恕,你可承认我说的这几点?”
尹剑平想了想,点一点头,说道:“都说对了!”
“这我就又不明白了!”甘十九妹眼睛在他的脸上轻轻一转:“既有仇恨与坚毅,就不该有仁爱与宽恕,这是两种极端呀!”
尹剑平缓缓垂下头来道:“你说的不错,其实我也正在意图努力设法,克服心里的这一点……”
一刹间,他眸子里闪烁着森森的仇焰!
“这就对了!”甘十九妹点头道:“人生天地,总要把持着几点原则,是非不容曲解,黑白不可混淆,敢爱敢恨,恩怨分明,能够把握住这些,就不愧人生天地一场,是不是?”
她脸上一刹间显现出无限情意,一扫虚伪的矫作,直直地向尹剑平脸上看去。
这种纯情的暴露,使得心怀叵测的尹剑平禁不住大大地为之惊心,从而使他发觉到甘十九妹这个姑娘正如她自己说,确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不矫揉造作,不虚情假意!
很少有人,能够当受得住这对眼睛所放射的情焰!尹剑平却当受住了!
甘十九妹那双充满了情意的荡荡秋波,足足在他脸上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移向别处。
轻轻叹息一声,她回过眸子盯着他,自怜似地轻轻一笑:“有一句话,我原是不该告诉你的,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
“姑娘有话请说。”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可曾发觉到,你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尤其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男人吗?”
尹剑平故示冷漠地摇摇头。他几乎不敢再接触对方那张脸,尤其是那双眼睛。
甘十九妹轻轻由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他面前站住,一双皓腕轻轻抬起来,搭在了他肩上。淡淡的一种幽香,正由她贴腕的袖子里散出来。尹剑平怦然心跳,接触了对方勾魂摄魄的翦水双瞳。
“我喜欢你。”甘十九妹语近呢喃他说着,遂即把整个身子,倚入到对方结实的胸怀里。
在微微敞开的胸襟里,她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脯。尹剑平感觉到她的芬芳与温柔,她亦感觉到他的健硕与激动!
夜风吹窗,烛影摇红。
她反勾起一只雪藕般的手腕来,把他的头压低了,送上一个轻轻的吻。尹剑平身子微微在颤抖着,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领受了美人投怀送吻的一刻销魂!
忽然,甘十九妹从他结实的胸怀里被轻轻推开!
早已绯红的双颊,犹自带着一些儿娇羞。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却先已现出了几分警觉与寒意!
“你真是一条铁汉。”用着奇异的神采,她端详着他:“我真看不透你!”
退后了几步,她自嘲复羞窘地笑着,纤指掠了一下散乱的长发,那双眸子斜盯着他。
“铁汉?哼,我走了!但是……”她笑得那么迷人:“我还会再来的。”
随着她前进的身子,两扇窗,自动地张了开来,紧接着那个美妙的躯体,已飘向窗外。
强烈的余劲,使得两扇窗户重重地又自行关上,发出了“匡当”的重声!烛光一阵子打颤,美人既去,却留下了淡淡的一些子余香,那么深深地强烈地摇撼着人。
尹剑平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打量着那一双微微颤动的千。
为什么?为什么?
他沮丧地向前走了几步,两手用力地Сhā进头发里,激动的心情,使得他双膝打颤,面色铁青。这是给他的一次极严重的考验,使他发觉到自己的内心,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坚强!这可怕的内心暗示,不啻摇撼了他长久以来所筑的心里长城,不啻与他长久所抱持的复仇宗旨大相径庭!一刹间,他心里痛苦极了。推开窗,一阵阵寒风吹袭进来。
“这个女人,我将要怎么来应付她?我不能再在这里留下去,还是走吧!”
回过身来,他走到了床前,伸手抓起了置在床上的那口“海棠秋露”背在背上,一只手又想去抓行李。
“不!”另一个意念,却又制止了他:“我不能就这么走,这个女人,我一定要胜过她……”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坚定了许多。
他当然不能走,他还要留下来接受对方更坚强的挑战,他是一个决不向命运以及顽强势力屈服低头的人,尤其是摆在眼前,对付甘十九妹的这一仗,他决不能轻言撤退。其实他复仇的目标、真正的对象是丹凤轩的轩主水红芍,而非眼前的甘十九妹,然而他却可以体会到,那是一段遥远的距离。以眼前自己的能力,对付一个甘十九妹,已嫌力不从心,更逞论整个的丹凤轩与“丹凤轩主”水红芍了。可是坚强的意志力,每每在于这种看似不可为的顽强事件上面,才能显现出所谓坚强与坚强的程度。
尹剑平为了达到他所身负的使命,确是尽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极限度,他并且了解到,这件事正是他此生唯一的一件大事,舍此再没有使他活得更有意义的工作了。他是这么地鞭策自己,念兹在兹,丝毫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终于克服了内心的情虚与软弱,决定留了下来,留下来接受一场不寻常的感情挑战!
二十七
老汴河的河水,急湍地奔流着。
天近黄昏,一片橘红光华,渲染得整个河面上交织成玛瑙的红色。
十数只沙鸥鸟,低低地在河面上盘旋着,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嘹亮的短呜,使得原本就够严肃的场面,更增加了几分肃杀气氛!
一道、两道,无数道兵刃的寒光,在落日余晖里闪烁着。
沙岸上黑压压一大片,踞满了人,有站着的,有蹲着的,形态不一而足!看上去,人数可是真不少,整个沙滩都挤满了。可是如果你够仔细的话,就可以看出来这许多人并非是属于一个团体的。是三个团体。
散置在沙滩上,人数最多的这个组织,是皖北地面上最具声势的黑帮——十三把刀。
十三把刀顾名思义,当然指的是十三个人。可是那只是十三个首脑而已:实际上这个帮会的人数,由于连年扩充的结果,现在已是皖北地面上最大的帮会,它的总人数,据保守的估计,也当在两百名左右。
这些人此刻看来似乎全部来了。将近两百名大汉,加上他们所携带的各类兵刃,散置在沙滩上,黑压压一大片,着实惊人!
第二拨子人,也就是靠着土丘坐着的那一排,人数约在六七十名之间。六七十个人,人人都穿着黑色的劲服,比较显眼的是,这些人每人都佩带着一口金色的大刀。这必然是金刀盟了。
这个组织一向是盘踞在皖北的宿县,说起来,在眼前三个组织里,虽然分量不重,可是论及在地方的恶迹,却是另外两个组织所比不上的。
第三拨子,也就是人数最少的一个组织:蒙城九丑。
九丑,九丑,当然是九个人,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只有五个人,五个人“一”字形地倚着芦苇坐在地上。
不要看轻了这仅有九个人的小小组织,在皖北地面上一提起来,却是响叮当的角色。那是由于这个组织,自九丑为首的瓢把子“紫面枭”马一波,九个人每人都有一身不错的功夫,人数少,行动利落,再加上心狠手毒,所以自出道以来,无往不利,不及数载,在蒙城地方上已经立下了“万儿”。论声望,虽然不及十三把刀那么显赫一时,却也驾乎于金刀盟之上,在敕个皖北黑道上来说,有举足轻重之势。
十三把刀的地盘在阜阳。金刀盟是在宿县。蒙城九丑是在蒙城。虽说是黑道上的组织,可是却分踞称雄,平常是难得见上一面的,当然也就更谈不上像今天这种聚会了。当然是有非常特殊的事情,否则他们是绝对不会聚集在一块的。
汴河岸边上,拴着大小十条快船,显然是专供这些人乘坐的。他们分别由不同的来处到这里聚集,却是等着同一的作战目标。
一切一切,到目前还是一个谜,令人更费解的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力量,竟然能够把这三个平素蛮横不羁的组织,乖乖地聚结到了一块?他们的任务又是什么?当然这个谜结,用不了多久,马上就要揭开了。
蒙城九丑的瓢把子是“紫面枭”马一波。
金刀盟的老大是“洗云刀”李桐。
以上二人前文俱曾出现过,陌生的是十三把刀这个组织的首领“黄面太岁”花二郎,与以上二人比较起来,这个人算得上是个神秘的人物,即以此刻而论,“紫面枭”马一波和“洗云刀”李桐都已经露了脸,却只有他仍然大剌刺地坐在船上!那是一艘漆成黑色的大型快船,大船前后各仁立着一对彪形大汉。
花二郎独坐中舱,正独自个饮着闷酒。
这个人足足有七尺高矮的个头,阔肩,浓眉,一身紫色的缎质长衣,在夕阳下闪闪生光。比较特殊的是他那一张脸,看上去就像是涂了一层黄颜色那么的黄,称之“面若金锭”
确是至为恰当不过,他斜斜地躺在椅子上,七尺壮躯懒懒地伸展着,那副样子就像是一只晒太阳的黄额猛虎。
他就是“黄面太岁”花二郎。
三十五六的年岁,凭着一身杰出的能耐,掌中一口“三折刀”,囊中一槽“甩手箭”,出道以来所向无敌,不及一载,已取得了十三把刀这个组织的魁首位置,紧接着一年整顿。
一年扩充,不过是两年的时间吧,已使得这个组织由原来的数十人扩充到了如今的二百之众。
如今,他们有了固定的地盘,大份的家当,声势越来越大。“黄面太岁”花二郎的威名山越来越响!
花二郎更是一个野心极重而有素谋的人!渐渐地,他觉出阜阳这个地方已经容不下他们这帮子人了,必须要向外扩充。首先,他们扩充到了邻近数县,这就和金刀盟、蒙城九丑多多少少有了些磨擦,然而论声势威望以及本身的能耐,后二者都难以与十三把刀这个组织抗衡。如此情况之下,难免受了许多窝囊气。
“黄面太岁”花二郎的野心更不止此,他主要的目的,是在于控制整个的皖北。这样,一个问题可就产生了!要想控制整个皖北,所面临最大的威胁,并不是以上所论及的两派黑道组织,却是座落在洪泽湖的正派组织银心殿,以及控制银心殿中枢的清风堡。这么一来,可就牵连到了樊家父子:樊钟秀与樊银江。
“黄面太岁”花二郎知道,惟有消灭了樊家父子,才能控制住整个的皖北大局,只是樊氏父子之扎手,显然不是等闲的人物,以花二郎目前势力,似乎还不是他们对手。就在这个时候,甘十九妹手下的跟班儿阮行却找到了他们,镇慑于丹凤轩与甘十九妹的大名,三派组织陆续被收买了下来。只是花二郎却不是随随便便就听人家指挥的人物,在与阮行接头联络的当儿,一再显现出他的狂放不羁、不易驯服!
阮行代传了甘十九妹的命令。三个团体的主力,通通集结在这里。
显然是出击的大任务,却由于总揽大局的甘十九妹与她那个得力手下阮行的迟迟不到,每个人都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花二郎伸了一个懒腰,由位子站起来,七尺长躯映着夕阳,投落在地上,老长的一条影子。踏着船板,他一步步地来到了岸上。
凡属于他手下的弟兄,俱都站起相迎。
十二把刀中的十二把刀,都偎过来,听其指使。其中比较有分量的几个人是:老二“紧背低头”莫三畏,老三“血蚱蜢”孔翔,老四“吊客”谢连城以及老八“飞索刀”李平,另外是排行十一的“血手印”赵武。
这几个人各有能耐,平日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最称拿手,无不野性难驯,要不是花二郎的再三嘱咐,以及有慑于丹凤轩这个神秘组织的威名,岂肯这么甘心地听人指使?
话虽如此,甘十九妹与其红衣跟班儿阮行的迟迟不来,大伙也都有些忍不住了。
“当家的!”莫三畏咧着他那两片又干又瘪的嘴:“姓甘的那个丫头,好大的架子,咱们这么多人等她,她却是迟迟不到,这算是怎么回事?”
“吊客”谢连成立刻附和道:“他娘的,这叫傻老婆等痴汉子,我看八成儿别是黄了吧?”
这两个人一领先开头,顿时在场各人俱都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黄面太岁”花二郎在一堵石头上坐下来,冷冷一笑道:“你们哥儿几个少安毋躁,姓甘的丫头这是存心杀杀咱们的火性子,哼,也好!咱们就等着瞧吧。”
扬了一下他那张黄脸,吩咐身边人道:“去,把蒙城的马老大还有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给我立即请过来。”
话马上带了过去,“紫面枭”马一波和“洗云刀”李桐以及他们几个得力的手下,俱都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三巨头凑在了一块。
“黄面太岁”花二郎仍然大剌刺地坐在石头上,ρi股都不离开一下,勉强地拱了一下手,冷冷他说道:“马大哥好,大家伙坐下说话!”
显然他眼睛里,还不敢轻视“紫面枭”马一波,而对于金刀盟的老大“洗云刀”李桐,却是压根儿也没有瞧在眼睛里。
倒是无独有偶,看上去,这两个人都身上带伤,身子骨都显得不十分利落,尤其是“紫面枭”马一波。自从在凤阳道上,遇见了尹剑平这个要命煞星,算是他们哥儿们倒了血霉,老七“老刀螂”许九,老九“地旋风”桑青,当场丧生。他自己虽然幸免一死,可是却也受伤不轻,吐了好几天血,现在虽然养好了,可是腰杆儿却是到如今也直不起来,看上去简直就像老了十年似的。虽然如此,这个老家伙一身功夫犹是了得,谁也不敢小瞧了他。
对蒙城九丑哥儿九个来说,今年算是很不吉利的一年。马一波受伤,许九、桑青丧生,另外“郭老八”开了小差,老五又突然暴病而死。老三“双头蛇”秦冲比较起来,算是最幸运的了。
各位如果不健忘的话,当能记得此人在载运尹剑平前往青阳的水道上,表演过一手“炸驴”的惊险玩艺儿。当时虽然没有炸死尹剑平,却也使其饱受虚惊,秦老三居然借着他精通水性,适时入水而遁,算是逃得了一条活命。
蒙城九丑就这么剩下了“五丑”,除了“紫面枭”马一波与“双头蛇”秦冲之外,下剩的三个人分别是老二“白面判官”罩追风,老四“火赤链”张方,老六“长臂猿”徐大勇。
五个人也同十三把刀一样,个个都称得上险损狠毒,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
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紫面枭”马一波缓缓地在石头上坐了下来,并且,舒适地伸延了一下他的那只独腿。
“兄弟,这档子事,你得拿个主意。”马一波冷笑着道:“咱们这伙子人,可全冲着你啦!咱们不能像牛一样的,老叫人家牵着鼻子走,是不是?”
金刀盟的老大,李桐李大麻子嘿嘿笑着说:“马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谁叫我们哥儿们拿了人家的钱呢,常言道的好,受人钱财为人消灾,再说,这位甘姑娘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呢!一旦开罪了她,可就……”
马一波狞笑道:“不错,姓甘的姑娘是不好说话,可是你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大家伙心里可是有数得很,我们这是在为谁卖命,到现在为止,那位甘姑娘的影子都没露过,只听人家一个跟班的指使,咱们也他娘的太孬种啦!”
这番话含蓄着极大的挑逗性,在场各人顿时起了一阵子骚动。
十三把刀的老二“紧背低头”莫三畏恨声道:“马一波大哥这话讲的有理,咱们不能只凭姓阮的那个老小子几句话,就被打发得团团转,叫我们往东就往东,叫我们上西就上西。”
“黄面太岁”花二郎轻轻哼了一声道:“莫老二,你就少说几句吧!”
“紧背低头”莫三畏顿时搭下了他的一双黄眉毛,十分服贴地垂下头应了声:“是。”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赫赫一笑,道:“马大哥的话也不无道理,不过那位阮大爷可是亲口答应咱们的,今天晚上,我们是见钱之后才谈别的。”
“紫面枭”马一波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我看靠不住……钱当然是好,却也要看看值不值得过,李老大!你别睁着两只眼光认识钱呀!”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张开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本来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他开得起价钱,什么都好办。”
“这件事恐怕不是你李桐作得了主的。”
口音异常的冷,出自十三把刀的头儿“黄面太岁”花二郎的嘴里,显得阴沉十分!
李大麻子聆听之下,愣了一愣,一双红光毕露的眼睛视向花二郎,一副想要顶撞的样子,可是一想到此人的威望以及难以招惹,实在是不敢得罪。
众人目注之下,他打了个哈哈,自嘲地道:“兄弟才疏学浅,武功更不能服众,这件事自然要看我花当家的怎么安排了,不过……”
花二郎冷笑道:“不过怎么样?”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道:“兄弟是有一句说一句,丹凤轩的威望,兄弟是没有见过,不过眼前的这个甘十九妹可是极不好惹。”
马一波冷哼一声,Сhā口道:“这么说李老大你见过甘十九妹了?”
