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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尉迟兰心脸上带出了一片凄惨,冷冷地说道:“我就不信这个甘十九妹真有这么厉害,早晚我会见着她,哼,那时候才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尹剑平心中一惊,正待再言开释,尉迟兰心闪身出窗,人影疾闪中,已窜上了对面屋脊,此间再一闪已自无踪迹。

凝望着一窗夜­色­,尹剑平心里不期十分紊乱!对于这位尉迟兰心姑娘的一番巧合邂逅,想来真是怪诞荒唐,然而,无论如何,他总算把近日来紧紧盘压在内心的一件难事解决了,也算是不负亡友所托、倒是尉迟兰心的娇宠任­性­,以及她对甘十九妹所抱持的怀疑与深沉的敌意,却带给他一种新的隐忧!

关上了窗户,他把灯光拨黯了。忽然他发现了一件亮光闪烁的东西,遗留在方才尉迟兰心所坐的地方。

一枚半月形的翠玦!

尹剑平愣了一下拿起来,正是方才自己代晏春雷交还的定情物之一!

这枚翠玦,连同那枚汉玉戒指一并都放在那个绣花荷包里,对方竟是这般大意,遗失在此,可真是过于大意,尹剑平心里发了一阵子呆,有心马上把它送回去,只是深夜潜入人家,究竟诸多不便,明天天一亮,自己还要急于赶路,更是无能造访,只好暂时先代收藏身上再说。

由于途中与“蒙城九丑”的遭遇,使他猝然警觉到丹风轩的潜力大极了,无孔不入,很可能甘十儿妹一行已经来到了皖境。一想到甘等一行来皖的意图.尹剑平哪里还能定下心来,真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到“清风堡”见着“伏波老人”樊钟秀,向他晓以大势,设法避过此一步大劫。然而果真这位樊老前辈正如尉迟兰心所说的那么自负,这件事的未来发展,可就难以想象了。这些事情在他心里翻腾着,使他无法入睡,当时­干­脆坐起来,在榻上调息一通,运行了一遍坐功,顿时神通气畅。天­色­却已渐渐地亮了!

两岸杨柳夹道,扑面的春风里,带着一些早开的菜花芬芳,在马上眺望过去,前行不远,有一处渡口,那里拴着几条船,是专供客人渡河预备的。

尹剑平尽管是十分的小心,却也发觉到自己被人家给跟缀上了。那个人,其实就在身后面不远。五十左右的年岁,黄瘦的一张脸,下巴上长着老大的一颗黑痣,其上还滋生着挺长的一绺子黑毛!这家伙一脸的风尘江湖气息,却硬要装出一副生意人的模样,头上戴着一顶圆圆的毡帽,身上是一袭宝蓝­色­的袍了,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虽是极力装出一副生意人的样子,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尹剑平就是看着他不顺眼,由“不顺眼”进而就对他生出了疑心!

这人跨在一匹杂花马上,随着马行的起伏,一颗头不时地上下摇晃着,那副样子象是睡着了,身后还跟着一头小毛驴。小毛驴背上驮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驮满了东西,外面用一方油纸盖着。

这一类的单帮贩子,所在尤多,所贩之物,包括本地所产的笔墨纸砚,丝绸绢缎,一旦运销外省,获利不少,再以当地的低价,买进一些盐菸陶瓷,一人本地,又成奇货可居,两头获利,算得上左右逢源,是以成为一种热门生意,­干­这一行的商人,可真是不在少数。

然而,哪一行也都有风险。构成这类单帮客最大的威胁,即在于隐藏在暗处。随时出没的那伙子黑道匪人。跑单帮的要是不幸被黑道上人踩上了盘子,那可是祖宗缺了八辈子德,砸了生意赔了钱财不说,十九难逃一死。是以时间一久,­干­这一行买卖的人,不再吃香了,老成持重的生意人更是视为畏途,即使是有那贪图重利的生意人,舍不得断了这条财路,却也无不谨慎万分,于是乃兴起了“成群结伙”雇人保镳的新奇妙想。“单帮客”变成了“群帮客”,这一招果然灵光,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苏皖道上再也鲜见真正的“单帮”客了。

破绽就出在这里!眼前这个蓝袍商人竟然是单身一个人。

这种名符其实的单帮客,江湖上并非没有,可是先决的条件,除了胆子大不怕死以外,还有一样,那就是练得有一身不畏强敌的好功夫。尹剑平对这个类似单帮客商人的最早起疑,正是起因于此。

蓝袍商人跟缀的方式很高,不似一般人那样地死钉着下放,是以让尹剑平心里费煞周章,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心里尽管起疑,却也并未十分在意。直到现在,两个人的再次相遇,尹剑平才对他加了几分仔细,只是表面上却毫不在意。

尹剑平先上船,紧跟着那个蓝衣人牵着他的一马一驴也上来了。船老大看看没有什么客人,就吆喝一声把船向河面上撑去。

是时红日偏西,水天一­色­,江风习习里,一列雁影缓缓由天空移过。

尹剑平问明了船老大去处,开付了船费,把马系好,一个人走向船边,打量着水面景­色­,却发觉那个蓝衣汉子,正倚着船舵打火抽烟。一股股的浓烟自那人嘴里吐出来,烟吸着了,蓝衣人才得闲儿斜过一双细长的眸子,打量着尹剑平。

船老大约四旬左右的一条黑汉子,升上了一面巨帆之后,由腰上拔出了一根长烟袋,嘴里叫着:“老乡借个火!”就偎过去,就着蓝衣人手上的纸煤吸起烟来。

两个人果然是老乡亲,烟一抽,彼此就聊了起来。

蓝衣人说:“老乡,生意可好啊?”

“好个什么,”船老大说:“没看着吗,就两个客人,赶明儿个,我也打鱼去,不再搭客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一旁的尹剑平目光一扫,可不是吗,整只渡船上就只有自己与那个蓝衣汉子两个客人而已,心里一动,也就更加留意倾听他们说些什么。

二人又聊起了闲话,家乡口音重得很,“自己”念作“自家”,“一二三”念作“一阿三”,“老母­鸡­”念作“老母支”,尹剑平听得怪不受用。几句拉杂话交待过去之后,二人又互通姓名,蓝衣人自称姓秦,船老大姓郭,互通姓名后,二人的感情顿时突飞猛进。姓“郭”的船老大改口叫蓝衣人为“二哥”,蓝衣人也改称船老大为“郭老八”。

尹剑平心里却留了仔细,借着观察西边落日,他转过脸来,侧面打量着两个“老乡”。

姓秦的蓝衣人固是不在话下,姓“郭”的船老大却也绝非善类——刀子眉,三角眼,右边面颊上狠狠的落着一条刀疤,每说话时目光总要转上一转,显现出先大的那种不安与毛躁。

二人虽是彼此对答闲聊,可是四只眸子,总不全忘记抽空照顾一下船边上的尹剑平。

渐渐地他二人说话的声音放低了,却也未曾逃过尹剑平的耳朵。

似乎渐渐谈到了主题。姓秦的道:“这一趟买卖可不好­干­,张飞卖刺猖,人强货扎手,一个弄不好,哥儿们丢人现眼不说,多半还得到河里去洗个澡!”

船老大嘿嘿冷笑道:“三哥您客气了,惯日打雁,还能叫雁嘴啄了眼吗?我就不信这个邪!”

蓝衣人哼了一声道:“信不信由你,什么事都不能光看外表,这就叫真人不露相。”

船老大笑了两声,“磁磁”有声地吸着烟,一双“照子”有意无意地在尹剑平身上瞄着。尹剑平立刻仰高了脸,却也没有把船上的两个人看漏了。看着看着,矮壮的船老大脸上涨出了一片红光:“他妹子的,不过是个雏儿!”

姓秦的瞪了他一眼,船老大的声音才放低了,他脸上仍然带着不屑:“真叫人难信,别是错把大个儿的驴粪蛋子当成了大头菜,那才叫丢人呢!”

“哼!”蓝衣人由嘴角飘出一缕烟,“错不了,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假了包换。”

船老大点点头道:“哦,看见了,三哥你好眼力,八成有两把刷子,要不然一个人不能施两把家伙。”

“错不了!”

“什么时候下网捞鱼?”

“天黑了好。”

“一条杆儿上‘老合’呢?”

“都布置好了。”

“那就好!”蓝衣人站起来,抽出手翻弄小毛驴的毛,拿出来一袋烟叶子,抽出来搓弄着:“杆儿头接下的买卖,说是­干­好了,够吃上一辈子的。”

船老大嘿嘿一笑道:“那敢情好,六十年风水轮着转,也该看我们发一发啦,都快闷臭了!”

蓝衣人嘻嘻一笑,把搓好的烟叶塞到烟袋杆子里,船老大力他点了火。

“倒可惜了这头小叫驴啦!”蓝衣人嘴里吐着烟:“这都是老大的主意!”

船老大一愣道:“啊!难道……”

蓝衣人“哧”的一笑,算是把话给岔开了,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船老大也站起来。却只见西边那轮红日头,早已经下去了,水面是越来越宽阔了,两岸人家,飘起阵阵炊烟。

尹剑平把一番对答听在耳朵里,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自幼萍飘江湖,学兼各家之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黑话又会听不懂?对方二人居然当他是新上道的雏儿,可真是瞎了狗眼。

他原以为没有多远的水程,却不想会走了这么久。

“船老大!”尹剑平招着手:“你过来一下。”

姓郭的看了姓秦的一眼,笑着走过来:“客人有什么事?”

尹剑平道:“这是什么地方?”

“快到了!”姓郭的指着岸上道:“这是‘刀把子’!再下去是‘­阴­阳界’,再往后,嘿嘿,可就是你老要去的地方了!”

尹剑平冷冷地道:“郭老八,你少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哼!要是有什么邪念头,我奉劝你还是闷在肚子里好,要不然你可小心着脑袋搬家。”

那姓郭的登时愣了一下,对方一下于就能摸清了他的行市,不由他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脚步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了一步。

“你!”过了一会儿,他脸上才挤出一片冷笑,“原来你都听见了,那敢情是好!”

回头打量了蓝衣人一眼,姓郭的嘿嘿笑着:“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小子,早死晚死横竖你是死定了,你就……”

“老八!”姓秦的蓝衣人老远叫住他:“没你的事,给我站到这里去。”

姓郭的还是真听话,顿时不吭气地往后退了几步。

蓝衣人一只手托着长烟袋,老远地瞧着这边:“相好的,这叫光棍一点就透,兄弟你好亮的照子!”

一面说,这个姓秦的一摇三晃地慢慢走到了近前。

尹剑平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道:“姓秦的,你的那点心思我明白,哼!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凡事三恩而行!”

蓝衣人想是也同那个郭老八一样,猝然被对方叫出了姓氏显得很吃惊,可是仗着他的老练,立刻付诸一笑,哑着嗓子­干­笑了几声,这人频频眨动着他的一双三角眼,确实­阴­沉得厉害。“噗”一声,吹落了烟蒂,抬起一只脚来,他用力地敲着烟袋锅子,落下一片烟灰。

“小伙子,难为你把我老人家的姓氏都摸清楚了,可真有两下子!”一面说他仰起黄瘦的脸,频频冷笑着道:“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一旁那个矮壮的郭老八,显然沉不住气地道:“三哥还跟这小子噜苏个什么劲儿,­干­脆把他小子给做了不结了吗?”

蓝衣人斜过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郭老八”虽是不再吭声,可是脸上却极不驯服。

尹剑平其实早已把对方二人看清楚了,姓秦的蓝衣人­阴­沉老练,神态沉重,由他眼神可以看出来,像是有点功夫,至于那个伪装船老大的郭姓矮汉,虽然孔武有力,也像是有两下子,却不过是个毛躁的急­性­汉子。他自信应付这两个人应是“游刃有余”。心里已笃定,神­色­也愈见从容。

“姓秦的你听着,”尹剑平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我早已把你们哥两个摸清楚了,‘蒙城九丑’充其量不过就这么一点伎俩,我接着你们的就是了!”

这几句话说得老练之至,绝非是由他这等斯文人口中所出。姓秦的蓝衣人登时吃了一惊,姓郭的也瞪大了眼睛。

尹剑平已然认清了眼前的形势,双方身分表明,无论如何势将一战,是以,他话声一经出口,脚下遂即前踏一步。在一个­精­于武术的人来说,这种动作被称为“踩桩”,也就是向敌对者,表明了必战的立场。

眼前尹剑平的这种动作,尤其更含蓄着凌厉的杀机,那是因为在他足下,方一踏进时,同时运用上乘内功将一腔内炁蓦地逼出体外,距离八尺以外的蓝衣人,顿时打了一个寒襟,已被这层无形内力罩住!

他作出了一种岂止是惊讶,简直是难以相信的神­色­,顿时“噤若寒蝉”!

尹剑平这种先发制人的主动攻势,确是收到了极佳的效果。他上阵对敌,无论对方是何等角­色­,绝不掉以轻心,抱定“搏狮当用全力,搏免亦须全力”的信念。姓秦的蓝衣人一惊之下,这才知道对方这个看来年轻的雏儿,原来竞是大有来头,这等“运炁”功力,他也只是曾听传闻,从未眼见身受过,乍然领受之下,自是无限惶恐,才至于一时无主,呆若木­鸡­。妙在他的这番领受,只是自己心里有数,距离他五尺以外的那个“郭老八”却是并无丝毫感染。

郭老八原已待机欲动,这时见状只当尹剑平要向蓝衣人出手,自己侧面发动,无异占尽优势,抢了先机,他原是毛躁冲动­性­子,想到就­干­。一念思及,双足力顿之下,施了一招,“虎扑”之势,陡地直向尹剑平身边扑到。双方距离不足一丈,郭老八扑势又是如此之猛,自然一闪而至。这个郭老八显然练有“横练”功夫,一经发动,手脚齐施,夹足了劲力,直向尹剑平身上抓踢过来,决计要在一招之内将对方摆平地上。

尹剑平早已料定了他会有此一手,故意不看他一眼,以示对他的疏忽,果然诱使他乘虚而入,自是正中下怀,当时提足回身,“唰”地一个侧转,疾若旋风般已闪到了郭老八身后,就势出掌,迅若电掣地拍中他后胯之上。

这一掌看起来虽不具有十分力道,其实却有推波助澜之妙,郭老八矮壮的身子“砰”地一声大响,一头撞在了船舷上。整个渡船就像突然触礁般,大大的震动了一下,郭老八就算是练有横练功夫,也当受不起这等狠摔,虽没有脑浆迸裂,却也撞了个鼻青眼肿,怒吼一声,身子一个倒剪再次向尹剑平身上反扑过来。

尹剑平拧身出掌,看来是快到极点。

不知是怎么回事,眼看着郭老八身子在他掌势之下滴溜溜一连打了好几个转儿,随着尹剑平送出的手势,郭老八再次摔了出去,“噗通!”坐了个ρi股蹲儿,登时横眉竖眼,一动也不动地钉在了当地。敢情已为尹剑平点了|­茓­道。

就在他二人动手过招的一刹,姓秦的蓝衫人忽然奔向他的那头小毛驴,神­色­至为张惶,一只手探进驴背,倏地拔出!“哧哧!”火线声中,即由驴背箱笼处冒起了大片黄烟。

尹剑平知道这个姓秦的必多鬼诈,倒还不曾想到有此一着,不禁心里一惊,蓝衣人却亡命徒似的,猛地纵身而起,“噗通!”一声水响,纵落江水之中,遂即潜身消逝。

眼前情景,端的是危机一瞬。

蓝衣人这一着称得上­阴­狠至极,竟然在驴背上事先埋设了厉害的炸药,确实设想得令人意料之外!大片黄烟起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磺气味。

尹剑平一念及此,不禁惊出了一声冷汗,时机至为仓促,哪里还来得及多想,当下一个疾扑之势,已袭身而前,双掌同出,霍地击在驴股上!船身在重力之下,荡起了一个轩然大波,那头小毛驴已被他巨大无匹的排山掌力击中,霍地飞身而起,直向江心落去。

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刻!就在那头小毛驴的四足方一坠水的一刹间,一阵火花闪起,紧接着整个驴身爆炸开来,响起了惊大动地的一声巨响,水面上隆起了数丈高的一根大水柱,整个江水都似起了一番震动,激起一天狂涛,声势端的骇人已极。

尹剑平年岁虽轻,只是江湖阅历却不谓不丰,厉害的角­色­也见识过不少,可是象姓秦的这种­阴­狠毒辣的手段却是第一次领教,简直称得上前所未闻,莫怪乎在此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之后,他竟然呆住了。

浪花扬动着船身久久不能平息,受惊的马不止一次地人立前蹄,发着长嘶。

炸扬当空的江水,弥漫起一片漾漾的细雨,其中更间杂着一种血腥气息。江面上浮动着破碎的驴尸,更显示着先时的一刻惊魂。

由于这番爆炸,来得过于突然,江面上来往船只,在一度惊魂之后,简直莫名其妙,两岸行人也俱都停下脚步惊吓地顾盼着,无不啧啧称怪,如坠五里雾中。

镇定了一刻之后,尹剑平回过身来,先抚摸了一下受惊的马,这才转向那个“郭老八”

身前。

郭老人虽然说是被点了|­茓­道,可是心里有数得很,眼见着这番形势,早已吓了个魂飞魄散,蓝衣人这一手妙着,显然他事先都不知道,若非尹剑平遇事先机警,将小毛驴推落江水,果真在船上爆炸开来,那还得了吗?想到了同伴的辣手无情,郭老八自不寒而栗,呆坐在船板上,被点了|­茓­道的身子,情不自禁地连连颤抖不已!

尹剑平注视着他,冷冷笑道:“我现在即为你解开身上|­茓­道,料你不敢再生异心,否则你虽纵落江水之中亦是难逃一死。”

说罢上前一步,倏地举掌在他颈后一击,郭老八身子向前一栽,就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抖颤颤站起来,才知道身上|­茓­道已经解开。尹剑平冷峻的目光,紧紧地逼视着他,使他确信对方言之不虚,果真不敢有所异动。

渡船由于无人­操­纵,已被顺流的江水冲向岸边搁浅。

天­色­将晚,水面上笼罩着一片浓浓暮­色­!

郭老八显然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一幕,尤其困惑秦老三何以全然不顾及自己­性­命?他虽然是粗人,但对于同伴的狠心辣手,也不禁平添出一番愤慨!

尹剑平冷笑道:“你可看见了?那个姓秦的分明也想把你一起炸死!”

郭老八恨恨地垂下头来。

尹剑平道:“刚才那个姓秦的,是否蒙城九丑之一?”

郭老八瞪着两只发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愤愤地道:“要杀就杀吧,何必多问?”

尹剑平冷笑一声,一只手握向剑把,一股剑气,蓦地冲鞘直出!郭老八登时神­色­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你还是怕死!”尹剑平凌声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在我来说,杀死你这么一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吧,但是我却不愿这么做。”

郭老八狞笑了一声道:“你预备怎么处置我?”

尹剑平冷笑道:“论你心­性­,虽然比那个姓秦的好一些,到底也非善类,杀死你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但是如果你愿意回答我几句话,并且把我负责送到我要去的地方,我就饶了你,你意下如何?”

郭老八瞪着一双红眼,紧紧地咬着牙,像是尚在犹豫,就在这时,一股冷森森的剑气,蓦地又传了过来,他立时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尹剑平手握剑把,凌厉的目光注视着他,这种表情实在比任何锋利的言语更为有力。

郭老八终于软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就依着你吧,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顿了一下他苦笑道:“你也是武林中人,你应该知道,如果我出卖了自己人,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尹剑平道:“你没有出卖自己人,又有什么好下场?如非是我一念之仁,你只怕早已被炸成­肉­酱了。哼!炸你的人不是我,正是你所谓的自己人!”

郭老八登时哑口无言,那双眼睛忽然又增加了几道红丝,用力地踢了船板一下。

“哼!秦老三,我饶不过他的!”他忿忿道:“妈的,居然连自己人也下手……”

尹剑平试探着道:“是马一波要你们这么于的?”

郭老八怅怅地点点头。却又叹息一声道:“马老大为人很够意思,他绝不会对自己人下手,这都是秦老三他自己的主意。”

他显然忘不了自己切身之恨,只是反复地唠叨着这件事情,反之尹剑平这一方面,倒像是次要的了。这几句话,己使得尹剑平确定对方二人正是蒙城九五中的两人,这一次乃是听受“九丑”之首马一波的指使而来。马一波心怀仇恨乃是必然,只是尹剑平想要知道的,乃是指使马一波的那个人,换句话说也就是甘十九妹这一方面的动静。

郭老八叹了一口气道:“好了,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就是了。”

尹剑平看看天­色­已晚,他急于上路,却也不便耽搁,好在仍可以边行边谈,就吩咐他直放“青阳”。

郭老八愕了一下道:“青阳?老天!那最少还得两个时辰才能到。”一面说遂即升起了帆,转动舵把,把船驶向江里。

尹剑平为恐他临时逃脱,就在他身后坐下来。郭老八已知对方的厉害,确实不敢再兴逃走之念,只是心情极坏,独自个生着闷气,一言不发。尹剑平冷冷地道:“你们蒙城九丑充其量不过就是这点伎俩,实在令人齿冷!”

郭老八咬了一下牙,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是为老七、老九报仇,他们两个人据说是被你杀死的,朋友你的功夫确实高,只是下手也未免太毒了一点……”

尹剑平冷笑道:“我如不杀他们,就得死在他们手里,彼此原无仇恨,只怪你们认人不清!”

郭老八看了一下江水,叹了一口气:“朋友,你也许没在黑道上混过,不知道我们这一行的难处,有些事是由不得你自己。”

“这么说你们也是受人指使差遣的罗?”

“当然。”说完这一句话,他突然闭口不言了!

尹剑平冷笑道:“谁指使你们的?”

郭老人看了他一眼,确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瞒也瞒不过,只得硬下头皮道,“是一位阮大爷吩咐的。”

“你是说,跟随在甘十九妹身边的那个阮行?”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郭老八苦着脸道:“反正是丹凤轩下来的人。”

一提到丹凤轩,他似乎神情一振,像是平添了无限的勇气,冷笑了一声道:“这位阮爷武功高极了,朋友你小心着别叫他给碰上,否则可是麻烦……”

尹剑平微微一笑,情知他所说的倒也不假,以蒙城九丑这类角­色­,自是绝不会与甘十九妹直接搭上关系,凡事只凭阮行出面料理,已经足够了。

心里盘算了一下,他冷冷地道:“姓阮的到底许给你们什么好处,你们竟然会这么为他卖命?”

郭老八“咳”了一声,弄了一下桨:“钱嘛!还会有什么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年头儿,还会有什么比钱的魅力更大!”

“除了钱呢?”

“那,”郭老八抬头看了一下天,道:“那就是命令了。”他转过头看着尹剑平又道:

“你莫非还不知道,丹凤轩虽然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却有极大的势力,也不能不听他们的话。尤其是这位阮大爷更是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郭老八回过头看了他一跟,觉得瞒也瞒不了,说一句也是说,说十句也是说,­干­脆就什么也不用再瞒。

“朋友你是不知道啊!”郭老八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那p位阮大爷在皖北这几个县城,已经有很大的势力,就为了要收服这几个地方的实力,阮大爷曾经杀了很多人!”

“这又是为什么?”

郭老八嘿嘿一笑道:“像阜阳的‘十三把刀’,宿县的‘金刀盟’,这些人平常都天不怕地不怕的,阮大爷却先后把他们都摆平了,金刀盟有十几个汉子先还不服气,预备给这位阮爷一个厉害,哪里想到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居然都死了!”

“是姓阮的下的手?”

“那还错得了?”郭老八一副惊吓的模样:“怪的是这些人身上并看不出什么刀割之伤,只是全身发黑,七孔流血而死,这么一来,金刀盟的瓢把子才算服了,接着是十三把刀也服了,我们‘蒙城九义’也只好认了命吧。”

他不说“蒙城九丑”而说“九义”,显然自己往脸上贴金。尹剑平黯然点了一下头,心里已是雪然,确知这个郭老八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阮行为了收服皖北黑道,不惜重施故技,竟然再次施毒,不用说,郭老八嘴里所谓的金刀盟死的那十几个人,毫无疑问地是死于丹凤轩独门秘制的剧毒“七步断肠红”之下!

由此,尹剑平却更进一步地知道,丹凤轩的势力,似乎已进而在皖北若­干­个县城扎下了根。这确是一个令他惊讶,而必须重视的问题!稍停了一下,他才喃喃地说道:“我虽然对这些地方不熟悉,可是却知道你们皖北黑白道的人最重气节,­性­情剽悍,岂是这么容易就受人指使的吗?”

郭老人道:“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听行吗?再说,人家有的是钱,一出手就是万儿八千的,别的不说,就是看在钱的份上,也没话好说。”

尹剑平问道:“丹凤轩为什么要收服这些人?”

“嘿嘿……”郭老八摇摇头:“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想跟‘洪泽湖’那帮子人对抗吧!”

“洪泽湖的人?”

郭老八回过眸子来,又看了他一眼,意思象是在责怪他的孤陋寡闻。

“洪泽湖的‘银心殿’你不知道?”

尹剑平摇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个人倒象是朋友一般地闲聊了起来。

郭老八原是不甘寂寞的,更是个毫无心机的人,一经说起了劲儿,也就无所不谈,知无不言。于是由他嘴里,尹剑平进而知道洪泽湖的银心殿乃是皖北地方白道上最负声望的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成立,似乎还是最近一年的事情,莫怪乎尹剑平竟会不知道。这就更引起了尹剑平的关注,为什么丹凤轩要对付这个组织?他于是进而向郭老八问道:“银心殿的首脑是谁?”

“樊银江。”郭老八脱口而出、而后加以补充道:“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武功高极了!”

尹剑平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他忽似有一种联想,遂即问道:“这个樊银江与樊钟秀老剑客有关系吗?”

郭老八惊讶地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樊银江就是樊老侠客的儿子!朋友你认识樊老侠?”

尹剑平点点头道:“听说过而已!”

这一刹,他的心就像是镜子一般的明亮,顿时洞悉丹凤轩何以要着手对付银心殿这个组织了。

提起了樊钟秀,郭老八的话可就多了。

“这位老人家已经很多年不露面了,”他说:“如今大概总有七八十了吧,他老人家那一身剑术武功,可以说是无人能及,我是没见过就是了。”

稍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又有人说,樊老侠客一身本事全部都传给了他那个儿子樊银江,有人说樊银江的本事比他爹还高,详细情形是不是这样可就不知道了。”

尹剑平心里着实高兴,起码有一点他已经获得证实,那就是丹凤轩的甘十九妹虽说可能已来到了皖北并且收服了大批黑道人物,但是起码眼前他们还没有向樊钟秀出手。

为什么还没有出手?那是有惧于银心殿的阻力,也就是对樊钟秀的儿子樊银江有所踌躇!这倒是他事先不知道的,甚至于尉迟兰心也不曾与他谈起过这件事。须知这些消息,对他来说,都极关重要,在他几乎认为全然无望与丹凤轩抗衡之际,忽然悉知了这些消息,不啻使得他一时信心大增,对未来与甘十九妹抗衡一节,也就油然生出了极大的希望!

江风习习,不知何时天已大黑了。

郭老八点着了灯,往水面上打量片刻,指着远处一个地方道:“那就是青阳了。”

忽然他愕了一下,“哦”了一声,看着尹剑平道:“你……你莫非就是要到清风堡去找樊老侠?”

尹剑平点点头道:“不错,我这就是慕名去拜访他老人家。”

郭老八摸了一下头,傻不咙咚的样子!像是在想他刚才说的话有没有不妥。

尹剑平冷笑一声道:“我原有杀你之心,只是念在你的无知与被人利用,才对你心存姑息,今后你却不可再行为恶,我看你不如就乘此船离境,远方逃命去吧!”

郭老八愕了一下,似乎方才想起了这个问题,脸上顿时现出一番犹豫模样。

尹剑平道:“你应该明白,秦老三既有害你之心,因此事绝非偶然,包括紫面枭马一波这个人在内,这些人无不心狠毒辣,秦老三既然未曾将你炸死,你再回去,岂非自投虎口,他能放过你吗?”

郭老八又是一愕,点头道:“不错,秦老三这个人我清楚,这个人嘴里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了,哦……”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咬紧了牙,狠狠地道:“好小子……公报私仇……看我饶得了他。”

尹剑平自然无心管他们的闲事,闻言冷笑道:“你的武功心智俱不如那个秦老三甚远,再说他如有害你之心,这时早已编造了你许多罪状,只怕你未抵家门之前,就先已丧生在自己人之手了!”

郭老八大吃了一惊,当下把尹剑平所说之言,细一推敲,再思及这些“自己人”昔日种种不顾道义的行径,顿时如身着冰露,呆得一呆,忽然跪倒在地。他原是直­性­子人,又不擅说话,心里一急,竟然涕泪交泗地大哭起来。

尹剑平道:“起来说话。”

郭老八哭泣着道:“大侠,你要救我一救……”

尹剑平道:“你可曾成家了?”

郭老八落泪道:“哪里成什么家,早先有一个女人,后来……”

尹剑平截口道:“那就好,你送我到青阳之后,乘着天黑,再行不停,一径出省到别省改头换面,谋发展去吧。”

郭老八想了想道:“在徐州我倒是有个远房亲戚,是开茶叶庄子的。”

“那样最好,”尹剑平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摸摸身上,取出一块重约十两银子,道:

“我身上银子不多,这点钱就算资助你路上川资吧!”

郭老八接过银子,感激涕零,频频称谢不已。

二十一

这一程水急流湍,河道狭窄,夜晚行船不比白昼,所以须得打点起十分­精­神,郭老八乃亲持长篙小心地应付着。等到他应付过这一段急流之后,眼前水道渐渐宽敞。

尹剑平仁立船尾,打量着这附近形势,思及今后眼前,亦不免忧心忡忡,又念及“积翠溪”吴氏呣子不知如今情形如何?而那吴老夫人对他非仅有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情,由是念及草堂传技,静观壁画之种种,更不禁生出无限感戴之情。

他自幼飘零,无家庭温暖,吴氏呣子之施舍他,真有甚于母兄者,今后即以母兄事之亦无不可。思念电转,又想到了敌人甘十九妹,虽说是年纪轻轻的一个少女,智力武功无不称得上登峰造极境界,可悲的是似乎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的压力加诸在自己身上,促使他自己与她一拼生死存亡。这该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时事的演变,似乎已把自己与“她”的距离拉近了,也许就在不久,自己与她将要再次一拼,那时是否尚能如上次一般在她手中逃得活命,可就殊难逆料!由是,他不禁又想到了“双照草堂”的那些奇异壁画所显示的罕异武功。果真那些壁画所显示的奇怪招法,真如吴老夫人所说的那般不可思议,那就是自己未来希望的寄托,用以制胜甘十九妹或是丹凤轩的不二法门了。

水流瀑瀑,他的思虑也正如奔流的河水,一幕幕由眼前滑过去。

眼前情不自禁地又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来:尉迟兰心。忽然他的心跳为之加剧,那真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之所以触使他有这番奇怪的冲动,想系关连着那一夜旅邪的邂逅。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易钗而弁,乔装成一个男人。伤榻解衣,赤膊相偎,孤灯对守……咳咳!这该是如何缠绵徘恻的一番腻情?自己显然被愚弄了,以至于不知不觉地背上了这个不该属于自己的感情包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忽然间他吃了一惊,这才发觉到不知何时,那个尉迟兰心,竟然在自己心里占下了一份相当的位置。“这是万万不可以的。”心里呐喊着,他用力地摇了一下头。

一片水花,翻上了船板,才使得他澎湃的思潮暂时停止住。

眼前水道又变狭了,两岸是荒芜的田野,附近不见一点灯光,只是船头一盏方灯,散发着昏黯的黄光,设非如此,将一无所见了。

尹剑平振作了一下,问道:“郭老八,快到了吗?”

“快了,”郭老八说:“绕过了这条岔流,就到了。”

尹剑平问:“这是一条什么河?”

郭老八道:“瞧河,过了青阳,河水转小,就叫‘老汴河’,再下去就是洪泽湖!”

尹剑平忽然想起来,就问道:“你刚才说洪泽湖有一个‘银心殿’,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郭老八放下长篙,双手拢住了舵道:“银心殿的人,都是樊老剑客清风堡训练出来的,每个人都有很好的武功,他老人家的儿子樊银江,人称‘银心殿主’,这一帮子人数虽然不多,不过十来个人,可是在这位银心殿主领导之下,势力却一天天地强大起来。妈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个银心殿好像专门跟我们黑道上的人过不去,只要一沾上他们,他们是绝不留情!”他直觉上把自己当成黑道上人,是以提起来尚有忿忿不平之感。

尹剑平提醒他道:“你已经不再是黑道上的人了,你要记住。”

郭老八啊了一声,一只手摸着下巴,赫赫笑了起来。

尹剑平道:“你可知道丹凤轩的人,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郭老八想了想,又摇摇头道:“这个可就不清楚了,听马老大说,那个姓阮的好像在颖州,在那里收服了‘十三把刀’,然后由十三把刀的老幺‘水蛇’,向三给我们通的消息!”

尹剑平点头道:“这么说,你并没有见过那个姓阮的了?”

“没有!”郭老八现在是知无不言:“不过马老大见过,听说那个姓阮的喜欢穿一身红衣裳,武功高得很的,不过,他身后面,还有更厉害的靠山,却是个姑娘人家!这年头可真是怪事越来越多啦。”

尹剑平冷笑一声道:“你们蒙城九丑是负责对付我,其他那些人呢?”

郭老八说:“听马老大说,那个姓阮的­性­子很急,好像要马上出手对付什么人似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没有行动,现在好像正在研究对策。”

说到这里,这艘船慢慢向岸边拢近。

郭老八用长篙定住了船,长长吁了一声道:“地方到了,大侠客你下去吧。我就不送你,我就这一直下去好了。”

尹剑平点点头,拉马上岸,郭老八又好心地指引他前往清风堡的路途,彼此互道珍重,一直看着尹剑平上了马,这个郭老人才撑般江心,一径顺水而下地去了。

这时天交四鼓,一阵寒风袭过来,离天亮大概还有些时候。

尹剑平虽觉有些疲倦,奈何这附近一片荒芜,虽有几处村舍,也都深沉寂静,不见一些灯光。他抄着小路,一路松缰慢行,行了约有盏茶时光,才来到了官道,也不过是一条较为宽坦的黄土道罢了。

那清风堡如郭老八所说,还有一段长路,自己理应先找个地方歇一下才是,好在那匹牲口,经过长时休息,倒是­精­神旺盛,不如赶上一程。这么想着,他就打点起­精­神,一路策马快行。约莫行了有盏茶功夫,来到了一处小小镇市,这地方民风淳朴,并无所谓的夜生活,虽有几家商店,也早都闭门打烊。尹剑平绕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处叫“小青阳”的小小客栈,唤醒了店家,打点投宿。

天已经快亮了,他­干­脆也不再睡觉,只宽衣解带,盘膝在榻上运行了一番静功,又习了一番吐纳,这才“入定”过去。

一个时辰之后,他醒转过来,只觉得神清智爽,­精­神抖擞,天已经大亮了。

店小二打来了洗脸水,洗漱完毕,尹剑平特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问店里要了张红纸,恭敬的写上了个拜帖:岳阳门末世弟子尹剑平拜。

就在这小店里,他吃了些东西,遂即结账离开,直奔清风堡而来。

清风堡乃是旧时一个城堡所在地而得名,它当青阳集北四十里,一处青葱翠岭。这里居民不多,总共百十来户,点缀在一片向阳坡地,青葱翠峰之间,虽无固定城池篱藩,却在翠岭百十丈方圆之外,种植着一圈高可参天的松柏树木。

岁当春暮,万物复苏,堡上松柏郁郁葱葱,衬以青天白云艳阳春光,直有无限生气,和风过处,四下里荡漾起丛丛松涛,轻啸悦耳,宛似人间仙境!染目及此,使人不禁­精­神抖擞!

尹剑平不觉心情为之一松,他连日奔波,心情抑郁,难得此一刻留连佳境,不自觉地勒马停住,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正面一方平地拔起的丈二巨石,上刻“清风堡”三个巨大篆书,抹以朱红。在巨石之顶,攀生有一棵奇形怪状的苍郁古松,松枝如龙蛇蜒伸,垂荫数丈,煞是好看!

尹剑平在石前观看了一下,遂即徐徐策马前行,这是一条花岗石铺地的婉蜒道路,路两侧柳荫深垂,马行其上,但闻蹄声得得,回声历久不绝!前行数十丈,只见足下花岗石道忽然随着升起的地势,岔分出若­干­条小道,其状如放­射­之蛛网,而自己此刻立身之处,显然是正中那个交集之点。

就以此交集之“点”而论,地势也端的不小,直径足有十五丈见圆,这个圆圈里种植着适合时令的各­色­花树。一片粉红青绿,染目其间,五彩缤纷,真有眼花缭乱之感!

百花丛里,也就是这个圆圈正中心地方,建有一个白­色­的尖尖亭子,足有三数丈高下,六个飞檐长长弯出,其上覆盖着琉璃碧瓦,确是壮观得很!

尹剑平看到这里,不禁打心底生出一种崇敬,遂即翻身下马。只见一个四旬左右,身着古式长衣,表情斯文的儒士,正自指挥着七八名工人在那里栽种树木。尹剑平生恐马粪把对方这般优美的环境弄脏了,当下把马先行系向一边,这才整顿了一下长衫,向正中亭子行过去。青衣儒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答理他,仍然指挥着一­干­壮汉,继续栽种树木。

尹剑平一直来到了近侧,向着那儒士抱拳道了声:“先生请了。”青衣儒士却似充耳未闻,足下向前跨进几步,指着一棵新栽的雪松道:“不对,不对,歪了,歪了!”

只见那几个汉子把那棵高有三四丈的雪松挪转了一个方向,儒土这才点头道:“好——

好——唉!唉!又过头了。”口音里含蓄着浓重的四川音调,一面说一面跑过去亲自指挥示范,费了老半天的劲儿,这棵树才算定下了。青衣儒士由肥肥的袖筒里拿出了一个桑皮纸卷儿,打开来,仔细地对照了半天,才点点头,又继续走到了一个方向,指挥着这伙儿人,重新又栽下另一棵雪松。

尹剑平见对方不得闲儿,只得耐下­性­子来等着,却见附近,已经栽上了十几棵新种的大树,尚还有七八棵同样大小的雪松,尚未栽种完毕,思忖着这些树木统统栽种完了,最起码也过了晌午,心里不免有些不耐!却见那个青衣儒士足下缓缓踱着方步,像似在衡量栽种树木的位置。他前行了一十六步,又向左斜面跨出三步,后退了两步,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眼,用脚在地上跺了一下道:“这里,就是这里。”立刻有人走过来,在他立足之处仔细地画了一个记号。

青衣儒士道:“这一棵最为重要,要正正直直的一点儿也歪斜不得,入土的树­干­要不深不浅,恰恰二尺二寸。”

一个负责的工头点头答应着道:“左先生,放心,绝不会出岔子!”

姓左的儒士点着头,却仍然放心不下,又亲自走到一旁挑出了一棵最苍郁高大的雪松,看着人抬过去,这才抖了一下身上的绸衫,缓缓向着亭子走过来,他像是有点儿累了,轻轻吁了一口气,在石砖上坐下来,立刻就由一名布衣侍者为他捧上了细瓷盖碗的香茗,儒士接过来撇了撇叶子,慢慢呷了一口,那一双虽不­精­光四­射­,却深深含蓄着智慧修养的眸子,这才缓缓向着尹剑平身上掠过去。

尹剑平自是不会失去这个大好机会,当下赶忙拾级登亭,向着他抱拳见礼道:“先生请了,在下有事请教!”

儒士含笑道:“不必客气,请坐下说话。”

尹剑平告扰落座。姓左的儒士一双眸子,在他身上一转,目光掠过眼前花丛,且已察觉到对方拴在一侧的那匹马,这些动作看来绝非有心,只是随意的一瞥而已。

接着他即吩咐道:“给这位朋友看茶。”

亭子里站着一名青衣侍者,立刻答应一声,就从特备的一个木质雕花提箱里,取出茶具,然后在文火小炉上拿起烹壶,小心翼翼地斟上了小半碗茶,双手向尹剑平面前送上。

尹剑平欠身道:“不敢!”双手接过。

姓左的儒士道:“足下大概走了不少的路吧,这茶是敝堡自制的‘七号毛尖’,却要较‘六安’、‘祁门’的名茶还强呢!”

说时,他伸出右手一根尖尖白莹的指甲,就茶水中挑起一片杂叶,轻轻剔开。尹剑平这才注意到,这位左先生非仅有一口白白整齐的牙齿,而且还留有晶莹透剔的十根指甲。观其神态谈吐,分明十足饱学之上!

左先生的儒者风范立刻获得尹剑平的倾慕与好感!尹剑平饮了一口,果然­唇­齿生芬,他走了不少路,原已口渴,不觉将碗中茶三口两口饮下肚里,左先生芜尔一笑,挥了一下手,侍者立刻又为他斟上了一碗!

尹剑平才觉出有些失礼,连道不敢,这才再次向对方抱拳道:“请问先生贵姓上下?”

左先生含笑道:“不才左明月,尊驾大名,是……”

尹剑平亦将自己名字报出,左先生嘴里念了一遍,点头道:“尹朋友敢是走岔了路?这里是清风堡,居民不多,多务茶、麻,对外甚少接触来往。尹朋友你是访友呢,还是路过?”

“有劳动问!”尹剑平欠身道:“在下此来,乃是要拜访一位樊老先生。”

左先生微微颔首道:“敢是樊钟秀樊老先生?”

尹剑平道:“正是,左先生可知道老人家住在哪里?”

左先生微笑道:“尹兄哪里来?找樊老又有何事?”

尹剑平近看这位左先生举止斯文,一脸正气,再者对方身居清风堡,当非恶人,不便相瞒,却也不便直告,当下抱拳道:“在下来自岳阳之岳阳门,有要事面谒樊老前辈!”

左先生乍闻“岳阳门”三字,脸上顿现惊异。那也不过是一刹间事,嘴里轻轻“哦”了一声,微微一顿,他遂面染戚容道:“尹兄不要见疑,不才得到传闻,似乎听说岳阳一门猝遭大敌,如今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

尹剑平不禁黯然一叹,说道:“先生所言不差,在下正是特为此事,意欲面谒樊老有所享报!”

左先生点头道:“这就是了,尹兄所要面见的樊老正是不才敝东!既然如此,尹兄请随我来。”言罢步下石亭,向外踱出。

尹剑平跟踪步出,连声说道:“失敬,失敬!”

左先生手指一条岔道,微微笑道:“你由此直去,即可见一座建筑新颖的红­色­石屋,那就是敝东下榻之处了!”

尹剑平抱拳告谢道:“多谢先生指点!”

左先生一笑道:“尹兄既然身佩长剑,想必­精­于武术了?”

尹剑平微微一怔,欠身道:“哪里,只懂皮毛而已,却不敢言­精­!”

左先生笑道:“不必客气,敝东韬光清风堡数十年,虽是久已不问外事,只是心念江湖,却是有日无已,平日尤其醉心武学,不曾稍有懒怠,足下既是来自岳阳门,显系故人门墙,定为欢迎,只是……”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像是有话要嘱咐,却又打住,脸上频有笑意,却又暗含着几许神秘。

尹剑平观察于微,遂道,“先生如有指示,请不吝赐教,以免在下触犯禁例,实所不便!”

左明月笑道:“足下不必见疑,既承见问,不才倒是提醒一下尹兄了。”

微微一笑,这位温文儒雅的左先生道,“敝东醉心武学,近年来已近痴迷地步,且又自视极高,不屑与一般江湖之辈来往,由是在其居住之处,也就是通往这中心圆环道上,设有若­干­埋伏,用以阻遏一般武林宵小窥伺。”

“当然!”左先生笑容可掬地接道:“这类设施在深悉武学真功的行家眼睛里看来,却是不值一笑,自然也就无所谓构成伤害,敝东用心,不过旨在‘以武会友’,却是绝无别意,这一点尹兄切莫介意才是。”

尹剑平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在下才疏学浅而武功平常,只怕未能通过,势将见弃于樊老前辈门墙之外了!”

左先生摇头道:“不才对于武学虽是门外汉,但是,跟随敝东有年,这些年却也会见过不少高人奇土,颇有知人之明,足下年岁虽轻,但两目­精­气十足,一双太阳|­茓­更是隆起有异于常人,以此衡量足下必有非常功夫,眼前,不过博君一笑,尹兄但请宽心前往,料必无事!”

尹剑平想了想也只好如此,当下抱拳别过,方待往自己坐骑行去,左先生却道:“尹兄只管前往,这匹马不才自会代你收下照顾就是。”

尹剑平道了声谢,好在一些重要东西,俱都带在身上,马背上不过是些衣物银子,即使遗失也是无妨,当下再别左先生,遂即向其指点处大步行进。

左先生脸上带着温文笑容,立在亭子脚下,目送着尹剑平的离开。尹剑平行至那条通道之端,忽然停住。他原先就已经有些感觉不妥,暗忖着正中的石亭子,以及那些栽种的雪松与每一条放­射­开来的道路搭配得饶富趣味,心中就有些怀疑,可能与所谓的阵法有关。

此刻,当他面对着道路路口,正待一脚踏下之际,忽然心中回生出一种强烈的感应!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应之力,使得他猝然停下了步子,一时按兵不动。

须知他年岁虽然甚轻,但多年来历经名师,就武学各门而论,当得上涉猎极广,其中以南普陀山的“冷琴阁”冷琴居士处所得之“春秋正气”功力最为深奥!其实这门功力之­精­髓即在阵法五行易理等之深奥探讨,正反生克之理!是以,尹剑平在这一门学问上,绝非是门外汉。他先时只是对左先生栽的树木感到奇怪而已。倒也不曾想到许多,这时心里一经定下来,才觉出有些不对,当下只管站定身子,并不急急步入!

须知阵法布局,最忌上来慌张,一旦误人,对方阵法一经发动,再想冷静思考,可就事倍功半。是以眼前踏入这第一步最为重要。

眼前情势,那条花岗石铺就的直直秘道,一径迄通而前,其间少有阻拦,只是云气氤氲,在长长秘道两侧,间以耸峙着许多石人!

尹剑平后退一步,转过身来,再打量眼前那处花圃,但见花开如锦,一片五彩缤纷!只是他之着眼,却在于圃中花­色­之调配分布,细一观望,即觉察出,那些盛开的花­色­,共有十二种之多,再回观放­射­如蛛网之道路,亦为十二条之多。他不进反退,拧身之间,已回扑数丈,落身子亭脚之下!左先生却佯作不见,继续指使着那些人栽种树木。

尹剑平以花圃之花印衬石道,每一花­色­对一石道,双方对照,是十二之数,顿时他明白了:对方这一微妙,即在于颇具生杀易理的“十二冲杀”之数。正中花圃乃是“主”位,埋设着“十二宫”,放­射­之十二条道路却居客数,乃暗含“十二星宿”,再搭配“十二地支”

以定时限气候,设想得不谓不妙了!有了这番见地,他尤其不敢大意,心中默念着昔年冷琴居士所传授之“四化”口诀:

“甲廉破武阳为伴,乙机梁紫交叉是,

丙同机昌廉贞居,丁月同机巨门位,

戊贪日粥机为序,己武贪梁曲是寻……”

试以各定方位,再一细审眼前阵式,顿时众“星”明灭,一标明了正确方位。

有了这一层认识,再试观十二星宿道上,便不禁“波谲云诡”,处处布满了险恶杀机。

尹剑平一时由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暗忖着:好厉害!莫怪乎这个“伏波老人”樊钟秀,敢于目空四海,原来果真大不简单,即以眼前人门这一局阵势而论,当今武林中,能够一眼看透者实在不多。

这类五行生,飞星斗数间以生杀出入的部署,乃是极具高奥易理的一种学问。如果没有这一方面高深修养,简直不得其门而入。由是而观,纵然你身负盖世奇技,如无这类学问,也只得望门兴叹,一经误入,必将步法自乱,攻杀自我而至于自相矛盾,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有听令宰杀之一途了。是以良久以来,既有“不识易理不足论智”,“不通智乃难论剑”之一说,当知欲想成为一“剑士”之不易了!

尹剑平俨然此道­精­浚之士,只是他却也了解到这一门学问上,更较剑术武学之浩瀚,仰之弥高不易摩其深奥,只凭各人造诣作适度之探讨,谁也自满不得。

左先生觉察到尹剑平的一番拘谨,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种惊奇。他缓缓走近过来道:“尹兄可是看出了什么?”

尹剑平这时已知眼前这个左明月,绝非寻常之辈,当下深深一揖道:“先生高人,十二生杀妙数,却使在下一时不敢妄入!是以揣摩再三也!”

左先生点头道:“足下有此见识,何以不敢擅入?”

尹剑平道:“三合之数已空,只不知‘命’宫‘吉星’何处?”

左明月脸上更见惊异,频频点头道:“足下果然高明,看来东翁诚然要借重足下,共襄大事了。”

说到这里微微一哂,道:“三合亥卯未,吉星百花芬。足下大智之人焉能不知?”

尹剑平陡然一惊,遂生大悟,道了声:“多谢先生!”挥臂拧身,倏地纵出数丈。

他以非常身法,走宫踏位,转侧之间,业将十二宫位踏了一遍。这当口摸清了行市,陡然进身,循左明月先时指处,稳步赡宫,长趋直入。

左明月观其背影,不禁频频点头,轻轻自语道:“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

看来卦上紫微,当应在此子身上了!”言罢陡地扬手,以拇食二指的捻动之力,发出了一双青铜制钱!二钱一经出手,即发出了两股尖锐轻啸之声,相并而驰,就空连连互击,发出一阵“叮叮”清脆悦耳声息。这一手“青蚨传音”施展得极具巧妙,显然向里面人作了必要的招呼!

尹剑平抬头看见了空中飞过的两枚青钱。青钱是弧状由他当头划过去,然后坠落在前道松丛,紧接着他耳边却听见了一阵隐约的钟鸣“当当”之声。松丛里顿时惊飞一天的鹧鸪。

灰­色­的羽翼在当空翩跹一周,遂即往后岭群集飞离。

尹剑平心里有数,已悉知那位左先生向里面通了消息,先是“青蚨传音”,继而钟声响起,不用说清风堡里已作了必要准备,来欢迎自己这一个“不速之客”了!

这样也好,他心里寻思着,正好借此来了解一下清风堡到底实力如何?自己无妨全力施为,见阵破阵,见人敌人,倒不信自己练功十数年,学兼各家之长,居然连对方门户也不能接近,那可就太泄气了。

有了这层想法,尹剑平益加­精­神振作,所谓:“三合明珠生旺地,稳步赡宫”,眼前阵势他已看破,复得左先生一语指点,于是尽悟玄机,眼前可以放心前进。当下他施展“春秋正气”功中之“九九赡宫”步法,身躯左舞右晃,如风摆残荷,瞬息之间,已踏进十数丈以外。

眼前情景,当真是风雷暗聚,尹剑平深知对方这种阵法之微妙,只须一步踏错,那“十二星宿”之中,吉凶参半,间以“七杀七冲”,该是何等险恶?一步误着,以自己功力,自是不无挽救之机,只是势必煞费周章了,如当中再间以主人存心考验攻击,是否尚能从容应付,可就不得而知了。是以尹剑平不得不全神贯注,步步为营,总算他得力于“春秋正气”

功的杰出造诣,事先自己又有详细的观察,乃至于行宫步位,如履康庄大道!

这条花岗石秘道,足有五里之遥,两侧除了前叙的一些石人之外,更栽种着许多松柏奇花,间以各类奇形怪状的巨石。尹剑平观察到即使一草一木一石,也无不暗藏妙着,诚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外相连,互生互克,当真是凶狠凌厉之极!

忽然那条看来笔直的秘道,却与由正侧方分出的一条道路相逢,状若交锋之剑,尹剑平顿时止步,即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巨风,迎面狂袭而至。

原来这地方中道高起,四方云天辽阔,仰视穹空惟见碧空如洗,却不见一片云彩,那风力正是与特殊地形有关,回山而转,骤然下溢,乃见其强烈。

尹剑平天风罩体之下,不觉心底起了一阵震惊,以他见识,大体说凡是这类天险之处,必将设有厉害杀着,不可不防。心中方自猜疑,只觉背后一股尖锐风力猛然袭来,设非练有极佳之“暗器听风”之术,万万不易察觉,盖因为那股尖锐风力隐没于巨风之中,极不易察觉。

尹剑平真要无察倒也罢了,偏偏他功力­精­湛,一身负奇技的人,绝不容许别人暗算。是以,就在这股尖锐风力一经袭到之刹时,尹剑平已怪蟒般地掉过身来,右掌轻翻,已把飞临眼前的那件暗器抄到了手上。竞是一截­干­朽的枯枝。

左侧方松树梢上似有人影一闪,随着那人扬起的手势,只听得唰!唰!唰!一阵子疾风响处,六七团黑影,直向着尹剑平全身上下袭来。尹剑平身子向前一俯,双掌骤分,用“排云双掌”打法,把来犯的几团黑影全数击落在地。不过是几枚­干­枯的松果而已!

那人身法至为灵巧,身子虽然腾起,却不思远去,极其轻飘地落身子另一棵高大的松树梢上。

尹剑平双掌一沉,骤提丹田之力,霍地腾身纵起!身子方自纵起一半,陡然念及不好,顿时凌空一个倒折,硬生生把纵出的身子收了回来。饶是如此,却也不免着了道儿!那人显然是在诱使尹剑平中计,等到尹剑平临时发觉,已是慢了一步。眼前阵势,错综复杂,设非他先前之步步为营,简直难以通行。此刻虽然一经发觉,显然已是迟了一步,双足落处,仿佛足下设有一面极为­精­细的钢丝线网,由于那面细网设置在浅草之内,如非伏地细查,简直难以看出,足尖点处,只听得叮叮一阵钢铃声响。

尹剑平情知不妙,身形一个拧转,直向前落身之处坠来,哪里能从他心愿?先是面前一阵发黯,紧接着那条眼前笔直的秘道,忽然成了倒仰之势,等到尹剑平落下之后,才发觉到由于眼前幻象错觉之故,是以落身之处已大有偏差。等到他足尖点地之后,只觉得天地倒置,已成了头下脚上之势!这种现象虽说全系幻觉,却由于目心相通,感觉起来,简直逼真之至!他总算当得上这一道上健者,一经发觉不妙,即刻稳住宫位,进七退三,守住了“五五”之数。就在这危机一瞬里,眼前人影一晃,一个长身白面,形容削瘦憔悴的中年人,已临到眼前。

这人黄发黄眉,一身雪白长衣,衬以毫无血­色­的一张瘦脸,那副样子乍然看上去,简直形若魈木客,可怕之极!尤其是那张原本就够木讷的脸上,不着丝毫笑容,却予人以无比­阴­森凌厉之感!

尹剑平虽然由于对方的捉弄,身涉其险,但是到底此来出于自愿,况乎主人更是有言在先,却是怪不得对方,再者自己此来是客,更不得上来失礼!因此,对于这个黄发人身形一经临近,虽然已侵入战圈之内,他却不便主动出手。

黄发人对于尹剑平的熟于阵法大感惊异,正因如此,他也就越加地不服气!

“小子!你算老几?”

话声中显现着极度的不屑,非仅如此,话声一落,一只枯瘦的长手已经抖了出来!

这人必­精­于指上功力,五只箕开的手指,形若五把利刃,陡地向尹剑平腹间探Сhā过来!

尹剑平原想上来以礼相待,却不意对方这等欺人,自是不甘示弱!他霍地上前一步,直踏“中宫”,右手反步上撩,直向对方那只状若鸟爪般的怪手迎了过去。两只手掌一经接触之下,彼此身子一阵子大摇,这可就看出了各人功力的深浅来了。

尹剑平在双鹤堂以“金刚铁腕”功力著称,为该门派百十年唯一杰出门下,这只手掌功力之­精­湛,即连甘十九妹这等旷世极流高手,也几乎在他铁掌之下吃了大亏,其功力自是可观。

黄发人虽说亦非弱者,所练“勾搂掌”乃系“至­阴­”­性­质,且已足有八成火候,只是相形之下,却是要比尹剑平的“金刚铁腕”功力差上一截。双掌甫一交接之下,先是双方的身子各自为之大大震动了一下,紧接着黄发人神­色­之间为之一阵大变,瘦削的身子更不禁如同纸鸯般地狂飘而起,足足腾飞出两三丈外!

这一掌尹剑平念及此来是客,尚还未曾施出全力,只用了七成功力,虽然如此,黄发人却仍有“吃不消”之感!

空中白影一闪,黄发人就空一个倒折,一式“细胸翻云”之势,就空直坠下来。“细胸”乃是鹰中最凌厉之一种,大小如隼,身法以快捷轻巧见称。黄发人这一式“细胸翻云”

之势,当真施展得维肖维妙,直起直落,寸草不惊,足可当得上功力深遂尹剑平掌式向后一收,这当儿,背后又有一股疾风扑到,他久经大敌,早已养成临阵警觉,一觉出背后风力有异,遂即向前一个快煞伏身。头顶上“呼”的疾风掠过,一个身着锦缎的五旬壮叟,以非常的身手,自他头顶上快扫而过。

尹剑平不禁被激起了一腔怒火,嘴里叱一声:“开罪。”

丹田力骤然上提,他前进一步,双掌平推而出,以“双撞掌”势,直向对方锦衣壮叟背上击去。他显然已经留意到对方二人那种特殊脚步,正与自己“五五乱踏”之数异曲同工。

这么一来,他倒是放心了,既无足下之困,倒可以好好放手与对方决一胜负。

锦衣壮叟一招走空,背后受敌,嘴里怪啸一声,霍地向左面一闪!

这老儿绝不甘受制于人,身子一闪的当儿,左手霍地反臂勾出,这一手“金­鸡­剔羽”施展的极见功力,手掌挥处,直击向尹剑平左面胸肋。

尹剑平冷哼一声,陡然长身,又飘向老者右边,掌式一封,沉声道:“去!”

锦衣壮叟身子大大地晃了一下,足下却不能错了步位,一阵子踉跄,却以“倒踩玄宫”

步法,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得拿桩站稳。

尹剑平多少也有些怨怪对方的暗袭行为,是以这一掌也同对付黄发人那一掌一般,暗聚“金刚铁腕”之功,那五旬壮叟竟能当受一掌之力,当然断非弱者,虽然如此,黄发人与那锦衣壮叟均呈败象,已是不争之实。

尹剑平私下判断,黄发人与锦衣壮叟功力甚相仿佛,约在伯仲之间,只是论身法动作,锦衣壮叟却不及黄发人多。只是不可否认,二人俱是他多年来罕见的高手。对方既然存心试探自己能耐,若不显现一些真实本领,谅不为此间居亭主人所着重。这么一想,他也就暂把拘束之心抛开一旁,决心求胜再说。

黄发人与锦衣壮叟在此清风堡,各以身分特殊与武技­精­湛著称见重,想不到一上来几乎双双败阵,颜面相关,俱不禁触发怒火。

这当中黄发人却又比那锦衣壮叟机灵多了。他原思即刻出手与对方一搏,因见锦衣壮叟Сhā入其间,一时倒止住了激动,不进反退,身躯微晃,飘出丈许以外,决计观看片刻以定取舍。果然锦衣壮叟已忍不住先行发动。

此人面­色­赤红,虎目狮鼻,一副五短身材,目光炯炯而有神威,一眼之下即知身负真功实力。

“小辈,你这叫自投罗网。”

嘴里说着,他足下快踩几步,已飞跃着欺身而近,矮壮的腰身向下一塌,只听得身上骨骼“克克克”一阵子密响,两只拳头已向尹剑平前胸攻过来。

这一式“黑虎伸腰”妙在他的手、眼、身、步搭配得正到好处,拳风疾劲,真有排山倒海之势!仗着他熟悉阵内“十二生死宫门”,才敢恣意施展,尹剑平接架不住,抑或退守失所,即有再次触发阵势的可能,只是有时候假作三分糊涂,却也有此必要。

随着锦衣壮臾拳风直捣之下,尹剑平利落地打了一个旋风,飘出丈许以外。

他足尖虚点“宫眼”,使对方误为阵势即将发动,果然锦衣壮叟脸上带出极为喜悦之­色­,不待他身子落实遂即挥动袍袖,“哧!”一股尖锐风力划空而起,却由他锦衣大袖怪蛇般地抖出了一条五­色­彩带,这条五­色­彩带,一端打结着一个如意绳套,一经出手暴伸十丈,直向尹剑平当头罩落。

锦衣壮叟打的如意算盘是乘着阵法发动之始,在对方不辨东西的当儿,一举将对方成擒,哪里料到尹剑平这一手乃是十足的诱敌之计。就在锦衣壮叟袖中彩带方自抖出的同时,尹剑平早已潇洒自如地移宫换位。原来预期发动的阵法,丝毫没有异状,锦衣壮叟一惊之下。眼看着尹剑平翻出的身子,白鹭盘空般已飘向一隅,身法至为巧捷,落身姿态更是明智,双腿一拳一伸,两手平伸。

这等施展,说明了他对眼前阵法之。熟悉,简直如同己设,更蓄有随机应变之势。锦衣壮叟不禁大为吃惊,已经出手的五­色­套索,不待虚落,乘机向后一收一扬,再次狂飚而起。

这一次他决计要给尹剑平一个厉害,五­色­套索一经卷起,势若倒卷飞蛇,其力万钧,夹着一股巨大风力直向尹剑平双足上飞缠过去!

尹剑平身子闪电直下!

五­色­彩索如出|­茓­之蛇!

双方势力都快猛极了!

在五­色­长索疾快的落势之下,尹剑平身子霍地向下一蹲,伸手抓索,锦衣壮叟再想回收,却已慢了一步,不知怎么一来,那条五­色­套索一端,已吃尹剑平紧紧­操­在手掌心里。

这一次尹剑平不再手下留情,决计要给对方尝尝厉害,飞索一经人手,他即刻再施“金刚铁腕”之力,手腕力翻而起,已施出了十分功力。

眼看着锦衣壮叟那张红脸一阵子发紫,想是运力抗衡,无奈究竟双方力道相差得过于悬殊,万万难以当受住尹剑平这势若拔山的巨大力道。

随着尹剑平撩起的手势,锦衣壮叟足足腾起来有丈许般高下,一时头下脚上,俯冲着直向地面猛力地栽下来。

一旁的黄发人睹状大吃一惊,身形晃处,翩若惊鸿地迎了上去,只是仍然慢了一步,虽经他及时伸手,助了他一臂之力,锦衣壮叟仍然摔了个不轻。

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勉强地站起来,那副样子可显得狼狈极了。

“锦衣”成了“土衣”,半边脸也擦破了皮,又是血又是灰,若非是黄发人及时拉了他那么一把,把他身子掉了个方向,这下子虽不至于当场要了他的命,也足能要他爬不起来。

连怒带急,锦衣壮叟那张脸一刹那间变成了灰白,手指向尹剑平,怒声道:“好……小子。”

只说了这么三个字,禁不住“哇”的呕吐了一口,身躯更像是喝醉酒般地摇晃不已。

尹剑平足踏“五五”步法,连续的几个快闪,已到了他身前,见状很是尴尬地抱了一下拳道:“在下一时失手,前辈务请海涵。”

话声未完,锦衣壮叟已咆哮一声,陡地上前一步,再次一掌,直向着尹剑平当胸劈来。

这一掌对尹剑平来说,自然难以构成威胁,顺着他推过来的掌风,尹剑平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儿,非但闪开了他凌厉的乍力,反倒就势托住了他前跄的身子。

“前辈小心!”尹剑平好心地道:“前面好像是伏设的一处暗宫。”

锦衣壮叟原是气昏了头脑,吃他这么一点,目光再一注视。果然不假,只差着半步的距离,自己可就误踏阵门,那可是闹了大笑话,没有困着人家,反而把自己给困着了。虽说是尹剑平的一番好意,可是在锦衣壮叟的感觉里,真比打他还厉害。

“滚开!”嘴里怒吼一声,他双腕倏分,直向尹剑平胸腰之间双双Сhā落下来。

盛怒之下,他早已丧失了理智,双手探处,聚力如刃!这一手“绞盘”功力,江湖上已是罕见,五旬壮叟施展得更具十分力劲,足有“生裂虎豹”之威!

奈何今天所遇见的这个年轻主儿——尹剑平,可真是过分的扎了点手,以至于使得他自己三番五次的吃瘪受窘。

锦衣壮叟两只手自推出了一半,忽然受制于对方的一双铁腕。

“前辈大可不必,在下知罪就是。”嘴里说着客气话,尹剑平双腕力收之下,硬生生把他张开探出的一双手臂给收了回来。一出一收,看似无奇,但其中却聚积着万钧巨力,锦衣壮叟胆敢倔强不收回来,这双手腕子可就别想再要了。

尹剑平以内功气炁硬生生地反使对方将发出的双手收了回来,实在是暗示对方适可而止。足下微点,己飘出丈许以外。

锦衣壮叟神­色­倏地一阵黯然,壮健的躯体起了簌簌一阵的颤抖。

一旁的黄发人亦现出十分惊异的表情,他脸­色­一沉,正待开口说话。

蓦地,空中传来一阵­阴­森的冷笑。

这声冷笑随着一阵子微风,只是在眼前这片地方打着转儿。锦衣壮叟与黄发人乍闻笑声,却不自禁俱都现出一片肃容。

尹剑平方自听出笑声有异,颇似内功中的”千步传音”,再者笑声冷沉苍老,说不定正是此间居亭主人樊钟秀也未可知。

心念方自一动,笑声忽止,即闻得一个十分苍老的口音道:“你们两个可服气了?”

锦衣壮叟与黄发人目光对看一眼,脸上相继现出一种腼腆。

声音微顿之后,遂即又道:“平素我是怎生的关照你们来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怎么样,今天来了个毛孩子就把你们给打垮!”

词句中虽无责备之意,只是语音冰凉,显系发话者心中隐含忿怒。锦衣壮叟与黄发人表情更见尴尬,双双不约而同地躬身抱拳,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尹剑平这才知道自己猜测得不错,发声人多半就是“伏波老人”樊钟秀无疑。所谓“打狗看主人”,看来眼前二人必是他的门下弟子,老人虽是明在责门下弟子,却未必就此与自己­干­休。

他来此原负重责,欲同参商破敌之计,若是上来因误会与对方先己失和,岂非大力不智!只是眼前一切发生,却是身不由己,即令伤了和气,也是罪不在己。心里正在想如何向对方开口解释。

空中传声忽然又自冷笑一声,遂即慢吞吞地道:“清风堡在江湖武林中虽然知者甚少,只是凡是知道的人无不心生敬仰,这个脸我们可是丢不起,对方不过是个后生小辈,但入我阵门,行宫过阵如履康庄大道,你二人还有自信与对方一搏胜负没有?”

锦衣壮叟宏声道:“即请恩师示下,弟子当与决一死战。”

“你……”老人嘿嘿笑道:“陆豪,我看你是大可不必了。”

那个叫陆豪的锦衣壮叟,面上一阵发紫,尚待争辩,暗中老人已吩咐道:“你且退下去吧。”

锦衣壮叟虽然面­色­忿忿,却是不敢多言,羞惭满面地抱拳称了一声:“是。”

他正待转身退下,传声中又道:“且慢,我要你在一旁观战,看看人家的出手招法,印证一下自己的功夫才可收教学之实效,知道吗?”

陆豪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弟子遵命!”遂即退后几步站好。

暗中老人接唤道:“宫琦听令!”

黄发人上前两步,面对当前红楼,躬身道:“弟子在!”

老人声音道:“你是我最得意门下,何以今日表现如此不济?真令我大失所望。”

被称作宫琦的黄发人,聆听至此,那张瘦削的脸上带出了一片狰狞。一双黄眉频频向上挑动不已。

“不要这个样子!”暗中老人奚落地道:“光生气不服气当不了事,武功这个玩艺儿就是这个样子,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那是一点巧也偷不了的,你敢说不服吗?”

宫琦恨声道:“弟子并未与他好好动手过招,未定输赢,你老叫我怎么个服法?”

暗中老人发出一阵子低沉的笑声。

尹剑平虽是不见对方表情,只听他们双方对答,已知道老人对于这个叫宫琦的弟子,必然十分疼爱,听其口气,分明有再次唆使他们对自己出手之意,自己倒要听听他们是如何应付自己。

笑声一敛,老人冷冷道:“好个不知进退的顽劣东西,你当人家是普通练家子吗?告诉你吧,‘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只看看人家单身一个人,就敢硬闯硬进,没两下子,人家敢吗?”

听到这里,尹剑平实难保持缄默,当下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樊老前辈切莫误会,弟子此来拜访,乃有机密大事就教相商,不敢有丝毫冒犯不敬之心,而且,弟子此次敢大胆潜入,亦是奉了左先生之命令才敢擅入。”

尹剑平心知对方可能就在附近,出音故弄玄虚,但亦假设他处身红楼,所以这番话乃聚结真力,以“千步传音”传出,即使对方真的处身红楼,也绝无不闻之理。

哪里知道声音传出之后,了无回音。

过了一会儿,才闻得暗中老人出声,口气一如先前,并不向尹剑平发话,仍然是同他那个叫宫琦的弟子答话,他先发出了一阵子低沉的笑声。

“宫琦你刚才说你不服气是不是?”

宫琦冷冷地道:“不与他见个高下,我是万万不服。”

“好!”老人冷笑道:“那你就小心地请教人家几手兵刃上的功夫吧。”

官琦面上一喜道:“遵命!”双手后探,已把秘藏的一双“判官笔”取到了手上。

他双笔在手,交叉着“当”的互撞了一下,面向尹剑平道:“朋友你亮家伙吧!”

尹剑平对于暗中老人樊钟秀的装聋扮哑十分不满,他久闻樊钟秀之夜郎自大,目高于顶,今天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目下情形,看来似无商榷余地,既然动手相搏,自当全力以赴,对付这等骄傲的人,只有以实力杀其锐气。

尹剑平心中想着,当时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你我并无仇怨,何必兵刃出手?”

宫琦一碰双笔,不耐地道:“废话少说,叫你拔剑你就拔出来是了。”

尹剑平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放肆了。”

话声一落,反手攀剑,一声龙吟,己把新得自云中鹤的那口“海棠秋露”撤在手上。

黄发人宫琦顿时面上一惊,由不住后退了一步。

暗中老人“赫赫”一笑道:“红粉佳人,宝剑侠士,看见没有?人家可是一口折铁断玉的希罕玩艺儿,小心你的家伙吃瘪吧!”

黄发人宫琦目光炯炯地看向尹剑平道:“休以为你手上是口宝刃,宫某就怕了你,告诉你宫某人这双铁笔擅点人身二十六处大|­茓­,你小心了。”

双笔一碰,“当”的又是一声脆响,宫琦步下移动,已把身子向左方挪了出去。

尹剑平一哂道:“宫兄误会了,在下这口剑固然是神兵利器,却不会以此来伤害宫兄兵刃,你我只分胜负,点到就是。”

话声一顿,他略聚真力于剑身,顿时这口剑上光华灿烂,冷森森的剑气直袭对方眉睫,宫琦顿时又是一惊,这才知道对方这个看来年岁不大的年轻人,敢情内外拳脚兵刃,样样­精­通,自己在师尊面前夸下海口,这一一次要是胜不了对方,可是丢人现眼,想到这里,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不安。

两双目光一经交接,宫琦才猝然吃了一惊,对方分明已在候教,这可真是拿鸭子上架,不打是不行的了。

当下把心一狠,双笔向下一沉,叱了声:“看打!”

双笔乍起,点划出两股尖锐风力,直向对方一双眸子上点扎了过去。

尹剑平剑身轻摇,叮当!两声,极为轻巧地己把对方一双铁笔磕开左右。

他可不愿与对方长久恋战,一招出手,紧接着剑走轻灵,“刷”的一个疾转已到了对方左侧方,宫琦以为有可乘之机,判官笔倏地一合,搂头盖顶般地直砸下来,尹剑平预料着他会有此一手,身势再次一转,如穿花蝴蝶般己闪开一旁。

宫琦再次失手,怒火中烧,可是由于用力过猛,双判官笔落下太深。猛然间,尹剑平欺身而进,剑光闪处,铮然一声脆响里,一双铁笔已吃对方剑身压住。

尹剑平这一次是决心要他口服心服,剑身与对方双笔一经接触,遂即将内炁真力透过剑身,猝然传向对方双笔之上。宫琦只觉得一阵大力,加诸其上,差一点使得他双笔脱手,为之把持不住,同时间尹剑平已欺身而近,强大的力道、随着他的前进势子,有如一个强力的吸盘,陡地将他身子紧紧地吸住。

宫琦绝非是个弱者,无论内外功力,俱都称得上一流角­色­,正因为如此,才使得他觉得对方功力之惊人,从前发觉到即使以兵刃搏斗,兵刃又是何其的多余!

试以眼前而论,自己如果无能抽出这一双判官笔来,也就等于输定了!

二十二

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地对吸着!

双方的身子俱都纹丝不动,四只脚就像是打入地下的四根有力钢桩。

然而这种像是均衡的势力,其实并没有保持良久,约莫僵持了一会儿,宫琦已开始感觉到吃受不住!只见他全身起了一阵子剧烈的摇动,那张白垩垩的削瘦面颊,忽然涨成通红,只是一任他施出全身力量,也休想把手上的一双铁笔抬起来。

忽然,尹剑平剑身一抖,叮当!声响里,对方手上的一对铁笔跌落在地。宫琦怒吼一声,双手倏举,直向对方面颊上力抓过去,但是他不过才做这番动作,尹剑平掌中长剑,已指向他的咽喉!凝聚的剑气,尚还隔着他咽喉数寸,已使他有窒息的感觉,宫琦只觉得身子一阵抽痛,却已为对方凝聚的剑风点住了|­茓­道,自是败象昭然!

尹剑平一招得手,嘴里谦虚地说了声:“承让!”

收剑,退身,倏地飘出丈许以外,

宫琦双目发直,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立在原处,他面­色­苍白,双膝微微地颤抖着!

空中传出一声叹息道:“认输了吧!要不然丢脸更大。”

宫琦转过眸子看了尹剑平一眼,叹息一声,遂即弯身由地上拾起了一双判官笔。

老人遂即冷冷一笑道:“你二人不可再向来客刁难,退下去吧!”

宫、陆二弟子虽在气恼之,亦不敢丝毫失礼,抱拳应了一声,双双迟下。转瞬之间,这里只剩下尹剑平一人,却使他一时有进退维谷之感!

却听得先前发声之人,一声冷笑道:“小朋友,好利落的一身功夫!你叫什么名字?”

尹剑平抱拳道:“弟子尹剑平,来自洞庭,有极重要事上门面谒,尚请老前辈赐与接见才好!”

暗中老人冷森森笑道:“哪一个要你来的?老夫隐居清风堡已数十年,平素足迹不离此山,与江湖武林鲜有来往,你找老夫又是为了什么?”

尹剑平踌躇了一下道:“这里不便细说,必须面谒老前辈本人才好说话。”

老人“哼”了一声道:“要见老夫本人却又何难?只是你若无事生非,却体怪老夫手下无情!”

语音波伏起动甚大,开始时仍像就在眼前,等到尾句时已似去远,尹剑平心中不由暗暗好笑,由此证明自己方才并不曾猜错,对方老人分明就在眼前藏身,这时才行向红楼转回。

果然,少停之后,才又闻老人传声道:“少年。你只管放步前来,老夫就在当前红楼之内,由你站立之处到老夫这里,所有阵势,皆已为老夫全部撤开,你放心来吧!”

尹剑平弯腰抱拳应了声:“弟子遵命!”一面举目细察,果见附近阵势已撤,遂即大步前进。

穿过了面前这条通道,已来到那座占地颇大。建筑得极为雅致的红­色­石楼,只见楼前置有一方花池,春花怒放,万紫千红,微风过处,盈挹着扑鼻的清香。就在那红楼入口之处,左右各立着两具高大的青石巨像,苍松翠柏绕宅而生,冲天直起,和后岭的巍巍青山,衬托得极为醒目,伫立楼前,真令人有心旷神怡,清新出尘,万念齐消的出世之感!

却听得老人声音笑道:“你喜欢这里吗?快来吧,老夫已候你多时了!”

尹剑平应了声:“是!”深深一揖,缓缓步入!

哪里知道他方一迈步,只觉得足下一轻,仿佛有一步踏空之势,由不住身子打了个踉跄,等到他身躯站定之后,才暮然间觉出了有些不对。

身边上响起了前闻老人笑声道:“小朋友,你上当了,且尝一尝老人亲手设计的‘无敌四象阵’厉害吧!”

话声一落,尹剑平只觉得楼前红影一闪,一个皓首长身,身着大红长衫的高大老人,猝然现身子楼廊正前方!

他似乎显得很是兴奋,左右双手各执着一面三角形旗帜,二旗一白一黑,却在旗角上坠有一枚小小金铃,随着他扬动的旗身,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叮声息!

顷刻之间,尹剑平只觉得眼前一阵子昏黯,心中一惊,暗自忖道:“不好!”足下“倒踩古井步”,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脚步。他立定之后,再一打量眼前,却只见方才所见之一切实景,无疑俱已失去了原来位置,本末倒置,咫尺天涯!在一片迷迷雾气里,但只见前后左右错综出无数老人幻影,那黑白两面旗帜,更形同两只大的黑白蝴蝶,满天满空翩翩舞动不已,却似有一股旋回当空的尖锐风力,于噪耳铃声里四下穿梭不已。

尹剑平一惊之下,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眼前阵势非比一般,却要较前面的那一个阵势厉害得多了。对方老人言中有诈,竟然诱使自己踏入阵门,自己来此原是一番好意,想不到竟遭对方的一再刁难,待之若敌,真是岂有此理!

饶是如此,尹剑平仍念及对方老人与故世岳阳门长老冼冰之特殊关系,不便口头开罪,只是心中一番怒火实难按捺!当下冷笑一声,圆睁双目,朗声道:“老前辈何需如此?如果有见责之意,弟子就此告退!”话声出口,只听当前老人狂笑一声,红衣飘动,仿佛由头上掠过,再看,对方竟高高立于一具石像头顶!

“无知小儿,竟敢对老夫言语顶撞!”红衣老人话声一顿,哈哈笑道:“你当老夫这清风堡是何等地方,竟容你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吗?真是胡闹!”

尹剑平这时已体会到眼前这个“无敌四象阵”果然厉害,在他未摸清对方阵法虚实之前,绝不轻举妄动!当下朗声应道:“你老人家莫非就是樊钟秀老前辈?”

红衣老人似乎眼看着把对方困于阵内,一副笑逐眉开的模样,情绪较诸先前不禁大为开朗!

“哼!到现在你才知道我是谁吗?”他边说边自嘻嘻笑道:“小伙子,你不要老前辈老前辈地叫个不停,我老头子是只认功夫不认人,你苦能从容走出我这四象阵,老夫必当待你如上宾,否则的话,嘿嘿……那你可也休怪我这个老前辈以大欺小了,说不得先要杀一杀你小子的火气,过上个三天两夜才能再放你出来了。”

尹剑平叹息一声,道:“老前辈以此测验弟子武功原无不可,只是弟子身负有极重要使命,却要面禀你老人家,万一耽搁了,岂非大大不好!”

樊钟秀嘻嘻笑道:“对我来说,天下没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尹剑平——我见你一路前来踏阵过门,如入无人之境,可见你必然是个行家。其实你不说,老夫也己看出了你的出身来路,令师想必就是以奇门阵式称绝天下的冷琴居士了。老夫与他当年虽无深交,倒也友善,看在他面子上,我也不会大难为你,可是,要想好好地放你出来,却也没有这么容易!”

尹剑平道:“你老说得不错,冷琴居士虽然称得上是弟子的恩师,传授过弟子‘春秋正气’之功,但是弟子却并不隶属他冷琴阁的门下!”

“噢?”樊钟秀脸上一片疑惑:“这话怎么说?那么你到底又是何人门下?”

尹剑平愕了一下,正想将实情道出,不意面前樊钟秀忽然面­色­一沉道:“老夫险些上了你这小子的当,不跟你再说了,一切待你出了阵门再说!”

尹剑平急道:“老前辈且慢!”

不意话方出口,面前的樊钟秀已然腾身离开,随着他起身势子,黑白两旗大力挥动,顿时形成一阵疾猛风势,刹时间,天地倒置,一片飞沙走石声中,揭开了此“无敌四象阵”的凌厉序幕!

尹剑平慌不迭心念“正气心谱”中“八字真诀”,饶是如此,在错乱之中,仍不免有迷失之感!但见迎面一具大石像,风驰电掣般地向着自己迎面撞来,其势绝猛,万难逃过!

此时此刻,果真尹剑平心中一乱,必将坠入阵内,任由各类幻景纷相煎迫,疲于自身奔劳。一切形相,其实皆由心神自我作祟,如不能自我控制,必将形成自我摧残,功力越强所构成的自身伤害就越大,对方如待机暗中出手,必然是死路一条了!

尹剑平其实历经各险,早已养成乱中应变之能耐,只不过对方这一阵势实为他生平所仅见,初一上来难免有些惊慌失措,但绝非因此就断定他没有应防攻措之能。

眼看着那巨大石像,势若狂风般地扑向眼前,其势绝猛,万难躲过,耳听得樊钟秀得意猖狂的笑声,那黑白两面旗帜,在模糊的视觉里,更幻化成千百面同类旗帜,交相飞舞,形成一片旗海狂涛,叮叮铃声千百交集,更有摧心丧胆,荡人魂魄之势!

风声、笑声、铃声……汇集成无限狂涛,再加上诸多迫人心魄的幻景,一股脑岔集眼前!即使你是武林中一等强人,当此惊心动魄之一刹,也鲜能自持镇定,不为之乱了阵脚!

尹剑平当然也不例外。然而,就在他步履蹒跚,难以把持,惊心动魄的一刹那,却触及他一个崭新的奇特意念。

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灵思触发!

他忽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应变姿态,陡地向后退了几步,就在迎面石像猛厉的一个撞击势子里,他身子倏地一个倒仰,以左掌按地,身子快若旋风的一个疾转。这一招姿态,施展得极其自然,退身,倒仰,旋转,三式联成一体,却又施展得那么自然,浑然天成!

一转之后,身子已反窜出丈许以外,紧接着向下一矮,双手同出,一前一侧,同时击了一股凌厉的掌风。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施展,在他来说简直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当此紧急情况之下,非如此不足以保命!

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即以尹剑平这些奇异招式的施展来说,无巧不巧地恰恰暗合了天机异数!

随着他递出的手掌,顿时引发起阵内的生克作用。只听得一声轻雷响处,眼前冉冉飘浮起一阵轻烟,一切的幻觉,就在这一声震响之后,倏地化为乌有!

风清,日白,烟消云散……

由极之惊异渐渐回复到平静之后,尹剑平的一双眼睛自然而然地已与红衣老人樊钟秀的那一双眸子接触到了一块。后者脸上所显示的惊骇,更百倍于他!

对于红衣老人樊钟秀来说,对方用以破阵的手法,简直太高妙了,高妙得超越出他的理解之外!一个目高于顶,生平自认是天下无敌的强人,猝然发觉到自己的“强大”面临考验时,内心的惊惧与迷惘自是可想而知了!

用“考验”这两个字,来形容他眼前这一刹的处境,实在是极为恰当!

樊钟秀直直的站立在红楼当前,高大的躯体一动也不动,一双­精­芒内敛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视着面前的尹剑平,脑子里急流电转,似乎急欲要揭开他心里的这个谜结。他绝不相信对方这个年轻人,所施展的这一手破阵秘法,竟然高妙得连自己也觉莫测高深。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确莫测高深!

尹剑平“莫名其妙”地出手,“莫名其妙”地破了对方阵势,似乎这一切正是吴老夫人所谓他独具的那种“灵­性­”在作祟!

然而,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显然不能使他完全接受。直到现在为止,他甚至于仍然还保持着方才的出手姿态!阳光倒影,把他保持的这个姿态活生生地印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幅“抽象”的图画!就在这一幅“抽象”的画图里,给了他一种极具鲜明的强烈感受,这番感觉,就像是猝然投人心湖的一颗石子,刹时间泛滥起智慧的涟漪。

顿时使得他大梦初醒!

他忽然明白了!方才莫名其妙的出手,其实并不莫名其妙,那只是种植在他心灵深处某一个深刻印象的显现而已!那深刻的印象并非是“空|­茓­来风”,更非“捕风捉影”的灵­性­,而是来自吴老夫人绘制于“双照草堂”的那些神妙的壁画!

犹记那日临去前夕,他曾经用了一夜的苦心,配合着智灵的涌现,将草堂四壁的一百二十八幅壁画牢记心版。今天正是他第一次活用这些奇妙功谱的一个开始。

想通了这个道理,他遂即不再迷惑了,一种起自内心的喜悦,顿时使得他大见轻松,这才收回了架式,脸上情不自禁地却又有一些腼腆。毕竟这总是一件遗憾,而且有伤对方体面的事情!

皓首长髯的樊钟秀显然还不能想通对方玄奥的出手玄招,但是他确是再也不能保持缄默了。

“小伙子!也许我应该告诉你!”他表情至为木讷地道:“自从我设下这‘无敌四象阵’十年以来,你是第一个破开这阵势的人,你应该值得骄傲!”

尹剑平恭声说道:“前辈阵法微妙,为弟子生平仅见,足见前辈盛名不虚,弟子钦佩之至!”

“哩嘿……”樊老头子脸上透着一阵子不自在:“你这几句话可真比骂我还厉害!”

面­色­一整,他冷冷接道:“你刚才说你曾经跟随冷琴居士,学习过春秋正气之功,哼!

这就令我觉得很奇怪!”

尹剑平躬身道:“前辈何所置疑?请直说当面!”

樊钟秀两条白眉皱了一下:“不怕你见笑,你刚才用以破阵的手法,称得上巧夺天机,出手之妙,为我生平所仅见,断非冷琴‘春秋正气’功中之一种,只怕就是冷琴居士本人,进入到我这个‘四象阵’内,要想平安出来,也势必大费周章,断断不如你这般轻松,这手法也太奇妙,出自异想,浑然天成,绝不像循自前人遗迹,更不像师承何人……倒是真叫我想象不透了!”

尹剑平聆听之下,不禁暗暗佩服,深深一揖道:“前辈夸奖了!”

樊钟秀忽然赫赫一笑,面上又现出开朗神­色­,点头道:“我刚才既然已经说过,自然说话算话,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谈吗,来,我们进去谈吧。”

说罢陡然伸出一只手,向着尹剑平手腕子上抓去,这只手几乎握着他的肌肤,却为他巧妙地闪开。

樊钟秀神­色­一凝,紧跟着足下一滑,捷若飘风般地已来到他面前,嘴里一笑道:“好身法!”

一双大袖霍地向两下里一分,猛然向尹剑平两肋之间挤了过来。尹剑平立刻感觉出对方两臂之上功力疾劲,这一夹之势端的有断树摧石之感。樊钟秀决心要伸量一下对方的身子,并找回刚才的面子不可,这一招看似无意,其实却是蓄势已久。

他决计要在这一招里,讨回失去的威信,是以一经出手,立刻就使得尹剑平觉出了有异一般。随着他递出的双手,两只脚步霍地向左右同时跨出。休看他这等不显眼,又似寻常的动作,事实上却是极具威胁功力。顿时尹剑平就感觉到左右两方面的退路已被其封住。

高手对招,毕竟不同于一般。

尹剑平只觉得对方所迈出的一双脚步,不啻具有“踩宫挂门”胁迫之势。随着樊钟秀前进的势力,整个地涌进来一团劲道,在这团劲道里,尹剑平感觉到压力十足,前后左右不论你想向哪一方面前进,都较往常大感困迫!最好的应对方法,也就是尹剑平目前所采取的以不变而应万变。事实上以眼前之势,他即使想变也是慢了一步。

四只膀臂接触的那一刹,双方身子都为之大大地震撼了一下,尹剑平的两只手是向外张,樊钟秀的一双手是向里面挤,在一阵子内外拉锯之后,尹剑平的两只手开始慢慢向里面收缩起来。

樊钟秀的脸,泛出一片血红,两臂之上何止千斤之力,在这股巨大的力道之下,尹剑平确是感觉到难以抗拒。

忽然,他脑子里又亮起了一个鲜明的信号来!

不啻又是一招得自草堂壁画所暗示的奇妙构想!如果他陡然松开双膀,侧身而进,于此同时,猝出右手直探对方双目,如猫扑鼠,那么红衣老人樊钟秀这双眸子可就难以保全了,而自己却可在一招得手的同时,以猫翻之势闪躲对方那双夹击而来的铁腕。

一念之兴,使尹剑平心中大为震动一下,他实在不明白这些吴老夫人苦思而不得活用的灵思构想,为什么却在他身上常常显出作用。

他并且相信,如果他果真这么出手,对方这个名重一方的武林名宿,很可能就此瞎了双眼。这却是他不愿意为的。是以,他脑子里虽然一再显示给他这般出手的频频暗示,他却是迟迟不肯出手。他心存忠厚,终于使得他现出了不支。

事实上对方樊钟秀强大的劲力,兀自有增无已。他的强大动力,不禁使得尹剑平大为惊异,从而使他认识到这位老前辈果然盛名不虚!

渐渐地,他脸上涌现出一片汗珠!

樊钟秀的两只铁膀仍然在节节进逼。

尹剑平的败象,即使一个不懂得武功的人也看得很清楚。然而当他的腕退到了一个位置之后,也就是在即将接近两肋寸许之间处,忽然定住了,遂即呈现出一种胶着状态。

樊钟秀自然不会真的要伤害对方,也就不必再施展全力非要攻破对方后防线不可。

忽然他双腕一撤,哈哈一笑,退身一旁。

尹剑平抹了一下脸上的汗珠:“老前辈神功盖世,弟子万万不敌,如果再坚持下去,弟子可就更大大出丑了!”

樊钟秀脸­色­果然开朗多了。

哈哈笑了几声,他赞扬地道:“你确是多年以来,我所见过最为杰出的一个年轻朋友,我知道你心里还留有几分厚道,并未施展出全力可是?”

尹剑平愕了一下,暗惊他何以看出了自己的含蓄待发画心中一惊,却又不擅说谎,一时简直无以致答。

樊钟秀一笑道:“你用不着骗我,刚才你与我手下弟子动手对搏时,我已看出你还擅施一门绝功‘金刚铁腕’,但是这一次你却并没有对我运用出来。”

“哦!”尹剑平不禁哑然失笑了一下!他确是忘记了施展这门功夫。

樊钟秀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也对你略有保留、那‘金刚铁腕’之功。乃是我拜弟双鹤堂主的生平绝功,你既然懂得施展,我焉有不懂之理?如果你贸然施展出来,可就必然要吃大亏。好吧,我们以武相会就到此为止吧!”

尹剑平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当下也不再谈这件事,遂即同着他走进石楼。

在一间为宽敞的大厅内,双方分宾主坐定。樊老爷子拿起一支小小木槌,在一个设计得十分­精­巧的小小悬鼎上敲了一下,即见由内侧门步出一个长身青衣少年,手捧茶盘,向二人献茶之后,遂即退下。

尹剑平却好奇地注意到这间敞厅内的一些奇怪摆设。只见沿着大厅两墙,并排一共站立着八具着有金甲的木人,妙在这八个木人雕琢得一般大小高矮,即使连面部形象也是一模一样,所不同处,在于每个木头人手上所执用的兵刃不一,有的是矛,有的是剑,也有的是鞭铜钩锤,八个人八种不同的兵刃,衬以闪烁的盔甲,看起来却是轩昂魁梧,不知主人是否仅仅用以点缀装饰,或是另有作用,可就不得而知。

樊钟秀一笑道:“怎么,你看着这八个金甲武士有些奇怪吗?”

尹剑平点头道:“的确有点奇怪,莫非这些金甲武士还有另外作用不成?”

“当然!”樊钟秀笑道:“你我现在已罢武修文,自是用它们不着,否则的话,我这八名金甲武士一经发动,其威力却较方才的四象阵更要厉害得多!”

尹剑平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这八具木制的金甲武士其中还设有厉害的机关,看起来他这清风堡上当真是处处设有危机,在某一方面,尤其是现今这个阶段来说、这些设计未尝不是好事一件。

“说吧!”樊钟秀打量着他道:“看来你此行找我,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你就直话直说吧。”

尹剑平点头道:“弟子遵命!”

说罢从新站起,再行拜见之礼。

樊钟秀宏声笑道:“小伙子你的确是太客气了,礼下必有所求,你有什么要求也只管说吧!看在你这一身好功夫的份上,我也必然尽力帮忙就是。”

尹剑平摇摇头,苦笑道:“弟子并无求于前辈,千里迢迢此来,只为转告你老人家一个重要的消息!”

樊钟秀先是一怔,遂即含笑道:“一个消息?”

尹剑平脸上情不自禁地显现出一片黯然:“这个消息,且是弟子克遵先师遗命前来通知你老人家的。”

樊钟秀一笑,说道:“你是说令师冷琴居士?”

“不!”尹剑平正­色­道:“冷琴居士与双鹤堂主虽然传授过弟子武功,但我却非他们门下的弟子。”

“那你真正的师门是……”

樊钟秀脸上闪现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一双深遂的眸子,不停地在对方脸上转着。

“弟子真正从身的门派乃是地处洞庭的岳阳门!”

说出了这几个字,他脸上实在难以掩饰住心里的悲枪,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

“岳阳门?”樊钟秀面­色­陡地一喜,霍然自位子站了起来,“这你是说你是岳阳门下弟子?那么!我拜弟冼冰也就是你的师尊了?”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道:“弟子从身岳阳门时,冼老宗师已退隐坐塔,掌门人是年轻有为的‘无双剑’李铁心!”

“是了!嗯!李铁心!我记得他。”樊钟秀脸上现出一些对故人的依恋:“他们都还好吧?”

尹剑平忍不住叹息一声,苦笑着摇了一下头。

樊钟秀愕了一下,缓缓坐下来:“莫非岳阳门出了什么意外?你怎么不说话?”

“老前辈!”尹剑平叹息一声,说道:“洗老宗师与掌门师尊……都已遭了大劫……岳阳门。如今满门俱死,只弟子一人,逃得活命而已。”

一阵悲怆,深深地侵袭着他,无限往事齐翻心头,顿时使得他显现出难以遏止的沉痛与悲哀!

樊钟秀登时脸上一阵木然,过了一会儿,他端起茶碗来凑近嘴前,只听得碗碟互相碰击,发出了一阵叮叮之声。两行泪水,陡地由眶子里滑落而出。

放下了手上的茶碗,他木讷地说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这件事,我居然会不知道……”

尹剑平遂即将那口玉龙剑取出,双手奉上道:“这就是掌门师尊故世前所施用的兵刃,老前辈一看即知。”

樊钟秀伸手接过来,松开布套,略为迟疑了一下遂即取出,看了一眼,点点头,道:

“不错,这是我拜弟所施用仗以成名的那口玉龙剑。”

尹剑平痛心地道:“老前辈请抽剑出鞘,即可知仇家是谁。”

樊钟秀微微一怔,遂即抽剑出鞘。一片乌黑光华,扑面迎上来。

“嗯……”樊钟秀顿时向外吹了一口气:“毒……好厉害的毒气!”

把这口剑反复地看了一遍,顿时他那张脸,有如石刻木塑一般地冻住了。

尹剑平冷冷地道:“老前辈可曾看出些什么?”

“七步断肠……红!”樊钟秀嘴里喃喃地说着,“噗”一声合剑入鞘:“我知道了。”

在说这些话时,他那双瞳子里现出了一种恐惧,却又似有一种不可抗衡的刚毅。

冷笑了一声,他把眼光移向尹剑平,“莫非水红芍那个女人……又出现了?”

尹剑平点点头:“老前辈见解不差,但却并非水红芍亲手所为。”

樊钟秀一怔道:“这话怎么说?”

尹剑平道:“因为杀害冼老宗师以及岳阳门满门上下的,并不是水红芍本人,而是她手下最得意的一个弟子:甘十九妹!”

“甘……十九妹,甘十九妹?”

樊钟秀嘴里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我好像是听……小儿银江提起过这个名字。

尹剑平一惊道:“令郎莫非见过这个甘十九妹?”

“没有……”樊钟秀摇摇头:说道:“详细情形,我却是不知道……我只是听见他提到过当今江湖,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年轻姑娘……想不到,她居然会是丹风轩……水红芍的门下弟子……”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抽出那口玉龙剑,一时屏住呼吸,一双眸子再次地落到剑身上。

尹剑平在一旁提醒道:“老前辈可曾留意到那剑刃上的指纹?”

樊钟秀陡然间身子震动了一下,忽然把眼睛凑近了。

“呛!”一声,他再次合上了剑。

“不错!”他喃喃道:“看来的确是水红芍独门指力秘功‘五指灯’,以力淬毒,削铁如泥。这姑娘好厉害的功夫!”

顿了一下,他冷冷一笑,目光逼向尹剑平道:“如果真是这个姑娘所为,那么这个甘十九妹的功力,似乎更驾乎当年水红芍之上了。贤侄,你可知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尹剑平黯然道:“冼老宗师临去世前,曾把当年‘武林七修’与水红芍结仇经过略曾道及,是以弟子得知一二!”

樊钟秀脸­色­微微一变,却狞笑道:“这就是了,这么看起来,只怕双鹤堂堂主米如烟也……”

尹剑平苦笑道:“米恩师于岳阳门满门遭劫数日之后,也已遇难身死,杀死他老人家的,正是同一个人。”

“啊!”樊钟秀身子缓缓地靠向椅背:“也是甘……甘十九妹?”

尹剑平黯然点了一下头,心里悲怆不禁!

樊钟秀一声冷笑:“他们太糊涂了,既然自知敌不过,就该来到我这清风堡共商大计才是。”

“老前辈!”尹剑平痛声道:“事情哪有你老人家想象的这般从容,对方的出手捷若电闪,迅雷不及掩耳!弟子这条命能够死中求活,真是托天之幸!”

于是,他乃将岳阳门与双鹤堂先后遇难之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直说到积翠溪逃生,巧遇吴氏呣子,得以绝处逢生为止。

这是一段极为沉痛又复惊险的回忆,任何人聆听之下,也会情不自禁地一掬同情之泪!

樊钟秀那么刚强­性­格,亦忍不住热泪滂沦而下,一颗颗晶亮的泪珠,垂挂在他雪白的胡子上,那张沉痛的脸,交织着悲痛与恨恶,却是一言不发。

尹剑平这一段倒叙,除了对吴老夫人所关照“双照草堂秘功”不得示人之外,其他各节称得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者动容,言者亦不无深慨。然而他的心,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残酷打击之下,变得麻木不堪了。他沉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结束了这一段谈话:“樊老前辈,千万不可失之大意,弟子此来的心意也就尽到了。”

樊钟秀忽然发出一阵子冷笑:“很好,老贤侄。谢谢你给我的这番报告,要不然我还真被蒙在鼓里,姓甘的丫头既然已经来到了淮上,我别无抉择,只有先接着她的了!”

说到这里,他眸子里陡地­射­出了厉光:“我这清风堡虽然当不上龙潭虎|­茓­,却也不是他们随便可以迸出,况且小儿银江,也已尽得我一身传授,一身武功敢说和贤侄你不相上下,他如今苦心筹设的‘银心殿’,己粗具规模,两方面加起来。实力大是可观,这回我倒要看看这个甘明珠有些什么能耐,胆敢来此轻捋我樊某的虎须!”紧接着,他忽然发出了一声狂笑:“来吧,随则随刻。我等。着她就是了。”

话声方住,即见厅前人影一闪,现出了三条人影:一少二老,三个人大步向厅内步入。

樊钟秀看了三人一眼道:“来得好!说曹­操­曹­操­就到。”

回过头向尹剑平道。“小儿樊银江与秦、蔡两位香主来了。”尹剑平忙站起身来,只见老少三人已来到近前。

他以前并不曾见过樊银江,只知是樊钟秀独生爱子,又承其衣钵、自是非比等闲,不免十分注意地打量了来者几眼。

樊银江,二十四五的年岁,长眉细目,猿臂蜂腰,一身银质长衣,背Сhā双剑,当得上“丰神俊朗”!

秦、蔡两位香主,一个年在七旬上下,秃顶白眉,一个六旬左右,矮小­精­悍、均具相当气派!

樊钟秀站起来道:“银江,你们来得正好,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个贵客。”

为首的银衣少年轻轻点头道:“方才我已听左大叔说过,知道来了一个姓尹的杰出高人,想必就是这一位了。”

樊钟秀道:“你左大叔的话,一点也不假,银江,这位尹家贤侄的一身功夫,可真是高不可测,就连为父也差一点不是他的对手,来,你们彼此见过。”

尹剑平欠身道:“老前辈这么一说,弟子可真是汗颜无地自容了!”

彼此寒暄过之后,樊钟秀才为他们一引见。果然不错,那银衣少年正是“银心殿主”樊银江,同来二老,秃顶白眉的,人称“南天秃鹰”秦无畏,那个身材矮小的,人称“飞流星”蔡极,均是三楚地面上很叫字号的“白”道朋友。经过樊钟秀的一番介绍,才知二老如今俱在樊银汪所成立的银心殿内效力,分别担任“武英”、“武智”二堂香主。

彼此落座之后,樊钟秀目光视向樊银江道:“我来的正是时候,有一个人我要向你打听一下。”

樊银江道:“什么人?”

“甘十九妹?”樊钟秀眸子里出现一种冷峻:“我记得上次见面时,你曾经跟我提过这么一个人。”

“银心殿主”樊银江顿时面­色­一怔,看了秦、蔡二老一眼,冷冷笑道:“原来你老人家也注意到这个人,我这一次和二位香主来,正是要向爹说明此事。”

樊钟秀一惊道:“怎么,这个人已经来了不成?”

“不错!”樊银江冷冷地道:“秦香主为这个甘十九妹的事情,特别在外面详细调查过,我以为事态严重,所以特别率同他二人赶回来向你老人家面禀。”

言罢偏头向秦无畏道:“秦香主,你把所闻知的一切告诉我爹吧。”

“南天秃鹰”秦无畏应了一声,遂即向尹剑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樊钟秀道:“秦香主不必顾忌,这位尹少侠乃是我故人衣钵传人,他此来是为此事共商大计,你们不必多疑、有话可以直说。”

秦无畏应了声:“是!”遂即轻咳一声:“卑职奉殿主之命,调查外面盛传的那个甘十九妹,得到了很多秘闻,特来禀报!”

樊钟秀道:“不必拘礼,快说吧!”

这位秦香主点点头,说道:“这位姑娘,据说来自‘西昆仑’山某一秘门派,潜入中原武林,真实的意图无人知道,只不过她现身江湖三四个月以来,却­干­下了好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樊钟秀看了尹剑平一眼,点点头道:“说下去!”

“老爷子也许还不知道,”秦无畏带着几分神秘地道,“武林中盛传雄踞洞庭的岳阳门,已于一夕之间,满门尽歼!还有位居隆中白石岭的双鹤堂,也都叫人给挑了窑子。”

冷笑了一声,秦无畏睁大了眼睛道:“据说这两处武林名门,均是毁于同一人之手,这个人就是甘十九妹!而卑职也打探出她的本来姓名叫甘明珠!”

樊钟秀点点头,苦笑道:“秦香主说的不错,这件事老夫相信那全系事实,而且我刚才已由尹贤侄嘴里证实了!”

秦无畏十分希罕地看着尹剑平道:“原来尹少侠早已知道,在下为探听这些事真可说费尽了心机,不明少侠何以知悉?”

尹剑平正待解说,樊钟秀却道:“秦师父先不必打听他如何知道,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彼此印证即知真情。””

秦无畏点点头道:“这个甘十九妹武功奇高,并且擅施剧毒,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中人无救,除了她本身独家解药以外,任何妙手神医亦莫能为力!”

樊银江接口道:“岳阳门的冼冰长老与双鹤堂的米老前辈,与爹爹曾是金兰之好,是以使我联想到这件事可能与爹爹有所关联,而且经秦香主打探结果,这个姓甘的姑娘,已同她一个得力手下,最近潜来淮上,这就使我等不敢坐视,特来请示你老,看看又该如何处理。”

秦无畏沉声道:“而且卑职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这个姑娘目前在淮上盘桓不去,据说对老爷子所在的这个清风堡,很有进一步图谋之意。”

樊钟秀看向尹剑平道:“看来贤侄所说的一切俱都不错了,甘明珠这个魔头,果真想要向老夫下手了,也好,就在这清风堡,老夫等着她,跟她决一死战,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说到这里,他遂即击了一下几上石钟,前见青衣弟子也复出请示。

樊钟秀吩咐道:“你快去把左先生与宫琦、陆豪找来,说我有要事待商。”

那名青衣弟子应声步出,不一会上述三人己来到大厅。

尹剑平忙起身见礼,左先生恂恂儒者风范,和蔼可亲,倒是陆、宫二人由于先前在阵内先后都败于尹剑平之手,双方乍见,未始不表情尴尬,经过樊钟秀一番介绍解说之后,各人才对尹剑平有了深切认识,自是改了旧观。樊钟秀复将尹剑平与秦无畏二人所述各节,作了一番综合报告,各人这才体会到了事态的极端严重­性­。

“南天秃鹰”秦无畏道:“以卑职所见,老堡主这边与银心殿都有严密的部署,那个甘十九妹一时半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樊钟秀冷笑一声,道:“我还不打算坐以侍毙!”

“飞流星”蔡极问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

“哼哼……”樊钟秀连声冷笑着:“她要来找我们,我们就不能找她吗?”

左明月微微一笑道:“东翁说的也不无道理,眼前第一步,我们必须要先查明这个姑娘下脚的地方,以及她的意图和动向。否则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尹剑平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他是这里面唯一与甘十九妹正面交过手,尝过她厉害的人,深深知道此人的不可侵犯,仅凭臆测是万万也难想象出她的威仪,是以他私下认为,探测一下对方实际虚实情形,确是有此必要,如果存心主动去找甘十九妹挑战,那可就万万不可!当下他很婉转地把这番心意道出,各人听后一时俱都闭口不言。

樊钟秀忽然冷笑一声,道:“要照贤侄这么说,我们岂非只有坐以待毙了?”

尹剑平摇头道:“弟子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认为现阶段只宜智取,却不便力敌!”

左明月立时附议说道:“尹少侠既然这么说,必有原因,我看,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才好!”

“从长计议?”樊钟秀冷冷说道:“太晚了!”

尹剑平道:“左先生说的甚是,依弟子之见,老前辈这边暂且按兵不动,由弟子先行刺探一下对方动向虚实,在最短时日内转回来,然后再谋动静!”

左明月道:“这样固然甚好,只是尹少侠不是曾与这个甘十九妹见过吗?只怕行事不大方便!”

尹剑平道:“先生放心,在下虽与她有过动手相搏,俱系蒙面,而且一直闭口不曾出声,即使面对面,她也认我不出。”

樊钟秀点头道:“这样很好,只是你人单势孤,万一动起手来,怕要吃亏。”

樊银江Сhā口道:“我去!”

秦无畏与蔡极也纷纷自荐!

樊钟秀道:“你们不必争执,我看还是由小儿与蔡香主,同着尹贤侄走一趟为妥,银心殿那边,事情很多,秦香主还要偏劳,不能分身。”

说罢,目注左明月又道:“左先生意下如何?”

左明月却转看向尹剑平道:“尹少侠的意思?”

尹剑平自一见樊银江,即知道这个年轻人身怀绝技,有他同行,自是一条得力膀臂!然而,这一次行动,旨在打探甘十九妹一行动向虚实,并非出击,人多了反而累赘。只是樊氏父子俱是一个脾气,如果明里见拒,对方必然误会自己看他不起,反倒不妙!

当下只得勉强地点头道:“有樊兄与蔡香主陪同,自是再好不过,但是有一点,在下却不得不说。”

樊银江一笑道:“你不要客气,今后我们更是一家人,有什么你只管直说就是。”

尹剑平道:“诚如方才秦香主所说,甘十九妹的毒术极是厉害,防不胜防,在下困承敝门冼长老临终时赠有一块辟毒玉玦,可以无虞进出,银江兄与蔡师父上来不知,可就难免受害,所以我三人尽管同行,一旦需要贴身探索时,应该由在下独自前往为宜。”

樊银江一笑道:“你也许不知道,我们樊家练有特殊的闭息之术,一经运行,可以长时闭住呼吸,任他毒­性­再烈,只怕也莫奈我何,倒是蔡香主要多留些意,不过事先如有警觉,暂闭一时呼息,也并非什么难事。”

尹剑平见他如此自负,也不便落他面子,遂即不再多说。

倒是那位左先生识得厉害,当下遂道:“话虽如此,少主与蔡香主仍要小心防范的是,尹少侠到底是过来人,凡事多向他讨教,应无差错。”

樊银江点头道:“大叔不必关照,我都知道,我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左明月道:“不必急于一时,尹少侠才来,也该歇息一下。”转向樊钟秀道:“东翁之意如何?”

樊钟秀点头道:“不错,白天外出,颇力招摇,我看你们今夜再去吧,一切就多偏劳尹贤侄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于是,当夜,尹剑平、樊银江、蔡极三人经过了一番分析之后,遂即谨慎上道。下册

徐徐的清风,带来淡淡的一阵荷叶香气。

“碧荷庄”这所讲究的客栈,即因为有了这间占地颇大的荷池而得名。

荷花池子居中而设,中有“池心亭”。该亭分别由四道曲折迂回的朱红小桥,衔接着东栈的四个跨院。每一个跨院之内,都有十来间清雅­精­致的客房。客房分由一扇月亮洞门,与正中池心亭暗通款曲。于是,你有幸居住于此,只消将临池一面的落地纱帘拉开来。即能享受到碧绿碧绿的一池春光和沁人心脾的一阵阵的郁郁清芬!

尹剑平、樊银江,摇身一变,居然都成了风流惆傥的游客!

现在,他们正自凭窗而坐,享受着大好的湖上春­色­!

然而,他们毕竟并非是真正的闲游游客,亦无心于眼前的荷池春­色­。吸住他们目光的,却是座落于池心的那座池心小筑:池心亭。

虽然称呼上说是亭子,而事实上,却较一般的亭子要大得多,朱红的栏杆,雕花的格扇,碧瓦飞檐,画屏彩壁,好漂亮的一座湖上建筑!

这里除供应客人赏荷小坐,亦兼理大宴小酌。四方形的亭面,摆着十数张红木大理石的八仙桌,每一张座椅上,都铺着红的松软坐垫。

碧荷庄的客人,无论你是大宴小酌,或是小坐品茗,只要你走进这座池心小筑,必定会使你流连忘返,间或一杯在手,便当不醉不休了。

碧荷庄之所以名噪淮上,土林见重,一方面由于它建筑得玲珑别致,富丽堂皇,另一方面却因为它的主人是个十足的风雅之人。

此人姓赵官印三省,早年进士出身,为官京师,­干­过一任户部员外郎,因为仕途不甚得意,兼以宦囊多金,乃携其小妾辞官归返故里乡梓,在这“灵碧”县境,开建了这座极尽华丽雅致为能事的客栈,一切食寝享用俱是第一流的。果然人杰地灵,凭其特殊关系,不及一年已声名大噪,成为皖北境内首屈一指最叫字号的客庄。

“当然,能够来到这所碧荷庄为客的,绝非是一般寻常人士。

第一,你必须囊中多金,否则无足以支付阔绰开支。第二,你必须衣冠楚楚,如能附庸风雅者更为欢迎。至于喜欢惹事生非,动辄拿刀动剑的江湖武林人物,皆非欢迎之列。

尹剑平、樊银江风度翩翩,举止高雅。蔡香主衣着华丽,尤其神似一饱学­骚­客,自在欢迎之列。他们进门的第一天,蔡香主即赏下了二十两的一锭彩银,博得了店家的十分青睐!

给予他们特殊的照顾与方便。

今天是第二天,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许多想要知道的事情。尤其是此刻,当那个红衣红帽的怪样人物,出现在池心小筑的一刹,就更证明了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十分正确了。四道犀利的目光注视之下,亭子里的红衣人己无所遁形。事实上如果他真想隐蔽行藏,也就不会明目张胆地出现于此。他当然是有恃无恐。

除了红衣人独占一席之外,亭子里稀稀落落地只得三五个散客。

红衣人那张白皙的瘦脸,活死人般地搭拉着,大自天也显得那么无­精­打采,面对着一池碧荷,翦翦春光,竟然连转动一下眸子也是懒得,一双吊客眉,在残阳里泛着黄白的光泽。

这等怪模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给人十分惊异的感觉。然而,隔池注视着他的那两双皎皎目光,却显示着那股强烈的敌意。

“尹兄,你确定是他吗?”樊银江的声音里充满了冷峻,怀疑地说:“他真的是那个甘十九妹的红衣跟班吗?”

“不错。”尹剑平黯然地点了一下头。

对方那张脸,以及这般特殊的装扮,即使化成了鬼,烧成了灰他也是忘不了。

樊银江冷冷地笑了一声,缓缓地道:“很好,这一次我们总算是来对了地方,只是,为什么不见那个甘十九妹的踪影?”

尹剑平目光注视亭子,冷冷道:“她是不会轻易现身的,但是看了她的这个跟班儿,也就几乎等于嗅见了她的味道,她已经万难掩饰行踪。”

樊银江兴奋地道:“这么说,你以为甘十九妹也住在这碧荷庄?”

“我的确是这么怀疑。”尹剑平顿了一下接道:“不过,详情是否如此,却有待蔡香主返回之后才能确定!”

“哦!”樊银江恍然地道:“原来是你打发蔡香主出去的,怪不得我半天都没有看见他的人,我以为他到哪里去了。”

尹剑平道:“蔡香主老成持重,人又很机智,他与店家又相处得甚好,由他出面询问探听,一定比我们有所见地。”

樊银江点点头,站起来道:“走,我们到外面亭子里坐坐,就近观察一下那个红衣跟班,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尹剑平微微一笑道:“银江兄不必急于一时,等一下蔡香主回来之后,确定了对方行藏之后,再出去也不迟,请少安毋躁。”

樊银江不耐地坐下来道:“这个红衣跟班叫什么名字?武功如何?”

“他叫阮行!”尹剑平道:“你不要小看了他是一个跟班,却具有一流身手!”

樊银江嘴角略现不屑,轻轻地拉出了一条笑纹:“只从外表上看,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如有机会,我倒见识一下,看看他能有什么惊人的功夫。”

尹剑平道:“自然他绝非银江兄你的对手,不过我等此来,行藏务要谨慎,以免打草惊蛇,万一惊动了甘十九妹那个姑娘,可就麻烦得很。”

樊银江点点头道:“尹兄放心就是,我绝不主动惹事就是,只是若要犯在兄弟手上,哼!那可就只怪他的八字排错了地方。”

尹剑平心中一惊,这才知他原来较其父更要自负,固然他一身武功确是了得,只是大敌当前,最忌锋芒显露,心中好不为他担忧。

二十三

说话之间,即见“飞流星”蔡极由外面走进来。

他原来就身材矮小枯瘦,穿上一袭肥大的宽松袍褂,更显得瘦弱之极,加上头顶的瓜皮小帽,十足的一副老学穷,­骚­人模样!

尹剑平忙站起来道:“蔡香主辛苦了,快请坐下。”

蔡极回头看了一眼,掩上了房门,凑身过来坐下。

樊银江忍不住问道:“你探听到了些什么来?”

“哼!”蔡极一面摘下了瓜皮小帽“我们这一趟还是真没有白来!”

眼睛向着尹剑平一瞟,接口道:“尹少侠果然好亮的照子,真当得上是神机秒算,果然,他们都是窝在这里。”

樊银江一惊道:“你是说甘十九妹?”

“大概是她,错不了。”

一面说,他一面端起放在樊银江面前的一碗香茗,掀开盖子,撇了撇上面的茶叶沫子,放到鼻端嗅一嗅,然后就嘴喝了一口。

“你快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樊银江道:“你可看见了那个姑娘?”

“那倒没有,”蔡极翻动着一双小眼睛道:“我的殿主爷,你把事情也未免看得太简单了!我就是跟老天爷借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放浪形骸呀!”

尹剑平点点头道:“蔡香主谨慎行事是对的,可是已摸清了对方的住处?”

蔡极点一点头,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着停下来,向着窗外嘟了一下嘴:“就在对面南跨院里。”

樊银江道:“你怎么知道?”

蔡极微微一笑,道:“那还用说?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用了五两银子,就买通了南院里负责茶水的那个小伙计,套出了许多消息!”

他喝了一口茶之后,才接下去,说道:“据那个负责出入送茶水的小余告诉我说,南跨院里,虽然有雅舍十间,但是,仅仅只住了主仆六人。”

樊银江一怔道:“他们竟有六个人?”

“殿主先别急,听我说呀!”蔡极道:“经我打听之下,原来是一主五仆,而且那个主人,竟是一个年纪甚轻的少女,剩下的几个人,一个是红衣跟班的听差的,四名少年侍从,其中有两人是轿夫。”

尹剑平微微点头道:“完全正确,这个姑娘就是甘十九妹,她果然来到了这里。”

樊银江冷笑道:“既然知道了她下榻之处,你就该进去刺探一下。”

蔡极点头道:“我原来也有这个心意,只是一来那个伙计小余告诉我说,南院里客人已有关照,不许任何闲人随意进出,否则唯店主是问。”

樊银江道:“笑话,他们开的是店,还禁止客人进出吗?”

“话是不错,”蔡极道:“可是所有的南院十间房子,已全被他们包下,银子加倍给付,只要求这一点,店东特别关照,每日有专人站更,不许任何闲人出入。”

樊银江一笑道:“蔡香主一身轻功,难得了你吗?”

蔡极点头道:“殿主说的是,我绕向后院,抽个冷子翻过了院墙,借着院子里花石掩饰,侥幸不曾被人发觉,只是进了中院,就看见一名白衣少年立在那里,那少年观察敏锐,大白天我却是无法潜入,再者,我发觉到三条秘道的进出处,皆置有一个白瓶,瓶中散着缕缕青烟。我想到了尹少侠所说的‘七步断肠红’的剧毒,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潜了回来。”

尹剑平道:“蔡香主这番措施不错,否则一经中毒,眼前便只有死路一条。切记大意不得。”

“银心殿主”樊银江听到这里,也禁不住皱起了双眉,脸上却显出隐隐怒容。

他为人刚愎自用,生就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个­性­,表面不言,心里却是一千一万个不服,只是并不说出来罢了。

“飞流星”蔡极又道:“我转出之后,又与那个小伙计闲聊,他说他到如今还不曾看见那个住进去的姑娘倒是长的什么样,每日送的吃食,也都必须先由那个红衣跟班检查之后,才能够送进去,也只送到二门就得搁下。”

樊银江冷冷地一哼,说道:“这么样看起来,这个甘十九妹,还真是一个神秘的人物,哼!还好大的派头呢。”

蔡极道:“据说那个姑娘平素绝不露面,一切对外的事都由那个姓阮的红衣跟班出面解决,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先由这个人身上探索的好。”

樊银江道:“不错,咱们这就到池心亭子里坐坐丢。”

尹剑平原意是想自己独自到亭子去坐坐,探察一卞阮行的举动,生怕樊银江年少气盛,自恃武功,不把对方看在眼中,万一惹了事可就麻烦了。正待婉转说出时,不意樊银江已站起来,只得作罢。

三人出了客房,穿过月洞门与那道迂回的朱红小桥,直接来到了座落在荷花池正中的池心小筑。阵阵荷香扑面袭来,夕阳残晖,斜洒在碧绿如翠的荷叶上,反­射­出一片碧光,袭人眉睫,令人顿时神情为之一爽。

三人在亭角柱这一个雅座上坐了下来,茶房上来。

樊银江便讨了三碗此地最负盛名的“冻顶沉香”。

蔡极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景致!”

他显然被眼下的美景迷住了,殊不知对方甘十九妹那个红衣跟班儿就在座上,直到他无意看见了阮行在座时,不禁怦然一惊!尹剑平顿时以目光示意他,要他不要失态,并点头表示早已知道。

须臾,茶房送上来此地最负盛名的名茶“冻顶沉香”,三人接过来,樊银江揭开盖子嗅了一下,夸赞道:“妙呀!”

这一声“妙”也就传到了彼座上的那个“活死人”阮行耳朵里。

阮行其时正在闭目打盹儿,由不住倏地睁开了眼睛,两道犀利的目光,登时注视在樊银江身上,却也没有放过与他同座的尹、蔡二人!他显然吃了一惊,把身子坐正了一下,遂即仔细地向对面三人观察起来。

尹剑平佯作不见,一面笑向樊、蔡二人举起青瓷盖碗,微微笑道:“二兄素雅,面对佳境,岂可无诗?真个大伤风景了!”

樊银江心知他的做法,再者他自负文采过人,当不后人,当下一笑,道:“尹兄说的极是,即请以眼前美景,吟上佳作,弟等看着是否能够有所唱和,也当附庸风雅一番,互博一笑。”

尹剑平偷眼一扫,阮行正在全神贯注,当下点一点头,道:“岂敢,岂敢,这么说小弟就先行献丑,套用前人的绝句,以期抛砖引玉了。”

蔡极抚掌笑道:“然,然!尹相公名重一方,定多佳句,老夫洗耳恭听了。”

尹剑平放下瓷盖碗,真个吟道:“水光人座杯盘莹,荷气袭人笑语香。”

蔡极抚掌连赞道,“应景绝唱,妙!妙!世兄真高才也!”

樊银江一笑道:“此少游佳句也,兄台改动得好!”

他遂即亦附和吟诵道,“风翻荷叶一片白,水湿萼花千惠红。”

吟到下一句时,手指池边萼花一片,示意乃应景佳句。

蔡极少不得又夸赞了半天。

尹剑平道:“此香山句也,老兄高才!”

蔡极抚掌道:“老夫献丑。”

皱了一下眉,才吟道:“更无俗物当人前,但有清风洗我心!”

樊银江点头赞妙,道:“试倾万景池亭酒,来看半轮红日春!”

尹剑平道:“坐挹水风侵袂冷,眠花分露满身香!”

说到后句时,目向红衣人阮行一笑,似在语­射­他的方才闭目小憩。

阮行顿把目光转过,一张白脸显然气恼不得!

因此樊银江的下一首:“风自远来闻笑语,水分流处见江湖。”他也就没有再听到了。

三人你唱我和,着实的乐了一阵子。因为三人表演逼真,却又各有实才,红衣人阮行倒真地被他们给蒙了过去。他素来厌恶这类­骚­人墨客。一时也就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

蔡极还在搜索枯肠,却见尹剑平以指蘸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注意来人!即见珠花垂帘“哗啦”一声响处,一个貌似“猛张飞”样的汉子大步踏进来。

他身后同时还跟进了四个高矮不一的汉子,虽然各人都弄了一套体面衣服穿在身上,可是看上去偏偏就不像是那么回事。尤其是最头里的那个“猛张飞”,入黑得像是煤炭行的大掌柜的,脸上却还长着金钱般的七八个大麻子,外加上一脸刺猬般的胡子。这样的一个人,无论他在哪里出现,都能吓你一跳,他老兄偏偏弄了一件藕白­色­的绉绸子长衫穿在身上,却因为胸肌过于壮大,上襟头的一个钮子硬是扣它不上,只是任它袒着,而他身后的那四个人,也都差不多一副模样。

五个人一进亭子,十只贼亮的眸子,满座上乱转。

五人全身上下说不出的一股子江湖习气!

蔡极只看了一眼,登时神­色­一变,忙自低下头来。

樊银江低声道:“他们是准?”

尹剑平轻轻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即见五个人一眼看见座上的红衣人阮行,顿时面现喜­色­,为首的那个猛张飞样的人物,拉了一下胸前袒开的衣服,咧着一张大嘴,率先径自走了过去,下余的四个人一齐跟上。

红衣人阮行在五人刚一来时,就看见了他们,而上却是不动神­色­,直到五个人走到了面前,他才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们坐下来。五个人分别一抱拳,执礼甚恭地坐下位子来。

为首的“猛张飞”嘿嘿一笑,朗声道:“阮爷你来了多久了,咱们哥儿们来迟了。”嘿嘿一笑,他俯下腰来,声音放低了,一面拉着身上那件不合适的衣服道:“他娘的!咱们兄弟一辈子就没穿过这个!东借西凑,才弄了这么几件,哥几个先到澡堂子里洗个澡,才换了衣服前来,原以为时间还早,谁知道他­奶­­奶­个小舅子的,还是来晚了。”

就是前两句声音小,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全亭子的人,几乎全都听见了,有几个客人情不自禁地都被这番话逗得笑了起来,偏偏这汉子还不自觉,站起来捞起长衣下襟,权作是蒲扇,呼啦呼啦直向脸上扇个不住,嘴里连声嚷着好热。红衣人阮行用十分恼怒的目光盯着他,这汉子才忽觉失态。

他赶忙坐下来,一面招手唤茶房道:“喂!喂……跑堂的,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什么冻不冻的……来个十来碗,先给爷儿们凉着……”茶房嘴里答应着,一面直翻着白眼。

老实说,来到这碧荷庄的客人,十居其九俱都是风雅之土,等而下之的也都是些富商巨贾,还都称得上体面人物,像眼前这几位穷凶恶煞,也不知是哪里错开了庙门,跑出来这么的一群山­精­海怪,简直把他吓了一大跳!

看到这里,尹剑平注视着蔡极低声道:“这几个人,你可认识吗?”

蔡极冷冷地道:“后面几个,只是眼熟,那头一个,却是认识,他就是宿县‘金刀盟’的老大,‘洗云刀,李桐,人称李大麻子的那个。”

樊银江点点头道:“原来是他,哼!想不到金刀盟的人,居然也凑起了热闹。”

尹剑平十分关心地向蔡极道:“这么说,你们以前见过?”

蔡极点点头道:“去年为了一笔生意,这李麻子跟我们银心殿作对,由我与秦香主共同出面,几乎动武,这厮因惧于樊老爷子与殿主威名,才又临时服输,算是没有闹起来。”

尹剑平道:“这么说,他可认识你?”

蔡极冷冷一笑道:“想必他还记得。”

尹剑平道:“既然如此,你还是避一避的好。”

蔡极点点头道:“我也以为这样较好。”

说罢遂即自位子上站起。

不意偏偏竟是这般凑巧,那个李大麻子的一双眼睛竟是刚好向这边看来,双方四只眼睛交接之下,李大麻子登时神­色­一震。

紧接着李大麻子倏地直眉竖眼地由位子站了起来。

“咦?”李桐嘴里自语道:“这不是蔡香主……吗?”

蔡极冷冷地点了一下头,赶忙匆匆离开。

李桐嘴里连续地又咦了几声。

他似乎还没有转过念来,蔡极已步出亭外。

红衣人阮行满脸不愉快地叫李桐坐了下来,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顿时阮行一双冷峻的目光,遂即向着这边瞧了过来。尹剑平就知道不妥,正想关照樊银江离开,却已是慢了一步,即见那个李大麻子已经离座缓缓向他们走了过来。

尹、樊二人佯作不见。

李桐一直走到了二人面前,一双大圆眼,咕噜噜直在二人身上打转。

尹剑平含笑道:“这位仁兄,有事吗?”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道:“你们两个过来一趟,这边有位大爷有话要问你们!”

尹剑平摇头道:“不敢,彼此素不相识,不便打搅!”

李桐一瞪眼睛怒声道:“胡说,叫你们去,你们就去,哪里有许多话说?”

尹剑平实在不愿在这里惹事生非,正想站起同他过去,不意身旁的樊银江早已忍不住,霍地怒声道:“哪里来的丑东西,去去!”

李桐聆听之下倏地大怒,一个转身,旋风般地已到了樊银江身边。

“小子,你竟敢骂人,老子宰了你!”

休看他个子既高又大,一旦动起手来,身子倒是极见灵活,这时身子一经转过来,倏地探出一只蒲扇大手直向着樊银江背上抓来。樊银江岂是受他欺凌之人?他心中早已不耐,思索着一旦动手。就要给对方一个厉害!这时见状,正中下怀。当下迎着他落下的手掌,樊银江右手倏翻,“噗!”一把已拿住了他的手碗子。李桐作梦也想不到对方看来两个翩翩神采的年轻人,竟然会是­精­于技击的练家子,更没有料到对方一伸手竟然拿住了自己腕上的脉门。顿时,在樊银江五指力收之下,李桐伟岸的身子簌簌地起了一阵子战抖,一时动弹不得,只见那张大麻脸涨成了一片紫红颜­色­,其上的麻子,一粒粒滚圆滚圆的都充满了红血,看上去几乎都要为之炸裂开来。

樊银江虽然痛恨对方,倒也不想败坏了这里的清静,所以存心只教对方尝些苦头,看看他苦头吃够了,这才微微把手向外面一送。

“老兄还是乖乖地回去吧!”

李桐偌大的身子,竟当受不住对方看似无力的轻轻一推,登时身子打了个旋转,“叭”

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亭子里立刻起了一阵子乱嚣,一些人见打了架,生怕被殃及池鱼,当下匆匆离开。

原来这个。“金刀盟”的老大“洗云刀”李桐,倒也绝非这般无用,只因为上来过于大意,才致为对方拿住了脉门,吃了个暗亏。

他原是施展得一手好刀法,偏偏今天由于阮行关照,不许他们携带兵刃,又穿了一身怪不合适的衣服,心中那份忿恨懊恼,就不用提了。

当时只见他咆哮了一声,倏地由地上一跃而起。

“好小子你是找死!”嘴里大声嚷着,只见他倏地一个疾转,扬起一只胳膊,凶神恶煞般的,直向着樊银江身边扑到,那只大手交叉着直向樊银江身上猛力Сhā落下来。

樊银江冷冷一笑,坐着的身子霍地向边一闪,李桐竟是扑了个空。

其势尚不止如此,樊银江其时掌心早已聚集了内力,容得对方一招扑空之下,他左手霍地向后一挥,借力施力!这一手“玄鸟划沙”可就足见功力,只听得“叭”一声,正好击中在李桐背上。

看起来这一掌力量虽是不大,却有推波助浪之势,李桐因一招扑空之下,哪里还生受得住,只听见“克喳”一声,撞在了旁边的雕花栏杆之上。细细的栏杆,如何吃受得住,顿时断碎开来,李桐的身子也就老实不客气地一头栽了出去。只听见“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李大麻子可就成了标准的一只落汤­鸡­!这一下洋相可是出到家了,“猛张飞”忽然变成了大闹江州的“黑李逵!”偏偏这位李老大又不擅水,一下去先就灌了两口水,一时间拳打脚踏,弄了个唏哩嘿啦,水花四溅。眼看着他偌大的身子,在水里载沉载浮,可惜了满池子碧绿荷叶,被他糟蹋了一大片。李桐更是被水呛得连声地剧咳不已!

看看其势不妙!

陡地,面前红影一闪,一条人影,直如穿帘的燕子,“刷”一声掠了出去。

好快的身子!

尹剑平、樊银江一经着目,顿时心里有数,果然是那个红衣人阮行现身出手了。

只见他整个身子一经窜出,极其轻巧地已经落在了一块池中假山石上,手中竹杖倏地向外一探,伸到了李桐眼前,后者正是要命关头,自是不会放过活命之机,当时一把抓住了杖梢。

红衣人阮行冷叱一声:“起来。”

杖势一挥,“哗啦”一声水响,李桐在水里的身子,就像是出潮的一只海马,湿淋淋地由水里抛起来,直向岸边上落下去。

“噗通!”落在地上,李桐总算身手不弱,当时就地打了个滚儿,窜身而起,顿时“哇!哇!”一连吐了两口清水,那双红眼恨恶地注视着亭子里的樊银江,大吼一声,倏地再次纵了过来。

樊银江冷笑一声,霍地站起,正待迎战!

忽然面前红影一闪,那个甘十九妹驾前的红衣跟班儿阮行,去而复还,已自荷花池子里纵身入亭,一去一还,极其利落,有如红云一片!

想是不愿意看见李桐的再次出丑,身子一经纵出,正好落在了樊银江与李桐之间,竹杖乍出,正好抵住了李桐扑上来的身子。

“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翻着两只小眼,阮行冷笑地望着当前的李桐:“还不退下去。”

“洗云刀”李桐狠命地咬着一嘴牙齿,怒视向樊银江道:“好小子,算你有种,老子是饶不过你的。”

樊银江冷笑不语。

红衣人阮行冷冷地看着全身是水的李桐道:“你们先回去吧,改天我们再联络。”

李桐自己也觉着怪不好意思,全身上下泥水交污还不说,脸上更是由于刚才摔出去时撞碎了栏杆,已有多处擦破,被泥水淹得阵阵发疼,无可奈何之下,乃随着同来之人,狼狈自去。

等这几个人离开以后,红衣人阮行那双白多黑少的眸子,才移向樊银江身上。

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冷冷地道:“足下看来功夫不弱,佩服,佩服!”

樊银江其实巴不得有个机会,好好跟红衣人较量一阵,如能待机将他毙了,更为得计。

当下聆听之后,故示傲慢地道:“哪里,只是贵友欺人大甚,不得不给他点教训,以诫他下次再不敢目中无人罢了!”

“好说!”阮行尖削的白脸上,忽然现出了几条怒纹:“还没有请教足下贵姓?”

樊银江正要说出,目光与座上的尹剑平一交接,立刻得到了对方的暗示,微微一顿,随口道:“在下姓吕单名一个奇字!尊驾大名是?”

“哼哼……”阮行冷冷地道:“我的名字暂时还不便奉告,吕朋友,常言道得好:打人一拳,防人一脚。今天你出手打了我的朋友,太不给我面子,说不得要向朋友你讨教几手高招,尚请赐教!”

樊银江冷笑道:“尊驾的意思,是预备怎么一个打法,还望划出道儿来。”

尹剑平站起来劝阻道:“嗳,嗳,这又何必?彼此不过是场误会,来来来,这位朋友请坐下来,容在下敬上一杯水酒,就算为朋友道个歉,该好了吧。”

他当然知道此举多余,势难为他们双方所接受,但是口头上却不能不有此一说。

果然这几句话顿时激起了阮行一腔怒火,那张尖削的白脸一阵子泛青,怒日视向尹剑平道:“你又是什么人?没有你什么事,最好少Сhā嘴!”

原来尹剑平虽然曾与他照过脸,甚至于那一次还动过手,然而却由于上一次尹剑平蒙面,又不曾开口出声,是以他无法认出。

尹剑平一笑道:“在下姓尹,只是觉得这碧荷庄乃是雅静地方,二位真要动起手来,岂不把大好景致破坏无遗了?”

阮行翻着一双眼皮道:“破坏无遗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大爷有钱,了不起赔他们银子,你又何必多事。”

尹剑平怔了一下,喃喃道:“老兄既然这么说,小可也就无话应对了。”

“那么就给我规规矩矩地坐下来,”阮行冷笑着道:“要是再要多话,休怪我手下无情,连你这小子一块修理。”

尹剑平果真老实地坐下来,不再出声。

樊银江一笑道:“尹兄你是读书人,犯不着管我们的闲事,这位红衣朋友既然一定要与我比试一下功夫,显然他是个大行家,我就借此机会请教他几手高招,岂不是很好吗?”

尹剑平道:“吕兄你要小心呀……这位朋友功夫可厉害得很呢!”

樊银江冷哼道:“我知道。”

转过脸来向着阮行道:“朋友你只管说吧,刀山剑树,在下一定奉陪。”

阮行“吃吃”一笑,脸上神态益见狰狞地道:“刚才我那位朋友,吃你打落池子里,很不成体统,贻笑大方,我们何妨就在这一池子荷叶上展试一下身手,足下以为怎么样?”

樊银江目光在池子里一扫,心中不禁微微一惊!因为这片荷花池子虽说是占地甚广,但是可供落足之处,却仅仅只有布置在池中的一堵假山,设非有极佳的轻功身手,可以提气借助于池内荷叶,否则简直举步维艰,更逞论在其中较量身手了。

樊银江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分明是衔恨自己方才将那个李桐打落水中,决计也要向自己如法炮制一番,以泄他心中之恨!

然而此举对樊银江来说,也是正中下怀,原来他自幼在父亲樊钟秀指点之下,即在轻功一道上,扎下了极深的根基,其中“竹刀换掌”一项,乃系在满布细竹所削制而成的锋尖上,展示身手,其情景几与足踏荷茎相仿佛,再者,樊银江更有几手适应于此类方式下所递出的绝招,堪称一绝。对方既然以此叫阵,却是再好不过,当下微微一笑,步出座来。

“好得很!”樊银江微笑道:“朋友你这个比斗的方法的确高明之至,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在下还要多问一句,不知朋友你是要与在下徒手相搏呢,还是……”

阮行冷哼一声道:“足下显然并没有带着家伙,我们就空手玩上几招,也是一样!嘿嘿……足下莫要以为空手就容易对付。那可就错了。”

“在下清楚得很!”樊银江道:“在下也得顺便提醒你老兄一声,那就是水面较技比不得陆上,用力可难免没个准儿,万一误伤了老兄……”

阮行“吃吃”笑道:“我看还不至于,闲话少说,姓吕的,我们这就下去吧!”

樊银江抱拳道:“承命!”

他遂即将长衣下摆拉起来,别于丝绦上,紧了一下双袖道:“老兄请!”

“哼!”阮行手中竹杖往地上一Сhā,“噗”一声,入地半尺。

在此同时,他身子却有如穿帘之燕,“飕”一声已掠了出去,但只见红影一闪,已临池上,猛可里空中的身子滴溜溜打了个转儿,螺丝转儿一般地落了下来。就见他单足轻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挺出的了根无叶荷茎之上。

那荷茎仅不过只有拇指般粗细,承受着他偌大的身躯,顿现不支地弯了下来。然而却也仅仅只弯到接近水面之处却行止住,枝水相接,间不容发,兀自上下连连颤动不已!红衣阮行那一只脚,就像是粘在了枝上一般,好一招“风摆残荷”,看得人触目惊心不已。

原来早先那么一闹,池心亭里的客人俱都匆匆离座远去,却又由不住心里好奇,此刻遥见二人荷上比武,一时极感新鲜,纷纷又向亭子里聚集过来,人数较诸先前,更多了许多。

樊银江原本以为对方不过是甘十九妹手下一名随从,未免心存轻视,直到此刻目睹他出亭身手,才知对方果然身怀绝学,大大不可轻视。当时他乃大生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冷笑了一声,他双袖猝然向后一挥,身躯如箭而出,但只见他直出的身子,一连在池上点踏了数片荷叶,霍地弹起约有八尺上下,冉冉下坠,将身子落在一片高出的荷叶面上,也同红衣人阮行一般,屈起一条腿来。

一阵风来,荷叶悉索!二人身子也同着足下荷枝一齐摆动,阮行衣红,樊银江衣白,红白二­色­映衬在满池碧绿的荷影里,更显得醒目十分!

随着舞动的荷叶,樊银江滴溜溜转了个身子。

在这个过程里,他身子已微微矮下了一步,双掌合十,目聚威凌地打量着对方阮行道:

“请!”

红衣人阮行目睹着对方这般身手,苍白的脸上,显现出一片木讷,毕竟他生­性­偏激,自恃一身武功,绝不轻易服人。他早已蓄势以待,这时见状鼻中厉哼一声,一双大袖倏地向两下一分,恰如展翅飞鹰,两手开合之间,已向樊银江身前扑到。

樊银江只觉得一股疾风直袭面前,其势绝猛。

阮行更是一出手,即使出全力,一双枯瘦手掌倏地向前一抖,施展“双撞掌”力道,直向樊银江前心上猛厉直迫了过来。

樊银江倒没有想到他一上来即施出杀手!况且这“双撞掌”乃属于内家重手法之一,他竟然胆敢在水面荷枝上这样施展,却是胆大妄为之至。

心中一动,身躯已施展“蝶梦花酣”身法,飘出丈许以外。

果然他身子方一闪开,阮行即因用力过猛,一时收脚不住,直跄出七八步外,才得稳住了身子。

这等水面轻功较技,不比陆地,乃是全凭提吸丹田真力,最忌浊力,一个调息不佳,即不免有坠水之虑。眼前阮行显然自恃这方面有深湛造诣,才敢如此施展。话虽如此,等到他站定之后,却也惊吓得出了一身虚汗!一只鞋上满为他水所湿。

这一刹,樊银江却由他左侧方倏地扑了过来,嘴里叱道:“看掌!”

陡地向下一塌身子,猝出左掌直向阮行背后击来。阮行肩头一晃,急忙向左侧方跃开,樊银江这一掌原来只不过是诱敌之势,对方身子一移动,他即刻猛地依了过去,左掌向下一沉,猛地撤出,施了一招“海底针”,直向阮行下腹要害击去。

这一掌才是他的真功夫。

由于这一招借着前一招为掩护,施展得天衣无缝,阮行大出意外,容到觉出自己上当时,却已避之不及,心中一惊,霍地向后就倒!无意中可就又犯了大忌,虽说是于千钧一发里,闪开了对方的一掌,却因为足下力道过猛,只听得“噗哧”一声,一条右腿没入了水中半尺有余。紧接着他一声厉哼,倏地施展出一招“蜉蝣戏水”,“刷”地把身子盘出七尺以外,总算没有当场坠入池子里出丑,却已是败象显著。怒火攻心之下,红衣人阮行身躯一个倒拧,足下力点,整个身子再次窜了起来,其势如箭,再次向着樊银江扑了过去!

其实平心而论,二人功力相去不多,如果此番对招是在陆地之上,胜负尚自难料,阮行吃亏在脾气暴躁,而此时此刻,“妄动无名”正是最称不智,是以才会吃了大亏……樊银江显然看出了他的这一弱点,才会加以利用,果然阮行在不知不觉里上了大当。

目睹着阮行这种猛烈的进身之势,樊银江更是暗称得计,当下反身就退。他心平气和,身轻如燕,几个轻快的提纵,已避开了阮行的来势。阮行更形暴躁,嘴里怒声喝叱着,在后面就追。

一逃一追,转瞬间己围着池子绕了七八个来回,在万丛碧荷之间,但见一红一白两条人影倏起倏落,其势有若星丸跳掷,着足处不过是片片荷叶,稍有不慎,即将覆没于池水之中,其状简直惊险莫名。

池心亭内的一­干­客人,先是怀着警戒好奇之心在旁观看,时间一久,却只当二人在池内作耍,看到好处俱不禁拍手叫起好来。

红衣人阮行更形暴怒,倏地一个拧身,成了背道而驰。这么一来却无巧不巧地与樊银江又照了脸儿。

樊银江看看把对方也逗得差不多了,决计不再戏弄而给他一个厉害,心中方自一动此念,阮行已用“八步凌波”的轻功绝技,陡地袭身而近。两个人这才真正交上了手,但见红白两条人影霍地凑在了一块,转瞬间已对拆了十数个照面。

这一场鏖战,彼此缠了一段甚长时间,大抵看来樊银江沉着老练,似乎处于被动,只是每一出手,即见其功力深湛,而绝不予对方缓和之机,而阮行看上去行动如风,频频出手发招,每一招都直奔对方要害,恨恶之情,溢于颜表!

把这一切看在眼睛里,座上的尹剑平不禁微皱了一下眉。

他倒不是担心樊银江会输,而反倒担心他会赢,如果输了大不了丢人现眼而已,要是赢了,或是迫使红衣人阮行负伤出丑,情形就只怕不妙。因为这么一来,势将招致甘十九妹的不快。如果对方在暗中窥伺,待机而出手的话,樊银江虽说是身手不弱,要是拿来跟甘十九妹比较的话,显然还差得太远,保不住可就有­性­命之忧!这么一想,尹剑平焉能不为他暗中担心。

尹剑平的眼睛已经不止一次向四外观察,希冀着能看出甘十九妹出现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只是这份工作,显然并不容易。原因是这座占地颇大的荷花池子居中而设,池心亭在中,所有客房俱是绕池而建。由是任何一个客人,只须凭窗平视,即可将池内一切清晰地看在眼中,反之,却因为外明内暗,坐在外面的人,若想要看清室内的一切,却是万万不能。

因此之故,即使是甘十九妹真个在场,设非她贴窗而立,简直就看她不见。如此,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之下,以甘十九妹之诡异莫测功力,只须举手之劳,即可以致樊银江以死命。

尹剑平因为想到这里,才暗中替樊银江担心,不得不为他有所忧虑。

就只是这么一刹那间,池子里已起了很大的变化,阮、樊双方其时各尽所能,已到了分出胜负时候。当然对于他们双方来说,都不会仅仅分出胜负即可甘心,骨子里都恨不能制对方于死命。

蓦地,亭子里面爆出一阵急剧的惊呼之声。

即见红白两条人影陡地在空中迎在了一块,在极为短暂、石火电光的一刻,彼此交换了一掌。遂即双双坠落下来。红衣人阮行似乎吃了亏,他落下的身躯,已势难保持安稳平衡,足下方自在荷叶上一落,那片挺生的荷叶“克唰”一声从中而折,他身子歪了一歪,再想拔起,哪里还来得及?

只听得“噗通”一声水响,一条腿整个陷在水里。

樊银江在这场比斗里,毫无疑问地占了上风。他既知对方确实身分,自非取胜对方即可满足,眼前机会难得,他焉能随便放过。

当下怒啸一声,猛然由侧方急抄过来。

阮行一条腿深入池水,正在惊心动魄的一刹,眼看着对方快速地袭来,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樊银江这一式“燕子抄水”的绝技,施展得极为杰出,时间速度的配合,决计不予对方丝毫缓和之机,身子一经扑近,右手急抄,施展出“穿心掌”的绝技,一掌直向阮行当心击来。

阮行无须为对方真的击中,只领受着眼前这股凌厉尖锐的掌风,已不禁吓了个亡魂丧胆,恨在半身涉水,犹在下沉之中,不要说出招攻防,简直连转动也是不能,一时间简直吓呆了!

尹剑平旁观者清,看到这里,已知道樊银江决计乘机要阮行­性­命。照说如能伺机杀了这个阮行,自是可大大削弱了甘十九妹一份实力,该是好事一件,可是如此一来所牵扯出的事情,必将大为复杂,在未明了甘十九妹真实动态之前,这番举止,未免­操­之过急,再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杀人,总是不好。

然而眼前情形,无论出声喝止,或是出面­干­预,都已慢了一步。

眼看樊银江这一式穿心掌下,阮行万无生理,势将穿心咯血而亡。

猛可里,就只见紧依着池边客房之一的一扇落地纱幔,陡地闪了一闪。

尹剑平眼尖,况乎对于这类事情,早已心里存了十分仔细,是以略有所警,立刻全神贯注!

虽然他自信反应够快,可是较诸窗前那个暗中突然现身的人来说,仍然是慢了一步,是以在他目光方自发觉到那个暗中突然现身的人就是甘十九妹时,后者似乎已经完成了救人伤敌的任务。

尹剑平只略略看见她现出身子匆匆一现即又收回,一现一隐,翩若惊鸿!

等到尹剑平忽然觉出可能不妙时,果然池子里二人,却已有了戏剧­性­的转变。

对于所有在亭子里的各人来说,这个转变都大使他们吃惊而感到大惑不解!

即使是当事者本人樊银江来说,亦感莫名其妙!

各人的感觉体会极其微妙不一,尹剑平因为全神贯注于那一个一现即隐的甘十九妹,等到发觉有异时,池子里的转变已成为事实。

只见樊银江原保十拿九稳的出击姿式,忽然中途生变,扑出的身子就像是忽然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一般,倏地为之大大震了一下,一时面­色­惨变,因而拧身折势改向亭子里纵落下来。

另一面那个红衣人阮行,原来已半身沉水,居然在紧要关头,像是有人拉了他一把,或是在他背后适当的位置上推了他一下。总之,借着这无形中一推之力,却将他已经沉下的身子霍地拔了起来。“哗啦”一声水响,阮行竟然从水里跃了出来,由于他面前不远有一块耸立的假山石,正好供以落脚,阮行乃得没有再次出丑。

他身子一落向假山,才发觉自己半身水湿,自是狼狈之至,心里明白必系甘十九妹暗中出手相助,既惊又愧,只恨恨地看了亭子里的樊银江一眼,倏然纵身上岸,带着一身水湿,头也不回地往南院里去了。

站在亭子里看热闹的,见此情景,俱当是樊银江手下留情,对于红衣人阮行的自取其辱,无不心里称快,一时众口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樊银江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座位上,看着尹剑平,脸上现出了一副苦笑。

尹剑平由其微微泛青的脸­色­,以及眉心所沁出的几颗汗珠,即知道他已吃了暗亏,而且负伤不轻。

眼前人杂,诸多不便,他遂即站起来道:“我们回去再说吧!”

樊银江点点头,只说了个“好”字,即由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咳。

尹剑平遂即举手招来这里的侍者,道:“这位吕兄与刚才那位红衣朋友,一时技痒,不过输然着玩玩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们用不着大惊小怪。一切损坏的东西,由我们奉赔就是。”说时,由袖子里取出了一锭十两纹银。

不意那个小伙计摇手笑道:“尹相公用不着关照,一切损坏的东西,就连三位的茶钱,方才都已有南院的人代付了,不必介意。”

一面说,他还不住地打量着樊银江,十分钦佩地道:“这位吕相公真是好本事……小的眼都看花了,真是了不起。”

二人对看了一眼,也就不再多说,当下站起离开。

当他们向亭外步出时,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数十对眼睛的“注目礼”。

返回客房之后,樊银江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尹剑平回身关上了门。

“飞流星”蔡极奇怪地看着二人,刚要说话,樊银江忽然身子向后靠了一下,道:“有劳蔡香主,给我倒一碗水来。”

蔡极怔了一下,忽然发觉到他的脸­色­不对:“殿主,你…”怎么了?”

樊银江紧紧咬着牙,摇摇头不发一言。

尹剑平道:“银江兄遭了人家的暗算,只怕是受了内伤!”

“啊!”蔡极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下的手?”

樊银江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一面说,他一面由身上取出了一个檀木扁盒,打开来,取出了一粒黑­色­丸药。是时蔡极已为他倒了碗白水,樊银江接过将药吞下。

蔡极大为迷惑,转向尹剑平道:“少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尹剑平微微点头道:“大概知道一点。”

樊银江立刻转目向他。显然他对于自己负伤之事,仍然是全然不知。

蔡极道:“我方才隔窗见殿主明明已将那阮行打落池内,占了上风,忽然存忠厚又折身返回,怎么会又受了暗伤……是谁下的手?”

尹剑平冷笑道:“还会是谁?自然是甘十九妹了!”

“甘……”蔡极打了一个寒噤。

樊银江脸上亦不禁罩起了一片­阴­影。

“尹兄!莫非看见她了?”

尹剑平点点头:“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已足可断定是她,绝不会错。”

于是他乃将当时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只听得二人既惊又惧,一时作声不得。

樊银江恨恶地冷笑一声道:“这丫头尽管功力惊人,只是暗中下手伤人,实属卑鄙之至!哼哼……我岂能就此与她­干­休?”

尹剑平道:“当时情形,如果甘十九妹不暗中及时出手,只怕她那个亲信的跟班,已丧生在你手下,看起来她却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

樊银江怔了一下,冷冷地道:“尹兄之意,莫非……”

尹剑平道:“银江兄千万不要误会,我绝非在替甘十九妹说话,只是平心而论,如果以她功力而论,果真有意取你­性­命,方才必能得手,樊兄你就不会活着转回来了!”

樊银江剑眉一挑,却又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你也许说的不错……看来这个姑娘确是功力高不可测……为我生平所仅见。”

想起前程,他不寒而栗!

苦笑着点了点头,樊银江继续道:“那客舍距离荷池,少说也有两丈距离,她竟然能在举手之间,以内力伤了我,而且将阮行下沉入水的身子救出……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尹剑平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此女不可轻视,据我所知,她所施展的乃是武林失传己久的‘内气­阴­炁’之力,可以一鼓作气,毙人于百步之外。”

“那……”樊银江犹有余悸道:“她为什么会对我手下留情?以她过去行径,似乎没有留我活命之理。”

“不!银江兄,你这么说,就证明你对她根本还不了解!”尹剑平道:“事实上这位姑娘在某一方面表现得却是极见仁慈,从不滥杀无辜的!”

樊银江听他把自己列为“无辜”,不禁奇怪地看着他。

尹剑平道:“很简单,那是她目前还不了解你我真实的身分,一旦她洞悉你我真实身份之后,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樊银江听他这么说,认为顺乎情理,不禁点头表示赞同,叹息一声道:“你的话也许不错,我想一定是如此了。”

说到这里不禁又发出一声轻咳!

蔡极关心地道:“殿主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樊银江挺了一下身子,不大自在地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心里闷气得很。”

蔡极道:“老堡主‘七宝保命丹’最称神效,殿主服下也许休息几天就好了!”

樊银江又咳了一声,苦笑着道:“但愿如此。”

尹剑平关心地道:“银江兄既觉不适,何不解开衣服来看看究竟伤在哪里?”

樊银江点点头,遂即解开了上襟,露出胸部。

三人触目之下,俱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他左胸上方清晰地现出一条紫红­色­痕迹。

“这……”樊银江一时面­色­瞠然:“这是怎么回事?”

尹剑平到底阅历丰富,一看之下即知其所以。

“好险!”他喃喃道:“看来这个甘明珠果然是手下留情,否则你命休矣!”

樊银江借然道:“尹兄是说……”

尹剑平道:“樊兄你可曾听过‘气岔玄关”之一说吗?”

樊银江点点头道:“听过,莫非我……”

“不错!”尹剑平道:“这位姑娘像是用‘内气­阴­炁’之术,锁了你的玄关,使你暂时不能如意施展武功,不知我猜测得可对?”

蔡极道:“殿主何不运功一试即知。”

樊银江当下依言调息了一下丹田气机,顿时面­色­沮丧,长叹道:“尹兄说的不错,我果然已失去了武功,这怎么好?”

尹剑平道:“樊兄不必担心,甘十九妹此举看来只是不过于你一些警诫罢了,樊兄请看伤处上下一寸之处吧,一为‘日月’,一为‘期门’,俱为死|­茓­之一倘若那股­阴­炁气机上下寸许,樊兄­性­命必将难保了!”

樊银江聆听之下,细细一想,果然如此,不禁半天作声不得。

蔡极道:“尹少侠可知解救这种伤势的方法吗?”

尹剑平想了想道:“当年我曾见过冷琴恩师为友人医治此伤,只嘱咐他摒弃杂务,闭门运功,银江兄既有灵药为辅,也许还要不了这么久的时间即可痊愈。”

可是他立作补充道:“只是在这一段日子里,樊兄要切记不可动怒,甚至于一切逆心之事皆要摒之念外,否则一旦这种气机自玄关岔开别走,伤者可就难免要落成瘫痪成为残废,樊兄这一点却要切记。”

樊银江忿忿地站起来,刚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忽然眉头皱了一下,缓缓坐下苦笑道:“尹兄说的果然不错,情形正是如此,看来我这一趟是白来了,而且……”

尹剑平作了一个决定道:“当今之计,银江兄还是立刻离开这碧荷庄,返回清风堡的好。”

樊银江苦笑不语。

“飞流星”蔡极点头道:“对!尹少侠说的不错,否则甘十九妹那个丫头,很可能就会在最短时日之内摸清我们的底细,那时候只怕就放不过你我。”

尹剑平点头道:“蔡香主说的是,樊兄返回之后,切记要胸无牵挂,一心调养,只将这边事禀明堡主,至于对方如有任何进一步行动,我将会见机行事,随时与堡里联络。”

樊银江苦笑道:“也只好这样了,只是这么一来,你的处境岂非太危险了!我看蔡香主不妨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不必!”尹剑平道:“樊兄沿途之上少不得还要人照顾,再说蔡香主身分已为那个姓李的麻汉看出,留下来反倒不妙!”

蔡极叹息一声,道:“这话倒也有理,只是难道你就不怕被他们认出来?”

“暂时还不会,”尹剑平喃喃道:“不过时间一久,也就难说。总之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会随时注意。”冷冷一笑,他接着道:“经过一连串的劫难事件之后,我已想到了如何与对方相处的方法,有时候光是逃也不是办法,我必须设法与她接近,才能有机会下手,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当他侃侃而谈时,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昔日那一幕幕师门悲剧,如许的血腥往事,一齐翻涌心头,顿时怒血沸腾,血脉俱张!他紧紧地咬了一下牙齿,体会到自己的忍耐限度确实已达到了顶点,必欲要有所发泄。然而每一想到这里,却又禁不住使他把敌人目前的实力加以衡度一番,他就又不得不强自咽下了这口气!

至此,他不禁又会念及晏春雷拜兄临死前,对自己的一番交待,甘十九妹那动人的姿容,也就会情不自禁地浮上心头,于是,对于甘十九妹这个人,从而就会兴出一番天人交战。

有一件事,每每使得他心里大惑不解,那就是在“福寿居”客栈的那一夜,自己明明有足够的时间下手杀死她,竟然会临场一时磋跎心软,以至于错过了那一次大可制她于死地的好机会。这件事当时纯系出自自然,然而事后每一想起,即形成了他内心难以解开的悬结,对自己当时有此作为深深难以自释。于是,每一次他想到这里,也就会警惕着下次不可重蹈覆辙,期盼着如果再有机会来临时,务必要狠下心来,完成复仇的使命!他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

凭窗怅望,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不自觉地搜索到了那一排轩窗。他确信方才甘十九妹就是在那扇窗后现身的,然而现在,那排窗子却紧紧地关闭着,使人望窗兴忧,莫测其玄奥高深。

樊银江目睹着他的表情瞬息数变,不禁打破沉寂道:“尹兄,你在想些什么?”

尹剑平怦然一惊,回过身来苦笑道:“我在想甘十九妹的深奥不可捉摸,我却又势将与她不可­干­休,真不知将来发展将会如何……”

樊银江轻叹道:“我先前听到对她的种种传说,心里老实说还难以置信,这一次直到我亲身领教之后,才知道她的名不虚传,看起来这姑娘果然兰心意质兼以心狠手辣!唉!如果她此行真的以清风堡为下手对象,我真不知道我爹爹和左大叔,是否能够抵挡得住?”一想到这里,他不禁大大为之担起忧来。

尹剑平面现凄凉道:“不瞒樊兄说,我此行千里迢迢,赶到清风堡,目的在向令尊示意,不意令尊自负武功,过于自信,却使我难以进言。”

蔡极皱眉道:“老堡主生来就是这个脾气,这一辈子我就没见他老人家服过准来,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少女,要想叫他老人家不战而逃,那可是难。”

尹剑平道:“话虽如此,我们到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老人家自取灭亡……我以为银江兄返回之后,不妨先晓以利害,这边事我当暗中尽力,苟能予对方以困拢,或是缓兵之计,都未尝不对清风堡方面有利,此事实不宜迟,我看樊兄与蔡香主一黑就上路吧!”

樊蔡二人见他说得诚恳,也着实不敢掉以轻心,当下遂即不再表示异议。

如此,经过一番秘密行动,就在天黑不久二更时分,樊、蔡二人遂即出发离开。

二十四

他们离开不久,也就在三更时分左右,尹剑平悄悄起来,只觉得这座巨大的客栈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点声音,足见这所碧荷庄确是一处安静所在,绝非一般征歌召妓,行拳猜酒下流世俗所能盘踞的场所,尹剑平把自己整理得十分利落,那一口“海棠秋露”,紧紧系于背后,遂即悄悄地步出房外。

一阵寒风,使得他猝然打了一个寒噤!但见静空无云,一轮明月高悬中天,洒下如银光华,将这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渲染得那般清爽,那池水荡漾出雾般的迷漾,耸立在池中的那座亭子,在水月­色­的互相辉映之下,更显出一种静态美,实在惹人流连!然而尹剑平的心里却在酝酿着另一种事情,对着眼前这般美景,竟是无暇顾及。

透过迷茫的月­色­,他打量着南面那一排幽静的房舍,黑沉沉的不见一些儿灯光,似乎所有居住在那里的人都睡着了。

所谓“所有居住的人”,其实不过是很有限的几个人,甘十九妹、阮行,以及四名随从而已。

尹剑平身躯纵出,足尖微微在荷叶面上点了一点,第二次拔身而起,轻飘飘地已经落在了池心亭内。

这一刹他心情絮乱极了。

然而,他却不愿再这么苟且下去、对于甘十九妹,他从一开始就在逃避,始终不敢与她正面接触,然而今夜,他却决计要去试一试她的锋头了。

当然,致使他有这股勇气的原因,主要的是他如今身分悠然,其次他自信领略出吴老夫人若­干­式奇妙的怪招,似乎可以与对方一别短长。关于这一点,他尽管仍然心存畏惧,但却必须一试。

在亭子里沐浴着阵阵的寒风,使得他的头脑变得极为冷静,面对着甘十九妹这个生平从未见过的强大敌人,心里忐忑不已。足足有小半盏茶的时间,他反复地思索着甘十九妹昔日的神态,以及那些奇妙得匪夷所思的怪绝身手,越想得深,也就越觉得自己此行冒险太大,也越害怕。

虽然如此,可是他却下定了决心,今夜要碰一碰这个女魔头。把甘十九妹的为人仔细盘算过之后,他觉得这个险是值得一冒,因为像今日自己所属有的这种身分,以及所出手的动机都甚是难能可贵,一纵即逝,失之可惜,对于甘十九妹这个人,他毋宁已经深深有所了解,无论在主客两面来说,今夜都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即使自己不是她的对手,退一步似乎应该可以保住­性­命,应无可疑。

把一番道理仔细辨别清楚之后,他硬下了决心,决计不再犹豫,当下背过手问了一下背后的那口“海棠秋露”。这口剑似乎赐给他相当的信心!不入虎|­茓­,焉得虎子?走!

一念兴及,他遂即纵身而出,依然是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足尖在荷叶上轻轻一点,浮光掠影般地,已把身子拔上了彼岸。

月­色­极见清晰,附近情势一目了然。

尹剑平一连翻过了两层院落,可就看见了那堵通向“南院”的月亮洞门。

这时那洞门左侧Сhā有一盏黄纸灯笼,映­射­出一片昏黄灯光,一切看来都与方才蔡香主形容相仿佛。

坚定的意念使得他勇气大增,略一顾探,遂即放步向门内0步入。

不意他方自进入数步左右,面前人影一闪,一个瘦长的白衣汉子,蓦地由暗中闪身出来。

尹剑平站住脚步,一时力透指梢,蓄势以待!

白衣人二十五六的年岁,浓眉巨目,双太阳|­茓­高高凸起,一看之下即知是一个颇具功力的人。似乎有一种特有的气质,使尹剑平几乎一看之下,即可判断出他必然是来自丹凤轩门下,换言之也就是此行侍奉甘十九妹的门下之一。

“你是什么人?”白衣人声音里掩含着忿怒:“没有长眼睛吗?”

一面说,他抬动了一下瘦长的胳臂,指着树立在门内侧左首的一块牌子。牌子上赫然写着“禁足”两个大字。尹剑平冷冷一笑,说道:“不错,我看见了。”

“那你还进来­干­什么?”

“找人!”

“找人?”白衣人目光凌厉地说道:“找谁?”

“你主子甘十九妹!”话声出口,白衣人脸­色­突变!然而,他还来不及说出下一句话的当口,尹剑平左足前踏“踩中官,走乾门”,已把身子依附了上去。

一举步,显然就是冷琴阁的“六随”身法。他刻苦励淬,功力之­精­进,真有一日千里之势,白衣人万万想不到对方这个外貌斯文人物,竟然是如此身手,虽然他绝非弱者,但是毫无戒备的情况之下,再想脱身,哪里还来得及?随着尹剑平袭进的身势,一股充沛凌厉的劲道,陡地将白衣人全身罩定,有如当头落下了一面无影罩网将他死死罩住。

白衣人乍惊之下,右手倏举,直向尹剑平面门上力劈过来!只可惜他慢了一步,他的这一掌才不过劈出一半,恍惚觉得右腹下“腹结”|­茓­道上麻了一麻,登时打了个寒噤,一时动弹不得。

尹剑平自己也不曾料想到,这一手“如意金刚指”功施展得这般乘心应手!显然对方在他手指还不曾接触腹肌之前,已先行不能移动,足见指力之凌厉,已经达到了“透点”的境界!猝然间,他感觉出自己功力自从清风堡之战之后,确实­精­进了不少,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白衣人活僵尸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副怒目凸睛,把对方恨恶到极点模样,显然他外表虽是动弹不得,心里却是明白得很,只是却也无可奈何!

尹剑平转过手把对方僵直的身子抬起来,挪放到一个角落里,遂大步继续前进。进入到第一进院子里,一片芬芳花香,扑面而来,他看见了种植在附近花圃里的那些鲜艳蓓蕾。然而他立刻觉出了有些不对。就在这片院子里,他发觉出一片淡淡的雾光,在月­色­的衬托之下甚是朦胧,如非特别细心的人,简直不易辨出!

尹剑平顿时心有所悟,情知那阵芬芳的花气,绝非是单纯的花香所致,而是间杂得有丹凤轩的秘制毒烟“七步断肠红”在里面。由“七步断肠红”立刻使得他联想到自己身藏的那块“辟毒玉玦”,这才使他恍然悟及何以自己在触及毒香之后犹能自免,这块辟毒玉玦果然具有神妙的解毒效果,使得他又免除了一次不知不觉的劫难!