“这……嘿嘿!”李大麻子摇摇头道:“兄弟也没见过。”
十三把刀的二当家的“紧背低头”莫三畏嗤笑道:“李老大,我看你就少说两句吧。”
李大麻子这张脸实在是挂不住了,霍地由位子上站起来,却被他手下一个黑脸膛的矮子,用力地把他拉了下来。
“好好……”李大麻子脸上凶光直冒:“我什么都不用说,这件事统统由你们来处置好了,不过我是有话要说在前面,甘十九妹可不是好惹的,要惹你们惹,可没有我们金刀盟什么事。”
一面说他兀自气得直吐气,遂即把头拧向一边。
“黄面太岁”花二郎双眉一挑,冷森森地笑道:“李桐,我认识你,我知这档子事全是你在里面穿针拉线,你少拿姓甘的姑娘来吓唬咱们,哼,姓花的不是没见过钱。可不会像你见钱眼开的那份德性样!”
李大麻子霍地站起来道:“姓花的!”
花二郎紧跟着也站了起来,冷声道:“怎么样?”
李桐目睹着对方的沉着气势,想到了对方的厉害,终于又忍下了这口怨气,用力地跺了一下脚。忿忿地又坐了下来。立刻金刀盟这边,就起了一阵子骚动,可是十三把刀这边更不含糊,由“血蚱蜢”孔翔领头,登时就站起了十七八条汉子。
金刀盟全体人数不过五六十人,十三把刀这边可有二百余众,相形之下差得太远,就是想打群架也不是对手。两相对照之下,金刀盟这边顿时相形见绌,一个个也就乖乖地不再敢吭气了。
“洗云刀”李桐像是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情发展下去的严重性,当下忍着气站起来,向着花二郎抱了一下拳道:“花当家的,这件事兄弟不再发表意见,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其实兄弟所以这么说,实在也是心存息事宁人,关于那个甘十九妹的种种传说:想必花兄你也有个耳闻,不要到时弄得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就不是个滋味了!”
“紫面枭”马一波一声怪笑道:“对了,李老大这几句话还像个人话,来来来,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何必呢!坐下,坐下……”
李桐坐下来叹口气道:“马大哥你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还是那句话: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谁叫我们一上来就收了人家的钱了呢!”
马一波冷笑道:“哼,我们虽然钱是拿了,可是你可知道我们却也赔上了两条人命,到底命还是比钱重要呀。”
花二郎却在这时Сhā口道:“那也不一定,有时候钱就是能买命,可就看他们出不出得起了。”
李桐一喜,笑道:“对了,花当家的,你这么说可就对了,这件事兄弟早已把话转了过去,今天他们要是没带钱,光是空口说白话那可是不行。”
花二郎冷冷地道:“钱是要拿,人也是要见。”
话声方歇,就听见有人嚷着:“来了,来了,有船来了。”
各人闻声,遂即向水面上望去,即见一艘画肪,正自由河面上,缓缓地向这边岸上拢近过来。船上操舟的是两名年轻俊健的青衣少年,一路运施篙法,像是别有一手,一任怒波翻涌,却将那艘小小画肪驾御得极其平稳,很快地小舟已拢上岸来。
两名青衣少年一直把画肪上了河岸沙滩,才行收住手里长篙。即见前舱垂帘倏地撩起来,由里面慢慢地走出了一个红帽活僵尸般的人来。在场立刻就有人认出来这个红衣人的身分,顿时不再出声。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看到这里,立刻道:“阮大爷来了,我得过去一趟。”
花二郎冷哼一声道:“李桐。”
李大麻子蓦地停了脚步,回过头来。
花二郎冷笑道:“你不是说过了这件事你不管吗?”
李大麻子点点头道了声好,遂即坐下来不再说话。大家伙没有一个人再出声音,数百道目光一齐集中在岸边的那艘画肪之上,当然更不会放过了站立在舱前那个红衣红帽的阮行。
一刹时,这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一点人声,只闻得水花拍打着岸边,一次又一次的水响之声。
红衣人直直地站立在舱前向这边注视着,只见他身子微微一振,就像是一只大鸟般,“呼”的一声,已落在了众人身边。
在场几个与他见过面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各自抱了一下拳,唤了一声:“阮大爷。”
阮行狗眼看人低地掀动了一下唇角,却是理也不理,一双冷锐的眸子很自然地落在了“黄面太岁”花二郎的身上。
“这一位想必就是花当家的了?”一面说,阮行抱了一下拳:“失敬,失敬。”
“岂敢!”花二郎仍然大刺刺地坐着,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阮兄了?”
阮行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一双白果眼,在现场各人脸上转了一转:“花当家的真够意思,人都到齐了?”
花二郎森森地笑了一下:“金刀盟的李兄传来了话,并且出示了丹凤轩的信物,兄弟一行,是专程来恭候甘十九妹甘姑娘的大驾的。”
阮行点点头,说道:“很好,甘姑娘来是来了,可是,还不打算见各位,一切可由我便宜行事。”
花二郎嘿嘿一笑,伸出了一只长腿,“阮兄,你且说说看,都有些什么事吧,能效劳,咱们兄弟一定帮忙,不能效劳,我们拿腿走人。”
阮行虽然久仰这个花二郎的大名,但是今天却是第一次见面。他早已闻知这个花二郎为皖北黑道上第一高手,手底下人数既多,平素行径最是乖张,这时见面,双方虽交谈数句,他即能立刻体认出对方的狂桀不驯。
“好!”阮行一只手持着青竹杖:“花当家的快人快语。佩服,佩服!”
轻咳了一声,他翻动了一下那双白果眼珠子,斜扫着一旁的“洗云刀”李桐,冷冷他说道:“李老大,怎么,你没有把我的话交待清楚?”
李大麻子尴尬地笑了一下,搓着两只手道:“这个……在下德威不足,还是阮爷你自己说吧!。
“哼哼!”阮行挑着一双老鼠眉毛,不屑地冷笑着:“也好!”
白果眼一扫面前各人,他冷峻地道:“在没有宣布这件事以前,有点东西要先请花当家代表各位收下。”
说罢,他用手里的竹杖,击敲着面前的石头,大声向着船上那两个青衣人吩咐道:“来呀!把姑娘赏下的东西给抬过来。”
两个青衣少年答应了一声,遂即由船上合力搬起了一个雕制得颇为考究的大樟木箱子,船身立刻起了一阵剧烈的动荡。
那个箱子像是分量极沉,两名青衣少年虽然看上去都有很好的武功底子,可是在合力抬动这个箱子时,却都显出很吃力的样子。费了老半天的劲儿,这个大箱子才被抬上了岸,却只是放在岸边,暂时前进不得。
“没有用的奴才,”阮行向着两名青衣人挥着手:“下去,下去。”
眸子一转,他视向身边各人一笑道:“烦请哪位朋友代劳一下,把这箱玩艺儿抬过来请花当家的过一下目好不好?”
“洗云刀”李桐首先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道:“钱老二和赵武你们过去一趟。”
两个彪形大汉,聆听之下,遂即由地上站了起来,答应了一声,匆匆来到了那个大箱子跟前。二人俱都自负很有一把子力气,聆听之下各自弯下身来,一人抄住了一只箱子上的耳环,蓦地向上一提,嘿!这一下子可真是脸丢大了,眼看着那只大箱子只不过微微移动了一下,却是连地面也没有离开。钱老二和赵武,再次用力搬动了一下,仍然和前一次没有什么两样,也只是动了一下而已,看到这里,活僵尸似的阮行由不住面带着不屑地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眼看着自己手下两个兄弟,当着众人给自己丢了面,大大的不是滋味。当下他忍不住怒吼了一声道:“都给我滚开!”一面说,他本人遂即气呼呼地自己赶了过去。在场不少人都知道这个李桐练的是横练功夫,这种场面正是他卖弄的时候,见他自己出手,俱都寄以厚望。
只见李大麻子的两只蒲扇大手张开来,一左一右地按在了大箱的两边钢环上,足下八字步,跨虎登山式地一站,叱了一声:“起!”那具将近有一人高的大木箱,霍地随着他的双手,被举了起来,全场登时爆起了一阵子掌声。
李大麻子这一刹,那张脸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块红布也似的红,足下更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一阵子踉跄。倒也难为他,就见他晃晃悠悠地一直走出了好几十步,却是再也前进不得,“哐当!”一声,沉重地搁下了箱子,却只有喘气的份儿!
全场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脸上一阵子发烧!“黄面太岁”花二郎那张脸,更是情不自禁地显现出一丝怒容!
却见阮行“吃吃”地笑了两声,奚落地道:“李老大这是存心客气,哪能连一个箱子都抬不动,既然这样还是我这个客人自己效劳一趟吧!”
“慢着。”花二郎一旁Сhā口道:“阮兄你是客人,哪有劳动你老兄大驾的道理?哼哼,不过是个箱子罢了,兄弟这就去劳动一下也活话这身筋骨。”
算是正合了阮行的本意,聆听之下,只见他“吃吃”一笑,抱拳道:“花当家的,这个可就太不敢当了吧!”
“黄面太岁”花二郎正要向前,他身后忽地闪出了一人道:“当家的且慢。”
紫黑的脸膛,干瘦的个头儿。说话的这个人,正是十三把刀里面的二当家的“紧背低头”莫三畏!
莫三畏一面说,那对鹰似的眸于直直地逼向阮行,轻哼一声道:“阮爷这是笑话我们这里真的没有人了,嘿嘿,只不过是个箱子罢了,莫某人还不相信二十年学艺,就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黄面太岁”花二郎微微一笑,点头道:“二哥你就辛苦一趟吧!”
“当家的放心,丢不了脸。”
一面说着,莫三畏已来到了那个大箱子面前,只见他面对着西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就见他平扁的小腹部霍地胀起了甚高一大块来。
红衣人阮行立时面上现出了一丝惊异的表情,那双白多黑少的眸子频频在这个莫三畏身上转动不已,似乎没有想到对方阵营里,竟然还有这等人物。他这里转念之间,那个莫三畏的两只手已经搭在了两边箱盖角上。
莫三畏生就的瘦骨磷峋,两只手一经用力,看上去真像是两只鸡爪子似的。也就在他的一双手方自搭上的一刹,眼看着那只几有一人高的硕大箱子,霍地随着他两只手的一个举势,蓦地抬了起来。紧接着这个莫三畏右手向后一抡,十分灵巧地已把这只大箱子背在了背上,掂了一下重量,莫三畏这才起动双步,极其从容稳当地已把这只箱子抬到了眼前。
他面不红,气不喘,一双鹰眼,瞪着阮行,冷冷地笑道:“阮爷请赐示,这只箱子要搁在哪里?”
阮行笑了一下道:“这就不敢当了。”一面说,他倏地伸出了一只手,向着箱面上一搭。
休要小看了他这一搭之力,随着他这只手掌一搭之下,就只见“紧背低头”莫三畏身子霍地大震了一下,足下打了一个踉跄。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莫三畏无论如何负荷不住的一刹那间,一旁的“黄面太岁”花二郎忽然抢上一步。
他嘴里说着:“阮兄你太客气了!”
陡地,他探出了一只手,直向着莫三畏背上箱子另一端上拍去。看上去他像是扶住欲坠的箱子,其实却不是这么回事,随着他落下的手掌,“紧背低头”莫三畏顿时如释重负,只觉得背上一轻。
相反地,另一个人,阮行却似直接地承受了花二郎运施过来的这股子力道,眼看着他瘦削的躯体一阵子颤抖,青白的面色忽然间泛起了一片红潮。
二人各出一掌,同时抵住了箱子的一端,由于双方力道几乎相等,是以那只箱子看来纹丝不动,身背箱子的莫三畏,虽然如释重负,却由于身处在两种力道之间,竟然是动弹不得了!
明服人一看即知,心里俱都有数。悉知十三把刀的瓢把子“黄面太岁”花二郎,眼前是借故在秤这个阮行的斤两。
不要轻看了他们双方各出一只手掌,事实上这只手却聚集了他们彼此全身的力道,透过两掌正中的这只箱子,极力地攻向对方身躯。
极短的一刹,他们双方看来一动也不动。
紧接着,“黄面太岁”花二郎那张黄脸上一阵子泛红,耳听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推箱子的那只手猝然间抖动一下,这一下平添了无穷力道。
另一面的阮行当此巨力之下,万万吃受不住,身子在剧烈的一个震动里,突地踉跄后退!背负箱子的莫三畏也踉跄一旁。
妙在那只推在花二郎手掌上的箱子,并不曾因为二人的忽然撤掌离开而下坠,竟然像磁石吸铁般贴在他手掌之上。
大家都知道这只箱子的重量,眼看着花二郎这等神奇的功力,俱不禁爆雷也似地喝起彩来。
花二郎虽以“内炁真力”击退了阮行,单臂吸住这只箱子,到底是这种力道不堪持久,实在因为那只箱子太重了,花二郎仅能保持极短的一段时间,然后缓缓地攀过另一只手来,抱托住箱子的另一端,从容地放落地面,这一切看来容易,行来却大非易事。
看到这里,全场又自爆发出一声彩头。
红衣人阮行眸子里充满了惊异。他的震惊实在是可以想知,万万想不到对方一伙乌合之众的江湖盗匪窝子里,竟然会藏有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实在是不可思议。莫怪乎他目注着对方的那双眸子,竟然呆住了。
“黄面太岁”花二郎,搁下了箱子,向着阮行抱拳一笑,说道:“阮兄,箱子放在这里好吗?”
阮行像是被他这句话忽然自一片遥远遐思里又拉回到了眼前,当下神色一凝,干笑了几声,频频点头道:“花大当家的好功夫,佩服,佩服!”
说时,他遂即迈动双脚,来到了那只大箱子旁边,端详了一下,冷冷地道:“这是敝轩‘前行特使’甘姑娘的一点心意,请花当家的代表各位笑纳。”
一面说时,他的两只手已分别按在箱角的两处暗锁之上,一按一拍,只听得“卡喳”一声,樟木箱子的盖子霍地敞了开来。
一蓬金光异彩,陡地由箱子里涌现出来,四周围拢过来的人,人人脸上都变成了黄金颜色。
箱子中分二格,一半是满满的赤金块、金叶子,另一半却是各色的玛瑙宝石,金光万道,宝气千条,一刹间.现场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看直了眼。
现场这帮子人,虽然多的是滚马杀人大盗,专司掠夺为生,可是像这大箱的金珠细软,却是有生以来从来未曾见过。
眼睛瞪着,嘴巴张着,脸上流露着无穷的贪婪!
每个人都看呆了!
不知是谁忍不住先伸的手,一刹时几百只手都向箱子里伸过去。
阮行目睹及此,脸上总算绽开了难见的笑容。
“黄面太岁”花二郎,似乎是这一群人当中,唯一保持镇定的一个,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弟兄们那等如痴如狂,他心里未尝不高兴?冷峻的脸上,情不自禁也着了一丝笑容。
“好了!”嘴角上挂着微笑,花二郎进上几步,来到箱子面前,伸手关上了箱盖。
所有的狂欢乱嚣声,在他关上箱盖的一刹间,完全静止了下来,大家伙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到了他的脸上。
“黄面太岁”花二郎面色倏地一寒,冷峻的目光倏地转向阮行道:“阮兄,把话先说清了咱们才能收钱,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位甘姑娘凭什么要送给我们兄弟这么些钱?”
阮行“吃吃”一笑,频频颔首道:“大当家的问得好!天下当然没有白送钱,也没有白受钱的道理。”
“就是这个意思!”花二郎抱了一下拳:“还要请你阮老哥交待清楚。”
“好说!”阮行吃吃笑了两声,摇晃肩膀道:“花大当家这么一问,阮某人可就不能再装糊涂了!”
花二郎抱拳道:“洗耳恭听!”
阮行“吃吃”一笑道:“很简单,我们姑娘的意思,今天晚上要拿下银心殿,这一箱金银,也就是哥儿几个卖命钱,数目不少,大家伙可都看见了,只是能不能吃下来,却要看各位的了。”
花二郎冷笑一声:“阮兄这个话我明白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也不为过之,只是花某人有个小小请求,却要足下代转上去,否则恕难从命。”
阮行道:“好说,好说,花当家的,请说吧!”
花二郎冷冷地道:“这个请求,其实并无过分,那就是我们希望见一见这位甘姑娘,这件事如果由付姑娘亲Kou交侍,花某粉身碎骨亦万无不从之理。”
这句话一经说出,顿时引起了一片热烈反应。
“对……我们一定要见一见甘姑娘。”
“要甘十九妹亲自出来给大家说清楚。”
“甘十九妹出来……”
众声叫嚷,一时响彻云霄!
“黄面太岁”花二郎等到众声稍平之后,冷冷地向着阮行道:“阮兄可看见?这件事并非我花某人一个人的意思,是大家的意思,如果阮兄不能如意照办,咱们这件交易,只怕就很难谈拢了。”
阮行拧着一双吊客眉,发了一阵子愕,忽然冷笑道:“花当家的这个要求,虽然于礼并无不合,只是,对于我们丹凤轩来说,却是太过分了,我不妨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办不到!”