尹剑平有了这一番见地,不得不特别提高警觉,虽然有玉玦护体,亦不敢十分大意。当下他略微运动功力以闭住了呼吸,为免再惊动别人,他提住真气,虚点双足,极其轻悄地踏出了这一片院子,进入到第二进院子内里。

如果甘十九妹果真下榻这里,那么必然就住在这一进院子里了。尹剑平顿时提高警觉,全神贯注!在进入院子十数步之后,站住了脚步。

他静静地观察着正面一排客舍,黑黝黝的不见些微灯光,对付像甘十九妹这等罕见的绝世高手,他一丝也不敢大意,事实上他只要踏进了这进院子,就绝不敢存心设想能够掩瞒住不为甘十九妹所知。

定了一下神,他向前又走了两步,用着平和的声音道:“甘姑娘是否在此,在下尹某求见。”话声方自出口,即听见背后“哧”一声轻笑,似有一股冷森森的气息,陡然袭向身后脊梁。

尹剑平向前跨出一步,才倏地转过身来,不禁大吃一惊!却只见身前两丈以外,玉立亭亭地站立着一位长身少女。

月­色­朦胧,对方面目显然一时看不清楚,可是只凭对方那种卓然不群,仙子般的神态,即可以断定她是那个令自己疲于奔命,恨慕交加于极点的甘明珠——甘十九妹。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她缀上的,凭着尹剑平这等身手,竟然全未曾事先觉察出来,只这一点,就令他惊骇兼具,显然在未经动手比划之前,先已输了对方一阵。尹剑平一时呆若木­鸡­。

“你是在找我吗?”

远远的,甘十九妹那双明媚的眸子打量着他,却是出乎他意外的温柔,丝毫不现怒迹,几个字由她嘴里慢慢地吐出来,只觉得珠圆玉润,无比的好听。

尹剑平一惊之下,立刻缓和住内在的惊恐情绪,双手抱拳道:“姑娘莫非就是人称甘十九妹的甘姑娘吗?”

“嗯!”甘十九妹轻点点头,说道:“我就是!”

微微一笑,她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又道:“你是?”

“在下尹心!”尹剑平冷着脸道:“伊尹之尹,心脏之心。”

甘十九妹一笑道:“尹心?我还当是‘隐心’呢!”

微微一顿,她缓缓地道:“尹先生寒夜趋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尹剑平面对着对方这个人,只觉得一颗心跳动得那么厉害,内里血脉怒涨,外表却益加的沉着镇定。

“姑娘兰心意质,岂能不知?”尹剑心冷冷一笑道:“关于白天敝友吕奇与尊价动手比武之后,姑娘不该暗中出手,致使敝友负伤不轻。”

甘十九妹微微一怔,遂即微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是我暗中出手?”

尹剑平道:“当时在下坐在亭中,看见姑娘遥立窗前,敝友吕奇原已将尊价击落荷池,是姑娘适时出手,暗以‘内气­阴­炁’之功锁了敝友玄关,致使他如今武功尽失,几至当众出丑。哼!姑娘自以为这件事做得神秘十分,却难逃在下这双眼睛!”

甘十九妹一双细长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说的不错,这么看来,尹先生不愧高明之士了。”

微笑了一下,她那盈盈秋波在尹剑平的脸上滴溜溜一转,又接下去道:“所幸尹先生一经出现在池心亭子,我就已看出尹先生绝非寻常之人,而且,我似乎颇感到先生今夜必将来此造访,所以,因此恭候,这一着我竟然猜对了!”

尹剑平道:“在下与敝友二人一路行来,风闻江湖上盛传姑娘大名,得悉姑娘一身绝技盖世无双,而且聪颖过人,石仪妙算,贯绝古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实在佩服之至!”

“先生夸奖了!”甘十九妹眸子里,交织着令人难以猜透的神秘:“尹先生今夜来此,看来,似乎心怀不忿,大有兴师问罪之意,可是?”

“这个……”尹剑平强制着内心的冲动,外表却甚是温和地道:“姑娘声威盖世,技惊天人,在下一介无名之辈,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话方到此,他听见由甘十九妹嘴里,发出银铃般的一串笑声。微微一顿,他继续说道:“只是在下生就一副倔强脾气,生平只敬服‘公理道义’四字,对于敝友吕奇荷池负伤之事,敢向姑娘你讨还一个公道。”

“尹先生你太客气了!”甘十九妹道:“能够在举手之间,制服我手下弟子之人,当世尚不多见,不瞒你说,在尹先生你与贵友荷亭初现之时,我即看出了你的卓然不群,甚至于私下里把你假设是我的敌人。果真如此,尹先生应该是我此次中原之行所遇见唯一可怕的敌人了。”

尹剑平这时近承芳泽,目睹清艳,耳闻莺声,平和的对答里,更加显示她的高贵气质,俨然仙子下凡,清莲出水!喻之“银碗盛雪,不染纤尘”却是恰当之至。

一阵强烈的心电感应,侵袭着他,使得他不得不暂时把注视对方的一双眼睛移向一旁,紧接着脸上一阵发热,兴起了一度红潮!对他来说,这是少有的现象!尹剑平惊骇之中,感觉到这种微妙的感情作祟,已使得他又败了第二阵!这一惊由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使他强慑心神,脸上可就明显地显现出一番尴尬!

甘十九妹的一双澄波双瞳,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尽管是黑夜,借着一片月­色­,却也能使她体察入微。

“尹先生你怎么不说话呢?”她略现出一些惊讶的样子:“难道以先生的心­性­武功造诣,还会有什么事令你困扰心境,拂之不去吗?”

“好厉害!”尹剑平心里不禁暗叫了一声,微微一笑,他遂效“刘桢平视”,把目光又移到了她的脸上。这一次他由于先已做了一番心理准备,自不如前番之有所失态!

“姑娘所见不差,在下实在是想到了一件令在下局促不安,困扰心境的事情!”他苦笑着:“倒叫姑娘见笑了!”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那倒不会,你我虽然初见,但我却能由先生目光面相,觉察出先生乃一心术正直,语出至诚之人,否则……”微微一笑,月­色­里贝齿尤见可人:“否则的话,我也就不会与你这么多话了。”说罢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美人着以轻愁,姿态更足以动人。

尹剑平道:“以姑娘之天生明智,莫非心中也有不可开释之事吗?”

甘十九妹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忍不住浅浅一笑,对于尹剑平之乘机反驳,以自己刚才所说之言反敬自己这一手很是欣赏。

当下她缓缓地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免于忧愁烦恼,只是每个人在面临这些困境时,所处理的方式不同而已,我当然也不会例外。”

目光投向尹剑平,她淡淡地又道:“刚才尹先生说到有一件困在心里的事,不知道是什么?”

尹剑平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下来此的宗旨,原是要向姑娘讨还一个公道。”

“啊!”甘十九妹脸上带着一层薄笑:“这么说尹先生仍然对白天令友负伤之事耿耿于怀了?”

尹剑平道:“在下有意要向姑娘请教几手高招,虽然明知不是姑娘对手,却也不能不厚颜一试,尚请姑娘不吝赐教才好。”

说到“赐教”二字时,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已经握住了背后的剑柄。顿时一股­阴­森森的剑气,由剑鞘内溢出,直袭甘十九妹身上。

甘十九妹蛾眉微微一轩,冷冷地道:“尹先生当真要与我比试剑法吗?”

尹剑平欠身道:“在下确有此意,姑娘请亮剑吧!”

“哼!”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兵刃无眼,岂可轻易相试,我看,我们还是空手比几招吧!”

尹剑平微微一笑:“姑娘慈心,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既已手握剑柄,诚所谓刀难入鞘,尚请姑娘赏赐高招!”

“你这个人!”甘十九妹一双妙目在他脸上转动着:“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还是刚才那句老话,万一兵刃无眼,误伤了你,还要请你原谅我的无心才是!”

尹剑平忽然兴起了一番凄凉。想到了屈死对方手下的一千师门前辈尊长,禁不住使得他热血沸腾!然而面前却是这般的可人儿,每一次当他目光由她脸上扫过去时,都会或多或少地使他消蚀了一些复仇的雄心壮志!

他几乎不敢再与她这么平和相处对答了,眼前机会难得,动手时他将要全心全意地与对方周旋,务期将掌中这口“海棠秋露”,在适当的时机里Сhā进对方的胸膛,了却这一桩血海深仇,才是上上之策!

想到了屈死九泉的一­干­师门尊长,他悲忿的情绪,情不自禁地为之升华,达到了新的Gao潮。

紧持着剑的那只手,由于握剑过紧,心情太过紧张的缘故,起了一阵颤抖,森森的剑气由拉开一缝的剑鞘里怒溢而出!

甘十九妹顿时后退了一步!

这一刹那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异、迷惑!

“你?”她脑子里似乎在思索着一件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情:“尹先生……我们以前可曾见过面吗?”

尹剑平眼睛里已难以掩饰住凌厉的仇焰,只是他却还能从容应对:“在下与姑娘素昧生平,以前并不曾见过!”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微微点头道:“这就是了……是我认错人了……我忽然把你当成了那个依……”

尹剑平道:“依什么?”

“没什么!”甘十九妹微微摇头道:“不知尹先生可曾听过一个叫依剑平的人?”

尹剑平顿时心头一震,从容点头道:“姑娘莫非说的是岳阳门下那个依剑平?”

甘十九妹颇出意外地看着他:“尹先生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尹剑平苦笑道:“不过在下却风闻这位依兄,为当今岳阳门唯一尚还活着的门下弟子,更为了逃避姑娘的一路追杀,如今亡命天涯,嘿嘿!这个人可真称得上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可怜虫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尹先生这么说,足见对他认识得还不够清楚。这个姓依的虽然列身为岳阳门下弟子,但却身兼数家之长。他武技­精­湛,为人­精­练,更具智慧,绝非是如尹先生嘴里所说的可怜虫!”

尹剑平原已难耐冗长的对答,恨不能立刻拔剑与对方决一生死,只是这时当他听到了甘十九妹论及自己的一切,不禁心里动了一动。

他暂时按捺住急躁的情绪,以试探的口吻道:“姑娘莫非曾经会见过此人?”

甘十九妹点了一下头:“不错,我们见过,而且还曾经与他一度交过手,所以对他留有很深的印象!”

一面说,她那双盈盈秋波直直地看向尹剑平,后者下意识地感觉到一阵情虚,禁不住脸­色­微微一变。

他强制着心里的激动,轻咳一声道:“能够在姑娘手下逃得活命,诚是难能,这姓依的武功如何?”

甘十九妹一笑道:“诚如你所说,这个人武功极高,是我这一次江湖以来,所遇到少见的劲敌之一,他更具有过人的智力,确是一个很不寻常的角­色­。”

尹剑平凄凉之中,总算领受到一些安慰。能够由敌人嘴里得到赞美与尊敬,该是如何的弥足珍贵!

他仍想从对方嘴里多认识一些那个“依剑平”,以为日后之借镜。当下,他冷冷地笑了笑道:“姑娘这么一说,在下倒真想能有机会见见此人。”

“对了!”甘十九妹浅浅一笑:“这个依剑平虽是岳阳门下弟子,但是我发觉他也曾涉猎过其它门派的功夫。”

尹剑平留意地在听,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譬如说!”甘十九妹那双剪水双瞳凝眸注视着他:“他虽是岳阳门出身,却­精­于双鹤堂的‘金刚铁腕’,也曾与双鹤堂的米如烟有过师生之谊,学兼数家之长,才使得武功左右逢源,相生相长,得能有今日之惊人成就,然而……”

说到这里,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微微收缩了一下,含蓄着过人的灵思:“我似乎总预感着,他与我将要再一次地见面……这一次我必不会轻而易举地让他由我手里逃开!”

眸子向着尹剑平一转,微笑道:“谈了些不相­干­的事情,尹先生一定烦了,现在不必再多废话,你不是要与我较量一下剑招吗?请亮剑吧!”

尹剑平之所以要与她比划兵刃,当然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前此曾与她空手对过招法,很可能已为她摸清了自己门路,万一让对方觉察出自己身分,显然大大失策,兵刃可就没有这一层顾虑。

面对当前这个生平第一大敌,他确是不敢丝毫掉以轻心,当时意念集中,抱元守一,缓缓撤剑出鞘。一股冷森森的剑气,直向甘十九妹身前袭到。

“姑娘请!”尹剑平举剑当胸,锐利的一双目光,直直地逼视着对方:“在下候教了!”

甘十九妹眼睛在对方剑上一膘,心中亦不由吃了一惊,点头道:“好一口宝剑!尹先生有此神兵利器,我只怕难以抵挡得住呢!”

“姑娘见笑,请赐招吧!”

这几个字说得冰冷砭骨,旧恨新仇,一时激发起他潜在内心的无比仇恨忿意,如非他事先下了一番镇定功夫,眼前几乎已是难以把持得住。

须知他对甘十九妹,自始都充满了痛苦矛盾,形势的演变,既已到了眼前兵刃互博地步,他自当决心求胜。目睹着剑上寒光,顿时增添了他几许决心与勇气,然而这种决心与勇气,是否永远能够持续下去,或是立刻又生变化,他实难预料。那么把握住眼前的这一刹,自是至为重要了。在他的催促之下,甘十九妹亦不再犹豫。

尹剑平昔日曾经在暗中目睹过她与晏春雷的一场逐杀,深知她剑上的威力,尤其是出剑时的那一刹,实在有鬼神莫测之妙!是以,眼前在她将出手之前,也就格外地提高了警觉,不敢分心旁骛。

甘十九妹一双美丽的闪烁着智光的眼睛,在对方身上一转之后,倏地香肩轻晃,闪向侧面一个地位!

尹剑平立刻把步位作适度的调整!

甘十九妹立刻又换了一个地方,尹剑平再作调整,双方一连换变了三四个方向,才算定住了步位。

四只眸子紧紧地对吸着。

甘十九妹忽然冷笑道:“尹先生,咱们何妨口头上先赌个输赢怎么样?”

尹剑平道:“在下不懂姑娘心中涵意,尚请当面说明。”

甘十九妹道:“这很简单,你我既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根本无须兵刃拼搏,只须口头上讨教几招也就差不多了,尹先生意下如何?”

尹剑平好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自不愿轻易放弃复仇良机,只是对方这么建议,形势上又不便见拒,当下强制着心里激动,微微一笑道:“姑娘既然这么说当然是好,只是在下却认定一个原则,‘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总认为嘴里说的和手里玩的有些出入,姑娘以为可是?”

甘十九妹想了想,微一点头,道:“有理!好,那么咱们就废话少说,手底下见个高下吧。”

话声一顿,一只纤纤玉手已握在了胸前短剑剑柄上。

尹剑平顿时就觉出了一股寒气突地迎面袭来,有如冰露着身,使得他心头一阵发慌。这是因为他自从出道以来从来还没有机会与甘十九妹这等杰出的劲敌动过手,自然上来有些惊慌失措。这只是一刹之间的事,在极短的一刹,他随即定了下来。

“剑以气使”。凡是得窥上乘剑术的杰出之士,无不懂得这个道理,是以内功中“练气”一门,常常是上乘剑道的“不二法门”。

尹剑平对这一点很是了解,早已在上来之初,将元气充固丹田,心中一惊之下,遂即赶紧凝固真力,将一腔内气频频运施剑身上,一时间掌中那口“海棠秋露”顿时大放光华!冷森的剑气,形成了一面无形扇面,将他正面全身遮住,顿时,他就觉出身上的寒意大大减少。

功力的进展,常常不着痕迹,在不知不觉里突飞猛进。尹剑平正是这样,他能更上一层楼实在得力于吴老夫人慧心指点,才使他忽然智蒙大开。其实他最大的成就却是在于悟出了“智能”与“功力”搭配兼施的窍门,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胆敢以身冒险,来轻犯甘十九妹极威的原因。

闲话撇过。双方在彼此剑气互接的一瞬,已不啻交上了手。

尹剑平一面频使真力,将功力汇集于手上长剑,化为森森剑气,用以对抗越见尖锐的剑风,一面却脑中运思着出手的时机。

甘十九妹冷冷道:“尹先生为什么久不出剑?莫非心存谦让不成?”

尹剑平道:“姑娘剑气缜密,深闭固拒,确使在下无懈出剑,惭愧之至。”

甘十九妹浅笑道:“尹先生能有此一说,已足见深体剑中三味,令人可敬,其实我心同此理,不必客气,只请放剑过来。”

尹剑平答了声:“好。”

剑身一转,嘶然劲风里,划出了一道长虹,直向甘十九妹当头直劈下来。

甘十九妹迎着他来剑之势,轻叱一声,身子飞快的一个旋转,已闪到了他身子右边。

尹剑平剑走轻灵,陡地一拧剑把,直循着她后腰上扎来,这一剑其势看似无奇,其实却要比前一剑更猛锐得多,随着尹剑平猝然沉下的肘部,长剑一点而挑,疾若电光石火,直扎了过去。

甘十九妹娇躯霍地向后一折,玉手轻出,尹剑平仿佛觉出剑身着物,微微一弹,前者已似轻云一片,霍地腾身而起!

这一手施展得极其巧妙,而又出人意料,一起一落,如飞鹰搏兔,等到尹剑平突然警觉时,甘十九妹已极其快捷地把身子凑了上来。

一蓬剑光,随着她挥出的手腕,直向尹剑平背后劈落下来。

尹剑平大惊之下,身子向外一门,掌中剑施了一手“醉倒斜阳”,三尺青锋上暴­射­出一片寒光,有如倒卷飞虹,只听得“呛”的一声震响,两口剑锋迎在了一块。

以尹剑平加诸在剑上的力道,况且所持之剑,更较诸对方长大许多,理应占尽了优势,哪里料到一震之下,非但未能使对方短剑出手,相反地自己却打了一个踉跄,那只右手简直就像触了电般的一阵子发麻!尹剑平惊心之下,顿时知道厉害,不容他有所异动,随着甘十九妹猝起的右脚,短剑乍然一震,一股巨大的反弹之力,排山倒海般地涌了过来,使得他身子再也挺立不住,霍地滚跌了出去。

甘十九妹冷叱道:“哪里去?”

但见她娇躯前倾,翠袖轻扬,一点寒光起自腕底,正是她效法“星鸟出袖”极其自满的那一手绝招“剑星寒”!剑芒乍闪,直向尹剑平当胸部位上点扎了过去。

尹剑平身势未定,猝然间打了一个寒颤,目睹着对方剑势,不由吓了个魂飞魄散!锋利的剑刃,似已划开了尹剑平的中衣,只消向前半寸,势将要他血溅当场。就在这一刹,事发突然,对于尹剑平来说,这种潜在的功力,何以每每发于不可捉摸,亦使他大惑不解!不可否认,这种平常连想也想不到的奇异剑招,必然又系得自吴老夫人的“双照草堂秘功”之一了。

危机一刹那,就见尹剑平凹腹吸胸,猛可里向后面硬硬收了一寸,掌中剑效“荆轲击柱”,霍地用力挥出,一时剑身摇曳,唏哩哩震耳声中,摇出了一天婆娑剑影。

面迎着尹剑平这“奋剑一击”之势,甘十九妹陡然花容失­色­,倏地清叱一声,掌中短剑蓦地向回一收,足下“倒踩云”闪电后退!饶是如此,那一天婆娑剑影,有如飞蝗万点,却将她全身紧紧拥住。自四面八方同时包围上来。

甘十九妹一惊之下,吓了个魂飞九天,总算她自幼即浸­淫­于严酷的剑道训练里,本身智慧既高,复得名师指点,多年来剑气功力,已具有极深造诣,剑气相施,几至“身剑合一”

之妙!

尹剑平这一剑不过是触动灵机,实在还谈不上功力造诣,自然威力上要打一个折扣。

对于他们双方来说,这都极具惊心动魄之势!

迎合着尹剑平的一炁剑影,甘十九妹一声清叱,短剑上凝聚了全身之力,陡地爆­射­出一点银星,施展出剑道中极难一见的“剑炁”之力,光华一闪,连同着她修长的身躯,在一片呛啷剑鸣声里,冲出了尹剑平所形成的一天剑影。

回身顺掌,“叭”的一声,击中了尹剑平右肩头上,尹剑平身上一歪,再次跌了出去!

他抱剑疾滚,一翻即起,长剑前封,只觉得右肩上一阵火辣奇痛,举起的剑身,这时已情不自禁地垂了下来。

相形之下,甘十九妹却也不大轻松,她虽然是冲出了剑阵,却也尽了全力,一头长发突然炸开来,鬼也似地披散着。

无比的惊讶,显示在她看来苍白的面颊上,身形再闪,陡地袭身而近。

尹剑平乍惊之下,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只觉得喉咽间一阵刺痛,已吃对方那口锋芒毕露的短剑,指在喉咙上。

“你?”无限杀机涌现在她脸上:“你到底是谁?”

剑尖距离着他喉结不及一寸,冷锐的剑气,有如尖细的钢针猛厉地刺扎着他:这口剑只消再向前推近半寸,尹剑平势将溅血在她短剑之下。

“在下尹心!”尹剑平十分沮丧地道:“方才已经告诉过姑娘了。”

“尹心?”甘十九妹眸子里闪出了一片迷惘:“你说实话,我看你就是那个依剑平,是不是?”

尹剑平心里一惊,外表越现镇定。

他屡经大敌,确乎能担当大事,虽利剑加项,亦不能稍动其心。

“在下明明姓尹,姑娘何以硬要说在下姓依?简直笑话了!”

甘十九妹眼睛里,怒焰少敛,就对方这一句话而论,她确实观察不出尹剑平有丝毫的伪态。

疑心既去,脸上的神­色­遂即缓和下来,只是她仍然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那么!我还要问你一个人,看看你认不认识?”

尹剑平神­色­不变道:“我以为姑娘还是把剑收起来才好说话。”

甘十九妹扬了一下眉毛,似想发作,只是目睹着对方那张脸,却又一时发作不出,冷冷一笑,退身收剑。玉腕倏翻,呛然声中,一口碧光晶莹的短剑,已然Сhā回剑鞘之中,同时足尖轻点,已返出五尺开外。

尹剑平这一刹,内心真有无限感伤,他满以为功力已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或可与对方一争轩轻,哪里知道,事实证明,仍然相差了老大的一截,如非对方手下留情,这时焉能有命在?想到了眼前困境与未来之难,一时真正感觉到无限气馁!轻叹一声,由不住垂下头来。

甘十九妹目睹着他,冷冷地道:“尹先生……你方才所施展的那一手剑法,怪绝古今,确信我生平仅见,我几乎丧生在你那一剑之下,你可知道?”

尹剑平苦笑道:“只是后来,姑娘仍然反败为胜,险些丧命的是在下,而不是姑娘。”

甘十九妹冷笑道:“令我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也许你对那一式绝怪古今的奇异剑招,还并未能研习得十分透彻,就你那一手剑招本身而论,应该是无懈可击,只可惜你未能善于运用而已!”

尹剑平聆听之下,不禁大兴感叹,自忖道:“尹剑平呀!你原来几乎已将得手,却失之于招法不够老练,此番为她看出了端倪,今后再想以此一招式取她­性­命,势将万难,而不可能了。”

甘十九妹眼睛犹自紧紧地盯住他:“由你方才那一招奇异的剑法,倒使我想起了一个人,吴老夫人来。”

尹剑平不禁心头大大地震荡了一下,强自压制着心里的震惊:“吴老夫人?”

“不错!”甘十九妹注视着他:“你可认识这么一个人?”

尹剑平原想一口否认,可是他内心实在迫切需要知道吴老夫人与她儿子吴庆的最近情况,他们是因为自己才与甘十九妹有所遭遇,不知结果如何?

一连串的迫切关怀,使得他不便猝然回绝,当下冷冷一笑道:“我不明白姑娘这句话的意思,姑娘是不是可以说得较为清楚一些。”

甘十九妹道:“我说的是避居积翠溪的那个吴老夫人,她还有个儿子,名叫吴庆,尹先生,你可认识这两个人?”

尹剑平一颗心几乎由嘴里跳了出来,却硬下心来,摇摇头道:“在下从来也不曾听说过这两个人,姑娘怎么会有此一问?”

甘十九妹冷笑道:“那个吴老夫人却是旷绝天地之间的一个怪人,你方才所出手的那一手剑招,与她所施展的手法,极为近似,才使我把你们联想到了一块。”

尹剑平假作不解地道:“会有这种事?姑娘既然这么说,倒促使在下心生无限向往,如有机会,定要往积翠溪去拜访一下这位前辈,面请教益才好。”

甘十九妹微微苦笑了一下:“你真有这个意思吗?可惜太晚了!”

尹剑平心中一惊,说道:“姑娘之意,莫非……”

甘十九妹轻轻地鼻子里哼了一声:“因为那个吴老夫人已经死了!”

尹剑平只觉得当头轰然一声,有如晴天霹雳,顿时作声不得!然而越是这当口,他却越不能现出词­色­不对。无奈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太令他难以承受!一时间只觉得全身怒血奔驰,却有一股冰寒之气,起自足心,整个人简直无法再能保持平静。

他倏地转过身来,向前面走了几步!

“是你杀死的?”

“那倒不是!”甘十九妹微微一笑:“你好像对她很关心的样子!”

“对于每一个死在姑娘手里的武林前辈,我都寄以无限同情!”尹剑平几乎感觉到难以遏止的悲伤,“自然这个吴老夫人也不例外!”

甘十九妹道:“倒看不出,你还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我已经说过了,这个吴老夫人并不是我杀死的!”

尹剑平倏地回过身来,道:“虽然如此,但绝不会与姑娘毫无牵连,你能否认吗?”

甘十九妹神­色­向,情不由己地现出了一片黯然。她果然不能否认这件事!

老实说,吴老夫人的死,曾在她心里烙下了很深的创伤。对于那个老婆婆,她多少含有一些歉意,那是因为由一开始起,她就没有杀死吴老夫人的心理准备,事实上吴老夫人这个人在与她见面之前,她对她根本是完全陌生的,若非是为了追踪“依剑平”这个大敌,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所遭遇。吴老夫人虽然引火自焚而亡,但是到底是在甘十九妹的强迫之下壮烈成仁,为此,甘十九妹在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悲痛印象!

因此在尹剑平的质问之下,甘十九妹下意识地兴出了一阵悲伤。

“你说的不错!”她怅怅地说:“她的死,我脱不了关系!只是我总算放过了她儿子一条活命,也算对得起她了。”

尹剑平只觉得视觉一阵模糊,几乎落下泪来,缅怀着有恩于自己的吴氏呣子,只觉得心似刀割一般的难受!

然而,这种刻骨的悲伤,只能隐忍在心里,却是丝毫也不能现诸表面,“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旦甘十九妹看出了端倪,只怕立刻就将罹下杀身大祸,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眼前这种死法,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尹剑平自然不会愚蠢到甘愿受死的地步。

他甚至连吴老夫人的死因都不问一句。虽然他内心是那么渴望了解当时惨祸发生时的一切情景,更迫切地希望了解吴庆如今的下落,只是这些问题都只有暴露他真实身分的危机。

以甘十九妹之冰雪聪明,晶莹透剔,却是千万大意不得。

眼前这种情况下,他简直已无能再掩饰住内心的悲痛,对方只消略加留意,套问两句,尹剑平必得露出马脚,是以,他必须要赶紧告辞。

当下后退一步,抱拳道:“在下已承教了姑娘盖世绝招,衷心钦佩之至,夜深了,就此告辞。”

甘十九妹微出意外地道:“尹先生这就要走吗?我还有很多话想请教你呢。”

尹剑平心中一惊,强作笑容道:“夜深了,明天在下再来造访如何?”

甘十九妹道:“那就不敢当了,明天该我去回拜尹先生才尹剑平心中一怔,原想推辞,可是转念一想,乘此时机能够打进她身边,对她师门多作了解,以图日后出手复仇,自是机会难得。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推辞。当下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如此,明天在下就恭候姑娘的大驾了。”

“你用不着专门等我,我可是没准儿!”甘十九妹道:“我也许白天不去,夜里去,总之,我一定去就是了,尹先生在这里还有几天逗留?”

尹剑平想了一下:“总还有三五天吧。”

“那好极了!”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多得很,尹先生请便吧!”

月­色­如银,映照着甘十九妹那般清艳出尘的美人儿。尹剑平几乎没有勇气再多向她看一眼,抱了一下拳遂即转身自去。

“慢着!”甘十九妹忽然喝住他道:“尹先生!”

尹剑平心中一惊,缓缓回过身来!

甘十九妹走上几步,脸上微现不忍道:“你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吗?”

尹剑平感觉了一下,除了右肩头上,略感酸疼以外,并无大碍,当下摇头道:“多谢姑娘关怀,在下并无不适。”

甘十九妹似乎心中一惊,微笑道:“那就好,我只是担心你……既然没有什么,也就算了。”

尹剑平微微一怔,虽觉出她话中有话,对方既然不说,也就不便追问,当下再次告辞,转身出去。

目睹尹剑平的背影消逝甚久之后,甘十九妹却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兀立在那里。她脸上凝聚着一层疑惑,又像有一丝淡淡的惆怅,蛾眉轻颦,盈盈秋波里感染着凌乱的情绪。显然她遇见了一件令自己难以释怀的事情……这其中又多少少少加有一些感情因素的作祟,于是她心里浮现出一向罕见的不平静。

东边院墙上,黑影子一闪!一条疾劲的人影,有加深宵怪鸟地来到了面前,等到落地之后,才现出了红衣红帽,面现惊惶的阮行来。

他上前一步,面­色­忿忿地道:“姑娘您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不下手把他给除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行怔了一下,喃喃道:“难道姑娘还看不出来?这小子八成儿就是那个依剑平,我们踏破铁鞋无觅处,好容易他自己送上门来,姑娘您却又怎么会……”

说到这里,他忽然把要说的话又吞到了肚子里,原因是发觉到甘十九妹的脸­色­不大对劲儿!他就算是跟老天爷借了个胆子,却也不敢轻犯这位姑娘的雌威!

顿了一下,阮行后退了一步,垂头请示道:“卑职莫非是猜错了,还是姑娘另有高……

见?”

甘十九妹冷哼了一声,徐徐地道,“阮行,难为你还会有此见识,我问你,你凭什么就断定这个姓尹的会是依剑平的化身?”

阮行耸了一下肩膀:“刚才姑娘与他动手说话,卑职未奉姑娘命令,不敢窥伺窃听,只是他离开之时,卑职却远远尾随了他一路!”

甘十九妹道:“怎么样?”

阮行道:“这人一身轻功确是极佳,最主要的,当他踏过卑职亲手布置的毒阵,竟然毫无感觉,情形竟然和那个依剑平完全一样。”

甘十九妹轻轻哼了一声:“这一点我早已注意到了,可是并不能就因为这样,就断定他是那个‘依剑平’吧?”

阮行呆了一下,讷讷地道:“姑娘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卑职总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对劲儿。”

“说下去!”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听听。”

“是!”阮行苦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卑职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读书的仕子,他开口能文,更能赋诗……几乎瞒过了卑职这一双眼睛。”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只怪你们阅人不深,观察力还不够灵活,其实他一来到这个客栈里,我早已注意到他了。”

“哦!”阮行惊道:“姑娘莫非早知道他会武?”

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一双蛾眉轻轻皱了皱道:“但是我却不能断定他就是那个依剑平,因为……依剑平的武功家数与他不同……还有,依剑平手上并没有这么一口神兵利器的宝剑。”

阮行想了一下,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那小子手里,确实像没有这么一把好剑。”

甘十九妹冷哂着道:“再者,他曾经是我手下败将,早已深知非我敌手,既然如此。今夜大可不必再来送死……何况是当面向我叫阵,由此看来,他不像是那个姓依的,然而……

我却不会就对他失去了小心。”

阮行道:“姑娘可曾发现了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甘十九妹道:“不错!他的剑招奇特,在我的印象里,倒似与那个死去的吴老夫人,颇有相似之处,似乎较之吴老夫人更具微妙气势。”

一想到积翠溪姓吴的那个老婆婆,阮行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在他记忆里,这一生还不曾遇见过像吴老太太那么奇特的敌人。现在甘十九妹把这个疑为“依剑平”的读书人比作吴老太太,自使他大为惊心。

“啊!”阮行惊惶地道:“那个姓依的,不是在吴老太太那边停留过一段时间吗?会不会……”

“这件事我正在密切的观察之中,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说着,她脸上微微现出了一片冷笑,喃喃又道:“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个依剑平,早晚会被我看出破绽的,他休想逃过我的手掌心儿!”

阮行确知她为人­精­明,阅人至微,果真眼前这个“尹心”就是“依剑平”的化身,决计逃不过她­精­细的观察之中,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担心。

顿了一下,他请示道:“姑娘可曾打算什么时候起驾?还有清风堡的那个樊老头,我们什么时候动他脑筋?”

甘十九妹一笑道:“樊钟秀那个老头儿,虽然功夫不错,人也够狡猾,只是我却没有把他看在眼里,这地方很好,暂时我还不想走,我要知道你跟‘金刀盟’、‘十二把刀’他们联系的结果怎么样了?”

阮行道:“这几天卑职正在与他们联系之中,听说十三把刀的老大,‘黄面太岁’花二郎这个人很不好对付。”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怎么回事?”

阮行道:“卑职也是由金刀盟那边听到的,据说这个花二郎一向自大,很不易服人,他对金刀盟表示,怀疑我们不是来自丹凤轩的人,说非他亲自看见姑娘,并未经证实姑娘的确实身分与武功之前,他暂时不接受卑职的调遣。”

甘十九妹轻哼了一声,道:“这人武功如何?”

阮行道:“据说很不错,他年岁不大,加入十三把刀不久,竟然坐了第一把交椅,而且很罕众望,就连蒙城九丑的马老大也都仰他鼻息,看他的脸­色­,卑职打算这两天亲自去找他谈谈。”

甘十九妹道:“他不是说要见见我吗,好吧,你就把话传下去,说我会去见他的,只要叫他随时等着我就是了。”

阮行一惊道:“姑娘千金之躯,岂能与这类人打交道?由卑职去处理也就是了。”

“不,还是我自己来吧!”甘十九妹道:“这些人虽然谈不上身分地位,但是不能得罪,却也不能过纵,要恩威并施。”

说到这里,她微笑了一下,两排晶莹的牙齿在月­色­里闪闪生光:“谈到这一点,你就差得远了!”

阮行躬身道:“姑娘说的是。”

甘十九妹叮嘱他道:“我们在江湖上已经树敌太多,不能再结怨敌人了,莫非你忘了轩主临行之前的交待吗?”

阮行呆了一下,翻动着一双白果眼珠:“这个,卑职倒是真有点忘了!”

“哼!怪不得呢!”甘十九妹冷笑道:“那么我就再提醒你!轩主的意思不仅是要消灭了樊钟秀这一伙子势力,而且有意要拿下他的清风堡。”

阮行点头道:“这一点卑职记得……”

“还有!”甘十九妹瞳子里闪烁智光,道:“轩主曾慎重地交待过,要我在皖北培植一伙新的势力,这些人将要用以来接替樊钟秀的势力,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收买这些人的原因!”

“原来如此!”阮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姑娘居然忍受这些家伙的无礼粗鲁。”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轩主虽然并没有直接说出她为什么要占领清风堡的原因,但是我却隐约地可以猜出她的心意,如果我猜的不错,一待我们清除了樊钟秀这一股势力之后,她老人家也就该来了!”

阮行一惊,道:“姑娘是说,轩主要亲自来?”

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不但他老人家亲自要来,就连金、银二位师姐,也俱将随驾同行,实在是她老人家避居世外太久了,这一次,再入江湖,不能不先找一个落脚之处,因此才选中了‘清风堡’。由于‘丹凤轩’的老巢不能兼顾,才要我们就地取材,在皖北物­色­一些势力。”

阮行脸上顿现喜­色­,说道:“这真是太好了……如果轩主与金、银两位姑娘都来了,天下武林就再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了,待不了多久,丹凤轩的势力,更加遍及天下,势将唯我独尊,称霸天下了。”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却抱着与你不相同的看法,我以为她老人家如今春秋已高,实在不必再要……那么称强好胜,这一次我一路上来,才知道她老人家当年在江湖上结敌众多,必然还有很多很多的厉害仇家匿居在暗处,这些人大大不可轻视,一旦出现兴师问罪,只怕……”

苦笑了一下,她遂即把到口的话吞住不发,美丽的眸子里出现了一抹淡淡轻愁。

“姑娘太过虑了!”阮行嘿嘿一笑,道:“这个天底下,还有谁能是轩主的对手?何况还有姑娘与金、银二位姑娘在,姑娘大可以放心不虑。”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那可不一定,我不妨随便举一个例子,就拿积翠溪的那个吴老太太来说吧,如果她身上未染宿疾的话,只怕我就很难制胜她,就是拿轩主来与她较量,也难分高下。其次谈到僻居陕北的‘黄麻客’晏鹏举,这也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人物,其他不知名姓的高人异士还多得很,只是时机不到,他们不肯随便露面而已,只要一出现,必然非同小可!”

轻轻叹息了一声,甘十九妹缓缓地接道:“轩主对我恩重如山,才会使我想到了这些,我以为眼前我们能为她老人家做的,除了必要的复仇以外,最重要的是收拢人心,广行仁术,才是上上之策!”

阮行似乎还不能体会这番话的道理,只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眸子,奇怪地在甘十九妹脸上转着。

“吃吃”笑了一声,他喃喃道:“姑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恕卑职不敢苟同。”

甘十九妹冷哂道:“你一脑子逞强好胜,当然不懂我的心意,其实我的这番苦心,只怕连轩主本人也不会赞同。我总希望能让她老人家明白,‘杀人’只是最后万万不得已才能行的一条路,只是她老人家一生却迷信实力,崇拜武力,而忽略了仁德!”

阮行登时面­色­大变,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他用着一种非常奇怪的神态打量着甘十九妹,对于她的胆敢批评轩主而大生惊异,按照门规来说,甘十九妹的这种行为,简直罪不可恕。

甘十九妹由他的神­色­上,早已洞悉了他的想法,却也不禁微有所警,当下也就不再多说。

“夜深了!”她看了一下天,吩咐道:“你也该休息了。”

阮行迟疑了一下,抱拳一揖,道:“卑职遵命!”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西院里的那个姓尹的由我来处理,你可千万不要接近他,他不是你所能够应付得了的。”

阮行应了一声:“是!”表情微现不忿,遂即转身告辞。

甘十九妹看着他离开的身子,脸上兴起了一层迷惘。对于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回想起来,她觉得很是奇怪,对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有这种前所未有的想法大生惊异。

要知她自幼就跟随水红芍练习武功,非但承受了水氏一身惊人绝技,尤其承受了她的独特个­性­——嗜杀如狂,恨世界,恨武林,恨所有的男人,在这个传统观念的熏陶之下,她简直和水红芍如出一辙。正因为如此,才得到了水红芍的格外垂青,将一身绝技倾囊而授。在以往她从来不曾对水红芍发生过疑惑,她所交付的任务,也一直被尊为金科玉律,认为乃当然之事,更逞论对水红芍本身有所批评与不谅解了,莫怪乎阮行要用那般奇怪的眼光来打量她了。现在想起来,就连她自己也深具警惕,内心忐忑不已。

和衣盘膝榻上,她整个的思维,呈现出一片紊乱!

尤其令她不解的是,今夜邂逅的那个年轻人“尹心”的影子,竟然深深地盘踞在她脑海里。对方英俊的面颊,刚颜的气概,更予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类有胆魄抱负的年轻人,求诸于现今江湖武林,实在是不易多得,然而,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想下去。

二十五

灯焰无声地在燃烧着。

她婀娜的情影映照在墙壁上,夜是那么的沉静,此刻万籁俱寂,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音,都能清晰地感觉出来,她似乎较诸往日变得不安与急躁。

一只粉翼红肚的飞蛾由暗处飞来,围绕着灯焰旋转不已,几次三番地扑向火焰,又坠落下去,最后终于完成了“扑向光明”的壮举,粉红­色­的翅膀燃烧出一缕黑烟,一头扎进灯油里就不再移动了。

甘十九妹竟然会被这小小一幕悲剧吸引住,内心莫名其妙地兴起了一层悲哀,也因此而联想到了其他的一些事情。再一次对自己的前途,感觉到迷惑,也就对自己眼前所执行的任务而心存不解与厌恶。

由床上翻身下地,心里老像是窝着了一件什么事似的。其实这件事不难理解,只不过她却不愿意深想罢了,实在也是她不敢去深想,她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否应该?于是形成了内心的冲突与矛盾。

“尹心?依剑平?”

她嘴里不停地念着这两个完全不同音的名字,那双淡扫的蛾眉,时而拧结,时而开展,显示着此一刻她内心的强烈变化与矛盾!

坚持着最初的原则,她又回到了榻上盘膝坐功。强制着内心的激动,她运了一会儿功,奈何那颗心竟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静止下来。不知何时,她已睁开了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心里沉湎着一番期待。

室外下起了萧萧细雨。瓦面、屋檐……到处响起了水的悉索声,尤其是院子里的荷花池子,雨点儿落在了碧绿碧绿的荷叶上,其声清脆而富宫商,就好像是在演奏着一具别有韵味的琴瑟,莫怪乎古人有“留得残荷听雨声”这么一说了。

尹剑平的一颗心也同甘十九妹一般的不平静,甚至于更较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想着方才的一场拼杀,他兀自不寒而栗!固然那场名为“较技”的剑斗,旨在探测敌我的真实功力,然而不可否认,当时尹剑平的心里,却是充满了凌厉的杀机,打算着在剑击当场只要机会许可,即将置对方于死命。讵不知,一场比斗下来,非但未能置对方于死命,自身反倒险些丧生,对甘十九妹千变万化的无敌剑招,他总算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此时,当他再一次想起来,有说不出的懊丧。痛定思痛,他内心原经铸妥的“不倒长城”亦不禁深深地为之动摇了。

看着窗外靡靡夜雨,他真恨不能抱头痛哭一场。

至此,李铁心、冼冰长老、“双鹤堂主”米如烟、拜兄晏春雷,以至于最近才入记忆深处的吴老夫人,这些人的影子,像是走马灯一般地,一个个由眼前缓缓经过。

这些人原都是活生生的,功成身就,名重一方的豪杰侠士,或是归隐江湖的风尘侠隐,与人无争,与世无牵,然而一朝卷进了可怕的“仇杀”漩涡,一个个俱都如此丧生,而作了刀下之鬼。可悲的竟是尹剑平竟然不能忘记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每一个以上论及的死者,都曾经与他关系深厚,都称得上有恩于他,一朝分袂,人天永隔,这份情发于衷的悲痛,自是可想而知了。

“仇恨”是一点一滴,滴落到内心的深处,积压起来的,每一个死者,都与他心脉一系相通,一经抽动,顿时痛彻心肺,正因为这样,他昼思夜想,只要一经念及,就必将永无安宁之日。吴老夫人的死,使他情不自禁地更加怨恨自己,设非是因为自己的投奔,吴老夫人万万不会为此送命,看来自己这个人,真是所谓的“白虎星”转世,谁和自己遇到了一块,必然遭致杀身的恶果报应。

“唉!”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尹剑平站起来,来回地在房子里走了一转。

一阵冷风由敞开着的窗户袭进来,使得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由是思虑电转。

忍耐!忍耐!想到了这两个巨字,那阵子热烈的情绪,为之烟消云散!我如今所负的艰巨使命,较之昔日实在说来,已大有缓和之机,以往是苦无出头之日,今天的情势却是大有不同,最起码,我已来到虎|­茓­门口,和敌人有所接交,只有把持着耐心与毅力不变,总有深入仇人巢|­茓­,将利刃Сhā入仇人心脏的一天。

这里所谓的仇人并不单单指的是甘十九妹,事实上主要的对象,却是那个唆使甘十九妹为所欲为,而她本人却隐在暗中发号施令的丹凤轩轩主,“丹凤”水红芍。一想到水红芍这个人,即使得尹剑平热血激动,然而越是热血激动,才越使得他心如沉渊之鹰,越能期盼着有雷翅风云、高唳长空的一天。无限的期待与无穷的毅力就是这么养成的。

尹剑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检讨着方才与甘十九妹对敌时的若­干­琐碎,发觉到对方惊人的剑技,每每引发于平凡的身手之中,令人防不胜防,对方剑术上的造诣,看来更超过她徒手技击的境界,实在已达到了“运剑以空”、“出掌以无”的无上境界,自己如果想今后制胜于她,势将还要大大努力不可。今夜初试了一手吴老夫人“草堂秘功”,虽然未能当场反败为胜,却使得甘十九妹大见狼狈,可见得这类纯属灵­性­的奇妙绝招,确实有令人无从防范的玄奥之能,只可惜自己现今还不能深悟其意,致使不能完全发挥其威力,否则试观甘十九妹方才情形,是否还能逃得过自己那一剑,可就大生疑问了。这么一想,尹剑平内心,不禁大兴鼓舞作用。

他脑子里回忆着方才与甘十九妹动手情景,信手拿起了几上长剑。不意这只右手方自抬动的当儿,即觉出肩头部位一阵子疼痛,情不自禁地垂下手来。自此,他才恍惚地感觉到右面肩头表面上,似有无数虫蚁在爬动之感,当下心中一惊,连忙走近灯前坐下来,用左手剥开了右肩的上衣。不看尚可,这一看之下,使得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的,只见右肩头上这时一片红紫,竟然肿起了馒头般大小的一个瘤状物体,细看那肿胀之处,呈红紫透明,一如玛瑙般晶莹,自此他才忽然感到,一种冷森森的气息,自肩伤之处,蛛网般地向全身扩散着。

一念之间,使得他连连打了几个冷战,这才警觉到先时不甚经意的酸疼感觉,竟然会如此严重,回忆着方才情形,不过是被甘十九妹信手轻轻地推了一掌而已。当时并不曾感觉到有什么疼痛不耐,怎么会忽然发作得如此严重?真正令人大惑不解,实在想不透是什么道理。

他反复地端详着伤处,发觉到那肿胀之处,表面上似有三颗极为细小的黑点,再翻看肩衣,对灯一瞧,果见衣上亦有三个大小如同针孔般的透明小洞,他为之恍然大悟!

“毒!七步断肠红!”

好厉害!一念触及,使他联想到当日吴老夫人审视自己携带的那口玉龙剑时,曾经告诫过自己,那种足以致人以死的人世剧毒“七步断肠红”,是藏在甘十九妹出手时的手指指甲之内。吴老夫人并曾肯定地猜测,这些毒是凝于一种极为细小的蜡丸之内,平时暗藏于指甲里,对敌时一经着以内力,蜡丸立碎,毒汁即可借指甲抓附对方之时,顺利地传达出去!

想到这里,尹剑平仿佛当头响了一声霹雳,顿时作声不得!他不禁暗惊着,如果这个猜测果然属实的话,那么自己现在身上,必然早已感染了那种所谓“七步断肠红”的罕见剧毒!只怕­性­命不保了!尹剑平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站起来走过去,把敞开的窗户关上,真是奇怪的一种感触,在没有发觉伤势之前,他还是浑然不觉,一切行动无异常人。现在,当他目睹了伤处之后,忽然间竟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痛楚,猝然加剧了十几倍,虽是随便走动几步,却也有举步踉跄之感!

“不好!”嘴里说着,他踉跄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只觉得一阵舌­干­­唇­燥!

翻过身来,用左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具瓦壶,忽然心生一念,咽了一下唾沫,他把手里的瓦壶又放了下来。摇一摇头,他心里想着:不,不能够喝水!脑子里思念电转,想到了那日身中阮行的“丹凤毒签”后,正是与现在的感觉相似。后来吴老夫人与自己动手医治时,也曾确切地告诫过自己不可饮水。于是,这个渴望饮水的念头,为他深深地压制下来。

他忍着右肩上伤处的酸疼不堪,把上身衣服脱下来,仔细地观察着身上各处,倒也没有什么异状,那毒伤肿胀之处,为恐意外,却也不敢随便去动它。只觉得伤处附近,奇热烫手,只是无比的酸,连带着整个一只右手举动都难。

尹剑平其实不知,他由于前胸佩带得有那块“辟毒玉玦”,才使得毒势未能蔓延全身,再者他身上前此曾经中过阮行的“丹凤毒签”,伤处虽异,但毒­性­却是相同,是以身上已有了免疫的抗力。如此之故,那肩上毒­性­,也只能局部发作,却是万万不会攻人内心构成他­性­命的威胁。话虽如此,虽只是局部发作,当其初起之时却也大力可观,瞬息之间,他已数度冷热,只觉得四肢麻软无力,遍体生燥,有如虫蚁爬行。倒是前胸仍能保持着一片温煦,冷暖适度,心智亦能十分清楚。

尹剑平忍着身上的痛楚,盘膝榻上,强自运功调息了一回,出了一身大汗,仿佛略见轻快了些,只是看着肩上那个毒瘤,却像是更加大了许多,试着用手去摸按一下,其势如火,简直烫得怕人。那条右臂更势如重有万斤,一任他用出全身之力,亦休能抬动分毫,空自逼出了遍体虚汗。

夜雨孤灯,长夜漫漫,真令人兴起无限感伤与懊恼,心里独自个地盘想着:吴老夫人既已罹难,他儿子吴庆下落不明,只怕当今天下除了丹凤轩中人,再无一个能够解开这类独门剧毒,唉!看来我眼前只怕大难罹身,希冀保全这条­性­命是万难了!

一阵风吹过来,虚掩着的两扇窗户,蓦地敞开,发出“呕当”一声大响,屋子里的那盏灯,顿时熄灭,全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尹剑平左手摸着了千里火,正要晃着了,就在这当口,他仿佛看见了窗外荷池对面屋檐口,人影子晃了一晃,遂即隐身暗处。虽然在痛伤之中,尹剑平仍能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力。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登时使得他临时制止住摇晃火折子的动作。当下他匆匆把火折子放下,改把几上那口“海棠秋露”拿过来压置枕下,却把剑柄的一端露出来,必要时左手仍可出剑制敌。

心里想着,他遂即缓缓把身子躺了下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目光望处,却清晰地又看见了方才现身的那条人影。

虽只是惊鸿一瞥,却也逃不开尹剑平­精­细的视觉。那条人影显然施展出“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正由荷池面上点踏着满他的莲荷翻向“池心亭”上,身形至为巧快,等到尹剑平注意观察时,对方显然已经处身在池心内了。

尹剑平一惊之下,清醒不少。

那条人影好眼熟!就在他运思猜想着来人的身分时,眼前人影再闪,那人已倏起倏落地越过了荷花池,一路轻蹬巧纵地来到了这岸边。

窗外­淫­雨靠靠,借着高悬檐上的一盏油纸灯笼,却能奇+書*網依稀分辨出一些景象!

凭着这片黄昏的灯光,尹剑平已看清了这个人。

一惊之下,他几乎由床上坐了起来!

“阮行!”他确信自己绝对不会看走了眼。

此时此刻,这个人的猝然现身,而且又是奔向自己下榻的这爿院落而来,当然可以意味着绝不是什么好事。忽然他心念一动,想到了来人很可能是奔向自己而来,顿时心情大为紧张。所幸睡房里的那盏灯被风吹灭了,自己由里向外看,可以一目了然,而对方由外向里面看,可就要费点眼力,必须等到瞳孔适应室内之光度之后才可分辨一切。这一点对于尹剑平来说,却是十分有利的。

尹剑平有见于此,也就暂时定下心来,却也不敢轻心大意,当下缓缓自丹田之内提吸起一股潜力,使之运行于左臂之上。

须知他昔年练习“金刚铁腕”功力之时,乃是左右腕手交互练习,可以在一触念之间,集中全身功力于双手之间,是以才能在一出手的当儿,置敌人于死命。

他虽然在伤痛难耐的情况下,却也不能不防范到阮行的有所异图。果然,他这里方自运功完毕,窗前人影乍晃,那个一身红衣,面相清瘦、神情刻毒的阮行,已经立身窗侧,正自向室内默默观察着。

尹剑平紧紧地咬了一下牙齿,暗忖道:“好个卑鄙的东西,莫非还想乘人之危不成?”

窗外的阮行想是也知道室内这个主儿不是好相与,是以虽然现身窗外,却不敢猝然进入,保持着相当的一段距离,只是转动着那双闪亮的眸子,频频向房中窥探不已。

尹剑平平身而卧,目光半合,自他一现身之始,即紧紧地盯住了他,倒要看看他意欲何为。足足相持了甚长的一段时间,阮行才开始有所举动。自然,在这一段时间里,他已习惯了室内的黑暗,身形轻起,翩若惊鸿地已翻身而入。

尹剑平目开一线,紧紧地逼视着他,除了那只负伤的右臂以外,他全身各处,都聚集了力道,只候着在适当的时机,出手予对方以重击!

红衣人阮行这一次像是十分的仔细,身形进出确实不曾带出一点点声息。就见他那双光华闪烁的眸子,缓缓地移动着,打量着这间房子里任何一处虚实动静,却不一上来急于扑身上前。

双方大约距离有丈许左右,这个距离显然使他置身子安全地带,只须一发觉些微的风吹草动,即可改变他进退的形势,如就上来这一式动静而论,这个阮行确实称得上相当的高明。

尹剑平虽然固定着原来的睡姿,丝毫也没有更动过,但是心里的紧迫却几乎使得他为之窒息,原因是他无法猜测出对方的来意,如果他确系存心乘人以虚,尹剑平却希望事先能观察出他即将出手的部位与意图,如果只是长时间双方这么消耗下去,吃亏的必然是尹剑平。

理论至为简单,因为尹剑平此刻乃是已伤之身,一旦形迹败露,与对方明火执杖地动手比斗,必将不是阮行对手,如果他伪装在睡眠之中,只要不出声呻吟,阮行便无从观察出他的伤势,因而也就不敢轻易地去冒犯。然而,他既然存有行刺之心,当然不可能就此作罢,势将出手,势在必行!那么,尹剑平的伪装熟睡之举,更可以大大地减轻了对方心里的防范。尹剑平唯一制胜对方的机会,正在于此,出其不意地出手反搏。

对于尹剑平来说,胜负似乎可以预卜,他几乎可以直觉地予以认定,如果自己不能在出手反击对方时一招得胜,那么很可能将会丧命在对方之手。

生死攸关,尹剑平焉得不沉着应付!是以,他始终保持着原来的睡姿,并且尽量放宽胸襟,发出了均匀的呼息之声。

阮行那双白果眼瞬也不瞬地注定着他,又过了一些时候,尹剑平忽然发觉到他身子向左面轻轻跨出,立时他就感觉到自己右侧有了“吃紧”的意态。这种意态,是不能用合理的理由来解说,只是一种直觉的认定。顿时,尹剑平兴起了一阵惊惶,因为这个方向,正是他最感空虚的一面,限于他负伤的右臂,连带着使得他这半边身子都较为迟钝,果真阮行要从这一个方向向自己出手暗袭的话,他必将无从防范,后果将不堪设想!

时机很可能一纵即逝,尹剑平不得已,装着梦呓的姿态,把脸部移动了一下,含糊地发出了一些声音。

果然,这个小小的动作,临时使得阮行吃了一惊,慌不迭地又周转了一个方向。他身子电转如飞,轻轻一旋,已来到了尹剑平的左边方向。这个方向,对于尹剑平来说,称得上恰到好处。其实,就在阮行进室之前,尹剑平早已作好了可行的准备,左手置于枕下,紧紧握住了剑柄,将可在最短的一刹那间,随时掣剑而出。

阮行在这个方向仅仅站立了极短的一瞬,随着他身子霍地向前一伏,疾快如箭矢般地,已扑到了尹剑平床榻旁边!

原来他手里事先早已紧紧握住了一口薄刃匕首,随着他快速袭上的身子,手起刀落,一股刺目寒光闪起,这口刀直直向着尹剑平当胸扎了下来。

这一招阮行端详至久,才选择了这个地方下刀,他自忖手眼身步,无不搭配得恰到好处,对方既在睡梦之中,理当是万无一失,哪里知道,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在观察对方,对方同样地也在观察他。

说时迟,那时快!

他不动,敌不动,他一动,敌人比他来得更迅速。就在他手中短刃眼看着已将Сhā中在对方前胸的一刹那间,一蓬青蒙蒙的光华,自对方枕下蓦地闪烁而出,就像是猝然打了一个闪电般地闪了一闪。

阮行这才知道,敢情对方是伪装熟睡,非但如此,而且早已作好了必要的准备,一惊之下,由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再想抽身,哪里还来得及。

一片寒光扬动之下,紧接着是“呛啷”一声脆响,刀剑交锋里,阮行只觉得手上一轻,掌中匕首已被对方那口斩钉截铁的宝剑削成了两截。非但如此,尹剑平早已测好了更称万全的身手,随着他下沉的剑势,配合着他欠身坐起的姿态,那只执剑的左手一沉乍起,连同那口寒光耀眼的宝剑,在一个极快的速度里,已经搭在了阮行的颈项上。

锋利的剑刃在初一接触到阮行颈项之刹那,一股冰寒气息,陡地透体而入,使得阮行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登时呆立如木偶,吓得动弹不得。

尹剑平苦心竭虑的一招,果然用对了地方,一切俱都与他的理想吻合。

他恨透了这个阮行,决定要予他吃些苦头,掌中剑微微振动,寒芒乍吐之下,已在他颈项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口,一时之间,殷红的鲜血,点点滴滴地顺着阮行瘦长的颈项滴落下来。阮行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惊呼:“噢!”瘦削的躯体禁不住连连颤抖不已。

“你……”一刹间,他那双白多黑少的瞳子,瞪得极大,显然在极度惊骇之中!

尹剑平施出全身之力,抬起了那只负伤的右手,将左手那口剑接过来,宝剑的刃锋,仍然搭在对方颈项上。只消稍稍加诸在剑锋上一些力道,以这口“海棠秋露”之锋利,即可随时削下阮行这颗项上人头。这一点足可认定,而无须置疑。

剑交右手,尹剑平左手已摸起了桌上的火折子,一经晃动,“噗嗒”一声,亮起了一阵火光,很快地,他已点着了置在桌上的灯盏,室内顿时呈现出一片光亮。他不欲被外人窥知一切,掌势再挥,距离丈许以外的两扇窗户先后掩阅上。

阮行颈项间的鲜血,不停地滴洒着,他自忖着难免一死,不由神­色­大变。

“依朋……友?”他喃喃道:“咱们还可以取个商量吗?”

“当然可以。”

尹剑平一面说一面坐正了身子,他胸有城府,强自忍着右肩的奇痛,冷冷一笑,接下去道:“不过,有一点我却要声明,我姓尹,不姓依。”

阮行闻言怔了一下,眸子里,呈现出一片紊乱。

“你真的不是依剑……平?”

“当然不是!”

阮行又是一怔,喃喃道:“难道说,我……真的认错了人?”

尹剑平哼了一声:“你当然认错了人!不过,话虽如此,你深夜潜入我的住处,谋图杀害我的行为在先,我绝不会轻易地就放过了你的。”

一面说,他右手压剑,加深了一些前伤的剑痕,鲜血再一次地涌出来,滴滴嗒嗒地溅落下来。

阮行那双吊客眉几乎拧在了一块,情不自禁地往嘴里吸着冷气。

“喂,尹朋友……剑下留情!”他斜过那双白果眼珠子,盯向尹剑平:“既然你不是姓依……那么兄弟此来就过于冒失,实在是个误会……是个误会。”

“你倒是说得轻松。”尹剑平的剑压着对方颈项,心里十分笃定地道:“误会!哼!要是我不够机警的话,被足下一刀刺中了要害,现在我岂能还会活着说话?那时候这个误会又能去向谁诉说申辩?这个你倒是说说看?”

阮行“嘿嘿”颤抖着,频频苦笑不已:“你我既无深仇大恨……尹朋友何不高抬贵手,饶过了兄弟的一时莽撞,兄弟必将忘不了阁下大恩大德……日后不免对阁下感恩图报……怎么样?”

尹剑平力聚左掌,霍地向上一抡掌,“叭”地一声,抓住了阮行右肩横骨“云门|­茓­”上!

阮行只觉得半身一阵子发麻,“啊”地惊呼一声,尹剑平已自他颈项上抽回了长剑。

阮行一惊之下,自以为有了脱逃之机,转身待逃,岂料却听得床上的尹剑平冷森森地笑道:“你还想走吗?”

才跑了一步,阮行登时站住。

他神­色­倏变,缓缓回过身来,尹剑平却用着充满了神秘冷峻的一双眸子打量着他。

尹剑平道:“你已为我独门手法,拿住了气|­茓­,除非我自行解救之外,别无良策,如果在半个时辰之内不将那气|­茓­打开,你必然气冲血栓而亡。”

阮行呆了一呆,又恨又怕地道:“你……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尹剑平道:“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拉平了!”

“拉平了?”

“不错!”尹剑平咬了一下牙,现出痛苦神­色­道:“因为我身上有伤……也需要你的援手解救,你身上的伤,却是非我不可!”

一面说,他已解开了上衣,现出了肿大如瘤的右肩伤处,阮行目睹之下,瞠目道:“原来你已中了我家姑娘的‘七步断魂掌’,嘿!你完了!”

“我完不了!”尹剑平眼睛很狠地盯住他:“有你在我就完不了,换言之,如果我完了,你也完了,而且你一定还先死在我前头。”

这几句话,像是忽然触及了阮行的痛处,不禁现出了无可奈何的沮丧。

“你的意思是要我先解了你的毒,你才为我解开|­茓­道……是不是?”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阮行脸上一阵子发白,­干­笑了一下道:“兄弟这个人作事,不大喜欢受人威胁……要是我不答应呢?”

“那很简单!”尹剑平冷冷地道:“你只有死路一条,而我却还有活命之机!”

“你有什么活命之机?”

“我当然有!”尹剑平微微一笑:“譬如说,去找你的主子甘姑娘。”

“笑话!”阮行狞笑一声:“你以为她会救你吗?真要有这个意思,她又何必伤你?”

“这很难说!”尹剑平慢条斯理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阮行冷冷他说道:“兄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尹剑平道:“不要忘了,我是跟她在谈交易,因为你的命控制在我手里,甘明珠如果还顾虑到你这个忠心奴才,她当然就得为我解毒不可。”

阮行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一着,不禁又是一呆,对方如果真的这么做,自己这个脸可是丢大了。

想到这里,他确是无计可施,却愤愤地道:“嘿嘿!你以为兄弟我真的这么顺从你,听你摆布不成?”

“你非顺从不可!”尹剑平胸有成竹地道:“因为我确知,这个世界上,很少能有人,能够忍受得了我所加诸在你身上的痛楚!”

阮行“吃吃”好笑道:“姓尹的,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鬼话?”

尹剑平打量着他的脸:“你势必非相信不可,因为你马上就要尝到味道了!”

话声方歇,即见阮行一双八字眉,倏地往当中皱了一皱,身子紧接着摇动了一下,那白脸上翻起了一片红潮。

“怎么样?”尹剑平冷冷地一笑:“我的话不错吧!这其实只不过是个开头而已,真正厉害的都还在后头呢!”

说话之间,阮行己大感痛苦,全身上下宛若抽了筋似的一阵子抽动,由不住捧腹部,痛得弯下腰来。他脚下蹒跚着,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当他那双眸子,再接触到尹剑平时,眼神里已失去了原有的自信与倔强。

“好吧……算你厉害!”

这几个字,几乎是由他紧咬着的牙关里逼出来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片刻工夫,已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只是……”阮行紧紧咬着牙:“你……能想办法先止住我身上的痛吗?”

尹剑平点头道:“不必紧张,这只是开始一上来的阵痛而已,先叫你知道一下厉害,马上就会自行止住,但是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有第二次阵痛,时间却要比这一次长一些,而且痛得也厉害一些。”

尹剑平顿了一下继续道:“往后还有六次,每一次时间都会拉长一些,痛楚的程度也更会加深一些,不是我吓唬你,以老兄眼前忍受痛楚的情形看来,只怕在第三四次阵痛的时候,你就忍不住要痛昏了过去,根本等不到最后一次,你这条命也就完了。”

说话之间,阮行已显然忍受不住,白皙的脸上现出了一根青筋,不时地由鼻子里哼出一声!听了尹剑平所说的,更不禁令他吓得两眼发直!就在这个时候,身上的刻骨痛楚忽然中止,正如尹剑平所说的,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

阮行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嗟叹,点点头道:“好吧!看来我是无从选择。”

尹剑平左手执剑,将右边身子侧过来。

阮行无可奈何地走过来,先看了一下他的伤,冷冷一笑道:“一点都不错,这是丹凤轩独门秘制的‘七步断肠红’!”

说到这里,他抬起眸子来,奇怪地向尹剑平打量了一眼,讷讷道:“你这个人确是怪异得很……竟然在中了这等剧毒之后,还能挺到现在,真是怪事!”

尹剑平冷笑道:“你们丹凤轩的人,对于并无仇恨的人,居然也施以辣手,实在令人不解,由此看来,江湖上对于你们的种种传说,并非是空|­茓­来风了!”

阮行将灯移过来,一双白果眼瞬也不瞬地打量着他的伤处,冷森森地道:“你的确是个奇怪的人,好好的你又凑什么热闹,我家姑娘一定把你当成了姓依的,才会下此毒手!”

尹剑平冷笑道:“姓依的又是谁?”

阮行道:“跟你一时也说不清楚!”

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他才由身上取出了一个白布小包,打开了布包,里面是一套奇怪的工具,小刀子、小剪子,还有长长的针。一个小瓷瓶和一根吹管。阮行虽然极不甘心情愿,但是由于­性­命­操­诸在对方手上,却不得不耐下­性­子来。遂见他先用一把特制的小刀将尹剑平伤处毒瘤划开一道血口,放出了一些黑­色­的血,然后用手在尹剑平伤处附近按了一下。

“哼!”他越加奇怪地道:“你像是很懂得毒­性­子,要不然毒气不可能等到现在还没有蔓延开来。”

尹剑平喃喃地道:“废话少说,你快着点吧!”

阮行冷森森地道:“今夜你幸亏遇见了我,要是换着另一个人,你八成是死定了!”

一面说,他打开小瓷瓶,拿起吸管,稍稍地在瓶里沾了一下,然后吹向尹剑平伤处,即有米粒大小的一点白­色­液体,落入尹剑平伤处,入血即溶,尹剑平立时就觉得原本火烫的伤处,突地如着了一副清凉剂,顿时心神为之一爽!他虽然不识得阮行为他所上的是一种什么药,但是有此感受,即使他确信必是真正的解药无疑。

阮行耐着­性­子,又为他包扎了一下,道:“好了,应该是没有事了,最多三天,你即可复原如初。”

尹剑平借着侧身之便,已把那只装有解药的小瓷瓶窃在手里。阮行居然没有注意到他会有此一手,显然是一个极大的疏忽,他匆匆收拾了布包,揣入怀内,这时尹剑平已经把衣服穿好。

阮行冷笑道:“姓尹的,大丈夫说话算话,该你的了。”

尹剑平点点头道:“你可以走了。”

阮行怔了一下,蓦地竖起了眉毛,道:“你?”

“哪里有什么‘|­茓­气’好拿?”尹剑平微微一笑道:“你上当了,我只不过用内家功力,在你的身上玩了个小花样罢了,你放心去吧!”

阮行愕了一下,才知道自己一时粗心受骗,心中好不忿怒,真恨不能扑上去与对方一拼。只是转念一想对方在毒伤发作之时,自己尚且不是他的敌手,更何况现在?心里一阵情怯也就没有敢动。而此同时,尹剑平的那只左手,却已经握住了剑柄,一股冷森森的剑气霍地逼近过来,阮行情知厉害,顿时退身丈许以外。

他狠狠地咬了一下牙,狞恶地道:“好小子,竟敢戏耍于我,今天晚上你家阮大爷是认栽了,我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话声一落,瘦躯一个倒仰,施展“金鲤倒穿波”的轻功绝技,“哧”的一声,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消逝于无边夜雨之中。

尹剑平绝处逢生,暗自庆幸不已!却也体会到自己眼前与甘十九妹咫尺相处,随时随刻都可能有丧失生命的危机,然而,在另一个角度上看来,他却又觉出自己这种舍生冒死的深入敌人心脏,似乎已经收到了预期的效果。虽然敌人的强大再一次地得到了证实,但是他却不能知难而退,势将肩负使命,作长久的考验,以期在心理的防范上,倒了敌人的内里长城。那一天的来临,也就是自己含辛茹苦,全面胜利到来的一天。一想到这里,尹剑平心里充满了热炽情绪,仿佛连身上的痛楚都大为减轻了!

尹剑平盘膝床上,缓缓运功调息了一阵,只觉得身上阵阵发热,喝了一盅水,更不禁出了一身大汗,再加上先时伤处淌下的脓血,只觉得上躯一片粘湿,甚是难受!房内还贮有大半缸清水,他­干­脆褪下了上衣,打着赤膊,把身上洗抹一遍,找了一件­干­净的小褂重新换上,一切都清理­干­净,才觉得身上轻快多了。

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进来,他才发觉到敢情后面的窗户还敞开着,再回过来把窗户关上。

这些琐碎的小事,在平时自是不值一提,可是,在痛伤新愈之后,做起来也并不十分轻松,那只包扎之后的右肩,隐隐还有些发酸作痛!尹剑平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后,重新盘膝床上!

膝下压着剑,方待运行一阵吐纳功夫,无奈,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甘十九妹!

那确是一个令人不能轻易忘怀的美丽的影子。

长长的秀发,玉立修长的躯体,明眸、皓齿、粉颊、朱­唇­,这些已经极不平凡,再衬以她独特的­性­格,使得她显示出一种清丽出尘,卓然不凡,驾乎于一般少女之上的那种绰约气质……这一些,对于尹剑平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都不是轻易得以剔出念外的。

很多次,在他忆及这个影子时,都不禁使他怦然心动。“仇恨”固然使得他热血沸腾,然而妄图把此女列为复仇的对象之一,而时时加以衔恨,他发觉到那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

“甘明珠!”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喃喃呼唤着对方的雅号:“甘十九妹……”

嘴里反复地呼唤着这两个名字,内心却积压着一层难以排遣的痛苦!

就在这时,一只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忽然搭在了他左面肩上。

尹剑平猝然一惊之下,未及出语,即觉左肩上“云门”|­茓­道上麻了一麻,已吃对方两根纤纤玉指拿住了|­茓­道。紧接着,另一只白酥酥的玉手,却由他另一面肩头上缓缓攀了过来,落向他的前胸部位。尹剑平这一刹真是又惊又愧,万万想不到在一度受创之后,居然再次落在了对方手中。

这双玉手,他甚为熟悉。其中一只,在雪藕般的皓腕上戴着一只碧光晶莹的翡翠镯子。

不是那甘十九妹是谁?

一刹间,他血液里流窜着无比的惊惧,更有说不出的羞窘,因为在刹间之前,正是他心情矛盾紊乱之际,心有所忆,诉之以口,频频呼唤着对方的名字,而天公竟然偏偏安排她在同一时间出现眼前!尹剑平的羞窘、惊惧,简直使得他无地自容!

“呵……”嘴里说着,他蓦地涨红了脸!情绪的变幻,在这一刹间,已然大大地削弱了“仇恨”。也许过此一刹之后,又是一番变迁,可就不得而知了。想说话,偏偏无以出口,想转身,又碍于被对方轻轻捏住了|­茓­道,尹剑平狼狈极了。

拿住他|­茓­道的那一只手,多少存了些“好心”,拿捏的部位与轻重,算得上“恰到好处”,仅仅使对方略感麻酥而不能转动而已,过轻不及,过重又将使对方身上不免痛苦。这只巧妙的手,此间则是算得上透剔玲珑了。

一只手使他不能转动,另一只手直摸向他的前胸。就在接触到尹剑平的胸肌的一刹那,那只手忽然像是触了电一般地往回抽动了一下,少停之后,才又继续下去。当然,这阵子肌肤相接绝非狼亵,而是有用意的。那只白酥酥的­嫩­手,其目的在于悬挂尹剑平前胸的那一块“辟毒玉玦”,一待这块东西握在了对方掌心之后,遂即停住了动作。

紧接着,尹剑平感觉到一阵悉索的项链声,那块玉玦已被对方转到了脖子后面。

“哼!怪不得呢!”对方一边看一边说着:“我还当你有什么不畏毒­性­的绝窍,原来是这么一块玩艺儿在作祟呀!倒是真希罕!”

一边说,她把脸就近了。仔细地端详着,嘴里念着:“百毒不侵,冷暖自如。”

这八个字,原是刻在玉玦上的,出自对方的芳­唇­,听在耳朵里,只是说不出的熨贴,好听!

玉手一松,玉玦又垂落胸前。

身上忽地一轻,被拿住的|­茓­道已然松开,紧接着眼前人影闪动,甘十九妹薄显娇嗔的芳容,己现身面前。尹剑平只觉心头一震,仿佛被人戳穿了内心那般的不自在,一双瞳子直直地盯着对方,这一刹心鼓雷鸣,正不知是何等一番感觉!

心有灵犀,抑或是那种奇妙的心灵感应吧。那个素日极能自持,冷若冰霜的姑娘,居然也同他一般地飞红了脸!就在四只眸子互相注视的一刹,他们彼此都甚为窘迫!

这只是极短的一瞬,须臾,甘十九妹已恢复如常。

“对不起,我来得太冒失了。”她看着对方,喃喃道:“我只是放不下你罢了……”

尹剑平整理了一下松开的前胸盘扣,强自镇定地点点头,一时仍不知如何开口。

“我可以坐下来吗?”

甘十九妹轻轻地看着他。翦水双瞳充斥着混淆了感情的那种智光,具有令人不可违抗的潜在意识!

“这……当然可以……”

一面说着,尹剑平匆匆离榻站起,目视着原先压在膝下的那口“海棠秋露”。这口剑似乎突然反映了一些什么,使他蓦地想到了眼前所应持有的态度。顿时他身子里沸腾着新旧两种激烈的矛盾与冲突!

甘十九妹在短暂的一刹迷失之后,却似已回复了昔日的平静与明智。

“谢谢!”一边说着,她就在那张位子上坐下来。

尹剑平定了一下神,略似窘迫地道:“甘姑娘深夜驾临……是……”

“噢!”甘十九妹撩起眸子看着他:“是因为你的伤……”

“这……”尹剑平窘笑了一下:“已经不碍事了!”

“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姑娘是说……”

“我是说,我那个没有用的奴才所作所为,我都看见了。”

尹剑平看了她一眼,暂时沉默不语。提起了她那个红衣跟班阮行,甘十九妹似有一些恼怒,然而偏偏对眼前这个人,她有一番内在的迷惘与青睐,因而连带着使得她对于阮行的行径,也就无可奈何地予以宽恕!

甘十九妹看着他,略似自艾地苦笑了一下:“老实说,刚才伤了你,我很后悔……想过来看看,却没有想到你居然比我想的要结实多了,而且竟会利用了阮行的自投陷阶……”

尹剑平道:“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总算命不该绝,倒是尊价帮了我一个大忙!”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好像我那个跟班儿,还遗失了一样东西呢!”

尹剑平闻言,心里一动,说道:“姑娘说的是?”

甘十九妹眨动了一下眸于:“好像是一瓶解药,不知尹先生可曾看见?”

尹剑平心里有数,遂即将先时取自阮行的那一小瓶解药拿出来,双手送上,道:“姑娘明察秋毫之未,在下实在惭愧之至,就此壁还。”

甘十九妹接过来,轻轻一哂道:“对你来说,此物已无足轻重,要它无用,倒是丹凤轩大小物件,奉令不得落入外人之手,倒不是我小家子气,舍不得送人。”边说,遂即收入囊中。

尹剑平嘴里应着,心中不免怦然,依其所说,分明自己方才之一切巨细,均已落入她的眼中。他原以为方才对付阮行之一手,为得意之事,想不到尽落对方眼底,果真她心存不善,自己焉得命在?这么一想:不觉全身一阵悚然!他自信为谨慎之人,却没有料想到竟然会有此疏忽,设非是甘十九妹出神入化的轻功使然,自己的大意,确实有深深加以检讨的必要。

甘十九妹眸子微转:“尹先生不必自责过深,倒是我夜行潜入,于礼不合,还要请你勿罪才好!”

尹剑平心中一动,暗忖道:“不好,看来这个姑娘。分明对我存心试探,我却千万要定下心来小心应付才是!”一念之起,顿时如沐着冰露,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二十六

须知尹剑平乃绝顶聪明,具有大智之人,况乎眼前大仇未雪,自己身负重任.血海深仇,断断使得他不可以丝毫掉以轻心,尤其对方甘十九妹,女中翘楚,心思之细微敏锐,有如银碗盛雪,不容丝毫混淆。尹剑平既有忍辱负重之心,更不可现出一些异态。第一步,必须先要消除了对方所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阴­影疑虑,才是正理。

想到这里,他登时心有所警,只是表面却并不形之于­色­,当下微一欠身,笑笑道:“姑娘仙子之尊,移玉下处,足使蓬荜生辉,在下何幸如之!”

甘十九妹­唇­角轻轻拉动了一下,现出左腮上浅浅一圈梨涡道:“你实在太客气了,难道我以家门致命毒掌伤了你,使你险丧些命,你不恨我?”

尹剑平一笑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即为姑娘所伤,亦在情理之中,况乎姑娘夜来探看,足见心存慈善,在下苟得不死,已属万幸,岂能为此见恨,姑娘言重了!”

甘十九妹蛾眉轻轻一蹙,神秘地笑了一下,深湛的眼神在对方身上转着:“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就好。尹先生,你可愿听一听我对你初次见面的印象吗?”

尹剑平抱拳道:“愿聆高见!”

甘十九妹点了一下头,缓缓地道:“俗语说‘读书不成而学剑’,尹先生你显然是一个例外,难得文通武就,确是一个罕见的全才。关于这一点,我实在心存好奇,很想知道一下你是怎么文武兼修的?可以告诉我吗?”

尹剑平正襟危坐道:“姑娘太客气了,其实姑娘高估了在下,姑娘说的不错,有关‘读书不成而学剑’这句话,其实引用在在下身上,实在是至为恰当不过。”

“噢——”甘十九妹费解地道:“尹先生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尹剑平点头道:“姑娘有兴一闻,在下倒也不无告人之私。”

说时他起立上前,自暖壶里斟上一杯温茶,双手奉上,甘十九妹伸手接过,轻轻说一句:“谢谢!”

尹剑平搓了一下手,借着回身之便,紧紧压制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眼前尤其是要紧时刻,面对着这个晶莹透剔的“女魔头”,不得不特别仔细小心,片言之失,即有暴露身分之可疑!不止是暴露身分而已,从而所引起的一切后果,简直是前功尽弃不堪设想的糟!

尹剑平再回身落座之时,已换了从容镇定神态。这一份内励自制之功,显然大非常人之所能及,话虽如此,仍难免真情暴露,只是那种既往的凄惨,仅仅只能加深人­性­的互谅与沟通!

甘十九妹静默地显示着她的关怀。那双深邃的翦水瞳子,多少已为对方不平凡的气质所感染了。其实在她来此之先,就己显示了她人­性­善良的一面,多少已有些自我欺骗的潜在意思在作祟!

对于自己所喜爱的人事,智慧常常是昏庸的。饶是如此,甘十九妹仍然保持着她的尖锐触角,只是对于眼前这个她看上来印象不恶的青年,是否能如同她以往的那么明智,可就大有疑问了。因是,在她盈盈秋波再次注视对方时,所表示的那种神态,己显示了她的迫切探知和寄以信任。

尹剑平呷了一口杯子里的冷茶,思忖着当讲的话,发觉到对方的目神,不禁心情顿时大为紊乱!

“姑娘!”他几乎为之失神地放下了杯子:“我出身为武林世家的六合门,先父名讳是尹……”陡然一惊,他停住了话锋,暗忖道:我怎么实话实说了?心绪电转,不如此不足以信人!于是,他才又接下去:“先父尹雁翎,也就是第七代的掌门人。”

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我听说过,可是当年人称‘黄叶剑客’的那位老前辈?”

尹剑平怦然一惊,十分奇怪地道:“姑娘竟然知道?”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武林中很少我不知道的事情,信不信由你,如果我这一方面的知识可信的话,那么我更知道令尊的文学造诣,当今武林实无人能出其右,比起他老人家的家学武术,似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可是?”

尹剑平喟然道:“姑娘说的甚是。”

“唉!”甘十九妹轻轻一叹道:“尹先生……既然令尊就是这位老前辈,那我几乎已可认定你的悲惨身世了!”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心中虽是悲痛,却保持着一份应有的矜持与警觉!

“尹老先生据闻中年不幸丧生。”甘十九妹眼睛里充满着一番同情:“那时候你,岂非还是很小的年岁吧!”

“在下那时年届十二,倒也很懂事了。”

甘十九妹道:“十二岁的一个孩子,又能懂些什么呢?”

尹剑平喃喃道:“在下幼曾得父亲授了一些六合门的武学内功。”

“是六合门的‘洗髓’之功吗?”

尹剑平一惊之下,几乎钦佩地点头道:“正是。”

甘十九妹微笑道:“这门功夫,到如今只怕已是武林中的绝学了哩!”

“不错!”尹剑平轻叹一声道:“但是先父却私藏了‘洗髓’一功中的‘至’、‘克’二篇,是以这多年来在下只得健身明智之术,却不能深入内家武术之堂奥!”

甘十九妹微微摇头,惋惜地轻叹道:“实在太可惜了,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他连自己的亲生儿于也藏私吗?”

“姑娘说对了!”尹剑平道:“他老人家正是藏私!”

“这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先父的苦心!”

甘十九妹轻轻一叹道:“好一个明智的先人。”

尹剑平警觉地道:“姑娘明白了?”

“我明白了!”甘十九妹微微颔首道:“俗语说得好,‘瓦罐不离井口破’,习武的人,迟早难免拳脚刀剑下丧生,尤其是世袭的武林世家名门,更不例外,令尊必然洞悉于此,所以只授你以健身之术,而竟扬弃你们世代独门绝学而不授,是不是这个意思?”

尹剑平点点头道:“姑娘秀外慧中,‘闻弦歌而知雅意’,先父就是这个意思。”

甘十九妹点头道:“令尊的确是位洞悉于先,有先见之明的长者,可敬可佩!”摇摇头,她却又轻叹一声,接着说道:“可惜,”眼睛一瞟,注向尹剑平又道:“只是,你却违背了他老人家意思,这又是为了什么?”

尹剑平苦笑道:“这话说来就长了!”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夜阑人静,正是谈话的好时候,如果你不嫌烦,我倒很乐意聆听下去。”

她美丽的脸上,带着一抹轻轻的微笑,一扫对手过招时的那种冰寒凌厉,给人以无比和谐、亲切之感。一刹间,尹剑平倒像是置身子春风沐体之中。面对的这个女人,不再是杀名震寰字的一个女魔头,而是一个善体人意,足以使人涤忧肠、诉衷曲的红颜知己了!

至此,往事云涌,一股脑地岔集在他脑海里。人毕竟是脆弱的,尤其是当被击中感情最虚弱的一面时,即会情不由己的有所发泄!尹剑平苦笑了一下,缅怀着以往那些几乎已经是褪了­色­的记忆,喃喃地道:“我父亲确实对于武林生涯,心生厌倦,是以在我稚龄,方自启蒙之始,他即苦心孤诣的想把我造就成一个读书人……定下了严格的功课,每日按时课授,不能稍有马虎!”