“黄面太岁”花二郎长眉一挑,嘿嘿一笑,道:“那很好,咱们这件交易,就不必再谈下去。”
身子向一旁跨出一步,冷笑一声,又道:“足下请便。”
阮行呆了一下,“吃吃”低笑了两声,那双白果眼珠子,转了一转,瞟向地上的那个箱子。
他冷笑着道:“这么说,大家伙是不想要这笔钱了。”
才说这句话,已有蒙城九丑的老大“紫面枭”马一波倏地闪身而出!他虽是肢着一只脚,行动却极其迅速,身子一转,快若飘风,突地坐身子箱盖之上,“嘿嘿”地一笑,抱起了一双胳膊。这个老贼头儿一副无赖神情道:“姓阮的,这箱子玩艺儿,你还想拿回去?我看,你死了这条心吧!”
十三把刀的二当家的“紧背低头”莫三畏“呛啷”一声,撤出了兵刃:“五行轮”!他脸上突然间,罩上了一层杀气,闪身横在箱前:“姓阮的!你敢动这箱子一下,老子先宰了你,不信你就试试。”
一时间。九丑中的“双头蛇”秦冲、“白面判官”覃追风、“长臂猿”徐大勇,以及十三把刀的“血蚱蜢”孔翔、“血手印”赵武等十数条汉子,全数跃出,团团把那个大箱子围在了中间。
“双头蛇”秦冲大声喊着:“把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小子给他做了再说。”
“对!杀了他!”
“宰了他!”
群情激动,很快地蔚成了一片声势。
二十八
一阵子兵刃交磕声,百十把刀剑撤在了手上,人多就是胆,眼前数百名好汉,何曾会把阮行这个毫不起眼的人看在眼睛里。
眼看着众声怒嚣,即将形成不了之局。
阮行在这等情势之下,虽然事先早有准备,可是目睹着眼前这番声势,也不禁大吃了一惊!一时神色张惶,也有点慌了手脚。
“黄面太岁”花二郎手举当空,制止住眼前这番激动,这才转向阮行冷笑道:“阮兄你可看见了。”
阮行神色略定,重复做态,点点头道:“看见了!”
花二郎一笑道:“行有行规,阮兄你不能不知道,干咱们这一行买卖的人,可不能眼看着外人,从咱们眼皮子底下夺走了财路……所以……”他目光深邃地注望着阮行:“足下要是想走,花某人也许可以卖个交情,放了你,只是,要想抬走眼前这个箱子,只怕就办不到了!”
阮行哼了一声,淡淡地道:“这么说,花当家的是想硬吃下这箱子黄货了。”
花二郎冷森森一笑道:“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我看这件事不是阮老哥你能够解决得了的,还是回去一趟,把那位甘姑娘请出来才好说话。”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群情激动的当儿,阮行同船而来的那两个年轻舟子,在附近河岸上动了手脚。他二人把事先备在身上的一种特制东西,一枚枚地抛置在地面的浮沙上。
那是一种大小色泽式样同鹅卵石般的玩艺儿,丢在地上与其它石块混淆一起,简直毫不起眼。
两名年轻舟子把盛装在衣兜里的这种特制东西尽数抛置一空。弃置的范围,远及现场十数丈方圆之外,沿着河岸四周设置妥当之后,才又回到原来舟旁站好。这番工作,乘着群情大乱时从容布置,人不知鬼不觉,极其从容地已布置完善。当然,并非真的没有一个人看见,对于红衣人阮行来说,就是一个例外。眼看着两名青衣舟子布置完善之后,阮行内心更像吃了定心丸也似的稳当。翻着一双白果眼,他打量着花二郎道:“花当家你一定要见我们姑娘才死心?”
花二郎冷峻地道:“不错,我们久闻甘十九妹的大名,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不能不有所怀疑。”
阮行怒声道:“你是不相信我们姑娘这个人?”
“不错!”花二郎点点头:“花某人认为这一切大有可疑!我们不能仅仅凭着甘十九妹这四个字,就誓死效命,这件事绝不是你姓阮的所能担当。你请吧!”
一面说着,花二郎吩咐眼前的人道:“让开一条路,叫他回去。”
各人于激动情绪里,勉强遵命,熙熙攘攘地让出了一条路来。
红衣人阮行干咳了一声,目注向花二郎“吃吃”一笑道:“我要是不走呢?”
“那只怕对你不利得很。”花二郎冷冷地道:“你应该自己心里有数。”
听到这里,“紧背低头”莫三畏第一个忍耐不住,倏地掠身眼前道:“当家的,跟这家伙罗嗦个什么劲,我先劈了他再说。”
莫三畏可真是火爆性子,说干就干,足下一个抢步,已来到了阮行身前,“五行轮”往空中一举,哗楞!一声脆响。
“姓阮的,我劈了你!”
话到人到,人到家伙也到,“哧——”一溜子寒光,冷森森的一圈白刃,直向着阮行当头猛劈了下来。
阮行方才目睹过这个莫三畏搬动大箱时的神情,悉知此人是一个劲敌,不可轻视,当时迎着他当头落下的五行轮,霍地一扬手中竹杖,“呛啷”一声,磕住了轮锋边侧,借势身子一拧,纵出了丈许以外。
莫三畏嘿嘿一笑,第二次转身运轮,正要再次扑上,却被“黄面太岁”花二郎出声喝住了。
“算了吧,二哥,”花二郎冷冷地道:“咱们不能干这种事,他人单势孤的,叫他去吧!”
花二郎虽然系一名盗首,但却不失江湖本色。
“紧背低头”莫三畏对于这位“瓢把子”一向心存敬服,聆听之下,倏地后退一步,“五行轮”呛啷一响地收拾腕后,怒视向阮行道:“若不是大当家的说情,今天万万放不过你这个狐假虎威的小人,还不快滚!”
阮行生平出道以来,从来也不曾受过这个窝囊气,那张白脸一刹间变成了铁青颜色。
“哼,”他狠狠地逼视着莫三畏:“姓莫的,你神气个屁,马上就叫你知道你阮大爷的手段厉害。”
一面说,他转向花二郎道:“花当家的你委错了,阮某人可不是你想象的怕死贪生之辈,既然来了,还没打算就走。”
冷冷一笑,他扬着一双吊客眉:“老实告诉你们,要是连你们这帮子人也制服不了,丹凤轩也就不用在江湖上叫字号了。”
大家伙听他这么说,俱不禁吃了一惊,谁也没有想到在眼前情形下,对方这个人居然还敢发狠,实在是有些出乎意外。
花二郎面色一沉,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说话之间“紧背低头”莫三畏,以及蒙城九丑中的“火赤练”张方,一左一右双双已扑向阮行。
莫三畏是有一把“五行轮”,张方是一杆“链子枪”,两般兵刃几乎同时抡了起来,正待向阮行身上招呼过去。
猛可里,转过来一声清叱之声:“大胆!”
随着这声女子娇叱之同时,空气里似有极为细微的两股尖风:“飕——飕——”
大多数人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的当儿,只听见叮当!哗啦!两声脆响,莫三畏的五行轮,张方的链子枪双双已落向地面。
两个人也就在兵刃坠落的同时,宛若木乃伊似的一动也不动地愕在了当场。
各人目睹之下,俱不禁大吃一惊,张惶循声望去,始发现到,不知何时,那艘画肪前舱的船板上,竟然站立着一个亭亭玉立的长身少女。
少女面悬轻纱,一头长发卷了个儿臂粗细的大辫子由后向前,甩落胸前,白皙的肌肤,在黄昏的天色之下门着玉般的颜色。
一袭浅紫色的缎质长衣,长长地曳向脚面,却在腰际加上了一根细绦。另外在她上胸部位,佩带着一日红绒包扎的“新月短剑”。
水色天光映衬之下,各人只觉得眼前猝然为之一亮!虽然对方面垂薄纱,难以在一照脸的当儿,看清她的庐山真面,可是只凭显露在外的那双眉眼,以及那副可人的身段,已不啻是活生生的美人坯子。要在平常,这些人目睹美人当前,说不定上来就乱了规矩,什么下流的举动都许干得出来,可是由于先震于甘十九妹的威名,再加上被对方一上来所施展的一手“飞砂定|茓”给镇住了,是以这时才会一个个地瞪着一双蛤蟆眼,没敢出声儿。
紫衣少女俏立舱前,似乎没看见她怎么移动,仿佛只轻轻拧了一下腰肢,即如同疾风中的一片流云,噗噜噜噜!带着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已飘身子三丈外的河岸之上。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来人紫衣少女仅仅只凭着这一手杰出的轻功,已使得现场几个深通武功的高手深感惊异而自愧弗如。
红衣人阮行身形一转,快速地已闪向紫衣少女跟前。躬身抱拳地唱了个“喏”,退后一步,才嚎啼道:“卑职无能,惊动了姑娘的芳驾!”
各人这才知道,来人紫衣少女,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甘十九妹,一时无不耸然动容!
来人,甘十九妹却连正眼也不瞧面前的阮行一眼,那双掩饰在密鬈毛下的美丽眸子,略一转动,已把现场情形看在眼睛里。
每个人在她目光转过之时,心里禁不住都“噗通”一跳,仿佛都感觉到对方那一眼是专为瞧自己似的。
“阮头儿。”甘十九妹的声音显示着无比的冷:“你的差事,可是越当越回去了,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照顾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阮行发窘地轻咳了一声,喃喃道:“姑娘见谅,不是卑职无能,实在是这几位主儿不听指使,还嚷嚷着要见您,卑职正要告诉您,您就来了!”
“要见我?”甘十九妹冷冷笑道:“谁要见我?”
说话之间,她那双剪水双瞳直觉地已认定了花二郎,冷冷地向对方逼视过去。“黄面太岁”花二郎,立时感觉到一种寒意。
众目之下,他这个架子不能不端,当下缓缓站起来抱了一下拳:“在下花二郎,参见姑娘。”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原来你就是花大当家的,我久仰你的大名,失敬失敬!”
“哪里!”花二郎说:“姑娘大名如雷贯耳,在下才是久仰之至!”
“哼,咱们用不着这些客套话。”甘十九妹一双眸于直直地逼视过去:“是你要见我,有什么赐教?”
“这,”花二郎不愧是老江湖,抬头打了个哈哈:“在下等人久闻姑娘大名,又知姑娘乃是丹凤轩嫡传弟子,心存渴望,俱都想瞻仰一下姑娘的盖世芳容与惊人绝技,这也是人情之常,尚请姑娘不要见罪!”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当家的大客气了,既然这样,现在我出来了,你们也看见了,还有什么意见?”
“黄面太岁”花二郎眸子一转,嘿嘿笑道:“这样不行,我们要看的是姑娘的庐山真面,这样可不行。”
“紫面枭”马一波大声附和道:“对!甘姑娘,你得把脸上的纱给摘下来,叫我们瞧瞧才行。”
全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叫好声,这些亡命之徒先时还有些慑于甘十九妹的威名,不敢十分嚣张,现在花二郎、马一波给他们开了个头,一时可就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他们的刁顽本性。
十三把刀里的“飞索刀”李平一声怪笑道:“对了,甘姑娘,你要是不把面纱揭下来让我们大家伙瞧个够,你今天可就别打算回到船上。”
“白面判官”覃追风在蒙城九丑里是出了名的色中饿鬼,这时自然更不会闲着。
“大姑娘。”他手指着甘十九妹道:“我看你还是自己把面纱摘下来的好,要是让我们来给你摘下来那就不大好意思了吧!”大家伙又爆出了一阵笑声。
甘十九妹静静站在一旁不吭声,仿佛对眼前横加于自己的一切,毫不动心,更不曾着一些怒气。这么一来,不啻给现场一干匪类更大的鼓励,一时之间叫着嚷着,乱成一片。
反倒是一旁的红衣人阮行忍不往了,只见他一摆手上竹杖,发出了刺耳的一声怪啸。
“住口!”直着脖子,他忽然向前迈进一步,圆瞪着一双白果眼:“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谁要是再敢说上一句,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阮行!”甘十九妹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轻声嗔道:“没有你什么事,给我退到一边去!”
阮行愣了一下,涨红了脸道:“可是姑娘,他们……”
“我知道。”甘十九妹冷冷他说:“我自己会处理一切,用不着替我操心。”
全场听到这里,爆发出了一阵嘲笑。
红衣人阮行想是平素时常挨骂,聆听之下应了一声:“是。”遂即后退不再说话。
大家又爆发出一阵子笑声。
“紫面枭”马一波摇晃着身子前进了几步,抱抱拳道:“大姑娘,我看你还是听听大家的话,把脸上的纱摘下来吧,何以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白面判官”覃追风陡地由一旁跃身而出!他一时见色起意。鬼迷了心窍,竟然大着胆子向着扫,十九妹身边偎了过去:“嘻嘻,甘姑娘,我看这件事,就由在下我来替你代劳了吧。”
一面说着,这个覃追风果真伸出两只手来向甘十九妹脸上摸去。
大家伙爆雷也似的喝了个大彩。
“白面判”覃追风原来是试探着出手,一看对方仍然没有丝毫反应,心里可就笃定了下来。再者,他这时面对佳人,近承芳泽,虽然碍于那一袭面纱未能得窥全豹,只是那种隐约的静态美感,更不禁令他色授魂销。
也活该他有眼前一难,一心只想着面亲芳泽,率先领受对方如花美颜,可就没有注意到对方那双充满了凌厉杀机的眼神儿。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面判官”覃追风一双手,眼看着已将挨在对方面纱的一刹间,猛可里,一股尖风劈面直挥而下,覃追风一惊之下,点足就退,只是哪里还来得及?在对方那只纤纤玉手之下,只听见“喳”的一声脆响。那种声音,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并不陌生,就好像是屠夫挥刀砍在猪头上那种声音一般无二。甘十九妹的那只纤纤玉手,不啻就是屠者手上的刀,覃追风的那颗头也无别于肉案上的那颗猪头。
“克喳!”脆响声里,眼看着罩追风那颗头,倏地中分为二,随着甘十九妹巧妙的一式挥动之下,整个身子蓦地向后面倒仰出去。
“叭哒!”摔在地上,连身子都没有翻一下,覃追风登时命丧黄泉!
一阵子热热的血腥气息迅速地蔓延开来,中人欲呕。
全场各人,目睹及此,一时俱都吓傻了,情绪的转变简直是两个极端,有的人还自正在大声叫好,张开的嘴还没有发出声音来,登时就傻住了。短暂的一刹沉默之后,才听见一声沙哑的呼叫:“覃老二!”
一条人影从人群里掠出来!瘸着腿,弯着腰,紫黑的脸膛。正是蒙城九丑的老大“紫面枭”马一波,眼看着拜弟的惨死,马一波不啻痛彻心肺,蓦地扑向死者尸身,一时抚尸悲恸!“九丑”中下余的几个兄弟,“双头蛇”秦冲、“火赤链”张方,“长臂猿”徐大勇,一时见状,俱都触发悲忿,纷纷扑前,抚尸痛哭出声。
原本热闹火爆的场面,一刹间急转直下,变成了眼前的这番景界,实在是出人意料。
“紫面枭”马一波哭着嚷着霍地跃身而起,手指向甘十九妹道:“你……欺人太甚,跟你拼了!”
马一波一边说时,“呛啷!”撤出了一口“厚背紫金刀”,正待扑上,却被他手下兄弟“双头蛇”秦冲一把拉住。
“老大,忍着点儿……”秦冲用力地按下他手里的刀:“咱们犯不着……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道:“这是什么人?”
阮行趋前一步道:“回姑娘的话,这就是蒙城九丑的马老大,马一波,死的那个人覃追风,是他拜弟。”
“原来如此!”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这也难怪,马老大,你有这种兄弟,这是你的耻辱,我这是代你清理了门户,你应该谢谢我才对。怎么,你还想跟我动刀吗?”
“紫面枭”马一波那张脸一时气成了紫茄子颜色,全身簌簌颤抖了一下,道:“甘丫头……你杀了人还要说便宜话吗?我……我就跟你拼了!”
“很好、你不妨来试试看吧!我让你三刀,哼,也给你们这些人长长见识。”
一面说,她从容地后退一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向对方:“你来吧!”
“紫面枭”马一波怒吼一声,用力地挣开了身旁的“双头蛇”秦冲。
摆动着手上紫金刀,马一波面现杀机地道:“好!马某人这就见识见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不要小瞧了他一条腿不得劲儿,一旦动起手来,身子骨还是真够利落。眼看着他瘦削的身子蓦地向前一倒,箭矢也似地已扑向甘十九妹身前,掌中刀闪烁出一道刺目寒光,直向甘十九妹当头直劈下来,甘十九妹冷哼一声,右手突地翻起,轻分二指,“铮”然声中,紫光流颤里,已拿住了紫金刀落下的刀锋。
现场各人情不自禁地俱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看上去实在是太险!
沉重的一口紫金刀,拿捏在对方春葱也似的两根纤纤玉指里,简直大不相称,也大不成比例!其实何止是“玉手”与“金刀”不成比例?就是两个人也不成比例!
无论如何,这口刀却是实实在在地被拿住了,马一波情急之下,施出了全身的劲力,霍地大吼一声向外面夺刀,偏偏那口刀却是纹丝不动。马一波一连用了好几次力,那张大黑脸涨成了猪肝颜色,奈何手上刀仍然是丝毫也不曾摇动。
甘十九妹忽然一哂道:“马当家的,你这两手还差得远呢!去。”
玉手轻起,马一波连人带刀蓦地被摔出了丈许以外。总算他一身功夫不弱,随着他落下的身子,陡地打了个滚,第二次旋身而进。
一团疾风,卷着马一波身子,旋风也似地再次来到了甘十九妹跟前。
马一波情急之下,竟然改了刀法,这一刀施展的是他生平最称得意的“地膛刀”法。闪烁的刀光,旋转出一圈奇光。直向甘十九妹下盘卷了过去。
四下里再次爆发出一声喝彩!
迎合着那具飞龙卷尾的奇特刀光,甘十九妹一派从容,蓦然间她身躯轻起,“飕”然声中,对方紫金刀已由足下掠过。
马一波一刀落空之下,身子紧跟着向后一个倒甩,第三刀“倒点天心”,配合着他身子一个霍然倒仰之势,这口刀在他双手力持之下,直向甘十九妹心窝上倒扎过去。
全场各人看到这里俱不禁替甘十九妹捏着一把冷汗,倒是当事者本人依然从容如故。她只是适时递出了右手。不知道怎么一来,在揉碎了的一天刀光里,对方那口紫金刀的刀尖却又落在她的手里了。仍然是那两根玉指,不偏不倚地拿捏在紫金刀锋锐的刀尖上。
马一波怒吼一声,双手握住刀柄,施出全身之力,霍地向下扳刀,紫金刀在他巨力之下,倏地变成了一张弓,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折断为二。
马一波由于用力过猛,一时收势不及,整个身子倒跌了出去,等到他惊魂甫定地由地上站起来,对方甘十九妹那一双澄波眸子正自直直地注视着他,她手里显然拿捏着三寸来长的一截断刃。
马一波只觉得一阵子透心发凉,这才知道对方那一身功夫,和自己比起来,简直判若云泥。
惊惧,羞愧,忿怒……
无数的感触,一股脑地岔集着他。
面对着现场上千只眼睛,马一波这个脸可丢大了,简直是无地自容。他怒吼一声,霍地举起手上半截断刀,向对方掷去。不意就在他方自动念,那只手才自抬起一半的当儿,对方甘十九妹玉指轻弹,手上那截刀尖,已破空飞出,“哧!”银光如线,尖风急哨声中,正中马一波右手脉门之上。
“呛啷”一声,马一波掌中断刀还来不及抬起,遂即坠落在地。
马一波身子突地打了一个踉跄,顿时动弹不得,敢情也同先前那两个人一样,被对方以“弹指”功飞出暗器给点了|茓道。
全场各人看到这里,俱不禁形成了一阵骚动,紧跟着趋于安静。
大家伙的眼睛缓缓地由马一波身上移向甘十九妹,又由甘十九妹身上移向“黄面太岁”
花二郎,人人心怀惊惧,一时六神无主,倒要看看这个指挥大局的头儿如何来处理这件事。
“黄面太岁”花二郎其实心里何尝不惊,目睹着对方惊人武功,暗中叫不迭的苦,只是自己身为这一群的领袖人物,漏子无疑是自己捅出来的,尤其在这个要紧的关头,当然不能置身事外,拼着粉身碎骨,丧了这条性命,也不能临阵退缩。
甘十九妹一双看似平和的眸子,不知何时也已转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花大当家的也要玩玩吗?”
花二郎冷森森地一笑,上前一步抱拳道:“姑娘果然不愧是丹凤轩的杰出高弟,佩服,佩服,花某人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掌下留情。”
甘十九妹道:“用不着客气。花当家的不比寻常,我看得出来,你是有真功夫的人!你就划个道儿吧。”
花二郎微微一笑道:“姑娘抬举我了!”
他凄凉地一笑,身子缓缓走到了“紧背低头”莫三畏与“火赤链”张方二人身前,后二人俱为甘十九妹一上来点住了|茓道,到现在尚未能活开血来。
花二郎双掌同出,霍地抵在了二人前心部位,莫三畏与张方直立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子颤抖,容得他掌势一收,莫、张二人相继打了个踉跄,跌倒在地,一时“哇哇”
连口呕吐不已,敢情身上|茓道已经解开。
“黄面太岁”花二郎身子一转,又来到了“紫面枭”马一波身前,当下如法炮制,马一波也同前状,解开了|茓道,却是大口的呕吐不已。
四周各人眼看着花二郎妙手开|茓,又都纷纷叫起好来。
甘十九妹在花二郎为三人开|茓时,只是静静地在一旁观望着,容得三人|茓路解开之后,情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头,似乎对花二郎的杰出开|茓手法,表示赞许。
“黄面太岁”花二郎转身步向甘十九妹,在她身前丈许左右处站住脚步。
“姑娘!”他抱拳道:“花某不知自量,这里请教了!”
甘十九妹点点头:“难得,想不到在这群人里面,还有你花当家的这等身手,花二郎,我看你方才为他三人解开|茓道之时,施展的是内家‘小天星’功力,可是?”
花二郎登时一呆,道:“姑娘怎会知道呢?”
甘十九妹冷冷一哂,道:“你先不要管我怎么知道,既然你擅长这种内家功力,当然知道一个内家高手对敌,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什么了?”
花二郎“哼”了一声道:“姑娘所指,莫非是指的‘气炁’之功么?”
“气炁”二字,刚一出口,陡然间,花二郎即感觉到一股冷森森的气机,由对方身上蓦地逼射而出,直向着自己全身迎头罩落下来。
花二郎一惊之下,这才知道对方少女,敢情是把自己当成了劲敌看待,否则,万万不会施展出本身所练的“内炁”功力与自己抗衡!
原来这种“内炁”的抗衡看似无奇,其实却远较寻常兵刃要凌厉得多,当受者如无精湛内功以抗衡,势将当场负伤。由于这种“内炁”收发于无形之间,当受者受伤部位多属内脏,可以弹指之间致对方死命于无形,确是厉害之极。
花二郎一经着念于此,不禁大吃一惊,当时慌忙聚集本身内功,形成内气,自前躯八处|茓道逼运而出,与对方功力抗衡!饶是如此,却亦不禁身子大大摇动了一下,一时间,面红耳赤。
局外人简直看不出一些名堂。
却见甘十九妹站立如故,花二郎距离她正面六七尺以外,像是承受着一种巨大的力量,瘦长的躯体不时地左右摇晃一下,那张黄蜡也似的面颊,由于用力过巨,更不禁涨出一片赤红。
现场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眼看着这等情况,猜测到他们巴经较量上了,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简直是莫名其妙,如坠五里雾中!
这种情形仅仅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身高体健的花二郎已大感不支!只见他瘦长的躯体,渐渐地开始颤抖不已,继而拱腰隆背,显得有些佝偻,一颗颗的汗珠滚动在他的额头上。只是他仍然紧守着原来站立的地方,紧咬牙关,拼命对抗着。
反过来看看甘十九妹,可就比他轻松得多了。像是无事人儿似的,她仍然保持着从容体态,那双露出面纱之外的盈盈秋波,甚至于还显示着一些轻微的笑意。
“花当家的,我看算了吧!”她冷冷地道:“怎么,还要再僵持下去吗?”
话声出口,轻移莲足,向前迈了一步,花二郎登时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得拿桩站稳。
他身子方自一收住势子,想着对方内炁功力的进袭之下,自己必将受伤无疑。心中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却没有料到,也就在他退身站定的一刹,那股发自对方身上的“内炁”真力,摹地收回如电,顷刻间消逝无形!
这种情形,外人虽是难察究竟,但是花二郎却是心里有数,情知这是甘十九妹对自己心存忠厚,留了点面子,否则那股内炁真力只须乘势出击,自己即使不致当场丧失性命,也务必要身受内伤不可。
一念之及,不胜惊惧感愧之至!
这种情形下,花二郎要是再不见好就收,可就真的是不知进退了。
脸上一阵子发红,他上前一步,抱拳道:“姑娘的神功盖世,花某总算见识了,多承留情,尚请不以先前之失礼唐突见责,千万,千万。”
甘十九妹微微颔首,道:“花当家的不愧一方之雄,能识大体,今后才好共事,丹凤轩对足下今后多有借重,还请努力从事,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花二郎陡然一惊,抬起头打量了对方一刻,喟然长叹一声道:“姑娘非止是身藏不世奇技,即此涵养气势亦较我辈超出万分,承蒙看重,敢不誓死以报,自此以后,花某愿率众家兄弟追随骥尾,以效犬马之劳。”
甘十九妹一笑道:“这样就太好了。”
目光一转,视向全场各人道:“你们之中,谁还有什么意见?”
众人眼看甘十九妹如此神威,哪里还有人敢说个不字,一时俱都不再出声。
花二郎叹息一声,苦笑道:“姑娘不必多疑,这件事既然在下亲口向姑娘承诺,自然算数,从今以后,这皖北地面上,姑娘你就是我们的总瓢把子,一切惟姑娘之命是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个人胆敢不遵姑娘命令,我花二郎第一个饶不过他。”
话声方住,就听见一声咳嗽道:“当家的,你慢着。”
说话的正是刚才被甘十九妹点了|茓道的那个马一波。
只见他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向着花二郎抱了一下拳,脸上神色极其难看地道:“花当家的,这件事咱们还得取个商量。”
花二郎面色一沉,冷声道:“怎么,马老大你?”
“紫面枭”马一波嘿嘿一笑道:“花当家的,不是老哥哥故意给你找别扭,实在是我们力不从心。”
一边说着,他冷笑道:“花老弟,你眼睛可是雪亮的,请老弟你睁开眼睛瞧瞧,我们蒙城九义,一腔子热血帮人家,自己可又落得了什么好?……嘿哟……哥九个现在只剩下了四个……我还想留下这把老骨头再过几年,这件事呀,不用谈。”
马一波说着气往上一涌,那涨红了的脸连声冷笑着,歪过脸来招待着他手底下的人:
“走,秦老三,咱们走。”
蒙城九丑正如他所说,如今只剩下了四个人,除了“紫面枭”马一波之外,另有“双头蛇”秦冲,“火赤链”张方,“长臂猿”徐大勇等三人,另外手下十五个小兄弟。
这几个人眼看着马老大受创出丑,各兄弟雁行折翼,当年义结金兰的兄弟如今只剩下了四人,自是斗志全消,现在一听马一波招待,全都应声步出。
“黄面太岁”花二郎老实说,对于这个马一波,至少还心存一些倚重,他心知甘十九妹这方面,绝不会甘心任凭他们轻松离开,见状不由心里一惊。当时上前一步道:“马大哥且慢!”
马一波抖了一下袖子,绷着脸道:“兄弟,你的好意老哥哥心领了,我姓马的就是这个脾气,想干什么就干,想不干的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留不住我,咱们后会有期,告辞。”
拱了一下手,马老大招呼着身边人道:“走!”
“马老大,”出声招呼他的是甘十九妹:“我劝你还是听从花当家的忠告,安分一点的好。”
这几句话,既是出自甘十九妹嘴里,自然有相当的吓阻作用。
“紫面枭”马一波一行人浩浩荡荡才自走了几步,聆听之下,全都停了下来。
“怎么?”马一波斜过眼睛来:“姑娘是要我们哥几个留下来?”
甘十九妹含笑道:“马当家的久历风尘,应该知道丹凤轩行事说一不二,既然已言明借重各位,就不惜重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那个管事跟班儿阮行,曾经告诉过我说是马当家的曾经由他手里拿过钱,而且在效死令上亲笔划了押,怎么样,当家的,可是真有这么一档子事?”
“紫面枭”马一波脸上一阵子发窘,缓缓地回过身子来:“咳……不错,是有这么档子事。””
甘十九妹缓缓前进一步,寒下声音道:“江湖上讲究的是信义,姓马的,你拿了丹凤轩的钱,莫非不该为丹凤轩办事吗?”
“姑娘……”马一波拱了一下手:“不错,马某人一时手软,由贵管事那里是拿了几个钱,可是我们兄弟却赔上了几条命,难道还不值过?”
甘十九妹摇头道:“既在效死令上划了押,生死原在意料中,马一波,你在在江湖上闯了一生,却是鲜耻少义之人,哼,我劝你还是留下来的好。”
而在一旁的红衣人阮行看到这里,亦气怒不遏地上前一步道:“姑娘颁令,卑职活劈了这出尔反尔的老匹夫!”
甘十九妹轻哼一声道:“那又何必,任他们吧。”
这后一句,不啻给与马一波等人无限的鼓舞。
“紫面枭”马一波聆听之下,那张老脸上发了一阵子窘。冷笑一声,道:“多谢姑娘开恩,老夫等实在自惭无能效力,这就别过,告辞。”
说完挥了一下手,率领着一干手下转身就走。
“马老大,”甘十九妹冷冰冰的声音道:“这可是你们自己要走的。”
马一波顿时止步,头也不回地道:“姑娘大度包涵,马某人感激不尽。”
挥了一下手,一行人继续前行。
在场数百人,无不面现惊异地打量着甘十九妹,他们简直弄不清楚甘十九妹在闹的什么玄虚,何以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马一波一行人叛节离开。
敏感而深具阅历的花二郎,顿时觉察到不妙,只是奇怪的是甘十九妹却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姿态,而毫无动静。
几百双眼睛情不自禁地又由甘十九妹身上移向马一波等一行人。
马一波一行十九人先还怀着鬼胎,都怕甘十九妹猝然自背后施予杀手,但是一直行出了五七十步,仍不见有任何动静,俱不禁宽心大放。
“紫面枭”马一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暗幸自己总算平安撤退成功。
只是他庆幸得似乎早了一步。
就在他这口气还没有吁完的当儿,眼前却发生了一件怪事:却见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叫“白脸猫”的手下兄弟,忽然身子一阵子踉跄,就像喝醉了酒似地向后面倒退了回来。各人目睹之下,俱都停下了脚步。
马一波皱了一下眉,方要出声喝叱,即见这个叫“白脸猫”的兄弟,在后退了几步之后,忽然身子像面条儿似地软瘫了下来。
大家伙先还当他是出洋相,这会子见状才知道不妙,慌不迭地赶上去查看究竟。
“白脸猫”那张脸原本就够白了,这时看上去简直更不见丝毫血色。只见他一双眼睛睁得极大,全身发着颤战,抬起一只手,在前面指了指,嘴角蠕动了一下,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忽然脸上涌现出一片黑潮,嘴里怪叫一声,顿时向前仆了下去。大家伙都不禁吓了一跳。
“火赤链”张方离着他最近,见状心里一惊,嘴里唠叨道:“你小子是怎么了?”一面说,伸手把白脸猫的身子,给翻了个个儿。不翻还好,这一翻过来,登时使得大家吓了一跳,却只见白脸猫一张脸黑同墨染,双目怒凸,由他眼耳鼻口七孔之中,淌出了点点鲜血,人早已经死了。
“啊?”张方大吃一惊,抬起头打量着马一波:“老大!这是怎么回事?”
马一波皱了一下眉,喃喃道:“看样子他像是中了什么毒了!”
话方出口,就听见身侧另一人嘴里怪叫一声,紧跟着踉跄步出,也同前者一样地倒了下来。
大家伙惊心之下,赶忙再看这个人,“蝎子”老四,嘿,可不是,这小子犯的跟“白脸猫”是一个样的病,全身上下跟吃了烟袋油子一样,抖成了一圈。
“头儿……”他怒凸的一双眼睛,盯向马一波:“咱们……上当了……毒……毒……”
说了几个字,那张黄脸一阵子发黑,蓦地七孔流血,一头仆倒地上,顿时命丧黄泉。
大家伙目睹之后,俱不禁吓得慌了手脚,一时乱成一团。
“双头蛇”秦冲看看马一波道:“这……一定是那个丫头捣的鬼。”
“紫面枭”马一波那张脸紧张的都冒了汗,当时远远地向甘十九妹看了一眼,冷笑道:
“不会吧,她站在那里动都没动,这件事恐怕另有蹊跷,咱们快走。”
这伙子人听他这么一说,转身就跑。不跑还好,这一跑,眼看着唏哩哗啦,前道上一连又倒下了三个来。这么一来,马一波才发觉到事态的严重,几个人吓得顿时站住了脚步,一时进退不得。
“回来吧,”红衣人阮行远远地摇晃着身子走了过来:“不要命的只管走。”
一面说着,这个阮行“吃吃”地笑了两声,抱着一双胳膊:“马老大,你也一大把子年岁了,莫非连丹凤轩的七步断肠红也没有听说过吗?”