甘十九妹聚­精­会神地凝听。

尹剑平这一刹,似乎忽略了彼此的立场,不像面对着敌人,却像是在向一个知心的朋友有所倾诉了。

“一直到我十岁那年……”他缓缓地接下去道:“小小的脑子里已装满了各类经史子集。先父意犹未足,乃将我荐入邻村一个儒者东方先生家中深造。那东方先生却是一个博学高才之士,对我亦甚喜爱,蒙他见爱也征得先父同意之后,乃将我收为螟岭义子,开始授我进一步而具有理论创作­性­的学问。一切事情的显现似乎都已经说明了,我未来的发展必然是求学人仕之途,哪里知先父一死,以及紧接着的家庭变故,粉碎了我读书人仕的美梦!原来先父以及全家人俱都为人所陷害,因此丧生。”

“啊,”甘十九妹突然一惊道:“有这种事?可是我所知道的,好像令尊以及家人,乃是死于一场瘟疫……”

尹剑平点一点头,道:“不止是姑娘如此认为,在当时来说,几乎是所有人公认的事实。”

甘十九妹蛾眉轻颦道:“据我所知,当时死于这场瘟疫的,好像不止于尊府一家而已。”

尹剑平一惊,道:“姑娘何以会对这件事,知道得如此清楚?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当然知道!”甘十九妹缓缓地道:“这件事在当时来说,乃是一件大事,对于武林中历年所发生过的任何大事,我师门都有详尽的记载,而且被列为必修的重要课程之一,也许是基于对于一位亦儒亦侠的长者的有所偏爱,所以这一件事我也就记得格外清楚,在你来说,虽然已是事隔多年,而我留意记读这件史实之时,却不过是近一二年之事,是以我可能更比你记得还清楚呢!”

尹剑平呆了一下,喃喃他说道:“原来如此。”

忽然他脸上出现了一副渴望道:“有关先父母以及我家人当时死亡的情形,姑娘师门又是如何记载?”

甘十九妹微笑道:“这件事有关师门隐秘,却不能随便对外人说呢。”

不过她遂即又改口说道:“不过,你既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情形似乎略有不同,我或许可以私下向你透露一二,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尹剑平抱拳一拱,道:“这样已使我感激不尽,在下想知道的乃是当时详细死难的确实人数。”

甘十九妹略一思忖道:“让我想想看,嗯,大概是七十二人吧!”

尹剑平道:“七十……二人?原来竟有这么多人?”

他抬起头,用着一双颇为神秘的眸子打量向甘十九妹:“姑娘所阅及的那份记载之中,可曾提到过当时罹难者的确切姓氏?”

“有的!”甘十九妹道:“好像只是尹、张、陶、刘四户人家。”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不错,可是姑娘可知道当时那个村子共有几户人家?”

甘十九妹摇一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共有一百二十七户人家!”尹剑平道:“姑娘请想,既然是发生瘟疫,何以在一百二十七户人家之中,仅仅只有尹、陶、刘、张四户为瘟疫波及,其他的却安然无恙?这岂非有些不合乎情理吗?”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事情不能像你这般地去判定,如果事实确是这样,必然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唉!”尹剑平脸上现出了一种痛苦:“但愿姑娘所说的乃是实在情形就好了,因为这件事多年以来,是那么深深地困绕着我……直到如今我还是想不通这个谜结……”

甘十九妹的脸上现出了一片同情,轻轻一叹,缓缓道:“我很了解你心灵上所遭受的这种‘莫须有’的压力,以你的智慧,你一定能够洞悉这个隐藏的谜结,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是谁启示你这个疑窦的?东方先生?”

尹剑平点点头:“不错,不过,这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他接着说道:“东方先生在我家门猝生大变三日之夜,即携我与家人,一共七人,连夜搭船离开了那个村子,在当时,他对家人说是惟恐‘瘟疫’的蔓延,而事实上,却不是的……”

“事实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逃命!”尹剑平道:“不是逃瘟疫,而是逃避制造瘟疫的那个人。”

“制造瘟疫的……人?”

尹剑平点头道:“东方先生事后是这么告诉我的……”

甘十九妹睁大了眸子,现出十分好奇的神­色­!

尹剑平道:“东方先生携我离开,远避了三百里,在一处荒僻之处定下居处。从那一天开始,他老人家竟然不再传授我学问,一反常态地居然传授起我武功了。”

甘十九妹点点头,似乎认为这项发展,已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尹剑平道:“原来我这位义父,以大儒自居,事实上却也同先父一样,是一个­精­于上乘武术的奇人。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他老人家居然还是与先父同门师兄,武功之高,更在先父之上!”

甘十九妹神­色­微微一变,对于这一个突然的发展,她竟是没有想到。

然而,她却想到另一点,缓缓问道:“你这位师伯的大名是?”

“东方杰!”

“这就对了。”甘十九妹微微感叹道:“这位老前辈的大名我更是久仰!”

尹剑平忽然脸上现出了一片黯然,伤感地摇了一下头道:“姑娘也许还有所不知。”冷笑了一声,他接道:“因为他老人家在搬到了那新居的第二年,居然继先父之后,不幸丧生!”

甘十九妹微微一惊,摇头道:“这真是太不幸了……是病死的?”

“不是!”尹剑平冷笑道:“怪就怪在,他老人家竟然也同先父一样,罹染了与先父死状相同的瘟疫。接着,我义母以及义兄三人,两位姐妹,先后在数天之内,全都罹难惨死!”说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忧伤,垂下头来。

甘十九妹也被感染了一层淡淡的哀伤,微微摇头叹息:“太不幸!太不幸了……只是你……”

“我却又奇迹般地躲过了这场劫难!”

“你是怎么逃过的?”

尹剑平喃喃地道:“事发前半个月,义父派我到南口采铁,意欲为我打炼一口衬手的兵刃,那产铁之处,是一处深陷万丈的高渊。人人其内,常常需时半月至二十天之久,待我采铁归返之后,才发觉到义父全家俱都遭到了这场横祸!”

甘十九妹道:“你能够形容一下这种病的死状吗?”

尹剑平情不由己地把脸埋在了手掌里,汩汩泪水,却由他指缝里一颗颗地迸落而出!忽然他觉得一只温软的手掌搭在了他肩上。尹剑平身子一震,抬起脸来。他所接触到甘十九妹那张美丽的脸上,竟然含蓄着无限温馨与同情。那是一种最美的人­性­慈晖,这气质显示在任何人脸上,都是可爱的!

甘十九妹轻轻地摇着头,脸上略现俏皮地浅笑道:“得了,你也就别伤心了!”

一面说,她另一只手抖开了一条绢帕,轻轻为他试去脸上的泪痕!尹剑平先是一种惊愕,继而注目对方!心里冲激着猛烈的浪潮,竟然难以想象地接受了她的关爱!收回了手绢,甘十九妹被他看得有点发窘地退回原处坐下来。

尹剑平此一刻所面临的,岂止是昔日之痛?无限的新仇和旧恨穿Сhā着眼前甘十九妹的冷酷与关爱,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紊乱。他简直是不知如何来应付这一刹间的事!同时更不知如何来应付眼前的这个人!

“尹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这一声“尹兄”,显然与先时的“尹先生”大有不同,使得尹剑平忽然间感觉到,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尹剑平点点头,由乱雪纷飞的百感交集里,又回复到了现实世界,从而发生出一些警觉,情绪便稍见缓和下来。

“姑娘方才说到哪里?”

甘十九妹道:“我很想知道一下东方先生以及他家人当时的死态,你还记得吗?”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尹剑平道:“全身上下,俱都生满了黑­色­斑点,甚至于尸体腐烂之后,在骨头上亦能清晰地找到这些痕迹。”

甘十九妹点头道:“黑­色­斑点?”

顿了一下,她接道:“是一种感染力很强的瘟疫!原来你父母亲以及东方先生是患染这种可怕的瘟疫。实在是太可怕了!”

尹剑平皱着眉毛,摇摇头道:“姑娘虽然也这么认定,但是,我却宁愿抱着怀疑的态度!”

“为什么?”甘十九妹道:“莫非你另外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

“姑娘请想,”尹剑平冷静地道:“如果我义父之死因,是得自我父亲那边的传染,这其中大有可疑,如果是那样,我绝不会得能免过,因为我接近死者的机会,比义父更多更久,如果真要传染的话,自然第一个传染的就是我!”

甘十九妹徐徐地点头,表示他这个说法有理。

尹剑平遂即又道:“再者,据一个熟悉这种瘟疫的医者告诉我说,这类黑斑症是一种传染力最强的瘟疫,凡是感染上这种病的人,最迟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即会发作,一经发作,绝无幸免之理,可是我义父全家,却是在搬离原地一年之后才行发作,显然绝非是自我父亲那边传染而来。”

甘十九妹只仔细的在聆听着,暂时不置一词。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悲愤地道:“还有一点,正如姑娘所说,那就是这种‘黑斑症’是一种感染力极强的瘟疫症,据那位颇有见地的医者为我分析说,如果曾经与这种瘟疫者相处过,哪怕是极短的时间,他也不可能得于幸免的,如果这些话足以征信,那么,姑娘即时可以了解到,这所有的事件里,所显示的是诸多矛盾与离奇……”

甘十九妹眨动了一下眼睛,点头道:“这件事果然有些奇怪,其实你不说,我也已经想到了。”

尹剑平道:“姑娘想到了些什么?”

甘十九妹缓缓道:“你那个甚通医理的朋友对于这种‘黑斑症’分析得还不够透彻,对这种‘黑斑症’其实我了解得比他要清楚详尽得多。”

尹剑平睁大了眼睛道:“愿聆高见!”

甘十九妹哼了一声,说道:“尹兄也许还不知道,这种黑斑症另有个名字,叫‘三七黑死病’!”

“三七……黑死……病?”

尹剑平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神秘地道:“你可知道这三七两个字所显示的意思吗?”

“这个我倒没听说过。”

“那么我就告诉你!”她很有见解地道:“三,就是与这类黑斑瘟疫的患者相处过三天的时间一定会被波及传染,绝无例外。七,就是凡是患染了这种病的人,在七大之内一定死亡,也是绝无例外!”

“原来是这样!”尹剑平倒是还不曾听说过。

甘十九妹明媚的眸子,冷冷注视着他道:“我现在要问你的是,你可曾与死者任何一人相处过三天以上的时间?你仔细想想看。”

尹剑平冷笑道:“我这何止三天?只怕三十天也超过了…”我曾在先父母住处守灵七日,东方义父处也是一样……”

“这就奇怪了!”甘十九妹打量着他,说道:“也许你这个人,生具异禀……天生的跟别人不一样!”

尹剑平长叹一声道:“每到想不通的时候,我也常常这么来安慰自己……无论如何,死者已矣!说来这些都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是每一想起来,却又那么深深地困惑着我,直到如今我仍然在摸索着……实在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十九妹缓缓地点头,说道:“这些事你用不着着急,是非黑白,是绝不会混淆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慢慢留意,不难会有所发现!”

尹剑平感伤叹息了一声,往后的事情他简直不能再想下去,老天似乎对他特别折磨与留难,似乎天底下所有的不幸,全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而所有的不幸中之大幸,也全部集中在他独自一个人身上。细细一想,每一件仇杀,每一个死因,他这个人竟然都幸免于难,个中曲折巧妙,简直如同神话一般的离奇,奇妙得令人匪夷所思。更奇的是,每一个死难者,却都与他有着切身的关联,使得他不得不肩负起事后复仇的重责大任,往事一件件,历历由脑海中掠过去,每一桩,每一件事都像是一块重逾千斤的沉重大石,深深地压迫在他的心上,真有不胜负荷之感!

由无边深沉的血腥痛海里猛然觉醒过来,忽然触目在甘十九妹那张美丽明媚的脸上,他更像是被一把极其锋利的冰刃,摹地Сhā进到胸膛里。

是梦幻抑或是现实?

自己怎么会同“她”,在如此夜静更深的静夜里,彼此独守一室,促膝深谈!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一惊之下,由不住使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简直是一番无法形容的深切感受。

其实这一切一切,加之在他这颗历经千锤百炼的心上,早已使得他变得较之一般常人要坚强了不知多少。再多上一番克制与忍耐,亦不见得就挺受不住。他仍然遵守着昔日所抱定的宗旨,使自己在饱经患难挫折之后更加地坚强与百折不挠!如此才能争到最后的胜利。

这么一想,他顿时大感轻快,反而觉得眼前对方的这番邂逅,诚是难能可贵了!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了解到对方的机会,所谓知彼知己,百战百胜,虽然这种暗伏的“心机”,有失光明磊落,欺骗一个少女的感情,更非自己本心所甘心情愿,但是在复仇的大前题之下,似乎都已不必计较。尹剑平自信这是对自己再一次更严厉的挑战,感情的挑战,他在克制自己内心工作方面,早已打了无数次胜仗,不相信这一次就会败阵!这么一想,他立刻就恢复了自信,不再沮丧。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尹剑平摇摇头,几乎有些情怯,因为对方那双眼睛所显示的­精­明,几乎使得他不敢逼视,每一次与她目光相对时,都生怕为她看出了自己的“虚伪”与“心怀叵测”,然而他必须要接受这个挑战,并要打胜这一场“感情之战”,那么,首先要战胜的,就是对方那一双眼睛。

有了这一番激动,他立刻克服了内心的虚伪!当他目光再次与对方接触时,己失去了原有的情虚与矜持!

甘十九妹缓缓点着头道:“过去我师父常常说我是一个能够经受任何打击的坚强的人,但是今天我看见了你,从你的眼睛里,屡屡领受到你的坚毅不屈,使我大为惊异。老实说,我从来还没有见过像你眼里所显示的那般坚强的人,我相信你比我要坚强得多了!”

尹剑平心内怦然一动,暗忖道:“好厉害的女人!”

心里一硬,再忖道:“甘明珠,你虽智者,我亦要你千虑而失其一!”

当下微微一笑道:“坚强与痛苦,常常是不可分开来的,若没有痛苦的折磨,任何人也不会变得坚强,姑娘毋宁说我是一个痛苦的人,也许更为恰当一些!”

“不,”甘十九妹微微摇了一下头:“只有痛苦而无坚强意志的人,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人而已,但是在你的眼睛里,却找不到一点点令人怜恤的神采,只有令人顿生钦敬的坚毅!”

“姑娘太客气了。”说了这句话,他内心颇生无限感慨,对方这几句话,无异是出自肺腑之言,实足感人,引为知己之言,亦十分恰当。

说了这句话,他眼睛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心里的感伤,含有警惕与含蓄地看向对方。

甘十九妹注视着他道:“你确是一个不易观察透彻的人,我简直难以相信,一个人的心里竟能够容纳得下像你心里所包容的那些事情,太令人惊奇了。”

尹剑平不动声­色­地道:“姑娘果然深奥莫测,以你听见,在下心里又包藏着些什么?”

甘十九妹轻松地一笑,露出细细洁白的一口玉齿,“你是在考我么?”

尹剑平欠身道:“在下不敢。”

“好吧。”甘十九妹把背靠向椅子,“既承见问,我就说出来给你听听!你心里积压的事情太多了,”她弯曲着手指道:“悲愤、仇恨、坚毅、仁爱与宽恕,你可承认我说的这几点?”

尹剑平想了想,点一点头,说道:“都说对了!”

“这我就又不明白了!”甘十九妹眼睛在他的脸上轻轻一转:“既有仇恨与坚毅,就不该有仁爱与宽恕,这是两种极端呀!”

尹剑平缓缓垂下头来道:“你说的不错,其实我也正在意图努力设法,克服心里的这一点……”

一刹间,他眸子里闪烁着森森的仇焰!

“这就对了!”甘十九妹点头道:“人生天地,总要把持着几点原则,是非不容曲解,黑白不可混淆,敢爱敢恨,恩怨分明,能够把握住这些,就不愧人生天地一场,是不是?”

她脸上一刹间显现出无限情意,一扫虚伪的矫作,直直地向尹剑平脸上看去。

这种纯情的暴露,使得心怀叵测的尹剑平禁不住大大地为之惊心,从而使他发觉到甘十九妹这个姑娘正如她自己说,确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不矫揉造作,不虚情假意!

很少有人,能够当受得住这对眼睛所放­射­的情焰!尹剑平却当受住了!

甘十九妹那双充满了情意的荡荡秋波,足足在他脸上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移向别处。

轻轻叹息一声,她回过眸子盯着他,自怜似地轻轻一笑:“有一句话,我原是不该告诉你的,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

“姑娘有话请说。”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可曾发觉到,你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尤其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男人吗?”

尹剑平故示冷漠地摇摇头。他几乎不敢再接触对方那张脸,尤其是那双眼睛。

甘十九妹轻轻由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他面前站住,一双皓腕轻轻抬起来,搭在了他肩上。淡淡的一种幽香,正由她贴腕的袖子里散出来。尹剑平怦然心跳,接触了对方勾魂摄魄的翦水双瞳。

“我喜欢你。”甘十九妹语近呢喃他说着,遂即把整个身子,倚入到对方结实的胸怀里。

在微微敞开的胸襟里,她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脯。尹剑平感觉到她的芬芳与温柔,她亦感觉到他的健硕与激动!

夜风吹窗,烛影摇红。

她反勾起一只雪藕般的手腕来,把他的头压低了,送上一个轻轻的吻。尹剑平身子微微在颤抖着,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领受了美人投怀送吻的一刻销魂!

忽然,甘十九妹从他结实的胸怀里被轻轻推开!

早已绯红的双颊,犹自带着一些儿娇羞。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却先已现出了几分警觉与寒意!

“你真是一条铁汉。”用着奇异的神采,她端详着他:“我真看不透你!”

退后了几步,她自嘲复羞窘地笑着,纤指掠了一下散乱的长发,那双眸子斜盯着他。

“铁汉?哼,我走了!但是……”她笑得那么迷人:“我还会再来的。”

随着她前进的身子,两扇窗,自动地张了开来,紧接着那个美妙的躯体,已飘向窗外。

强烈的余劲,使得两扇窗户重重地又自行关上,发出了“匡当”的重声!烛光一阵子打颤,美人既去,却留下了淡淡的一些子余香,那么深深地强烈地摇撼着人。

尹剑平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打量着那一双微微颤动的千。

为什么?为什么?

他沮丧地向前走了几步,两手用力地Сhā进头发里,激动的心情,使得他双膝打颤,面­色­铁青。这是给他的一次极严重的考验,使他发觉到自己的内心,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坚强!这可怕的内心暗示,不啻摇撼了他长久以来所筑的心里长城,不啻与他长久所抱持的复仇宗旨大相径庭!一刹间,他心里痛苦极了。推开窗,一阵阵寒风吹袭进来。

“这个女人,我将要怎么来应付她?我不能再在这里留下去,还是走吧!”

回过身来,他走到了床前,伸手抓起了置在床上的那口“海棠秋露”背在背上,一只手又想去抓行李。

“不!”另一个意念,却又制止了他:“我不能就这么走,这个女人,我一定要胜过她……”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坚定了许多。

他当然不能走,他还要留下来接受对方更坚强的挑战,他是一个决不向命运以及顽强势力屈服低头的人,尤其是摆在眼前,对付甘十九妹的这一仗,他决不能轻言撤退。其实他复仇的目标、真正的对象是丹凤轩的轩主水红芍,而非眼前的甘十九妹,然而他却可以体会到,那是一段遥远的距离。以眼前自己的能力,对付一个甘十九妹,已嫌力不从心,更逞论整个的丹凤轩与“丹凤轩主”水红芍了。可是坚强的意志力,每每在于这种看似不可为的顽强事件上面,才能显现出所谓坚强与坚强的程度。

尹剑平为了达到他所身负的使命,确是尽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极限度,他并且了解到,这件事正是他此生唯一的一件大事,舍此再没有使他活得更有意义的工作了。他是这么地鞭策自己,念兹在兹,丝毫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终于克服了内心的情虚与软弱,决定留了下来,留下来接受一场不寻常的感情挑战!

二十七

老汴河的河水,急湍地奔流着。

天近黄昏,一片橘红光华,渲染得整个河面上交织成玛瑙的红­色­。

十数只沙鸥鸟,低低地在河面上盘旋着,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嘹亮的短呜,使得原本就够严肃的场面,更增加了几分肃杀气氛!

一道、两道,无数道兵刃的寒光,在落日余晖里闪烁着。

沙岸上黑压压一大片,踞满了人,有站着的,有蹲着的,形态不一而足!看上去,人数可是真不少,整个沙滩都挤满了。可是如果你够仔细的话,就可以看出来这许多人并非是属于一个团体的。是三个团体。

散置在沙滩上,人数最多的这个组织,是皖北地面上最具声势的黑帮——十三把刀。

十三把刀顾名思义,当然指的是十三个人。可是那只是十三个首脑而已:实际上这个帮会的人数,由于连年扩充的结果,现在已是皖北地面上最大的帮会,它的总人数,据保守的估计,也当在两百名左右。

这些人此刻看来似乎全部来了。将近两百名大汉,加上他们所携带的各类兵刃,散置在沙滩上,黑压压一大片,着实惊人!

第二拨子人,也就是靠着土丘坐着的那一排,人数约在六七十名之间。六七十个人,人人都穿着黑­色­的劲服,比较显眼的是,这些人每人都佩带着一口金­色­的大刀。这必然是金刀盟了。

这个组织一向是盘踞在皖北的宿县,说起来,在眼前三个组织里,虽然分量不重,可是论及在地方的恶迹,却是另外两个组织所比不上的。

第三拨子,也就是人数最少的一个组织:蒙城九丑。

九丑,九丑,当然是九个人,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只有五个人,五个人“一”字形地倚着芦苇坐在地上。

不要看轻了这仅有九个人的小小组织,在皖北地面上一提起来,却是响叮当的角­色­。那是由于这个组织,自九丑为首的瓢把子“紫面枭”马一波,九个人每人都有一身不错的功夫,人数少,行动利落,再加上心狠手毒,所以自出道以来,无往不利,不及数载,在蒙城地方上已经立下了“万儿”。论声望,虽然不及十三把刀那么显赫一时,却也驾乎于金刀盟之上,在敕个皖北黑道上来说,有举足轻重之势。

十三把刀的地盘在阜阳。金刀盟是在宿县。蒙城九丑是在蒙城。虽说是黑道上的组织,可是却分踞称雄,平常是难得见上一面的,当然也就更谈不上像今天这种聚会了。当然是有非常特殊的事情,否则他们是绝对不会聚集在一块的。

汴河岸边上,拴着大小十条快船,显然是专供这些人乘坐的。他们分别由不同的来处到这里聚集,却是等着同一的作战目标。

一切一切,到目前还是一个谜,令人更费解的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力量,竟然能够把这三个平素蛮横不羁的组织,乖乖地聚结到了一块?他们的任务又是什么?当然这个谜结,用不了多久,马上就要揭开了。

蒙城九丑的瓢把子是“紫面枭”马一波。

金刀盟的老大是“洗云刀”李桐。

以上二人前文俱曾出现过,陌生的是十三把刀这个组织的首领“黄面太岁”花二郎,与以上二人比较起来,这个人算得上是个神秘的人物,即以此刻而论,“紫面枭”马一波和“洗云刀”李桐都已经露了脸,却只有他仍然大剌刺地坐在船上!那是一艘漆成黑­色­的大型快船,大船前后各仁立着一对彪形大汉。

花二郎独坐中舱,正独自个饮着闷酒。

这个人足足有七尺高矮的个头,阔肩,浓眉,一身紫­色­的缎质长衣,在夕阳下闪闪生光。比较特殊的是他那一张脸,看上去就像是涂了一层黄颜­色­那么的黄,称之“面若金锭”

确是至为恰当不过,他斜斜地躺在椅子上,七尺壮躯懒懒地伸展着,那副样子就像是一只晒太阳的黄额猛虎。

他就是“黄面太岁”花二郎。

三十五六的年岁,凭着一身杰出的能耐,掌中一口“三折刀”,囊中一槽“甩手箭”,出道以来所向无敌,不及一载,已取得了十三把刀这个组织的魁首位置,紧接着一年整顿。

一年扩充,不过是两年的时间吧,已使得这个组织由原来的数十人扩充到了如今的二百之众。

如今,他们有了固定的地盘,大份的家当,声势越来越大。“黄面太岁”花二郎的威名山越来越响!

花二郎更是一个野心极重而有素谋的人!渐渐地,他觉出阜阳这个地方已经容不下他们这帮子人了,必须要向外扩充。首先,他们扩充到了邻近数县,这就和金刀盟、蒙城九丑多多少少有了些磨擦,然而论声势威望以及本身的能耐,后二者都难以与十三把刀这个组织抗衡。如此情况之下,难免受了许多窝囊气。

“黄面太岁”花二郎的野心更不止此,他主要的目的,是在于控制整个的皖北。这样,一个问题可就产生了!要想控制整个皖北,所面临最大的威胁,并不是以上所论及的两派黑道组织,却是座落在洪泽湖的正派组织银心殿,以及控制银心殿中枢的清风堡。这么一来,可就牵连到了樊家父子:樊钟秀与樊银江。

“黄面太岁”花二郎知道,惟有消灭了樊家父子,才能控制住整个的皖北大局,只是樊氏父子之扎手,显然不是等闲的人物,以花二郎目前势力,似乎还不是他们对手。就在这个时候,甘十九妹手下的跟班儿阮行却找到了他们,镇慑于丹凤轩与甘十九妹的大名,三派组织陆续被收买了下来。只是花二郎却不是随随便便就听人家指挥的人物,在与阮行接头联络的当儿,一再显现出他的狂放不羁、不易驯服!

阮行代传了甘十九妹的命令。三个团体的主力,通通集结在这里。

显然是出击的大任务,却由于总揽大局的甘十九妹与她那个得力手下阮行的迟迟不到,每个人都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花二郎伸了一个懒腰,由位子站起来,七尺长躯映着夕阳,投落在地上,老长的一条影子。踏着船板,他一步步地来到了岸上。

凡属于他手下的弟兄,俱都站起相迎。

十二把刀中的十二把刀,都偎过来,听其指使。其中比较有分量的几个人是:老二“紧背低头”莫三畏,老三“血蚱蜢”孔翔,老四“吊客”谢连城以及老八“飞索刀”李平,另外是排行十一的“血手印”赵武。

这几个人各有能耐,平日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最称拿手,无不野­性­难驯,要不是花二郎的再三嘱咐,以及有慑于丹凤轩这个神秘组织的威名,岂肯这么甘心地听人指使?

话虽如此,甘十九妹与其红衣跟班儿阮行的迟迟不来,大伙也都有些忍不住了。

“当家的!”莫三畏咧着他那两片又­干­又瘪的嘴:“姓甘的那个丫头,好大的架子,咱们这么多人等她,她却是迟迟不到,这算是怎么回事?”

“吊客”谢连成立刻附和道:“他娘的,这叫傻老婆等痴汉子,我看八成儿别是黄了吧?”

这两个人一领先开头,顿时在场各人俱都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黄面太岁”花二郎在一堵石头上坐下来,冷冷一笑道:“你们哥儿几个少安毋躁,姓甘的丫头这是存心杀杀咱们的火­性­子,哼,也好!咱们就等着瞧吧。”

扬了一下他那张黄脸,吩咐身边人道:“去,把蒙城的马老大还有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给我立即请过来。”

话马上带了过去,“紫面枭”马一波和“洗云刀”李桐以及他们几个得力的手下,俱都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三巨头凑在了一块。

“黄面太岁”花二郎仍然大剌刺地坐在石头上,ρi股都不离开一下,勉强地拱了一下手,冷冷他说道:“马大哥好,大家伙坐下说话!”

显然他眼睛里,还不敢轻视“紫面枭”马一波,而对于金刀盟的老大“洗云刀”李桐,却是压根儿也没有瞧在眼睛里。

倒是无独有偶,看上去,这两个人都身上带伤,身子骨都显得不十分利落,尤其是“紫面枭”马一波。自从在凤阳道上,遇见了尹剑平这个要命煞星,算是他们哥儿们倒了血霉,老七“老刀螂”许九,老九“地旋风”桑青,当场丧生。他自己虽然幸免一死,可是却也受伤不轻,吐了好几天血,现在虽然养好了,可是腰杆儿却是到如今也直不起来,看上去简直就像老了十年似的。虽然如此,这个老家伙一身功夫犹是了得,谁也不敢小瞧了他。

对蒙城九丑哥儿九个来说,今年算是很不吉利的一年。马一波受伤,许九、桑青丧生,另外“郭老八”开了小差,老五又突然暴病而死。老三“双头蛇”秦冲比较起来,算是最幸运的了。

各位如果不健忘的话,当能记得此人在载运尹剑平前往青阳的水道上,表演过一手“炸驴”的惊险玩艺儿。当时虽然没有炸死尹剑平,却也使其饱受虚惊,秦老三居然借着他­精­通水­性­,适时入水而遁,算是逃得了一条活命。

蒙城九丑就这么剩下了“五丑”,除了“紫面枭”马一波与“双头蛇”秦冲之外,下剩的三个人分别是老二“白面判官”罩追风,老四“火赤链”张方,老六“长臂猿”徐大勇。

五个人也同十三把刀一样,个个都称得上险损狠毒,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

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紫面枭”马一波缓缓地在石头上坐了下来,并且,舒适地伸延了一下他的那只独腿。

“兄弟,这档子事,你得拿个主意。”马一波冷笑着道:“咱们这伙子人,可全冲着你啦!咱们不能像牛一样的,老叫人家牵着鼻子走,是不是?”

金刀盟的老大,李桐李大麻子嘿嘿笑着说:“马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谁叫我们哥儿们拿了人家的钱呢,常言道的好,受人钱财为人消灾,再说,这位甘姑娘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呢!一旦开罪了她,可就……”

马一波狞笑道:“不错,姓甘的姑娘是不好说话,可是你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大家伙心里可是有数得很,我们这是在为谁卖命,到现在为止,那位甘姑娘的影子都没露过,只听人家一个跟班的指使,咱们也他娘的太孬种啦!”

这番话含蓄着极大的挑逗­性­,在场各人顿时起了一阵子­骚­动。

十三把刀的老二“紧背低头”莫三畏恨声道:“马一波大哥这话讲的有理,咱们不能只凭姓阮的那个老小子几句话,就被打发得团团转,叫我们往东就往东,叫我们上西就上西。”

“黄面太岁”花二郎轻轻哼了一声道:“莫老二,你就少说几句吧!”

“紧背低头”莫三畏顿时搭下了他的一双黄眉毛,十分服贴地垂下头应了声:“是。”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赫赫一笑,道:“马大哥的话也不无道理,不过那位阮大爷可是亲口答应咱们的,今天晚上,我们是见钱之后才谈别的。”

“紫面枭”马一波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我看靠不住……钱当然是好,却也要看看值不值得过,李老大!你别睁着两只眼光认识钱呀!”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张开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本来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他开得起价钱,什么都好办。”

“这件事恐怕不是你李桐作得了主的。”

口音异常的冷,出自十三把刀的头儿“黄面太岁”花二郎的嘴里,显得­阴­沉十分!

李大麻子聆听之下,愣了一愣,一双红光毕露的眼睛视向花二郎,一副想要顶撞的样子,可是一想到此人的威望以及难以招惹,实在是不敢得罪。

众人目注之下,他打了个哈哈,自嘲地道:“兄弟才疏学浅,武功更不能服众,这件事自然要看我花当家的怎么安排了,不过……”

花二郎冷笑道:“不过怎么样?”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道:“兄弟是有一句说一句,丹凤轩的威望,兄弟是没有见过,不过眼前的这个甘十九妹可是极不好惹。”

马一波冷哼一声,Сhā口道:“这么说李老大你见过甘十九妹了?”

“这……嘿嘿!”李大麻子摇摇头道:“兄弟也没见过。”

十三把刀的二当家的“紧背低头”莫三畏嗤笑道:“李老大,我看你就少说两句吧。”

李大麻子这张脸实在是挂不住了,霍地由位子上站起来,却被他手下一个黑脸膛的矮子,用力地把他拉了下来。

“好好……”李大麻子脸上凶光直冒:“我什么都不用说,这件事统统由你们来处置好了,不过我是有话要说在前面,甘十九妹可不是好惹的,要惹你们惹,可没有我们金刀盟什么事。”

一面说他兀自气得直吐气,遂即把头拧向一边。

“黄面太岁”花二郎双眉一挑,冷森森地笑道:“李桐,我认识你,我知这档子事全是你在里面穿针拉线,你少拿姓甘的姑娘来吓唬咱们,哼,姓花的不是没见过钱。可不会像你见钱眼开的那份德­性­样!”

李大麻子霍地站起来道:“姓花的!”

花二郎紧跟着也站了起来,冷声道:“怎么样?”

李桐目睹着对方的沉着气势,想到了对方的厉害,终于又忍下了这口怨气,用力地跺了一下脚。忿忿地又坐了下来。立刻金刀盟这边,就起了一阵子­骚­动,可是十三把刀这边更不含糊,由“血蚱蜢”孔翔领头,登时就站起了十七八条汉子。

金刀盟全体人数不过五六十人,十三把刀这边可有二百余众,相形之下差得太远,就是想打群架也不是对手。两相对照之下,金刀盟这边顿时相形见绌,一个个也就乖乖地不再敢吭气了。

“洗云刀”李桐像是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情发展下去的严重­性­,当下忍着气站起来,向着花二郎抱了一下拳道:“花当家的,这件事兄弟不再发表意见,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其实兄弟所以这么说,实在也是心存息事宁人,关于那个甘十九妹的种种传说:想必花兄你也有个耳闻,不要到时弄得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就不是个滋味了!”

“紫面枭”马一波一声怪笑道:“对了,李老大这几句话还像个人话,来来来,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何必呢!坐下,坐下……”

李桐坐下来叹口气道:“马大哥你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还是那句话: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谁叫我们一上来就收了人家的钱了呢!”

马一波冷笑道:“哼,我们虽然钱是拿了,可是你可知道我们却也赔上了两条人命,到底命还是比钱重要呀。”

花二郎却在这时Сhā口道:“那也不一定,有时候钱就是能买命,可就看他们出不出得起了。”

李桐一喜,笑道:“对了,花当家的,你这么说可就对了,这件事兄弟早已把话转了过去,今天他们要是没带钱,光是空口说白话那可是不行。”

花二郎冷冷地道:“钱是要拿,人也是要见。”

话声方歇,就听见有人嚷着:“来了,来了,有船来了。”

各人闻声,遂即向水面上望去,即见一艘画肪,正自由河面上,缓缓地向这边岸上拢近过来。船上­操­舟的是两名年轻俊健的青衣少年,一路运施篙法,像是别有一手,一任怒波翻涌,却将那艘小小画肪驾御得极其平稳,很快地小舟已拢上岸来。

两名青衣少年一直把画肪上了河岸沙滩,才行收住手里长篙。即见前舱垂帘倏地撩起来,由里面慢慢地走出了一个红帽活僵尸般的人来。在场立刻就有人认出来这个红衣人的身分,顿时不再出声。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看到这里,立刻道:“阮大爷来了,我得过去一趟。”

花二郎冷哼一声道:“李桐。”

李大麻子蓦地停了脚步,回过头来。

花二郎冷笑道:“你不是说过了这件事你不管吗?”

李大麻子点点头道了声好,遂即坐下来不再说话。大家伙没有一个人再出声音,数百道目光一齐集中在岸边的那艘画肪之上,当然更不会放过了站立在舱前那个红衣红帽的阮行。

一刹时,这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一点人声,只闻得水花拍打着岸边,一次又一次的水响之声。

红衣人直直地站立在舱前向这边注视着,只见他身子微微一振,就像是一只大鸟般,“呼”的一声,已落在了众人身边。

在场几个与他见过面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各自抱了一下拳,唤了一声:“阮大爷。”

阮行狗眼看人低地掀动了一下­唇­角,却是理也不理,一双冷锐的眸子很自然地落在了“黄面太岁”花二郎的身上。

“这一位想必就是花当家的了?”一面说,阮行抱了一下拳:“失敬,失敬。”

“岂敢!”花二郎仍然大刺刺地坐着,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阮兄了?”

阮行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一双白果眼,在现场各人脸上转了一转:“花当家的真够意思,人都到齐了?”

花二郎森森地笑了一下:“金刀盟的李兄传来了话,并且出示了丹凤轩的信物,兄弟一行,是专程来恭候甘十九妹甘姑娘的大驾的。”

阮行点点头,说道:“很好,甘姑娘来是来了,可是,还不打算见各位,一切可由我便宜行事。”

花二郎嘿嘿一笑,伸出了一只长腿,“阮兄,你且说说看,都有些什么事吧,能效劳,咱们兄弟一定帮忙,不能效劳,我们拿腿走人。”

阮行虽然久仰这个花二郎的大名,但是今天却是第一次见面。他早已闻知这个花二郎为皖北黑道上第一高手,手底下人数既多,平素行径最是乖张,这时见面,双方虽交谈数句,他即能立刻体认出对方的狂桀不驯。

“好!”阮行一只手持着青竹杖:“花当家的快人快语。佩服,佩服!”

轻咳了一声,他翻动了一下那双白果眼珠子,斜扫着一旁的“洗云刀”李桐,冷冷他说道:“李老大,怎么,你没有把我的话交待清楚?”

李大麻子尴尬地笑了一下,搓着两只手道:“这个……在下德威不足,还是阮爷你自己说吧!。

“哼哼!”阮行挑着一双老鼠眉毛,不屑地冷笑着:“也好!”

白果眼一扫面前各人,他冷峻地道:“在没有宣布这件事以前,有点东西要先请花当家代表各位收下。”

说罢,他用手里的竹杖,击敲着面前的石头,大声向着船上那两个青衣人吩咐道:“来呀!把姑娘赏下的东西给抬过来。”

两个青衣少年答应了一声,遂即由船上合力搬起了一个雕制得颇为考究的大樟木箱子,船身立刻起了一阵剧烈的动荡。

那个箱子像是分量极沉,两名青衣少年虽然看上去都有很好的武功底子,可是在合力抬动这个箱子时,却都显出很吃力的样子。费了老半天的劲儿,这个大箱子才被抬上了岸,却只是放在岸边,暂时前进不得。

“没有用的奴才,”阮行向着两名青衣人挥着手:“下去,下去。”

眸子一转,他视向身边各人一笑道:“烦请哪位朋友代劳一下,把这箱玩艺儿抬过来请花当家的过一下目好不好?”

“洗云刀”李桐首先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道:“钱老二和赵武你们过去一趟。”

两个彪形大汉,聆听之下,遂即由地上站了起来,答应了一声,匆匆来到了那个大箱子跟前。二人俱都自负很有一把子力气,聆听之下各自弯下身来,一人抄住了一只箱子上的耳环,蓦地向上一提,嘿!这一下子可真是脸丢大了,眼看着那只大箱子只不过微微移动了一下,却是连地面也没有离开。钱老二和赵武,再次用力搬动了一下,仍然和前一次没有什么两样,也只是动了一下而已,看到这里,活僵尸似的阮行由不住面带着不屑地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眼看着自己手下两个兄弟,当着众人给自己丢了面,大大的不是滋味。当下他忍不住怒吼了一声道:“都给我滚开!”一面说,他本人遂即气呼呼地自己赶了过去。在场不少人都知道这个李桐练的是横练功夫,这种场面正是他卖弄的时候,见他自己出手,俱都寄以厚望。

只见李大麻子的两只蒲扇大手张开来,一左一右地按在了大箱的两边钢环上,足下八字步,跨虎登山式地一站,叱了一声:“起!”那具将近有一人高的大木箱,霍地随着他的双手,被举了起来,全场登时爆起了一阵子掌声。

李大麻子这一刹,那张脸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块红布也似的红,足下更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一阵子踉跄。倒也难为他,就见他晃晃悠悠地一直走出了好几十步,却是再也前进不得,“哐当!”一声,沉重地搁下了箱子,却只有喘气的份儿!

全场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脸上一阵子发烧!“黄面太岁”花二郎那张脸,更是情不自禁地显现出一丝怒容!

却见阮行“吃吃”地笑了两声,奚落地道:“李老大这是存心客气,哪能连一个箱子都抬不动,既然这样还是我这个客人自己效劳一趟吧!”

“慢着。”花二郎一旁Сhā口道:“阮兄你是客人,哪有劳动你老兄大驾的道理?哼哼,不过是个箱子罢了,兄弟这就去劳动一下也活话这身筋骨。”

算是正合了阮行的本意,聆听之下,只见他“吃吃”一笑,抱拳道:“花当家的,这个可就太不敢当了吧!”

“黄面太岁”花二郎正要向前,他身后忽地闪出了一人道:“当家的且慢。”

紫黑的脸膛,­干­瘦的个头儿。说话的这个人,正是十三把刀里面的二当家的“紧背低头”莫三畏!

莫三畏一面说,那对鹰似的眸于直直地逼向阮行,轻哼一声道:“阮爷这是笑话我们这里真的没有人了,嘿嘿,只不过是个箱子罢了,莫某人还不相信二十年学艺,就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黄面太岁”花二郎微微一笑,点头道:“二哥你就辛苦一趟吧!”

“当家的放心,丢不了脸。”

一面说着,莫三畏已来到了那个大箱子面前,只见他面对着西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就见他平扁的小腹部霍地胀起了甚高一大块来。

红衣人阮行立时面上现出了一丝惊异的表情,那双白多黑少的眸子频频在这个莫三畏身上转动不已,似乎没有想到对方阵营里,竟然还有这等人物。他这里转念之间,那个莫三畏的两只手已经搭在了两边箱盖角上。

莫三畏生就的瘦骨磷峋,两只手一经用力,看上去真像是两只­鸡­爪子似的。也就在他的一双手方自搭上的一刹,眼看着那只几有一人高的硕大箱子,霍地随着他两只手的一个举势,蓦地抬了起来。紧接着这个莫三畏右手向后一抡,十分灵巧地已把这只大箱子背在了背上,掂了一下重量,莫三畏这才起动双步,极其从容稳当地已把这只箱子抬到了眼前。

他面不红,气不喘,一双鹰眼,瞪着阮行,冷冷地笑道:“阮爷请赐示,这只箱子要搁在哪里?”

阮行笑了一下道:“这就不敢当了。”一面说,他倏地伸出了一只手,向着箱面上一搭。

休要小看了他这一搭之力,随着他这只手掌一搭之下,就只见“紧背低头”莫三畏身子霍地大震了一下,足下打了一个踉跄。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莫三畏无论如何负荷不住的一刹那间,一旁的“黄面太岁”花二郎忽然抢上一步。

他嘴里说着:“阮兄你太客气了!”

陡地,他探出了一只手,直向着莫三畏背上箱子另一端上拍去。看上去他像是扶住欲坠的箱子,其实却不是这么回事,随着他落下的手掌,“紧背低头”莫三畏顿时如释重负,只觉得背上一轻。

相反地,另一个人,阮行却似直接地承受了花二郎运施过来的这股子力道,眼看着他瘦削的躯体一阵子颤抖,青白的面­色­忽然间泛起了一片红潮。

二人各出一掌,同时抵住了箱子的一端,由于双方力道几乎相等,是以那只箱子看来纹丝不动,身背箱子的莫三畏,虽然如释重负,却由于身处在两种力道之间,竟然是动弹不得了!

明服人一看即知,心里俱都有数。悉知十三把刀的瓢把子“黄面太岁”花二郎,眼前是借故在秤这个阮行的斤两。

不要轻看了他们双方各出一只手掌,事实上这只手却聚集了他们彼此全身的力道,透过两掌正中的这只箱子,极力地攻向对方身躯。

极短的一刹,他们双方看来一动也不动。

紧接着,“黄面太岁”花二郎那张黄脸上一阵子泛红,耳听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推箱子的那只手猝然间抖动一下,这一下平添了无穷力道。

另一面的阮行当此巨力之下,万万吃受不住,身子在剧烈的一个震动里,突地踉跄后退!背负箱子的莫三畏也踉跄一旁。

妙在那只推在花二郎手掌上的箱子,并不曾因为二人的忽然撤掌离开而下坠,竟然像磁石吸铁般贴在他手掌之上。

大家都知道这只箱子的重量,眼看着花二郎这等神奇的功力,俱不禁爆雷也似地喝起彩来。

花二郎虽以“内炁真力”击退了阮行,单臂吸住这只箱子,到底是这种力道不堪持久,实在因为那只箱子太重了,花二郎仅能保持极短的一段时间,然后缓缓地攀过另一只手来,抱托住箱子的另一端,从容地放落地面,这一切看来容易,行来却大非易事。

看到这里,全场又自爆发出一声彩头。

红衣人阮行眸子里充满了惊异。他的震惊实在是可以想知,万万想不到对方一伙乌合之众的江湖盗匪窝子里,竟然会藏有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实在是不可思议。莫怪乎他目注着对方的那双眸子,竟然呆住了。

“黄面太岁”花二郎,搁下了箱子,向着阮行抱拳一笑,说道:“阮兄,箱子放在这里好吗?”

阮行像是被他这句话忽然自一片遥远遐思里又拉回到了眼前,当下神­色­一凝,­干­笑了几声,频频点头道:“花大当家的好功夫,佩服,佩服!”

说时,他遂即迈动双脚,来到了那只大箱子旁边,端详了一下,冷冷地道:“这是敝轩‘前行特使’甘姑娘的一点心意,请花当家的代表各位笑纳。”

一面说时,他的两只手已分别按在箱角的两处暗锁之上,一按一拍,只听得“卡喳”一声,樟木箱子的盖子霍地敞了开来。

一蓬金光异彩,陡地由箱子里涌现出来,四周围拢过来的人,人人脸上都变成了黄金颜­色­。

箱子中分二格,一半是满满的赤金块、金叶子,另一半却是各­色­的玛瑙宝石,金光万道,宝气千条,一刹间.现场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看直了眼。

现场这帮子人,虽然多的是滚马杀人大盗,专司掠夺为生,可是像这大箱的金珠细软,却是有生以来从来未曾见过。

眼睛瞪着,嘴巴张着,脸上流露着无穷的贪婪!

每个人都看呆了!

不知是谁忍不住先伸的手,一刹时几百只手都向箱子里伸过去。

阮行目睹及此,脸上总算绽开了难见的笑容。

“黄面太岁”花二郎,似乎是这一群人当中,唯一保持镇定的一个,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弟兄们那等如痴如狂,他心里未尝不高兴?冷峻的脸上,情不自禁也着了一丝笑容。

“好了!”嘴角上挂着微笑,花二郎进上几步,来到箱子面前,伸手关上了箱盖。

所有的狂欢乱嚣声,在他关上箱盖的一刹间,完全静止了下来,大家伙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到了他的脸上。

“黄面太岁”花二郎面­色­倏地一寒,冷峻的目光倏地转向阮行道:“阮兄,把话先说清了咱们才能收钱,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位甘姑娘凭什么要送给我们兄弟这么些钱?”

阮行“吃吃”一笑,频频颔首道:“大当家的问得好!天下当然没有白送钱,也没有白受钱的道理。”

“就是这个意思!”花二郎抱了一下拳:“还要请你阮老哥交待清楚。”

“好说!”阮行吃吃笑了两声,摇晃肩膀道:“花大当家这么一问,阮某人可就不能再装糊涂了!”

花二郎抱拳道:“洗耳恭听!”

阮行“吃吃”一笑道:“很简单,我们姑娘的意思,今天晚上要拿下银心殿,这一箱金银,也就是哥儿几个卖命钱,数目不少,大家伙可都看见了,只是能不能吃下来,却要看各位的了。”

花二郎冷笑一声:“阮兄这个话我明白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也不为过之,只是花某人有个小小请求,却要足下代转上去,否则恕难从命。”

阮行道:“好说,好说,花当家的,请说吧!”

花二郎冷冷地道:“这个请求,其实并无过分,那就是我们希望见一见这位甘姑娘,这件事如果由付姑娘亲Kou交侍,花某粉身碎骨亦万无不从之理。”

这句话一经说出,顿时引起了一片热烈反应。

“对……我们一定要见一见甘姑娘。”

“要甘十九妹亲自出来给大家说清楚。”

“甘十九妹出来……”

众声叫嚷,一时响彻云霄!

“黄面太岁”花二郎等到众声稍平之后,冷冷地向着阮行道:“阮兄可看见?这件事并非我花某人一个人的意思,是大家的意思,如果阮兄不能如意照办,咱们这件交易,只怕就很难谈拢了。”

阮行拧着一双吊客眉,发了一阵子愕,忽然冷笑道:“花当家的这个要求,虽然于礼并无不合,只是,对于我们丹凤轩来说,却是太过分了,我不妨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办不到!”

“黄面太岁”花二郎长眉一挑,嘿嘿一笑,道:“那很好,咱们这件交易,就不必再谈下去。”

身子向一旁跨出一步,冷笑一声,又道:“足下请便。”

阮行呆了一下,“吃吃”低笑了两声,那双白果眼珠子,转了一转,瞟向地上的那个箱子。

他冷笑着道:“这么说,大家伙是不想要这笔钱了。”

才说这句话,已有蒙城九丑的老大“紫面枭”马一波倏地闪身而出!他虽是肢着一只脚,行动却极其迅速,身子一转,快若飘风,突地坐身子箱盖之上,“嘿嘿”地一笑,抱起了一双胳膊。这个老贼头儿一副无赖神情道:“姓阮的,这箱子玩艺儿,你还想拿回去?我看,你死了这条心吧!”

十三把刀的二当家的“紧背低头”莫三畏“呛啷”一声,撤出了兵刃:“五行轮”!他脸上突然间,罩上了一层杀气,闪身横在箱前:“姓阮的!你敢动这箱子一下,老子先宰了你,不信你就试试。”

一时间。九丑中的“双头蛇”秦冲、“白面判官”覃追风、“长臂猿”徐大勇,以及十三把刀的“血蚱蜢”孔翔、“血手印”赵武等十数条汉子,全数跃出,团团把那个大箱子围在了中间。

“双头蛇”秦冲大声喊着:“把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小子给他做了再说。”

“对!杀了他!”

“宰了他!”

群情激动,很快地蔚成了一片声势。

二十八

一阵子兵刃交磕声,百十把刀剑撤在了手上,人多就是胆,眼前数百名好汉,何曾会把阮行这个毫不起眼的人看在眼睛里。

眼看着众声怒嚣,即将形成不了之局。

阮行在这等情势之下,虽然事先早有准备,可是目睹着眼前这番声势,也不禁大吃了一惊!一时神­色­张惶,也有点慌了手脚。

“黄面太岁”花二郎手举当空,制止住眼前这番激动,这才转向阮行冷笑道:“阮兄你可看见了。”

阮行神­色­略定,重复做态,点点头道:“看见了!”

花二郎一笑道:“行有行规,阮兄你不能不知道,­干­咱们这一行买卖的人,可不能眼看着外人,从咱们眼皮子底下夺走了财路……所以……”他目光深邃地注望着阮行:“足下要是想走,花某人也许可以卖个交情,放了你,只是,要想抬走眼前这个箱子,只怕就办不到了!”

阮行哼了一声,淡淡地道:“这么说,花当家的是想硬吃下这箱子黄货了。”

花二郎冷森森一笑道:“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我看这件事不是阮老哥你能够解决得了的,还是回去一趟,把那位甘姑娘请出来才好说话。”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群情激动的当儿,阮行同船而来的那两个年轻舟子,在附近河岸上动了手脚。他二人把事先备在身上的一种特制东西,一枚枚地抛置在地面的浮沙上。

那是一种大小­色­泽式样同鹅卵石般的玩艺儿,丢在地上与其它石块混淆一起,简直毫不起眼。

两名年轻舟子把盛装在衣兜里的这种特制东西尽数抛置一空。弃置的范围,远及现场十数丈方圆之外,沿着河岸四周设置妥当之后,才又回到原来舟旁站好。这番工作,乘着群情大乱时从容布置,人不知鬼不觉,极其从容地已布置完善。当然,并非真的没有一个人看见,对于红衣人阮行来说,就是一个例外。眼看着两名青衣舟子布置完善之后,阮行内心更像吃了定心丸也似的稳当。翻着一双白果眼,他打量着花二郎道:“花当家你一定要见我们姑娘才死心?”

花二郎冷峻地道:“不错,我们久闻甘十九妹的大名,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不能不有所怀疑。”

阮行怒声道:“你是不相信我们姑娘这个人?”

“不错!”花二郎点点头:“花某人认为这一切大有可疑!我们不能仅仅凭着甘十九妹这四个字,就誓死效命,这件事绝不是你姓阮的所能担当。你请吧!”

一面说着,花二郎吩咐眼前的人道:“让开一条路,叫他回去。”

各人于激动情绪里,勉强遵命,熙熙攘攘地让出了一条路来。

红衣人阮行­干­咳了一声,目注向花二郎“吃吃”一笑道:“我要是不走呢?”

“那只怕对你不利得很。”花二郎冷冷地道:“你应该自己心里有数。”

听到这里,“紧背低头”莫三畏第一个忍耐不住,倏地掠身眼前道:“当家的,跟这家伙罗嗦个什么劲,我先劈了他再说。”

莫三畏可真是火爆­性­子,说­干­就­干­,足下一个抢步,已来到了阮行身前,“五行轮”往空中一举,哗楞!一声脆响。

“姓阮的,我劈了你!”

话到人到,人到家伙也到,“哧——”一溜子寒光,冷森森的一圈白刃,直向着阮行当头猛劈了下来。

阮行方才目睹过这个莫三畏搬动大箱时的神情,悉知此人是一个劲敌,不可轻视,当时迎着他当头落下的五行轮,霍地一扬手中竹杖,“呛啷”一声,磕住了轮锋边侧,借势身子一拧,纵出了丈许以外。

莫三畏嘿嘿一笑,第二次转身运轮,正要再次扑上,却被“黄面太岁”花二郎出声喝住了。

“算了吧,二哥,”花二郎冷冷地道:“咱们不能­干­这种事,他人单势孤的,叫他去吧!”

花二郎虽然系一名盗首,但却不失江湖本­色­。

“紧背低头”莫三畏对于这位“瓢把子”一向心存敬服,聆听之下,倏地后退一步,“五行轮”呛啷一响地收拾腕后,怒视向阮行道:“若不是大当家的说情,今天万万放不过你这个狐假虎威的小人,还不快滚!”

阮行生平出道以来,从来也不曾受过这个窝囊气,那张白脸一刹间变成了铁青颜­色­。

“哼,”他狠狠地逼视着莫三畏:“姓莫的,你神气个屁,马上就叫你知道你阮大爷的手段厉害。”

一面说,他转向花二郎道:“花当家的你委错了,阮某人可不是你想象的怕死贪生之辈,既然来了,还没打算就走。”

冷冷一笑,他扬着一双吊客眉:“老实告诉你们,要是连你们这帮子人也制服不了,丹凤轩也就不用在江湖上叫字号了。”

大家伙听他这么说,俱不禁吃了一惊,谁也没有想到在眼前情形下,对方这个人居然还敢发狠,实在是有些出乎意外。

花二郎面­色­一沉,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说话之间“紧背低头”莫三畏,以及蒙城九丑中的“火赤练”张方,一左一右双双已扑向阮行。

莫三畏是有一把“五行轮”,张方是一杆“链子枪”,两般兵刃几乎同时抡了起来,正待向阮行身上招呼过去。

猛可里,转过来一声清叱之声:“大胆!”

随着这声女子娇叱之同时,空气里似有极为细微的两股尖风:“飕——飕——”

大多数人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的当儿,只听见叮当!哗啦!两声脆响,莫三畏的五行轮,张方的链子枪双双已落向地面。

两个人也就在兵刃坠落的同时,宛若木乃伊似的一动也不动地愕在了当场。

各人目睹之下,俱不禁大吃一惊,张惶循声望去,始发现到,不知何时,那艘画肪前舱的船板上,竟然站立着一个亭亭玉立的长身少女。

少女面悬轻纱,一头长发卷了个儿臂粗细的大辫子由后向前,甩落胸前,白皙的肌肤,在黄昏的天­色­之下门着玉般的颜­色­。

一袭浅紫­色­的缎质长衣,长长地曳向脚面,却在腰际加上了一根细绦。另外在她上胸部位,佩带着一日红绒包扎的“新月短剑”。

水­色­天光映衬之下,各人只觉得眼前猝然为之一亮!虽然对方面垂薄纱,难以在一照脸的当儿,看清她的庐山真面,可是只凭显露在外的那双眉眼,以及那副可人的身段,已不啻是活生生的美人坯子。要在平常,这些人目睹美人当前,说不定上来就乱了规矩,什么下流的举动都许­干­得出来,可是由于先震于甘十九妹的威名,再加上被对方一上来所施展的一手“飞砂定|­茓­”给镇住了,是以这时才会一个个地瞪着一双蛤蟆眼,没敢出声儿。

紫衣少女俏立舱前,似乎没看见她怎么移动,仿佛只轻轻拧了一下腰肢,即如同疾风中的一片流云,噗噜噜噜!带着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已飘身子三丈外的河岸之上。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来人紫衣少女仅仅只凭着这一手杰出的轻功,已使得现场几个深通武功的高手深感惊异而自愧弗如。

红衣人阮行身形一转,快速地已闪向紫衣少女跟前。躬身抱拳地唱了个“喏”,退后一步,才嚎啼道:“卑职无能,惊动了姑娘的芳驾!”

各人这才知道,来人紫衣少女,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甘十九妹,一时无不耸然动容!

来人,甘十九妹却连正眼也不瞧面前的阮行一眼,那双掩饰在密鬈毛下的美丽眸子,略一转动,已把现场情形看在眼睛里。

每个人在她目光转过之时,心里禁不住都“噗通”一跳,仿佛都感觉到对方那一眼是专为瞧自己似的。

“阮头儿。”甘十九妹的声音显示着无比的冷:“你的差事,可是越当越回去了,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照顾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阮行发窘地轻咳了一声,喃喃道:“姑娘见谅,不是卑职无能,实在是这几位主儿不听指使,还嚷嚷着要见您,卑职正要告诉您,您就来了!”

“要见我?”甘十九妹冷冷笑道:“谁要见我?”

说话之间,她那双剪水双瞳直觉地已认定了花二郎,冷冷地向对方逼视过去。“黄面太岁”花二郎,立时感觉到一种寒意。

众目之下,他这个架子不能不端,当下缓缓站起来抱了一下拳:“在下花二郎,参见姑娘。”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原来你就是花大当家的,我久仰你的大名,失敬失敬!”

“哪里!”花二郎说:“姑娘大名如雷贯耳,在下才是久仰之至!”

“哼,咱们用不着这些客套话。”甘十九妹一双眸于直直地逼视过去:“是你要见我,有什么赐教?”

“这,”花二郎不愧是老江湖,抬头打了个哈哈:“在下等人久闻姑娘大名,又知姑娘乃是丹凤轩嫡传弟子,心存渴望,俱都想瞻仰一下姑娘的盖世芳容与惊人绝技,这也是人情之常,尚请姑娘不要见罪!”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当家的大客气了,既然这样,现在我出来了,你们也看见了,还有什么意见?”

“黄面太岁”花二郎眸子一转,嘿嘿笑道:“这样不行,我们要看的是姑娘的庐山真面,这样可不行。”

“紫面枭”马一波大声附和道:“对!甘姑娘,你得把脸上的纱给摘下来,叫我们瞧瞧才行。”

全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叫好声,这些亡命之徒先时还有些慑于甘十九妹的威名,不敢十分嚣张,现在花二郎、马一波给他们开了个头,一时可就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他们的刁顽本­性­。

十三把刀里的“飞索刀”李平一声怪笑道:“对了,甘姑娘,你要是不把面纱揭下来让我们大家伙瞧个够,你今天可就别打算回到船上。”

“白面判官”覃追风在蒙城九丑里是出了名的­色­中饿鬼,这时自然更不会闲着。

“大姑娘。”他手指着甘十九妹道:“我看你还是自己把面纱摘下来的好,要是让我们来给你摘下来那就不大好意思了吧!”大家伙又爆出了一阵笑声。

甘十九妹静静站在一旁不吭声,仿佛对眼前横加于自己的一切,毫不动心,更不曾着一些怒气。这么一来,不啻给现场一­干­匪类更大的鼓励,一时之间叫着嚷着,乱成一片。

反倒是一旁的红衣人阮行忍不往了,只见他一摆手上竹杖,发出了刺耳的一声怪啸。

“住口!”直着脖子,他忽然向前迈进一步,圆瞪着一双白果眼:“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谁要是再敢说上一句,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阮行!”甘十九妹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轻声嗔道:“没有你什么事,给我退到一边去!”

阮行愣了一下,涨红了脸道:“可是姑娘,他们……”

“我知道。”甘十九妹冷冷他说:“我自己会处理一切,用不着替我­操­心。”

全场听到这里,爆发出了一阵嘲笑。

红衣人阮行想是平素时常挨骂,聆听之下应了一声:“是。”遂即后退不再说话。

大家又爆发出一阵子笑声。

“紫面枭”马一波摇晃着身子前进了几步,抱抱拳道:“大姑娘,我看你还是听听大家的话,把脸上的纱摘下来吧,何以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白面判官”覃追风陡地由一旁跃身而出!他一时见­色­起意。鬼迷了心窍,竟然大着胆子向着扫,十九妹身边偎了过去:“嘻嘻,甘姑娘,我看这件事,就由在下我来替你代劳了吧。”

一面说着,这个覃追风果真伸出两只手来向甘十九妹脸上摸去。

大家伙爆雷也似的喝了个大彩。

“白面判”覃追风原来是试探着出手,一看对方仍然没有丝毫反应,心里可就笃定了下来。再者,他这时面对佳人,近承芳泽,虽然碍于那一袭面纱未能得窥全豹,只是那种隐约的静态美感,更不禁令他­色­授魂销。

也活该他有眼前一难,一心只想着面亲芳泽,率先领受对方如花美颜,可就没有注意到对方那双充满了凌厉杀机的眼神儿。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面判官”覃追风一双手,眼看着已将挨在对方面纱的一刹间,猛可里,一股尖风劈面直挥而下,覃追风一惊之下,点足就退,只是哪里还来得及?在对方那只纤纤玉手之下,只听见“喳”的一声脆响。那种声音,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并不陌生,就好像是屠夫挥刀砍在猪头上那种声音一般无二。甘十九妹的那只纤纤玉手,不啻就是屠者手上的刀,覃追风的那颗头也无别于­肉­案上的那颗猪头。

“克喳!”脆响声里,眼看着罩追风那颗头,倏地中分为二,随着甘十九妹巧妙的一式挥动之下,整个身子蓦地向后面倒仰出去。

“叭哒!”摔在地上,连身子都没有翻一下,覃追风登时命丧黄泉!

一阵子热热的血腥气息迅速地蔓延开来,中人欲呕。

全场各人,目睹及此,一时俱都吓傻了,情绪的转变简直是两个极端,有的人还自正在大声叫好,张开的嘴还没有发出声音来,登时就傻住了。短暂的一刹沉默之后,才听见一声沙哑的呼叫:“覃老二!”

一条人影从人群里掠出来!瘸着腿,弯着腰,紫黑的脸膛。正是蒙城九丑的老大“紫面枭”马一波,眼看着拜弟的惨死,马一波不啻痛彻心肺,蓦地扑向死者尸身,一时抚尸悲恸!“九丑”中下余的几个兄弟,“双头蛇”秦冲、“火赤链”张方,“长臂猿”徐大勇,一时见状,俱都触发悲忿,纷纷扑前,抚尸痛哭出声。

原本热闹火爆的场面,一刹间急转直下,变成了眼前的这番景界,实在是出人意料。

“紫面枭”马一波哭着嚷着霍地跃身而起,手指向甘十九妹道:“你……欺人太甚,跟你拼了!”

马一波一边说时,“呛啷!”撤出了一口“厚背紫金刀”,正待扑上,却被他手下兄弟“双头蛇”秦冲一把拉住。

“老大,忍着点儿……”秦冲用力地按下他手里的刀:“咱们犯不着……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道:“这是什么人?”

阮行趋前一步道:“回姑娘的话,这就是蒙城九丑的马老大,马一波,死的那个人覃追风,是他拜弟。”

“原来如此!”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这也难怪,马老大,你有这种兄弟,这是你的耻辱,我这是代你清理了门户,你应该谢谢我才对。怎么,你还想跟我动刀吗?”

“紫面枭”马一波那张脸一时气成了紫茄子颜­色­,全身簌簌颤抖了一下,道:“甘丫头……你杀了人还要说便宜话吗?我……我就跟你拼了!”

“很好、你不妨来试试看吧!我让你三刀,哼,也给你们这些人长长见识。”

一面说,她从容地后退一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向对方:“你来吧!”

“紫面枭”马一波怒吼一声,用力地挣开了身旁的“双头蛇”秦冲。

摆动着手上紫金刀,马一波面现杀机地道:“好!马某人这就见识见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不要小瞧了他一条腿不得劲儿,一旦动起手来,身子骨还是真够利落。眼看着他瘦削的身子蓦地向前一倒,箭矢也似地已扑向甘十九妹身前,掌中刀闪烁出一道刺目寒光,直向甘十九妹当头直劈下来,甘十九妹冷哼一声,右手突地翻起,轻分二指,“铮”然声中,紫光流颤里,已拿住了紫金刀落下的刀锋。

现场各人情不自禁地俱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看上去实在是太险!

沉重的一口紫金刀,拿捏在对方春葱也似的两根纤纤玉指里,简直大不相称,也大不成比例!其实何止是“玉手”与“金刀”不成比例?就是两个人也不成比例!

无论如何,这口刀却是实实在在地被拿住了,马一波情急之下,施出了全身的劲力,霍地大吼一声向外面夺刀,偏偏那口刀却是纹丝不动。马一波一连用了好几次力,那张大黑脸涨成了猪肝颜­色­,奈何手上刀仍然是丝毫也不曾摇动。

甘十九妹忽然一哂道:“马当家的,你这两手还差得远呢!去。”

玉手轻起,马一波连人带刀蓦地被摔出了丈许以外。总算他一身功夫不弱,随着他落下的身子,陡地打了个滚,第二次旋身而进。

一团疾风,卷着马一波身子,旋风也似地再次来到了甘十九妹跟前。

马一波情急之下,竟然改了刀法,这一刀施展的是他生平最称得意的“地膛刀”法。闪烁的刀光,旋转出一圈奇光。直向甘十九妹下盘卷了过去。

四下里再次爆发出一声喝彩!

迎合着那具飞龙卷尾的奇特刀光,甘十九妹一派从容,蓦然间她身躯轻起,“飕”然声中,对方紫金刀已由足下掠过。

马一波一刀落空之下,身子紧跟着向后一个倒甩,第三刀“倒点天心”,配合着他身子一个霍然倒仰之势,这口刀在他双手力持之下,直向甘十九妹心窝上倒扎过去。

全场各人看到这里俱不禁替甘十九妹捏着一把冷汗,倒是当事者本人依然从容如故。她只是适时递出了右手。不知道怎么一来,在揉碎了的一天刀光里,对方那口紫金刀的刀尖却又落在她的手里了。仍然是那两根玉指,不偏不倚地拿捏在紫金刀锋锐的刀尖上。

马一波怒吼一声,双手握住刀柄,施出全身之力,霍地向下扳刀,紫金刀在他巨力之下,倏地变成了一张弓,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折断为二。

马一波由于用力过猛,一时收势不及,整个身子倒跌了出去,等到他惊魂甫定地由地上站起来,对方甘十九妹那一双澄波眸子正自直直地注视着他,她手里显然拿捏着三寸来长的一截断刃。

马一波只觉得一阵子透心发凉,这才知道对方那一身功夫,和自己比起来,简直判若云泥。

惊惧,羞愧,忿怒……

无数的感触,一股脑地岔集着他。

面对着现场上千只眼睛,马一波这个脸可丢大了,简直是无地自容。他怒吼一声,霍地举起手上半截断刀,向对方掷去。不意就在他方自动念,那只手才自抬起一半的当儿,对方甘十九妹玉指轻弹,手上那截刀尖,已破空飞出,“哧!”银光如线,尖风急哨声中,正中马一波右手脉门之上。

“呛啷”一声,马一波掌中断刀还来不及抬起,遂即坠落在地。

马一波身子突地打了一个踉跄,顿时动弹不得,敢情也同先前那两个人一样,被对方以“弹指”功飞出暗器给点了|­茓­道。

全场各人看到这里,俱不禁形成了一阵­骚­动,紧跟着趋于安静。

大家伙的眼睛缓缓地由马一波身上移向甘十九妹,又由甘十九妹身上移向“黄面太岁”

花二郎,人人心怀惊惧,一时六神无主,倒要看看这个指挥大局的头儿如何来处理这件事。

“黄面太岁”花二郎其实心里何尝不惊,目睹着对方惊人武功,暗中叫不迭的苦,只是自己身为这一群的领袖人物,漏子无疑是自己捅出来的,尤其在这个要紧的关头,当然不能置身事外,拼着粉身碎骨,丧了这条­性­命,也不能临阵退缩。

甘十九妹一双看似平和的眸子,不知何时也已转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花大当家的也要玩玩吗?”

花二郎冷森森地一笑,上前一步抱拳道:“姑娘果然不愧是丹凤轩的杰出高弟,佩服,佩服,花某人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掌下留情。”

甘十九妹道:“用不着客气。花当家的不比寻常,我看得出来,你是有真功夫的人!你就划个道儿吧。”

花二郎微微一笑道:“姑娘抬举我了!”

他凄凉地一笑,身子缓缓走到了“紧背低头”莫三畏与“火赤链”张方二人身前,后二人俱为甘十九妹一上来点住了|­茓­道,到现在尚未能活开血来。

花二郎双掌同出,霍地抵在了二人前心部位,莫三畏与张方直立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子颤抖,容得他掌势一收,莫、张二人相继打了个踉跄,跌倒在地,一时“哇哇”

连口呕吐不已,敢情身上|­茓­道已经解开。

“黄面太岁”花二郎身子一转,又来到了“紫面枭”马一波身前,当下如法炮制,马一波也同前状,解开了|­茓­道,却是大口的呕吐不已。

四周各人眼看着花二郎妙手开|­茓­,又都纷纷叫起好来。

甘十九妹在花二郎为三人开|­茓­时,只是静静地在一旁观望着,容得三人|­茓­路解开之后,情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头,似乎对花二郎的杰出开|­茓­手法,表示赞许。

“黄面太岁”花二郎转身步向甘十九妹,在她身前丈许左右处站住脚步。

“姑娘!”他抱拳道:“花某不知自量,这里请教了!”

甘十九妹点点头:“难得,想不到在这群人里面,还有你花当家的这等身手,花二郎,我看你方才为他三人解开|­茓­道之时,施展的是内家‘小天星’功力,可是?”

花二郎登时一呆,道:“姑娘怎会知道呢?”

甘十九妹冷冷一哂,道:“你先不要管我怎么知道,既然你擅长这种内家功力,当然知道一个内家高手对敌,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什么了?”

花二郎“哼”了一声道:“姑娘所指,莫非是指的‘气炁’之功么?”

“气炁”二字,刚一出口,陡然间,花二郎即感觉到一股冷森森的气机,由对方身上蓦地逼­射­而出,直向着自己全身迎头罩落下来。

花二郎一惊之下,这才知道对方少女,敢情是把自己当成了劲敌看待,否则,万万不会施展出本身所练的“内炁”功力与自己抗衡!

原来这种“内炁”的抗衡看似无奇,其实却远较寻常兵刃要凌厉得多,当受者如无­精­湛内功以抗衡,势将当场负伤。由于这种“内炁”收发于无形之间,当受者受伤部位多属内脏,可以弹指之间致对方死命于无形,确是厉害之极。

花二郎一经着念于此,不禁大吃一惊,当时慌忙聚集本身内功,形成内气,自前躯八处|­茓­道逼运而出,与对方功力抗衡!饶是如此,却亦不禁身子大大摇动了一下,一时间,面红耳赤。

局外人简直看不出一些名堂。

却见甘十九妹站立如故,花二郎距离她正面六七尺以外,像是承受着一种巨大的力量,瘦长的躯体不时地左右摇晃一下,那张黄蜡也似的面颊,由于用力过巨,更不禁涨出一片赤红。

现场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眼看着这等情况,猜测到他们巴经较量上了,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简直是莫名其妙,如坠五里雾中!

这种情形仅仅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身高体健的花二郎已大感不支!只见他瘦长的躯体,渐渐地开始颤抖不已,继而拱腰隆背,显得有些佝偻,一颗颗的汗珠滚动在他的额头上。只是他仍然紧守着原来站立的地方,紧咬牙关,拼命对抗着。

反过来看看甘十九妹,可就比他轻松得多了。像是无事人儿似的,她仍然保持着从容体态,那双露出面纱之外的盈盈秋波,甚至于还显示着一些轻微的笑意。

“花当家的,我看算了吧!”她冷冷地道:“怎么,还要再僵持下去吗?”

话声出口,轻移莲足,向前迈了一步,花二郎登时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得拿桩站稳。

他身子方自一收住势子,想着对方内炁功力的进袭之下,自己必将受伤无疑。心中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却没有料到,也就在他退身站定的一刹,那股发自对方身上的“内炁”真力,摹地收回如电,顷刻间消逝无形!

这种情形,外人虽是难察究竟,但是花二郎却是心里有数,情知这是甘十九妹对自己心存忠厚,留了点面子,否则那股内炁真力只须乘势出击,自己即使不致当场丧失­性­命,也务必要身受内伤不可。

一念之及,不胜惊惧感愧之至!

这种情形下,花二郎要是再不见好就收,可就真的是不知进退了。

脸上一阵子发红,他上前一步,抱拳道:“姑娘的神功盖世,花某总算见识了,多承留情,尚请不以先前之失礼唐突见责,千万,千万。”

甘十九妹微微颔首,道:“花当家的不愧一方之雄,能识大体,今后才好共事,丹凤轩对足下今后多有借重,还请努力从事,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花二郎陡然一惊,抬起头打量了对方一刻,喟然长叹一声道:“姑娘非止是身藏不世奇技,即此涵养气势亦较我辈超出万分,承蒙看重,敢不誓死以报,自此以后,花某愿率众家兄弟追随骥尾,以效犬马之劳。”

甘十九妹一笑道:“这样就太好了。”

目光一转,视向全场各人道:“你们之中,谁还有什么意见?”

众人眼看甘十九妹如此神威,哪里还有人敢说个不字,一时俱都不再出声。

花二郎叹息一声,苦笑道:“姑娘不必多疑,这件事既然在下亲口向姑娘承诺,自然算数,从今以后,这皖北地面上,姑娘你就是我们的总瓢把子,一切惟姑娘之命是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个人胆敢不遵姑娘命令,我花二郎第一个饶不过他。”

话声方住,就听见一声咳嗽道:“当家的,你慢着。”

说话的正是刚才被甘十九妹点了|­茓­道的那个马一波。

只见他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向着花二郎抱了一下拳,脸上神­色­极其难看地道:“花当家的,这件事咱们还得取个商量。”

花二郎面­色­一沉,冷声道:“怎么,马老大你?”

“紫面枭”马一波嘿嘿一笑道:“花当家的,不是老哥哥故意给你找别扭,实在是我们力不从心。”

一边说着,他冷笑道:“花老弟,你眼睛可是雪亮的,请老弟你睁开眼睛瞧瞧,我们蒙城九义,一腔子热血帮人家,自己可又落得了什么好?……嘿哟……哥九个现在只剩下了四个……我还想留下这把老骨头再过几年,这件事呀,不用谈。”

马一波说着气往上一涌,那涨红了的脸连声冷笑着,歪过脸来招待着他手底下的人:

“走,秦老三,咱们走。”

蒙城九丑正如他所说,如今只剩下了四个人,除了“紫面枭”马一波之外,另有“双头蛇”秦冲,“火赤链”张方,“长臂猿”徐大勇等三人,另外手下十五个小兄弟。

这几个人眼看着马老大受创出丑,各兄弟雁行折翼,当年义结金兰的兄弟如今只剩下了四人,自是斗志全消,现在一听马一波招待,全都应声步出。

“黄面太岁”花二郎老实说,对于这个马一波,至少还心存一些倚重,他心知甘十九妹这方面,绝不会甘心任凭他们轻松离开,见状不由心里一惊。当时上前一步道:“马大哥且慢!”

马一波抖了一下袖子,绷着脸道:“兄弟,你的好意老哥哥心领了,我姓马的就是这个脾气,想­干­什么就­干­,想不­干­的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留不住我,咱们后会有期,告辞。”

拱了一下手,马老大招呼着身边人道:“走!”

“马老大,”出声招呼他的是甘十九妹:“我劝你还是听从花当家的忠告,安分一点的好。”

这几句话,既是出自甘十九妹嘴里,自然有相当的吓阻作用。

“紫面枭”马一波一行人浩浩荡荡才自走了几步,聆听之下,全都停了下来。

“怎么?”马一波斜过眼睛来:“姑娘是要我们哥几个留下来?”

甘十九妹含笑道:“马当家的久历风尘,应该知道丹凤轩行事说一不二,既然已言明借重各位,就不惜重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那个管事跟班儿阮行,曾经告诉过我说是马当家的曾经由他手里拿过钱,而且在效死令上亲笔划了押,怎么样,当家的,可是真有这么一档子事?”

“紫面枭”马一波脸上一阵子发窘,缓缓地回过身子来:“咳……不错,是有这么档子事。””

甘十九妹缓缓前进一步,寒下声音道:“江湖上讲究的是信义,姓马的,你拿了丹凤轩的钱,莫非不该为丹凤轩办事吗?”

“姑娘……”马一波拱了一下手:“不错,马某人一时手软,由贵管事那里是拿了几个钱,可是我们兄弟却赔上了几条命,难道还不值过?”

甘十九妹摇头道:“既在效死令上划了押,生死原在意料中,马一波,你在在江湖上闯了一生,却是鲜耻少义之人,哼,我劝你还是留下来的好。”

而在一旁的红衣人阮行看到这里,亦气怒不遏地上前一步道:“姑娘颁令,卑职活劈了这出尔反尔的老匹夫!”

甘十九妹轻哼一声道:“那又何必,任他们吧。”

这后一句,不啻给与马一波等人无限的鼓舞。

“紫面枭”马一波聆听之下,那张老脸上发了一阵子窘。冷笑一声,道:“多谢姑娘开恩,老夫等实在自惭无能效力,这就别过,告辞。”

说完挥了一下手,率领着一­干­手下转身就走。

“马老大,”甘十九妹冷冰冰的声音道:“这可是你们自己要走的。”

马一波顿时止步,头也不回地道:“姑娘大度包涵,马某人感激不尽。”

挥了一下手,一行人继续前行。

在场数百人,无不面现惊异地打量着甘十九妹,他们简直弄不清楚甘十九妹在闹的什么玄虚,何以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马一波一行人叛节离开。

敏感而深具阅历的花二郎,顿时觉察到不妙,只是奇怪的是甘十九妹却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姿态,而毫无动静。

几百双眼睛情不自禁地又由甘十九妹身上移向马一波等一行人。

马一波一行十九人先还怀着鬼胎,都怕甘十九妹猝然自背后施予杀手,但是一直行出了五七十步,仍不见有任何动静,俱不禁宽心大放。

“紫面枭”马一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暗幸自己总算平安撤退成功。

只是他庆幸得似乎早了一步。

就在他这口气还没有吁完的当儿,眼前却发生了一件怪事:却见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叫“白脸猫”的手下兄弟,忽然身子一阵子踉跄,就像喝醉了酒似地向后面倒退了回来。各人目睹之下,俱都停下了脚步。

马一波皱了一下眉,方要出声喝叱,即见这个叫“白脸猫”的兄弟,在后退了几步之后,忽然身子像面条儿似地软瘫了下来。

大家伙先还当他是出洋相,这会子见状才知道不妙,慌不迭地赶上去查看究竟。

“白脸猫”那张脸原本就够白了,这时看上去简直更不见丝毫血­色­。只见他一双眼睛睁得极大,全身发着颤战,抬起一只手,在前面指了指,嘴角蠕动了一下,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忽然脸上涌现出一片黑潮,嘴里怪叫一声,顿时向前仆了下去。大家伙都不禁吓了一跳。

“火赤链”张方离着他最近,见状心里一惊,嘴里唠叨道:“你小子是怎么了?”一面说,伸手把白脸猫的身子,给翻了个个儿。不翻还好,这一翻过来,登时使得大家吓了一跳,却只见白脸猫一张脸黑同墨染,双目怒凸,由他眼耳鼻口七孔之中,淌出了点点鲜血,人早已经死了。

“啊?”张方大吃一惊,抬起头打量着马一波:“老大!这是怎么回事?”

马一波皱了一下眉,喃喃道:“看样子他像是中了什么毒了!”

话方出口,就听见身侧另一人嘴里怪叫一声,紧跟着踉跄步出,也同前者一样地倒了下来。

大家伙惊心之下,赶忙再看这个人,“蝎子”老四,嘿,可不是,这小子犯的跟“白脸猫”是一个样的病,全身上下跟吃了烟袋油子一样,抖成了一圈。

“头儿……”他怒凸的一双眼睛,盯向马一波:“咱们……上当了……毒……毒……”

说了几个字,那张黄脸一阵子发黑,蓦地七孔流血,一头仆倒地上,顿时命丧黄泉。

大家伙目睹之后,俱不禁吓得慌了手脚,一时乱成一团。

“双头蛇”秦冲看看马一波道:“这……一定是那个丫头捣的鬼。”

“紫面枭”马一波那张脸紧张的都冒了汗,当时远远地向甘十九妹看了一眼,冷笑道:

“不会吧,她站在那里动都没动,这件事恐怕另有蹊跷,咱们快走。”

这伙子人听他这么一说,转身就跑。不跑还好,这一跑,眼看着唏哩哗啦,前道上一连又倒下了三个来。这么一来,马一波才发觉到事态的严重,几个人吓得顿时站住了脚步,一时进退不得。

“回来吧,”红衣人阮行远远地摇晃着身子走了过来:“不要命的只管走。”

一面说着,这个阮行“吃吃”地笑了两声,抱着一双胳膊:“马老大,你也一大把子年岁了,莫非连丹凤轩的七步断肠红也没有听说过吗?”