“紫面枭”马一波登时面色如土,方才知道敢情死了的那几个手下兄弟,竟是中了对方的剧毒,对方是在什么时候施放的?自己这边竟然是事先毫无知觉,看起来自己这条性命未曾赔上,实在已是万幸。这么一想,由不住全身为之冷冷打了一个冷战,起自脚心的一阵子发凉,登时愣在了当场。
识时务者为俊杰,在眼前这种情况下,马一波哪里还能再称强斗狠?一时搭眉低首,作声不得。
甘十九妹看着他们一行,发出了会心的微笑。显然,她的这着高压手段,已经收到预期的效果,接下去该是如何研究部署打一场硬仗,来彻底摧毁银心殿樊氏父子的这一股实力了。
银心殿耸峙在洪泽湖南面波心,有一道二里长的湖中长堤直通向岸边。在整个皖北地方来说,这所建筑物都算得上是出类拔革。银心殿是皖北地面江湖白道上最具声誉的组织。自古以来,正邪绝难并立,银心殿存在的最大价值,乃在于对所有作好犯科之辈的黑道人物,最有力的一声当头棒喝。
二十九
银心殿殿主樊银江,自从碧荷庄折羽返回之后,对于那个甘十九妹,可真是存了十二万分的戒心。于是,当他归报父亲樊钟秀之后,父子二人乃在银心殿部署下一道坚强的防线。
在樊氏父子来说,敌人甘十九妹的意图已甚为明显,其所以按兵不动,处心积虑地招兵买马,无非是已经认清了清风堡的实力不弱。
清风堡与洪泽湖牵着一条老汴河,老汴河事实上也正是清风堡对外的一条唯一出路。银心殿的重要性,正在于它是控制清风堡的大门咽喉部位。这一点敌人的先遣高手甘十九妹认识得十分清楚,所以才会慎重行事,暂时按下锋头。要拿下清风堡,首先就得先拿下银心殿,这一点是几乎可以认定的事实。樊氏父子当然认识了这一点,于是在樊钟秀与他手下奇人左明月先生的参与之下,银心殿开始部署起坚强的防务。
左明月是布阵高手,银心殿少不了部署了几阵杀着,但是限于时间以及地势的控制,它的防务自不能与清风堡本堡相提并论,于是在樊钟秀本人返回清风堡之后,左明月却被留了下来。左明月留下来的用意至为明显,是要他在这银心殿部署一处另可防御敌人大攻势的阵势。
※※※
星夜。无月。
左先生与樊银江以及银心殿的两位香主“南天秃鹰”秦无畏,“飞流星”蔡极,四人乘坐在一艘快舟上。快舟由银心殿的“分水厅”出来,绕了一圈弯弯的弧度,随后直放波心。
船头上,左先生与樊银江并肩而坐。
习习湖风,将二人长衫卷起,尤其是那位温文儒雅的左先生,看上去裘带风高更似无限风采。
“砰!砰!”有人正在水里打桩子,湖面上架着七八盏高架灯,来往船只穿梭着,形成一种忙碌场面,快舟在一处地方停下来。
左先生满面笑靥地道:“少东主少安毋躁,我这‘分水双刀阵’一经安置妥当,敌人想犯银心殿,有如海底捞月是万万不易!”
樊银江道:“左大叔辛苦了,但不知这阵势部署起来,要耗费多少时日?”
左明月道:“如果这样连夜赶工,至迟后天就可完成,这水上一阵,比陆地上的阵势更为要紧,敌人如想由水上进攻,势将上来就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再伺机出手,当可使来犯之人,全数就歼。”
樊银江十分满意地点着头,忽然皱子一下眉,叹道:“我也许是过分担心了,总以为那个甘十九妹是个鬼灵精,无所不知,说不定就要来犯了”。
左明月点头道:“她既然有心与我们为敌,当然是越快越好,所以,我们要更加紧部署一切呀。”
樊银江道:“要是在今明两天之内,他们来了呢?”
左明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向着辽阔的湖面上看了一眼,摇头道:“这个……还不至于吧?”
樊银江叹道:“但愿如此,否则,我们可就……”
他身后的两位香主之一“南天秃鹰”秦无畏聆听之下,上前一步道:“殿主大可放心,我们这里早已作好了必要的准备,新近由清风堡调来的二十四名兄弟,都已按左先生的分配布置好了,敌人不来则已,只要来,哼,管他是由陆上还是水上包管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樊银江眉头微微皱道:“秦香主这番豪气固是可喜,只是,唉……”
自从他由碧荷庄转回之后,对于敌人甘十九妹,内心平添了一番新的恐怖,确是引为心腹大患。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着这位秦香主,樊银江喃喃他说道:“甘十九妹绝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切忌有丝毫大意,否则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左明月微微颔首道:“然,少东主的话诚然不假,丹凤轩的武功,至今在武林中还是一个谜,正因为这样,所以我辈也就不得不煞费苦心的有此一番部署。”
说到这里,但听见“哗啦”水响之声,原来水中已立起了一截标塔,十数名大汉赤着身子泅水过去,把这个高有三丈的木塔立起来,四周围扎上纲丝综绳,打桩的打桩,绑索的绑索,忙成一片。
左先生甚为满意地道:“这个标培一经搭起,上设孔明灯座四处,非但可以用为观察敌情,而且用以阵法的发动,更具有无限威势。”
手势一举,足下快船遂即发动,向另一处水面上绕去。不意就在船身自转过的一刹,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漆黑一片,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忽然现出了一串亮光闪闪的星串。
任何人在初初一见之下,必然会误为闪烁在穹空天际的繁星,只是你够仔细的话,当会发觉到,天上的星万万不会低到如此程度。
首先发觉到这件不平凡,而令人惊讶事情的是樊银江,紧接着左先生也发现了。
“咦?”樊银江睁大了眼睛道:“这是什么?”
左明月先是一愕,紧接着面现惊奇地道:“这是船吗?哪里来的船?”
秦无畏、蔡极两位香主也都发觉了。
“……六七八九十!”左先生嘴里数着:“十只船,哪里来的这些船?”
“飞流星”蔡极赫赫一笑道:“左先生不必紧张,我看这是打鱼的渔船吧?”
“噢——”樊银江一听是渔船,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不对”,左先生一双眼睛直直地向前面注视着:“我看不像!”
各人在他说话时,却也发觉到那不是渔船了。渔船没有这么大,而且灯光更没有这么强烈,船的式样更不对。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来船原是先呈现一个半圆弧度缓缓向前移动,这一阵子,在各人目注之下,忽然却有所改变,十条大船,忽然归纳成五组,每两艘船并列在一起,仍然是成为一个半圆的弧度向前慢慢地推进过来。
左先生,樊银江,甚至于蔡、秦两位香主,俱都看出来不妙!
樊银江面色一凛,道:“不好!怕是他们来了,快回去。”
快船在两名健汉掉首力操之下,很快地返回到银心殿前的“分水厅”。
船身方一拢岸,四个人相继跃下,再一打量来船,嘿,好快的速度,不过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五组快船,已濒临眼前。最多不过是一箭略余的距离,这等快的速度,简直哪消一刻即至眼刚。
樊银江注目之下,偏首向左明月请示道:“左大叔,你可看出来对方是什么路数吗?”
左明月霍地叹息道:“少东,真是不幸被你料中了,我看是情形不妙。”
樊银江转身就走,却被左明月一把拉住道:“慢着,这件事惊慌不得。”
一面说,他转向“南天秃鹰”秦无畏道:“秦香主听令。”
秦无畏上前一步,抱拳一礼,道:“先生差遣。”
左明月道:“速速命人将殿内一百二十八盏明灯点起,二十四处关隘地方,赶紧上人。”
秦无畏应了声:“遵令!”
左明月道:“且慢!严令各人不得出声喧哗,井令‘飞羽队’五十名队员,火速集合,来此听遣。”
秦无畏应了一声,掉头快速离开。
樊银江一时失态,跌足道:“糟了,想不到他们来得如此快速,这可怎么是好?”
左明月冷笑道:“事已至此,急也不是法子,少东家你要打点起精神来,好好应付眼前才是。”
樊银江急道:“只是,左大叔,你那‘分水双刀阵’还没有布置完竣,如何是好?”
左明月目注前方,神色黯然道:“这也是天意如此,虽然这样,所幸陆上都已作好了准备,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又道:“话虽如此,敌人要想轻易拿下银心殿,怕也没有这么容易!”
说话之间,那十艘五组快船,已来到了面前不远,想是减慢了船速,是以久久不曾靠近!湖面一片漆黑,若非是借着附近几艘做工船上的灯光,简直是难以认清。虽然这样,也只能看个朦陇,换句话说,他们并不能看清楚来船的一切,唯一清楚在眼的,仍然只是五组十盏孔明灯光,再就是十艘大船朦胧庞大的船影,除此之外,甚至于连来船的帆桅都难以看清。
樊银江看得蹊跷:“左大叔,这可又是怎么回事?你可看清了什么?”
左明月冷冷一笑道:“这是敌人的障眼法,哼!少东家你没有说错,这个甘十九妹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微微一顿,又接道:“如我所料不差,在本殿灯光亮起之时,来船必将都要停止下来。”
话声方顿,只听见银心殿里钟声三响,蓦然间百灯齐亮。
也就在这一刹,水面上来船突然停住。
妙在来船猝然停止的位置,恰恰在灯光照射的范围之外!如果只消前近丈许,就将暴露在光影之内。而对方竟在灯光一亮之始即刻顿住,恰恰遁迹在强光之外,若非有高明的人适时指点,可就是事有巧合了。
左明月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哼,来船竟然看出了银心殿的陆上防设,实在是极不寻常。”
说话时,五十名“飞羽队”已集结面前。
樊银江看向左明月道:“左大叔的意思,将要怎么安排这些箭手?”
左明月道:“这可就看他们了。”
说话时身着白色长衣的“飞羽队”队长:“射月神弓”乌天球,已快步来到面前躬身向樊银江请示道:“飞羽队已奉命集合,听令差遣。”
樊银江道:“四下埋伏,听左先生号令发射。”
“射月神弓”乌天球应了一声,反回身来,举了一下手上的三角号旗,五十名队员顿时分散开来,顷刻之间消逝无踪。
乌天球遂即前进两步,紧随在左明月身边。这人身长七尺,一头散发披散脸上,生得枭首鹄面,看上去简直形同厉鬼模样,凡是银心殿里的人,俱都知道此人一身武功确是了得,非但有一身杰出轻功,甚至于更精于水功,昔日追随老堡主樊钟秀,最得樊氏喜爱,传授了许多独门功夫给他。由于老堡主樊氏的推重,是以才蒙其子樊银江的重用。“飞羽队”事实上也就是负责银心殿安危的一支禁卫武力,飞羽队长这个职位,自然也就非比寻常了。
“飞流星”蔡极目光一直注视着来船,很不耐烦地道:“属下之意,不如乘一船过去,看看究竟,对方到底是在弄什么玄虚?”
左先生摇摇头道:“那么一来,蔡香主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樊银江心中一动道:“乌天球精于水功,大叔看看是否可以派上用场?”
左明月眼睛一扫乌天球,点头道:“这倒可以一试!”
“射月神弓”乌天球听之,顿时褪下那一袭白色外衣,现出了里面的一身油绸子紧身衣靠,外面加上一只雕弓,一槽羽箭,越显得矫健十分。
左明月眼睛看向来船,却关照乌天球道:“乌队长,你要小心了,我要你去看清敌人的形势,最重要的是这十艘大船是听令何人?发号施令的主船是哪一只,看清了这些,即速转回,最好不要惊动敌人!”
乌天球躬身道:“谨遵先生严令!”
说罢将原先发号的令旗,双手转交给“飞流星”蔡极道:“如有意外,请香主暂替卑职施令。”
“飞流星”蔡极方自由他手上接过那面令旗,“射月神弓”乌天球,已腾空而起,在空中侧着划了一个半圆圈子,“哧”的一声头下脚上地已投身入水,水面上甚至于不曾冒起一些儿水花,只炸开了一条纹路,遂即将他全身吞没。
看着他精湛的水性,左明月由不住点头赞许了一声,遂即作了个手势,各人都向后面退到暗处站好。
“射月神弓”乌天球再次露出水面的时候,已在来船船前咫尺之间。
这个人端的是好水性,一发觉双方距离太近,紧接着右手后翻,一个轻快的侧栽势子,水波不高,第二次把身子又沉了下去。
再一次露出来的时候,他已绕向了最右翼来船的侧面,仅仅露出了上额与两只眼睛,却已把敌人船阵瞧了个清楚。这一看之下,令他吃惊不小,却也被他看出了一些端倪。原来这十艘大船的正前方,都遮掩着一袭纯黑色的布幔,怪不得正面看上去一无所见。
敌人船覆黑幔,利用黑夜行船,显然是别有用心,乌天球实在是想不透对方弄的是什么玄虚,当下向侧面翻了个身儿,水波不兴地泅出了寻丈以外,来到了最边上一艘大船的船舷左侧方。
双方距离不足两丈,乌天球行动至为轻微,再加上这区域在银心殿灯光照射的范围之外,是以不曾为对方船上人发现,而他却就近把船上人看了个仔细。原来敌人的船舶,每两艘并在一起,当中似乎连系着锁链。每一艘船都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显然个个都严阵以待,一个个刀出鞘,剑在乎。乌天球虽然看不出船上到底有多少人,但是偶尔闪晃的兵刃寒光,却使他胆战心惊。以此而忖,如果一条船以三十人为准,那么十条船上当载有三百之众,这是一个惊人数目,甚至于超过了银心殿现有的人数。“射月神弓”乌天球看在眼里,焉得不惊心动魄?
悄悄地在水里扎了个猛子,把身子又偎近了一些,等到浮出来时,已到了第一艘大船的船头边侧。
忽然被他发现了一件事。
这一艘大船的船头上,蹲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手里拿着一面黑色的三角旗帜,正在比划着什么。
乌天球心里正自奇怪,无意间却发觉到由这人手上闪出了一点星光。紧接着邻船上也有了同样的反应。原来每一艘船的船头上都守立着一个黑衣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面用以彼此联络的三角号旗和一面镜子,借着船头现有的灯光,使镜光倒射,一晃即覆,借以引起彼此注意。这种联络的方式,显然高明,确系得自高明传授。
“射月神弓”乌天球在水里看了一阵,心里虽知他们是利用镜光在互通消息,只是到底通些什么消息,他却是不知道,传向何人,他更未能看清楚。他的性子太急了一点,如果他够沉着仔细,只需要再过一些时候,是可看出一些眉目的。原来这些镜光经过一番互相传递之后,即由当中大船的一个人,综合所得加以整理,遂即利用特殊的灯光照向后方水面。那里所隐匿的一艘小船,显然才是负责指挥全体船队的中枢命脉所在。这一切由于配合得极为巧妙,那一艘隐藏在后方,负责指挥全局的小船,更是不着丝毫痕迹,设非极为细心之人,决计不会看出。
乌天球看了一刻,确实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他也有他的馊主意,心里想:我只将这几个传递消息的家伙给射死,教他们不能传递消息,不就结了吗?
直性子人都是犯同样的一个毛病,想到就做。
乌天球一经着念,顿时觉得有理,当下不假思索地由身上取下了竹胎射月神弓,一面踩着水,将整个上身露出水面,一面抽出白羽长箭。他的箭术确是高明之极,根本无须瞄准,向着船上的那个人举弓搭箭,弓弦一响,箭如流星而出。
蹲在船头的这个人,活该命丧于此,怎么也没有想到水里竟然会埋伏的有敌人。这一箭真有百步穿杨的准头,那人手持铜镜,才向邻船扬了一扬,这一箭不偏不倚地正好射在了他的咽喉部位。这个人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出,登时一头扎倒船板上动弹不得,手上的一面铜镜,“当”一声滚落下来。乌天球一箭秦效,顿时迅速沉入水中,在水里双足端水,其快如箭,哪消一刻又已来到了第二艘船边。
这一艘船,同前一艘一般,也蹲着一个人,想是久久不见邻船发来消息,心中不明,一面频频扬动手上铜镜,一面伸长了脖子向邻船张望不己。
就在这个时候,乌天球射出了他的第二支箭。
弓弦响处,同前一箭一般,正中这人咽喉之上,这个人嘴里“喔”地怪叫了一声,脚下一连几个踉跄,“嘭”一声摔倒在船板上。顿时这条大船上一阵骚乱。两名大汉嘴里怪叫着,直向这人身边跑过去。紧接着弓弦二响,又飞来了两支白羽雕翎,二汉子一中脑门,一中肩窝,相继倒了下去。
一片人声喧哗里,整艘大船都惊动了。
“射月神弓”乌天球再调白羽,未经射出,一道灯光,匹练也似地已照在他身上。
邻船上有人大声呼叫道:“在这里,快射他。”
射人者反被人射,弓弦响处七八支箭弯,齐向水中射去,乌大球反身踹水,身子一个倒穿,扎出了寻丈以外!忽然小腿肚子上一阵刺痛,却吃一支弯箭射了个透穿。
总算他一身水性无人能及,一个猛子扎下之后,再浮起来,早已是十数丈外。
在众声怒啸,无数道的灯光照射之下,乌天球已泅水来到矿岸边,即有人赶忙上前将他接应出水,搀扶着他一径来到了樊银江与左先生跟前。
樊银江皱了一下眉头,惊声道:“你中箭了?”
“不要紧……”一面说着,乌天球探手把中在腿肚子上的弯箭拔出来,鲜红的血立刻涌了出来。
“回殿主、左先生的话,”乌天球咬着牙道:“敌人势力浩大,十只大船上载有好几百名勇士……”
一面说时,他痛得身子摇晃了一下,却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飞流星”蔡极忙走过来替他察看腿上的伤势、
左明月很注意聆听着乌天球所说的话:“这几百个人是怎么分布的广“回先生话,”乌天球道:“这些人分散在每一只大船上,看起来,每一只大船上都有几十个人,人人带着家伙。”
左明月道:“船上有些什么布置?”
“这个卑职就看不清楚了,”乌天球一面思索着道:“好像每一条船上都遮着一层黑布幔子,所有的人,都藏在布幔后面。”
左明月嘿嘿一笑,向着樊银江点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敌阵之中竟然有如此高明之士。”
樊银江道:“左大叔以为如何?”
左明月道:“详细情势,我尚一时难以看出,不过,看样子,敌人像是也在布置一种阵势。”
“布阵?”
“不错,”左明月喃喃道:“利用活动的水上船只,形成一种进攻的如意战阵……诚乃是高明之举!”
樊银江皱眉道:“他们又何必这样?”
“哼,”,左明月徐徐地道:“事情很简单,那是他们看见了我们陆上的布置,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由是才兴起了水上布阵之法,想要以活动的水上阵法,来钳制我们死的陆地阵堡。”
说到这里,他微一顿,冷笑道:“不用说,这必然又是那个甘十九妹的主意了,好个精明的姑娘,嘿嘿,我左明月偏偏就不让你称心如意。”
樊银江叹息一声道:“谈到阵法,可就要左大叔你偏劳了,我们应该如何防患?”
左明月道:“现在还看不出眉目来,我们到分水厅去应付一切。”
说罢转身向当前那座三面濒水的巍峨建筑物走了进去。
那是一座三面向水,仅仅背后沿陆的一座凸出大厅。
各人落座之后,循着三面敞开的门窗,可以将湖上情形一览无遗。但只见静寂的水面上,罗陈着十点灯光,虽然近在咫尺,可是由于在光圈之外,看起来若即若离,那历历船影,黑沉沉地倒印在微泛金光的湖面上,真有点海市蜃楼的扑朔之感。看着敌人这一番气势,樊银江真有点莫名其妙,忍不住向左明月问道:“左大叔,你看他们到底是怎么一个打算?怎么始终不见他们移动?”
“快了!”左明月冷冷地道:“姓甘的丫头,很明显的是跟咱们斗心机,只是我预感着他们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樊银江道:“沉不住气又将如何?”
“很难说。”左明月环顾了一下左右,喃喃道:“我们这半岛的一百二十八盏明灯,使敌人知道厉害,所以迟迟不敢登岸。”
樊银江摇头道:“先生之意,是说甘十九妹怕了我们?”
“甘十九妹当然不怕,”左先生慢吞吞地道:“只是她手底下这一群乌合之众,如果贸然登陆,可就有全军覆亡之危,”左先生很得意地笑着:“看起来,甘十九妹很重视这一群新近投奔她、为她效死的手下,所以才不甘心他们上来送死。”
“飞流星”蔡极性子很急地问道:“可是左先生,难道我们就跟他们一直耗下去吗?”
“耗下去又有何妨?”左明月嘻嘻笑道:“他们都不急,我们当然更不急了!”微微一顿,左先生接道:“蔡香主不必着急,我想眼前就有好戏看了。”一面说,他转向乌天球道:“乌队长,我要你注意敌人中枢颁布命令的那只船,你可注意到了。”
乌天球摇摇头道:“这个卑职没有看清楚,只是,啊,”他忽然想起来:“只是卑职却看见敌人每一艘大船头上,都有一个人在利用铜镜,彼此互相传递消息!”
左先生一怔道:“哦,这就难怪了,我正是在怀疑有一着……”
一面说,他轻轻皱着眉,似乎运用思维在想着什么,五根手指轮流地在桌面上敲着。
“有了……”他炯炯的目神,看向总揽大局的樊银江:“少东主,眼前我有一计,可以诱使敌人一股实力来犯,却要烦少东亲自出马才能有足以制胜的把握。”
樊银江早已按耐不住,喜道:“什么计谋?左大叔快请说出来吧!”
左明月道:“乌队长这么一说,可证明我们这里的动静,对方都看得甚为清楚,我是想故意布置一处空隙予敌人可乘之机,对方很可能就会上来一股实力,然后由少东亲自率领一队干练手下,埋伏在侧,将来人一股歼灭,这么一来,姓甘的丫头可就对我们大存戒心,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樊银江点头道:“很好,只是左大叔你有把握吗?”
左明月点点头道:“少东你眼前就赶快布置,我想第三号陆台比较适合,等一会我命人把那里灯光熄灭后,少东可利用黑暗进行掩饰,使敌人一时无从发现,灯光再亮时,敌人很可能会从那里上岸,少东等人即可奋力一鼓作气,将来人全数消灭!”
樊银江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去!”说罢转向“飞流星”蔡极道:“蔡香主你速速召集手下听令,我们这就去吧!”
甘十九妹十分安详地坐在船舱之内。
她脸上的那一方轻纱,虽然已经揭了下来,只是,对于她手下所有的人,除了她那个近身跟班儿阮行以外,仍然极其神秘而讳莫高深。
现在,她独自坐在船舱里。
这是专属于她出行时所乘的豪华画舫,舱中布置极其华丽,四周花团锦簇,地上铺着白色长毛的熊皮褥垫,自她坐处而通向舱门口之间,垂着淡红色的一层纱帘。这一切渲染在那垂吊下来的八角琉璃灯之下,更显得绚丽多采,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会启发你许多灵思逻想。
画舫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极其轻微地起伏着。
船上的几个人,包括“黄面太岁”花二郎,“洗云刀”李桐,“紫面枭”马一波三个当家的以及红衣人阮行都显得十分安静。他们虽然有幸能与甘十九妹同舟共舫,只是除了红衣人阮行可以随意进出以外,其他各人却都摒隔于纱幔之外,即使必要的对答,也只能隔着这一层纱帘,诚乃咫尺天涯!越是这样,似乎越能衬托出这位丹凤轩特使甘十九妹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
总管十艘战船,数百名黑道好汉,进行大规模的出袭任务,甘十九妹确是表现了她过人的才华和临场镇定的大将风范。
事实上有关这次的出袭任务,虽然他们在出袭以前,已经做了必要的整训和特别的攻防演习,然而到底事出仓促,执行起来,不免有些偏差。即以综合情报传递消息这一项来说,甘十九妹就大大地感到不满,要是依照她的理想计划行事,现在他们应该早已登陆成功。现在,由于执行这一方面任务的手下,不能迅速把握可靠的消息,以至各方面配合松懈致使大军停滞不前,才有了眼前这种尴尬的局面,真是一件令人大兴遗憾之事!
虽然如此,甘十九妹脸上并不显得十分沮丧。在她感觉里,这一仗必能成功,只是如何运筹帷幄,是丝毫大意草率不得的。
身上穿着一袭浅紫色的罗裙,盘膝坐在铺有兽皮的船板上,面前陈放着一张绘有银心殿的详尽草图,图上对银心殿位置的这一半岛各处关隘,都有明确的标示。在每一处关隘地方,都置有一粒红色的玉质棋子。她不止一次地拨动着这些棋子,但却一次又一次的把它们放回原处,不时地摇摇头,轻轻叹上一口气!这种表情,不禁使得侍立在他身边的阮行,大大地感觉到困惑不安!
“姑娘。”他弯下身子请示道:“是怎么回事儿?我们总不能老在湖里泡着呀,大家伙已经呆得心烦气躁,都有些憋不住了!”
“你懂些什么?”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叹了一声道:“想不到敌阵之中,竟然会藏着这么高明的角色……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阮行愣了一下道:“莫非是樊老头子亲自来为他儿子押阵来了?”
“不像!”甘十九妹摇摇头:“樊钟秀也不见得就有这个本事,我看是另有高人。”
阮行更加不明白地道:“姑娘是说……”
甘十九妹一只纤纤手指,指拨着一些棋子道:“这些地方,本来都是最好的登陆地方,只是敌人显然都有了事先的埋伏。如果只是你我几个人,自然来去自如,可是我们有这么多人,贸然上去,势将吃亏不轻,说不定就可能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苦笑道:“你知道,这些人既然都已真心投效于我,我岂能轻易地置他们性命于不顾,设非是十拿九稳,我是不愿意他们轻易涉险的!”
阮行皱了一下眉道:“姑娘怎么能认定,银心殿附近埋伏的有厉害阵势?”
“这很明显!”透过那片纱帘,她手指着来自银心殿的那些明灯:“这些灯光就是最好的说明,我已经算过了,一共是一百二十八盏,你可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它是代表什么?”阮行显然如坠五里雾中。
“代表一百二十八星宿!”甘十九妹冷冷他说:“敌人厉害的是在于‘虚实莫测”,很可能是个骗局,但是我们却只能宁可信其有,万一不幸属实了,可就会中了敌人‘星宿归海’的大举杀着,那时候我们这数百手下,即使骁勇善战,也只怕要损失过半。”顿了一下,她又苦笑道:“这个仗难就难在这里,所以,我急于需要前面敌人动态的详细资料。”
阮行叹道:“这些人已经很难得了,他们习惯了冲锋陷阵,杀人放火,却不习惯于眼前这样长时间地在船上,姑娘不能不注意这点。”
“你说得不错!”甘十九妹道:“这一点我已经注意到了,你不妨转告他们,不会再坚持太久,总有机会要他们上去的。”
阮行应了一声,揭帘外出把话传了下去!
就在这艘画舫最前端,两名训练有素的弟子,负责总司收发来往的信号情报工作。
利用镜光明灭长短停歇的次数,综理出一套特有的信号传递,显然在整个江湖武林中,还系创举,确是丹凤轩一项极为杰出的发明成就。
利用一套特有的镜光设备,两名弟子把甘十九妹的话传递了出去。
可是立刻他们又收回了一份情报。
这份情报现在立刻到了甘十九妹手里。
阮行十分渴望地问道:“姑娘,消息上说些什么?”
甘十九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向着外面注视了一会儿。
阮行忍不住又问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敌人第三号隘口,有了空隙。”她一面向着远方眺望,嘴里喃喃地道:“奇怪,灯也灭了!”一面说时,她缓缓地又坐了下来。
阮行喜形于色地道:“既然这样,姑娘还不赶快下命令,咱们就由这个隘口攻进去。”
甘十九妹道:“原是应该这样,只是我担心这当中有诈术,敌人阵中,既然存有这么高明人士,好像不应该有这个疏忽……”
才说到这里,即见舱外人影晃动,那个金刀盟的老大“洗云刀”李桐,已趋向舱门。
隔着那层纱帘,李桐躬身抱拳,洪声道:“启禀甘姑娘,卑职手底下的人,都有点忍不住了,请姑娘快一点颁发进攻的命令吧!”
阮行聆听之下,亦显得十分激动地看向甘十九妹,等待着她颁发命令。
甘十九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真的都这么沉不住气吗?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先试他一试,不过,我却不能保定这一仗可以成功!”
隔帘的“洗云刀”李桐听到这里,大声回道:“回甘姑娘的话,卑职愿意打这头一阵,你等着瞧吧,我这一班人一定能旗开得胜!”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有这个把握,我可是不敢断定,不过,既然你一再讨令,就让你去打头阵,建这个功吧。”
李桐嘻嘻一笑,大声的嚷着:“得令!”转身就要离开。
甘十九妹唤道:“慢着,李当家的,我还有话要关照你。”
“是,卑职在!”说着,李桐又转过身子来。
“你记住!”甘十九妹说:“我担心,敌人这是故意设下的圈套,你带着你手下的人由第三号隘口上岸,如马上就遇敌挡,事情或许还大有希望,那时,我就会令人援助你,我们的人大举上岸后,胜算的可能自然极大……如果你上岸之后,并不曾立刻遭遇敌人,我就预感事情恐怕不太妙,那时你有两个步骤可为。”
李桐连口称暗,大声说道:“敬请姑娘赐示。”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果真要是这样,你当就地按兵不动,或是原航退回来,这样虽然也不见得就称高明,却可以减低你手下的伤亡程度,你速速去吧。”
“洗云刀”李桐大声应着,遂即登上一艘专供接运的小船,转登上他手下人盘踞的两艘大船之一。
甘十九妹目送着李桐离开之后,才又转向“黄面太岁”花二郎说道:“花兄,你即刻去集合手下,准备接应李桐,切记,需要有可为才可上岸,花兄你是明白人,我也就不再饶舌了!”
“黄面太岁”花二郎对这位姑娘,早已心服口服,这时听她以“兄”来称呼自己,分明对自己恩宠有加,自是受宠若惊!
当时聆听之下,躬身应道:“姑娘不必费心,这件事属下必能谨慎应付,这就告辞。”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马当家的也请退下策应,一切听我号令行事,你们这就去吧!”
花、马二人匆匆领命而去。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向着阮行道:“想不到银心殿竟然有这么一个能人,我倒想要见识见识这个人,看看是什么角色。阮头儿,你吩咐下去,把船靠近了,我们来看看这一阵输赢到底如何?”
阮行应了一声,即刻传话,这艘画舫即偏过头来,徐徐向着银心殿那处半岛接近过去。
静静的水域里,看不见一些儿灯光。
渐渐地,一艘大船缓缓向着岸边拢过来,四下里全是黑黝黝的。对于“洗云刀”李桐来说,这是一次甚为成功的偷袭任务,包括他在内,全船四十名汉子,无不精神抖擞,心存必胜认为胜券在握。
金刀盟这个组织的所有精锐,俱都在此。除了他们的头儿“洗云刀”李桐之外,较为得力的还有“飞刀”谢一虎,“黑面虎”柳山,“三眼神”关万里等几个。
谢一虎,矮个子,擅施飞刀;柳山,黑脸,兜风耳,孔武有力;比较起来,倒是“三眼神”关万里还算是个厉害角色,身高六尺开外,使两柄“雪花神斧”,论功夫,就连“洗云刀”李桐也要输他一筹。
“洗云刀”李桐为表示勇猛,口咬钢刀,走在前面,三十九名汉子,紧随其后,就在大船即将接近岸边之时,一个个涉水登岸,来到了所谓“第三号隘口”那处天险所在。
眼前黑乎乎不见一些动静,身后潮水拍打着礁岸,哗啦啦激起满空浪花,景象颇为壮观。
李大麻子走在最头里,三十九名汉子一个个如狼似虎,翻过了眼前一片岸礁,跨进了那一处仅可供二人并行的狭窄隘口。
打量着眼前一番形势,“洗云刀”李桐把身子伏了下来,他手下的人,一个个都跃身进来,也学样的伏下身子,目注当前,好大的一片地势。眼前是占地颇大的一片石林,再前面是两行柏树,一幢幢的高大建筑物由此延伸下去,座落得层次分明,夜色里,只见各楼里明灭的灯光,有如隔岸渔火,气势磅礴惊人。
大家伙看了一刻,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洗云刀”李桐缓缓站起来向前面行了十几步,忽然被他发现了一处明显目标,就在这片石林的另一头左边,那里高挑着一盏明灯,却有敌方十来个汉子守在那里,这些人一个个席地而坐,一些兵刃弓箭随地散置着,完全一副疏于防守,困倦无聊的样子。
“洗云刀”李桐看到这里,不禁大喜过望,顿时向身后各人打了个手势,一行四十人迅速集结过来。
李桐压低了声音道:“看见没有?这一趟我们算是来对了,活该要我们兄弟露脸。关老二,你押后,我打前,咱们只把那一群兔嵬子给干了再说。”
“三眼神”关万里手持着两柄雪花斧,在手里掂了掂,一双眸子里凶光四溢,咕噜噜地四下里一转,咬牙道:“我看这件事,有点邪门儿,李老大,你可得弄清楚了,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洗云刀”李桐四下里看了一眼,眼前静悄悄的,哪里看得出一些儿破绽。
顿时,他雄心猝起!
“看见没有?”他用手指了一下石林子那一头:“这些小子还压根儿不知道,我们先把他们解决了再说。”
“三眼神”关万里紧了一下手里的板斧,左右看了一眼,到底也忍不住心里的冲动。
“好!咱们上!就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李桐悄声道:“我打头,你殿后,可别带出一点声音来,给他们来一个措手不及!”
说了这句话,他遂即又把那口雪花刀咬在嘴里,比了比手势,所有人都伏下了身子,就这样李桐带头,头万里押后,“飞刀”谢一虎,“黑面虎”柳山居中,四十名大汉连成一条长龙,蛇也似地向前爬着。
三十
眼前这片石林,虽然是没有多大,可是却也颇具规模,容纳眼前这四十个人,简直毫无问题。转瞬间,这支以李桐为首,关万里殿后的长长队伍已经全部消失在眼前这片峋鳞石林之内。
说也奇怪,虽然不见得十分明亮,却能依稀辨到一切。哪里知道身子一经爬进之后,等到进人到一个相当的距离,顿时面前一片漆黑,却似有大旋地转之感。这一刹给人的感受十分突然!每个人内心顿时浮现出一种不吉的预兆!