“紫面枭”马一波登时面­色­如土,方才知道敢情死了的那几个手下兄弟,竟是中了对方的剧毒,对方是在什么时候施放的?自己这边竟然是事先毫无知觉,看起来自己这条­性­命未曾赔上,实在已是万幸。这么一想,由不住全身为之冷冷打了一个冷战,起自脚心的一阵子发凉,登时愣在了当场。

识时务者为俊杰,在眼前这种情况下,马一波哪里还能再称强斗狠?一时搭眉低首,作声不得。

甘十九妹看着他们一行,发出了会心的微笑。显然,她的这着高压手段,已经收到预期的效果,接下去该是如何研究部署打一场硬仗,来彻底摧毁银心殿樊氏父子的这一股实力了。

银心殿耸峙在洪泽湖南面波心,有一道二里长的湖中长堤直通向岸边。在整个皖北地方来说,这所建筑物都算得上是出类拔革。银心殿是皖北地面江湖白道上最具声誉的组织。自古以来,正邪绝难并立,银心殿存在的最大价值,乃在于对所有作好犯科之辈的黑道人物,最有力的一声当头­棒­喝。

二十九

银心殿殿主樊银江,自从碧荷庄折羽返回之后,对于那个甘十九妹,可真是存了十二万分的戒心。于是,当他归报父亲樊钟秀之后,父子二人乃在银心殿部署下一道坚强的防线。

在樊氏父子来说,敌人甘十九妹的意图已甚为明显,其所以按兵不动,处心积虑地招兵买马,无非是已经认清了清风堡的实力不弱。

清风堡与洪泽湖牵着一条老汴河,老汴河事实上也正是清风堡对外的一条唯一出路。银心殿的重要­性­,正在于它是控制清风堡的大门咽喉部位。这一点敌人的先遣高手甘十九妹认识得十分清楚,所以才会慎重行事,暂时按下锋头。要拿下清风堡,首先就得先拿下银心殿,这一点是几乎可以认定的事实。樊氏父子当然认识了这一点,于是在樊钟秀与他手下奇人左明月先生的参与之下,银心殿开始部署起坚强的防务。

左明月是布阵高手,银心殿少不了部署了几阵杀着,但是限于时间以及地势的控制,它的防务自不能与清风堡本堡相提并论,于是在樊钟秀本人返回清风堡之后,左明月却被留了下来。左明月留下来的用意至为明显,是要他在这银心殿部署一处另可防御敌人大攻势的阵势。

※※※

星夜。无月。

左先生与樊银江以及银心殿的两位香主“南天秃鹰”秦无畏,“飞流星”蔡极,四人乘坐在一艘快舟上。快舟由银心殿的“分水厅”出来,绕了一圈弯弯的弧度,随后直放波心。

船头上,左先生与樊银江并肩而坐。

习习湖风,将二人长衫卷起,尤其是那位温文儒雅的左先生,看上去裘带风高更似无限风采。

“砰!砰!”有人正在水里打桩子,湖面上架着七八盏高架灯,来往船只穿梭着,形成一种忙碌场面,快舟在一处地方停下来。

左先生满面笑靥地道:“少东主少安毋躁,我这‘分水双刀阵’一经安置妥当,敌人想犯银心殿,有如海底捞月是万万不易!”

樊银江道:“左大叔辛苦了,但不知这阵势部署起来,要耗费多少时日?”

左明月道:“如果这样连夜赶工,至迟后天就可完成,这水上一阵,比陆地上的阵势更为要紧,敌人如想由水上进攻,势将上来就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再伺机出手,当可使来犯之人,全数就歼。”

樊银江十分满意地点着头,忽然皱子一下眉,叹道:“我也许是过分担心了,总以为那个甘十九妹是个鬼灵­精­,无所不知,说不定就要来犯了”。

左明月点头道:“她既然有心与我们为敌,当然是越快越好,所以,我们要更加紧部署一切呀。”

樊银江道:“要是在今明两天之内,他们来了呢?”

左明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向着辽阔的湖面上看了一眼,摇头道:“这个……还不至于吧?”

樊银江叹道:“但愿如此,否则,我们可就……”

他身后的两位香主之一“南天秃鹰”秦无畏聆听之下,上前一步道:“殿主大可放心,我们这里早已作好了必要的准备,新近由清风堡调来的二十四名兄弟,都已按左先生的分配布置好了,敌人不来则已,只要来,哼,管他是由陆上还是水上包管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樊银江眉头微微皱道:“秦香主这番豪气固是可喜,只是,唉……”

自从他由碧荷庄转回之后,对于敌人甘十九妹,内心平添了一番新的恐怖,确是引为心腹大患。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着这位秦香主,樊银江喃喃他说道:“甘十九妹绝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切忌有丝毫大意,否则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左明月微微颔首道:“然,少东主的话诚然不假,丹凤轩的武功,至今在武林中还是一个谜,正因为这样,所以我辈也就不得不煞费苦心的有此一番部署。”

说到这里,但听见“哗啦”水响之声,原来水中已立起了一截标塔,十数名大汉赤着身子泅水过去,把这个高有三丈的木塔立起来,四周围扎上纲丝综绳,打桩的打桩,绑索的绑索,忙成一片。

左先生甚为满意地道:“这个标培一经搭起,上设孔明灯座四处,非但可以用为观察敌情,而且用以阵法的发动,更具有无限威势。”

手势一举,足下快船遂即发动,向另一处水面上绕去。不意就在船身自转过的一刹,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漆黑一片,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忽然现出了一串亮光闪闪的星串。

任何人在初初一见之下,必然会误为闪烁在穹空天际的繁星,只是你够仔细的话,当会发觉到,天上的星万万不会低到如此程度。

首先发觉到这件不平凡,而令人惊讶事情的是樊银江,紧接着左先生也发现了。

“咦?”樊银江睁大了眼睛道:“这是什么?”

左明月先是一愕,紧接着面现惊奇地道:“这是船吗?哪里来的船?”

秦无畏、蔡极两位香主也都发觉了。

“……六七八九十!”左先生嘴里数着:“十只船,哪里来的这些船?”

“飞流星”蔡极赫赫一笑道:“左先生不必紧张,我看这是打鱼的渔船吧?”

“噢——”樊银江一听是渔船,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不对”,左先生一双眼睛直直地向前面注视着:“我看不像!”

各人在他说话时,却也发觉到那不是渔船了。渔船没有这么大,而且灯光更没有这么强烈,船的式样更不对。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来船原是先呈现一个半圆弧度缓缓向前移动,这一阵子,在各人目注之下,忽然却有所改变,十条大船,忽然归纳成五组,每两艘船并列在一起,仍然是成为一个半圆的弧度向前慢慢地推进过来。

左先生,樊银江,甚至于蔡、秦两位香主,俱都看出来不妙!

樊银江面­色­一凛,道:“不好!怕是他们来了,快回去。”

快船在两名健汉掉首力­操­之下,很快地返回到银心殿前的“分水厅”。

船身方一拢岸,四个人相继跃下,再一打量来船,嘿,好快的速度,不过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五组快船,已濒临眼前。最多不过是一箭略余的距离,这等快的速度,简直哪消一刻即至眼刚。

樊银江注目之下,偏首向左明月请示道:“左大叔,你可看出来对方是什么路数吗?”

左明月霍地叹息道:“少东,真是不幸被你料中了,我看是情形不妙。”

樊银江转身就走,却被左明月一把拉住道:“慢着,这件事惊慌不得。”

一面说,他转向“南天秃鹰”秦无畏道:“秦香主听令。”

秦无畏上前一步,抱拳一礼,道:“先生差遣。”

左明月道:“速速命人将殿内一百二十八盏明灯点起,二十四处关隘地方,赶紧上人。”

秦无畏应了声:“遵令!”

左明月道:“且慢!严令各人不得出声喧哗,井令‘飞羽队’五十名队员,火速集合,来此听遣。”

秦无畏应了一声,掉头快速离开。

樊银江一时失态,跌足道:“糟了,想不到他们来得如此快速,这可怎么是好?”

左明月冷笑道:“事已至此,急也不是法子,少东家你要打点起­精­神来,好好应付眼前才是。”

樊银江急道:“只是,左大叔,你那‘分水双刀阵’还没有布置完竣,如何是好?”

左明月目注前方,神­色­黯然道:“这也是天意如此,虽然这样,所幸陆上都已作好了准备,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又道:“话虽如此,敌人要想轻易拿下银心殿,怕也没有这么容易!”

说话之间,那十艘五组快船,已来到了面前不远,想是减慢了船速,是以久久不曾靠近!湖面一片漆黑,若非是借着附近几艘做工船上的灯光,简直是难以认清。虽然这样,也只能看个朦陇,换句话说,他们并不能看清楚来船的一切,唯一清楚在眼的,仍然只是五组十盏孔明灯光,再就是十艘大船朦胧庞大的船影,除此之外,甚至于连来船的帆桅都难以看清。

樊银江看得蹊跷:“左大叔,这可又是怎么回事?你可看清了什么?”

左明月冷冷一笑道:“这是敌人的障眼法,哼!少东家你没有说错,这个甘十九妹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微微一顿,又接道:“如我所料不差,在本殿灯光亮起之时,来船必将都要停止下来。”

话声方顿,只听见银心殿里钟声三响,蓦然间百灯齐亮。

也就在这一刹,水面上来船突然停住。

妙在来船猝然停止的位置,恰恰在灯光照­射­的范围之外!如果只消前近丈许,就将暴露在光影之内。而对方竟在灯光一亮之始即刻顿住,恰恰遁迹在强光之外,若非有高明的人适时指点,可就是事有巧合了。

左明月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哼,来船竟然看出了银心殿的陆上防设,实在是极不寻常。”

说话时,五十名“飞羽队”已集结面前。

樊银江看向左明月道:“左大叔的意思,将要怎么安排这些箭手?”

左明月道:“这可就看他们了。”

说话时身着白­色­长衣的“飞羽队”队长:“­射­月神弓”乌天球,已快步来到面前躬身向樊银江请示道:“飞羽队已奉命集合,听令差遣。”

樊银江道:“四下埋伏,听左先生号令发­射­。”

“­射­月神弓”乌天球应了一声,反回身来,举了一下手上的三角号旗,五十名队员顿时分散开来,顷刻之间消逝无踪。

乌天球遂即前进两步,紧随在左明月身边。这人身长七尺,一头散发披散脸上,生得枭首鹄面,看上去简直形同厉鬼模样,凡是银心殿里的人,俱都知道此人一身武功确是了得,非但有一身杰出轻功,甚至于更­精­于水功,昔日追随老堡主樊钟秀,最得樊氏喜爱,传授了许多独门功夫给他。由于老堡主樊氏的推重,是以才蒙其子樊银江的重用。“飞羽队”事实上也就是负责银心殿安危的一支禁卫武力,飞羽队长这个职位,自然也就非比寻常了。

“飞流星”蔡极目光一直注视着来船,很不耐烦地道:“属下之意,不如乘一船过去,看看究竟,对方到底是在弄什么玄虚?”

左先生摇摇头道:“那么一来,蔡香主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樊银江心中一动道:“乌天球­精­于水功,大叔看看是否可以派上用场?”

左明月眼睛一扫乌天球,点头道:“这倒可以一试!”

“­射­月神弓”乌天球听之,顿时褪下那一袭白­色­外衣,现出了里面的一身油绸子紧身衣靠,外面加上一只雕弓,一槽羽箭,越显得矫健十分。

左明月眼睛看向来船,却关照乌天球道:“乌队长,你要小心了,我要你去看清敌人的形势,最重要的是这十艘大船是听令何人?发号施令的主船是哪一只,看清了这些,即速转回,最好不要惊动敌人!”

乌天球躬身道:“谨遵先生严令!”

说罢将原先发号的令旗,双手转交给“飞流星”蔡极道:“如有意外,请香主暂替卑职施令。”

“飞流星”蔡极方自由他手上接过那面令旗,“­射­月神弓”乌天球,已腾空而起,在空中侧着划了一个半圆圈子,“哧”的一声头下脚上地已投身入水,水面上甚至于不曾冒起一些儿水花,只炸开了一条纹路,遂即将他全身吞没。

看着他­精­湛的水­性­,左明月由不住点头赞许了一声,遂即作了个手势,各人都向后面退到暗处站好。

“­射­月神弓”乌天球再次露出水面的时候,已在来船船前咫尺之间。

这个人端的是好水­性­,一发觉双方距离太近,紧接着右手后翻,一个轻快的侧栽势子,水波不高,第二次把身子又沉了下去。

再一次露出来的时候,他已绕向了最右翼来船的侧面,仅仅露出了上额与两只眼睛,却已把敌人船阵瞧了个清楚。这一看之下,令他吃惊不小,却也被他看出了一些端倪。原来这十艘大船的正前方,都遮掩着一袭纯黑­色­的布幔,怪不得正面看上去一无所见。

敌人船覆黑幔,利用黑夜行船,显然是别有用心,乌天球实在是想不透对方弄的是什么玄虚,当下向侧面翻了个身儿,水波不兴地泅出了寻丈以外,来到了最边上一艘大船的船舷左侧方。

双方距离不足两丈,乌天球行动至为轻微,再加上这区域在银心殿灯光照­射­的范围之外,是以不曾为对方船上人发现,而他却就近把船上人看了个仔细。原来敌人的船舶,每两艘并在一起,当中似乎连系着锁链。每一艘船都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显然个个都严阵以待,一个个刀出鞘,剑在乎。乌天球虽然看不出船上到底有多少人,但是偶尔闪晃的兵刃寒光,却使他胆战心惊。以此而忖,如果一条船以三十人为准,那么十条船上当载有三百之众,这是一个惊人数目,甚至于超过了银心殿现有的人数。“­射­月神弓”乌天球看在眼里,焉得不惊心动魄?

悄悄地在水里扎了个猛子,把身子又偎近了一些,等到浮出来时,已到了第一艘大船的船头边侧。

忽然被他发现了一件事。

这一艘大船的船头上,蹲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手里拿着一面黑­色­的三角旗帜,正在比划着什么。

乌天球心里正自奇怪,无意间却发觉到由这人手上闪出了一点星光。紧接着邻船上也有了同样的反应。原来每一艘船的船头上都守立着一个黑衣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面用以彼此联络的三角号旗和一面镜子,借着船头现有的灯光,使镜光倒­射­,一晃即覆,借以引起彼此注意。这种联络的方式,显然高明,确系得自高明传授。

“­射­月神弓”乌天球在水里看了一阵,心里虽知他们是利用镜光在互通消息,只是到底通些什么消息,他却是不知道,传向何人,他更未能看清楚。他的­性­子太急了一点,如果他够沉着仔细,只需要再过一些时候,是可看出一些眉目的。原来这些镜光经过一番互相传递之后,即由当中大船的一个人,综合所得加以整理,遂即利用特殊的灯光照向后方水面。那里所隐匿的一艘小船,显然才是负责指挥全体船队的中枢命脉所在。这一切由于配合得极为巧妙,那一艘隐藏在后方,负责指挥全局的小船,更是不着丝毫痕迹,设非极为细心之人,决计不会看出。

乌天球看了一刻,确实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他也有他的馊主意,心里想:我只将这几个传递消息的家伙给­射­死,教他们不能传递消息,不就结了吗?

直­性­子人都是犯同样的一个毛病,想到就做。

乌天球一经着念,顿时觉得有理,当下不假思索地由身上取下了竹胎­射­月神弓,一面踩着水,将整个上身露出水面,一面抽出白羽长箭。他的箭术确是高明之极,根本无须瞄准,向着船上的那个人举弓搭箭,弓弦一响,箭如流星而出。

蹲在船头的这个人,活该命丧于此,怎么也没有想到水里竟然会埋伏的有敌人。这一箭真有百步穿杨的准头,那人手持铜镜,才向邻船扬了一扬,这一箭不偏不倚地正好­射­在了他的咽喉部位。这个人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出,登时一头扎倒船板上动弹不得,手上的一面铜镜,“当”一声滚落下来。乌天球一箭秦效,顿时迅速沉入水中,在水里双足端水,其快如箭,哪消一刻又已来到了第二艘船边。

这一艘船,同前一艘一般,也蹲着一个人,想是久久不见邻船发来消息,心中不明,一面频频扬动手上铜镜,一面伸长了脖子向邻船张望不己。

就在这个时候,乌天球­射­出了他的第二支箭。

弓弦响处,同前一箭一般,正中这人咽喉之上,这个人嘴里“喔”地怪叫了一声,脚下一连几个踉跄,“嘭”一声摔倒在船板上。顿时这条大船上一阵­骚­乱。两名大汉嘴里怪叫着,直向这人身边跑过去。紧接着弓弦二响,又飞来了两支白羽雕翎,二汉子一中脑门,一中肩窝,相继倒了下去。

一片人声喧哗里,整艘大船都惊动了。

“­射­月神弓”乌天球再调白羽,未经­射­出,一道灯光,匹练也似地已照在他身上。

邻船上有人大声呼叫道:“在这里,快­射­他。”

­射­人者反被人­射­,弓弦响处七八支箭弯,齐向水中­射­去,乌大球反身踹水,身子一个倒穿,扎出了寻丈以外!忽然小腿肚子上一阵刺痛,却吃一支弯箭­射­了个透穿。

总算他一身水­性­无人能及,一个猛子扎下之后,再浮起来,早已是十数丈外。

在众声怒啸,无数道的灯光照­射­之下,乌天球已泅水来到矿岸边,即有人赶忙上前将他接应出水,搀扶着他一径来到了樊银江与左先生跟前。

樊银江皱了一下眉头,惊声道:“你中箭了?”

“不要紧……”一面说着,乌天球探手把中在腿肚子上的弯箭拔出来,鲜红的血立刻涌了出来。

“回殿主、左先生的话,”乌天球咬着牙道:“敌人势力浩大,十只大船上载有好几百名勇士……”

一面说时,他痛得身子摇晃了一下,却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飞流星”蔡极忙走过来替他察看腿上的伤势、

左明月很注意聆听着乌天球所说的话:“这几百个人是怎么分布的广“回先生话,”乌天球道:“这些人分散在每一只大船上,看起来,每一只大船上都有几十个人,人人带着家伙。”

左明月道:“船上有些什么布置?”

“这个卑职就看不清楚了,”乌天球一面思索着道:“好像每一条船上都遮着一层黑布幔子,所有的人,都藏在布幔后面。”

左明月嘿嘿一笑,向着樊银江点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敌阵之中竟然有如此高明之士。”

樊银江道:“左大叔以为如何?”

左明月道:“详细情势,我尚一时难以看出,不过,看样子,敌人像是也在布置一种阵势。”

“布阵?”

“不错,”左明月喃喃道:“利用活动的水上船只,形成一种进攻的如意战阵……诚乃是高明之举!”

樊银江皱眉道:“他们又何必这样?”

“哼,”,左明月徐徐地道:“事情很简单,那是他们看见了我们陆上的布置,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由是才兴起了水上布阵之法,想要以活动的水上阵法,来钳制我们死的陆地阵堡。”

说到这里,他微一顿,冷笑道:“不用说,这必然又是那个甘十九妹的主意了,好个­精­明的姑娘,嘿嘿,我左明月偏偏就不让你称心如意。”

樊银江叹息一声道:“谈到阵法,可就要左大叔你偏劳了,我们应该如何防患?”

左明月道:“现在还看不出眉目来,我们到分水厅去应付一切。”

说罢转身向当前那座三面濒水的巍峨建筑物走了进去。

那是一座三面向水,仅仅背后沿陆的一座凸出大厅。

各人落座之后,循着三面敞开的门窗,可以将湖上情形一览无遗。但只见静寂的水面上,罗陈着十点灯光,虽然近在咫尺,可是由于在光圈之外,看起来若即若离,那历历船影,黑沉沉地倒印在微泛金光的湖面上,真有点海市蜃楼的扑朔之感。看着敌人这一番气势,樊银江真有点莫名其妙,忍不住向左明月问道:“左大叔,你看他们到底是怎么一个打算?怎么始终不见他们移动?”

“快了!”左明月冷冷地道:“姓甘的丫头,很明显的是跟咱们斗心机,只是我预感着他们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樊银江道:“沉不住气又将如何?”

“很难说。”左明月环顾了一下左右,喃喃道:“我们这半岛的一百二十八盏明灯,使敌人知道厉害,所以迟迟不敢登岸。”

樊银江摇头道:“先生之意,是说甘十九妹怕了我们?”

“甘十九妹当然不怕,”左先生慢吞吞地道:“只是她手底下这一群乌合之众,如果贸然登陆,可就有全军覆亡之危,”左先生很得意地笑着:“看起来,甘十九妹很重视这一群新近投奔她、为她效死的手下,所以才不甘心他们上来送死。”

“飞流星”蔡极­性­子很急地问道:“可是左先生,难道我们就跟他们一直耗下去吗?”

“耗下去又有何妨?”左明月嘻嘻笑道:“他们都不急,我们当然更不急了!”微微一顿,左先生接道:“蔡香主不必着急,我想眼前就有好戏看了。”一面说,他转向乌天球道:“乌队长,我要你注意敌人中枢颁布命令的那只船,你可注意到了。”

乌天球摇摇头道:“这个卑职没有看清楚,只是,啊,”他忽然想起来:“只是卑职却看见敌人每一艘大船头上,都有一个人在利用铜镜,彼此互相传递消息!”

左先生一怔道:“哦,这就难怪了,我正是在怀疑有一着……”

一面说,他轻轻皱着眉,似乎运用思维在想着什么,五根手指轮流地在桌面上敲着。

“有了……”他炯炯的目神,看向总揽大局的樊银江:“少东主,眼前我有一计,可以诱使敌人一股实力来犯,却要烦少东亲自出马才能有足以制胜的把握。”

樊银江早已按耐不住,喜道:“什么计谋?左大叔快请说出来吧!”

左明月道:“乌队长这么一说,可证明我们这里的动静,对方都看得甚为清楚,我是想故意布置一处空隙予敌人可乘之机,对方很可能就会上来一股实力,然后由少东亲自率领一队­干­练手下,埋伏在侧,将来人一股歼灭,这么一来,姓甘的丫头可就对我们大存戒心,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樊银江点头道:“很好,只是左大叔你有把握吗?”

左明月点点头道:“少东你眼前就赶快布置,我想第三号陆台比较适合,等一会我命人把那里灯光熄灭后,少东可利用黑暗进行掩饰,使敌人一时无从发现,灯光再亮时,敌人很可能会从那里上岸,少东等人即可奋力一鼓作气,将来人全数消灭!”

樊银江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去!”说罢转向“飞流星”蔡极道:“蔡香主你速速召集手下听令,我们这就去吧!”

甘十九妹十分安详地坐在船舱之内。

她脸上的那一方轻纱,虽然已经揭了下来,只是,对于她手下所有的人,除了她那个近身跟班儿阮行以外,仍然极其神秘而讳莫高深。

现在,她独自坐在船舱里。

这是专属于她出行时所乘的豪华画舫,舱中布置极其华丽,四周花团锦簇,地上铺着白­色­长毛的熊皮褥垫,自她坐处而通向舱门口之间,垂着淡红­色­的一层纱帘。这一切渲染在那垂吊下来的八角琉璃灯之下,更显得绚丽多采,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会启发你许多灵思逻想。

画舫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极其轻微地起伏着。

船上的几个人,包括“黄面太岁”花二郎,“洗云刀”李桐,“紫面枭”马一波三个当家的以及红衣人阮行都显得十分安静。他们虽然有幸能与甘十九妹同舟共舫,只是除了红衣人阮行可以随意进出以外,其他各人却都摒隔于纱幔之外,即使必要的对答,也只能隔着这一层纱帘,诚乃咫尺天涯!越是这样,似乎越能衬托出这位丹凤轩特使甘十九妹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

总管十艘战船,数百名黑道好汉,进行大规模的出袭任务,甘十九妹确是表现了她过人的才华和临场镇定的大将风范。

事实上有关这次的出袭任务,虽然他们在出袭以前,已经做了必要的整训和特别的攻防演习,然而到底事出仓促,执行起来,不免有些偏差。即以综合情报传递消息这一项来说,甘十九妹就大大地感到不满,要是依照她的理想计划行事,现在他们应该早已登陆成功。现在,由于执行这一方面任务的手下,不能迅速把握可靠的消息,以至各方面配合松懈致使大军停滞不前,才有了眼前这种尴尬的局面,真是一件令人大兴遗憾之事!

虽然如此,甘十九妹脸上并不显得十分沮丧。在她感觉里,这一仗必能成功,只是如何运筹帷幄,是丝毫大意草率不得的。

身上穿着一袭浅紫­色­的罗裙,盘膝坐在铺有兽皮的船板上,面前陈放着一张绘有银心殿的详尽草图,图上对银心殿位置的这一半岛各处关隘,都有明确的标示。在每一处关隘地方,都置有一粒红­色­的玉质棋子。她不止一次地拨动着这些棋子,但却一次又一次的把它们放回原处,不时地摇摇头,轻轻叹上一口气!这种表情,不禁使得侍立在他身边的阮行,大大地感觉到困惑不安!

“姑娘。”他弯下身子请示道:“是怎么回事儿?我们总不能老在湖里泡着呀,大家伙已经呆得心烦气躁,都有些憋不住了!”

“你懂些什么?”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叹了一声道:“想不到敌阵之中,竟然会藏着这么高明的角­色­……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阮行愣了一下道:“莫非是樊老头子亲自来为他儿子押阵来了?”

“不像!”甘十九妹摇摇头:“樊钟秀也不见得就有这个本事,我看是另有高人。”

阮行更加不明白地道:“姑娘是说……”

甘十九妹一只纤纤手指,指拨着一些棋子道:“这些地方,本来都是最好的登陆地方,只是敌人显然都有了事先的埋伏。如果只是你我几个人,自然来去自如,可是我们有这么多人,贸然上去,势将吃亏不轻,说不定就可能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苦笑道:“你知道,这些人既然都已真心投效于我,我岂能轻易地置他们­性­命于不顾,设非是十拿九稳,我是不愿意他们轻易涉险的!”

阮行皱了一下眉道:“姑娘怎么能认定,银心殿附近埋伏的有厉害阵势?”

“这很明显!”透过那片纱帘,她手指着来自银心殿的那些明灯:“这些灯光就是最好的说明,我已经算过了,一共是一百二十八盏,你可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它是代表什么?”阮行显然如坠五里雾中。

“代表一百二十八星宿!”甘十九妹冷冷他说:“敌人厉害的是在于‘虚实莫测”,很可能是个骗局,但是我们却只能宁可信其有,万一不幸属实了,可就会中了敌人‘星宿归海’的大举杀着,那时候我们这数百手下,即使骁勇善战,也只怕要损失过半。”顿了一下,她又苦笑道:“这个仗难就难在这里,所以,我急于需要前面敌人动态的详细资料。”

阮行叹道:“这些人已经很难得了,他们习惯了冲锋陷阵,杀人放火,却不习惯于眼前这样长时间地在船上,姑娘不能不注意这点。”

“你说得不错!”甘十九妹道:“这一点我已经注意到了,你不妨转告他们,不会再坚持太久,总有机会要他们上去的。”

阮行应了一声,揭帘外出把话传了下去!

就在这艘画舫最前端,两名训练有素的弟子,负责总司收发来往的信号情报工作。

利用镜光明灭长短停歇的次数,综理出一套特有的信号传递,显然在整个江湖武林中,还系创举,确是丹凤轩一项极为杰出的发明成就。

利用一套特有的镜光设备,两名弟子把甘十九妹的话传递了出去。

可是立刻他们又收回了一份情报。

这份情报现在立刻到了甘十九妹手里。

阮行十分渴望地问道:“姑娘,消息上说些什么?”

甘十九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向着外面注视了一会儿。

阮行忍不住又问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敌人第三号隘口,有了空隙。”她一面向着远方眺望,嘴里喃喃地道:“奇怪,灯也灭了!”一面说时,她缓缓地又坐了下来。

阮行喜形于­色­地道:“既然这样,姑娘还不赶快下命令,咱们就由这个隘口攻进去。”

甘十九妹道:“原是应该这样,只是我担心这当中有诈术,敌人阵中,既然存有这么高明人士,好像不应该有这个疏忽……”

才说到这里,即见舱外人影晃动,那个金刀盟的老大“洗云刀”李桐,已趋向舱门。

隔着那层纱帘,李桐躬身抱拳,洪声道:“启禀甘姑娘,卑职手底下的人,都有点忍不住了,请姑娘快一点颁发进攻的命令吧!”

阮行聆听之下,亦显得十分激动地看向甘十九妹,等待着她颁发命令。

甘十九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真的都这么沉不住气吗?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先试他一试,不过,我却不能保定这一仗可以成功!”

隔帘的“洗云刀”李桐听到这里,大声回道:“回甘姑娘的话,卑职愿意打这头一阵,你等着瞧吧,我这一班人一定能旗开得胜!”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有这个把握,我可是不敢断定,不过,既然你一再讨令,就让你去打头阵,建这个功吧。”

李桐嘻嘻一笑,大声的嚷着:“得令!”转身就要离开。

甘十九妹唤道:“慢着,李当家的,我还有话要关照你。”

“是,卑职在!”说着,李桐又转过身子来。

“你记住!”甘十九妹说:“我担心,敌人这是故意设下的圈套,你带着你手下的人由第三号隘口上岸,如马上就遇敌挡,事情或许还大有希望,那时,我就会令人援助你,我们的人大举上岸后,胜算的可能自然极大……如果你上岸之后,并不曾立刻遭遇敌人,我就预感事情恐怕不太妙,那时你有两个步骤可为。”

李桐连口称暗,大声说道:“敬请姑娘赐示。”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果真要是这样,你当就地按兵不动,或是原航退回来,这样虽然也不见得就称高明,却可以减低你手下的伤亡程度,你速速去吧。”

“洗云刀”李桐大声应着,遂即登上一艘专供接运的小船,转登上他手下人盘踞的两艘大船之一。

甘十九妹目送着李桐离开之后,才又转向“黄面太岁”花二郎说道:“花兄,你即刻去集合手下,准备接应李桐,切记,需要有可为才可上岸,花兄你是明白人,我也就不再饶舌了!”

“黄面太岁”花二郎对这位姑娘,早已心服口服,这时听她以“兄”来称呼自己,分明对自己恩宠有加,自是受宠若惊!

当时聆听之下,躬身应道:“姑娘不必费心,这件事属下必能谨慎应付,这就告辞。”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马当家的也请退下策应,一切听我号令行事,你们这就去吧!”

花、马二人匆匆领命而去。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向着阮行道:“想不到银心殿竟然有这么一个能人,我倒想要见识见识这个人,看看是什么角­色­。阮头儿,你吩咐下去,把船靠近了,我们来看看这一阵输赢到底如何?”

阮行应了一声,即刻传话,这艘画舫即偏过头来,徐徐向着银心殿那处半岛接近过去。

静静的水域里,看不见一些儿灯光。

渐渐地,一艘大船缓缓向着岸边拢过来,四下里全是黑黝黝的。对于“洗云刀”李桐来说,这是一次甚为成功的偷袭任务,包括他在内,全船四十名汉子,无不­精­神抖擞,心存必胜认为胜券在握。

金刀盟这个组织的所有­精­锐,俱都在此。除了他们的头儿“洗云刀”李桐之外,较为得力的还有“飞刀”谢一虎,“黑面虎”柳山,“三眼神”关万里等几个。

谢一虎,矮个子,擅施飞刀;柳山,黑脸,兜风耳,孔武有力;比较起来,倒是“三眼神”关万里还算是个厉害角­色­,身高六尺开外,使两柄“雪花神斧”,论功夫,就连“洗云刀”李桐也要输他一筹。

“洗云刀”李桐为表示勇猛,口咬钢刀,走在前面,三十九名汉子,紧随其后,就在大船即将接近岸边之时,一个个涉水登岸,来到了所谓“第三号隘口”那处天险所在。

眼前黑乎乎不见一些动静,身后潮水拍打着礁岸,哗啦啦激起满空浪花,景象颇为壮观。

李大麻子走在最头里,三十九名汉子一个个如狼似虎,翻过了眼前一片岸礁,跨进了那一处仅可供二人并行的狭窄隘口。

打量着眼前一番形势,“洗云刀”李桐把身子伏了下来,他手下的人,一个个都跃身进来,也学样的伏下身子,目注当前,好大的一片地势。眼前是占地颇大的一片石林,再前面是两行柏树,一幢幢的高大建筑物由此延伸下去,座落得层次分明,夜­色­里,只见各楼里明灭的灯光,有如隔岸渔火,气势磅礴惊人。

大家伙看了一刻,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洗云刀”李桐缓缓站起来向前面行了十几步,忽然被他发现了一处明显目标,就在这片石林的另一头左边,那里高挑着一盏明灯,却有敌方十来个汉子守在那里,这些人一个个席地而坐,一些兵刃弓箭随地散置着,完全一副疏于防守,困倦无聊的样子。

“洗云刀”李桐看到这里,不禁大喜过望,顿时向身后各人打了个手势,一行四十人迅速集结过来。

李桐压低了声音道:“看见没有?这一趟我们算是来对了,活该要我们兄弟露脸。关老二,你押后,我打前,咱们只把那一群兔嵬子给­干­了再说。”

“三眼神”关万里手持着两柄雪花斧,在手里掂了掂,一双眸子里凶光四溢,咕噜噜地四下里一转,咬牙道:“我看这件事,有点邪门儿,李老大,你可得弄清楚了,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洗云刀”李桐四下里看了一眼,眼前静悄悄的,哪里看得出一些儿破绽。

顿时,他雄心猝起!

“看见没有?”他用手指了一下石林子那一头:“这些小子还压根儿不知道,我们先把他们解决了再说。”

“三眼神”关万里紧了一下手里的板斧,左右看了一眼,到底也忍不住心里的冲动。

“好!咱们上!就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李桐悄声道:“我打头,你殿后,可别带出一点声音来,给他们来一个措手不及!”

说了这句话,他遂即又把那口雪花刀咬在嘴里,比了比手势,所有人都伏下了身子,就这样李桐带头,头万里押后,“飞刀”谢一虎,“黑面虎”柳山居中,四十名大汉连成一条长龙,蛇也似地向前爬着。

三十

眼前这片石林,虽然是没有多大,可是却也颇具规模,容纳眼前这四十个人,简直毫无问题。转瞬间,这支以李桐为首,关万里殿后的长长队伍已经全部消失在眼前这片峋鳞石林之内。

说也奇怪,虽然不见得十分明亮,却能依稀辨到一切。哪里知道身子一经爬进之后,等到进人到一个相当的距离,顿时面前一片漆黑,却似有大旋地转之感。这一刹给人的感受十分突然!每个人内心顿时浮现出一种不吉的预兆!

“洗雪刀”李桐爬在最前面,一发觉不对,立刻停住了前进。他第一个跃身站起,身后各人俱都相继爬起来。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记得来时,他们是彼此前后相衔,连成一行,然而现在,当他们发觉不对相继站起之时,才忽然发觉到敢情不知道什么时候队形已经乱了。非但如此,甚至于彼此之间虽然尚能感觉到存在眼前,形象却至为模糊。在本能的联系呼应上,实在已是咫尺天涯。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反应,自然使得每一个人大起恐慌,顿时形成了一片乱嘈!

“洗云刀”李桐情急之下,嘴里骂了一句脏话,忽地拿出了千里火,迎风一晃,“呼啦”一声,火光猝然窜起了尺许来高。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面前人影一晃,一个长身挺立,手捧长剑的银衣少年,忽然临近在眼前。“洗云刀”李桐就手上火光照­射­之下,蓦地认出了来人,正是那日碧荷庄将自己摔落在地的少年,心中方自一惊,对方少年已冷笑一声,陡地一剑,直向着李桐脸上猛劈了下来。

李桐大叫一声:“不好。”身子霍地向外一闪,掌中刀迎着对方剑势一挥,“呛啷!”

一声大响。

他满以为自己臂力奇大,虽说对方一身功夫,前此一见之后,留有深刻记忆,但是这种硬碰实架之下,保不住他就不是自己对手。殊不知刀剑相接之下,李桐仍然不是他的对手,掌中刀霍地被压得落下来,那条持刀的左手,齐根上一阵疼痛,简直是难以持刀。他又哪里知道,眼前这个银衣少年,正是对方敌人目前阵营里的一个最厉害角­色­,也就是对方银心殿里负责其事的首领,被称为“银心殿主”的樊银江。

看起来左先生埋伏的这一着奇兵,算是完全用上了。利用原有部署在石林之内的阵势,“银心殿主”樊银江率同“飞流星”蔡极,以及十二名­干­练杀手,在适当的时机里,忽然奇兵突出,果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洗云刀”李桐这一刻实是既惊又恐,再加上内心的恐惧,简直形同疯狂!只听他嘴里狂啸一声,霍地一抡掌中刀,使了一招“大鹏单展翅”,刀身由下而上,划出了一道经天银虹直向着樊银江前胸兼带面门猛劈过去。刀势一展之下,眼看着对方人影滴溜溜一个打转,竟然无影无踪。

简直像是见了鬼!

李大麻子只觉得头皮一阵子发炸,身上汗毛一根根地都倒竖了起来,嘴里由不住大声地喘息着。就在这一刹,身后冷风袭项,李桐大惊之下,快速的一个转身,盲目地挥刀就砍。

他这里刀身方自一经递出,只觉得手腕子一阵子发麻,已吃对方紧紧地拿住了脉门。

可不又是那个银衣少年?

李桐只觉得那只手腕子上,简直就像是着了一道钢箍一般的疼痛!一阵心惊之下,他左手的千里火也权作兵刃,蓦地前伸而出,直向着对方脸上烧去,只是却慢了一步。他这里刚刚才抬起手来,顿时就觉得下腹猛的一凉,紧接着全身由不住打了个哆嗦,对方银衣少年掌中一口长剑,己深深地刺进了他的下腹。

随着樊银江拔出的剑,一股怒血,箭也似地标了出来。樊银江后退一步,“洗云刀”李桐的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倒了下来。

再也爬不起来了,他死了。

整个石林里,形成了一阵乱嚣,昏天黑地里,不时传播出兵刃交击之声。

这片石林,像是一片天然的屏障,这么多的人,在里面凌厉地拼杀,怪在石林之外,却是一无所见,即使有所谓的旁观者,亦必然毫无所见,唯一所能听见的,只是隐隐传出的兵刃交击以及痛伤呼叫之声。只是这些也只限于眼前,再过一点,连这些声音也难以听见。

是的,即使你是一个旁观者,在全然无知的情况下,你也不难想象出石林里在­干­些什么新奇的勾当。

“洗云刀”李桐掉以轻心之下,赔上了自己一条­性­命,“银心殿主”樊银江当然是胸有成竹,是以在杀害他之后身子毫不迟疑,紧接着飞快的几个转身,已来到了另一面战场。即见“飞刀”谢一虎,正用两把手攮子,与自己方面一名杀手打在一团。

谢一虎矮小的身材左舞右晃,极见灵活,要在平常正常的情况之下,银心殿方面这名杀手,万万不会是谢一虎的对手。而此刻占有地利之便,加以谢一虎本能的内心恐惧,自然动起手来,行动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双方竟然战成平手。现在樊银江的忽然踏进,自使形势大为改观。“飞刀”谢一虎略一惊顾之下,竟吃对方那名红衣杀手猝然落下的长刀,砍在了右胯上,顿时皮开­肉­翻,血浸裤管。他足下一个踉跄,斜出三四步,乍见樊银江的来到,一时心胆俱寒,嘴里怪啸一声,左手翻处,“呛啷”发出了一口飞刀,直取樊银江眉心。这口刀自是难以伤得了他。樊银江猝然翻动剑身,“呛啷”一声脆响,已把飞来的那口飞刀劈向一旁!

谢一虎果不愧是擅长飞刀的能手,在任何情况之下,他身上都准备着几口飞刀,而且出手的招式,相当的特别,即使在最危急恶劣的情况之下,也不碍他的出手。这时,随着他一个拧身的势子,第二口飞刀反身由肋下又飞出了手。却是直奔向樊银江小腹脐下!樊银江陡然弹动双足,大扒虎似地越身而起。

这口刀看似险到了极点,擦着樊银江的衣边滑了过去。这口飞刀发了空,谢一虎再也没能力发出第三口刀,也再也没机会发出第三口飞刀了。眼看着樊银江腾起空中的身子,蓦地向下一落,掌中剑向下一落,银光乍闪,“喳”地一声,不偏不倚的劈中了谢一虎的人头。

像是切西瓜似的,谢一虎这颗人头猝然分成了两半,顿时一命呜呼!

值此同时,“飞流星”蔡极以及一千杀手,已先后解决了来人主力中,比较强悍的“黑面虎”柳山以及一­干­手下。

夜­色­朦胧,再加上参差如犬牙交错的石林掩护,局外人简直看不出什么名堂。

只是极短的一段时间,樊银江、蔡极等一­干­人,已把乱阵中最厉害的关万里等几个厉害角­色­消灭,剩下的一些人自是不在话下。转瞬之间,这里又趋于安静。除了十数丈以外湖水翻打着岸边礁石的哗哗声响外,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四十条人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葬送了。

站立在大船上,注目眺看的“黄面太岁”花二郎,忽然叹息了一声,向着身边的手下“紧背低头”莫三畏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紧背低头”莫三畏不明其意地耸了一下,翻着眼皮子道:“当家的,这是怎么回事,老半天,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情形不妙,”花二郎皱眉道:“甘姑娘关照说,要我们看情形予以接应,这么看来,李大麻子他们一定凶多吉少!”

“血蚱蜢”孔翔在一旁大骂道:“妈的,李大麻子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多人下去了,怎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花二郎冷冷地道:“只有两个可能,一:他们没有遵照甘姑娘的指示,一定是直入而下,直到现在还没有与敌人遭遇。”

孔翔怔了一下:“第二呢?”

“第二个可就不妙了,”花二郎深邃的目光,注视向白浪翻涌而起的岸边:“你们可曾注意到岸上有些什么?”

孔翔与莫三畏辨认着道:“黑乎乎的一片,到底是些什么,看不清楚!”

花二郎“哼”了一声道:“我猜想那是一片石笋林子,果真要是我的猜测不错,李大麻子一­干­人,很可能已进了石林。”微微一顿,他遂即又道:“如果他们真的轻敌到如此地步,只要一进石林,必然中伏无疑。”说到这里,怅然地发出一声叹息:“果真那样,他们势将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紧背低头”莫三畏摇摇头道:“我看不至于吧,李大麻子这么多人,岂会死得一个不剩,再说我们在这里已经看了老半天了,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看出来?”

花二郎冷冷笑了一声:“我想是凶多吉少,你给我拿弓,准备一支火箭来。”

弓箭备好,松枝蘸油的箭头,滋滋地燃烧着,火光甚强,花二郎张弓拉为满月,“飕”

的一箭­射­出去。这一箭­射­程极远,出手数十丈,直越湖岸,划出了一道弧形的火花,将那一片地方照得十分清楚。形象的显现,果然证明了花二郎的看法,对方岸上那片黑乎乎的地形,正是一片占地里许方圆的石林。

看到这里,花二郎由不住叹了一口气,沮丧地道:“果然不错,李桐这伙子人完了!”

话声才到这里,只见一艘小小快舟乘风破浪而至,不等两船接近,船上的人迫不及待,陡地腾身而起,捷飞如鸟般地已落身在花二郎立处座舟之上。

来人一身红衣,头戴同­色­风帽,正是甘十九妹手下那个跟班儿阮行!

双方见面之下,阮行挥动手上一面三角令旗道:“姑娘有令,花兄请速速召集李当家的一行转回听令!”

“太晚了。”花二郎冷冷笑着道:“李桐跟他的人已经上去了,看样子,他显然没有遵照姑娘的嘱咐,很可能已经死了!”

阮行呆了一下,恨恨地道:“姑娘果然没有猜错……唉……这也是他们命该如此。”

“啊,”阮行像是忽然想起:“我家姑娘有事嘱咐,请花兄速去一趟。”

花二郎点头道:“我也正有请示之意,这就去吧!”

※※※

却见白浪涌处,甘十九妹那艘轻快画舫已来到眼前。甘十九妹面覆轻纱,俏立船首,湖风扬动着她长长的秀发,却也把一袭绸质长衣紧紧地裹在她胴体之上。原本丽质天生,怎恁得湖风添姿!湖光夜­色­之下,顿现无比清艳,俨如出水芙蓉,又似凌波仙子,使人在一经触目之下,顿时为她的清丽深深吸住!

花二郎如其说是震慑于她的玄妙武功威势,倒毋宁说醉心于她的曼妙芳菲!

每一次当他眼睛接触到对方朦胧的面影与轻盈的体态时,都会情不由己地在他内心形成一种感情的激动,从而心生倾慕。就是这种情绪的支使,使得他这位一向自负极高的黑道魁首,心甘情愿地以供驱使。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作祟,除了他本人以外,局外人自是难以体会,而当事者却是奉行甚笃,绝对虔诚!

眼前,当“黄面太岁”花二郎乍然目睹着甘十九妹的出现,真有惊为天人的那种感受!

就在心神恍惚之间,画舫上的甘十九妹却又翩若惊鸿地腾起了身子!

眼前,在数百双眼睛注视之下,却只见她美妙的身子活似一只凌波的海鸥,极其轻巧地窜了起来,却向碧波濯流之间落下去。所有人目睹及此,都禁不住吓了一跳,但这番吃惊显系多余。眼看着她轻巧美妙的身子直坠波心的一刹,仿佛足尖在水面上点了一点,双臂微振,随即再次腾身而起。

花二郎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对方甘十九妹却如玉树临风般地站在了面前。

这等轻功,这般的施展法儿,真正当得上惊人之极!

“黄面太岁”花二郎恍然一惊之下,由不住打心眼儿里佩服。大船上各人眼看着甘十九妹一身不可思议的轻功,全都惊骇得呆住了。尤其是花二郎,更不禁自无限敬服之中滋生出一腔倾慕。一时只管直直地看着对方发愕,竟然忘记了上前见礼。

阮行在一旁看得好笑,轻咳一声道:“花当家的,我家姑娘来了,还不上前见过。”

一言提醒之下,花二郎这才惊觉,慌不迭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参见姑娘。”

甘十九妹轻叹一声道:“我们上了人家的当了!”

花二郎一惊道:“姑娘指的是……”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说道:“李桐他们那一伙子人,期功过甚,他们这一去,只怕是回不来了。”

花二郎道:“属下也正在想这件事,李桐他们此一去确实凶多吉少,方才属下特地放出一支火箭,发觉李桐登岸之处有大片石林,敌人如果在石林之内埋伏有人,只怕李当家的这一行,可就着了对方的道儿!”

“你说的不错,”甘十九妹道:“可恨的李桐,竟然胆敢不听我的嘱咐,他要是依我之言,早早退回来,又岂会……”说到这里,气得叹了口气。就在这一刹,忽见对方阵营之内,蓦地升起了一盏红灯。

甘十九妹一惊道:“不好,快退!”

一言未毕,只听得锣声一响,猝然飞来了一片箭雨。大船上立刻有多人着箭,顷刻乱成一团。锣声再起,一时间,箭矢如雨,灯光着处,各人才发现沿着对方阵营,四面岸边,那些峥嵘的乱石之间,竟然早已埋伏了许多箭手。部分箭手,竟然涉水及腰,弓弦响处,箭如飞蝗。黑暗之中,大船上多人不及防守,一连许多人中箭哀呼,等到各船紧急向后撤退了一段距离,已是受创不轻!

甘十九妹眼看如此,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却是一言不发。

这一场出乎意料的箭阵,使得甘十九妹一方吃了大亏!一切平定下来,各方检查伤亡报告,由那个红衣跟班儿阮行整理之后,送来画舫。

画舫上,除了甘十九妹之外,花二郎及几个具有领导威望的人物都在。揭开了纱帘进门之后,阮行可提着三分小心。他侍候这位姑娘甚久,早已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气。情知她越是沉默不言,越是心情不悦,自不愿在这个情形之下,碰她的钉子。是以进门之后,阮行垂手低头,一言不发地侍立一角,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甘十九妹守在灯下,独自个地生了半天闷气,一偏头才似发现了阮行在侧。

“你是怎么回事?我要你打听的结果怎么样了?”

“是,姑娘!”

承她见问,阮行这才敢据实以报。只见他慢吞吞的由袖子里拿出了个纸卷儿,念道:

“据船上统计,共有四十九个中箭,重伤毙命的有二十人,其他轻重伤不等,另外……”

“不要再说了。”甘十九妹霍地站起来,踱向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她显然心情恶劣极了。

然而,到底她是受过严格训练,尤其是具有非常智慧之人,即使内心忿怒到了极点,她也不会失去理智,更不会乱了她明确的思维。

看着窗外一片浩瀚夜波,她沉默了一些时候,忽然冷冷一笑,说道:“这一场战争,不过才是开头,我们绝对输不了,有了这个显示,更证明了对方阵营里,藏着一个运筹帷幄的高人。”微微停顿了一下,她接道:“我断定这个人虽然满腹经纶,却未必­精­通武功,一旦我踏破了他们的阵门,我倒要仔细地看看这个人。”

阮行道:“姑娘眼前可有什么打算?”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你请花当家的他们先下去,等到子时前后,再来这里,我要仔细地盘算一下,再定取舍。”

阮行抱拳道:“卑职遵命!”

甘十九妹道:“我要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有什么风惊草动,你就看着办,不许再来找我,下去吧。”

阮行又答应了一声,这才退出舱外。他深知甘十九妹具有超人智慧,此刻面临强敌之下,必然是运智沉思,整理出一条明智的破敌方策。他更深知甘十九妹深通阵法,对方阵中既然藏有这类高人,那么这一场战斗,可就够瞧的了。想到这里,当下轻轻掩上舱门,将甘十九妹交待之言轻轻转告了花二郎、马一波等人,各人分别退了下去。

十艘大船经过一场惊险风波之后,退出甚远,在花二郎暂时指挥之下,各自散开,仍然采取半弧度形状,将银心殿所在的这个半岛遥远地钳制着。由于这个半岛占地颇大,是以这些船只彼此间的距离极为宽阔,尤其是在沉沉的夜­色­笼罩之下,彼此之间设非依靠镜光信号的联系,根本就互不得窥。

“紫面枭”马一波,率领着他手下的­干­练“双头蛇”秦冲,“火赤链”张方,“长臂猿”徐大勇等四人乘坐着那艘专供接运的小船,直驶向停泊在半岛拐角的大船。这段距离相当的远,小船在舟子力­操­之下,一路起伏剧烈地拐出了眼前这处岔口。

忽地,面前斜出了一艘渔船。由于这艘渔船出来得过于突然,眼看着就跟“紫面枭”马一波的这艘小船撞在了一块。

划船的舟子慌不迭一带长桨,把船偏开了数尺,饶是如此,仍然被对方渔舟的船头撞在了尾舵上。由于来船的劲道十分大,劲头极猛,“嘭”的一声,把这条小船撞得几乎都要翻了过来,蓦地仰起了头,转了大半个圈子,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划船的舟子固是摔了个ρi股朝天,就是“紫面枭”马一波等四人也都站不住脚,相继摔倒船上。

站在船头的“双头蛇”秦冲,暴怒之下,嘴里怒叱一声:“王八羔子,找死吗?”

嘴里骂着,一伸手­操­起了船上长篙,运足了劲道,霍地直向着外面渔船上的人身上扎过去。那个人,挺高的个子,头上戴着一顶尖尖的竹笠,正自双手摇橹,撞了人家的船,他老兄竟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实在是有点不像话。

“双头蛇”秦冲一声喝骂之下,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看着这一篙由对方戴笠渔人背后扎了过去,势将扎他一个透心穿!却是万万不曾料想这个渔人竟然是一个练家子,就在“双头蛇”秦冲这一篙,眼看着扎在了他背后,蓦地对方那个人身子向前一个打躬。“双头蛇”秦冲这么快的一手举篙挺刺,竟然会卖了一个空招,一篙刺了个空。

那人好快的身法。顺着秦冲刺过来的长篙,蓦地一个转身,右手乍分之下,“噗!”一把已­操­住了穿身直来的篙身。“双头蛇”秦冲身子一震,几乎被那人极大的手腕力道带到了水里,只觉得两只握篙的手心一阵子发热,手中长篙己到了对方手上。

这一惊,由不住吓出了他一身冷汗,然而当他目睹对方那张脸的这一刹,更不禁使他吓了个魂飞魄散。

“你……是你……你是……”

原来这个“双头蛇”秦冲不是别个,正是那日在老汴河伪装成走单帮的那个秦老三。这个戴笠渔夫,更非别人,正是那日搭船的乘客尹剑平。当日设非他一时机警,几乎着了对方那“炸驴”的道儿。

炸驴的秦老三就是这个秦冲。

当日乘船的尹剑平,就正是此刻的这个渔夫。

可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两个人竟然会在此时此刻碰上了。

“双头蛇”秦冲一惊之下,紧接着可就兴起了逃走之念,他早已尝过了对方这个主儿的厉害,哪里还敢与他正面接触?

当下,猛地跃起身子,一头直向湖水里扎去,可是前此上当的尹剑平,这一次却不容他如法炮制了,就在“双头蛇”秦冲身子才腾起了一半的当儿,尹剑平长蒿点处,不偏不倚,“噗哧”一声,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窝!

鲜红的血,还来不及冒出来,他身子可就沉了下去,“噗通”入水,却是再也浮不起来。

这番突如其来的举止,简直太过于突然,使得小船上的其他几个人,简直吓呆了。任何人也没有想到,对方一个不显眼的渔夫,竟然会有这等身手。

“紫面枭”马一波由于立身在这人后侧方,一时还看不清对方是个什么长相,目睹之下,他厉声喝叱道:“大胆狂徒!”

话声出口,站在他左侧方的手下“火赤链”张方,早已按捺不住,怒吼道:“小子你找死?”

身子一闪,小船猝然间向下沉了一沉,他身躯已极其快捷地窜到了对面渔船之上。

张方所施展的兵刃是一把链子枪,这时一经抡到手里,身子霍地向下一矮,施了一招“老树盘根”,链子枪刷啦啦卷起了一道银光,直向着伪装成渔夫的尹剑平双足上猛力缠了过去。

只是他的动作,却似慢了一步。他这里链子枪才自递出一半,对方尹剑平手上长篙却已倒转过来,更较他快上一筹,“噗”一声已捣在了张方右面肩窝上。这一下力道极猛,给予张方的感觉,简直像是着了一金钢杵,登时半身发麻,身子一抖,手里的链子枪“叭嗒”坠在了船板上。

尹剑平的伎俩显然还不止如此!就见他长篙翻处,“噗”一声,第二次横揣在他的腰眼上,这一下力道较诸上一次更见不同,“火赤链”张方瘦长的身子,足足被他这一扫之力抛上了半天,还没来得及落到水里,先就已经死在空中。“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先后两人,已经在他长篙下做了屈死的冤魂!

也就在“火赤链”张方身子飞起半空的一刹,“紫面枭”马一波已由他站立的小船上飞鹰捕兔般地扑了过来。这个老头儿虽然是瘸着一条腿,可是看上去他的身手却极其利落,身子一落向对方渔舟,双手箕开,陡地施展一式饿虎扑羊,照着尹剑平双肩上抓过来。也不知是尹剑平故意让他抓着抑或是失之于大意,总之一双肩头,竟然被马一波抓了个紧。

“紫面枭”马一波怒叱一声道:“小子,我要你死!”

他原是练有­精­湛的鹰爪功,这时双掌十指力收之下,更像是十把利刃!思忖着对方这个人,万万挺受不住,势将要在自己十指功力之下,束手就擒。

事情端的大大出乎意外。马一波十指上功力自一经运出,蓦然间就觉出由对方一双肩上,霍地反弹出一股劲力,那是一种极为怪异的力道,竟然迫使得马一波十指上难聚力势,陡地滑落开来。

“紫面枭”马一波这一刹间,才情知对方大非易与之辈,惊慌失措里,点足就退,哪里还来得及?他这里才一缩头,对方那个渔夫装扮的人已刷地一声掉过了身子。

随着他转过来的身子,一只铁腕有如惊波之鱼,陡然间向上一扬,“波”的一声,已抓住了马一波的脖颈。眼前这个角度之内,对于尹剑平来说,那是再合适不过,掌下一经着力,已把马一波脖子夹住。马一波这时才忽然接触到了对方那张脸,当他猝然发觉到对方这个渔人装束的人竟是尹剑平的乔装时,简直吓呆了。

“你是尹……”

“尹剑平,”年轻的渔人冷漠而镇定地接下去道:“马老大,咱们久违了。”

“紫面枭”马一波想有意异动,只是才不过兴起了这个念头,只觉得脖颈上一阵奇痛,便觉到生平从不曾尝受过的巨大力道,猝然加诸在自己的项上。紧接着“吱喳”一声骨响,整个颈骨,在对方手腕神力之下已拧为两断。

尹剑平这一手“金刚铁碗”之功,确实具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劲道。马一波连一声都来不及叫出,登时命丧黄泉!这一手“手毙活人”,自然使得目击者触目惊心,惊骇欲绝。

事实上所谓的目击者,其实也只有一个人“长臂猿”徐大勇,也是蒙城九丑如今仅存的一个活着的人。

在目睹马一波等三人先后遭难之后,“长臂猿”徐大勇早已吓了个亡魂丧胆。心里一急,还容不得他有所异动,已被尹剑平手中长篙点在了前心位置。徐大勇只觉得身上一震,已是动弹不得。四只眼睛对视之下,徐大勇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子颤抖,几乎已经感觉出死亡来临前的那种威胁!

“你姓什么,叫什么?”却似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势,尹剑平深湛的目光注视着他,使得他不得不照实回答。

愣了一下,他喃喃地道:“徐……徐大勇!”

“徐大勇,”尹剑平目注着他道:“你可认识我是谁吗?”

徐大勇睁大了眼睛,又注视了他一会,摇摇头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你可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不……不知道:“徐大勇像傻瓜似地摇着头。

尹剑平打量着他的样子,心知他所说的一切不假。照常理来说,既属敌对立场,他决计不能放过这个徐大勇,可是眼前依然是不忍向对方下此毒手。

“徐大勇。”尹剑平喃喃地道:“如果我眼前放过了你,你可愿改邪归正?”徐大勇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呆了一呆,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尹剑平慨然叹息一声道:“好吧,那我就放过了你。”

说罢陡地收回手里长篙,徐大勇顿时就觉得身上一轻,这条命竟然如此幸免,实在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打了个哆嗦,他向着尹剑平抱了一下拳道:“徐某领情……就此别过。”

话声出口,反手一刀,只听得“噗通”一声,竟然将身后摇船舟子的一颗人头砍了下来。那舟子尸身带着一颗被砍下的人头,一并落在了水里,小船被激起的水波,高高地荡起来又深深地落下去,空气里再次地渲染着那种浓重的血腥气息!

尹剑平皱了一下眉道:“你何以要对他一个无辜的人下此毒手?”

徐大勇抱拳道:“英雄有所不知,那甘十九妹与花二郎为人都过于细心,倘若发现阁下对我特别留情,只怕我这条­性­命仍将不保,故此不得留他活命,咱们后会有期,这就告辞了!”

言罢抬手摸了一下帽子,无可奈何地手攀船橹,似要离开。

尹剑平道:“且慢!”

徐大勇道:“英雄有什么差遣?”

尹剑平道:“方才见你刀杀舟子,足证已有叛离决心,你如能将眼前甘十九妹之异动示知,自为我所乐闻的!”

徐大勇愕了一下道:“怎么,听阁下口气,莫非尹英雄你还不知道甘十九妹来此的意图不成?”

尹剑平目光深湛地注视着他,不发一言!

徐大勇又抬起手拉了一下帽子,在尹剑平湛湛目神注视之下,他似乎有一种难掩的畏惧虚情。

“如果阁下没有别的差遣……”他喃喃说道:“在下这就……想告辞了……”

“你只怕走不成了……”

尹剑平一刹那间,脸上又现出了严峻的表情。

徐大勇吓了一跳,喃喃道:“怎么,阁下又反悔……了不成?”

尹剑平忽然叹了一声道:“我原来有饶你活命之意,你几乎已捡回了一条­性­命,可是却由于你的一时疏忽,却又为你自己罹下了杀身之祸!”

徐大勇神­色­一变道:“你……你这说是什么意思?”

尹剑平冷冷的道:“你刚才曾说不知道我姓什么,可是你自己却不留意地称呼我为尹英雄,可见得你明明已经知道我的姓名。”

徐大勇一怔道:这个……”

尹剑平道:“还有,你已经不止一次地摇动左手,我可以断定你左手袖腕里,必然藏有暗器,只是你没有机会向我出手罢了,是也不是?”

“长臂猿”徐大勇顿时面现张惶,左手倏地抬起,只听见“卡喳”一声,果然由其袖里­射­出了一支袖箭,直向尹剑平脸上­射­来。由于双方距离极近,是故闻声即至。只是这一手却早已在尹剑平意念之中,就在这支袖箭眼看着已经近他面颊的一刹,蓦地他右手轻抬,利用拇指之力,已把飞临面前的那支袖箭挥落在地。

“长臂猿”徐大勇一惊之下,陡地跃身而起,情势所逼,虽不擅水,却也无从选择地直向着水里纵身跳下去。尹剑平当然不容他如此,随着他抖起的长篙,只听见“噗哧”一声,已刺中徐大勇的前胸,那竹篙尖梢,不啻是一截锋利的枪锋,徐大勇登时惨叫了一声,被刺了一个透心穿,当场横尸水面!

尹剑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极短的时间里,先后杀了四人,换句话说,也就是蒙城九丑目前所仅有的­精­锐,已全部丧生在他手中。他似乎暂时已完成了一项任务,而无意在此逗留,遂即将那艘小小渔舟,向着黑漆漆一望无际的湖心缓缓划去。

马一波、徐大勇二人的尸身,直直地陈列在船头上。

这里再加了两盏灯,凄惨的灯光之下,映照着那两张死人的脸,看上去令人不胜寒栗,鲜红的血,经过凝固之后,尤其令人自心眼儿里恶心。

甘十九妹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她已经很仔细地看过尸首了。

“黄面太岁”花二郎以及阮行等一­干­人,无不面­色­­阴­沉地站在一旁,大般上虽站满了人,却是没有一个出声说话,气氛至为­阴­沉。

过了一会儿,甘十九妹才点了一下头道:“阮头儿,你把马当家的与这位徐师父的尸体拾下去,小心护着,等到我们攻下了银心殿以后,再从厚发葬。”

阮行应了一声是,吩咐道:“抬下去。”各人小心翼翼地把两人尸体抬到了后面,另外有人开始用湖水洗刷着船板。

情况似乎很不妙,甘十九妹所率领的这个­精­锐部队,还没有大规模登上敌人阵脚之前,先已屡遭挫败。金刀盟与蒙城九丑­精­锐全部丧失,就这两个组织来说,已等于全部瓦解。以甘十九妹所向披靡的过往辉煌战绩来说,这一个打击对她可以说实在是太大了,然而出人意料的,她却并不如想象中的震怒,反倒是出奇的冷静。

大家心里都充满了怒火,只是见她这般冷静沉着,谁也不敢贸然出声。

甘十九妹面罩轻纱,那露出纱罩之外的一双眸子,凝视着一个固定之处,似乎正自运用心神在分析着什么事。

终于她把这件事想通了。

“以我的判断,”她缓缓地说:“杀害马当家的人,不像是银心殿里面的人所为,是另外有人。”

“另外有人?”阮行愕了一下道:“还能有什么另外的敌人?”

甘十九妹冷笑道:“其实这个人很可能一直都在盯着我们,根本没有离开过。”

花二郎跨前一步,喃喃地道:“姑娘说的是谁?”

“你也许不认识,但是我却对他越来越熟。”甘十九妹那双澄波眸子向阮行一扫道:

“你也应该对他认识得很清楚,哼!他可真是­阴­魂不散,一步也不肯放过我们,看来我们势将又要见面了。”

阮行忽然怔了一下,道:“哦,姑娘莫非说的是那个依……依剑平?”

甘十九妹点了下头:“除了他还有谁?”

花二郎道:“依剑平是什么人?”

甘十九妹喃喃说道:“哼,是岳阳门的一个残余弟子,漏网之鱼。”

花二郎甚为奇怪地道:“仅仅是一个残余弟子?”

“不错,”甘十九妹语音冷冷地道:“是一个身手杰出,胸罗万机,智勇兼具的了不起的人。”

花二郎听甘十九妹这么说,嘴里不禁重复地念着“依剑平”这三个字,深信这个名字对他是完全陌生的。他虽然不识“依剑平”何许人也,但是既然出自甘十九妹之口的衷心赞扬,必然是一个非常杰出的人了。

红衣人阮行奇怪地说道:“姑娘怎么断定是这个依剑平­干­的?”

甘十九妹冷冷地笑了笑:“阮行,看起来,你对什么事都不甚关心,你有否注意到方才的两个人是怎么死的吗?”

“卑职注意到了。”阮行立刻接下去说道:“马老大的脖颈折断,徐大勇是前胸负伤而毙命!”

“这就对了,”甘十九妹缓缓地道:“马当家的脖子是怎么断的?”

“这个……”阮行微微发怔:“可能是摔断的!”

“不是摔断的,是被人活生生地用手腕之力拧断的!”

这么一说,非但阮行吃惊,就连花二郎以及聆听此话的其他各人,全都怔住了!

“这不太可能吧,”说话的是花二郎,他以十分怀疑的口吻道:“据我所知,马老大练过‘铁头’功,头颈之间功力甚是了得,什么人能够出手,把他颈骨拧断,这……”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就有这种功力,可以轻而易举地拧断马当家的头颈。”

花二郎窘笑道:“姑娘当然是例外,我是说除了姑娘以外,只怕是有这等功夫的人就不多了。”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那个依剑平就有这种功力!”

花二郎怔了一下,说道:“什么功力这么厉害?”

甘十九妹语音肯定地道:“据我所知,当今武林中起码有两种功力有此威力,一种是我们丹风轩‘五指灯’,另外一种是双鹤堂的‘金刚铁腕,。”

“金刚铁腕?”花二郎讶然道:“这种功力属下也听说过,莫非这个依剑平竟然擅施这门功夫?”

“不错。”甘十九妹那双美丽的眼睛,忽然眯成了一道缝:“那个姓依的,显然学兼数家之长,以我过去曾经一度与他交过手的经验而论,他如果坚持与我为敌,就将会是我们的一个劲敌。”

说到这里,她忽然沉闷了下来,变得心事重重,其实令她头痛的又何止那个依剑平?她不禁又想到了另一个人,姓“尹”的。

对她来说,住在碧荷庄的那个叫“尹心”的人,毋宁说较诸那个依剑平更令自己难以捉摸。一想到那个尹心,她的心着实有些乱了。

不可否认,这个尹心的出现,有大多的悬疑之处费人思索,虽然她曾经怀疑过“尹心”

与“依剑平”他们之间的相同­性­,但是到底缺少真实的证据,再者对于尹心这个人,她更有内心难以平衡的因素。

无论是人或是事,如果一经掺入了私人的感情作祟,必然会失去明智,即使不曾失去,也必有另一面的顾虑与困扰。她就是在这种心情下,一再地打消了对尹心这个神秘人物的分析与捕捉,即使有这个空闲,她亦情愿与对方享受一些感情上的温馨。那是一项不为外人所知,而确是在内心感情方面深深困惑着她的弱点!

对于这个姓“尹”的,似乎在她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这个“弱点”!她确实十分喜欢他,喜欢看他那张有个­性­,正直,英俊的脸……喜欢听他那种富有磁­性­的声音。尤其是经过那一夜的纠缠之后,使她更认清了他的守正不阿,说得浅显明白一点,这个姓尹的,正是她理想中的恋人。

那一夜之后,她对他毋宁说是已经倾了芳心。以她的固执­性­情和倔强,除了这个尹心之外,她已不可能再醉心第二人,尹心这个人已经根深蒂固地种植在她心里,舍此再无所图。

有了这层感情的障碍,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对于尹心其人一种心理的怂勇与宽恕。这也就是她何以会对那个尹心一再失察的主要原因。即使现在,她甚至于也没有怀疑到他,只是把这些罪归咎于那个强敌“依剑平”的身上。

其实她又哪里知道,“依剑平”甚至“尹心”这两个名字都有虚造的部分。其实,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个人。正因如此,也就隐隐形成了她日后更大的难题与障碍。

就这一方面来说,尹剑平显然已经占了上风,甘十九妹这等超人智慧,也似乎真正地遇见了厉害的对手。

三十一

甘十九妹只是静静地在凝思着……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又像是想得太多!

忽然,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向花二郎道:“花兄对于阵法认识多少?”

花二郎略一思忖道:“属下过去曾经有些涉猎,但实在不能言­精­。”

“那已经足够了,”甘十九妹一双妙目缓缓地在各人面前扫过去:“我需要十个人,现在就要。”

阮行愣了一下道:“姑娘是要……”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那个依剑平,暗中下手杀了我们几个人,满以为可以打消了我们的锐气,把我吓回去,我就偏不称他的心!”

阮行道:“姑娘是想亲自出手……”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甘十九妹道:“这一次由我与花兄亲自出手,我自信万无一失矣!”

大家听见她愿意亲自出手,俱都为之­精­神一振,一时纷纷站出来,自动请缨。

甘十九妹点头道:“难得你们对我如此忠心,凡是对丹凤轩忠心的人,丹凤轩定然不会错待了他,不久轩主将会亲自前来,论功行赏,你们都会倍受重赏。”

这么一说,大家伙更是不胜鼓舞,人人不甘示弱,都要随她打这个头阵。

甘十九妹道:“用不了这么多。”

她眼睛转向二郎道:“连花兄你在内,我只要十个人,要武技­精­通,身手灵活的,你就在这条船上选出来,用不着惊动大家。”

花二郎应了一声,立刻就在船上各人中,选出了九名­精­­干­之人。”

甘十九妹眼睛转向阮行道:“这一次我就不带着你了,我要你留在这里,听候我的调遣,随时注意我的信号,只要发现了我的暗号,即刻命全体攻上来。”

阮行躬身道:“卑职遵命。”

花二郎选出来的几个人,也正是十三把刀的­精­锐,包括“紧背低头”莫三畏,“血蚱蜢”孔翔,“吊客”谢连城,“飞索刀”李平,“血手印”赵武,另外更有“快刀手”张清,“虎眼”崔奇,“水鬼”方云,“飞天蛾”郝大鹏九人。

甘十九妹把手下十人集合到面前,一过目之后,微微点了一下头道:“很好,就是你们十个,你们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

阮行道:“姑娘预备怎么个走法?”

甘十九妹道:“我要一条空船,另外准备十面盾牌,你马上去给我准备去。”

阮行答应了一声,好在这些必要之物,他们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当下只吩咐发出信号,不久即驶来了所要的空船,连同盾牌一一备好。甘十九妹遂即又嘱咐了阮行一些必要之事,这才带着花二郎以及九个人,转而登上了来船。上得船后,她第一个命令即是把这条船头尾两盏灯熄灭,顿时全船一片漆黑!

花二郎心内忐忑,他侍立在甘十九妹身边道:“姑娘是打算由原来地方上岸还是别的地方?”

甘十九妹目光注视着彼岸,冷冷地道:“对于此阵,我已经观察了很久,大概已有所了解,看来他们是采取‘六六互易’生克之术,是不是我们马上就知道了。”

花二郎即关照船夫,这条船于是乃向原来地方拢去。

甘十九妹仁立船头,忽然回身关照道:“小心!”

话声方落,蓦地当前灯光大作,十数道灯光有如蛛网岔集般,自四面八方一并向着这艘船上集中过来。紧接着一阵子弓弦响处,无数箭矢雨点似地向着船上­射­了过来。所幸各人早已有了完全准备,这时见状一并将手上盾牌举起,但听得一阵子劈剥之声,来箭全数被格落在地!

甘十九妹手上虽无盾牌,但是她身手却极为利落,只见她略事挥打,已极其利落地将来犯的矢箭全数击落在地。是时这艘快船,已濒临岸边。

但听得“哗啦”一声水响,一条汉子蓦地由水中升起来,这汉子显然是银心殿埋伏在水里的杀手之一,满以为得建头功,哪里想到所遭遇到的第一个敌人,竟然是甘十九妹,是以甫才现身,即注定了他悲惨的命运。

一声水响之后,这汉子倏地由水里跃起,掌中一口分水刀不容分说,搂头盖顶地直向着甘十九妹头上猛砍下去。然而不知怎么一来,这口刀方自落下一半,却已经到了对方甘十九妹手上。那汉子双足还没沾足船板,即为甘十九妹反抡过来的刀锋砍中了上躯。

这一刀分量极重极猛。灯光岔集之下,清楚地看见他中刀之后鲜血四溅的一刹,然后翻身,堕水,一时水花四溅,那截尸身之上甚至于还嵌着那把刀。这汉子的出手,由始至终,简直就像是眨了一下眼睛那般的轻松。

紧随着这名杀手之后,即闻得一连两声水响,同时又有两名汉子由水里跃起,向着来船左右两边扑来。

这一次无须甘十九妹动手,“黄面太岁”花二郎与“飞索刀”李平,双双已经迎上了二人。但听得一阵子兵刃交击声响,先扑上的一名汉子,首先为花二郎一贴腕短刃刺中前胸,翻身落水,后上的那个人却被李平拖上船,格杀于乱刀之下。

只不过是眨眼工夫,后上来的两个人也先后毙命!水波里簇涌起片片水花,现出了许多人。这些人原来埋伏在水里,想伺机向敌人下手,只是目睹及此,却没有一个胆敢再冒死犯难,只听见哨音三响,这些人遂匆匆向岸边退去。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鼠子伎俩,也敢逞能!”

话声一落,玉手轻挥:“随我来。”

只见她娇躯轻折,海燕掠波也似地,已自船头上窜了起来。紧接着身后十条汉子,一个个跟着纵起,一齐扑到了岸边。

猛可里弓弦再响,无数箭矢雨点似地自四处飞来,各人挥动盾牌,来犯箭矢一一格落在地。即见敌阵之中,倏地挑起了红灯一盏,大片喊杀声中,只见数十名杀手,由岸上,水边直向着甘十九妹一列十一人扑袭过来。

花二郎以次九人,一经上岸,纷纷立实脚步,待令而行,甘十九妹目注敌人来势,冷冷一笑,吩咐道:“大家全力攻击,不许放走一个。”话声一落,十一人倏地分开来各自为敌。

银心殿方面所埋伏的这些人,虽然当得上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干­练,只是较之甘十九妹亲自押阵的这十一个高手,自然还相差得太远。

双方猝然交接的一刹那,甘十九妹已施展快速手法,一连击毙了两人。

“黄面太岁”花二郎的兵刃是一杆“蛇骨枪”,一经施展开来,上下翻飞,更似有万夫不敌之势,转瞬之间,即为他一连击毙了三个。其他各人,如“紧背低头”莫三畏,“血蚱蜢”孔翔,“飞索刀”李平等人,无不是身手不凡,大可独当一面的人物。敌阵之中,虽然亦有杰出之土,绝非其敌,是以在极短的一刹那交接里,已死亡过半。

蓦地,岸上响起了清楚的一声长哨,眼看着对面暗处又升起了一盏蓝灯。来犯的这些杀手,来得快退得也快,倏地四散狂奔,入水的入水,逃窜的逃窜,转窜间逃散一空。

地面沙滩上留下了十五具尸体,值得甘十九妹庆幸的是,十五人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属于自己一方的。甘十九妹显然对于这一丰硕战果并不满意,她原是想把来犯人等全数歼灭在岸,这个愿望并未实现。望着敌人退窜的背影,她举手为号,阻止住手下的追杀。由这一件事实证明,敌人阵营里果然藏有高明之士。

甘十九妹冷冷地笑了一笑,嘱咐身边的“黄面太岁”花二郎道:“关照他们听令行事,不可轻举妄动,现在跟着我进入敌阵。”

花二郎迅速把话传下去,各人也都知道事关生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甘十九妹果似胸有成竹,这时带领着身后十人进入了眼前阵口,也就是方才李桐等一行四十人所遇害之处,面对着眼前一片嶙峋的乱石,她举手作势,各人遂即停下了脚步。

花二郎上前一步,轻声道:“姑娘发现了什么?”

甘十九妹那双明媚的澄波眸子,注视着当前的石林,语音冰寒地道:“这里果然有鬼,李桐那些人必然就是葬身子此。”一面说,她秋波频转,早已前后左右形势面面顾到,微微点一下头:“我明白了……”

花二郎道:“看样子,敌人是在玩诱敌的把戏,想把我们引到石林子里,然后再伺机加害。”

“不错!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花二郎道:“姑娘的意思是……”

“我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的。”甘十九妹前进了一步,打量一刻;又后退回来,点点头道:“我猜得不错,敌阵里果然有一个擅布奇阵的高人,只是,他遇了我,却要叫他好看。”

花二郎道:“我们眼前将要如何?”

“你先不要慌,让我略静一下。”

一面说着,甘十九妹忽然就着足下一方的大石坐下来,仰首望着花二郎道:“你身上有火没有,亮着了吧!”

花二郎应了一声:“遵命!”

当下探手取出了千里火,迎风一晃,一股火焰窜起尺许来高,顿时眼前一片光明。

首先映人花二郎眼帘的就是甘十九妹那双美丽的眸子,水汪汪的,那么黑白分明。她脸上虽依然覆着那袭薄薄的轻纱,但是在她坐下的姿势里,已失去了掩饰的效果,花二郎紧贴她身后站立着,正可以居高临下把那张吹弹可破,清艳绝俗娟秀面颊看得一清二楚。顿时,他身上起了一阵异样的激动,那颗心忐忑得十分厉害。目迷美­色­,由于内心深重的倾慕,偶然得证实,更不禁兴起了一番意乱情迷,倒似乎面临眼前的大敌,反倒成为次要的问题了。

甘十九妹由胸前抽了短剑,就着头上的火光,在地上划了几条线道。她陷于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儿,她面上现出了笑靥,微微点头道:“这就是了,好个聪明人!”

花二郎几乎为眼下这张美丽的脸迷住了,由他站立那个角度下看,岂止是对方那张美丽的面颊,那粉颈、玉项、酥胸……几令都毕陈眼底而呼之欲出,一时他心里滚动着熊熊的欲­火­,只是却还绝对不敢做出任何非礼举动!

甘十九妹已把对方阵势研究透彻了。

“我明白了!”她笑得那么轻松自然:“你可看出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说了这句话,却没有听见花二郎的回音,她抬起头来,忽然发觉到对方凝神垂视的一双眸子,不禁顿时一怔,粉脸上兴起了一片红潮!

“花当家的,”说了这句话,她霍地站了起来,怒声嗔道:“放肆!”

花二郎登时如着冰露,大吃了一惊,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遂即躬身道:“姑娘赐示。”

甘十九妹目光轻转,发觉到身侧外九人九双眸子,无不聚集在自己身上,这些目光虽然只是含蓄着无比的敬畏神­色­,不可否认的,其中泰半也属于有Se情的迷惑,目睹及此,甘十九妹心里的那口气,无形之中反倒为之消失了。

天下的男人大多都是这样的。

其实这种目光,她早已应该见怪不怪了,又何独对于这个花二郎有此苛责?一念及此,她也就平下了心头的一腔怒火,眼前正当用人之际,更不该为了如此琐碎伤了和气!这么一想,她立刻也就原谅了花二郎的冒失!

当时看着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轻声嗔道:“大敌当前,花兄,你们切忌大意不得呢!”

花二郎原料对方必将对自己无情发作,心里正自惊惶无度,这时见状才算一颗心又放了下来,正因为对方的恩威并施,才使得他甘于以死效命!

当时聆听之下,整襟肃容地躬身道:“属下谨遵嘱托,愿以死效命!”

甘十九妹微微呆了一下,实在说,这个花二郎的气字仪容都算得上很不错的,再者他武技造诣颇高,为人又重情义,这是论私,若论及公,由于他的率先倡导,可使皖北地方上千的黑道人物,乐于效命,听从甘十九妹的指使,这样的一个人,甘十九妹自是无论如何不能像对付任何一般人,或是对阮行那样的来对付他,非但如此,即使少事联络也是应该的。

忽然间,甘十九妹想通了这个道理,觉得自己身边如果除了阮行之外,再多上这么一个“护花使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然,这只是她心里一刹间的有感而发,自然不便立刻形诸面前。

“花兄不必客气!”她那双威凌的目神早已大见缓和:“你过来,我们商量一下。”

花二郎受宠若惊地走上前,躬身道:“姑娘指示!”

甘十九妹目光一扫其他九人道:“你们也请过来。”

九人躬身施礼,俱都拥身而前。

“你们听着!”甘十九妹莺声低啭道:“敌人显然在石林里设有埋伏,而且他们当然很清楚我们已经来了,所以,我也希望让他们知道:“微微顿了一下,蛾眉轻扬道:“我们如果进入石林,虽然眼前我已经看穿了阵势的微妙,但是,却不能使你们每一个人都能了解,所以……”

花二郎道:“姑娘敢是另有智谋?”

“也可以这么说!”甘十九妹缓缓地道:“对方的阵门我已摸清楚,现在你们跟着我进去,我们只要反其道而行,另外候下一个阵,不但不会受害,反而使他们自乱了阵脚,那时就可趁乱出手,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了。”

于是,她玉手轻招,将花二郎唤至面前,轻轻地在他耳边嘱咐了一番,花二郎顿时感觉到无限受用,当下将这番交待一传了下去,各人俱都心怀兴奋!

甘十九妹到每一个人都心领神会之后,遂即点点头,说道:“好,我们现在就开始行动吧!”

她于是率先前行,花二郎、莫三畏一行十人紧紧跟随在她身后。

甘十九妹向身后的花二郎点了一下头,后者立时会意,比了个手势,十个人顿时散开来,按照了事先商量好的位置各自站好。

甘十九妹看了一眼,觉得很满意,点点头,遂即向花二郎道:“把你的千里火借给我用用。”

花二郎立刻答应了一声,双手奉上。

甘十九妹接到手中,冷冷一笑道:“你们等着瞧吧,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说罢一手拿着千里火,另一只手握着胸前那口宝剑的剑把,娇躯轻转,己来到那片占地颇大的石笋林前,略一注视,遂即向石林步入。

设非是胸有成竹,她焉敢这般施展?

天上虽有星月,但碍于眼前高矮参差的石林,四周围黑黝黝的,看起来一片­阴­森,简直伸手不辨五指!甘十九妹却是智者不虑。她那双­精­锐眼睛,更像是擅于暗中观物。

就在她前进到某一个位置时,忽然站住了脚步。耳听得一股凌厉的刀风,直向她侧面直劈而下。甘十九妹仅听刀风,已猜知对方刀势下落的部位,是以就在刀风一起的刹时,早已迅速地转动方位,事实证明她的听觉极是正确。听得“呛”的一声,对方这一刀正正地砍在了一方巨石上,由于力道过猛,一时石屑纷飞,溅起了一溜子火花!

这人一刀不曾砍中甘十九妹,顿时发现不妥,赶紧抽身换步,只是在甘十九妹的监视之下,哪里能称心如意!

事实上甘十九妹早已把这阵势摸得一清二楚,转侧之间,踏宫过门,已拦在了这人左侧方。那人蓦地一惊,来不及抽招换式,只觉得寒风贯顶,已吃甘十九妹迅速落下的短剑劈中面门,顿时惨叫了一声,横尸就地!

甘十九妹一剑得手,身势绝不停滞,娇躯连转,蝴蝶穿花似地,已移宫换位。

果然她的这一措施极有见地。

就在她身势方移动的一刹间,蓦地在她原立身处前侧左右,同时闪出来两条人影。

映着当空月亮,这两个人身形极是朦胧,倒是那两道落下来的兵刃寒光十分醒目,快是快到了极点,却仍然失势于甘十九妹的洞悉先机,双双走了空招。一招失势,也就等于为自己罹下了难以弥补的杀机!和先前那个人的感觉几乎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这一次甘十九妹不再由正面出剑,却猛然由他们身后袭了上来。二人只觉得身后一冷,简直连回身都来不及,已经双双中剑仆倒于血泊之间。

这一剑甘十九妹显然是施展一手稀罕的剑招“剑点双萤”,出剑之快,真令人叹为观止,即使现场有旁观者,所能看见的也仅仅只是一闪即逝的两点萤光。

收剑,退身,融于一式,当今之下,能够把剑术融合得如此­精­熟的,只怕极是罕见!

直到此刻为止,她虽然剑杀三人,可是还不曾接触到对方设于这一阵势之内中心人物!

然而,就在她退身收剑的一刹那,一股凌厉的强风,忽然由她左侧面袭近过来。这才是她所要寻找的下手对象!

顺着这股子凌人的尖锐强风势头,甘十九妹陡把身躯贴向身后石笋,凹腹吸胸,尽可能地在出息之间把身子变得极薄。她的这种措施显然是必要的。

眼前,就在这一刹那,一道银光,长虹贯日般地,直由她身前划落下去,几乎擦着了甘十九妹的胸衣,确是险到了极点!

也就在这人一剑走空的同时,甘十九妹霍地抖动左手,“呼啦!”一声:亮着了手里的千里火,火苗子蓦地喷出了尺许来高。

现场顿时火光大亮!却也清楚地照见了对面施剑的这个人。

“银心殿主”樊银江!

樊银江似乎不曾料准对方有此一手,一时吃了一惊,嘴里厉叱一声:“­奸­贼人!”长剑挥动,发出了一天剑雨,用“浪打礁石”的一招,向着对方身上卷过去。也就在同时之间,甘十九妹挥出了她悬挂在前胸位置的那一口短剑。银光乍闪,两口剑“叮”地互击了一声。

樊银江若敢不急急退身,他这只持剑的手就别想再能保住,饶是他及时退后,甘十九妹的剑尖,却仍然在他银灰的长衣下襟上开了尺许来长的一道口子!

这一惊,直把年轻气做的这位“银心殿主”吓了个冷汗淋漓!

仗着他熟悉眼前阵法,身形连闪两闪,已没入嶙峋的乱石之间。只是甘十九妹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这个阵法她也不含糊,当时身躯连闪两闪,直追下去。

樊银江方自以为及时脱身,不料身形未定,身后紧风袭近,匆忙中回顾一下,不禁吃了一惊!当时前躯向下一探,就势左手右撩,由衣袖里打出了一兜暗器“铁莲子”。暗器一经出手,樊银江更不犹豫,抱剑一个疾滚,已遁出丈许以外。

这上手确实够得上­阴­损,虽然说仍然难望伤着甘十九妹,可是若用以掩护樊银江的脱困,却很是得当!等到甘十九妹拨剑挥落了迎面而来的一掌铁莲子时,樊银江却已脱身子战圈之外。

恍惚间,甘十九妹已觉察到对方转移了阵法,眼前诸景蓦地向下一沉,直似踏足在一艘颠簸晃动的船上一般!由不住身子向前跄了一下。这番情形,如果换在一个不诸阵法的人,必然会乱了章法,对于甘十九妹来说,却是智珠在握,一时之窘固所难免,想要就此把她困住,却是万万不能。

敌人方面,却把握着此一刻良机,陡然间对甘十九妹施以暗算。

两条人影,由暗影里忽然纵身而出,一人施枪,一人施万,施枪的人足下霍地跨进一步,长枪挺动,抖起了斗大的一朵枪花,这杆枪直向甘十九妹前心上猛刺过来。

甘十九妹忽然觉出这人手劲极大,枪身之上透过一股尖锐的急风,心知必为对方阵营里一员猛将,乐得拿他来杀一杀威!思念之间,她短剑迎着对方来犯的枪尖,轻轻一搏,四两拨千斤的巧妙力道,已把这杆巨力万钧的长枪拨向一旁。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刹间,另一名施刀的汉子蓦地腾身跃起,灵猿跃枝般地,猛然向着甘十九妹当头直扑下来。

这口刀也同那人手上的枪一般,挟带着极强劲的一股力道,直向甘十九妹当头猛劈下来。甘十九妹冷笑一声,身子霍地一个快闪,这一刀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飕然自她身边擦了过去。此人的刀身还来不及再次举起,陡然间只觉得右胸肋间一阵子发冷,已被甘十九妹掌中那口极其锋刃的短剑刺进了右肋。这人大叫了一声,身子一连打了十几个旋风,重重地摔了出去,甘十九妹却已再次闪身丈外。

先前施枪的那人一枪不中,猛然一个快转,第二次抖枪直刺,甘十九妹有心要给他一个厉害,倏地劈手抓住了枪身。二人都是用力极猛,只是在运力的手法上却大有不同,眼看着这杆长枪蓦地向当中一弯,倏地弹空而起,却把那汉子高高弹起,足有两三丈高下,摔了出去。

甘十九妹一经出手,身法绝不迟疑,她已经对眼前阵法摸得烂熟。当下右手紧握住剑柄,左手拿着千里火,身躯踏实步位,一连闯进对方五处阵门。

她行动至为快捷,使人防不胜防!

那些守候在宫位之内的人,根本来不及出手狙击。但见面前人影晃动,火光乍亮,却已遭了甘十九妹极为快速的凌厉杀着!这样一来,整个阵内俱都为之大乱!一时之间众声喧哗,人人奔命!全阵形成了一片乱嚣!俱都顾不得再守候在石林之内,纷纷向外奔出。

守候在阵外的花二郎以次九人,俱都按照先时甘十九妹的嘱咐,站好了步位。

各人所站之处,乃系石阵之各处出口,早已守株待兔,候着出手之机!阵内敌人何曾会料到对方尚还会有此一着?黑暗中只顾向外快逃奔命,不意再次落人计算之中!守候在阵外的十个人,看看时机成熟,即由花二郎一声令下,各人纷纷抢先出手,刀剑同施,那慌张出来之人,根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却都纷纷作了刀下之鬼!

一时之间,喊杀震天,尸横遍地!

这一仗不可否认,银心殿方面吃了大大的败仗。甘十九妹这一面由于有见于先,占尽了地利之便,又是以逸待劳,花二郎以次九人,无不武技­精­湛,相形之下,银心殿埋伏在石林阵内的人,自是不及,当下除了樊银江、蔡极等三四人负伤脱困之外,其他各人,竟然不曾逃出一个,俱都被格杀在石阵之外,甘十九妹这一方面,乃得大获全胜。

当下甘十九妹遂即发出了信号,只见她抖手打出了两枚拳头般大小的物件,一经着地,只听得轰然一声大响,登时冲起了两团火球,足足冒起了百十丈高下,在天空中放­射­出极为刺目的红­色­火光,附近十数里内外,俱都能清楚入目。是时,守候在湖上的九艘大船,得到了甘十九妹进攻的信号,由阮行带头领先,纷纷抢上沙滩,里应外合之下,瞬息之间,已聚集一团。

一时之间灯光火把渲染一片,数百人刀剑兵刃出鞘,喊杀声声震天地,看上去确是气势惊人!

甘十九妹出手拔了头筹,眼看着大军登陆,她一时倒可稳押后阵,不必亲自出手,把眼前攻敌的责任交给了“黄面太岁”花二郎,她却从容步入了手下抬来的小轿之中。那使在眼前这般冲杀陷阵的情况之下,她依然保持着原有的雍容华贵和从容不迫!

小轿翠帘轻卷,抬轿的轿夫,依然是过去的两人,红衣人阮行单手持着一盏红纸灯笼走在轿后押阵,向前迈进。

阮行眼看着这番胜利,不禁笑遂颜开地向着轿里甘十九妹道:“姑娘可真有一手,银心殿看来是保不住了吧!”

甘十九妹轻轻摇了一下头道:“你也不要把事情看得这么简单,敌人说不定还有什么花招。”

说话之间,花二郎为首的百十名先头健者,已攻破了敌人第二道防线。

银心殿方面,想象已经感觉到敌人的威胁严重,自己方面临到覆亡命运,是以各人拼死应战,双方二度交接,遂即展开了较前一次更猛烈的拼杀!

这一次由甘十九妹这面人数占了优势,再加上乘胜进击,士气大盛!是以双方在交战不及一盏茶之久,遂即己分了胜负!

花二郎,莫三畏,孔翔这几名厉害杀客,无不振奋有加,敌方兵败如山倒,被杀得丢盔弃甲,尸横遍地,很快地败逃撤离。

于是,甘十九妹这方面乃占领了银心殿半池江山,夺下了颇具气派的“分水厅”,与银心殿前后对峙,形成一个新的局面。

甘十九妹立刻颁下命令,暂时按兵不动。于是,分水厅,银心殿就成了双方对峙的大本营。妙的是这两处大厅之间仅有一道长廊衔接,只须顺廊踏过,即可一鼓作气拿下了银心殿而占领全局,甘十九妹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了暂停,不免令人大存不解而莫测高深了。

分水厅。甘十九妹高踞首座,花二郎以次九人左右相陪,其他数百人席地以坐,占了满满一厅!甘十九妹一只手由面前几上,轻轻端起了一个青瓷盖碗来,里面大半碗茶水尚还留有余温。揭开了碗盖,她留意的看了一下碗中茶,遂即将茶碗放下,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含蓄着浅浅的笑意。

阮行躬身请示道:“姑娘发现了什么?”

甘十九妹道:“我刚才由这碗茶的温度已经断出敌人的狼狈逃窜。这碗茶,显然就是对方那个高人留下来的,他已经看到了我们进攻神速而乱了心,这一仗,我有绝对信心,我们打赢了!”

阮行喃喃道:“姑娘何以看出这人乱了心?”

“这还不简单吗?”她侃侃地道:“你看这只青瓷盖碗,乃是何等名贵珍细之物,必系他随身心爱之物,我方才又略查了一下碗中茶,水,无不甚是上选,足证这个人是个斯文养­性­之人,在两阵交锋之间,他犹能从容品茗,讲究如故,可见他平昔养­性­之深,然而一旦败逃,竟然连这心爱之物也忘了携走,又足见其退仓促,兵法有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很显然的,在心理上,我们已经战胜了他。”

阮行在旁不解地说:“既然如此,姑娘又为什么不乘机作势,一鼓作气地拿下对方的银心殿,把这些人彻底消灭­干­净?”

“所以你就又不懂了!”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敌人所以胆敢逃入银心殿,当然是有恃无恐,你且看周围,”一边说,她站起身未,手指向窗外那条长廊道:“分水厅与银心殿仅一廊之隔,其间并无明显之据守,这就显示出其间大有名堂,我们好不容易占领了这个据点,一击不胜,可就后退无门了。”

“黄面太岁”花二郎听她这么一说,心内大是钦佩,当下频频点头道:“姑娘卓见,属下钦佩之至,如属下之浅薄见识,亦认为如此,属下不才曾习过‘六合奇门遁影’之术,以之打量眼前这条长廊颇觉有些名堂,只是见识浅薄,竟然看不出什么名堂。”

甘十九妹向着他微微点头笑道:“花兄这么一说,虽不中,也相去不远,足见高明!”

花二郎躬身道:“姑娘夸奖!”

甘十九妹道:“这奇门遁影之术是最深奥不测,虚虚实实,变幻不一,只是先天上却有一个显著的弱点,你可知道?”花二郎怔了一下,摇摇头表示不知。

甘十九妹说道:“那是,只能守,而不能攻。”

“哦,”花二郎恍然大悟,点点头,说道:“姑娘这话,说得诚然是有所见地了!果然不错。”

“所以,敌人如果真的以此术布施,也就证明了他们内部实力的空虚。”微微一顿,她才又接道:“话虽如此,要想看透这种遁影之术的奥妙,却是大非易事!”

说话之间,就见那长廊一端,也就是银心殿那边亮起了两盏明灯。即见一双银衣童子,各手持着一支火把,远远地行走过去。甘十九妹立时目光注视过去,不再说话。

却见那两个银衣少年,每走几步,遂即用一枝松油火把,将悬在两廊间的灯笼点燃。那条长廊少说也有百十丈远近,这一溜子灯点燃下来,须时甚久,二少年却是不慌不忙慢慢行来。

看到这里,阮行忍不住道:“这是在弄什么名堂?”

甘十九妹向一边的花二郎道:“花兄你可注意到了?”

花二郎脸­色­一红道:“姑娘明示!”

甘十九妹道:“你看左面那人点的灯乃是顺序而下,右面那人所点却是间隔而前,你注意到了吗?”这么一说,自然各人都看清楚了。

原来是黑黝黝的一条长廊,忽然经过两串明灯点缀其间,顿时现出了绮丽的一番异彩,妙在左面那行灯光一经点着,却是婉转如龙,右边那一条却是直伸而下,一曲一直看来饶富趣味。

自然这其间绝非事实的表面所显示的那么单纯,有心者如甘十九妹目睹之下,顿时有点领悟,而阮行与花二郎诸人,却宛如置身十里雾中,简直莫测高深!

花二郎不明白地道:“以姑娘所见,这又是什么意思?”

甘十九妹那双澄波眸子,一直注意地盯视着对面,忽然冷笑道:“敌人这一手不过是警告我们不得轻举妄动,暗示他这长廊内布有杀着,是‘左弓如龙盘云雾,右箭穿心最难防’!哼!敌阵之中的这个人,居然明显地跟我叫起了字号,我倒是想要会他一会了!”

说话之间,那两个手持火把点灯的人,已把长廊内的两列灯光,相继点起,同时转身步回。

甘十九妹向阮行一点头,道:“你缀下去!”

阮行应了一声是,刚想跃身而出,忽然却又似有所顾忌地回过身子来。

甘十九妹道:“你大可放宽了心,我方才说过了,这一阵是个虚阵,你只要按我传授你的‘五五进身’之术前进,到不能前进时为止,再行原路转回。”

阮行躬身应道:“是!”

当下身形伸缩之间,快如脱弦之箭,飕一声,已跃向窗外,身形再躬,疾若飞鸟般地已扑向长廊一端。是时那双银衣人仍在前面不慌不忙地徐徐前进,阮行存心想在主人甘十九妹面前卖弄一下,是以足下一经踏上长廊,即遵照甘十九妹指示,以五五之数向前踏进。果然,不消一刻,已遁进前二人身侧。一双银衣少年,顿时面现惊惶,突地站住脚步,回过身来。

阮行狞笑一声道:“不知死活的两个娃娃,看你家二爷擒你们下来。”话声一落,突地飞身跃起,直向二少年身后扑去。

站在大厅内的甘十九妹看到这里,轻叹一声道:“糟了!”

花二郎不解道:“怎么了?”

“唉!”甘十九妹纤手轻轻在窗栏上拍了一下:“阮行不听我话,自乱了阵脚,活该倒楣,只怕要被困在眼前这‘奇门遁影’阵势之内了。”

花二郎道:“属下对于这种阵势,尚能略通一二,或可能对他加以授手,救他出来。”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你先少安毋躁,我们静以观变再定取舍之道:“一面说,她缓缓在位子上坐了下来。

一阵轻风吹过来,微微揭起了她脸上的那一袭面纱。

花二郎情不自禁地却又窥见了她娟秀压倒群芳的美丽面颊,顿时神­色­为之一凝。虽然是身外人的一个细小动作,却也逃不过甘十九妹那双观察人微的眸子。似怜惜又似厌恶,她看他一眼,后者顿时垂下头来,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甘十九妹目光四下里转了一转,身后虽有别人,但却距离甚远,却只有花二郎一人在身侧!忽然甘十九妹微笑一下:“花二郎,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想不到你仍然脱不了一般男人的通病,可惜!”

花二郎先是一惊,可是忽然发觉到甘十九妹语气里亦不曾带出责怪之意,一时有些意乱情迷,只是甘十九妹所留在他心中的威仪,却不容许他心存非分之想!他也只能窥伺着对方的语气,作试探­性­的探询挑逗!花二郎喃喃地道:“这只怪姑娘长得太美了,属下无心冒犯,尚请姑娘海涵!”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我当然不会怪你了,只是为你可惜而已!”

“属下不明白姑娘言中之意!”

“这个道理很明显,”甘十九妹那双眸子,仍然一瞬不瞬向着廊子注视着:“我虽然对你认识不深,可是观你气字根骨,以至于出手威仪,都颇有可观,如能善加培育,你前途诚乃未可限量的。但是,一旦你沉溺于女­色­……”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微微红了一下。当然,隔着这层面纱,花二郎是无所发现的。

甘十九妹苦笑着摇了一下头,接下去道:“要是那样,你就完了,而且,在本门之中,这种所为是极端犯上的,一旦触爆,你只怕­性­命不保。”

花二郎聆听到后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脸上一红道:“卑职不敢。”

甘十九妹反倒有些不忍地笑了笑道:“什么事情,越是神秘,也就越能启发人们的逻想,其实揭穿了,往往不过如此,对我的容貌来说,也是如此。”

花二郎唯唯称了声“是”,即又大着胆子道:“那么姑娘你……”

甘十九妹缓缓地道:“江湖武林之中,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而我却常常发觉到自己并不能适应这个环境,所以希望自己在这个圈子里,越不为人所知,才是越理智,基于这个原因,我才不希望人家看见我的脸相呢……”

“可是姑娘甘十九妹……甚至于甘明珠三字大名,江湖武林中却是无人不知。”

“名字只是代表人的一种符号而已!”她那么侃侃而谈,似乎并不曾把阮行的单身人困看在眼睛里:“有一天我放下了手上的剑,改换另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名字,那么再也不会有人认识我是谁了。”

一刹那她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涌现出一派和谐与无限的向往……似乎对于她嘴里所说的充满了深深的憧憬与期盼……

“黄面太岁”花二郎顿时吃了一惊……

“这么说,姑娘莫非有退出武林的打算?这……似乎太不值得了!”

“为什么不值得?”甘十九妹美丽的眸子斜过来看着他。

“因为,”花二郎结巴地道:“姑娘如今正逢大业告成,如日中天,只须登高一呼,普天下将是唯我独尊之势,此时此刻,轻言退出,岂不是太……”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水满而溢,月圆即蚀,人也是一样的,看好八分就收,才是最最聪明的!”

花二郎扬了一下眉毛道:“这……对姑娘来说,却是太划不来了!”

甘十九妹脑子里原有许多话想说,忽然她发觉到“此论非人”、“此论非时”,此时此刻畅谈这些,简直不切时宜,简直是不智之极。以她之明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傻话,岂非大悻常情?她立刻警觉到了不妙,因为花二郎无异是眼前这些人中的首领人物,对他宠络尚恐不及,岂能在他面前,吐露真意,而动摇他的归顺之心?这么一想,她顿时改口笑道:“你切莫把我刚才说的这些话当真,慢慢你即能体会到。”

“体会到什么?”

“体会到我们丹凤轩的纪律严明,绝不容许人叛离,”微微一顿即接下去道:“甚至于对之心生二念也是绝对不容许的。”

花二郎心中一寒,抱拳作揖道:“姑娘但请放心就是,只要姑娘不轻言求去,属下等永远是姑娘忠心不贰之臣!”

听他这么一说,甘十九妹那双眸子,倒不经意地向他看了过去!

她的心未始不曾为花二郎的至诚所动!

花二郎六尺开外的身材,阔口直鼻,长眉俊目,古铜­色­的肌肤,显示着另一形态的男­性­美。

花二郎虽不及那个“尹心”给自己的印象那么深刻,但到底在芸芸众多男士之中,亦称得上是一个别具典型的人物。

甘十九妹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心!

然而,立刻她又警觉到这种情绪的滋长是非常不智的。

甘十九妹一向目高于顶,尤其是对于她自己未来所属的对象,一定要选择一个非常非常合乎自己理想的人物。

这么一想,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出了一个人的影子:尹心!

那真是­阴­魂不散的一个影子!

她真不知这个鲜明的印象,是什么时候种下来的,如其说那一夜与他交手对搏,发觉到他的武技至为杰出,倒不如说是夜静更深时与他的两情缱绪。必然是后者!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尹心那个人真称得上是当今的柳下惠!想到这里,她的那颗心怦怦地跳得很厉害。

羞死了,窘死了……抑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怨气!正因为如此,那尹心也就在她内心里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得不到的,永远是美的!不知是谁说过这么一句话,可算是富有极高的人生哲理,也许就是基于这个原则吧,那个尹心已经根深蒂固地长在了她的心里!想得太痴了,太过了,太不合时宜了!

三十二

甘十九妹那双眸子慢慢地由“黄面太岁”花二郎的脸上转过来,再次投向外面长廊。

“啊……”花二郎惊道:“阮总管呢,怎么看不见他了!”

甘十九妹淡淡地道:“无妨,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对方这遁影阵势,只是防守­性­质,而无攻敌之力,阮头儿平素刚愎自用,今天叫他尝尝苦头也好!”

花二郎道:“可是万一敌阵里出现了高手,阮总管说不定可就要吃亏了!”

“那还不至于,”甘十九妹道:“我之所以把阮行调进去,并非没有作用,我们等着瞧吧!”

她的话果然有些道理,事实上,阮行眼前,确实已经遭遇到了困难!

他原是循着那一双银衣童子前进,只是走到了一段相当距离,忽然就见二童子一左一右,霍地跃向长廊两侧,遂即消逝无踪。阮行冷哼一声,心忖道:“你哪里走?且待我擒下一个,回去也好交差……”

心念激动,可就忘记了长廊内外有着显著的差距,甘十九妹嘱咐他其实是限于跟踪于长廊之内,并不包括廊外。阮行一心一意只想着擒下敌人阵营内之一人,好在甘十九妹面前表功一番,却没有顾虑到廊外重重危机!心里这么想着,遂即不再迟疑,瘦躯轻飘,已掠身子廊道之外。

他身子方自落下来,就觉得足下一坠,仿佛落身子十数丈的一座深渊之内,同时眼前一片漆黑,如坠五里雾中,登时心知不妙,急忙回身,再看那道燃有明亮灯光的长廊,平白无故地似乎高出了足足有数倍之多,以阮行之轻功造诣,竟然不能一次纵落其上。

乍见如此,阮行禁不住心里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自己好强逞能,眼前只怕着了对方的道儿!心念方动,正待施展功力,向廊上跃登上去,不意就在这时身后一股金刀劈风之声,直袭头顶之上。

阮行身子向左面一个快闪,手中竹杖施了一招“横架铁门栓”,只听见“当”的一声,已把来人掌中的一口铁剑挡开一旁!

那人冷笑道:“你个活僵尸,我看你真是找死!叫你来得去不得。”

说话之间,他身子向下一塌,掌中剑横扫过来,划出了一道碧森森的光华,直劈阮行上胸!

阮行只觉得对方少年剑术不弱,只是要想制胜自己却是不易,当时闪身避开,掌中竹杖第二次递出,却是贯足了内劲之力。这根竹杖一经挥出,顿时形成了一股巨大力道,银衣少年登时被这股杖上力道逼得后退了一步!

阮行也测出对方功力较诸自己要差得多,决心要把他擒到手里,遂冷笑一声,足下一垫步,右手“云龙探爪”直拍对方后脊!

那名银衣少年挡不住如此巨力,顿时被这股力道冲击得向前一跄,几乎栽倒。阮行再一垫步,掌中竹杖,朝着这人背后就点。可是他的竹杖方自递出一半,猛可里背后一股生平绝少领受的巨大力道,直向他后脊梁上袭了过来。

阮行一惊之下,再也顾不得伤害地上的银衣少年,慌不迭疾点足尖,“飕”一声把身子飘了出去!饶是如此,背后的那个人却较他更加快捷十分,那只递出的手掌,简直如影附形,阮行虽然用足了全力纵出了丈许,依然躲不开背后追附的掌力!

这一掌,显然因为阮行的奋力纵前,而避开了身后掌力的主锋,只是尽管如此,却也令他大大地吃受不起了。当时只觉后心上猛烈地震动一下,由不住向前一栽,差一点跌倒在地!这一掌有如一个晴天霹雳,登时把阮行由梦中惊醒,才想到了敌人阵营里,敢情还藏有如此罕世的高手。他嘴里怪啸一声,就势一个滚身,右掌斜着向后面推出,却由五指之内发出了“一掌金钱”!

这一手暗器,端的称得上十分高明,一出五枚,由上而下,事实上却已将对方这人全身上下都罩实在内。

借着暗器出手之势,他身子已闪出了丈许以外,等到站实身子之后,才看到了来人面扎黑巾,身躯伟昂,背后紧扎着一口长剑,却并未出鞘。他似乎只是抬了抬手,己把阮行所发出的一掌暗器接到手上。

阮行惊心之下,竹杖平伸,怒声道:“什么人,胆敢袭击你家阮二爷?”

“阮二爷?”那人有意压低了喉咙:“不过是人家一个支使的奴才,也敢在我面前叫卖字号!”

阮行怒哼一声,足下一垫步,再次把身子冲了过去,掌中竹杖使了一招“拨风盘打”,直向对方脑门上猛挥了下来。蒙面人浅笑一声,身子说蹲不蹲,说站不站,两只手交叉着比了个姿式,向外一送!阮行来得快去得更快,登时就像是撞在了一个弹簧垫上一般,霍地摔了出去!虽然摔是没摔着,出丑却是难免!他在地上打了个咕噜站起来,心里那股子纳闷与窝囊可就别提了。

“姓阮的,你家大爷最近学了几手新鲜玩艺儿,很想拿你来试试手儿。”那人笑嘻嘻地道:“你要是不怕摔的话,咱们就比划着来玩玩!”

拍了两下手,这人身子微微一蹲,随时等着阮行的上前。

阮行真是气炸了肺,偷眼一瞧,四下里黑黝黝的,倒不见什么外人,他要是不挣下这口气、简直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心里一经动念,哪里顾及其它,怪吼一声,霍地身躯腾起,掌中竹杖高高地抡起,其力至猛地直向着面前蒙面人顶门上力打下来!

“哼!”那人冷笑一声,道:“这一手更差了!”

眼看着他仁立的身子,忽地扭了个转儿,就势左手向外虚推一掌。

虚实之分,阮行自然是分得清的,眼看着这人递出的手掌软绵绵的简直不着丝毫力道,他也就不曾特别注意,掌中杖往侧面一抡,改向蒙面人腰上揭去。哪里知道,对方那只看似无力的虚有掌势,忽然指尖一挑,变虚为实,速度之快,简直出入想象。“噗哧”一声,阮行手中的竹杖实实地捣在了地上,同时腰侧上一阵发痛,已吃那人一把抓了个结实,就势向外一抡,“噗通”给摔了出去!

阮行的脸可真丢大了!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固然吃过几次败仗,但是败得最惨,最莫名其妙而又最丢人的,却只有两次,一次是在积翠溪吴老夫人手中吃过一次败仗,再就是眼前这一次了!他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打法,似乎对方的防守攻击大脱当今武术的睦畦,举手投足都令人莫测高深!一刹问,阮行真有点害怕了!

他双手握杖,虎视眈眈地瞪着正面的这个蒙面人,喃喃道:“你这小子……你是谁?”

蒙面人冷冷笑道:“姓阮的,你何以如此健忘,我们不是见过面吗?”

“见过面?”

“不错,”那人眸子里涌现着凌厉的颜­色­:“非但见过面,而且还曾蒙手下留情,那一丹凤毒签,差一点要了我的命,今天特地等着来会你的。”

阮行登时神­色­一惊,睁大了眼睛。

“哦,”他退后一步道:“这么说,你就是依……”

“依剑平。”蒙面人冷笑着道:“奴才,你们不是正要找我吗?”

阮行吓了一跳,左右看了一眼,急呼道:“甘姑娘!”

“没有用的,”蒙面人冷冷地道:“这里附近已为主人迷宫遁影封锁,你错在不听你家小姐的话,不该离开长廊,现在就算你叫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的。”

阮行嘿嘿一笑道:“放屁!我才不相信你这些鬼话。”

说时,他遂即展开身法,很快地在这附近转了一周,果然只是在这附近打转,等他站定了身子之后,才发觉到仍是站在原来地方。心中一惊,这才晓得对方依剑平所说的果然不错。

“你……你这小子,真他妈的是­阴­魂不散!”阮行紧紧地“咬”着一嘴牙:“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难道还不明白?”

一面说,这个蒙面人,缓缓向前跨进了一步。

虽然他身上一切,看上去都是黑的,但唯独他那双眸子看起来却是黑白分明,映着星月闪闪而有光度。

阮行退到了一个相当程度之后,遂即立定了架式,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应对之策。

蒙面人冷冷地道:“丹凤轩早年在武林中声名狼藉,如今不思反悔振作,反而大肆屠杀,扫荡中原,不才有生之日,绝不容你辈如此猖狂!那甘姑娘虽然是手段狠辣,倒还有几分人­性­,不似你这个狗才,专门为非作歹,狗仗人势,今夜落在了我手里,却是饶你不得!”

说话之间,阮行早已蓄势以待,忽然怒啸一声,陡地跃起身来,掌中竹杖搂头盖顶地直向蒙面人当头顶门上猛地直挥了下来。

然而蒙面人此刻显然已摸清了一种新的出手形态,每出一招看似平常,其实无不怪异十分。眼前就在对面阮行忽然扑进的一刹,蓦地双手交叉着向外一递,一拍对方面门,一抵对方小腹。显然又是一招前所未见的怪招。

阮行来得快退得更快。

不知怎么一来,他腾起在空中的身子,竟然会自行乱了阵脚,蓦地一个倒折,掌中竹杖,几乎砸在了自己头上,身子一个倒仰,“噗通”一声,倒摔了出去!

这一次又摔了个不轻!

就见他身子在地上迅速地打了个滚儿,蓦地跃身而起!头上的帽子也歪了,衣服也脏了,后胯撞着了石头,痛得他龀牙咧嘴,看样子确是不轻!

“好,你个小子!”

到了这个时候,这小子还忘不了发威,总以为对方不是凭真功夫取胜,心里自然是老大的不服气!当时定了定神,把全身内力贯注于竹杖杖身,忽然向前跨进了三步。

蒙面人冷冷一笑道:“你还不服气吗?这一次我将要取你­性­命,你要注意了。”

一面说时,他的一只手已经紧紧抓住身后剑把。一蓬寒气,­阴­森森地直袭了过来!

须知改名为“依剑平”与“尹心”二人者,实只是一个人:尹剑平。他必须要试着在不同场合出现,而亦须以不同的装扮、身分,甚至于还必须以不同的声音出现,这样才能予对方以错觉,达到他混淆敌人的目的。

唯乎此,尹剑平时时都必须提高警觉。

即以眼前而论,即使是最细小的关键,他都必须要顾及。他备有两口长剑,一口剑是传自师门,也就是岳阳门长老冼冰临终时所授予的玉龙剑,另一口剑是得自巨寇“云中鹤”手中的宝刃“海棠秋露”,两口剑分别代表了他不同的身分。

如果说他是以依剑平身分出现的话,那么就必须持玉龙剑应敌,反之,如果以尹心面目出现的话,则就须持“海棠秋露”应敌。虽然这是很细小的问题,可是尹剑平得知敌人甘十九妹是个十分细心的人,所以丝毫也不敢马虎大意。眼前,他显然是以依剑平其名出现,是以所佩之剑,也就是传自师门的那口玉龙剑了。

阮行猝然受袭于对方剑上寒气,不禁心中一惊,立时明白到眼前自己所处的困境,可是目前已是势成骑虎了,后退无路,也只好放手与对方一搏了。心里这么盘算着,右手悄悄探入胸衣,摸索住了缠在腰间的一条“蛇骨索子鞭”。

自从他此次陪同甘十九妹出道江湖以来,还不曾施展过别的兵刃。这条蛇骨鞭由于其上招式独特狠厉,出手即有制对方死命之危,是以他轻易不曾一用。眼前面临大敌,他已别无选择。当下,一面聚力于竹杖之上,一面观察着对方动静。他在想,如果一杖不中之后,即使改换一个姿态,仍可以及时将腰间的“蛇骨鞭”递出。他是这么打着他的如意算盘的。

两个人四只眼凝视在一起,彼此注视了一段相当的时候。

阮行嘿嘿笑道:“姓依的,你可知我家姑娘已率领众家英雄押阵在后,哼哼……你眼前已是瓮中之鳖,若想要逃命,看来是千难万难了!”

“你说的也许不错,”尹剑平冷冷地道:“但是如果真的我活不了,你就更活不了,而且一定还会死在我的前面,你可相信?”

阮行心中又是一凛,可是转念一想,这人武功虽然不错,到底也不见得比自己强多少,且昔日还中了自己一丹凤毒签,虽说甘十九妹对他评价极高,但是到底如何,自己却还是不知,数月不见,也不见得他就真的强到了哪里。心里想着登时胆力大壮,手中竹杖忽然向上一抬,高高指向对方的眉心。

尹剑平冷笑一声道:“奴才,你想以‘气杖’之术点我气窍可是?”

阮行登时一愣,赶忙垂下杖棍,心中不胜狐疑,却将真气分向竹杖两梢,他流目四盼,找机会向对方身上出手。

不意此举亦落在了对方眼睛里。

“还是一样!”尹剑平紧握剑把冷冷地道:“你不妨放棍过来试上一试,看看能奈我何?”

阮行早已按捺不住,霍地足下一顿,身如箭矢似地扑了过去,掌中竹杖上击天庭下捣丹田。这一式棍招的确施展得高明之极!无奈尹剑平智珠在握,他如今已陆续对于吴老夫人草堂壁画秘功,渐有心得,很多奇招异式,亦都能随机运用。

这些奇招的映现,正如前文所叙,常常是得力于智灵的涌现,乃先前不能确知,即以眼前情形而论,就在阮行的杖势方自扑上的一刹那,尹剑平似乎才得到了自然反应的暗示。即见他身子一个快速的旋转,就在旋转中途的一刹那,右手已向外挥出!好漂亮的一式风扯大旗!就在这个姿势里,只听见“呛啷”的一声龙吟脆响之声,身后那口玉龙剑已经展出剑鞘。

阮行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已吃对方长剑所泛出的一片剑气将身子紧紧缠住,阮行只感觉到仿佛身上忽然加多了一个钢箍,简直一时连转动也是不易。这一惊,由不住使得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所幸他早已有备在先,就在身形侧滚的一刹,左手蓦地抖出去,“刷啦啦”一片串响里,己把盘绕在腰间的一根蛇骨鞭抖了出来。

他的鞭身出得快,对方的剑势,似乎较他更要快上一筹。两个人交会的一刹那,无论攻防闪躲,看来都快到了极点!

耳朵里只听见“叮当”一声金铁交呜。

霍然,随着尹剑平拉开来的剑势,空中洒起了一片血光,阮行的身子一溜子翻滚,忽然被抛了起来,“噗通”摔出了丈许以外。

这一剑虽然没有当场要了他的命,可是却也够厉害的,足足在他小腹上开了七八寸长的一道血口子,只要剑尖再挺进半寸,阮行可就保不住要肚开肠泄,当场死于非命了。阮行嘴里发出了一声怪啸,身子在地上一溜子打滚。他们丹风轩的“闭气”、“闭血”之术,独树武林一格,确实有惊人之效。

这时阮行一发觉不妙,迅速手掌拍腹,闭住了气血,尽管这样,对方这一剑也在他身上构成了厉害的创伤,护身的一片真气已经破了。懒驴打滚似地,阮行在地上一连打了几个滚儿,却还没来得及跃身而起,已吃尹剑平迅速地跃身而上,一脚踏了个结实!

乌黑净亮的一口玉龙剑向前一指,已经点在了阮行的咽喉之上。

所谓剑以气使!玉龙剑的剑尖未至,先就有一股冰寒至冷的剑气,如矢如箭,直透向阮行喉结部位,阮行只觉得喉头一紧,简直就像是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阮行,你这个奴才,今天该是你的死期到了。”

嘴里说着,尹剑平再也不留情,玉龙剑剑身微微一抖,直向对方喉结上刺去。

就在这一刹间,只听见一人粗声道:“慢着,打!”

不见暗器,便闻风力。

“哧——”一股子劲风,直袭向尹剑平身后。

如果仅仅只是头上的这一枚,对尹剑平来说,那是绝对不难闪过!

事实上在对方“打”字出口的当儿,尹剑平同时感觉到全身上至少有五处|­茓­道吃紧。换句话说,至少有五处|­茓­道,已暴露在对方暗器的照顾之下。如果说尹剑平仍然不放弃杀死阮行的原则,那么他自己全身五处|­茓­道无可置疑地已经暴露在对方暗器之下,只要有其中之一击中,他活命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这种情形之下,任何人也都不会再多考虑,自然是救自己­性­命要紧。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尹剑平只得把几乎已将出手的剑硬硬地收了回来。

回身,抡剑,闭气,封|­茓­!

看似四个迥然不同的动作,但是尹剑平行来却是如出一辙。是以,当他回过身来之时,以下抡剑,闭气,封|­茓­等三个动作,已同时完成。

“叮叮”火星四溅里,来犯的五枚暗器全数被磕上了半天。

五枚“丧门钉”。

江湖武林中,暗器一门称得上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多不胜数,可是“丧门钉”这一门暗器,显然算得上是较为奇特的一种,那是因为这一门暗器每一枚都将有五寸长短,一头大一头尖,如果没有很恰当的甩手功力,暗器一经出手,马上就能失去偏差,所以在暗器手法上,这是一种较难出手的打法。

因此,观诸来人竟然能在出手之间,一连打出了五枚丧门钉,这种手法显然是称得上高明之至了。

尹剑平磕飞暗器后,已立刻体会到对方沉实的手掌之力,足尖轻点,已闪出丈许之外。

是时在地上的阮行早已亡命似地旋身滚出。不待尹剑平身子站定,一条疾劲的人影,快同夜鸟穿檐般地已袭到了他身子后面。

这人身高体长,一口­精­钢长剑,看来比一般长剑最少要长出半尺。他身子一偎上去,掌中剑织女投梭,陡地向着尹剑平背后就扎。尹剑平身躯向下一矮,对方长剑走空。那人,“黄面太岁”花二郎,显然是他。

黄面太岁,一剑走空之下,反手一拧剑把,“刷!刷!刷!”一连挥出了三剑!三剑连成一式:“劈中喉,挂两臂”。

就动手论剑来说,这一手玩艺儿称得上是相当高明了,尹剑平虽然不识得来者何人,可是观之对方身形面影,以及出手之剑势,却也猜出了一个大概。

就在对方这般快速的三式剑招之下,只见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不倒翁似地摇了几摇,不要小看了这摇上两摇,花二郎那么疾快的三式剑招,竟然双双走了个空!

所谓出手容易收手难!大凡一个擅于用剑的人,俱都应该明白这个道理,“黄面太岁”

花二郎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是以,就在他三剑一经落空的当儿,顿时知道不妙,当下再也顾不得出剑伤人,足下一点,倒出如箭,“飕”地飞纵出丈许以外。

也就在他身子方自站定的同时,对方尹剑平却也同时站在了他面前。

二人之间的距离,简直不及三尺。

这么快速的“依附”功力,在花二郎的感觉里,除了那个甘十九妹以外,还不曾发现过第二个人。

眼前这个蒙面者,何许人也?

这么一想,“黄面太岁”花二郎几乎呆住了。

然而这只是一刹间事,对方既然未曾及时向他出手,无形中就等于给了他一个喘气的机会。

花二郎身子倏地后退一步,单掌向上一提,掌中剑平举当胸,却暗提真力,将之贯注剑身。一时那口宝剑上光华灿烂,光可鉴人。冷森森的剑气一泛,向对方逼侵过去。这么做,无非是表明了他的强者风度,旨在示意对方出手之前务必要衡量一下自己。尹剑平自然不会为他上来的这种排场所逼退,他同时运聚内力,掌中玉龙剑也同对方一样,逼出了冷森森侵入力道。

由于这口玉龙剑上,昔日曾经甘十九妹藏于指甲之内的“七步断肠红”剧烈毒丸所染,无异经过特别的毒­性­淬制。是以,这股剑气一经逼运出来,花二郎立时有所惊觉,他眉头微微皱了一皱,足下迅速地向后退了半步。“足下到底是什么人?请报上万儿来,也让花某人长长见识!”

“花某人?”蒙面的尹剑平冷笑一声道:“这么说,你就是那个横行‘阜阳’,人称十三把刀的瓢把子‘黄面太岁’花二郎了?”

花二郎倒是怔了一下,想不到对方一照脸的当儿,居然把自己摸得如此清楚,实在有些出人意外!

“不错!足下又是哪个?”

“我?”尹剑平一笑道:“就目前而言,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我也是为人家帮忙来的。”

“为人家帮忙的?”

花二郎一时为之大惑不解!

“不错,”尹剑平微微一笑:“不过,我这个帮忙是出自自愿,全然不收报酬,这一点也许与阁下略有不同。”

“黄面太岁”花二郎冷哼一声道:“你报个万儿吧!”

一旁的阮行带着伤蹒跚站起来,手指向尹剑平道:“千……千万别放过他,这个人,就是那个依剑平……花当家的,你……看着他,我……”

花二郎冷冷一笑道:“阮老兄你大概伤得不轻,快回去吧,这里的事交给我好了。”

一面说时,他力注剑身,主剑上溢出了冷森森的剑气,继续向对方身上逼运过去。

尹剑平所以到目前为止,还并没有向这个花二郎出手,那是因为他对花二郎认识不够清楚,所谓知彼知己,百战百胜。在他来说,认识敌人还比认识自己更为重要。

“黄面太岁”花二郎果然像是很高明的样子。

“阮总管,”他眼睛看向尹剑平,却在向阮行说话:“这里埋设的阵势,是‘八八迷踪步法’,你只消用鹤行进身之术,即可原路返回。”

阮行手按伤处,频频点头道:“多谢花兄,如果不是你提及,我几乎都忘怀了,多谢了!”一面说,狠狠地盯了尹剑平一眼。”金砖不厚,玉瓦不薄,姓依的,咱们早晚还会碰上的,走着瞧吧!”

尹剑平轻睨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拦阻。眼看着阮行的身子歪斜着纵身而起,在廊壁之间略一攀附,利用“鹤行”之术,果然攀上了长廊,一路踉跄着循着原来路途向分水厅返回。

容他走开之后,尹剑平向着花二郎点了一下头:“花当家的,看来武功智力都有过人之处,当得上人中之俊,只可惜……”冷笑了一声,他接着道:“如此人才,竟然屈居人下为虎作怅,实在是自甘作贱!”

花二郎长眉一挑道:“胡说,丹凤轩为当今武林第一盛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下流,花某以此进身,博上一个盛名,又是有何不好?姓依的,废话少说,我久仰你武功出众,今夜咱们就决上一个雌雄胜负!”

尹剑平冷冷一笑,哼道:“不是我小看了你,花二郎,你想跟我动手,只怕还差得远!

为你保全盛名着想,你还是速速退下,我要会的人不是你。”

“是谁?”

“甘明珠!”

花二郎一声朗笑,说道:“你还不配,想与甘姑娘动手之前,先要胜过了花某这双吴钩剑!”一面说,他左臂再翻,“铮”然声中,另一口长剑又撤在了手里。他双剑在手,剑气上溢,大有不可一世之感。

尹剑平回头打量了一下银心殿那边,一片漆黑,但凭窗一面,却显然亮有一列灯光!事实上银心殿这一方面的人,当然都在严阵以待,而且更显然是他们已有自知之明,深深知道这方面绝非敌人的对手,由是他们只得暂时采取观望的态度。

尹剑平很乐意此时出现。他更乐意能在适当的机会里,帮助银心殿这方面一臂之力,因为帮助银心殿也就等于是帮助自己!似乎双方已经没有再多拖延不战的理由了。

尹剑平那口玉龙剑紧紧地贴在手腕后侧方,他足下非但没有前进,反而向后面徐徐地退了一步。

花二郎双手紧持着一双长剑,那双脚步,就像是钉在泥地里的一双铁桩,纹风不动!他下盘根基极为稳固。尹剑平只需一眼,已可断定此人之内功已臻至一个相当的水平,似乎不可以等闲视之!

花二郎的照子当然更是不空!“姓依的,”花二郎说:“你的剑术门路特异,我预感到我们的交手不会超过三招,然后……”说到这里,他的脸上,似乎现出了一副凄惨。“……

然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说错了,”尹剑平一直保持着十分自信,“我是不会死的,死的,应该是你,但是……”他微笑了一下接道:“……我有个预感,即使你落败,也不见得就会死在我的剑下!”

“为什么?”

“因为你主子会为你保镳,她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尹剑平一笑道:“因为能够吸收到你这样的­干­将,到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听了尹剑平的话,花二郎怔了一下,赶忙地四下瞟了一眼,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尹剑平冷哼了一声:“花当家的,你可以放剑过来了!”

花二郎一晒道:“你可知我这双吴钩剑有上下之分吗?上斩咽喉下点玄关,三尺之内,你休想近身!”

“啊,是吗?”

说话之时,尹剑平已经向前一连跨进了两步。花二郎顿时身子大摇两下,可是他足下仍然如同打下的一双铁桩,丝毫也不曾移动。

尹剑平冷笑一声,鼓足内劲,陡地再次向前进一步!花二郎登时脸上一阵发红。很显然的,尹剑平已经踏进了他所设限的“战圈”之内,也就是进入到三尺范围之内。这已是极有明显的挑战行为,花二郎自是难以忍受。他嘴里怒叱一声,两口金剑同时抡起,同时挥下去。

银光一闪发出了尖锐的破空之声,陡地向着尹剑平两肩上劈下来。

尹剑平玉龙剑向上一挑,“呛啷”一声,与对方双剑迎了个正着。

他已试出了对方花二郎双手剑势极沉,而且想到了对方必有妙手。果然,一念方兴,花二郎已喝叱了一声,只见他身子霍地向下一塌,一双长剑一奔咽喉,一­射­小腹,简直是快到了极点,呼啸声中,已双双递到。

尹剑平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手!

事实上他脑子里正在反复地思索着一式怪招。这式怪招毫无疑问地得自于吴老夫人的双照草堂,是属于该草堂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秘功之一!

那真是一种巧妙的绝艺!

当他脑子里方自一经思及这手怪招时,手底下已情不自禁地施展了出来!

举剑,拧身,疾旋,斜撩!

四式呵成一气!

无可否认的,又是武林中一招前所未曾见过的奇异招法,但是这种招式的威力,竟是大得出奇,巧妙得令人难以思议!

花二郎扑得快,退得更快。

不知怎么一来,他的一双长剑已双双落了个空,非但如此,尹剑平的那口长剑,竟然巧妙地伸展到了对方双剑之中,怪的是,花二郎的双剑竟然一时之间抽不出来。

耳听着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花二郎的一双长剑已高高地被崩得弹了起来。若非是他生就是神力惊人,这两口长剑万万是把持不住!尽管如此,那种沉实的上弹之力,已使得他双臂发麻,双手高举!这无异是门户大开。

尹剑平把握住此一刻良机,身子猝然如同闪电般地凑了过去,长剑一抖,已指在了花二郎心窝,后者登时身子一阵发呆,动弹不得!一股冷森森的剑气,直透进花二郎中衣,如此情形之下,尹剑平只需剑势向前一挺,花二郎必死无疑!就在此一刹那,一条人影,捷如飞星下坠般地直由长廊上跃身直下。

那是一条纤纤美妙的少女身影!

尹剑平简直不须多看一眼,即知道是谁到了。然而,他丝毫也不惊惶!因为就此时而论,他已稳­操­胜券!起码眼前这个花二郎的生命,已经­操­在他的手上,只须手腕微振,花二郎必将穿肠贯腹而亡!

目睹及此的来人,甘十九妹,显然也呆住了!

对于眼前她手下数百个人的生死,也许,在必要的时候,她都可以置之度外,然而这个花二郎,却是她一名颇为得力的爱将,况乎此人的存在,对于今后她用以联系整个皖境的黑道组织,都显然具有非常的作用!就是以其私心而论,她是极不愿眼看着他死于对方之手。

眼前时刻,当真是间不容发!

甘十九妹虽然身子一经落下,却也发觉到无论她身法如何之快,都已无能救助花二郎的­性­命。

她忽然停立原地不动了。

“依剑平!你……”

说了这几个字,她一时哑口无声,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

尹剑平目光里隐隐现出了笑意!

“怎么样,姑娘,你有什么嘱咐?”

这几个字,他有意压低了音调,并且自信绝不同于尹心的口音。为了这两个人的不同口音,他甚至于下过一番苦功,刻意地练习过一个时候,是以有把握决计不会被甘十九妹听出什么不同。

甘十九妹显然有些为难了!

“依剑平,你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尹剑平冷冷地道:“为什么?”

“因为……”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不为什么,我只是不希望看着这个人死!”

“嘿嘿……这是你的请求吗?”尹剑平觉得很新鲜:“像你这样自负的人,竟然也会出口求助于人?太不可思议了!”

甘十九妹显然被触怒了,冷笑一声道:“我不是求你,你要弄明白!”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那是什么?”

“是……”甘十九妹足下缓缓前进一步。

尹剑平冷哼一声,说道:“你最好站住别动。”

甘十九妹果然就站住不动了。

“依剑平,我们总算又见面了!”

“不错,我们是见面了。”

“何以你脸上仍然还蒙遮着盖头?”

“这句话我正想也同样地询问姑娘!”尹剑平喃喃道:“好像就我记忆所及,我还不曾见过姑娘你的庐山真面目!”

甘十九妹冷冷地一哼,道:“我有我蒙面的理由!”

尹剑平一哂,说道:“彼此彼此,我也一样。”

他嘴里说着话,那口剑始终并没有放松了当前的花二郎。对于花二郎来说,这可真是要命头痛、窘迫尴尬的一刻!

“姓依的,少婆婆妈妈!”花二郎怒声道:“就来个痛快的吧,姓花的绝不会向你开口讨饶的。”

尹剑平冷哂道:“你当然不会,但是看来你家女主人却是不太愿意要你死!”

甘十九妹恨恨地道:“姓依的,我承认你是我所遇见过最刁钻厉害的一个敌人。如果你不健忘,你应该记得在‘福寿居’那个小客栈里,我们见过一次。”

“对于我来说,宛若是昨日之事,我当然不会忘记。”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很好,既然如此,你应该还记得,那一次我对你特别手下留了些情!”

“是么?”尹剑平脑子里思索着:“我好像已经不太清楚了,因为在我印象里,你甘明珠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你杀了许多人,却很少听见你饶过哪一个人。”

“不错!”甘十九妹说:“但是那一次我却莫名其妙地饶过了你。”

“你能够说清楚一点吗?”

“当然可以,”甘十九妹侃侃而谈:“你知道我们丹风轩的七步断肠红是无孔不入的剧毒吧!”

“我领教过,名不虚传!”

“那就好……”甘十九妹说:“通常在我十指之内,都藏有这类剧毒的特制蜡丸,那一天与你徒手互搏时,我并没有即时施出,否则,你命休矣!”

尹剑平微微一顿,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假,可是贵价始终还是代你发出了暗器‘丹凤签’,事实上我并未受惠!”

甘十九妹眸子里流露出无比的费解。

“依剑平,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你真是一个相当奇怪的人,唉!我真后悔那一天对你是手下留情。”

“甘姑娘,”尹剑平哈哈地道:“你无须后悔,其实后悔的应该是我。”

说到这里,他目神里情不自禁地流出了一份伤感!

甘十九妹道:“说下去。”

尹剑平点点头:“好,既然你提到了‘福寿居’那件事,我也不妨告诉你,那一次我原可在你背后发剑,只是我于心……不忍……否则你应该不会再有今天的活命了!”

甘十九妹呆了一下!

良久,她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所以我一直把你看成一个特殊的敌人,你是君子,你有智慧,武技高超,称得上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说到这里,她微微叹息了一声:“可是命运的安排,却让我们成了敌人。”苦笑了一下,她接下去道:“也许成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尹剑平点点头道:“我同意你的说法。”

甘十九妹一双眸子里,流露出难以诉说的哀情。

“依剑平,既然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何必多杀无辜,花二郎尚算正直,颇有可取之处,你就放他一次吧!”

尹剑平在考虑。

花二郎却不领情,冷笑道:“这算什么,甘姑娘如果你把花某人看成了怕死贪生之辈,那可就大错特错,喂!姓依的,来个痛快好吧!”

尹剑平凝视着他,微微一笑,忽然撤回了剑。

剑势一收,花二郎立刻闪出丈许以外。

他立刻转向甘十九妹道:“姑娘请吩咐,是否还要与此人一拼?”

甘十九妹摇摇头,凄然道:“败军之将,已不足言勇,花兄,你的武功固然很不错了,只是比之这位依兄还差得太远了,况且,他已对你特别留情,你觉得你还有与他一拼的必要吗?”

花二郎当然明白她话中之意,脸上一红,遂即抱拳道:“姑娘明示,那么属下这就告退了!”

甘十九妹道:“分水厅那边,仍需你多多支配,对于他们,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还有阮行的伤,也请你费心照料一下,这里没你的事了。”

“遵命!”

花二郎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打量着蒙面的尹剑平道:“依朋友剑下留情,花某没齿不忘,不过这是私谊,论公却又另当别论了!”

尹剑平点点头,说道:“我很明白你的意思。”

花二郎抱了抱拳,躬身杀腰,用“鹤行”之术,几个闪纵,已翻上长廊,顷刻无踪。

眼前是出奇的安静。

三十三

皓月当空。

虫声卿卿里,两个人彼此对看着。

甘十九妹忽然一笑道:“一句题外的话,想问问你,不知可否赐答?”

“请问吧!”

“有一个叫尹心的年轻人,你可认得?”

“尹心?”尹剑平摇摇头:“不但不认识,甚至于没有听过。”

“我也同你一样,根本没听过这个人。”

但是她马上补充道:“我是说过去没有听过这个人,不是现在。”

“现在呢?”

“现在他就住在这里,住在碧荷庄。”

“碧荷庄?”尹剑平点点头:“我知道,那是一个很雅致的地方。”

微微一愕,尹剑平皱了一下眉:“你提到这个人,他与我有什么相­干­?”

“没什么相­干­……”甘十九妹眼神里充满了紊乱:“只是说不出来,我总像觉得你们两个人很多相像的地方,在某些动作上……反正我说不出来就是了。”

尹剑平冷笑道:“在下走南闯北,多年来,倒还不曾遇见过一个与在下相仿佛的人,哼哼,姑娘这么一说,在下有机会倒要去碧荷庄会会那一位朋友了!”

“很好,你记住,他的名字,叫做尹心!”

“尹心?”尹剑平一笑:“别是‘隐心’吧?”

甘十九妹笑了,如非是她脸上那一袭面纱,这种笑一定很美,虽然如此,尹剑平仍能体会。

“不!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在我着,他的武功不在你之下,甚至于我也在伯仲之间!”

“你与他比过了?”

“比过了!”甘十九妹道:“而且他还有一口斩金截铁的宝剑,如果你遇见他要特别小心!”

尹剑平点点头,忽然一叹道:“姑娘自丹凤轩出道以来,一路所向无敌,已毁了许多名门大派,依在下之见,很可以罢手了,银心殿如今已难自保,姑娘莫非是真要对这里所有的人赶尽杀绝不成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的那双眼睛微微现出了一些悲悯:“上峰交付给我的使命,我必须执行!”

“那么说,樊氏父子是死定了!”

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不过,如果你站在他们那一边,这件事就很难说了。”

“为什么?”尹剑平语词凌厉地道:“以姑娘之智勇双全,怎会把我这样一个人看在眼中。”

“哼!你用不着客气!”甘十九妹冷峻的目光盯着他:“你的聪明才智,绝不在我之下,也许还高过于我!”

“姑娘太谦了!”

“一点也不过谦,”甘十九妹道:“依兄,我有几个问题,请你据实赐告!”

“那要看当言不当言了。”

“我想你没有瞒我的理由!”

“如果那样,我知无不言。”

“好!”甘十九妹说:“你可认识一个叫吴老夫人的人?”

尹剑平想了一下点点头道:“认识。”

“仅仅认识而已?”

“不!”尹剑平尽量掩忍住他内心的凄枪:“她老人家与她家令郎,称得上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仅仅是救命恩人?”

甘十九妹眼睛睁得极大,像是要看穿了他的心似的。

“不!”尹剑平苦笑道:“当然不止如此,但是这些事我却不便奉告。”

“虽然你不说,但是我却知道甚详。”甘十九妹冷冷地说道:“那个吴老夫人称得上是当世一个奇人,据我所知,她研究了许多当世还不曾为人所知的奇怪武功招式,这些招法,如果一经流人武林,势必在武林中别开生面,独树一格。”

“噢?”

尹剑平尽量展示出一副旁观的姿态:但是他的眼神早已不自在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我怀疑,甚至于可以认定,这些奇怪的武功,她已经传授给了你可是?”

“传授?”尹剑平摇摇头:“姑娘可曾目睹过那些奇妙的图谱?”

“我亲眼看见过。”

“既然这样……”尹剑平冷冷一笑:“姑娘似乎就不应该用传授这两个字来形容!”

“噢——”甘十九妹回忆着那日草堂焚烧的情形,微微点头道:“这话不错。”

“姑娘以为那些图画,是属于哪一类?”

甘十九妹话到­唇­边,心中一动暗忖着:“好小子,你不要是别有用心,想利用他山之石吧。”心中一动,遂即摇头一笑道:“不满你说,当我进入草堂时,老夫人已放了一把火,连带着草堂的一切都已付之一炬,当然包括那四面的功谱也在内!”

尹剑平冷冷地一笑,道:“这么说老夫人死了?”

“她是自己引火自焚的。”

“她儿子呢?”

“逃走了。”

“还算好!”尹剑平喃喃道:“吴门有德,有子克绍箕裘,总算皇天有眼!”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道:“你好像并不十分难过!”

“不错!”

“为什么?”

“因为人总是要死的!何况吴老夫人年岁已太老了,又罹患了‘风毒怪症’,即使不为你所逼引火自焚,看来也是如同风中之烛,活不了多久了!”

“你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也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姑娘你又何尝不是?”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难道你没有一点遗憾?我是说对于吴母的死,以及草堂被焚!”

“我确是没有一点遗憾!”

甘十九妹道:“我想你是应该有的。”

尹剑平冷笑道:“举个例子。”

“你应该知道,”甘十九妹像是很得意地道:“吴家草堂被烧了,换句话说,绘制在四壁的那些旷世奇招异功也同时被忖之一炬了,难道这些对你不可惜?还构不成你最大的遗憾吗?”

尹剑平摇摇头:“很不幸,我不得不令你失望!”

“为什么?”

“因为那草堂秘功,早已在前一晚,经我苦力参透,包括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己深深地计忆在我的脑于里,我想尽管岁月无情,这些记忆也不会在我脑子里消逝分毫,我统统都记下来了。”

这一下该甘十九妹吃惊了,足足有老半天的时间,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忽然,她手握剑把,道:“依剑平,拔剑吧!”

尹剑平道:“你和我一拼?不错!这倒是时候!”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想现在杀了你,应该是最聪明的办法,那还要说,乘着你还没有把这些武功消化以前,杀了你,岂不是最聪明的办法?”

尹剑平冷冷地道:“果然是个好办法,但是却也不一定能称得上是最聪明。”

“哼,”甘十九妹那双眼睛异常的亮:“依剑平,你是一只刁顽的鹰。”

“你呢!”尹剑平反­唇­相讥地道:“你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废话少说,”甘十九妹道:“我要问你的是,为什么现在杀了你不是最好的时候,什么时候才算是最佳的时候?”

“上次在福寿客栈,那一次你不该放了我,那一次才是最佳时候!”微微一顿,他冷笑道:“当然对我来说也是一样,那一次我也不该放了你!”

“过去的还谈­干­什么?”

甘十九妹紧紧地握着胸前的剑把。一股冷森森的剑气直溢了过来。就在这一刹那,尹剑平的手也握在了玉龙剑的剑把上,同样地透出了一股剑气!然而在功力上,两种剑气,显然有很大的区别。就在这两种迥然不同的剑气接触之下,尹剑平立刻觉出了难以抵挡的趋势!

他心里当然有数,论功力,他根本还不足以与甘十九妹相抗衡,若论武术技艺,由于他新自草堂图案中悟出了许多新招,却足可与她一分雌雄。甚至于很有可能胜她的机会。所以,他眼前虽然在剑炁功力上,明显地显示出不敌对方,但是他却仍能保持镇定,表面上看起来,他丝毫也不显得惊慌。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依剑平,你还有自信与我一拼吗?”言下之情,很简单地是在告诉对方说: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还敢与我一拼?

尹剑平冷静地道:“我不否认,你的功力比起我是强得多了,只是,真正动起手来,功力只能发挥一半的威力!”

“另一半是什么?”

“是技巧,剑技,动作!还有冷静的头脑以及瞻前顾后的智慧分配!”

甘十九妹不得不承认尹剑平所说的确是实话,当下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道:“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你没有说。”

“请姑娘赐告其详!”

甘十九妹徐徐地道:“那是灵­性­!”

“灵­性­!”尹剑平点点头,衷心地佩服道:“姑娘说得不错,事实确是如此!”

“哼!谈到灵­性­,我想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胜过家师了!”

尹剑平一惊:“你是说令师‘丹凤’水红芍?”

甘十九妹徐徐点了一下头:“你对我的出身一切,倒是摸得很清楚!事实确是如此,家师水红芍的武功招式,全凭她老人家灵­性­的化解,所以我推举她老人家为当今武林第一,应该不为过之!”

“哼!那可不见得。”

“不见得?”甘十九妹讶异道:“还能有谁?”

“当然有许多人,也许这个人较令师更要高出许多!”

“这个人是谁?”

“当然有人!”

“这个人是谁?”

“姑娘你真健忘!”尹剑平冷冷地道:“其实这个人姑娘也曾见过。”

甘十九妹想了想,忽有所悟道:“哦,你是指……”

“吴老夫人!”

甘十九妹眸光显然黯淡了一下,她没有出声!

尹剑平冷冷地道:“令师到底何许人也,在下不曾见过,不能猝下定语,不过吴老夫人,却与在下曾有接触,以在下之浅薄见识,认为她老人家当得上当今天下一个奇人!她老人家的灵­性­创造,以我推想,应该称得上是前无古人的!”

甘十九妹终于点点头道:“要不是你提到她,我几乎还忘记了这个人,不错,这个吴老夫人,确是具有一个特殊的灵­性­,实在高明之至!”

“那么姑娘,你以为较之令师如何?”

“这个……”

甘十九妹稍一犹豫,遂又道:“家师水红芍与我相处多年,我当然深知她老人家的一切,可是,谈到那位吴老夫人,我对她认识得还旱不够清楚,不过……有一点你倒是没有夸大的,这个吴老太太确是一个奇怪的人!”

“不但是个奇怪的人,她还是个慈祥而且深有作为,有忍­性­毅力的奇女子!”

甘十九妹点点头:“也许你的赞誉并不过之,事实上她予我的观感确是如此。”

“可是,你却将她杀了!”

“你,”甘十九妹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在下何许人也,哼!”尹剑平冷冷地道:“即以近数月而论,姑娘的一举一动,对我来说,无不了若指掌,这件事,我当然也不例外。”

“她不是我杀的!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了!”

“可是我仍然认为她是你杀的!”

甘十九妹轻叹一声,道:“好吧,就算我杀的!嗤!”她轻轻一笑:“我已杀了许多人,其实又何在乎多此一人!”

“这个人却与别的人不大一样。”

说到这里,他语音含悲,眸子里几乎滚出了泪水。

甘十九妹呆了一呆:“你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因未到伤心时!是不是?”甘十九妹凄惨地笑着说:“老实说,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可是我们处于彼此不同的立场,所以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敌对下去。”

尹剑平点点头,欣然接受了她的话,没有说下去。

甘十九妹看看天,说道:“今夜,实在太凄凉了!”

“为什么?”

“那是因为你我……唉!”她轻叹一声:“在此明月下,今夜你我就将要分一生死!”

“不错,今宵月下剑……”他冷冷清清地说着,含蓄着几许未尽的凄怆!

甘十九妹一双妙目睬着他!

她轻轻叹了一声:“唉!你们实在……太像了!”

“什么太像了?”

“你与那个叫尹心的人!”

“又是那个尹心,我不认识他。”

“我是说你们的眼睛……”

“声音呢?”尹剑平心里暗吃一惊!

“就是声音不像。”

“还有什么不像?”

“衣着不像,而且,兵刃不同。”甘十九妹颇为自信地道:“那个尹心持有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刃,而你却是继承贵师门李铁心的那口玉龙剑!”

尹剑平总算踏心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们真是很像,请恕我的好奇,我有个请求,不知你可答应?”

“姑娘请说。”

“你能摘下你的面巾,让我看看你吗?”

尹剑平摇摇头:“请恕我坚持这一点,办不到!”

“好吧,我不勉强你!”甘十九妹喃喃地道:“可是你要小心,在我们交手的时候,我会随时出手,以期达到我一看你庐山真面目的目的。”

尹剑平冷笑道:“真要那样,也就无所谓了,因为当你能摘开我面罩的时候,已足够有能力杀死我了,死都死了何必还在乎这此?”

“噗哧……”甘十九妹竟然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依剑平,你实在是一个很风趣的人,只是……”她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收起了笑容:“唉,不谈这些了!”

微微顿了一下,她喃喃又道:“怎么样,我们好像没有理由再拖延下去了,小伙子,拔剑吧!”

尹剑平点点头,后退一步,却用左手反臂将玉龙剑撤出来。这些小地方,他都在运用着心机。因为他知道甘十九妹曾经注意过自己另一化身“尹心”拔剑的手法,所以尽量不与之雷同,否则一点小小的地方都很可能露出破绽。

果然甘十九妹注意到了。

“嗯,”甘十九妹说:“这是岳阳门正宗的出剑手法,阁下不愧是贵门忠臣孝子!”

她嘴里说时,手里紧握剑把,却并不立刻出剑。

尹剑平冷冷地一晒,道:“姑娘何以不肯出剑?”

“还不到出剑的时候。”

“我知道了!”尹剑平即予点头道:“当初姑娘杀害我拜兄晏春雷时,曾经施展过一式叫‘剑星寒’的怪招,据说是效法星鸟出袖之翻飞姿态,嗯……看来姑娘对在下也有心故技重施了?”

甘十九妹目光冷冷森森地威凌:“你的确有过人的聪明,剑星寒其实只是我绝技之一,另外我的杀手招式还多得是,同样可以取你­性­命!”

玉腕轻振,剑芒闪处,悬于胸前的那口短剑已撤在了手上。顿时尹剑平就感觉到环身四周罩起了一股冷森森的剑气,名家出剑,毕竟不同于一般。

忽然尹剑平跃前一步,掌中玉龙剑“唰”的一声,直向甘十九妹当头猛挥下来。甘十九妹短剑轻举,用剑尖去拨对方的剑身。尹剑平却不待她的剑拨中,立刻抽招换式!姿态怪极了,在地上一个疾滚又旋出丈许以外。

甘十九妹玉立的身子动也没动一下,只是她显然十分的注意着对方的身法。当下点了一下头:“不错,果然高明!”一面说,莲足轻迈,已把身子欺上来!

“叮!当……”两声!长短两口剑,在不同的两个角度里互接了一下。

尹剑平绝不恋战,忙即收剑后退,甘十九妹左手轻扬,一把直向他脸上抓来,目的在于抓下他的面纱。这一手尹剑平已经防到了,他吐气开声,身子蓦地向左一个疾滚,就势抬左手用“鹰爪力”向外封出。

两只手掌“啪”的接了一掌,遂即各自跃开。

“小子,你的本事比上一次在福寿客栈见面时的确是进步了不少呀!”

尹剑平在她掌势一经接触之下,情不自禁地向后侧退了三步,表面上看来,像是彼此抽招换势,事实上尹剑平却是不得不如此,因为不如此不足以泄去他中在身上的荡漾余力。一刹间,他觉得面红心热,好在,这些事在夜里,都非甘十九妹所能看见的。

“多承夸奖,”尹剑平虚张声势,随即镇定地道:“姑娘你即会领略到一些奇怪的招法,也许这些招法在姑娘来说,或可当得上是智灵的显现吧!”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是说吴老夫人的那些怪招,是她传授给你的?”

“是我自己领略出来的。”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好,那我倒要领教一下了。”

说话之间,尹剑平已向右面斜出一步,却把一口剑斜搭在左面肩头上,那个样子确是不伦不类。

甘十九妹一双明锐的眼睛细细地注视着他、缓缓地点一下头:“嗯,果然有点怪。”一面说,莲步轻移,已向前跨进了两步,掌中短剑倒贴在袖腕之间,冷笑道:“依剑平,你既然以智灵见称,我倒要考一考你了,你看我这一剑的出势如何?”

尹剑平道:“姑娘心思智巧,我实在难以参透详情,不过,只要姑娘出剑,我即可要你知难而退!”

“哼!我就是不信。”

一面说,她陡然向前猛袭而进!随着她向前进的势子,掌中短剑突然翻起,有如寒星一点,直向尹剑平喉结上点扎过去。

然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正如尹剑平所说,他奇妙的剑招,果然发挥了奇妙的作用。

双剑一经交锋之下,“叮”的一声脆响!

随着尹剑平一个快速的旋身之势,掌中剑旋出了大片旋光,甘十九妹竟然是难以招架得住,果真她要是不立刻退后,上胸、后胯,两处地方都难免要伤在长剑之下,实在是凌厉快速之极。甘十九妹一惊之下,由不住倒抽一口气,陡地腾身而起,直向尹剑平头上掠了过去。

这一剑险到了极点!尹剑平一剑出手,不容她有喘息之机,倏地一个快速急转,掌中剑平时而出!这一招较诸前一招更要怪得多,出招时以左手推动右时,只听见“哧”的一声,一道炫目奇光,平直地向着甘十九妹正面袭来。

看起来,这实在是极其随便,而又毫不起眼的一招,但事实上却由此而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威力。

甘十九妹陡地花容大变,轻叱一声道:“你!”

总算她及时翻身得早,饶是如此,尹剑平掌中那口锋利的剑尖,已把她左肩下划了一道口于,一股鲜血立刻染了出来。甘十九妹那双眼睛一时瞪得极大,她以无比惊骇的神­色­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尹剑平。

忽然,她身子飞快地拿纵了过去。

这一次她的剑看来极其狠辣,一经出手,飕飕飕,一连闪出了三道寒光,显然是三个不同的位置,分向尹剑平上肩、中腑、下腹三个要害递出。剑身未到之前,先就有冷森森的一蓬寒气,一经接触体肤,尹剑平情不自禁地被她这股凌厉的剑气逼得踉跄后退!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忽然在他脑子里显现出一个极其鲜明的印象,随着这个突然印象的产生,他的剑也就不由自主地依着这个印象所显示的图案,突然挥杀了出去!

这一剑漂亮极了,却也怪异极了。

随着他出手的剑势,他整个人身子有如一条蛇般的灵活!妙在这种灵活的姿态,恰恰使他正好躲过了甘十九妹的一连三剑。就在甘十九妹那等不可思议而巧妙的剑势里,他身子竟然奇迹似地避开了。非但如此,对方甘十九妹只怕已经受伤在他剑下了,只是她外表上却不显露。

双方在彼此出剑之后,如同劳燕分飞的一双燕子,陡然向两边分了开来。

尹剑平虽不曾为对方剑势所中,却尝到了对方剑身之上所逼运而出的凌厉剑炁!那是一种无形的剑气,其凌厉的程度,端视出剑人本身的功力,在甘十九妹来说,由于其本身功力的充沛,自然所运出来的剑炁也就格外凌厉!

尹剑平实在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一剑是怎么递出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侥幸逃过了对方的剑锋,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剑到底伤着了对方没有?然而,他却知道自己如就功力而论,实在不足以与对方抗衡,而且,他显然心里有数,如果再战下去,即使仍能逃过对方的剑锋,却是无论如何抵挡不住对方剑身上所溢出的凌厉剑气,很可能就此丧生在对方那凌厉的剑气之下!

在一时之间,他犹豫了……心里充满了栗慑!

无独有偶的是,甘十九妹居然也似充满了震惊,其犹豫程度,更似较尹剑平犹有过之。

两个人默默地对立着。

四只眸子对盯着,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终于,甘十九妹向前跨进了一步。

“怎么样?”她短剑在手,光华极其灿然:“你还有勇气再打吗?”

尹剑平自忖无能,但是他嘴里却不便服输,冷笑一声,后退一步,“锵”的。一声,长剑入鞘!

“姑娘果然高明,为我生平未见过的第一敌手!”当下抱了一下拳:“佩服之至,在下甘拜下风,就此告辞!”

甘十九妹轻叱道:“站住。”

尹剑平心中一凝:“姑娘,当真要在今夜与在下分个死活不可吗?”

“那倒也未必。”甘十九妹眸子里含蓄着凌厉:“姓依的,说良心话,我也极佩服你。”

“姑娘夸赞了!”

“说真的,刚才我那一手‘伏波三杀剑’,其凌厉程度,较之我杀死晏春雷的那一手‘剑星寒’,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顿了一下,轻轻地叹道:“据家师说,她曾经以此一式剑招打通天下,而不曾遇过任何一个敌手……而你……”

尹剑平苦笑道:“侥幸而已!”

他心里已得到了鼓舞,但眼前却不得不退,因为他实在不知对方再要施出何等­精­妙的剑招,那时只怕自己就难以逃生了。

“如果姑娘不欲再战的话,在下这就告退了!”

“这是你聪明的办法!”

“为……什么?”

“还要问吗?”甘十九妹苦笑着说:“因为你怕我……怕我下一招就取了你的命。”

尹剑平一时沉默无言。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不是我的敌手,咱们总算有过两度交手的交情,我放你一马,你走吧。”

尹剑平并不以为她的话有夸大的情分,他认为她实在应该有这个能力。是的,在他聆听之下,心里充满了悲忿伤感,但另一面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之情。

“承情之至,”尹剑平喃喃道:“我走了!”

“再等一下。”

“姑娘还有话说?”

“目下这地方,不宜于你的介入,依剑平,你是否应该退开眼前银心殿?”

“这个……”尹剑平冷冷地道:“姑娘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银心殿大势已去,樊氏父子垂败即在眼前,这些岂是你一个人独力所能够挽回?”

尹剑平再次沉默!

甘十九妹淡淡地道:“我与你之间,总会有一笔总账要算的,但是眼前还不是时候。”

尹剑平抱了一下拳,感激地道:“在下心里有数!”

“那就好,我放过了你……现在……”她喃喃地道:“但你也应该依我一件事,这才合理,是不是?”

“什么事?”

“马上离开这里!”

“这……”尹剑平实在大感为难。

甘十九妹察言观­色­,立时进言道:“依兄,你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吗?”

“在下不敢推测!”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把你列为生平第一大敌!”

“姑娘实在对在下过于高估与抬爱了!”

“是真的,虽然我不一定要杀死你,可是你却不然!”甘十九妹冷冷地说:“我可以看出你的眼神,你身上负的血仇太多了,你必须要杀死我,这是你的志愿,你不会更改的,是不是?”

尹剑平呆了一下,点点头:“在下确是下过这个决心!”

“依剑平,决心是不够的,你必须要拿出本事来。”

尹剑平再次沉默!

“但是你把握的方向极其正确,你是一个太聪明的人,我担心……我会败在你的手上,那一天,唉……也好,也许我造的杀孽也实在太多了,如果能够死在你的剑下,也就一了百了……”

尹剑平点点头:“在下也曾一再告诉自己,随时死在姑娘剑下!”

“啊,真的?”

甘十九妹微笑了:“咱们就别一别苗头吧,定一个后会的日子好不好?”

“在下颇有此意!”

“日子哪一大好呢?”

“姑娘的意思?”

“不要太长……但也不能太短……”甘十九妹吟哦着说:“因为我还有些事要急着办,必须要办完了以后才行……”

尹剑平道:“在下也需要在这一段时间里,充实战力,很好。姑娘你就定下一个日子吧……”

甘十九妹思忖了一下,说道:“八月十五如何?”

“好,还有两个月不到……”

“八月十五,你和我,记住……”甘十九妹说:“只有我们两个人。”

“地点呢?”

“洞庭湖畔……”甘十九妹一笑:“就在你岳阳门故居,中秋之夜,你记住了!”

“在下记住了!”

甘十九妹冷冷地点头,说道:“那你走吧!”

尹剑平抱了一下拳:“告辞!”

可是他只走了两步,就又回转身来。

甘十九妹一叹,说道:“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尹剑平一怔说道:“难道姑娘知道我将有所求?”

“我当然知道!”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是在为樊氏父子乞命是吧?”

尹剑平大吃一惊,后退一步:“姑娘真神人也!”

“我知道,你是一个心地善良,悲天悯人的侠士……唉……你可知道,我如果答应你这一点,将是大大违背了我师门的命令

“姑娘是拒绝了?”

“不……我答应你就是……”

尹剑平一时木然,两行热泪强忍未出。对于敌人这么由衷的佩服,他从来还不曾有过……实在说,他简直不敢在这里再逗留下去了,因为他发觉,再相处下去,他势难以掩饰他的情虚与软弱,而这些,他却是极不愿意为甘十九妹所知道。

狠了狠心,咬了下牙齿,他点点头道:“姑娘隆情,就此说定,我走了!”

言罢顿足而去。一径地走了。

甘十九妹却久久地在沉默之中。

过了一会儿,甘十九妹才回过身来。

她冷冷一笑,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在这里偷听了多久了?”

人影一晃,花二郎由一块石后闪身而出,然后慢慢走过来,一直走到甘十九妹身边,他那样子简直尴尬极了。

“属下……来了没有一会儿……”

“已经够久了……”甘十九妹道:“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对白你都听到了!”

“是……听见了一些……”

“你有什么意见?”

“属下……”花二郎喃喃地道:“属下只是觉得姑娘……太……太……”

“太笨了是不是?”

“不……属下不敢这样说!”

“但是你心里却是这样想的!”甘十九妹冷冷笑道:“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你才是太笨了!”

花二郎怔了一下,喃喃道:“此人万万不是姑娘敌手,功力尤其在姑娘之下,姑娘如果想杀他,属下认为易如反掌,然而姑娘却……把他轻易放了!”

“哼,你看的只是表面!”

“表面?”花二郎显得不明:“事实……呢?”

“事实上……我……唉……花兄……”甘十九妹目光忽然黯了下来:“我已负伤了!”

“负……伤了?”花二郎大吃一惊:“姑娘……是说你受伤了?”

“你不相信?”甘十九妹冷笑一声,说道:“依剑平那一剑太高明了,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属下却丝毫也没看出姑娘有受伤的迹象……姑娘伤在哪里?”

“右肩后侧,”甘十九妹说:“我已用气炁封住了那附近的两边血路,所以你看不见血渍……”

花二郎瞪大了眼:“这人的剑术竟然高明至如此地步!”

“的确如此,我想是举世无双……除了我师父……也许……”顿了一下,她又摇摇头:

“家师也未必能胜得过他,他的剑招有一奇特之处,你可曾看出?”

“属下愚蠢。”花二郎道:“只是……属下觉得他的剑术好像大辟前人境界,好像不属于任何门派!”

“对了,全凭灵­性­,浑然天成……”甘十九妹一字字的说:“太可怕了!”

花二郎凌声道:“可是属下却认为姑娘的剑法功力,远胜过他很多!”

“不错,这一点我知道!”甘十九妹道:“要不然他岂会轻易就离开,而放过了我?”

花二郎恍然道:“原来如此,原来他不知道姑娘受伤了?”

“他当然不知道:“甘十九妹道:“甚至不知道他的剑招是怎么出的。”

“竟然有这种本事?”

“所以我才说他可怕,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甘十九妹余悸犹存地道:“他的每一招势,都是临时凭借灵­性­有感而发,事先既不能忖测,事后更不可预防,可怕的地方也就在这里!别人无从猜测,他自己本人,亦是如此。”

花二郎叹道:“天下竟有这种人,这种事?”

甘十九妹道:“这且不谈,眼前他既然走了,银心殿又唾手可得,我们回去吧!”

花二郎皱眉道:“姑娘的伤势?”

“一点轻伤……不要紧……哼……”她自负地说:“即使我只用一只右手,也可扫平银心殿而游刃有余!”

花二郎叹了一声道:“可是……姑娘方才答应那个依剑平说……放过樊氏父子……这件事……”笑了一下,他试探着又道:“我想还是姑娘一时权宜之计,而绝不是当真的吧?”

甘十九妹摇摇头:“花兄,你认识我大概还不够清楚……虽然我为人善用智巧,但是生平却坚守一项原则:这个原则就是信用,言出必践!”

花二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姑娘难道没有顾虑到……”

“这是我的事情……花兄……我一切都自有安排,现在我们先回分水厅去吧!”

花二郎抱拳道:“属下遵命!”

三十四

银心殿。

看起来局势尚算平静。虽然­精­锐丧失了过半,但在左明月的坐镇下,尚能从容镇定!

樊银江双眉深锁,显得十分懊恼!

“南天秃鹰”秦无畏,“飞流星”蔡极两位香主,分别坐在他的左右,大家正在商量对策。

樊银江一只手指敲着桌面,叹气道:“怎么办?”

蔡极道:“这丫头实在太厉害了!”

秦无畏道:“就看尹少侠,他实在帮了我们不少忙……”

樊银江点点头:“唉,谁说不是,真亏了他了……”

左明月一直在外面眺望着。他手中拿着一具由海盗那边弄来的希罕玩艺儿:望远镜!

由始至终,他一直向敌阵注视着,甚至于甘十九妹与尹剑平的一场拼杀,他也不曾放过。

这时,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上的望远镜。

樊银江立时紧张地道:“怎么样?”

左明月悠悠地叹息一声,摇摇头:“他走了!”

“谁走了?”樊银江样子显得极为紧张!

“尹剑平!”

“什么,尹少快走了?”

“不错!”左明月喃喃地道:“奇怪!”

“左大叔有什么话要说吗?”

左明月点点头,十分费解地道:“我感觉到很奇怪,因为,就我方才所观察的结果,我实在看不出尹少侠有什么败绩,他并没有落败,反倒是……甘明珠那个丫头,倒像吃了点暗亏!”

“这,恐怕不大可能吧!”

“这确是我也想不通的!”左明月侃侃地道:“就我的观察,尹少侠功力尚不足以与那个丫头抗衡,可是他的招式技巧却是高明杰出,为我生平所仅见,我相信甘十九妹对他必然心存大戒,否则她万万不会容许尹剑平就这样离开了的!”

樊银江立刻由左明月手里接过了望远镜,向原处眺望了一下,然后收回道:“我什么都看不见!”

“尹少侠走了,甘明珠也暂时退回!”左明月皱了一下眉:“刚才我观察到他们双方在谈论着一件什么事似的,他们似乎已经取得了一项协定,只可惜距离太远,我不能够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这些话一定非常重要,但愿我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就好了樊银江道:“哼,这么说尹剑平也太不对了!”

蔡极道:“殿主不要误会,尹少侠绝不会是这种人!”

樊银江纳闷地道:“当然,我也信他不是这种人,可是他离开之前,总应该来打个招呼,也让我们明白一下敌人的意图呀!”

“南天秃鹰”秦无畏道:“我总觉得这个姓尹的来得奇怪,他的行踪实在不得不令人有些怀疑!”

樊银江一怔道:“你是说……”

秦无畏道:“别是他们双方串通好了的吧?”

“啊?”樊银江忽然大为紧张地道:“这……倒也不是不可能……嗳呀!果真如此,我们的处境可就太……太……”

左明月苦笑着摇摇头道:“少君不要胡思乱想,以我所见,尹少侠绝不可能,他定是别有苦衷!”

樊银江冷笑一声道:“不不……这件事我觉得是有点可疑。”他眼睛转向“飞流星”蔡极道:“蔡香主,你想想看,当初碧荷庄,他不是把我们两个有意调开吗?我是在怀疑,他……别是……”

蔡极摇摇头道:“我看还不至于……”

左明月道:“尹少侠绝不是那种人,你们不要瞎猜疑,唉……他所负的使命,实在百倍于你我,他是一个难得的好青年,我对他真是由衷地敬佩!”