“洗雪刀”李桐爬在最前面,一发觉不对,立刻停住了前进。他第一个跃身站起,身后各人俱都相继爬起来。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记得来时,他们是彼此前后相衔,连成一行,然而现在,当他们发觉不对相继站起之时,才忽然发觉到敢情不知道什么时候队形已经乱了。非但如此,甚至于彼此之间虽然尚能感觉到存在眼前,形象却至为模糊。在本能的联系呼应上,实在已是咫尺天涯。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反应,自然使得每一个人大起恐慌,顿时形成了一片乱嘈!
“洗云刀”李桐情急之下,嘴里骂了一句脏话,忽地拿出了千里火,迎风一晃,“呼啦”一声,火光猝然窜起了尺许来高。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面前人影一晃,一个长身挺立,手捧长剑的银衣少年,忽然临近在眼前。“洗云刀”李桐就手上火光照射之下,蓦地认出了来人,正是那日碧荷庄将自己摔落在地的少年,心中方自一惊,对方少年已冷笑一声,陡地一剑,直向着李桐脸上猛劈了下来。
李桐大叫一声:“不好。”身子霍地向外一闪,掌中刀迎着对方剑势一挥,“呛啷!”
一声大响。
他满以为自己臂力奇大,虽说对方一身功夫,前此一见之后,留有深刻记忆,但是这种硬碰实架之下,保不住他就不是自己对手。殊不知刀剑相接之下,李桐仍然不是他的对手,掌中刀霍地被压得落下来,那条持刀的左手,齐根上一阵疼痛,简直是难以持刀。他又哪里知道,眼前这个银衣少年,正是对方敌人目前阵营里的一个最厉害角色,也就是对方银心殿里负责其事的首领,被称为“银心殿主”的樊银江。
看起来左先生埋伏的这一着奇兵,算是完全用上了。利用原有部署在石林之内的阵势,“银心殿主”樊银江率同“飞流星”蔡极,以及十二名干练杀手,在适当的时机里,忽然奇兵突出,果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洗云刀”李桐这一刻实是既惊又恐,再加上内心的恐惧,简直形同疯狂!只听他嘴里狂啸一声,霍地一抡掌中刀,使了一招“大鹏单展翅”,刀身由下而上,划出了一道经天银虹直向着樊银江前胸兼带面门猛劈过去。刀势一展之下,眼看着对方人影滴溜溜一个打转,竟然无影无踪。
简直像是见了鬼!
李大麻子只觉得头皮一阵子发炸,身上汗毛一根根地都倒竖了起来,嘴里由不住大声地喘息着。就在这一刹,身后冷风袭项,李桐大惊之下,快速的一个转身,盲目地挥刀就砍。
他这里刀身方自一经递出,只觉得手腕子一阵子发麻,已吃对方紧紧地拿住了脉门。
可不又是那个银衣少年?
李桐只觉得那只手腕子上,简直就像是着了一道钢箍一般的疼痛!一阵心惊之下,他左手的千里火也权作兵刃,蓦地前伸而出,直向着对方脸上烧去,只是却慢了一步。他这里刚刚才抬起手来,顿时就觉得下腹猛的一凉,紧接着全身由不住打了个哆嗦,对方银衣少年掌中一口长剑,己深深地刺进了他的下腹。
随着樊银江拔出的剑,一股怒血,箭也似地标了出来。樊银江后退一步,“洗云刀”李桐的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倒了下来。
再也爬不起来了,他死了。
整个石林里,形成了一阵乱嚣,昏天黑地里,不时传播出兵刃交击之声。
这片石林,像是一片天然的屏障,这么多的人,在里面凌厉地拼杀,怪在石林之外,却是一无所见,即使有所谓的旁观者,亦必然毫无所见,唯一所能听见的,只是隐隐传出的兵刃交击以及痛伤呼叫之声。只是这些也只限于眼前,再过一点,连这些声音也难以听见。
是的,即使你是一个旁观者,在全然无知的情况下,你也不难想象出石林里在干些什么新奇的勾当。
“洗云刀”李桐掉以轻心之下,赔上了自己一条性命,“银心殿主”樊银江当然是胸有成竹,是以在杀害他之后身子毫不迟疑,紧接着飞快的几个转身,已来到了另一面战场。即见“飞刀”谢一虎,正用两把手攮子,与自己方面一名杀手打在一团。
谢一虎矮小的身材左舞右晃,极见灵活,要在平常正常的情况之下,银心殿方面这名杀手,万万不会是谢一虎的对手。而此刻占有地利之便,加以谢一虎本能的内心恐惧,自然动起手来,行动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双方竟然战成平手。现在樊银江的忽然踏进,自使形势大为改观。“飞刀”谢一虎略一惊顾之下,竟吃对方那名红衣杀手猝然落下的长刀,砍在了右胯上,顿时皮开肉翻,血浸裤管。他足下一个踉跄,斜出三四步,乍见樊银江的来到,一时心胆俱寒,嘴里怪啸一声,左手翻处,“呛啷”发出了一口飞刀,直取樊银江眉心。这口刀自是难以伤得了他。樊银江猝然翻动剑身,“呛啷”一声脆响,已把飞来的那口飞刀劈向一旁!
谢一虎果不愧是擅长飞刀的能手,在任何情况之下,他身上都准备着几口飞刀,而且出手的招式,相当的特别,即使在最危急恶劣的情况之下,也不碍他的出手。这时,随着他一个拧身的势子,第二口飞刀反身由肋下又飞出了手。却是直奔向樊银江小腹脐下!樊银江陡然弹动双足,大扒虎似地越身而起。
这口刀看似险到了极点,擦着樊银江的衣边滑了过去。这口飞刀发了空,谢一虎再也没能力发出第三口刀,也再也没机会发出第三口飞刀了。眼看着樊银江腾起空中的身子,蓦地向下一落,掌中剑向下一落,银光乍闪,“喳”地一声,不偏不倚的劈中了谢一虎的人头。
像是切西瓜似的,谢一虎这颗人头猝然分成了两半,顿时一命呜呼!
值此同时,“飞流星”蔡极以及一千杀手,已先后解决了来人主力中,比较强悍的“黑面虎”柳山以及一干手下。
夜色朦胧,再加上参差如犬牙交错的石林掩护,局外人简直看不出什么名堂。
只是极短的一段时间,樊银江、蔡极等一干人,已把乱阵中最厉害的关万里等几个厉害角色消灭,剩下的一些人自是不在话下。转瞬之间,这里又趋于安静。除了十数丈以外湖水翻打着岸边礁石的哗哗声响外,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四十条人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葬送了。
站立在大船上,注目眺看的“黄面太岁”花二郎,忽然叹息了一声,向着身边的手下“紧背低头”莫三畏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紧背低头”莫三畏不明其意地耸了一下,翻着眼皮子道:“当家的,这是怎么回事,老半天,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情形不妙,”花二郎皱眉道:“甘姑娘关照说,要我们看情形予以接应,这么看来,李大麻子他们一定凶多吉少!”
“血蚱蜢”孔翔在一旁大骂道:“妈的,李大麻子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多人下去了,怎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花二郎冷冷地道:“只有两个可能,一:他们没有遵照甘姑娘的指示,一定是直入而下,直到现在还没有与敌人遭遇。”
孔翔怔了一下:“第二呢?”
“第二个可就不妙了,”花二郎深邃的目光,注视向白浪翻涌而起的岸边:“你们可曾注意到岸上有些什么?”
孔翔与莫三畏辨认着道:“黑乎乎的一片,到底是些什么,看不清楚!”
花二郎“哼”了一声道:“我猜想那是一片石笋林子,果真要是我的猜测不错,李大麻子一干人,很可能已进了石林。”微微一顿,他遂即又道:“如果他们真的轻敌到如此地步,只要一进石林,必然中伏无疑。”说到这里,怅然地发出一声叹息:“果真那样,他们势将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紧背低头”莫三畏摇摇头道:“我看不至于吧,李大麻子这么多人,岂会死得一个不剩,再说我们在这里已经看了老半天了,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看出来?”
花二郎冷冷笑了一声:“我想是凶多吉少,你给我拿弓,准备一支火箭来。”
弓箭备好,松枝蘸油的箭头,滋滋地燃烧着,火光甚强,花二郎张弓拉为满月,“飕”
的一箭射出去。这一箭射程极远,出手数十丈,直越湖岸,划出了一道弧形的火花,将那一片地方照得十分清楚。形象的显现,果然证明了花二郎的看法,对方岸上那片黑乎乎的地形,正是一片占地里许方圆的石林。
看到这里,花二郎由不住叹了一口气,沮丧地道:“果然不错,李桐这伙子人完了!”
话声才到这里,只见一艘小小快舟乘风破浪而至,不等两船接近,船上的人迫不及待,陡地腾身而起,捷飞如鸟般地已落身在花二郎立处座舟之上。
来人一身红衣,头戴同色风帽,正是甘十九妹手下那个跟班儿阮行!
双方见面之下,阮行挥动手上一面三角令旗道:“姑娘有令,花兄请速速召集李当家的一行转回听令!”
“太晚了。”花二郎冷冷笑着道:“李桐跟他的人已经上去了,看样子,他显然没有遵照姑娘的嘱咐,很可能已经死了!”
阮行呆了一下,恨恨地道:“姑娘果然没有猜错……唉……这也是他们命该如此。”
“啊,”阮行像是忽然想起:“我家姑娘有事嘱咐,请花兄速去一趟。”
花二郎点头道:“我也正有请示之意,这就去吧!”
※※※
却见白浪涌处,甘十九妹那艘轻快画舫已来到眼前。甘十九妹面覆轻纱,俏立船首,湖风扬动着她长长的秀发,却也把一袭绸质长衣紧紧地裹在她胴体之上。原本丽质天生,怎恁得湖风添姿!湖光夜色之下,顿现无比清艳,俨如出水芙蓉,又似凌波仙子,使人在一经触目之下,顿时为她的清丽深深吸住!
花二郎如其说是震慑于她的玄妙武功威势,倒毋宁说醉心于她的曼妙芳菲!
每一次当他眼睛接触到对方朦胧的面影与轻盈的体态时,都会情不由己地在他内心形成一种感情的激动,从而心生倾慕。就是这种情绪的支使,使得他这位一向自负极高的黑道魁首,心甘情愿地以供驱使。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作祟,除了他本人以外,局外人自是难以体会,而当事者却是奉行甚笃,绝对虔诚!
眼前,当“黄面太岁”花二郎乍然目睹着甘十九妹的出现,真有惊为天人的那种感受!
就在心神恍惚之间,画舫上的甘十九妹却又翩若惊鸿地腾起了身子!
眼前,在数百双眼睛注视之下,却只见她美妙的身子活似一只凌波的海鸥,极其轻巧地窜了起来,却向碧波濯流之间落下去。所有人目睹及此,都禁不住吓了一跳,但这番吃惊显系多余。眼看着她轻巧美妙的身子直坠波心的一刹,仿佛足尖在水面上点了一点,双臂微振,随即再次腾身而起。
花二郎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对方甘十九妹却如玉树临风般地站在了面前。
这等轻功,这般的施展法儿,真正当得上惊人之极!
“黄面太岁”花二郎恍然一惊之下,由不住打心眼儿里佩服。大船上各人眼看着甘十九妹一身不可思议的轻功,全都惊骇得呆住了。尤其是花二郎,更不禁自无限敬服之中滋生出一腔倾慕。一时只管直直地看着对方发愕,竟然忘记了上前见礼。
阮行在一旁看得好笑,轻咳一声道:“花当家的,我家姑娘来了,还不上前见过。”
一言提醒之下,花二郎这才惊觉,慌不迭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参见姑娘。”
甘十九妹轻叹一声道:“我们上了人家的当了!”
花二郎一惊道:“姑娘指的是……”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说道:“李桐他们那一伙子人,期功过甚,他们这一去,只怕是回不来了。”
花二郎道:“属下也正在想这件事,李桐他们此一去确实凶多吉少,方才属下特地放出一支火箭,发觉李桐登岸之处有大片石林,敌人如果在石林之内埋伏有人,只怕李当家的这一行,可就着了对方的道儿!”
“你说的不错,”甘十九妹道:“可恨的李桐,竟然胆敢不听我的嘱咐,他要是依我之言,早早退回来,又岂会……”说到这里,气得叹了口气。就在这一刹,忽见对方阵营之内,蓦地升起了一盏红灯。
甘十九妹一惊道:“不好,快退!”
一言未毕,只听得锣声一响,猝然飞来了一片箭雨。大船上立刻有多人着箭,顷刻乱成一团。锣声再起,一时间,箭矢如雨,灯光着处,各人才发现沿着对方阵营,四面岸边,那些峥嵘的乱石之间,竟然早已埋伏了许多箭手。部分箭手,竟然涉水及腰,弓弦响处,箭如飞蝗。黑暗之中,大船上多人不及防守,一连许多人中箭哀呼,等到各船紧急向后撤退了一段距离,已是受创不轻!
甘十九妹眼看如此,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却是一言不发。
这一场出乎意料的箭阵,使得甘十九妹一方吃了大亏!一切平定下来,各方检查伤亡报告,由那个红衣跟班儿阮行整理之后,送来画舫。
画舫上,除了甘十九妹之外,花二郎及几个具有领导威望的人物都在。揭开了纱帘进门之后,阮行可提着三分小心。他侍候这位姑娘甚久,早已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气。情知她越是沉默不言,越是心情不悦,自不愿在这个情形之下,碰她的钉子。是以进门之后,阮行垂手低头,一言不发地侍立一角,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甘十九妹守在灯下,独自个地生了半天闷气,一偏头才似发现了阮行在侧。
“你是怎么回事?我要你打听的结果怎么样了?”
“是,姑娘!”
承她见问,阮行这才敢据实以报。只见他慢吞吞的由袖子里拿出了个纸卷儿,念道:
“据船上统计,共有四十九个中箭,重伤毙命的有二十人,其他轻重伤不等,另外……”
“不要再说了。”甘十九妹霍地站起来,踱向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她显然心情恶劣极了。
然而,到底她是受过严格训练,尤其是具有非常智慧之人,即使内心忿怒到了极点,她也不会失去理智,更不会乱了她明确的思维。
看着窗外一片浩瀚夜波,她沉默了一些时候,忽然冷冷一笑,说道:“这一场战争,不过才是开头,我们绝对输不了,有了这个显示,更证明了对方阵营里,藏着一个运筹帷幄的高人。”微微停顿了一下,她接道:“我断定这个人虽然满腹经纶,却未必精通武功,一旦我踏破了他们的阵门,我倒要仔细地看看这个人。”
阮行道:“姑娘眼前可有什么打算?”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你请花当家的他们先下去,等到子时前后,再来这里,我要仔细地盘算一下,再定取舍。”
阮行抱拳道:“卑职遵命!”
甘十九妹道:“我要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有什么风惊草动,你就看着办,不许再来找我,下去吧。”
阮行又答应了一声,这才退出舱外。他深知甘十九妹具有超人智慧,此刻面临强敌之下,必然是运智沉思,整理出一条明智的破敌方策。他更深知甘十九妹深通阵法,对方阵中既然藏有这类高人,那么这一场战斗,可就够瞧的了。想到这里,当下轻轻掩上舱门,将甘十九妹交待之言轻轻转告了花二郎、马一波等人,各人分别退了下去。
十艘大船经过一场惊险风波之后,退出甚远,在花二郎暂时指挥之下,各自散开,仍然采取半弧度形状,将银心殿所在的这个半岛遥远地钳制着。由于这个半岛占地颇大,是以这些船只彼此间的距离极为宽阔,尤其是在沉沉的夜色笼罩之下,彼此之间设非依靠镜光信号的联系,根本就互不得窥。
“紫面枭”马一波,率领着他手下的干练“双头蛇”秦冲,“火赤链”张方,“长臂猿”徐大勇等四人乘坐着那艘专供接运的小船,直驶向停泊在半岛拐角的大船。这段距离相当的远,小船在舟子力操之下,一路起伏剧烈地拐出了眼前这处岔口。
忽地,面前斜出了一艘渔船。由于这艘渔船出来得过于突然,眼看着就跟“紫面枭”马一波的这艘小船撞在了一块。
划船的舟子慌不迭一带长桨,把船偏开了数尺,饶是如此,仍然被对方渔舟的船头撞在了尾舵上。由于来船的劲道十分大,劲头极猛,“嘭”的一声,把这条小船撞得几乎都要翻了过来,蓦地仰起了头,转了大半个圈子,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划船的舟子固是摔了个ρi股朝天,就是“紫面枭”马一波等四人也都站不住脚,相继摔倒船上。
站在船头的“双头蛇”秦冲,暴怒之下,嘴里怒叱一声:“王八羔子,找死吗?”