话声才住,只听见厅左一人寒声道:“左前辈对在下谬赏,尹某永志不忘,尹某即为此事丧生敌手,却也死而无憾了!”

各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尹剑平仁立侧门正中,显然各人所说的一切,他都听见了。

樊银江与秦无畏乍见对方,一时俱不禁面红耳赤,呆若木­鸡­!

尹剑平微微苦笑了一下,直趋向樊银江面前,抱拳一揖道:“在下蒙樊兄父子谬赏,期以复仇重任,承命以来,枕戈待旦,念兹在兹,但敌人实力太强大,一时不能取胜,但光明曙光已然在望,假以时日,定可完成重任。”说到这里深沉地叹息一声,缓缓坐下来道:

“尹某自问此心可昭日月,我辈此时此际,面临强敌,同心努力犹恐不及,倘若心存猜忌,必予敌人以可乘之机,尹某言出至诚,务请银江兄寄以信任,才好说话!”

樊银江一时面红耳赤,简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对方这几句话,真比当面骂他还要厉害,只窘得呆若木­鸡­,真恨不能地下有个缝能让他钻进去才好!

“南天秃鹰”秦无畏亦是一样,他到底活了一大把年岁,达练人情应迟举止之道。当下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向着尹剑平抱拳深深一揖道:“秦某真个是白活了一把好年岁,有限无珠,适才对少侠妄加测度,万请海涵,请受老朽一拜,不以唐突见责,何幸如之!”言罢,一连拜了三拜,却被尹剑平上前搀住道:“秦香主这就不敢当了!”

左明月道:“少侠武技之高,出乎在下想象,前些时在敝堡与老堡主动手过招之时,显系有意承让,是无可疑,失敬,失敬!”

尹剑平听他这么一说,情知自己方才与甘十九妹动手过招之事,必已为他所见,事实俱在,实不容他有所遁词,当下苦笑了一下,未便解说。

樊银江在那里僵持了半天,直到现在,才算缓过那阵子别扭劲儿。他上前一步,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来,尹剑平亦伸出了手,两只手紧紧地握住。忽然樊银江竟自伏在他肩上痛泣了起来!尹剑平拍拍他道:“算了,我明白你此刻心情的紊乱,来,我们坐下说当前吧,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们。”樊银江默默地点头,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大伙儿俱都知道现在紧急的情势,心情自是十分沉闷,聆听之下纷纷落座,每一个人的目神,俱都集中在尹剑平身上。尹剑平的心情较他们更为沉重,但是长久以来,他早已习惯了忍辱负重,对于他来说,已经无所谓再有什么更痛苦的事情了,除了死亡以外,他相信实在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对他足以构成威胁!

“尹少侠……”左先生首先打破了眼前的寂静:“你认为银心殿还能挺得住吗?”

这种开门见山的问句,不禁使尹剑平怔了一下!

无疑的,这也是眼前每一个人内心亟于想知道的事情,大家伙的脸­色­就像是罩了一层霜般的严肃……

“唉……”尹剑平长叹一声:“左前辈这么见问,真使我一时难以置答,如果容许我剖心直言的话,我认为……唉!”说到这里,他临时顿住了话头儿,摇了摇头!

“飞流星”蔡极登时一惊:“什么?尹少侠莫非认为我们守不住?”

尹剑平点点头道:“事实正是如此。”

他眼光转向左明月道:“左前辈,以在下之意,敌人甘十九妹以及她手下花二郎之流,确是锐不可当,银心殿半壁尽失,实在难以挺守得住。”微微一顿,他遂即接下去道:“如果明知不可为而为,倒不如保全现有实力,从容撤守,火速返回清风堡与老堡主切实研讨一下,加强清风堡那方面的防务,来得恰当一些!但是……”

左明月苦笑了一下:“尹少侠显然还有未完之意,何不一吐为快!”

尹剑平顿了一下喃喃道:“据在下私下探知,银心殿一经到手之后,敌人方面的实力,即将移驻于此,前辈当然可以想知,丹凤轩的那位轩主……较之眼前的甘十九妹,狠辣程度,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左明月幽幽一叹:“这么说,清风堡只怕也势将难以挺受得住了。”

尹剑平点点头道:“以在下之见,确是如此!”

左明月再次发出了一声叹息,久久没有说话!

樊银江咬了一下牙道:“尹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我们不战而退,把银心殿双手拱让,这件事情恕小弟难采纳!”

左明月摇摇头,说道:“少君,你这几句话,恕我难以苟同,明明不可为而为,那是愚人的行为,我们似乎有仔细考虑尹少侠所说的必要!”

“什么?”樊银江瞪圆了眼睛:“左大叔,你也这么认为?难道说这座银心殿,就这样轻易地拱手让人不成?哼哼……不行!”

尹剑平道:“银江兄如要坚持防守,只怕势将平白丧失许多­性­命,临头来,这银心殿仍然是难以保全,那么一来,这样下去清风堡的防务可就更形空虚,只怕是更将难以保守了!”说到这里,他站起来,轻轻叹息一声:“事关贵堡生死存亡,在下言尽于此,也就不欲再多饶舌,就此告辞,再见了!”言罢抱拳告退。

左明月道:“少侠留步!”

尹剑平苦笑一下道:“左前辈极智高人,难道还看不出来此番得失吗?”

左明月沉吟道:“如果少侠肯留下来助此一臂之力,则形势之胜负,尚待两可。”

“左前辈你错了!”尹剑平苦笑着摇摇头:“在下武功较之甘明珠尚差得远,方才之所以未现败迹,乃得力于一些奇异的剑招的运用,并非是我胜过了她。”

“尹少侠可否说得更明白一点!”

“前辈!这件事说来话长!”尹剑平苦笑了笑:“而且……我自知很难向你们说清楚……总之,我确实知道,以我眼前的实力,尚不足以与她抗衡,然而,如果假以时日,情势就另当别论了,也许这段时间不会很长的,但是眼前却是万万不能够制胜于她!”

顿了一下,他才又道:“而且,我为了制胜于她,算得上煞费苦心,个中曲径更不足为外人道及,此事牵一发而动全局,如果有些许疏忽遗忘,此女聪明透剔,更是难以令人想象,如有少许落在她的眼中,势将前功尽弃而功败垂成!基于以上这些理由,我目前必须全身而退!”

幽幽一叹,他目光扫过现场大多数抱持费解神态的那几张脸,再加以补充道:“我的苦心积虑,百倍于你们,遗憾的是这些事,我不能说明……我能告诉你们的是我在这一事件里,确是已尽到了我最大的能力。”

他转向樊银江沉痛地道:“我劝你三思而行,如果眼前放弃银心殿,起码可以免使许多无辜生命的丧失,否则的话你当然知道此一事件的严重­性­……我实在不希望你固执地选择这一条自取灭亡的绝路!”

樊银江怔了一下,忿忿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转向左明月道:“大叔的意思怎么样?”

左明月点点头道:“我以为尹少侠所说,实乃金玉良言。不过,老堡主与少君俱是倔强­性­情,这些话只怕听不进去,如果轻言撤退,返回清风堡,亦是难以见谅于老堡主,这件事好生让我为难。”

樊银江连声冷笑道:“这就是了,我这一次出来,爹爹特别关照,要我无论如何守住银心殿,并且有严厉的告诫。”

“飞流星”蔡极忙问道:“老堡主说些什么?”

“唉!”樊银江道:“爹爹关照说,殿在人在,殿失人亡!并且说如果失了银心殿就不啻等于开了清风堡的大门,叫我无论如何要守住银心殿,不可失守!”说到这里,他临时顿住,嘿嘿冷笑道:“这种情形之下,我实在不能撤守,左大叔要走你走吧!”

左明月哼了一声,道:“少君,你当你左大叔是个怕死贪生之辈吗?既然如此,要留咱们都一齐留下来吧!”说到这里,他转向尹剑平道:“尹少侠,你已尽了你忠言的本分,那甘明珠虽然厉害,却也未见准能攻下我这第二道防线,且等着瞧吧!”

尹剑平冷冷地道:“左前辈莫非指的是这长廊已经布好的阵线。”

左明月点点头,说道:“不瞒少侠,正是如此!”

尹剑平道:“左前辈莫非不知道那甘十九妹也是极­精­阵法之人吗?”

左明月道:“当然知道,要不然她岂能这般轻而易举地就来到这里?虽然这样,她要想攻破我这第二道关隘,只怕不容易!”

“不容易是不容易,却也并非不能!”尹剑平苦笑了一下,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叹。

左明月立刻一惊道:“少侠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尹剑平缓缓地摇了一下头,苦笑道:“左前辈法眼无差……在下这就告退了,兹事体大,尚请前辈与银江兄作慎重处理。”言罢,抱拳环身一拱,遂即向厅外步出。

樊银江忙即赶上前一步,正要出声招呼,左明月却向他摆了一下手,樊银江遂即站住不动。是时尹剑平早已闪身而出,刹那无踪!

樊银江恍如有失地在地上顿了一脚:“唉,我是不该放他走的。”

左明月轻轻一叹道:“这位尹少侠确是苦心孤诣之人,我确信他在对甘明珠的长期战斗里,实在己是尽到了最大的能力,诚是一智勇兼具的难能高才!”

樊银江怅然道:“既如此,他就更不应该走了,有他在这里,总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左明月摇摇头,说道:“看来他似有难言之隐!”

樊银江道:“什么难言之隐?”

“据我猜想,他与甘明珠必然定了后约!”左明月真知的见地道:“为了实践诺言,他不得不去。”

樊银江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左明月道:“再者,少君莫非不曾看出来吗?”

“看出了什么?”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左明月肯定地道:“尹少侠似乎在方才甘十九妹动手过招里,并不曾占了什么便宜,而且,我以为他即使不曾受伤,也必然­精­疲力竭,自觉实在难以再与甘十九妹一犯之能了!”

樊银江回想到前情,颇以为是地点点头道:“大叔这么一说,想来也是,看来眼前这一仗,诚然是难打得很了。”

左明月喟然一叹道:“左明月四十结庐华山,原是一遁出世外逍遥之人,你父却偏偏不让我享此清福,效法蜀汉昭烈皇帝三顾茅庐,而将左某邀出,自此即与你们樊家结了这不解之缘,老堡主对我之礼遇,不谓之不厚……为此,左某也就在你们这清风堡死心塌地地住了下来。”深深一叹,他遂即接下去道:“眼前正是我报效老堡主之时,说不得只有与姓甘的那丫头殊死一拼了!”

樊银江道:“左大叔何以说这些?姓甘的丫头固然是厉害,但眼前大叔你所布置的这个阵势,她却是未必能破得了,我们仍有出奇制胜反败为胜之机,怕她何来?”

左明月欲言又止,只是苦笑了笑,未再多说。

樊银江却道:“大叔莫非认为……”

左明月道:“尹少侠刚才说的不错,那甘十九妹诚然是一个深请阵法之人,我这阵势是否能够阻遏住她的攻势,还是未知之数!”

樊银江道:“大叔为什么要这么认为?”

左明月冷冷一笑道:“少君请想,如果甘十九妹不是深惜阵势之人,少君等何以会险些丧生于石林中?”

樊银江微微愕了一下,冷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叔不是曾说过,这两种阵法完全不同吗?”

左明月点点头道:“不错,然而,这丫头显然在占据分水厅之初,已经看出了一些兆头,你只看她等竟能出入长廊,来去自如,即可知那甘十九妹大非等闲了……唉,敌方实力却是大大超过我们,正如尹少侠所说,我们这一边,想要保全活命也不能了。”

听了左明月这一番话,樊银江神情大是沮丧。

“南天秃鹰”秦无畏喟然一叹,道:“这么说起来,我们这一方面难道只有坐以待毙了不成?”

“那倒还不至于!”左明月脸上现出了一番怒容:“今夜这一战,最是紧要关头,我等必须要全神贯注,左某三十年潜心习阵,今夜却要与那丫头见个高低!”

微微一顿,他遂即发出一声长叹,又道:“也罢,”目光一扫“飞流星”说道:“有劳蔡香主,请将为左某所准备的‘沙盘奇门’拿来!”

蔡极抱拳道:“遵命!”

樊银江面上一喜道:“大叔敢是要施展‘沙盘神数’,来取胜对方不成?”

左明月苦笑道:“取胜实不能说,只是竭尽我所能之力罢了”

说话之间,蔡极已连同四人,合抬着一个大如桌面的檀木圆盘出来,那圆盘之内满盘白沙,上面置着许多房屋模型,其模样一如银心殿各处房屋建设,只是具体而微而已。

蔡香主吩咐将沙盘在堂中设好,又令人取来高挑明灯四盏分置沙盘四角,一时光华大盛,将沙盘内白­色­沙粒照染得微微毕现,一粒粒炫目难开。

左明月乃就沙盘边侧中央设座坐好,他面向窗外,正可将分水厅一方全观眼底。

樊银江心知这“沙盘奇门”一阵最是具有鬼神不测之妙,在他记忆之中,左明月入堡以来,似乎只在置清风堡防务之时,略略展示,其玄奥之处,即连父亲亦莫测其高深,想不到此刻他竟然施展出来,用以来对付甘十九妹之攻击,可见其对敌人之重视程度!

是时左明月手持三角形小小红签数十枚。只见他双眉微蹙,细细思忖着,一面乃将手上红签,就沙盘各处一一Сhā下,大厅内鸦雀无声,只见左明月一人运筹神思,他手上虽持有数十枚红­色­竹签,却只扎下了七八枚即现出踌躇为难神情!樊银江、蔡极二人紧侍其左右而立,但见左明月双眉微颦,脸上虚浮出一层汗珠,忽然叹息一声,坐下位来。

樊银江一惊道:“左大叔,怎么了?”

“好个­精­明的丫头,”左明月冷笑了一声,仰头看向樊银江:“她竟然事先也防到了我会有此一手!”

樊银江紧张地道:“怎么样?”

左明月冷冷地道:“这个甘十九妹显然防了我们一手,早已在他们所占据的分水厅四周,布下了一层假屏障,用以困扰我方的­精­确判断。”

蔡极道:“先生怎么知道?”

左明月用手上红签一指沙盘中前方那具分水厅的模型道:“你且来看!”一面说,他即以手中红签在那具模型四周各划了一个十字,大袖一兜,遂即眼看着自那具模型四周处,渐渐上升起一片淡淡白烟。那白烟初起只是淡淡一片,须臾之间,越聚越浓,即形成了一团云雾似的东西,将整个分水厅模型房屋密密罩住!各人乍见这番奇景,俱不禁面面相觑,私下里暗自称奇不己!

樊银江对于阵势运用,曾随其父略有涉猎,见状顿有所悟,点头道:“甘十九妹敢莫是施展的‘小六乘弥障’之法吗?”

左明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甚是意外地点点头道:“少君此料不差,这丫头多半施展的是这类障眼法儿,说玄不玄,说浅不浅,要想破它,并非不能,只是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番话听得各人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个个互用交目,莫测高深!

“飞流星”蔡极道:“先生可否说得清楚一些?”

左明月轻轻一叹道:“无险不为阵,要破她这弥障阵法倒不甚难,只是却要……”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说到­唇­边,又复顿住。

樊银江道:“大叔有话请说,只要能破敌阵,我们是在所不惜!”

“既然如此,”左明月喃喃道:“那么我要用四名武士,即刻待命!”

樊银江点头道:“好!”立刻吩咐下去,顿时就由蔡极传下话,由那些红衣勇士中选出四名­精­锐之上来。四名红衣勇土,领命来到了眼前。

左明月目注着他四人道:“你四人可有为本殿效死之决心。”

四勇士各自应了一声,左明月点头道:“很好,你们看!”一面说,他手指沙盘内所列置的那具模型道:“这就是对方所占据的分水厅,我要你们四个分别夺回大厅四角,这就去吧!”

四名红衣勇士抱拳又应了一声,却未免有些奇怪,彼此对看一眼,因为左明月只吩咐他们奔向大厅四角,却没有吩咐他们做些什么,然而左先生的话显然已经说完,再没有下文交待。

“飞流星”蔡极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先生还没有交待清楚,要他们去­干­什么?”

左明月道:“只要他们听令行事,一切见机而行就是,这就去吧!”

蔡极愕了一下,却也不便再多问什么,当下向着四名勇士挥了一下手道:“你们可听见了?这就去吧。”

四名红衣勇士,抱拳听令,当时嘴里应了一声,遂即分别领命而去。

左先生看着四人前去的背影,轻叹一声。樊银江觉出有异道:“大叔,有什么不妥吗?”

左明月黯然点了一下头,轻叹一声道:“他四人这一走,只怕是凶多吉少,只是为了全殿安危,也只有牺牲他们了!”樊银江愕了一下,由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左明月苦笑一下道:“少君可明白我的意思?”

樊银江迷糊地摇了一下头。

左明月道:“少君可知道‘四柱见血’这一说吗?”

樊银江陡然一惊:“啊,大叔莫非是用他四人之血,来破……”

左明月黯然点头道:“这是无可奈何的方法,不如此,不足以得窥敌阵,只希望他们四人能善自珍重,不会丧生敌阵,也就是万幸了!”一面说时他抬起右腕,将束发的一根缎带拉解开来,登时满头头发披散下来!

左明月果然是一个学究天人的奇异之士,似乎对于玄奥的“布阵”之术,有着极深的造诣!当下他重新在沙盘前坐下来,全神贯注于沙盘内那一具分水厅的模型。

樊银江、蔡极、秦无畏等几个人,俱都偎过来。

左明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各人循其目光望处,只见那座分水厅的模型,依然如故地被围绕在一片淡淡的烟云之中,并不见有什么变化。

蔡极看了一刻,看不出什么名堂,忍不住道:“他四人已经去了吗?”

左明月点点头道:“就快到了。”

说到这里嘴里念念有词,两只手频频搓动不已,忽然双手作势,向着沙盘上虚按了一下,只听见“波”的一声轻震,整个台面上闪起了一片青光,却见左明月两只手用力按在台角上,脸上现出了一阵痉挛!

各人目睹这番奇妙变化,俱不禁大吃一惊!倒是樊银江有些见识,目睹之下,心知左明月所施展的这阵法术为传说中的“奇门五遁”之一。

所谓“五遁”也就指金、木、水、火、土五行,眼前看着左明月双手按台角所显示的情景,很可能是在借助“本遁”中的“乙木真气”将分水厅的情景,显示眼前。

樊银江此一猜测,倒也不假。眼看着左明月行法更力,倏地,但见他咬破舌尖,向着沙盘内“噗”的一声,喷出了一片血雨,登时各人感觉到眼前亮了一亮,即清楚地看见了四点大小约同黄豆般的青光,蓦地由台面上现出。那四点大小如豆的青光,不可置疑的当知悉是四名红衣勇士的化身。

各人怀着紧张的心情,继续向沙盘注视着,即见那四点青­色­萤光,正如左先生前所关照,缓缓向着分水厅四角接近。眼看着双方距离越来越为接近,陡然间,却见由分水厅内蓦地涌现出点点青光,分由四角,向着四名红衣勇土所显示的四点萤光抄了过去。

樊银江看到这里,大吃一惊,说道:“不好!”

话声出口,即见对方大簇青星包抄之下,四名红衣勇土所显示的青光化身,蓦地被分别自四角所拥出的青­色­光点围住,一时敌我混淆不清。即使是毫不懂阵法之人,也能看得出双方正在交战的清晰过程。一场激战的结果,四名红衣勇士所显示的萤光,顿时大见不敌,转瞬间遂即先后被歼灭消失,现场遂即涌现出大片血光。

正如左明月所说,就在四角血光乍现的一刹那,整个分水厅,倏地极其清楚地摆明了位置,先时所盘绕在大厅四周的一层云烟顿时消失无形。

看到这里,左明月忽然吁了一声道:“行了,敌人的阵法总算被我们破了!”

所有显示在沙盘台面的青光,就在红­色­血光乍现的一刹,同时也跟着消失无形。

左明月把握着这一刹,毫不迟疑地由台上拿起了四杆红­色­旗签,迅速地分别向着分水厅四角Сhā了下去!他Сhā签时动作极为迅速,饶是这样,在他Сhā下最后一支旗签时,显然遭遇到了一种无形的阻挠之力,那只持签的手一时间抖颤得甚为厉害。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硬硬地拉住。左明月虽然施展出全身的力量,仍然不能得心应手,一连Сhā下去好几次,都有了偏差。第四次再待Сhā下时,其力更见微弱。

忽然,他丢下了手上的旗签,坐下来忿然冷笑道:“好厉害的丫头,竟然被她看破了我的意图,眼前一战看来势所难免了。”

樊银江一怔道:“大叔,情形如何?”

左明月冷笑道:“甘十九妹没有想到她苦心布置的阵势,竟然被我所破,这丫头显然也是此道高手,一时不甘示弱,竟与我暗中斗起法来。”

微微皱了一下眉,左明月苦笑道:“她已看穿了我的手法,乃用‘丁火’之术意图防止,我这最后一支柱签,竟是难以Сhā下,可惜功亏一篑,否则这丫头势将受制于我,想要脱困而出,只怕不大容易。”

蔡极紧张地道:“先生之意,莫非甘十九妹那个丫头并没有被先生阵法困住?”

“不错,”左明月点点头:“不过话虽如此,她先时所布置在分水厅的障眼法,己被我所破,而且三面受制于我,只北面一方,可供出入,对于我们大是有利,更易防范,我看事不宜迟,蔡香主你这就同秦香主联合布置一下,埋伏在北面一侧,只等着分水厅敌踪一现,遂即三面包抄,将之歼灭。”

蔡极、秦无畏领命待去之际,樊银江道:“且慢!”

他一面唤住二位香主,一面转向左明月道:“左大叔莫非不知甘十九妹那个丫头的厉害?二位香主岂能是她的对手?”

左明月笑道:“少君请暂放宽心,我预料甘明珠那个丫头未必有这个胆子,她现在只怕不得不留在大厅之内,全神贯注于阵法的微妙,以防我另施杀手!”

说到这里,忽然他触及了另一个念头,目光视向蔡、秦二位道:“二位香主且请慢行一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蔡极道:“先生有何指教?”

左明月吟哦了一下道:“二位香主如能将两只旗签改Сhā在分水厅北面一门正前方左右,即可将那丫头‘丁火’之术破解开来,或可将甘十九妹那个丫头之一伙人暂时困住。”

“南天秃鹰”秦无畏聆听之下,大声赞道:“好!我们两个决定遵令行事,即请先生关照就是。”

左明月道:“时间急促,我也不必再向你二人细说,你二人出门之时,各取红缨长枪一杆,顶上系上红布一方,将此二枪,分Сhā对方分水厅北门左右,即刻转回,自有妙用。”

蔡极等二人匆匆领命而别,各人取长枪红布遵嘱行事,来到了银心殿外。

夜­色­朦胧,不知何时,这附近迷漫起一片浓雾,银心殿、分水厅这两所大建筑物,隔着一条曲折长廊,遥遥相牵,雾­色­深垂,使人难窥全豹,飕飕夜风不时袭过来,更予人一种心胆俱寒的感觉。秦无畏、蔡极各人手里端持着一杆长枪,悄悄步上长廊,遥窥敌阵,静悄悄的不见一些儿动静,隐没在雾­色­里的灯光,有如洞庭湖滨的隔岸渔火,更令人望之而生出了无限神秘之感。

“飞流星”蔡极打量着对方分水厅的情景,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对方人数如此之多,怎么会如此安静?莫非其中有什么诈术不成?”

“南天秃鹰”秦无畏摇摇头道:“不会,我看还不至于,你莫非忘了方才左先生说的,分水厅已三面受制,只有北面一门未曾镇住,看起来自然毫无声息。”

蔡极点点头道:“倒也有理,只是,我心里说不出来,总觉得有些儿不妥……老哥,你是不知道,甘十九妹那个丫头该有多厉害,千万不要着了她的道儿才好。”

秦无畏冷笑一声道:“我倒希望能见识一下这个丫头,领教一下她的高招,看看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儿的角­色­?”

蔡极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我看还是不见的好!”

二人一边说,紧贴着长廊两侧缓缓向前接近。由于他二人熟悉左明月所布置的阵法,是以行走起来,丝毫也没有困扰之感,哪消片刻,已抵达对方分水厅这座大厅正前方。

由于这座大厅三面俱已为左明月玄奥的阵法所封锁,蔡、秦二人在没有熟悉之前,却也不敢轻越雷池。

互望之后,蔡极左右打量了一番,不胜感叹地点点头道:“左先生真神人也,我虽不识阵法,却也感觉出阵势之微妙,甘明珠这次要想脱围,只怕是不容易了。”

秦无畏道:“话是不错,不过北面不曾设防,却是一个大大的漏洞,我们这就去吧。”

话声一落,他率先纵身而起,向着大厅北面绕去。

蔡极心知这位秦香主,虽然年岁较自己要大上许多,但是胸无城府,行事远较自己更要莽撞得多。即以此刻而论,对付甘明珠这等的大敌,他却视同等闲,当时见状,心里吃了一惊,赶忙跟上去。

那秦无畏果然行事胆大,身子一经落下,也不向蔡极取个商量,蓦地就向着分水厅北面正门扑过去。他手里拿着一杆红缨长枪,枪杆一端绑系着一块红布,身子方一接近,正待将手里长枪用力向地上扎去,忽然间眼前人影一闪,蓦地由一方大石之后闪出一人。

这人紫黑的脸膛,身材不高,手里拿着两口鱼鳞长刀,倏地纵出,一声喝叱:“大胆!”话出刀到,掌中双刀搂头盖顶,猛然直向着“南天秃鹰”秦无畏头上劈下来,秦无畏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在这里有埋伏的人,一时大惊,慌不迭横枪就架,却没有料到手里长枪枪杆乃是木制,如何能挡得对方锋利刀刃。刀枪相迎的一刹,只听见“哧喳”一声脆响,秦无畏手里长枪,竟然被劈成两截。

施刀的汉子人称“快刀手”张法,在十三把刀这个组织里,当得上是一个健者,两口鱼鳞刀下,确是有相当不错的功夫,双刀一经出手,顿时撤刀旋身,蓦地在地上打了个旋风,滚出丈许以外。

秦无畏一上来就在对方手下吃了亏,虽然不曾负伤,却是折了家伙,以他平肾­性­情,不啻被引为奇耻大辱,哪里忍耐得住?嘴里怒啸一声,倏地抢步向前,掌中断枪,照着张法身上就扎。

他这里枪身方自递出一半,忽然间就觉得颈项后一股冷风直袭过来,暗影里蓦地现出一条人影。

这人施展的兵刃,显然不是常见之物,一条纤细的铜链,两头各拴着一只状加飞梭般的物件,一经抡施起来满天飞光。快若流星!这玩艺儿有个名堂叫做“甩头”,当年黄三泰“镖”打窦尔敦就是这个玩艺儿!

施展这个兵刃的人,人称“虎眼”崔奇,亦是十三把刀的一名好手。这时蓦地由暗中现身出来,猝然向“南天秃鹰”秦无畏施出杀乎。秦无畏立刻成了首尾遇敌,顾前不能顾后,等到他发觉到身后不妙时,猝然向外一门,却已是慢了一步,闪开了正面却闪不开斜面,却吃那截状苦飞镖的“甩头”由劲边滑过,当时留下了一道血槽,痛得他打了一个哆嗦,鼻子里“吭”地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

秦无畏这里方自吃惊的一,刹,“飞流星”蔡极却忽然由侧面现身而出,既名“飞流星”,当知他所擅长的“兵刃”乃是一对流星锤”,随着蔡极的出手,一圈栲栳大小的银­色­光圈,霍地从他手上飞出,直袭向“虎眼”崔奇脑后!“虎眼”崔奇一惊之下,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敢情不妙,当下慌不迭把出手的“甩头”猝然向后一带,“唏哩哩”一声脆响,两条铜链缠在了一起,双方各自用力,顿时扯了个笔直。

这一刹,不啻双方扯平,四个人分为两组,捉对儿地打在一团。

秦无畏——张法!

蔡极——崔奇!

一刹那,只闻得兵刃交碰之声叮当乱响,四个人打了个难分难解。

忽然秦无畏一声怒叱,掌中断枪突地扎迸了张法的后胯,张法负痛怪叫一声,尽力一挣之下,遂即倒了下来,秦无畏以为有可乘之机,当下一个上步,手中两截断枪,没头盖顶地再次向着张法头顶上打下去。

就在这一刹,身后传出了一声女子的冷笑之声。

秦无畏两截断枪,眼看着已将击在张法的头顶上,猝然听见这声冷笑,由于他一上来就对于甘十几妹这个人存有戒心,是以乍闻之下,心胆俱寒,哪里还顾到去伤人,当下身子一个快速旋转,“飕”二声,倒纵出丈许以外。无论他身法如何快速,较之对方依然是慢了一步。秦无畏身子一经落下,“怪蟒翻身”一个疾转,却不禁吓得打了个哆嗦,敢情对方那个出声冷笑的女子赫然就站立在眼前,双方距离不及数尺。

夜­色­朦胧里,他看不清对方是怎么一个长相,更何况那女子脸上显然还蒙罩着薄薄的一层面纱。秦无畏所能看见的,是对方显露在面纱之外那双光芒闪烁的眸子,所能感觉的,却是透过对方亭亭玉立的身材,所传出的一阵阵冰寒气息。只此二端,已足以令秦无畏大吃一惊,心神俱寒。

“你,你是……谁?”

“哼!”那个长身姑娘冷峻地打量着他:“不错,这正是我要问的。”

在她陡然现身的一刹,一旁交手的“飞流星”蔡极与“虎眼”崔奇,俱都为她声势所夺,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身势,向她注视过来。

“飞流星”蔡极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是以乍看下,立时就认出了来人正是敌阵中心人物:甘十九妹!登时噤若寒蝉。

同样的,甘十九妹也认出了他的身分!

“原来是你,”甘十九妹冷峻的目光逼视着蔡极道:“刚才我们在石林阵里见过,不是吗?很好,刚才饶你不死,现在却是放你不过了。”

蔡极一腔勇气,想不到在乍见甘十九妹之初,顿时化为子虚,这时一听对方口气不善,立时觉出了不妙,他身子一闪,移向“南天秃鹰”秦无畏身边,略似慌张道:“她就是甘十九妹,我们……快退……”

秦无畏虽然在对方一现身当儿,早已猜出了她就是甘十九妹,内心也同蔡极一样的心惊胆战,只是由于早先夸下了海口,一时转不过脸来,谛听之下,他冷笑一声,道:“原来你就是甘十九妹,秦某人正想要会会你,丫头,你拔剑吧。”

一面说,他用力地丢下手上的两截断枪,由身侧陡然拔出了他的独门兵刃“蛇骨软鞭”,只听得“铮”地一声,蛇骨鞭抖了个笔直,显示着此老的内力着实惊人!

甘十九妹眼角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请问尊驾贵姓?”

秦无畏兵刃在手,又见对方只是虚言搪塞,无形中胆力壮大了许多。

当时哼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道:“老夫秦无畏,人称‘南天秃鹰’,目前身任银心殿‘武英堂’香主,废话少说,你只管放剑过来,看看是否敌得过老夫我这条蛇骨鞭。”

甘十九妹目光下垂,注视着他方才丢弃在地上的那杆红缨断枪,冷哼一声道:“想不到你们的银心殿里,竟然还藏有这么一个高人,哼,是谁要你们两个来的?”

秦无畏一摆手上蛇骨鞭,“哗啦”一响道:“废话少说,甘姑娘你拔剑吧!”

甘十九妹微微颔首道:“我原有怜惜你二人­性­命之意,既然你频频催促,看来你是求死心切,也好,我就成全了你们。”

一面说,她眼波向着“快刀手”张法,“虎眼”崔奇一扫,道:“你二人闪开一旁。”

张、崔二人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匆匆退开一边。

甘十九妹一双澄波眸子徐徐又转向蔡极,点点头,道:“还有你,你们一块上吧,这样也省得我再费一次事。”

“飞流星”蔡极方才己见过她的不世身手,聆听之下,只吓得神不守舍,奈何眼前情势,简直不容他置身事外,然而明知不敌而敌,更无异送死,何其愚哉?是以,他那双手虽然紧紧握着一对流星锤,却不敢向对方贸然出手,甚至于连正眼也不敢瞧对方一眼。这番情景看在他的同伴“南天秃鹰”秦无畏眼中,不禁大为光火,当下怒叱一声,陡地一抡掌中蛇骨鞭,霍地向甘十九妹身边欺近,二话不说,举鞭直向着甘十九妹当头抡打下来。

甘十九妹忽地身子一转,秦无畏蛇骨鞭倏地落空,只听得蔡极一声惊叫,道:“小心背后。”

秦无畏方自听在耳中,猛可里只觉得一股极其凌厉的尖锐风力袭向背后,简直不容他少缓须臾,已被甘十九妹纤纤五指抓了个紧。对于秦无畏来说,简直无从防范,只觉得背上像是着了一把钢钩般的剧烈疼痛,登时皮丹­肉­裂,鲜血四溅!随着甘十九妹掌心吐出的劲力,足足荡出了七八步,一仆跄倒地上。

秦无畏这一刹才宛似大梦初醒,猝然发觉到甘十九妹的绝世身法,由不住吓了个魂飞魄散。他身子在地面上一个疾滚,随着一个跃身之势,掌中蛇骨软鞭第二次挥出,刷啦啦向着甘十九妹正面打过来。

甘十九妹一声叱道:“大胆!”

玉手猝然向外一抡,却由她纤纤五指间发出了一股疾风,秦无畏蛇骨鞭方自挥出了一半,只觉得身上陡地一阵发麻,登时动弹不得。这一式隔空“打|­茓­”手法,甘十九妹施展得极其奥秘,虽然轻轻一抡,贯注的内力却足以惊人。可怜秦无畏连对方身边都没有沾着,遂即呆石人般地移动不得。由于站立的姿态不能保持平衡,身子僵硬地直向着前方倒了下去。

一旁目睹的蔡极看到这里,由不住大吃一惊,心中一慌,再也顾不得其他,惊叱了一声,陡地飞出了手上的流星锤,一圈银光忽悠悠向着甘十九妹身上直飞了过来。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玉手轻翻,只一下拿住了流星锤的钢链。

不要看蔡极是条汉子,臂力奇大,这时看起来,却连对方一个娇娇女子也是不及。他这里连吃­奶­的劲儿都施展了出来,对方玉树临风的身躯却连动曳没有动一下,蔡极见状由不任心里更是着慌,双手用力向后一带,这一下可是坏了。原来甘十九妹对敌因人而施,智勇兼具,她早已预料着蔡极必然尽力夺锤,见状正中下怀,当下假着对方用力夺锤的那股力道,霍地把手一抛,手上的流星锤,原已注满了劲道,再吃蔡极用力一扯,她再这么一拖,其上所加诸的力道是可想而知。蔡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此一手,顿时吓了个魂飞魄散,再想躲闪已来不及,只听得“嘭”的一声大响!

这一锤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了他的脑上,不要说他是一具血­肉­之躯了,就是一个石头人,也必将会砸得粉碎!随着铁锤的走势,他身子远远地飞起了一两丈高下,不及落地,在空中已爆出了大片鲜血,当场命丧黄泉。

天空中散发出一阵浓浓的血腥气息,久久不散。

旁立的“快刀手”张法与“虎眼”崔奇,看到这里,俱都情不自禁被吓得呆住了。

甘十九妹自己也呆住了。

这种现象,在她初入江湖之始,尚还无从感触,直到最近这几个月才有此感觉。过去杀个把人,简直是家常便饭,现在却大是不然。就拿这一刻来说,在目睹“飞流星”蔡极身死的一刹;她内心忽然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悲哀,伤感不安,一种淡淡的忏悔感觉,瞬息间使一颗心全部乱了。

她只是痴痴地注视着地面上那具尸体,蔡极的尸体,脸上表情呆滞而茫然。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向身边的张法、崔奇二人,轻叹一声道:“你们可知道死的这个人是谁吗?”

“快刀手”张法过去,就灯下仔细看了一阵,点点头道:“属下认识他。”

“他是谁?”

“回姑娘的话,”张法道:“这人就是银心殿二位香主之一的‘飞流星’蔡极。”

嘴里说着,他转过身子走向倒在地上,被定住了|­茓­道的秦无畏身边,撑高了灯照了一下,惊讶地道:“啊,这个人姓秦,叫秦无畏,是银心殿的香主。”顿时他大为高兴地道:

“哈哈!银心殿两位香主全都出动了,都折在姑娘的手里,看起来银心殿是完全输定了。”

甘十九妹漠然地道:“你看清楚了?”

“错不了,”张法道:“属下过去就见过他们。”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缓缓走向“南天秃鹰”秦无畏身边,仔细注视了一下,后者虽然被点了|­茓­道,不能说话,一颗心却很明白,尤其是刚才目睹着同伴蔡极之死,早已吓得心胆俱寒,这时见甘十九妹走向自己,他以为要向自己开刀,只惊得面­色­惨变,全身上下起了一阵颤抖,那双眸子在甘十九妹脸上一转,遂即轻轻合拢。他原以为甘十九妹必然向自己动手,心虚之下才闭上了眼睛,可是等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动静,却忍不住又徐徐睁开眼来。

甘十九妹那双盈盈秋波在他的脸上一转道:“姓秦的,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只是有几句话交待你一下,你现在给我仔细听着。”

秦无畏聆听之下,大大地睁着一双眼睛,可是显然的,他的那双眸子里已失去了原有的惊惧,对于甘十九妹所说的话,已欣然乐于接受了。

甘十九妹点头道:“很好,你应该记着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哼,其实不单单是你,这句话我也要转告你们殿主等人。”顿了一下,她遂即接下去道:“我知道你们那里有个擅于布阵设陷的奇人,我要你转告他,他的这点鬼聪明,是难不住我的,如果他识时务,赶快把眼前布置的这些鬼吹灯给我撤了,退开银心殿、清风堡,到他处发展,我可以饶他不死,要不然……哼……”说到这里,眼睛向着地上蔡极一瞟:“这位蔡香主就是他的榜样,我给他一个时辰的时间,要他赶快退,要不然时辰一过,可就怨不得我手下无情。”

话声出口,她右掌突地向外一扬!一股劲风袭过,秦无畏突地打了个滚儿,大声地呛咳着,才似被解开了|­茓­道。喘息了一阵,他缓缓由地上站起来,先时的一腔傲气,早已化为子虚!一时只管看着甘十九妹发呆。

甘十九妹扬了一下秀眉:“你可曾听清楚了?”

秦无畏才似忽然惊觉,当下苦笑着点了点头:“老朽不敢忘怀,多承姑娘手下留情,秦某这就去了。”

一面说着,他遂即冷笑一声,抱了一下拳转身而去。

甘十九妹轻哼了一声:“秦香主!”

秦无畏聆听之下,顿时站住:“姑娘还有什么事交待?”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这位蔡香主的尸身,还要麻烦你顺便带回去了。”

秦无畏陡然一惊,才徐徐踱回“飞流星”蔡极身边,不看尚可,一看之下,即刻勾起了他断肠之痛。

二十年来,甚至于还要更久远一点,在未入银心殿以前,他与蔡极有金兰之谊,此后二十年,几乎形影不离,后为清风堡主樊钟秀收留之后,由于事业与共,不啻同胞手足。基于以上之浓厚情感,而论及此一刹之感触,秦无畏即使是铁石心肠,又焉能不为之断肠?先时的矜持与抑制,再也无能使他保持从容镇定,看着蔡极的尸身,他只觉得全身一阵冰寒,一股冷气直冲华盖,便咽着只叫了一声:“贤弟”,点点泪珠滚腮而下,一时泣不成声。

目睹着眼前的一刹,甘十九妹竟然也颇为所感动,虽然限于那片面纱,难以看清她脸部表情,但看着那双盈盈秋波,却交织着一片闪灿的濛濛泪光,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秦无畏无限凄凉地哭了一阵,才似悟及眼前的场合,当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擦­干­了眼泪,就血泊里双手抬起了蔡极的尸体,连头也不回地去了。

甘十九妹目睹着他渐去的背影,一动不动地守候着,心里就像一团丝般的凌乱,使得她的良知再一次受到考验。一番强烈的心神交战之后,她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叹息,不得不再一次地向眼前现实低头,她知道她暂时无能脱离开自己所陷身的窠臼,只得把这番潜在意念寄之于将来!

三十五

皎皎明月,寸心天知。

一瞬间,她内心中却又变成了铁样的硬。

人影闪动,阮行现身前道:“姑娘,你在想什么?”

甘十九妹道:“银心殿即将不守,你关照一下,要大家准备好了,我们将要随时准备反攻!”

阮行喜道:“遵命。”

甘十九妹道:“还有,你过一会儿再叫花二郎来我这里一趟!”

阮行答应一声,匆匆转身自去。

甘十九妹随即在面前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一面打量着对面的阵势,在一片云气氛氢里,细细地观察着对方的微妙阵势,越是观察仔细,越令她心怀钦佩,因为对方在环绕银心殿四周,所布下的阵势,堪称高明之至,以她深湛之­阴­阳五行造诣,竟然是难窥全豹,莫测高深。虽然,她在“南天秃鹰”秦无畏面前,夸下了海口,给对方一个时辰之内的限时,只是是否真能如自己所说,毫无困难的,就能在这个时限内,破了对方的阵势,这其中却是大有疑问!

缓缓地站起来,她向着长廊那一端的银心殿瞭望着,决定冒险一行,探测一下对方的虚实。

就在这时候,花二郎来到了面前,抱拳道:“姑娘叫我吗?”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我要你同我探测一下敌阵的虚实,你可有这个胆子?”

花二郎笑一笑道:“别说有姑娘同行,大可放心,就是没有姑娘同行,吩咐属下一声,属下亦当万死不辞的,这一点点姑娘想必还信得过属下。”

甘十九妹温和的目神,在他脸上转着:“花兄,你这些话可是真心的?”

花二郎道:“句句属实!”

甘十九妹嗫嚅地道:“请恕我好奇,你我认识不深,是什么力量要你这么做?”

“这个……”花二郎情不自禁地脸上红了一下:“属下是为姑娘德威所感召。”

甘十九妹嘤然一笑,撩起的眼皮,在他脸上一转:“真的,仅仅只是德威的感召?”

花二郎心中愕然一动,暗忖道:且慢,莫非她是在试探于我,看看我是否钟情于她?

这个突然的问话,倒一时使得他为之语结,脸上再次地现起了窘迫。

平心而论,他之受命于甘十九妹,当然还基于别的因素,只是此时此刻,在不了解对方真实意图之前,他却不能贸然地吐出实情。因此甘十九妹这么一问,他简直不知何以作答,一双眸子直直地盯向对方,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管看着对方发起呆来。

甘十九妹道:“你怎么不说话?”

花二郎似乎没有勇气和她目光对视,聆听之下缓缓垂下头来:“属下不敢……”

“不敢什么?”

说这句话时,她缓缓地向前移动了几步,走到花二郎面前,眼神里出现一种异样的神态。

花二郎顿时大为吃惊:“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他一连说了两句“属下不敢”,身子频频向后退了几步。这番表情看在甘十九妹眼里,倒不禁使得她呆了一呆。

“不成材的东西……”甘十九妹心里冷笑了一声,暗自忖着:“我原是有意抬举与你,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不堪承受,哪里有一些男子汉的气魄?真令人大失所望。”

心里这么想着,遂即不禁又想到了目前仍住在碧荷庄里的尹心。把那个尹心拿来与面前的花二郎一比较,花二郎即登时大大地为之失­色­!

甘十九妹不由恍然一惊,先时的一些情意,顿时为之瓦解冰消。

惊觉之后的甘十九妹,不禁又回到了昔日的冷若冰霜。她虽然强为“侠女”,到底不脱“女儿”之身,很难长时间地把握住“坚强”的信念,不由自主地竟然显现出了女儿家的温柔天­性­。

然而这一刹,由于花二郎的退缩不前,陡然间使她由虚弱之中惊醒过来,不禁兴出了“所谋非时”“所谋非人”的感伤。“国­色­难自弃”,看来自己即使有“乱红秋千,落花任飘零”的自我作贱心理,却也一时难以找到那“有度,有量”的角­色­来承受自己的寂寞芳心……

一刹时,她无故兴起了一种淡淡的春愁。

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当前的花二郎,一颗芳心却跳过了重重障隘,直落向那个尹心的身上,真恨不能他眼前就在这里,来承受自己此一刻的软弱与寂寞。想到这里,她的一颗心完全乱了,当时只管呆呆地注视着花二郎,目神里再次地显现出虚弱与无力。只可惜花二郎聪明一世,胡涂一时、竟然错过了此一大好时机,等到对方忽然间有所警觉,却已是转瞬千里,咫尺天涯!

渐渐地,甘十九妹已回复到昔日的平静,这时再打量对方这个人,觉得并无可取之感!

她心中一惊,暗幸自己的及时省悟,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却也为着自己的身为“女儿”

之身,兴出了一番感伤!

女人到底是女人,尽管你有超人的才智,坚定的意念,但在造物之始,先天上旱就先已注定了你“软弱”的命运,尤其是“感情”一方面,不容你不为男­性­所左右……

一想到这里,不禁使得她十分懊恼,下意识里也就使她故意地有所振作。

当初离山之前,她曾在师父面前夸下海口,要为女人中的强人,绝不向男人低头,现在似乎不宜中途变节,以软弱示人,何况眼前这个花二郎即无论哪一方面,也配不上自己……

这么一想,先时的那一袭淡淡春愁,惆怅无依,便不禁冰消雨散。

花二郎在被她注视的目光里,忽然觉察出一种尖税的冷酷,不禁大吃了一惊,想到了此女的心狠手辣,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只以为自己妄图偷香,却又萎缩不前的矛盾心理,为对方所洞穿,只怕眼前便是死路一条了。一念触及,花二郎便由不住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几步,脸上明显地现出了一片慌张。这番景象看在甘十九妹眼睛里,按不住暗自好笑。

“花二郎,”她喃喃地说道:“我看错你了!”

花二郎呆了一下,强作镇定道:“属下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不明白就算了,我问你,你可有胆量与我一闯敌人阵势?”

花二郎抱拳道:“但凭姑娘吩咐!”

甘十九妹道:“方才由于我一时疏忽,方为对方所乘,若非我发觉得早,这分水厅四门皆为其封锁,现在也只有此门一面畅通……敌人阵营里的那个布阵之人,显然是绝顶聪明之人,他不会就此放过了我们,必然正在运思,以图对我不利……”两弯秀眉微微一颦,她吟哦着道:“所以我想乘着他还没有再施毒计之前,先行闯进对方阵营之内,给他们一个厉害,由于你略通阵法,所以要同你一起前去试上一试。”

花二郎道:“姑娘只管吩咐,属下唯命是从!”

甘十九妹点点头,手指前方右侧道:“方才我观察了很久,这一面云清气和,似乎是最为虚弱的一面,只是难保敌人不在其中设有埋伏,却要小心谨慎!”

花二郎点点头道:“属下知道:“

甘十九妹道:“我们这就去吧。”

话声出口,她身躯倏地纵起来,双手平伸着微微一闪,已飘出三几丈以外。花二郎忙即跟着纵起,他身子方自一经落下,当时就觉得眼前一暗。记得先前他明明看见已经认定的景象,现在竟然会完全变了,只仿佛对方那座银心殿较诸先前看来也距离遥远了许多。

花二郎心中觉出不对,随即向甘十九妹看了一眼:“姑娘可觉出了有什么不对吗?”

甘十九妹一动不动地向前面注视着,忽然冷笑道:“这人果然高明,只此一阵,‘两极微仪’就似乎将我瞒过,哼,我倒要跟他别别苗头,看看到底谁斗得过谁。”

一面说,她那双盈盈秋波在几下里转动了一下,随即向花二郎道:“你可懂得‘迷踪八步’的走法?”

花二郎点头道:“懂得!”

甘十九妹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你从这边走,我由这边走,用‘迷踪步法’前进,遇见不对时要立刻止步。”

花二郎点点头道:“属下知道,然后呢?”

甘十九妹道:“我猜想对方阵势,必然有一样东西镇压着,你留意地观察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压阵的东西,好比旗子石柱之类的玩艺儿,如果你看见了尽管给我毁了。”

花二郎答应一声,就见他眉头一耸动,随即施展“迷踪步”向着甘十九妹指示之处走去,闪得一闪,随即无踪。甘十九妹忽然想起,还要交待他些什么,对方却已经隐身昏暗之中,她呆了一下,赶忙随后跟上,显然,却已晚了一步,花二郎已走得没有踪影。

原来花二郎邀功心切,巴不得在甘十九妹面前有所建树,一经得令之后,随即立刻付诸行动。他遵照甘十九妹指示,施展“迷踪步法”果然前进甚速,哪消片刻,已来到了对方银心殿,即见正面银心殿前,列有一排灯笼。

花二郎心知此乃对方大本营所在地,防卫必严,如无十分把握,切忌冒犯,然而心里虽然这么想着,足下竟然不知不觉里,向前踏进。忽然他只觉得足下霍地向下一陷,顿时警觉到不妙,慌不迭想拔起脚步,哪里还来得及,刹时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当前银心殿竟然在一刹间,忽然笼起了一天大雾。

花二郎凭其经验,即知自己一时大意,必然已陷身对方阵内。他虽然身藏绝技,在不明对方阵势微妙下是难以发挥。惊慌之中,花二郎拧身待退,哪里来得及?茫然雾气里,但听得一侧弓弦乍响,一支箭弩,已­射­中在他左腿之上。花二郎“唷”地哼了一声,足下打了一个踉跄,左手急­操­,一把即把中在腿上的箭矢拔了出来,一溜子鲜血,随着他拔出的箭矢,立刻标了出来。同时间,飕飕飕,一连又是三支弩箭­射­过来,却被花二郎迅速地用手中箭拨落在地。

然而,­射­箭人显然是个中高手,且又手法极准,就在他一连拨打三支弩箭的一刹,另一枚箭矢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直由身后­射­来,不偏不倚地正好­射­中在他的右腿弯上。这一箭较诸上一箭更要厉害,“噗哧”一声,入­肉­极深,只痛得花二郎身子一抖,似乎要坐了下来。

他自知落在了对方算计之中,若不能立刻退开,必将有­性­命之忧。当下也顾不得腿上伤痛,身子猝然留后,一个倒翻,施展“金鲤倒穿波”之势,霍地向后窜起。

哪里晓得,眼前这个阵势,乃系左明月最称得意的“正反小乾坤”阵势,除非事先识透先机,否则,一人阵内必将正反颠倒,动则受害。

即以眼前而论,花二郎身子明明已经纵起,只是起势不高,一则他腿部负伤,力不从心,再者却是受牵于正反颠倒阵势的微妙。有此双重原则,即使得他身子一经纵起,顿时又就原地落了下来。当时仿佛一物件,状若巨石般直向他当头落下来。

花二郎这时才知道对方阵势之可怖,一惊之下,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向一旁旋身让开。然而他显然落在对方阵势之中,受了微妙阵法的牵制,一举一动都难以称心如意,即以眼前而论,他明明力向右方旋身,却偏偏有了相反的结果,竟然变成了身向左方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身子一经转出,未待站定的当儿,面前灯光一闪,一个人已扑向眼前。

花二郎简直连来人是什么样都没有看清楚,这人手上的一口长剑,已带着一股尖锐的疾风,直向着花二郎头上落下来。

花二郎双腿中箭,再加饱受惊吓,如何当受得住对方这般凌厉的一剑?当时慌不迭举剑迎去。“啷呛”一声脆响,双剑交锋之下,花二郎的身子,就像球也似地滚了出去。

他身子虽然退得如此之快,却仍然逃不开来人的快速跟踪。就见来人奇异的“蛇形”追袭之下,花二郎背上已中了一剑。这一剑较之方才那两支箭伤,更不知要严重了多少。就在剑尖划动之下,花二郎背上顿时留下了尺许长短的一道血口子。

这个猝然现身之人,显然剑术高妙之极,身法亦称巧快,一经得手,毫不留情,当时冷笑一声,左手巧托右手剑把,用“倒Сhā花”之一招,直向花二郎前心上用力扎过来。然而花二郎却也并非弱者,虽然受困于对方阵势之内,动必遭惩,却也不愿束手就死,当时借着翻身之势蓦地抬起右手,只听得“铮”的一声,却由其手上飞出了大片银星,反向来人面门上打来。

来人一身素白长衣,长眉朗目,气宇非凡。此人正是此间银心殿主人樊银江,他心衔悲仇,恨不能将甘十九妹之一伙人全数就歼。花二郎一经现身,已被他看出了身分,决计制对方以死命,仗着他熟悉此阵阵法,又经左先生事先指点,置身暗处,果然一经出手,立刻奏功。眼看着花二郎连负重创,更不禁求功心切,恨不能立刻将对方毙之剑下。哪里想到,对方花二郎竟会在此要命关头,打出了一掌“亮银珠”!

樊银江一时失察,又以间隔距离如此之近,当时再想闪开,哪里来得及?慌忙中,他倏地抡动长剑,将直袭面门的几颗亮银珠格落在地,却不慎为斜刺里急袭过来的两颗亮银珠打中肩上,只痛得他陡地打了一个踉跄,当下他也顾不得再行伤人,足下反弹,跃出三几丈以外。

花二郎总算一时命不该绝,就地一滚,再次跃起了身子!只听得耳边一女子清叱之声道:“退……”

花二郎方自听出口音为甘十九妹,后者却已似飞星天坠般地落在眼前,身到手到,只一把已抓住了花二郎右臂,霍地向外一抡,叱道:“躺下来。”话声出口,花二郎的身子已如同球也似地被抛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在地上,他总算一时心思灵巧,耳听着甘十九妹的关照,立刻就势躺下身子,不再移动了。这么一来,果然有些好转,只觉眼前那种雷厉风起的凌厉阵势,立刻平和下来,紧接着,眼前一片白雾弥漫,已把他身子掩盖了起来。

樊银江这时再次跃身而前,猝然发觉到现身的甘十九妹,不由大吃一惊。

双方既已照面,自是放她不过。

“无耻贱人,看剑!”

嘴里喝叱着,樊银江飞快地踏上一步,掌中剑凝聚真力,倏地一剑,直向甘十九妹分心就扎。

甘十九妹轻哼一声,玉腕轻抡,却用一只细腻的­肉­掌,向着对方脸上封去。

樊银江就在对方乍一现身的当儿,又自感觉到那股无形的潜力,此时待到甘十九妹抡掌而出的一刹,更自感觉出对方惊人的内家力道。只听得“嗡”地一声,掌中青霜剑,已倏地弹了起来,樊银江虽然力握剑把,不使脱落,却也禁不住为之门户大开。

在动手过招上来说,“门户大开”不啻是犯了武者之大忌,樊银江自然心里有数,一时只惊得面白心颤,对方甘十九妹更不会放过此一刻良机!是以,就在樊银江长剑弹起的一刹,甘十九妹已把身子疾快地欺了上去。

随着她前进的身势,一口­精­芒四­射­的短剑,陡地脱鞘而出,樊银江只觉眼前一亮,已为那口­精­芒四­射­的短剑比在了咽喉之上,一任他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在此一刹要命关头,也不禁吓得面无人­色­,身形晃了一晃,顿时呆若木偶地站立在当地动弹不得。

甘十九妹这口剑只需要向前再推进半寸,樊银江毫无疑问,势将必死无疑。然而,她却是不此之图,就在剑锋几乎已经挨住了他的喉咙边上的一刹,忽然又停了下来。

樊银江利剑加喉,一时慌张万状,虽不曾向对方开口求饶,眼神里早已失去了先时的凌厉。

甘十九妹那双深邃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原可就此一剑结果了他,却是偏偏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才冷冰冰地说:“你大概就是银心殿主樊银江了,是吧?”

樊银江只觉得对方那口短剑之上,所袭出的寒气有异寻常,一丝丝就像是无数枚尖锐的钢针,纷纷­射­向自己咽喉,那种滋味简直不堪承受。

他生具一副傲骨,除了父亲樊钟秀以外,还不曾服过什么人,此刻虽然面临生死威胁,却依然羞于启齿向对方讨饶。当时聆听之下,冷冷一笑道:“不错!我就是!”微微一顿,他脸上现出了一丝惆怅,长叹一声道:“你大概就是那个甘十九妹吧!”

甘十九妹点点头:“不错!怎么样,你可曾想到落在我手里的一天?”

樊银江冷笑道:“的确没有想到,看在同属武林一派,姑娘给个痛快的吧!”

“你是在求死?”

“生既不能,自当求死!”

“这么说,你还是怕死了?”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于人?”

樊银江接着发出了一声叹息:“不过,姑娘也不要误会,我这句话的意思,并非是向你乞命!”

甘十九妹冷笑道:“明明怕死,还要饶舌不肯承认,哼!樊银江,你可曾想到,既然你已落在了我的手里,你那银心殿也就完了!”

“那倒不一定!”

樊银江说了这一句,眉头微微一皱道:“姑娘可否暂缓出剑,容我把话说完?”

甘十九妹道:“有何不可?”

话声微顿,寒芒乍­射­,只听得“铮”然作响,那口短剑Сhā落鞘中。

樊银江只觉得,先时强烈压控在咽喉上的刺痛感觉,陡然问为之消失,不禁心胸为之一松!

甘十九妹一双深湛的眸子紧紧地逼视着他:“你不要心存异想,我虽然收剑在匣,依然可在举手之间制你于死命,这一点,我想你一定也很清楚。”

在她说这几句话时,樊银江立刻就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道由对方身上蓦地传了过来,像是一具无形的罩子,陡地将他罩定。

樊银江心头一凛,这才知道对方并非虚言,当下试着向左右转动了一下身子,即觉出有一股无形的力道紧紧地钳制着自己,看来对方这个姑娘,分明­精­于“内炁”练气运神之术,自己显然已在她控制之中,想要脱困于眼前,只怕是万难了。有了这一层感触,樊银江一时大为失望,不得不暂时打消脱身之望。

甘十九妹看着他淡淡地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樊银江镇定一下:“姑娘以为擒住了在下,即可唾手取得银心殿,那就大错特错了。”

甘十九妹冷哼一声,道:“我倒不这么认为!”

樊银江沉声道:“银心殿目前并不是由我发令,这一点想必姑娘应该比我还清楚。”

甘十九妹冷冰冰地道:“我正要向你打听这个人。”

樊银江道:“这人叫左明月,擅于布阵­阴­阳之术,举世无双,姑娘若想轻而易举地就拿下银心殿,只怕并不容易。”

甘十九妹低低地念着:“左明月……左明月……”嘴里念着,脑子却在想着,只是任她翻遍了记忆,却是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

就在这一刹间,蓦地前侧方灯光乍亮,在一白一红两盏明灯的照耀之下,陡地现出了一个年约五旬左右,面相清奇的青衣文士来。

樊银江乍见之下,大声呼叫道:“大叔救我!”

来人正是那位身怀奇学的左明月,此时此刻的出现,自然意味着大不平凡。

只见他左右双手分执着一黑一白两面旗帜,陡然现身之下,蓦地扬动双旗,倏地飘起了一阵巨风,一时间飞沙走石,在四周一片震耳的隆隆声中,但觉得一阵子天摇地动。

即以甘十九妹而论,当此一刹,也不禁吃了一惊!总算她深悉阵势,情知对方这一手在布阵之中,谓之“闹雷”,甚是厉害,多半用以扰乱敌人阵脚之用,只不知此时此刻,敌人施展之下,系何用心?一念之转,她立刻身形一晃,倏地向侧方掠出;足下“子”“午”踏桩,待到身子方一站定,忽然觉出不对,赶忙再向原处抢进时,才觉出先时站立。在原她的樊银江已逃之夭夭!

甘十九妹一怔之下,既羞又怒,打量灯光亮处,才见樊银江果然已为对方救去,此时正面有得­色­的并肩与那个青衣儒士站在一起,彼此双方距离虽然不远,但两者之间都涌聚着一片云烟,大有咫尺天涯,隔海洞望之势。至此,甘十九妹乃得断定对方这个青衣儒士,大非等闲之辈,必然就是所谓的那个左明月了。

一念之间,对方青衣儒士已向着这边冷笑道:“那边可是丹风轩的甘明珠姑娘吗?”

说话之间,他双手黑白旗帜,不时地扬动不已,每一扬动、俱似有一种特殊的云气自身侧升起,给人以无限扑朔迷离的感觉。

甘十九妹该是何等­精­明之人?是以,她一看之下,即洞悉了对方的“情虚”。当下冷笑一声,手指向对方那个青衣文士,说道:“不错,我就是甘明珠,你可是姓左?”

青衣文士沉声道:“在下左明月,愿与姑娘取上一个商量,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甘十九妹冷着声音道:“你说说看!”

左明月双手不住地摇动着黑白双旗,因此之故,看起来他与身边的樊银江也就时近时远,一时给人以捉摸不定的感觉。

“姑娘。”左明月的声音也像是时近时远:“不才愿意与姑娘取个商量,姑娘托敝香主秦无畏带回的话已经听到了……”

甘十九妹Сhā口道:“很好,既然如此,你意如何?”

左明月道:“不才亦与姑娘颇有同感,深悉双方实力相差悬殊,难以交手,只请姑娘暂退岛外,赐以较宽时间,也好容得在下等全军而退!”

甘十九妹略一思忖,不觉芜尔一笑道:“左明月,你不愧是一个智士,果然心机诡诈,你的那点鬼心思,瞒得了别人,却是骗不过我!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

左明月冷笑一声道:“姑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甘十九妹一笑,说道:“你以为骗得我后退一步,即可予你从容布阵之机会吗?真是休想!”

左明月微微上怔道:“那么姑娘之意义待如何?”

甘十九妹道:“你眼前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立刻率领你们的人退出银心殿,我保证你们全军而退,否则的话,容我一经攻人,即使我手下容情,只怕我手下一般兄弟,却也是放你们不过了!”

左明月冷笑道:“甘姑娘这么说,未免强人所难了!”

甘十九妹厉声说道:“你现目下是败军之将,已失讨价还价之力,再要不识时务,势将陷身子万劫不复之境了。”

左明月正要说话,他身旁的樊银江已经怒声道:“这件事已不必再多考虑,樊某绝不会答应,姑娘你看着办吧。”

一面说,回身一拉左明月道:“大叔,我们走!”

左明月冷笑道:“少君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和甘姑娘取个商量!”

话声微顿,遂即转向甘明珠道:“既然姑娘坚持己见,你我双方无话好谈,姑娘你绝顶聪明之人,莫非对于眼前得失不曾有所顾及吗?”

甘明珠冷冷一哂道:“左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明月道:“不瞒姑娘说,对于姑娘这等强大敌人,在下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姑娘如果真地认为可以随意进出银心殿周围,也未免想得太过于乐观了。”

甘明珠心里不禁一惊,妙目一转,冷笑道:“左先生的意思是,眼前已把我困在了阵势之中?”

左明月点点头:“这个不瞒姑娘说,在你我对答之时,左某人已经出动了五名健伕,按照在下先前所指示的‘五行’易数,在姑娘环身百步以外,动了些手脚,姑娘即使是绝顶聪明之人,只怕一时半刻,也难以破阵而出!”

甘明珠看见在一片云雾之后,有几个淡淡人影微微晃动,略略一现,遂即消逝:顿时,她心中吃了一惊,悉知左明月所说不假,自己如此谨慎之人,竟然在一时失察之间,坠入在他算计之中。想到这里,一时大为光火,然而表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动静。

聆听之下,她微微一笑,目光注视向对方道:“你说得不错,我果然一时失察,让你做了手脚,只是我想你还没有能力能够困住我,不信你就试试看!”

左明月笑道:“姑娘不要大话骇人,双方既无妥协余地,自然各用其极,失陪了。”

话声出口,手上黑白二旗,倏地一抡,呼呼疾风里,就见他蓦地迟身丈许以外,落足在一堵高起的石头台之上。

而于此刻,与他同行的那个樊银江却已不知隐身何方去了。

甘十九妹心中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对方左明月原来对于自己早有计算,而且手法十分高明,她尽管技高胆大,却也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来应付眼前这一步危难。

眼看着立于石台上的左明月,手上那一对黑白旗帜,不时地左上右下挥动着,每一挥动,皆有天摇地动、雷霆万钧之势!更惊人的是由此而刮起的风力,更足以惊人,那风势倒不似平空而起,却像是来自海上,只是左明月不知施展了一种什么巧妙法力,竟然将风势逆转过来,一时之间风云变­色­,大地雷动,整个银心殿都在晃动之中,看起来随时都像是要倒塌下来的样子。甘明珠随着这番突如其来的变动,一连转换了几个方位,才定下了脚步。

须知甘十九妹秉­性­聪颖,自幼随师水红芍练成了绝学,那水红芍便是“五行绝学”中的一个高明之士,故此甘十九妹于此一道上,亦称高明,其所以上来惊慌,无非是震于眼前这番声势,等到她一经冷静平定之后,顿时对于眼前敌阵,有了一番了解。此刻,容得她双足一经站定之后,顿时神请智凝,整个躯体固若磐石,遂即不再移动。

她脸上显现着一丝冷漠的微笑,透过那袭遮面的面纱,她发声清朗地道:“左明月,你的伎俩不过如此罢了,有什么更厉害的高招,你尽管施展出来就是了,看看能耐我何!”

双方距离很远,甘十九妹这番话却是用内功中“九转丹田”的绝上功力传出,是以语音虽然不高,却能凝聚成音体,突破眼前惊风骇浪,直接传达到左明月的耳鼓之中。左明月谛听之下,脸上表情立刻转为凝重,随着他继续舞动的一双旗帜,一时之间四面八方忽然升起了无数盏明灯。这些灯光作红白二­色­,为数甚多,乍看之下,有如一天繁星那般的密密麻麻,只是转眼间已临眼前。式样为时下流行的那种高挑灯,灯笼本身作长桶状,随风飘展一如旗帜那般的动人!

甘十九妹虽然保持着原有的镇定,只是心里不无惊扰。她那双湛湛的目神,并不十分注视于四面的灯阵,却留意于左明月的动态!她多少已经摸清了一些对方的窍门,是以每在左明月挥动着旗帜之时,巧妙地移动着自己的身子。这么一来,一任眼前阵势变幻诡异莫测,她却似乎都能控制着自己并不惊慌的情绪!这种以不变而应万变的战略方式果然大大削弱了对方的威力。

左明月总管全局,那双黑白旗帜,虽然变化多端,每一挥动,眼前阵势必有变动,只是对方甘十九妹那种镇定如恒的应变策略,却使他不无顾忌!他忽然发觉到,如果这样长此拖延下去,一旦为甘十九妹看穿了自己的虚实,必然为对方将大势整个扭转过来,情形对于自己大为不利。

有见于此,左明月不得不加紧发动眼前攻势。就见他一双黑自旗帜霍地向前方一指,一片喊杀声中,眼前灯光大盛!

一红一白两行明灯,忽地如箭矢穿心,直向甘十九妹环身左右两侧直指过来。

强烈的杀机,猝然于这两行人手中的兵刃上显现出来。

来人为数不少,少说也在二十名以上,分为两列,一列白纸灯笼,一列红纸灯笼。那高挑的灯盏,并非是拿在他们手里,而是捆绑在背后,如此一来,并不妨碍他们动手出招。

这些人的衣着颜­色­随着背后灯宠各异,Сhā白纸灯笼的衣“白”,Сhā红纸灯笼的衣“红”,一眼看去,极其醒目。森森刀光,随着每个人递出的长刀,映以灯光,汇集成一片­阴­森杀机,猝然交刺之下,使得甘十九妹亦难挡其势,由不住身子霍地向后退了一步!虽然是退后一步,亦像是触动了眼前禁忌,登时甘十九妹就感觉到一阵天摇地动!

眼前情势,正是牵一发而动全局,就在甘十九妹身形方自动摇的一刹,一时间各自抡动手上兵刃,直向甘十九妹身上扑杀过去。

这一刹,情势不啻险恶万分!

甘十九妹虽然功力深湛,出道以来,所向披靡,无人能及,只是眼前情形,却是大异寻常。第一,格限于对方的阵势变化万千,第二,那左明月高明之处,在于能把众人之力,借阵法的逆转,汇集一体,是以其势至猛可观!

准此而观,那红白两队为首之人,所出之刀,实在也就聚结了全队人刀上功力,一时之间刀气四溢,力道万钩,刀身未至,先就有一股充沛巨力。甘十九妹那等武功之人,当此一刀劈下之时亦不禁为之退后了一步,猝然神­色­一变。同时之间,她佩带在身上的一口银光短剑,已电掣而出,只听得“叮叮”两声脆响,对方的两口长刀已吃她短剑格住。

以甘十九妹之内家功力,该是何等惊人,然而在她剑迎对方双刀时,亦不禁震得她右臂发麻,身形大大地摇晃了一下。

甘十九妹不禁大吃了一惊,她忽然想通了对方聚众为力的原则,身子霍地向侧面一转,短剑猝出,银光再现,一剑劈在眼前“红”队为首的这名杀手肩头上。由于她剑出疾劲,这一剑更是既快又狠,不容得对方少缓须臾,但只见一片血光闪过,这名红衣杀手一条血淋淋右臂,已横落地上。

一剑得手,甘十九妹绝不稍待须臾,她进身踏步,掌中剑一式“倒Сhā花”,空中现出了冷森森的一道弧光来。第二名红衣杀手简直来不及后退半步,即吃甘十九妹掌中剑Сhā中上胸,一股鲜血怒标而起,这名红衣杀手连掌中长刀还不曾举起,即倒卧于血泊里!

蓦地,眼前现出了一片混乱!

值此同时,另一队“白”队中人,已忽地涌了上来,为首白衣壮汉,掌中长刀忽地荡起了一片耀目奇光,直向着甘十九妹头上落来。

甘十九妹立刻就觉出了对方刀上所藏具的惊人力量,发觉到对方这种集众成力的厉害,如果自己真的一个个硬接硬架,长此消耗下去,用不了多久,即将­精­耗力竭,那时候对方只消出来一个稍具实力的人物,诸如樊银江之流,自己说不定就将不是敌手,而听凭他们摆布了。

她有见于此,遂即立刻改变战略。当下双肩微微一摇,形同一只斑斓彩蝶,翩翩飘舞起来。

甘十九妹这种突然的身法变动,果然为她解除了眼前一步凶难。一时之间,眼看着红白两队杀手,掌中长刀频频落空,尽管是寒光闪闪,刀气四溢,然而在甘十九妹轻盈灵巧的变幻之下,这些落下的刀势,竟然没有一口能够沾着甘十九妹身边。

眼前人影飘飘,却未离这附近丈许方圆之地,这种身法实在堪称玄妙之极,饶是左明月阵法高妙绝伦,只是在甘十九妹这般变幻的身形里,却不能发挥预期效果。

转瞬之间,眼前遂即形成了一片混乱!

红白两队杀手,原本是极有秩序地轮流出手,可是这么一来,阵法大乱!

甘十九妹翩翩的身形,更是蝴蝶穿花般地穿Сhā在众人之间,于此同时,她掌中那口短剑便会伺隙而毫不留情地挥出!

她的剑绝无落空,每一落下,必定有一人死伤在她凌厉的剑锋之下,这么一来,哪消一刻,已使得敌人来犯的实力顿时消失泰半,剩下的一半更是杂乱无章,一时阵法大乱!

蓦地,站在石台之上的左明月用力交挥晃动一下手里的旗帜,突地又自甘十九妹身后杀出了两列奇兵。

这两列人,一队衣黄,一队衣蓝,每人手里端着一杆红缨长枪,猝然现身而出,倏地围成一个半圆形,一声喊杀之下,霍地向着甘十九妹身后挺刺过来。

值此同时,那前现的“红”“白”两队杀手,猝然后退,各自向外一翻,遂即迟出丈许以外。

后来的是两队长枪队,显然不同前两队,长枪挺处,遂即向甘十九妹背后各处猛力直刺了过来。甘十九妹冷笑一声,身子霍地向下一蹲,数十杆长枪交岔着由她头顶上穿了过去,然而甘十九妹的剑,却在任何人难以想象的情况之下,陡地翻掠而出,只听得一阵子“克察”声响,十数根长枪的枪杆子,迎着锋利的剑锋,俱都折为两截。就在破了的枪洞里,甘十九妹身形如同一只­射­空而起的鹰隼陡地直­射­而出。

这一手似乎出人意料,令人难以防范,而在甘十九妹来说,却是处之泰然!

各人目视之下,但见她身子足足拔起了六七丈高下,在空中身子略一下折,有如一只大乌般地翩翔而出,身法绝妙,其快如矢!

几乎在各人眼光还未曾看清之前,甘十九妹的身子已翩然如白鹭翼空般地落了下来,不左不右,正好落在左明月的身前。

左明月不禁为之大吃一惊!

甘十九妹就在现身之始,欺身上步,陡然快出一剑!

这一剑其快如电,简直出人意外,出剑的手法更是矫若游龙,银光一闪,锋锐的剑尖已抵住了左明月前胸之上,手法之奇快准确,简直匪夷所思。

左明月不禁为之一呆,登时愣在了当场。

“想不到吧,左先生?”

语音里充满了吟吟笑音:“百密难免一疏,左先生,你的五行布阵确是高明,只是却忘记了封锁中宫门户,以至被我轻易踏入袭近,你输了,你死定了!”

左明月那双眸于瞪得极大,忽然收拢成两条缝。

“那也不一定,”他喃喃地道:“除非姑娘现在立刻下手致左某于死地,否则我仍有活命之机!”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你是说我现在不会对你下手?你错了。”

左明月白皙的脸上忽然绽出一丝笑容,其神态固是莫测高深!

甘十九妹不禁心里一动,暗忖着,奇了,他何能在面对利剑相加,生死攸关的一刹,而能保持着如此气宇?莫非他果真另有锦囊妙计不成?想到这里,她那双妙目微微向着身侧转了一转,由于她此刻稳踏中官,站立之处正与左明月同一位置,是以整个阵势一目了然,再加以她对于各类阵法的深湛了解,是以略经注目,遂即胸有成竹!

“左先生,这一场仗,你们是败了,”她那一双湛湛的目神再次转向左明月道:“就事论罪,我绝不能饶过你!”

左明月忽然体会出她隐藏在瞳子里的森森杀机,不由得心里吃了一惊!一经着念,他遂即自心里吃了一惊!一经着念,他遂即自心里浮起了一层悲哀!

“甘姑娘,你说得不错,就事论罪,左某固是罪魁祸首,但是……”他冷笑一声道:

“这个‘罪’左某不敏,却是实在不敢承当,倒要请姑娘开宗明义地解释一下才好!”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胜者王侯败者贼,左明月,你认命吧!”话声一歇,皓腕轻翻,一剑直向左明月身上猛劈过来。

她出剑神速,这一剑原本就已抵住了左明月前心之上,更无愁他能脱逃。然而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以甘十九妹之罕世身手,这一招竟然会走了空招。剑光电闪之下,就只见左明月的身势陡地向后一收,随着他后退的身势,身上那一袭飘飘长衣,有如飞云一片,蓦地涌起。

迎着甘十九妹的剑势,这一袭飘飘长衣蓦地从中乍分为二,被劈成了两片。

左明月这一手金蝉脱壳,施展得太妙了!

眼前云烟一现,左明月脱下长衣的身子有如懒驴打滚般地翻了出去。随着他挥动的黑自双旗,一阵子天摇地动,遂即把自己隐蔽于黑夜之中。

甘十九妹简直难以相信这个左明月竟然能够逃开自己的剑锋,这是她事先无论如何也难以想到的,对方分明是一个极­精­­干­五行变化掩饰的高人,自己竟然又上了他一个当,想到这里不由大是懊恼气愤!

突地,面前人影乍现,两个持剑的红衣杀手袭向眼前,乍见之下,不容分说,蓦地左右攻到,两口长剑一左一右同时向甘十九妹两肋要害上猛然刺来。甘十九妹冷哼一声,掌中短剑左右旋拨,叮当两声,已把来犯的一双长剑格开。她这时正当气忿头上,手下更不思丝毫留情,紧接着纤腰力拧,掌中短剑再一次挥了出去,却有如长虹经天,在匹练般的一道银光之下,两名红衣杀手,各自怪啸了一声,双双倒卧于血泊里!

甘十九妹既已看出了阵势的微妙,惟恐迟则生变,当下毫不迟疑地挺身而进!

就见她莲足轻点,娇躯连连晃动之下,有如鬼魅行空,哪消片刻,已扑到了敌人阵营银心殿!

银心殿前早已挤满了人,一片灯火辉煌,照耀得眼前如同白昼,似乎各人已感觉到情势危急,不得不力挽狂涛,作困兽之争。

在大片喊杀声中,百十名银心殿弟子蓦地散开来,形成了一朵六角奇花。那奇花正中,一人高挑着一面玄­色­三角旗帜,人高旗长,高挑在手,恰如吐蕊的花心!

甘十九妹原本快捷扑进的身子,乍见及此,蓦地中途打住。也就在这一刹,即见银心殿两侧忽然涌出了两队黑衣弟子。一阵子噪耳的鸣锣声,起自两厢,才见到那两列弟子,每列八人,各人手持着一面银­色­锣,二八一十六面铜锣,一经鸣起,其声势端的惊人已极!

随着这阵子铜锣惊天声,那先前摊开的一朵“六角奇花”霍地爆炸开来!

显然又是一式不可思议的奇妙阵势。

锣声、喊杀声汇集成一片狂涛,一时震耳欲聋。

即见那一十六名黑衣少年,围着甘十九妹团团打起转来,手中锣固是不停地敲,那张嘴却也并不闲着,只管忘命似地呐喊个不休,一刹间联成一气,只管足下不停地奔个不休!

甘十九妹眉头微微一皱,遂即定下脚步!

她手握短剑,那双澄波眸子,无视于环身飞奔的一十六名铜锣手,却瞬也不瞬的盯向那朵“六角奇花”中的黑旗汉子。她知道这是敌人黔驴技穷的最后杀手,非比等闲,不可轻视,一时也就耐下­性­子来,细细观它一个究竟!

银心殿内只剩下了七个人。

左明月,“银心殿主”樊银江,“南天秃鹰”秦无畏,以及四名手抱长刀的红衣壮汉。

大厅里黑黝黝的不见一些儿灯光,却可透过正面敞开的一排长窗,将殿前敌我双方交手的情形看得十分之清楚!

“银心殿主”樊银江脸上垂挂着泪痕,手里紧紧地握着剑,恨恨地向着身边的左明月道:“大叔……看样子这丫头大概被困住了,我们不如乘势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南天秃鹰”秦无畏亦是面­色­­阴­沉,那副样子简直如丧考妣。听了樊银江的话,他把一双失神的眸子,缓缓移向那位有“智囊”之称的左明月身上,等待着左先生宣判。在他的印象里,左先生从来不曾有过像今天这种失神落魄的表情!

“唉!”左明月发出了一声深长的叹息,摇摇头:“没有用了!”

“左大叔的意思是……”

“银心殿即将不保……”左明月频频叹息着摇着头:“少君,我们快走吧,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樊银江愣了一下,紧紧地咬着牙齿,瞪着左明月:“左大叔的意思是要我们撤退?”

“不错,”左明月冷笑一声:“不但要撤退,而且还要快,慢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他语音冰冷,面­色­­阴­沉,长衣既去,只剩下一袭月白­色­的单寒中衣,形锁骨立地站在那里,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鬼。

彼此一来一往地对答着,可是那双眸子却是瞬也不瞬地注视着窗外。就在这一刹,甘十九妹已经采取了行动,就见她身子忽蹲又跃,起落之间,短剑快出,已击倒两名持锣汉子。

左明月神态一变,猝然晃身,急声道:“快走!”

身形一闪,已扑向侧门。

在门前,他定下身子,回头看了樊银江一眼,后者只是茫茫地向窗外注视着,并无退却之意。

左明月叹息一声,只得又扑回来。

“大势已去,银心殿即将不保!”左明月恨恨道:“再要不走,可就万难活命了!”

樊银江陡然一惊之下,才恍然自梦中惊醒,两汪泪水,由不住夺眶而出。

左明月叹息道:“这一阵,是我事先部署好的救命杀手,舍此之外,再也无能为力了!”

樊银江惨笑着摇了一下头:“莫非你忘了爹爹的话,要我死守此殿,不!大叔,你走吧,我就留下来陪着银心殿共存亡吧!”

“傻子,”左明月苦笑着摇了一下头:“少君应该想到,你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退回去,还可与老堡主共商大计,据守清风堡,来日方长,大可与这个姓甘的“厂头一决长短。”

一面说,他示意地向着“南天秃鹰”秦无畏点了点头,两个人各自架着樊银江一臂,将他硬架了出去。在四名红衣壮士的紧紧随侍之下,一行人步出了银心殿侧门。弯了一条曲廊,步下一条深入地层下的小道,那里生着一列翠柳。

一行人行过之后,左明月遂即吩咐四名红衣壮士各自挥动刀剑,把这行翠柳纷纷砍折倒地!

各人这时已来至小道尽头,却是一处极为隐秘的河道之口,但只见黑夜里波光万顷,漾溢而起的水花,拍打在附近的山岩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隆之声,环视左右皆是高出立处的断壁!

左明月长叹一声,向着身侧的“银心殿主”樊银江道:“若非是我事先安排下了此一着退路,只怕此刻是呼天不应,叫地无声。”

“南天秃鹰”秦无畏却是不解地看着那一片滔天波浪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在此处,事先已经安排得有船只不成?”

左明月道了一声:“然!”苦笑了一下,他遂即在身上摸了一下,转向秦无畏道:“秦香主身上可带着千里火吗?”

秦无畏点点头,摸出来双手递上。

左明月接过来迎风一晃,“噗嗒”一声亮着了,这片地方,顿时现出了一片昏暗火光!

风势极大,吹得每个人身上冷飕飕的!

左明月把手上千里火缓缓举起,由面前绕成一个半圆形的圈子,再缓缓放下,如此三度起落,再换另一只手,照前样的再作一次。

每个人眼睛瞬也不瞬地向前面湖面上盯着,阵阵寒风吹袭进来,冷若冰霜,当受者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

左明月耐着­性­子再这么作了一次,仍不见有什么反应,他把千里火交到一名红衣壮汉手上,吩咐他依样照做,遂即回身向着来处观察不语。

由所站处回看,只见来处灯火所发出的强烈光华,恰似一幢百十丈高下的光罩,将那所巨大的建筑物银心殿罩定。大片的喊杀声,即由那光罩里散播出来,虽然彼此间隔着一段相当的距离,却可以清楚地听见两阵交兵的兵刃交击叮当声!

“南天秃鹰”秦无畏“啊”了一声,喃喃地道:“莫非分水厅的那一伙子人,已经大举攻到了!”

左明月怅然地点了一下头,面若寒冰,不发一言。

“银心殿主”樊银江不禁瞪圆了眼,他语音颤抖地道:“这么说,那般贼子莫非竟然已攻破了大叔的最后阵势?”

左明月漠然地点了一下头,冷笑道:“除了那个姓甘的丫头,他们之中,谁又能有这个能耐?”