嘴里骂着,一伸手操起了船上长篙,运足了劲道,霍地直向着外面渔船上的人身上扎过去。那个人,挺高的个子,头上戴着一顶尖尖的竹笠,正自双手摇橹,撞了人家的船,他老兄竟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实在是有点不像话。
“双头蛇”秦冲一声喝骂之下,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看着这一篙由对方戴笠渔人背后扎了过去,势将扎他一个透心穿!却是万万不曾料想这个渔人竟然是一个练家子,就在“双头蛇”秦冲这一篙,眼看着扎在了他背后,蓦地对方那个人身子向前一个打躬。“双头蛇”秦冲这么快的一手举篙挺刺,竟然会卖了一个空招,一篙刺了个空。
那人好快的身法。顺着秦冲刺过来的长篙,蓦地一个转身,右手乍分之下,“噗!”一把已操住了穿身直来的篙身。“双头蛇”秦冲身子一震,几乎被那人极大的手腕力道带到了水里,只觉得两只握篙的手心一阵子发热,手中长篙己到了对方手上。
这一惊,由不住吓出了他一身冷汗,然而当他目睹对方那张脸的这一刹,更不禁使他吓了个魂飞魄散。
“你……是你……你是……”
原来这个“双头蛇”秦冲不是别个,正是那日在老汴河伪装成走单帮的那个秦老三。这个戴笠渔夫,更非别人,正是那日搭船的乘客尹剑平。当日设非他一时机警,几乎着了对方那“炸驴”的道儿。
炸驴的秦老三就是这个秦冲。
当日乘船的尹剑平,就正是此刻的这个渔夫。
可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两个人竟然会在此时此刻碰上了。
“双头蛇”秦冲一惊之下,紧接着可就兴起了逃走之念,他早已尝过了对方这个主儿的厉害,哪里还敢与他正面接触?
当下,猛地跃起身子,一头直向湖水里扎去,可是前此上当的尹剑平,这一次却不容他如法炮制了,就在“双头蛇”秦冲身子才腾起了一半的当儿,尹剑平长蒿点处,不偏不倚,“噗哧”一声,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窝!
鲜红的血,还来不及冒出来,他身子可就沉了下去,“噗通”入水,却是再也浮不起来。
这番突如其来的举止,简直太过于突然,使得小船上的其他几个人,简直吓呆了。任何人也没有想到,对方一个不显眼的渔夫,竟然会有这等身手。
“紫面枭”马一波由于立身在这人后侧方,一时还看不清对方是个什么长相,目睹之下,他厉声喝叱道:“大胆狂徒!”
话声出口,站在他左侧方的手下“火赤链”张方,早已按捺不住,怒吼道:“小子你找死?”
身子一闪,小船猝然间向下沉了一沉,他身躯已极其快捷地窜到了对面渔船之上。
张方所施展的兵刃是一把链子枪,这时一经抡到手里,身子霍地向下一矮,施了一招“老树盘根”,链子枪刷啦啦卷起了一道银光,直向着伪装成渔夫的尹剑平双足上猛力缠了过去。
只是他的动作,却似慢了一步。他这里链子枪才自递出一半,对方尹剑平手上长篙却已倒转过来,更较他快上一筹,“噗”一声已捣在了张方右面肩窝上。这一下力道极猛,给予张方的感觉,简直像是着了一金钢杵,登时半身发麻,身子一抖,手里的链子枪“叭嗒”坠在了船板上。
尹剑平的伎俩显然还不止如此!就见他长篙翻处,“噗”一声,第二次横揣在他的腰眼上,这一下力道较诸上一次更见不同,“火赤链”张方瘦长的身子,足足被他这一扫之力抛上了半天,还没来得及落到水里,先就已经死在空中。“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先后两人,已经在他长篙下做了屈死的冤魂!
也就在“火赤链”张方身子飞起半空的一刹,“紫面枭”马一波已由他站立的小船上飞鹰捕兔般地扑了过来。这个老头儿虽然是瘸着一条腿,可是看上去他的身手却极其利落,身子一落向对方渔舟,双手箕开,陡地施展一式饿虎扑羊,照着尹剑平双肩上抓过来。也不知是尹剑平故意让他抓着抑或是失之于大意,总之一双肩头,竟然被马一波抓了个紧。
“紫面枭”马一波怒叱一声道:“小子,我要你死!”
他原是练有精湛的鹰爪功,这时双掌十指力收之下,更像是十把利刃!思忖着对方这个人,万万挺受不住,势将要在自己十指功力之下,束手就擒。
事情端的大大出乎意外。马一波十指上功力自一经运出,蓦然间就觉出由对方一双肩上,霍地反弹出一股劲力,那是一种极为怪异的力道,竟然迫使得马一波十指上难聚力势,陡地滑落开来。
“紫面枭”马一波这一刹间,才情知对方大非易与之辈,惊慌失措里,点足就退,哪里还来得及?他这里才一缩头,对方那个渔夫装扮的人已刷地一声掉过了身子。
随着他转过来的身子,一只铁腕有如惊波之鱼,陡然间向上一扬,“波”的一声,已抓住了马一波的脖颈。眼前这个角度之内,对于尹剑平来说,那是再合适不过,掌下一经着力,已把马一波脖子夹住。马一波这时才忽然接触到了对方那张脸,当他猝然发觉到对方这个渔人装束的人竟是尹剑平的乔装时,简直吓呆了。
“你是尹……”
“尹剑平,”年轻的渔人冷漠而镇定地接下去道:“马老大,咱们久违了。”
“紫面枭”马一波想有意异动,只是才不过兴起了这个念头,只觉得脖颈上一阵奇痛,便觉到生平从不曾尝受过的巨大力道,猝然加诸在自己的项上。紧接着“吱喳”一声骨响,整个颈骨,在对方手腕神力之下已拧为两断。
尹剑平这一手“金刚铁碗”之功,确实具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劲道。马一波连一声都来不及叫出,登时命丧黄泉!这一手“手毙活人”,自然使得目击者触目惊心,惊骇欲绝。
事实上所谓的目击者,其实也只有一个人“长臂猿”徐大勇,也是蒙城九丑如今仅存的一个活着的人。
在目睹马一波等三人先后遭难之后,“长臂猿”徐大勇早已吓了个亡魂丧胆。心里一急,还容不得他有所异动,已被尹剑平手中长篙点在了前心位置。徐大勇只觉得身上一震,已是动弹不得。四只眼睛对视之下,徐大勇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子颤抖,几乎已经感觉出死亡来临前的那种威胁!
“你姓什么,叫什么?”却似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势,尹剑平深湛的目光注视着他,使得他不得不照实回答。
愣了一下,他喃喃地道:“徐……徐大勇!”
“徐大勇,”尹剑平目注着他道:“你可认识我是谁吗?”
徐大勇睁大了眼睛,又注视了他一会,摇摇头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你可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不……不知道:“徐大勇像傻瓜似地摇着头。
尹剑平打量着他的样子,心知他所说的一切不假。照常理来说,既属敌对立场,他决计不能放过这个徐大勇,可是眼前依然是不忍向对方下此毒手。
“徐大勇。”尹剑平喃喃地道:“如果我眼前放过了你,你可愿改邪归正?”徐大勇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呆了一呆,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尹剑平慨然叹息一声道:“好吧,那我就放过了你。”
说罢陡地收回手里长篙,徐大勇顿时就觉得身上一轻,这条命竟然如此幸免,实在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打了个哆嗦,他向着尹剑平抱了一下拳道:“徐某领情……就此别过。”
话声出口,反手一刀,只听得“噗通”一声,竟然将身后摇船舟子的一颗人头砍了下来。那舟子尸身带着一颗被砍下的人头,一并落在了水里,小船被激起的水波,高高地荡起来又深深地落下去,空气里再次地渲染着那种浓重的血腥气息!
尹剑平皱了一下眉道:“你何以要对他一个无辜的人下此毒手?”
徐大勇抱拳道:“英雄有所不知,那甘十九妹与花二郎为人都过于细心,倘若发现阁下对我特别留情,只怕我这条性命仍将不保,故此不得留他活命,咱们后会有期,这就告辞了!”
言罢抬手摸了一下帽子,无可奈何地手攀船橹,似要离开。
尹剑平道:“且慢!”
徐大勇道:“英雄有什么差遣?”
尹剑平道:“方才见你刀杀舟子,足证已有叛离决心,你如能将眼前甘十九妹之异动示知,自为我所乐闻的!”
徐大勇愕了一下道:“怎么,听阁下口气,莫非尹英雄你还不知道甘十九妹来此的意图不成?”
尹剑平目光深湛地注视着他,不发一言!
徐大勇又抬起手拉了一下帽子,在尹剑平湛湛目神注视之下,他似乎有一种难掩的畏惧虚情。
“如果阁下没有别的差遣……”他喃喃说道:“在下这就……想告辞了……”
“你只怕走不成了……”
尹剑平一刹那间,脸上又现出了严峻的表情。
徐大勇吓了一跳,喃喃道:“怎么,阁下又反悔……了不成?”
尹剑平忽然叹了一声道:“我原来有饶你活命之意,你几乎已捡回了一条性命,可是却由于你的一时疏忽,却又为你自己罹下了杀身之祸!”
徐大勇神色一变道:“你……你这说是什么意思?”
尹剑平冷冷的道:“你刚才曾说不知道我姓什么,可是你自己却不留意地称呼我为尹英雄,可见得你明明已经知道我的姓名。”
徐大勇一怔道:这个……”
尹剑平道:“还有,你已经不止一次地摇动左手,我可以断定你左手袖腕里,必然藏有暗器,只是你没有机会向我出手罢了,是也不是?”
“长臂猿”徐大勇顿时面现张惶,左手倏地抬起,只听见“卡喳”一声,果然由其袖里射出了一支袖箭,直向尹剑平脸上射来。由于双方距离极近,是故闻声即至。只是这一手却早已在尹剑平意念之中,就在这支袖箭眼看着已经近他面颊的一刹,蓦地他右手轻抬,利用拇指之力,已把飞临面前的那支袖箭挥落在地。
“长臂猿”徐大勇一惊之下,陡地跃身而起,情势所逼,虽不擅水,却也无从选择地直向着水里纵身跳下去。尹剑平当然不容他如此,随着他抖起的长篙,只听见“噗哧”一声,已刺中徐大勇的前胸,那竹篙尖梢,不啻是一截锋利的枪锋,徐大勇登时惨叫了一声,被刺了一个透心穿,当场横尸水面!
尹剑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极短的时间里,先后杀了四人,换句话说,也就是蒙城九丑目前所仅有的精锐,已全部丧生在他手中。他似乎暂时已完成了一项任务,而无意在此逗留,遂即将那艘小小渔舟,向着黑漆漆一望无际的湖心缓缓划去。
马一波、徐大勇二人的尸身,直直地陈列在船头上。
这里再加了两盏灯,凄惨的灯光之下,映照着那两张死人的脸,看上去令人不胜寒栗,鲜红的血,经过凝固之后,尤其令人自心眼儿里恶心。
甘十九妹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她已经很仔细地看过尸首了。
“黄面太岁”花二郎以及阮行等一干人,无不面色阴沉地站在一旁,大般上虽站满了人,却是没有一个出声说话,气氛至为阴沉。
过了一会儿,甘十九妹才点了一下头道:“阮头儿,你把马当家的与这位徐师父的尸体拾下去,小心护着,等到我们攻下了银心殿以后,再从厚发葬。”
阮行应了一声是,吩咐道:“抬下去。”各人小心翼翼地把两人尸体抬到了后面,另外有人开始用湖水洗刷着船板。
情况似乎很不妙,甘十九妹所率领的这个精锐部队,还没有大规模登上敌人阵脚之前,先已屡遭挫败。金刀盟与蒙城九丑精锐全部丧失,就这两个组织来说,已等于全部瓦解。以甘十九妹所向披靡的过往辉煌战绩来说,这一个打击对她可以说实在是太大了,然而出人意料的,她却并不如想象中的震怒,反倒是出奇的冷静。
大家心里都充满了怒火,只是见她这般冷静沉着,谁也不敢贸然出声。
甘十九妹面罩轻纱,那露出纱罩之外的一双眸子,凝视着一个固定之处,似乎正自运用心神在分析着什么事。
终于她把这件事想通了。
“以我的判断,”她缓缓地说:“杀害马当家的人,不像是银心殿里面的人所为,是另外有人。”
“另外有人?”阮行愕了一下道:“还能有什么另外的敌人?”
甘十九妹冷笑道:“其实这个人很可能一直都在盯着我们,根本没有离开过。”
花二郎跨前一步,喃喃地道:“姑娘说的是谁?”
“你也许不认识,但是我却对他越来越熟。”甘十九妹那双澄波眸子向阮行一扫道:
“你也应该对他认识得很清楚,哼!他可真是阴魂不散,一步也不肯放过我们,看来我们势将又要见面了。”
阮行忽然怔了一下,道:“哦,姑娘莫非说的是那个依……依剑平?”
甘十九妹点了下头:“除了他还有谁?”
花二郎道:“依剑平是什么人?”
甘十九妹喃喃说道:“哼,是岳阳门的一个残余弟子,漏网之鱼。”
花二郎甚为奇怪地道:“仅仅是一个残余弟子?”
“不错,”甘十九妹语音冷冷地道:“是一个身手杰出,胸罗万机,智勇兼具的了不起的人。”
花二郎听甘十九妹这么说,嘴里不禁重复地念着“依剑平”这三个字,深信这个名字对他是完全陌生的。他虽然不识“依剑平”何许人也,但是既然出自甘十九妹之口的衷心赞扬,必然是一个非常杰出的人了。
红衣人阮行奇怪地说道:“姑娘怎么断定是这个依剑平干的?”
甘十九妹冷冷地笑了笑:“阮行,看起来,你对什么事都不甚关心,你有否注意到方才的两个人是怎么死的吗?”
“卑职注意到了。”阮行立刻接下去说道:“马老大的脖颈折断,徐大勇是前胸负伤而毙命!”
“这就对了,”甘十九妹缓缓地道:“马当家的脖子是怎么断的?”
“这个……”阮行微微发怔:“可能是摔断的!”
“不是摔断的,是被人活生生地用手腕之力拧断的!”
这么一说,非但阮行吃惊,就连花二郎以及聆听此话的其他各人,全都怔住了!
“这不太可能吧,”说话的是花二郎,他以十分怀疑的口吻道:“据我所知,马老大练过‘铁头’功,头颈之间功力甚是了得,什么人能够出手,把他颈骨拧断,这……”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就有这种功力,可以轻而易举地拧断马当家的头颈。”
花二郎窘笑道:“姑娘当然是例外,我是说除了姑娘以外,只怕是有这等功夫的人就不多了。”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那个依剑平就有这种功力!”
花二郎怔了一下,说道:“什么功力这么厉害?”
甘十九妹语音肯定地道:“据我所知,当今武林中起码有两种功力有此威力,一种是我们丹风轩‘五指灯’,另外一种是双鹤堂的‘金刚铁腕,。”
“金刚铁腕?”花二郎讶然道:“这种功力属下也听说过,莫非这个依剑平竟然擅施这门功夫?”
“不错。”甘十九妹那双美丽的眼睛,忽然眯成了一道缝:“那个姓依的,显然学兼数家之长,以我过去曾经一度与他交过手的经验而论,他如果坚持与我为敌,就将会是我们的一个劲敌。”
说到这里,她忽然沉闷了下来,变得心事重重,其实令她头痛的又何止那个依剑平?她不禁又想到了另一个人,姓“尹”的。
对她来说,住在碧荷庄的那个叫“尹心”的人,毋宁说较诸那个依剑平更令自己难以捉摸。一想到那个尹心,她的心着实有些乱了。
不可否认,这个尹心的出现,有大多的悬疑之处费人思索,虽然她曾经怀疑过“尹心”
与“依剑平”他们之间的相同性,但是到底缺少真实的证据,再者对于尹心这个人,她更有内心难以平衡的因素。
无论是人或是事,如果一经掺入了私人的感情作祟,必然会失去明智,即使不曾失去,也必有另一面的顾虑与困扰。她就是在这种心情下,一再地打消了对尹心这个神秘人物的分析与捕捉,即使有这个空闲,她亦情愿与对方享受一些感情上的温馨。那是一项不为外人所知,而确是在内心感情方面深深困惑着她的弱点!
对于这个姓“尹”的,似乎在她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这个“弱点”!她确实十分喜欢他,喜欢看他那张有个性,正直,英俊的脸……喜欢听他那种富有磁性的声音。尤其是经过那一夜的纠缠之后,使她更认清了他的守正不阿,说得浅显明白一点,这个姓尹的,正是她理想中的恋人。
那一夜之后,她对他毋宁说是已经倾了芳心。以她的固执性情和倔强,除了这个尹心之外,她已不可能再醉心第二人,尹心这个人已经根深蒂固地种植在她心里,舍此再无所图。
有了这层感情的障碍,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对于尹心其人一种心理的怂勇与宽恕。这也就是她何以会对那个尹心一再失察的主要原因。即使现在,她甚至于也没有怀疑到他,只是把这些罪归咎于那个强敌“依剑平”的身上。
其实她又哪里知道,“依剑平”甚至“尹心”这两个名字都有虚造的部分。其实,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个人。正因如此,也就隐隐形成了她日后更大的难题与障碍。
就这一方面来说,尹剑平显然已经占了上风,甘十九妹这等超人智慧,也似乎真正地遇见了厉害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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