樊银江吞了一下喉结,几乎语音沙哑地说道:“……这么说……银心殿的百十名手下弟子……”

左明月黯然地点了一下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樊银江一时由不住垂下头,大声地位了起来。

左明月叹息一声:“少君保重,我们确实已尽了人力,奈何敌人过强,若不及时抽身知会老堡主,早作防备,只怕清风堡亦难守住。这是我等不得不退的原因……”

方言及此,耳听得一片爆炸轰隆之声,即见到起自银心殿处­射­起了大片火烟,溅飞的火石有如流星般地四下狂窜而起,就像是正月十五所玩放的花炮一般,蔚为奇观。紧接着再次传来一声爆炸声,真有惊天动地之势!各人只觉得足下站立之处,大大地摇动了一下,目光注处,那所巍峨韵银心殿,似乎整个地斜塌了下来!

火星,火舌,流焰,像是无数道划空而起的“火蛇”满空狂窜而起!整个银心殿一刹间燃起了漫天大火,大股火焰随后扬起!虽然相隔甚远,每个人脸上都被火光映得红通通的!

“完了……”樊银江一时心如刀割:“什么都完了!”

每个人心上都像是压着一块铅般的沉重,谁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忽然身后响起了欸乃声,一艘全身漆黑,平底双桅的铁甲船,向着隘口泊拢过来。站立在船头的一名黑衣汉子,手里拿着一具特制的铁壳孔明马灯。这汉子双手端灯,向着这边扬了一下,技巧地开关着灯门,发出信号,三明三灭!遂即向着这处隘口地方慢慢拢过来。

左明月点头道:“这就是了。”

铁甲战船慢慢拢向岸边,包有铁甲的船身,随着波浪的起伏,撞击着附近的崖面,发出“乒乓”之声!即见那伫立船头的持灯汉子,身形微纵,兔起鹘落地已落向岸边。他手上的铁壳马灯向着前面扬了一下,立刻抢前一步,向着樊、左抱拳道:“卑职韩庆,接迎来迟,尚请少主人与先生见谅!”

左先生摇摇头道:“韩壮士免礼,沿途可曾为敌人发觉了行踪没有?”

被称作韩庆的汉子,上前一步道:“先生放心,卑职一路前来,克遵先生事先交待,只找那僻静之处行舟,确信不曾被任何人发觉!”

“银心殿主”樊银江愕了一下,上前一步道:“什么,韩师父,莫非是爹爹要你来的?”

韩庆抱拳道:“少主人有所不知,老堡主早已感觉到此殿不守,所以在来时已与左先生有了商量,命卑职守护此舟,埋伏在对面溪边等候消息,只怪卑职认错了方向,只管向船尾张望,却忘记了船头部位,险些错过了机会,误了大事!”

樊银江聆听之下,不禁深沉地叹了口气,道:“原来爹爹早已想到了此殿不守。”

他目光一转,看向左明月道:“原来大叔早已与爹爹有了计划……”

左明月苦笑一声,道:“不错,只是时机未到最后关头,未便说出,少君,我们快快上船吧!”

一行人相继纵身上船,这艘铁甲战船于是掉过头来,缓缓向着黝黑的湖面扬帆而去。

银心殿就这样失守了。

一团团的火焰,由燃烧着的银心殿上空飞弹而起,黑夜里流焰四窜,半边天都照红了。

对于丹凤轩的前进使者甘十九妹来说,这无疑是一场空前的胜利!这把火说明了他们胜利的成果,正像是燃放的烟火在大肆庆祝!

三十六

夜雨、孤灯。

这一场雨下了有好几天了。

尹剑平整整两天,足不出户。当然这意思并非是说他真的连房门都没有出过,而是说他不曾离开过所居住的客栈碧荷庄。

窗外是聒耳枯燥的蛙鸣声。这些小动物各据一荷,仰头向天,沐身在霏霏霪雨里,只管不停不歇地叫个不休,雨声、蛙声在这个时刻里,似乎占有了一切的空间。

聆听及此,你会感觉到无比的烦累、困倦,全身上下侵满了那种恼人的不自在,却又驱之不去,挥之不离!因此一切的“懊丧”和“不如意”都会在这个时候向你开始侵袭不已!

尹剑平在灯下看着他的剑,那口新得的“海棠秋露”。碧莹莹的剑身,映着摇曳的灯焰,乍飞起满室的莹光。桌子上置放着细脖大肚的一壶酒,他不时地端起来灌上一口!火辣辣的一股子热气,由嗓子眼一直通向丹田。人哪!有时候就喜欢这个调调儿。

这一刻看剑饮杯压制着他满腔的英雄气概,不会有所发泄,相对地抑助长了儿女情怀!

似乎有一刻已进入到真正的忘我境界。那一刹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有如一张白纸那么的单调,然而这一刹,当他瞩目于宝剑飞萤时,却又禁不住兴起了一腔激动!

人是静不得的,静极思动!

人也是动不得的,动极思静!

只有深明动静,识大体的人,才能在此“动”与“静”二字之间,寻觅到那种适度的折衷!

耳边上蛙鸣鼓噪,眼前剑气如虹。而尹剑平的心却早已飞跃出这个巢臼,正在从事追捕着某种大自然的神秘。

所谓:“师今人不如师古人,师古人不如师自然!”

此刻,尹剑平似乎已经领略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此刻当他神游于吴老夫人那些奇妙的壁画图案时,脑子里反映的却是一片自然。以自然来印证那些纯属灵­性­的幻想,常能启发他一些新的境界。

这几天,他常常借着神游太虚之便,领略了更多的智灵,对于吴老夫人那些纯属灵­性­自然的武功谜结,也就解开了不少!他的进度极其惊人,只是人我不知!

有时候,他像梦呓般地嘴里说着什么,一只手莫名其妙地在空中比划几下,自得其乐地笑上一笑,这里面往往包含着神秘的学问,说不定正是一式绝妙灵招的心领与突破!他的进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急飞猛进的。

蛙鸣声使他陷于沉思而神游太虚幻境。哇鸣声的突然停止,却又使得他乍然警觉,意识到某种事态将要发生!正如眼前的这一刹。在蛙声突然停止的一刻,尹剑平的那口罕世宝刃“海棠秋露”却已经归入剑鞘!

此时此刻,“帘外雨瀑瀑,春意阑珊……”正是“罗衾不耐五更寒”时刻!

蛙鸣鼓噪,显示着一切正常,而此刻的突然中止,却似乎反倒有异寻常了。

尹剑平手掌前送,那盏高悬在空中的灯盏应势而灭,一刹时,房子里笼罩着一片黝黑!

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尹剑平只是静静地运用着他的灵思,灵智所聚,耳聪目明。自此,在他环身左右十数方丈内外,他能够细细地观察到一切动象衍生。

蛙声沉寂。

这现象显示着,那个突如其来的形象仍在持续之中,直到现在仍未消失!

他悄悄把背部后靠,凝神静气,神游五中!

顿时他就感觉到一些轻微的脚步声音,这些声音也许听在任何人耳朵里都极为平常,可是听在尹剑平耳里,却认为极不寻常!如果你不留神倾听,简直就无法辨出那种轻微的“嗒!嗒!”细响。

尹剑平一经入耳,立刻就感觉出那是一种特殊情况下才能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人的脚,踏行在碧绿阔大的荷叶面上。尹剑平似乎可以认定,必然是这样,因为只有在这情况之下,才能会发出这种声音!一个人,能够踏行于水面荷叶,自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个人设非具有一流的轻功身手,可难为力。

尹剑平把长剑往背后一Сhā,手肘轻按,“呼”地腾身而起。起落之间,已跃向窗前。轻轻点破窗户纸,他凑近一只眼向外观察着。沉沉夜­色­所显示的一切甚为模糊,所幸有几间房子里透有昏黄的灯光。借着这一点昏暗灯光的衬托,倒使得他可以隐约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他看见一条人影,正由水面上踏波而过,那人身材高健,尹剑平着目他时,来人已飞跃而起,轻巧地落向湖心敞亭。

自从甘十九妹等一行出征洪泽湖以来,这所碧荷庄里,再也不曾看见一个江湖道上的人物,这人突然的现身,倒不禁引起尹剑平十分的关注与好奇!

那个人站立在亭子里,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珠子,向着尹剑平居住的这一边观望着。

借着湖心亭一角高悬的一盏吊灯,尹剑平猝然看清了那人的脸,禁不住心里大大地动了一下!

“云中鹤!”他心里禁不住大声地呐喊着:“你好大的胆!”

一点都没错,这个人正是前此在凤阳地面上误打误闯,所结下的那个对头“云中鹤”!

这人原想偷盗尹剑平岳阳门的“铁匣秘芨”,不意偷­鸡­不成反而蚀了一把米,竟把他本身一口罕世宝刃“海棠秋露”失去,落在了尹剑平的手上。不用说,他是越想越气不过,此番前来,必定为了要夺回失剑和湔雪前耻而来。

尹剑平脸上不禁现出一丝冷笑,心里暗忖着,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少不得我要代尉迟家门向你讨回那件“锁子金甲”。这一次,又看你是怎么个逃法?心里这么想,他贴着窗角凝神闭息,一动也不移动地向着窗外注视着。那个云中鹤想是悉知尹剑平此人的扎手,虽然心怀仇恨,只是大敌当前,却不能现出丝毫大意神态,两只­精­芒暴露的眼睛,从这一边移到那一边,又从那一边移到这一边,转动之间,凶光四­射­!

由于这一面共有上房十间,外表看过去模样完全相似,一时使他乱了方寸,弄不清自己所要找的人,到底置身在哪一间房子里?

忽然,他身子由湖心亭里蓦地拔空而起,直向着尹剑平所居住的这一排房舍为首的那一间屋脊上落去。

把握住这一刹,尹剑平陡地推开半扇窗,身形一个快速的滚翻,已飘身窗外。

随着他左手后勾,极其轻巧地把敞开的那半扇窗户关闭,同时足尖飞点,有如“夜蝙剪空”,“哧!”掠出三丈四五。

这一手轻功,施展得既惊又险,然而却是恰到好处!云中鹤落身屋脊的一刹,也正是尹剑平落向石后的一刹。无形中,倒像是两个人忽然掉换了一个位置。

这时,尹剑平匿身在一堵凸起丈许的假山石后,正可赖以障身,不愁为云中鹤发现。

云中鹤身法至为灵巧,只见他快速地在屋瓦上踏行一遍后,蓦地身形一晃,飘身而下。

尹剑平方自心中一动,这个云中鹤已极其轻巧地向着一扇亮有灯光的窗户附身过去。

现在尹剑平可以十分清楚地看清眼前的一切,就见那个云中鹤正自点窗而窥,而且发觉到室内那个人不是自己所要找寻的对象,身中一闪,又移到另一间窗前依然如法炮制,向内窥伺一番,然后,很快地又看向了另一扇窗。

尹剑平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对方必然是在搜索自己,意图下手暗害。心里想着,他遂即由地上拾起了一粒小小石子,那枚小石子约莫有黄豆大小,但是一经着以内力,却可当作暗器般地施用!

尹剑平把这枚石子扣在指上,用“铁指金丸”的暗器打法,陡地弹了出去!

一丝极为细微的尖啸声,蓦地袭向云中鹤后脑!

云中鹤方自身形前倾,忽似有所警觉,霍地一个倒剪,紧接着一式“潜龙升天”,高颀的健躯猝然腾身而起!在他起身的一刹,足尖飞点,已把直奔自己的那粒小小石子踢飞眼前。他似乎已经感觉出敌人的方向,是以身形猝然腾起,霓虹经天般直向着尹剑平栖身处扑了过来。尹剑平就在他身子方一袭来的同时,反身踹足,“唰”的一声,把身子倒穿出去了,直向着湖心亭内落过去。

云中鹤忽然发觉尹剑平的猝然现身,由不住大吃了一惊!他原是尹剑平手下败将,这一次来,无非是想乘着黑夜,对方熟睡之际才暗下毒手,倒不曾想过与对方明张旗鼓地硬拼硬打。可是眼前形势,却又使得他不得不与对方一较长短。当时狠下心来,鼻子里冷哼一声,右手翻处,发出了一支“瓦面透风镖”:

这枚暗器一出手,哧——带出了一股尖锐劲凤,直循着尹剑平前胸打到。

尹剑平就防着他有此一手,见状右手斜封,用顺手椎舟一式,叮的一声,已把这支镖封了出去。

云中鹤暗器一经出手,身子紧跟着拔空直起,蓦地向下一落,已扑到了尹剑平身边。后者其时早已蓄势以待,云中鹤掌势猝然向下一沉,两只手用“飞鹰搏兔”之势,霍地直向着尹剑平两肋上Сhā下去。尹剑平一声冷笑,他决心要接对方这一招,而且还有心要让他吃点苦头,当时霍地扬臂上封,用“双柱锦旗”硬硬地向着云中鹤双腕上封了过去!

四只膀臂交接之下,其力道何止万钧?

在一阵颤抖之下,云中鹤的两只手,竟然被硬硬地拉了开来,从而滋生出来的余劲,由不住使得云中鹤足下打了个踉跄,蓦地后退一步。

尹剑平这时近看来人,由对方那双凶光毕露的眸子,以及衍生在下巴上的一丛胡子,更可判定,来人正是那个横行数省,甚至于惊动朝廷,到处绘影图形要捉拿的钦命要犯“云中鹤”!

尹剑平一经着目之下,顿时兴起了切骨之恨,想到了前此剑伤之仇,真恨不能立刻将之毙于剑下。然而眼前这个地方,却令他心存忌讳,似乎不便放手与他一搏。是以,就在云中鹤方自退后的一瞬,他身躯猝然向后一仰,“哧!”又自纵出丈许以外。

云中鹤未及深思,只当是。对方怕了自己,见他不战而退,心里好不怨恨,一声低叱道:“哪里走?”足尖一点,循着尹剑平退身之势,快速地追了上去。

二人一退一追,相继落身在眼前这片荷花池上,那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刹!

眼看着两个人的身势,在荷叶面上倏起倏落的,其势一如“靖蜒点水”,又似“星丸跳掷”,不及交睫的当儿,已相继循出院墙以外。一出栈外,尹剑平更是足下加快,其势有增无已。

云中鹤这一刹,实在也有些鬼迷了心窍,他其实应该想到对方既然有此身手,又何惧自己?然而,他一脑子想着要夺回自己那口‘海棠秋露”,乍然发觉到对方不战而退,哪里能够容得!再者,云中鹤之所以胆敢以身犯险,另还别有原因,除了他内穿的那一袭“锁子金甲”之外,他身上还带有一件厉害的玩艺儿,只要时机适合,猝然展出,必然将使尹剑平难以招架,因为有了这双重原因,才会使得云中鹤心怀必胜,不顾一切地直循着尹剑平猛追不舍。

一逃一追,转瞬之间已奔出三数里以外。

眼前是一片高低不平的乱石沙地,那淅淅细雨兀自下个不停,任何一等一的轻功绝技,亦难能逃开雨势的笼罩之下!两个人身上早已被雨水湿透了。

蓦地,前面的尹剑平忽然站住,缓缓回过身来。云中鹤之所以有了这么一个外号,自然是因为他轻功造诣深湛,然而这时和前面尹剑平较量起来,显然差了一段相当的距离!

对于云中鹤来说,简直是一件他认为奇耻大辱的事情,心里正自怒不可遏,乍见对方忽然停住,哪里按捺得住?借着一个快速的扑身之势、两只手猝然直向着尹剑平肋上猛Сhā了下来。

尹剑平一声冷笑道:“你还差一点!”嘴里说着,身子霍地向后面一吸。云中鹤那么快的身手,依然是落了个空,十根手指擦着对方的衣边落了下去。

尹剑平擦身错步,把身子飘出丈许以外。

云中鹤眸子里­精­光四­射­,瞬也不瞬地盯向尹剑平:“请恕我健忘,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我姓尹,”尹剑平面若寒冰地道:“云中鹤,你也报上个万儿听听吧!”

萧萧细雨继续飘落着,两个人脸上都沾满了雨水,点点滴滴顺腮直淌下来。

“金……”云中鹤抬起手腕子,在脸上擦了一下:“金步洲!尹朋友,金某人不辞风霜劳苦,总算是找着了你,嘿嘿!光棍一点就透,朋友你当然知道在下的来意是什么了。”

尹剑平在他说话时,一双眸子早已兼,顾了四方。这里虽说地方够空旷,但是一旦动起手来,却也是不尽理想之处,主要是可供掩身的地方太多。

聆听了对方话后,尹剑平冷冷地摇了一下头:“尹某不敏,你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好!”云中鹤冷笑了一声,说道:“兄弟是想问朋友要回一样东西!嘿嘿!老兄要是再装作不知,支吾其词,可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尹剑平一哂道:“好说!”

反手一拍背后长剑,“海棠秋露”“当”的响了一声:“金兄说的是这口‘海棠秋露’?”

“哼哼!”金步洲那双眸子简直就像是要喷出了火来:“尹朋友你真是明知故问了,君子不夺人所爱,在下要请朋友你发还的,正是这口‘海棠秋露’。朋友你大概还不会说这口剑原本为你所有吧!”

尹剑平一笑道:“红粉赠于佳人,宝剑能者居之。金兄你又何能说这口‘海棠秋露’原来即为你所有?是不是?”

“云中鹤”金步洲怔了一怔,由不住后退一步,一时目­射­凶光!

“赫赫……”他嘴里一连怪笑了几声,频频向尹剑平打量着:“听足下口气,莫非是有意要把这口‘海棠秋露’据为己有不成?”

尹剑平一笑道:“不错,目前我是有这个打算。”

金步洲陡地探手腰间!尹剑平也同时握住了剑柄。一蓬剑气,陡地由他背后拉开一线的剑鞘里升起来。

“云中鹤”金步洲显然是剑道中的高手,对于所谓的“内家剑炁”当然不会不知道。这幢发自对方长剑上的剑炁,顿时使得他止住了一时冲动,探向腰间的手,慢慢地又收了回来。尹剑平那只握剑的手,也遂即为之缓缓松开。

“金兄不必心怀不忿!”尹剑平慢吞吞地道:“在下方才也已经说过了,宝剑能者居之,这口剑不过暂为在下所保管而已。”微微一顿,他遂即接下去道:“……即使现在,阁下你仍可以随时拿回去。不过,有一个先决的条件,那就是先要问一问阁下是否有这个能力!”

“云中鹤”金步洲陡地一呆,冷森森笑道:“尹朋友你的意思我明白,没有三分三,不能上梁山,哼哼,在下既然来了,当然不能空手而回。”

尹剑平道:“你来得正好,其实我正有事要找你。”

金步洲紧紧咬着嘴­唇­,聆听之下,徐徐地道:“洗耳恭听!”

尹剑平道:“既承见问,我倒要告诉你,在下受人所托,也正是要向金朋友要还一件东西。”

“噢,那倒是一件新鲜事了!”

“一点也不新鲜,”尹剑平一哂道:“套用一句老兄的话题,你是明知故问。”

“哼哼……”

一面冷笑着,金步洲那双眼睛里交织着凌厉的杀机,可是他却迟迟不敢出手。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雨点子夹着斜风,打在人脸上麻刺刺的挺不是滋味!

即使稳­操­胜券的尹剑平也忽然感觉到这种情形之下对他来说是不适宜出手对敌的,毕竟对方“云中鹤”这个人非比寻常,而且是惯施鬼诈出名。

“云中鹤”金步洲竟然也已经有同感。

“尹朋友,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云中鹤用手前指一下:“那一边,有一所废置的‘青云道观’,我们到那里避避风雨如何?”

尹剑平道:“很好,不过我不认识那个地方!却要烦老兄你领前带路了,请!”

金步洲凌笑一声,腰身猝拧,箭矢也似地率先纵身而出,一路轻登巧纵,倏起倏落直向前道扑进。他一口气跑出了二三里外,足下方自站定,却意外地发觉到敢情尹剑平就站在身边!心里一凛,就像是着了一记闷棍那么的不自在!

那所“青云道观”显然就在眼前。

歪斜的观门有一半已经倒塌了,一道回廊曲曲折折地直由观门向里面延伸下去,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卧地的巨龙!道观有一半早已经塌了。那歪斜的一半,原已不蔽风雨,整个屋顶都早已“上空”,如果说在这里还能找到一处躲避风雨之处,那舍弃这道迂回长廊,可就再没有另外之处了。尹剑平、金步洲两个人毫不疑迟地踏入长廊。由风雨中蓦然踏向避风雨处,自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之感。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踏进长廊。四只脚步一经着地,顿时向两下里猝然分开来。

尹剑平往左,云中鹤往右。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霍地又转过身来,成了“照脸”之势,双方的距离约莫在一丈二三。

“说吧!相好的!”金步洲一双眸子瞪得又圆又大!“你受什么人所托?又问我要还什么东西?”

尹剑平那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视着他。

“尉迟太爷所托,问足下讨还家传至宝“锁子金甲’!”

这几个字讲说得再利落不过,云中鹤乍然听到尉迟太爷其名,禁不住大吃一惊,容得尹剑平话声一落,他一连后退了两三步。

“哼!很好,这么说,我今天晚上的确是找对人了。”一面说,他伸出一只手,在胸上拍了一掌,“嘭”响了一声:“不错,你要的锁子金甲,现在就在我身上,只要你能够由我身上拿走它。”

一面说,右手抖处,“呛”的一声脆响,一条银光灿然的“蛇形软枪”,已由腰间抖了出来。

紧接着在空中舞了一转,唏哩哩一阵子串响,蛇也似地又盘在了胳膊上,那一截蛇头梭子形的枪尖子却捏在他手心里。

尹剑平冷笑一声道:“很好,咱们看来是标上了,我输给你,背上长剑由你拿回去,你要是输给了我,说不得我却要剥下你身上的锁子金甲。”

话声方自出口,只听见金步洲一声轻叱,蓦地掠身而起,速度之快,出人意外。这一式出手,显然他蓄势已久,身子一经纵过去,两只足尖捷如流星般地直向着尹剑平一双眸子上猛踢了过来。

尹剑平身子霍地向下一矮。

“呼”的一声,“云中鹤”金步洲的一双脚尖,双双踢了个空,可是紧接着云中鹤的身子随着他猛然举起的双手,蓦地拔空而起。

这一手,尹剑平倒是万万没想到的。

金步洲既名云中鹤,当知轻功不弱,看他眼前这一手滚翻之势,更是极不平凡。

只听见“噗噜!”一连衣袂飘风声,云中鹤的身子已到了尹剑平身后,掌中的索子枪“哗啦”一声脆响,直向尹剑平身后抡打过来。尹剑平心中一惊,若以常情而论,眼前情形,他一定要旋身面敌,可是不知如何,就在他脑子里方自兴起这个念头的同时,却又有另一个念头蓦地升起,一时随着后者这个奇异的意念,整个身子平直地向着前面倒了下去。

“云中鹤”金步洲这一式滚翻盘打之势,原有十分把握要制胜对方,甚至于他早已盘算好了,在尹剑平一旦回过身来时,转以何种手法来制胜对方,只是却万万不曾想到,对方竟然拼受着挨打之害,大悻常情地全身直向前倒下去,这种意外的情形,由不住使得“云中鹤”金步洲吃了一惊。当下冷笑一声,掌中“蛇形软枪”加速向前挥落下去,其势有如“流星赶月”,快到了极点,却是令人匪夷所思。

尹剑平的身子是如何向左面旋滚而出,云中鹤是压根儿也没有看清楚。

简直是莫名其妙。

反身,出剑,跃起,三式连成一气。

以“云中鹤”金步洲印象所及,脑子里还不曾有过这么一个例子,不曾有过任何一个人,能够把这三种动作揉成一起;而旋展得这么矫捷自如。

眼前的这个尹剑平,你说他是“人”,而在他旋展这一式杰出而不可思议的杀手时,简直形同鬼魅。

“云中鹤”金步洲惊心之下,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掌中“蛇形软枪”固然原势挥出,只是莫名其妙地竟然会失去了准头。就在对方“蛇”也似扭转了的身形里,金步洲的软枪已经走了一个空。一招落空,却已把他自己身形暴露在对方凌厉的剑锋下,无法脱困。

像是闪电般地亮了一亮。

尹剑平手上的那口“海棠秋露”,在炸开的一点剑星里,铮然一声,己刺在了金步洲的前心上。金步洲的身子被扎得弹空而起,可见对方出剑之猛。按常情而论,金步洲剑中要害,万无活命之理,无奈他内着的一袭宝衣“锁子金甲”,却使他意外地又逃得了活命之机。

尹剑平长剑一经递出,立刻觉出了有异,剑势拉动之下,将“云中鹤”外衣划开了一道长口子,后者借力施力,倏地身躯一个倒翻,“哧!”穿出了一丈以外,落身长廊之外。

“云中鹤”无疑是惯用心机,绝顶聪明之人,对方这一剑早已使得他心胆俱寒,却也使他认清了自己万万不是对方对手。即以方才一招而论,若非是自己身上那一袭“锁子金甲”,此刻还能有命在?一惊之下,吓得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不啻由梦中惊醒,这才知道敌我之间,功力相差得也太悬殊,再不见机脱离,必无幸理。

一念之余,云中鹤哪里再敢多留片刻。

是以,就在他身形一经穿出长廊的同时,左手抬起,食指下扣,按动一管紧贴在腕上的特制箭筒,“卡喳!”一声轻响,一枚蛇头银羽小小弩箭,陡地­射­出,直向尹剑平的前胸力­射­过来。金步洲暗器一经出手,足下哪里再敢丝毫逗留,身形陡地一个倒拧,用“鹞子钻天”之势,猛地凌空直起!只是他身子才纵出一半。陡然问,黑暗里一条人影,有如“飞星天坠”,蓦地落下来。

随着,这人一声清叱道:“去!”

“云中鹤”金步洲简直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双腕臂两侧已吃对方十指拿住。一股透骨奇寒气劲,由这人两只手蓦地传过来,云中鹤只觉得一刹间痛楚难当,纵起在半空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已被按落下来。

情形更不止此。

随着这人向外翻动的掌势,“云中鹤”金步洲身不由己的已被摔了出去。

来人似乎一经现身,就认定了云中鹤其人绝非善流,是以这一摔之力着实施展得格外劲道,以云中鹤之武功身法,竟然难以化解。随着这人的猝然出手,“云中鹤”金步洲的身子远远地飞出了两丈开外,“噗通”一声跌倒在残垣断壁之间。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云中鹤”金步洲根本还来不及翻身站起的一刹,来人身形再度穿起,夜幅穿空般,再次来到了他身前,右足乍出,“噗”一声已踩在了金步洲前胸之上,金步州身子还来不及站起,随着这人足踏之势,“嘭”一声又倒了下来。

夜­色­迷漫里,他虽然一时看不清对方是怎么一个长相,可是那长长秀发,以及轻盈体态,却是逃不过云中鹤的观察之中。他猝然吃了一惊,这才发觉到对方敢情是个少女。

来人青绢扎头,在水盈盈的一双澄波瞳子之下,系扎着一袭黑­色­面纱,是以难窥全豹。

“云中鹤”金步洲陡然惊心之下,方待抡起手上“蛇形软枪”,蓦地只觉得胸前“玉堂”|­茓­上一阵发麻,敢情已吃对方少女那只小蛮靴的靴尖点在了|­茓­道之上,顿时全身一阵麻软,遂即动弹不得。

人影再闪。

尹剑平已由廊子里飞身迎前。

他乍然看见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女,不由心中吃了一惊,当下后退一步,将掌上那口“海棠秋露”倏地背向身后,目注向正面少女道:“是甘姑娘吗?失敬!”

长身少女微微颔首,说道:“尹兄不必多礼,也是我来得凑巧,意外地帮你拿住了这个恶贼。”

一面说,她那双盈盈秋波,先在地上的云中鹤身上转了一下,遂即转向尹剑平。

“尹兄你要怎么发落他?交待一句话就行了。”

可笑“云中鹤”金步洲平素该是何等狂傲之人,今夜一旦落在强人手上,景象竟是这等凄凉。他虽是被对方足尖定住了|­茓­道,到底神智未失,也不碍开口说话。尤其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沦落在眼前情景,一个不对,立刻就有丧失­性­命之忧。这情形之下,“云中鹤”金步洲可是一点威风也施展不出来了。

“这位姑娘,”他语音打颤地道:“有话好说,千万请手下留情。”

来人——甘十九妹,眸子里微微现出了一抹笑意。

“这个,恐怕由不得你。”眼光遂即向着一旁的尹剑平一瞟:“要看这位尹先生了。”

微微一顿,她遂即向尹剑平道:“怎么样尹兄?到底要怎么发落他?”

尹剑平对甘十九妹的忽然出现,着实吃了一惊。然而,越是这般突然的情况,他越要表示出特殊的镇定。静听之下,他缓缓地,来到二人身前站定。

“甘姑娘,此人欠我朋友一样东西。”他缓缓的说道:“且容我亲手为他讨还回来吧。”

甘十九妹像是一笑地道:“是吗,那我就不必多事了。”

话声一落,她那只践踏在云中鹤前胸“玉堂”|­茓­上的脚,蓦地松开来。

云中鹤心下早已蓄势以待,甘十九妹的脚一松开,他身上|­茓­脉顿时也跟着解开,当下迫不及待地一个鲤鱼打挺,兀地自地上跃身而起。只是一旁的尹剑平,显然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只见他足下猛地踏进一步,左手虚空向外劈出一掌,封住了云中鹤的退路,右手长剑疾若流星,只一闪已比在了后者喉结之上。

出手之快,简直出人想象。

云中鹤的跃起之势,不谓不快,只是较之尹剑平的出手,却仍然是慢了一步。一时,在尹剑平冷森森的长剑封喉之下,他吓得当场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哼!金步洲,你还想跑吗?”

尹剑平的剑锋几乎已经挨着了他的喉管,无论任何情况之下,对方只要稍有异动,他剑势向前一推,即可将其首级取下。正因为这样,云中鹤才被吓得不敢心存异动。只是,他为人极有心机,却也不会就此甘心。冷声一笑,那双深湛的眸子,在尹剑平身上一转:“要不是这个姑娘多事,金某人又岂能这么轻易地落在你的手上?姓尹的,你也用不着这么神气活现。”

尹剑平微微冷笑道:“我知你会此一说,尹某岂能占你这个便宜?好,我就再给你一次出手之机,看看你是否能够逃开我的手去?”

说罢,长剑倏地向后一收,不意,他这里剑势方自一撤,“云中鹤”金步洲早已迫不及待地拧身纵出。他胸有城府!“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哪里还有心真的与对方恋战。

是以,就在他身子乍然纵出的一刹,紧接着右足力顿,施展出“燕子钻空”的一式轻功绝技,第二次钻天直起。

然而尹剑平却已防到了他会有此一手。云中鹤足下力顿,方自窜起一半,乍然间当头剑光压顶,冷森森的长剑,直向他当头力劈下来。

“云中鹤”金步洲若胆敢无视于此,必得丧生剑下,惊魂一刹间,他身子陡然向左一个快闪,掌中“蛇形软鞭”刷啦啦盘打而出,直向尹剑平手上那口“海棠秋露”力卷过去,同时他身子也施展出“大力千斤坠”身法,霍地向下落来。尹剑平决心要在云中鹤面前施展一番,一来叫对方心服口服,再者也可给一旁的甘十九妹瞧上一瞧。

他自从参透了吴老夫人双照堂秘功之后,所出招式往往奇形怪状,不可捉摸。

即以此时而论,云中鹤蛇形鞭方自挥出一半,猝然就觉出不对,眼看对方摹起当空的身子,有如晴空飞絮那般忽然升了起来。“云中鹤”金步洲心中一慌,摸不住对方这一手到底是什么路数,恍惚间,手上的“蛇形软枪”已走了个空招,一惊之下,这才发觉到对方招式有异,大非等闲。他这里方自惊心,不容他心生别念,尹剑平却已由斜刺里快速地切身进来。云中鹤只觉得身上一冷,紧接着肩肿上一紧,由不住打了个哆嗦。偏头一看,禁不住吓了个魂飞魄散,敢情已吃对方那口明晃晃的剑锋压在了肩上。情势与先前并无二致,云中鹤只要心存逃脱,管教他身首异处,当场横尸就地。“云中鹤”金步洲一惊之下,高举在空中的“蛇形软鞭”情不自禁地松了下来。

“唉!”他叹息一声,看了尹剑平一眼,无可奈何地道:“我输了。”

尹剑平冷笑一声:“既然你自认输了,你我有言在先,又该如何?”

金步洲苦笑道:“大不了把身上‘锁子金甲’脱给你就是了。”

尹剑平道:“很好,你就脱吧。”

“云中鹤”金步洲看了一下肿肩上的剑锋,冷笑道:“这样你要我怎么脱法?”

尹剑平在他说话时,却己留意到他闪烁不定的眼神,情知他必有意图。

这时聆听之下,冷冷一笑,长剑猝然收回道:“好,这样总可以了吧?”

云中鹤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这样容易就信过了自己,见状由不住呆了一呆。看到这里,一旁的甘十九妹微微笑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云中鹤”金步洲样子显得很紧张,那双闪烁不定的眸子,在显示着狡智与不安。尹剑平一双深邃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视着他。云中鹤冷笑一声,似乎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被逼得不得不从命。只见他缓缓抬起一只左手,慢慢解开着身上衣服的盘扣钮子。

第一个扣子解开了,他又去解第二个,第三个……整个一件箭袄的扣子都解开来,他忽然不自然地向着一旁的甘十九妹看了一眼。

“姑娘。”他冷笑着道:“莫非你不回避一下吗?”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我只要眼睛不看你也就是了。”一面说,她遂即把眼睛转向一旁,再也不看他一眼。

“云中鹤”金步洲狞笑了一声,这才缓缓将一件箭袄脱下来。顿时,尹剑平就觉出眼前一亮,一片金红­色­光华,由金步洲身上闪起。这才看清了,就在他上身紧贴中衣处,穿着一袭金光耀眼的锁子金甲!那袭兵刃不伤的宝衣,原来为一片片金钱大小的薄薄金­色­亮片穿缀而成,却在每小片连接之处,缀有一颗红宝石,那闪闪红光,正是因此而起的。金红相映,宝气上冲,端的是一件武林罕见的防身至宝,即使是一个不识货的人,也能在一眼之下,断定其价值连城!

“云中鹤”金步洲抖着身上那一袭“锁子金甲”,发出了唏哩哩一阵子声息。

“姓尹的,我看这件锁子金甲,你未必就会还给尉迟太爷吧?别是你阁下自己吞了。”

一面说,云中鹤眸子里闪烁出忿忿的凌光。

尹剑平冷冷地道:“那是我的事,你就用不着­操­心了,姓金的,你脱你的衣服吧。”

他说时剑尖缓缓探出,却由剑尖之上白蒙蒙地吞吐着一种剑气,显示着他杰出的剑术功力。这副形象看在“云中鹤”金步洲眼睛里,不免滋生出一种新的畏惧。他试图向后退一步,尹剑平却是一动也不动,只是那口剑上的光华却显然又比前增强。

金步洲两只手像是在解脱着“锁子金甲”上的特殊扣子,忽然,尹剑平意外地发觉到,金步洲的双手捧着胸前一件饰物。

那是一件像是金锁般的东西。

总之,就在尹剑平的眼睛方自接触到这件东西的一刹间,只听得“嘭”的一声大响。

一片白烟,雾也似地陡然自金步洲身前升起,于此同时,更有一蓬细若牛毛的银雨,没头盖脸地直向尹剑平,甚至于连俏立一旁的甘十九妹也不放过,大片银光有如怒海狂潮,万点银星罗罩着丈许方圆的空间,幕天席地飞卷了过来。

其实尹剑平和甘十九妹早已看出云中鹤的行为有诈,但他们却谁也没料到对方手段如此之毒!就在银光耀眼里,尹剑平、甘十九妹不约而同地双双腾身而起。随着尹剑平左手挥处,极其迅速地把长衣脱下挥出。这一手“铁衣”功夫,尹剑平在其上更灌注了无穷内力,是以随着他挥出的衣浪,空中劈拍一声爆响,鼓动起极大的一团气窝,其势直如排山倒海,端的骇人已极。

也亏了他有此一手。

眼看着那一天银雨,猝然遭遇到尹剑平的这一手“铁衣振腕”的回击,两股气势甫一交接,空中银雨顿时彼炸开满空,顷刻间消逝无形。即使那一片云中鹤用以掩身的白烟,吃这股强大的气流猝然震荡之下,也同时消逝无形。“云中鹤”金步洲以为这一手必然可以奏功,却没有料到竟然也会失效。

是时,他早已反窜出三数丈外。

猛可里头顶上黑影掠过,甘十九妹竟然又赶在了他的前面。落身,出击。

一股尖锐疾劲掌风,极其凌厉。

“云中鹤”金步洲猝然当受之下,简直无从躲闪,他已是惊弓之鸟,更不曾想到攻防措施,情急之下哪里躲避得及。

“嘭”一声,不偏不倚地击中在云中鹤左胸上方。

就算他身着“锁子金甲”,也只能勉强保其不宛,将掌力化解一半,而那余下的一半力量亦是可观,足足将他身子震得离地飞起三四尺高下,一个斤斗翻了出去。

“云中鹤”金步洲毕竟狡智兼具,只要一息尚存,绝不甘心雌服。这时,就在他身子倒地滚翻的一刹,仍然忘不了乘机伤人,即见他右手再次按动当胸金锁,砰然大响声中,再次飞出了一片银光,狂风骤雨般,直向着当前甘十九妹全身上下飞卷了过来,其势端的惊人已极。甘十九妹岂能不知。

就在云中鹤暗器方自飞出的一刹,甘十九妹亭亭娇躯,在一个极快的后仰势子里,直直地平倒了下去,好俊的一手“铁扳桥”功夫。

大片银雨,凤卷残云般全数都由甘十九妹身上呼啸着飞了过去。

值此同时,狡智的云中鹤身子一个疾滚,霍地跃身而起。他身法虽然至为快捷,奈何当前两个敌人,不啻是当今乾坤两道上最拔尖的两个人物。在尹剑平、甘十九妹这样两个人面前,若想使诈脱身,简直是无异梦想。

于是,云中鹤身子方自腾起,猛可里,一股疾风已临面前。

云中鹤方自着出来人是尹剑平,后者一只­肉­掌已临眼前。尹剑平决计要给他一个厉害,这一掌可不再半点留情。“嘭”一声,正正地击中在云中鹤前胸右侧。

尹剑平是施展“小天星”掌力,再加以他巧妙地利用出掌角度位置,更可兼收“四两千斤”之势。云中鹤饶是有宝衣护体,亦是难当其锐,登时,他身子直直地平飞了出去。

“嘭”一声,背部猛烈地撞在一堵石柱上,“轰隆”大响声中,合抱粗细,高约三丈的一根擎天石柱陡地从中两折,分作两下倒了下去。云中鹤就算他是铁打铜铸的身子,也是吃受不住。随着倒下的石柱,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啸,也同时像那半截倒下的石柱一样,一时直直地倒了下来。一口鲜血,直直地由他嘴里喷出来。

饶是如此,他仍然放不过迎面而来的尹剑平,就在他倒下的一刹,掌中那口长剑已抖手飞出,划出了一道银虹,直向着尹剑平脸上直­射­了过来。当然,这一剑他是万难奏功。

“呛啷”一声,已为尹剑平挥剑格落在地,紧接着他身形前跃,只一脚已踏在了云中鹤前胸之上。为恐他再施鬼诈,尹剑平这一脚运足了劲力,一脚下去,只听云中鹤惨叫一声,再次喷出了一口鲜血,当场昏死过去。一场要命的搏斗,到了这时,总算告一段落。

尹剑平将一口长剑收落匣内。意外地,忽然发觉到身侧亮起了一蓬灯光,敢情是甘十九妹亮着了“千里火”!一只手扬着千里火,甘十九妹面若芙蓉地含笑道:“怎么样,这个忙帮的是时候吧。”

尹剑平最怕与她单身相处,却又无法回避,见状只得抱拳称谢。

“谢谢姑娘仗义援手,差一点,叫这厮跑了。”

“这个人是谁呢?”

“他姓金,叫金步洲。”

“我没听过,”甘十九妹摇摇头:“是­干­什么的?”

“是个独行大盗,钦命缉赏的要犯。”

“钦命,哼!”甘十九妹微微一笑,斜过眼珠来瞧着他:“这可是新鲜,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尹兄你是公门里当差的人物呀,失敬,失敬。”

“姑娘多疑了。”尹剑平伸手把云中鹤由泥地里提起来:“来,我们到廊子里再说!”

二人先后纵身进人长廊。

甘十九妹一只手亮着千里火,却把身子倚着一根廊柱,她脸上含着逗人的微笑。自从那一夜与尹剑平有过特殊的邂逅之后,他们之间已有了微妙的感情进展,尤其是对于甘十九妹来说,这种情谊简直前所未见,足令她魂牵梦索,虽然说蕙心兰质,冰雪聪明,然而一经着染了“爱”的成分在里面,却会使之大大变质而乱了方寸。

尹剑平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正要动手把云中鹤身上的“锁子金甲”剥下来,忽然,他心里动了一下,倏地偏过脸来,直直地看向甘十九妹。一刹时,他充满了激动,心里陡然兴起了强烈的震撼,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惊惶的特殊感觉,使得他竟顾不得剥下那袭“锁子金甲”,而惊惶地站了起来。

“怎么啦?”甘十九妹扬着一双秀眉:“你看什么?”

“我,”尹剑平强制着自己,镇定下来,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奇怪姑娘摘下了面纱而已。”

不知什么时候,甘十九妹竟然解下了那袭一直蒙在脸上的面纱,现出了她难得一见的庐山真面目。

细长的一双蛾眉,其下是黑白分明的眸子,挺直的鼻梁,大小适宜,而略呈弧度的一张嘴,尤其在含笑的这时,嘴角轻启,一颗颗贝齿,洁白而有光泽,确能引人注目,心旷神怡。

尹剑平在一度注视之后,又蹲下来,有意回过头,不再看她一眼。

“为什么又不看了?”

“已经看过了。”

“嘤!”甘十九妹低笑了一声:“你难道以前没有看过我的脸?”

尹剑平摇摇头:“好像没有!”

“真的?”

一面说,她轻转莲步,缓缓走到了尹剑平跟前。

尹剑平心头只是“噗通”地跳着,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他刚才看了她一眼,心里竟然会如此激动,是她有勾魂摄魄的姿­色­?抑或是心底潜意识的仇恨作祟?只怕是两者兼而有之。尹剑平一声不吭地由云中鹤身上剥下了那袭“锁子金甲”,尽快地穿到自己身上。

甘十九妹看得很奇怪。

“咦?这件衣服是……”

“锁子金甲!”尹剑平道:“是我一位前辈的传家之宝,却落在了这个贼子身上。”

甘十九妹喃喃地念道:“锁子……金甲?啊,我好像听说过。”

尹剑平站起身来,打量着地上的云中鹤,一时真不知道怎样处置他才好!

甘十九妹道:“一剑结果了他算了!”

尹剑平偏过头来看着她。

“怎么?”甘十九妹道:“你认为我的心太狠了?”

尹剑平点点头,道:“的确是这样!”

他轻叹一声,又道:“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莫非在动手杀人之前,从来都没有动过恻隐之心?”

甘十九妹一笑道:“好呀,你这是在拐着弯骂我!哼,怎么没有,如果我真的见人就杀,只怕阁下这条小命,也活不到现在了!”

这倒是实话。一想到那夜二人剑锋相对,设非是甘十九妹手下留情,尹剑平的确已没命了。只是尹剑平却不领这个情。

他冷冷一笑道:“姑娘何以要对我手下留情?”

“哼!你好像还不领情似的!”一面说,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上下下在他身上转着:“说良心话,你这个人真叫我……弄不清楚……”

尹剑平微笑道:“一个人认清一个人并不简单,这就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你永远也不会清楚我!”

甘十九妹道:“是吗?”她笑了一笑,睨着地上的云中鹤,道:“这个人,你要怎么处置他?”

尹剑平一笑,道:“我原先也和姑娘一样念头,想杀了他,可是,转念一想,一个人要练到他这样一身功夫,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你的心软了!”甘十九妹冷哼一声道:“这世界上我最恨的就是贼,这种人一旦落在我的手上,我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尹剑平一笑:“贼固然可恨,可是这个天底下比贼更可恨的人还多得很,而这等人却并不一定都得到了坏报应!”

他原已拔剑在手,说到这里,突然又有所感,“呛”的一声合剑入鞘。

“怎么,大侠客,你动了恻隐之心了?”

“不错!让他躺在这里吧!”

“他死不了!”甘十九妹看了一下地上的云中鹤:“而且他就要醒过来了!”

一面说,她纤指突出,突地点中云中鹤左脉下侧方,后者突地身上打了个哆嗦,遂即不动。

尹剑平一惊道:“你杀了他?”

“没有,你放心好了!”甘十九妹微微一笑:“我才犯不着做这个恶人呢!只是叫他再多躺一会,这样才不会打扰我们两个说话。”

“只怕并不止此吧!”

“还有什么?”甘十九妹一双盈盈秋波凝视着他:“你猜猜看?”

“这还用猜吗?”尹剑平一笑:“姑娘你是不愿意要他看见你的庐山真面目!”

甘十九妹娇笑了一声:“你很聪明!”

她把手里的千里火放在地上,然后倚着一根柱子抱膝坐下来。

尹剑平选择了一个面对她的地方,也坐下来:

二人相距不远,隔火对座,轮廓分明,火苗子“哧哧”地窜着,闪烁得两人的脸时明时暗,含蓄着无限的神秘朦胧!

甘十九妹随便抓了一根树枝在手里玩着,眼睛却瞟向尹剑平道:“我是从很远地方,赶来看你的。”

“啊!”尹剑平打量了她一眼:“姑娘从哪里来的?”

“银心殿,”甘十九妹神秘地看着他:“听过这个地方没有?”

尹剑平点点头:“你是说樊银江所占据的那个银心殿?”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也认识樊银江?”

尹剑平看了她一眼,对于这个姑娘,他无时无刻不提高了警觉,只要有一句话说错,就可能暴露了自己身分,也好不容易,费尽了心机,才打进到她身边,自是不愿前功尽弃!

聆听之下,他微微一笑:“你以为呢?”

甘十九妹心里一动,暗忖道:那一天,我看见他跟樊银江同桌饮酒赋诗,晚上又来讨公道,是了,我不如诈他一诈,看看他是否居心叵测!嗯!她心里继续想着:我如果说他认识,他必将说不认识,我如果说他不认识,他是不是会说认识呢?心里这么想着,她遂即一笑道:“我想你们一定认识?”

说了这句话,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视着他。如果尹剑平说一句谎或是言不由衷的话,她必然会看出一些破绽,这一点她确可自信。然而,她的这一试探,似乎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

尹剑平点点头道:“你猜对了!我们不但认识,而且交情不错!”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们可见过面?我是说,他可知道你住在碧荷庄?”

“当然知道!”尹剑平道:“他非但知道,而且还来看过我。”

甘十九妹漫不经心地用手里树枝,在地上划着:“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尹剑平道:“因为,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姑娘!”

甘十九妹一双盈盈秋波,不禁转向黑沉沉的雨夜,心里情不自禁地说道:尹心!你是真的言出至诚呢?还是在跟我斗智?然而,无论如何,这个年轻人却是越来越对了她的胃口。

事实上她的来,早已证明了她的钟情于先,只是在选择一个异­性­知己之前,不得不使她慎重从事,虽然在一开始已有了偏差。

“这个樊银江说来有点小家子气。”甘十九妹笑道:“既然你们是好朋友,他应该把你接到他家里,好好招待,岂有任你这个贵客沦住客栈的道理?”

尹剑平摇摇头,道:“姑娘错了,我们虽是好友,但却是君子之交,姑娘当知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吧!”

甘十九妹看他,脑子里回忆着那日在窗内偷偷打量他们的一幕。那一日,他们赋诗饮酒,确实是一般读书仕人的应酬模样!她一向是怀疑人惯了,可是这一次竟然破格对尹剑平寄以信任。“甘十九妹微笑了笑,她遂即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尹剑平冷笑了一声,反问道:“听你口气,好像你已经拿下了银心殿似的!”

“我本来就拿下了银心殿。”

“那!”尹剑平似乎吃了一惊:“樊……樊银江呢?”

“你放心,他死不了,因为我已经把他放了。”

一面说,她十分注意地观察着尹剑平的神­色­。

“我不得不这么做!”甘十九妹喃喃地道:“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

尹剑平保持着原有的沉默,是要紧关头,随便说一句即可能暴露自己的身分,所以他­干­脆一句话也不说。

甘十九妹笑了笑:“为了实践我对那个人的诺言,所以我才放走了他,可恨的是,那个左明月也走了!”

“左明月?”尹剑平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

甘十九妹忽然站起来,苦笑道:“有什么用?他们逃过了这一次,却逃不过下一次!

哼,即使能逃过了我,却逃不过……”

“逃不过谁?”

“哼!”甘十九妹看着他微微一笑:“也许你还不知道,轩主就要来了!”

尹剑平心里一惊,道:“你是说丹凤轩主,水……”

“水红芍!”甘十九妹伸出一根纤指指着他:“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直呼我师父的名讳,只能称她老人家轩主,否则,你可是跟你自己过不去,到时候万一出了事,连我都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尹剑平一笑道:“原来令师是这么跋扈的人,我倒是还没有听过。”

“岂止是跋扈,哼!”

说了这一句话,她却又似有些碍于出口,话到­唇­边又吞到肚子里。尹剑平心里动一动,他忽然发觉到敢情对方师门,已有了怨隙,这倒是他始料非及。

“姑娘莫非有什么碍难出口之处吗?”

“那倒也不是……”甘十九妹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道:“我的感触,不是你能体会出来的!”

“为什么?”尹剑平有意试探地道:“像你这样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我,”甘十九妹似笑又颦地看着他:“那你说说看,我应该是属于哪一型的人?”

尹剑平道:“你的武功高,任­性­,人又漂亮,这一型的人似乎不会有什么伤感!”

“你一直是这么认为?”

“难道你不是这样?”

“如果你这么认为,你就错了!”

一面说着,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一副伤感,苦笑了一下,遂即把目光投落在沉沉夜­色­里。

忽然她偏过头来,向着尹剑平一笑道:“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些吧!老实说,我虽然跑了这么远来看你,却并不期望着你在这里,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尹剑平道:“在我事情未办完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你原来是来办事情的。”甘十九妹似乎很惊讶:“什么事?”

“我已经办完了。”

甘十九妹脸上立时飞起了一层迷惘。

“姑娘不信吗?”尹剑平笑道:“这桩事我刚办完。”伸手指一下昏睡的云中鹤:

“嗱!就是他!我等的就是他。”

甘十九妹含笑道:“你是说要取回他身上那件‘锁子金甲’?”

“不错!”尹剑平道:“现在衣服我要回来了,事情也办完了,随时都可以离开了!”

“你是说,你就要走吗?”

尹剑平摇摇头:“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我可以走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离开呢?”

“暂时我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甘十九妹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谈这个问题,我们就换个题目,谈谈其它别的吧。”

尹剑平一笑,道:“我对什么题目都有兴趣!”

甘十九妹那双深邃的眸子,隔着一片火光,打量着他:“在生我的气?”

“姑娘你误会了!”

“不!”甘十九妹注视着他:“我看得出来,你心里一定充满着仇恨!”

她似若有所失地凄惨一笑:“我真希望你的仇恨不是因我而起就好了!”

尹剑平微微一怔,喟然长叹了一声,由不住垂下头来。

三十七

自从与甘十九妹见面之后,他就一直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彼此的立场不容许他去接近她,但是战略的运用,却又不能容许自己过早现出敌意,如何保持着一种属于个人的超然,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想到这里,尹剑平只得暂时把激烈的仇焰抛开一旁,不得不虚与委蛇一番。这毋宁是尹剑平所感到最最痛苦的一件事。如果抛开这些加诸在他身上的仇恨不论,那么甘十九妹早已赢得了他的爱情,即使现在,每当他向她注视之时,也会有突然­性­的迷惑之感!如其说这是由于甘十九妹的美使然,倒不如是她那种特殊的气质所以致之!

尹剑平在立场上不得不仇视她,但是如果舍开立场这两个字不论,对方实在早已深获他心,她的一颦一笑,甚至于她尖锐的谈锋,无不是他所欣赏的范畴!

现在,当他再次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时,情不自禁地内心又起了强烈的震荡!“孽障!”他心里不禁呐喊着:“上天为什么这么来安排我和她?”

一想到二人最终的结局,尹剑平只觉得起自足心的生出了一阵凉意!毕竟他久已习惯了痛苦折磨,受人之所不能受,忍人之所不能忍!内心几经翻腾,感触几经压制,终于使得他再次平和了下来。然而明眼如甘十九妹,却已由他奇异的目光里看出了一些端倪!

丢下了手上的树枝,她缓缓地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一直走到尹剑平面前站住。

“难道你这几天,从来也没想过我?”

尹剑平几乎不敢接触对方那双眼睛:“我……没有!”

“我不信!你说谎!”甘十九妹近看着他:“你怎么不看着我?”

尹剑平沉默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两双目光交接之下,尹剑平轻叹一声,遂即把眼睛转向别处。

甘十九妹秀眉轻轻皱了一下:“说真的,我的确有点想不透你,你心里一定包藏着什么,藏有一个极大的隐秘,我看得出来。”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任何人都可能有一两件不可告人的隐秘,姑娘也不例外!”

“但是你的显然和一般人不大一样,”甘十九妹浅浅地笑了一下:“­干­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尤其是一个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什么事要你这么想不开?”

尹剑平不擅说谎,却又万万不能对她诉诸实情,聆听之下,不禁呆呆地看着她,一时不知何以作答。

甘十九妹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嗯!你怎么不说话?”

尹剑平忽然站了起来,倒不禁把她吓了一跳!

“姑娘,我心里烦得很!”顿了一下,他看着甘十九妹道:“我走了!”说罢转身踏出长廊。

外面雨还没停,顷刻问他已全身尽湿,践踏着断壁残垣,一径向着观外步出。

忽然身旁多了一个人。

甘十九妹也淋着雨,陪着他一块走出来。

一阵寒风吹过来,雨水更像是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兜头盖脸地泼过来。两个人也躲不过,俱都成了落汤­鸡­。

尹剑平冷冷一笑,打量着她:“你这又何苦?”

甘十九妹两只手分掠了一下头上的长发,那些柔细美丽的发丝,早已被雨水淋得透湿,一束束就像蛇也似地垂挂在她肩上。

似乎没有一些痛苦,怨尤,她脸上显示着一派纯真,听了尹剑平的话,她低头笑了一声,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像是极聪明而又有些“痴”的眼睛看着他。

尹剑平漠漠地看着她,内心不无冲激,暗忖着:她原是这等天真无邪的姑娘,我却把她当作胸罗万机、口蜜腹剑、蛇蝎少女!唉!他心里继续想道:有朝一日,我下手杀害她时,岂能下得出手?另外一个念头,忽地又由脑中闪过:尹剑平!你这是为她感情所惑,难道你忘记了诸师是何等凄惨地罹难在她手中?忘记了她下手杀害各位师长的残酷手段?你岂能以天真无邪四字,轻轻抹煞了这笔吴天罔极的血海深仇!这一个念头的陡然兴起,不禁使得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一时有如置身冰窖!

雨势继续着,有增无减。

两个人像是由水池子里刚捞起来那么的狼狈。只是谁又能想象到,包藏在腹腔内的那两颗心却是那等热烈、激动!

尹剑平圆瞪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忽然心里一动,忖道:是了,此刻也许正是我下手报仇的良机,不如狠下心来,侍机给她一个重创,料必她无能防范,对,我就是这个主意!一念之兴,陡地杀机升起,一只右掌也就在动念之际,早已聚结了功力,缓缓提起。然而,在这一刹,甘十九妹竟然纵身而出,窜出寻丈以外!她身上正落向半塌的门框之上,一面向远方打量着,脸上荡漾着无邪的笑,何曾顾虑到一刹之前,身侧同伴对自己所动念的无限杀机!

看到这里,尹剑平那只原已要推出的手掌,情不自禁地又缓缓放了下来。[奇書網整理提供]不!他心里几乎有些颤动地忖思着:我不能这么做,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岂能出手暗杀一个少女?这件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做。

“尹兄,我有个好主意。”

甘十九妹身形再转,翩若惊鸿地又来到了他面前。尹剑平没有听清她说的话,却留意到她转侧之间的迷人轻功,即以眼前这一旋一回,即使在骤雨中,亦不显丝毫滞迟!利落,快捷,俨然大家身手!

看到这里,尹剑平不禁起自内心又升起了一些警惕。他情不自禁地暗笑了一声:我也未免太夜郎自大了,这个姑娘又岂是好暗算的!只怕一个出手不慎,反为自己惹下了杀身大祸。

思念电转,使得他不禁联想到前此不久与她在银心殿的一场搏杀。无疑的,那是双方各尽所能,各尽实力的一场拼斗,然而结果,尹剑平并未获胜,险些丧生其手!想到这里,尹剑平一腔凌厉,情不自禁地消下了一些。

甘十九妹看着他,微微一怔:“奇怪!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尹剑平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内心兀自离不开下手杀害她的念头。

甘十九妹格格一笑道:“你也别发呆了,我倒有个主意,可以消消你心里的闷气,看见没有?”伸手一指对面黑沉沉的一座高山,“咱们比一场轻功怎么样?”

尹剑平点点头道:“好主意,姑娘你要怎么个比法?”

甘十九妹道:“我们从这里开始,目标是前面那座山,谁先到谁就算赢,怎么样?”

尹剑平点头道:“好!”心念一转忖思道:“这可是天赐良机,我不如利用这个机会,中途下手杀她便了。”想到这里,遂即向甘十九妹道:“好!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甘十九妹把一头为雨水淋得透湿的头发,挽了挽,脸上不再含着笑靥,那副样子端的童心未混,尹剑平简直不能再看她一眼,因为每看一眼,就会令他心里大为犹豫,而狠不下心来。

“姑娘可准备好了?”

“嗯,”甘十九妹偏过头来看着他:“你好像想要赢我的样子!”

尹剑平一笑道:“既要比赛,当然要求胜,我们这就开始吧!”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想要赢,只怕没这么容易吧!”

说罢身形倏地向下一折,一声清叱道:“走!”蓦地­射­起如箭,向外直穿了出去。

尹剑平原已蓄势以待,见状自不甘人后,身形倏地腾起,随着她起身之势,一并向外纵出。

二人几乎是同起同落,俟到足尖沾地,相差不过一肩,紧接着两个人身形同时又纵了起来,向着一座高出的断墙上落去。

说起来,这的确是个巧合,二人所取落身角度,竟然是一致,双双向着同一落足点上坠身直下!

甘十九妹较尹剑平抢先一步,她身子自一落下,尹剑平已自她身后猛袭上来!

这一刹,不啻是天赐良机!

尹剑平杀机陡然兴起,双掌猝然一合,正思用“双撞龙虎掌”向她背上击去。不意就在这一刹,甘十九妹忽然回过头来!笑ⅿⅿ的一张脸,充满了女孩儿家逞强好胜的那种稚气!

尹剑平忽然心里一软,该出的双掌,竟然难以递出,就这么一腔凌厉,顷刻为之冰消!

甘十九妹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娇躯已再度腾起,自此如飞燕般的灵巧,连着几个快速的起落,已纵出十数丈外。

尹剑平到底年轻气盛,不甘心就此服输,是以不得不暂时压制着杀机,遂即展开身法,一路轻登巧纵,施展出浑身解数,到底要与对方别一别苗头。

这是一段长距离的赛程,各人大可一展身手,天黑再加上下雨,到处都是泥泞,所幸二人都具有一身极为杰出不凡的功力,一经展开身法,其速度端的惊人已极!

刹时间已是百丈开外。

有一段甚长的距离,二人几乎保持着平行,即使有所差距,亦不过三四步之间。然而再过些时候,这个差距可就拉开了。甘十九妹足足领先丈许之遥。尹剑平既惊又气,只是观诸甘十九妹起落身步,实在显示出卓然不凡,的确是较诸自己技高一筹!

看看前行已临近山侧,甘十九妹却显然领先两丈有余,尹剑平气恼固不待言。忽然甘十九妹足下慢了下来,尹剑平一连三四个快速的迸身,终于赶上来。就在贴近山根的位置,两人同时抵达终点!甘十九妹非但不曾占先,反倒落后了一肩。

甘十九妹一声娇笑道:“呀,被你追上了!”

尹剑平心头有数,对方分明是存心相让,他确信自己的确已施展了全身功力,两者相较之下,单以轻功而论相差何止一皮。尹剑平的确只觉得一阵透心发凉,没有什么话好说,对方姑娘就是要比自己高上一筹!然而,明明她已领先自己,何故却又故意放慢了脚步,反倒要自己占先一步?当然,这个原因不难想知!

一刹,尹剑平眸子里,流露出“领情”光采!

甘十九妹也用着一种奇异的神态盯着他!

两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

忽然,当空亮了个闪电,清楚地照见了他们彼此的狼狈!

甘十九妹恍惚向前走了几步。

尹剑平只是直直地看着她,雨水斜斜地飘在他脸上。闪电再亮,照着他苍白的脸,那张脸上早已丧失了原有的凌厉杀机!

不知何时,他的呼息变得急促了。就在这时,甘十九妹投进到他怀中,闪电再亮,雷声隆隆,巨雨倾盆!

两个人却是那么紧紧地拥抱着!咆哮的天籁,却似与他们毫无关联,他们几乎溶成一体!

一边耸立着大树。

就在那棵大树下,他们热烈地拥吻着,雷声拖长了尾巴,密如贯珠由头上滚过去。

闪电频频,照见了前面山洼子,那里像是有一个天然可避风的石头洞。

两个人跌跌憧撞,踉跄奔进。

感情的奔放、突破,真像决堤的河水,事先既无征兆,临事更不知何以应措!

由雷雨闪电交加的旷野忽然奔入到宁静、舒适、滴雨不沾的­干­燥石洞里,那份温馨、甜蜜,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

也许这洞里曾经有人盘桓过,地上铺着软草,角落里的瓦罐里,还盛着灯油。

两个湿淋淋的人,紧紧地拥抱着,彼此更能清楚地听见心跳喘息声。

甘十九妹这位曾为武林切齿,畏若神明的女中翘楚,想不到一旦作为爱情的俘虏之后,竟然柔顺如斯!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情泪,柔弱得就像是一只小猫!她用喜悦羞涩的窘迫,承受着尹剑平的拥吻。

这种可怕的转变,简直是尹剑平事先难以预料的,恨之深,爱之切,恨之益深,爱之也益切!多少仇恨,忧怨,悲切,忍耐,沉郁……一股脑地揉成一团,在无边情火的熔炉里,汇成了此刻“欲­火­”的奔放。

山洞里是黑黝黝的,任什么也难以看清,只在偶尔闪电亮时,彼此才得以辨明一切。

情火的蔓延,似乎已经迫近到紧要的关头了。

“啊……尹心……不……你不能!得寸进尺……不行……我不能失身……”她语音颤抖,说话时几乎要哭了出来!

闪电大明,亮同白昼!

甘十九妹的脸,一如雪也似的白,雨水,眼泪,湿糊糊地沾满了面颊……她的心跳得那么厉害。

闪电频亮,石洞里时明时暗。

“尹心……我求求你,求求你……”甘十九妹一声声地在讨着饶。一身武功,满腔豪情,这一瞬间会变成了如此柔弱。

透过晶莹的泪水,她那么柔软,害怕无助地看着他,打从尹剑平见她之始,还不曾见过她这般软弱过。尹剑平怔了一下,定住了身子,闪电使他忽然认清了甘十九妹这张脸,曾是不共戴天,又复魂牵梦索的那张脸……

几个奇快又复鲜明的意念,深深地打入脑海。

顿时,那焚身的欲­火­,如同着了一盆冰露般地被生生压制了下来。

一阵冷风吹袭进来。

尹剑平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嚷,在震天价响的一声雷鸣里,他忽然就像是被冰冻住了那样的动弹不得。

闪电,鸣雷,一次又一次地亮着,响着,整个大地都为之动摇!

甘十九妹终于冷静了下来!她同时也发觉到对方的面­色­有异!

“你……怎么了?”

缓缓地坐起身来,那么认真地看着他。

尹剑平忽然掉过身子来,难以排遣的懊丧,深深地困绕着他,一时仿佛有千万把尖锐的钢针,扎向他内心深处,其痛苦真是无以名状!

“尹心,你怎么了?”

甘十九妹显然大吃了一惊,一双纤细的手由他后颈绕过去,接触在他两边脸上!那么体贴地抚摸着他。

“啊!”她吃惊地道:“你的身子在抖!一定是冷了!”

说到了冷,她自己也由不住打了个喷嚏!

刚才双方热情如火,自然谁也感觉不出来,这时相继冷静下来,再吃冷风一吹,自然觉出冷来。

甘十九妹匆匆站起来,摸着身上道:“糟了,我的千里火忘了带来了!”

“叭打”一声,一幢火光由尹剑平手上亮起来,石洞里立刻大现光明。

甘十九妹喜道:“原来你带在身上。”

当下忙由他手上接过来,转过去把洞角的那盏灯点着了,等到灯光也亮起,她才忽然发觉到自己身上的狼狈,一身漂亮的衣服被雨水淋得湿透还不说,其上满沾泥沙,真的狼藉不堪!

尹剑平忽然回过身来看着她,二人默默地对看着。

甘十九妹情不自禁地背过身子来:“­干­嘛这么瞪着人家看?”

尹剑平一经冷静之后,总算也想明白了这番境遇,遇此非常际遇,自不能以常情来衡量处置。他自信自己再不会像方才那般的迷失,却也把心定下来。彼此都是出身武林的顶尖尖儿人物,也不会像一般世俗小儿女那般钮泥作态!

他深深地告诫着自己:先把心定下来,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且容过了眼前再说。想到这里,看着甘十九妹道:“姑娘大概受凉了,我来找些­干­柴,看看是不是能生一一堆火,先把衣服烘­干­了再说。”

甘十九妹聆听之下,微微点了一下头,脸上现出了一片晕红!

尹剑平四下看了一眼,倒巧得很,想什么竟就有什么。石洞一角非但堆有大堆的­干­柴,竟然还有石头支好的炉灶,即使连锅碗瓢桶,也无不具备。方才两个人为情火烧得昏天黑地,加以没有点灯,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现在灯光一亮,看清了这一切,都不禁暗暗纳罕。

甘十九妹奇怪地注视一周,越现惊异:“呀,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这里住的有人?”

“大概是吧!”

尹剑平就着现成的炉灶,支好了于柴:“管他的,既然没有、人,外面雨又这么大,只好在这里将就一夜再说吧。”

甘十九妹漫吟了一下:“这真是奇妙的一夜!”

一面说,她背过了身子来,拧着头发上的水!

尹剑平回过身子拿千里火,目睹着她此一刻的婀娜多姿,不禁微微一呆!

火光跳动着,只见她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尤其是敞开的那一截颈项,玉洁粉搓,在火光之下映衬里别具诱惑!

掩忍仇恨,不使发作,固是需要一番内里功夫,而面对Se情,不为动心,更是难能可贵,尤其是情yu高张,亟望有所发泄之际,能够坚守分寸不使放纵,更为不易。

尹剑平心神交战了一刻,拿起千里火,重新转过身来。一刻工夫,火生着了。

石洞里光华大盛。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盯着他道:“倒看不出来,你文经武略,样样­精­通,居然连烧火举炊也不例外,真难得,我看你升火的手法很高明,内行得很呢!”

“当然。”

尹剑平苦涩地笑了一下,添了一大截­干­柴在火里,火光熊熊里,爆发出一阵劈啪声,他脸上一刹间显现出沉痛之­色­!

“我不像你,千金之躯!”尹剑平往火里扔进一大截­干­柴:“姑娘,到目前为止,我整个的生命,无时无刻不在坚忍挣扎痛苦之中!升火举炊,更是我童年日常之事……故此不会忘记。”

一面说他解开盘扣,把外衣脱下来,敞开来在火上烤着。

甘十九妹掠着头上的长发,炉火熊熊,照着她嫣红可人的脸颊。斜过那双剪水瞳子,打量着尹剑平魁昂的健躯。

对方那种蓬勃豪迈的气质,一次又一次地打进她的心坎里。

智暂的一刹。

谁也没说一句话,只有于柴着火,散发出的劈啪声。

尹剑平用力地抖了一下衣服,一笑道:“只顾了我自己,倒忘了姑娘你了,有了!”他抬头看见了一根吊索:“这里有根绳子,我可以作个帘子,姑娘也可以宽宽衣服!”

“这个……”略微犹豫了一下,她含笑点点头道:“也好!”

尹剑平遂即动手,把一件宽大外衣权作帘幔挂在绳索之上,用以遮蔽甘十九妹更衣。

甘十九妹睨着他道:“难道你里面的衣服没有湿?”

尹剑平摇摇头道:“还好,除了两只袖子以外,里面的衣服都还没有湿透!你知道为什么?”

甘十九妹是时已潜身入幔,一面悉索地脱着衣服,一面脉脉含羞道:“为什么?”

“因为我里面穿着的那件水火不侵的宝衣锁子金甲!”

甘十九妹轻轻“哦”了一声,道:“难怪呢。”

她已把外衣褪了下来,却不知该怎么出来,脸上现出了尴尬表情。

尹剑平一笑道:“好人作到底,你交给我吧!”

甘十九妹迟疑了一下,才把手上的衣服递过来。

尹剑平接过来,用两根于树枝把它高高挑起来在火上烘烤着。甘十九妹脉脉含情的一双眸子,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

“今天晚上,可真是奇妙的一夜!”她喃喃地说道:“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呢?”

尹剑平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闪电仍然不时地在明灭着。

倏地一件物件划空向洞中飞来。尹剑平心中一惊,正待用手上的树枝连衣挥去,身后的甘十九妹却先已出手!只见她纤手倏地抬了一下,耳听得空中“吱”的一声,坠下一物。尹剑平赶上一步,仔细的一看,才发觉到原来是一只巨大的编蝠,也不知甘十九妹是怎么伤了它,只见它遍身是血,在地上颤动了一下,顿时一命鸣呼!

甘十九妹也看见了,微微一笑道:“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一只蝙蝠!”

尹剑平深有所感地道:“姑娘好手法,佩服,佩服!”

嘴里说着,不禁对甘十九妹奇妙的暗器手法,大存戒心,敢情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着高度的戒心,果真认为她手无寸铁,衣不蔽体,就可以任人欺凌;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尹剑平眼睛看着地上的蝙蝠,心里却在暗庆着自己并没有向对方乘机出手。否则,是否也会同地上这只死去的蝙蝠一样,落得同一下场?

“你在想什么?”甘十九妹含笑道:“是不是觉得我的心太狠了?连一只小小的蝙蝠,也饶不过?唉!我如果早知道是一只蝙蝠,就不会下这个毒手了,可见得我的暗器功夫还不够火候!”

“这话怎么说?”尹剑平回过身子道:“在我看来,姑娘你的暗器手法已当得上炉火纯青地步,举手之间能使飞蝙蝠毙死,这般功力,只怕普天之下没有几人!”

“心哥,你这就错了!”

尹剑平忽然发现她对自己改了称呼,一种莫名的歉疚浮上心头,霍地回过头来,瞳子里交织着极为错综复杂的表情。

甘十九妹被他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有些奇怪,她作了一个奇怪的微笑:“怎么,你不喜欢我这么喊你?”

尹剑平摇摇头,改口道:“那倒不是,我是在想你刚才的那句话,在我想来你的暗器手法,确实已到了顶尖的程度,再高明又能如何?”

“你听我说给你听,你就知道了。”甘十九妹娓娓说道:“如果我真的达到你所说的那种程度,刚才我就不出手了。”

尹剑平点点头,叹息一声道:“我明白了,只是什么人能够有这种眼力?”

“我师父就有。”

“你说的是‘丹凤轩主’?”

“不错!”甘十九妹津津乐道地说:“一个人暗器手法达到了极高超境界,他的目力也必定更高人一等的,当然,如果他目力高人一筹,也就等于他本身的内功势将也更高人一筹了,所以说起来,武功这一门学问,虽是勾技流结,其实却是殊途同归,一门­精­,百门俱­精­,那是丝毫也偷不得懒的。”

尹剑平颇有所感地点了一下头,内心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层淡淡悲哀!

他坐下来,继续在火上烤着衣服,顺口问道:“这么说令师丹凤轩主的功力,较你还要高出许多了?”

“当然!”甘十九妹轻叹一声,道:“虽然她自言把一身所学都传授给我了,事实上也则是如此,但是要论及火候,那我却比她差多了。”微微一顿,她遂即接下去道:“就拿方才那一手暗器来说吧,也许我出手的手法确实已无懈可击,甚至于我的眼力,也不见得就比她老人家差,但是在临场镇定上来说,却要比她老人家差远了!如果是我师父,她根本无须出手,而我却失之于急切毛躁!”

“你知道吧!”她笑了一下又道:“急切毛躁,是我们这一行道的大忌呢!”

尹剑平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使我获益不浅!佩服之至!”

甘十九妹一笑道:“用不着客气,你的武功造诣较之我并不差,说良心话,直到现在为止,你在我心眼里还是个神秘人物呢!”

尹剑平摇摇头道:“不,你太客气了!不过姑娘你确实给了我很大的启示,我因此而把你作为心目中难以达到甚至于超越的一个愿望。”

一面说,他把手上那件烤­干­了的外衣挑向甘十九妹道:“这件衣服烤­干­了,姑娘可以先穿上。”

甘十九妹接过来道了声谢,匆匆把内着的亵衣脱下来换上。

虽然说有一件衣幔遮着,尹剑平更是背向着这边,但毕竟相距咫尺,想到此,一张脸早已羞得红通通的。

“心哥,我要你一直背向着我不许回头,我才肯出来,好不好?”

尹剑平虽然不曾回头,但是耳中却清楚地听见她悉索的脱衣声,内心忐忑不已!谛听之下,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垂下头。

甘十几妹见他已经默许,遂即步出了衣幔。

炉火熊熊,她挨着边坐下来,那袭长衣,虽勉可遮住身上要紧部位,但遗露处在所难免。

所幸尹剑平真个的依其所言,始终是背向着她。连头也不回一下。甘十九妹看见尹剑平正襟危坐,始终不曾回过头来,倒也款款地放下心来!当时她也学着尹剑平先前模样,用树枝挑起脱下的内衣就火上烤着。

一面烤着衣服,她偏过头打量着尹剑平的背影道:“真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坐怀不乱的君子!”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又道:“这一次江湖之行,能够认识你,总算我不虚此行。”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实在说姑娘又认识我多少?人心隔肚皮,一个人要认识另一个人,在我来说,是一件最不容易的事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这话倒也不错,不过人生在世,有时候不要太过于认真,能够带着三分呆痴,故意不把事情看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尹剑平心里一动,遂即不再吭声。

甘十九妹烤­干­了一件又换上另一件,炉火正旺,照着她娟秀可人的脸颊,黑油油的一头青丝也都­干­了,云也似披散在她肩上,更显现出一番娇柔绮妮!较之昔日的玉洁冰清,却又大大不同。

石洞里早已不再寒冷,尽管外面雷电交加,风狂雨暴,石洞里炉火正炽,却是如沐夕阳,和煦如春!

甘十九妹望着红红的火焰,忽然笑了笑道:“你相不相信?自从我离开师门,下山以来,从来就没有像今天夜里这么高兴过,唉!一个人实是有本事能够留住飞逝的韶光该有多好?果能那样,我愿以未来十年的生命,换取与你今后三天在这洞中相互厮守!只可惜……

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却难以达到。”

尹剑平心里如同着了一拳般的难受,聆听之下,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心里不禁思忖着:看来她确是一个纯洁至情的姑娘,我却一直把她当作杀人的女魔头来加以防范,更存着时刻致她于死的念头,较之她的至情天真,岂不问心有愧?唉,甘十九妹呀!你怎地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当真就看不出来我尹剑平正是你未来的大敌?正是你日思夜想要斩草除根的唯一祸害吗?

这么想着,他内心更不禁浮现起一阵悲哀,对于自己的胸罗险诈,深深感觉到愧疚!

当时忍不住蓦地回过头来!

原来甘十九妹相信对方君子风范,心里也就未加防范,内衣既已烘­干­,乐得就在此地换过,刚要将一袭外衣褪下,对方偏偏竟在这时回过头来。

甘十九妹在一刻极度的羞窘之后,身形猝转,抱起衣服,转到了衣幔之后。

真是,说不出的又羞又气,却又能奈何?

只说了句:“你……唉……”

尹剑平聆听之下,赶忙转过头去。脸­色­发红,喃喃道:“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我实在不是……故意……”

甘十九妹这时衣服已经换好,步履姗姗地由衣幔后转出来,一直走到尹剑平面前。

“傻……东西……谁又在怪你呢!”

一面说时,却把一只春葱般的玉手,Сhā进到尹剑平的头发里,她的另一只手轻轻盘起,紧紧地拢抱着他的脸,这一刹不啻肌肤相亲。

她幽幽地发出了一声轻叹:“经过今夜之后,我对你的感情更深了一层,只怕除了你之外,我再也不会看上另一个人了!”

尹剑平只觉得佳人面贴,玉手无力,紧接着整个的上躯,已为对方紧紧搂入怀中,一种少女的温馨,就像是电流般传到了他身上。

他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能克制这等温腻柔情?

顿时,他张开了双臂,将对方紧紧拥入怀中!

炉火劈啪有声地在燃烧着,时而有火星四溅!

男女两个人的热情如火,却较诸这一炉烈火犹有过之!不知何时,甘十九妹变得像是小猫般的驯服!

她用无限温馨。含笑着晶莹的泪光的眼睛,注视着加诸她“痛苦”与“喜悦”的年轻人,忍受了上天所安排,命运所加诸的一切……

天­色­仍然是那么黑……

炉子里的火已成了余烬。倒是摇曳在一角的那盏豆油灯,仍然如同先前一般的明亮,灯芯笔直地燃烧着,不时的耸上一耸,算是这洞里唯一不休止的东西,是黑暗里唯一醒着,对于过往所发生的一切,曾经目睹而可作见证,活着的东西。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空气是那么的静,尤其是在此万籁俱静的深夜里。如果你是一个午夜梦回的人,那么寂寞的侵袭,势将是在所难免的了。

甘十九妹欠身起来,一刻小睡,并不能少缓她身上的疲态。打量着熟睡中的那个人,她脸上现出了一抹微笑,却又有说不出的余悸!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个胆子?这种体力?印象里的那种斯文,一时己变得不可捉摸。

“唉,野人哪!”

心里想着,固不知这一刻的酸甜苦辣!

婆姿的昏暗灯光里,她翻过了身子来,纤手支颐,近近地,凝视着他。

一刹问,她只觉得对方是那么陌生!

那张颇有男子气概的俊脸,映着灯光时明时暗。宽厚的天庭之下,两道俊朗的长眉,直直的鼻梁曾经不止一次的昭示着她,他是一个极有个­性­的人!就是这一点神秘的暗示,才使得她上来不及招架,在情场上打了败仗,作了他爱情的俘虏!

一阵冷风袭过来。

甘十九妹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悄悄地盘过身子来,披上一件衣服,在炉子里添上几根柴,这洞里立刻大现光明。

炉火揭开了这洞里曾是不可告人的一些隐私!

石洞里,第一次传出昆虫的鸣叫声!

贪睡的那个年轻大男人,翻动了一下身子,发出了只有熟睡时才会发出的均匀鼻息声。

甘十九妹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缓缓地伸出一只尖尖玉手,想去触摸一下他的脸。然而她止住了这个动作,又探出,想去触摸一下他半­祼­的前胸,她又止住了……

“不……”她脑子里在想:“这个时候我可不能吵醒他!”方才的一切,走马灯似地由她脑子里掠过,想到了窘迫处恁的由不住她脸­色­大红,怀里就像是揣了一头小鹿般地乱撞着。

炉火的映照下,这洞里已不再神秘。

看着,看着,由不住她心里一阵子发酸,两行泪水汨汨地顺腮滑了下来。

像是失落了什么……又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地……她淌着泪,悄悄地掩饰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尴尬!

长发早已凌乱了,却是没有心情再去理它,胡乱地挽了挽,心里这一会简直是乱透了,又怪得了谁呢?把脸埋在了胳膊弯里,她真恨不能放声痛哭一场!

她可不是这种好哭的女人,只是眼前的这种事,来得那么突然,生平是那么希罕,何尝经历过,简直连想也不曾想过,也就莫怪乎临阵张惶,连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偏偏这一刹,她的思虑又这么多!

“唉!尹心,今夜之后,我固是非你莫属,而你呢?你是不是也同我一般的痴情,抑或是心有别处,果真那样,可就休怪我

心里一阵发凉,真像是当头淋了一盆冰雪那样,顿时就怔住思念电转,不禁想到了师门严厉的规矩,在那么许多的禁令规矩里,似乎有关于“男女授受不亲”那一项,最称严厉。休说今后与这个尹心的婚事是异想天开,果真一旦为师门获悉自己与此人之些许亲近交往,以师门律令来说,也是必死无疑。想到了这些,她的心里可真是乱透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剑柄。偶一触念,她遂即又松了开来。

不!她心里强烈地在冲突着:对于他,我怎能下这个毒手?

然而,思虑再转:如果此人守口不住,有一点风吹草动传到了师父耳朵里,我命休矣。

那只方自松剑的手,不禁又紧紧地抓住了剑柄。

不!我不能杀他!甘明珠,你不是曾经打算过脱离师门吗?这一次机会来了,有了他,岂不是你一个最称心如意的帮手吗?

可是师父怎能善罢于你?

不如眼前与此人远走高飞?

心里一动,方待伸手去拥他,却又忽然制止住这个动作,一时后退一步!

唉……不行,不行,这件事我要好好琢磨琢磨方可决定……

最后这个念头,终于使她冷静下来。

雪白的脸上,交织着错综复杂的表情!

这件事我且留置心头,眼前却不可轻举妄动,她默默地想着:且待打下了清风堡,完成了师门所交付给我的重任之后再说吧。

这么想着,她遂即悄悄站起,怪不得劲儿地穿上衣服,一切就绪之后,她再次打量着尹剑平。

说不出的难以割舍!

只是此刻不走,可就难了,一侍他醒转之后,自己又得以何等面目去见他?

想到这里,她蓦地飞红了脸,可真是羞死了!

眼睛里的光采,最能反映出心里的情愫!

这一刹,她心里所交织的却又是剪不断的柔情万缕,依依难舍地睇视着他。

一阵寒凤袭进来。

火光里,两只骗蝠相继低飞而进,在石洞里打了转,遂即又穿梭而出。

甘十九妹忽然惊了一下,意识着自己该要离开的时候到了。

悄悄地拔出了佩剑,就着火光,她清楚的在地上留下了“情深意浓,君且珍重”八个字。

回剑入鞘,悄悄步向尹剑平身边,默默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足顿处,箭矢般地穿身而出,遂即消逝于沉沉的夜­色­之中。

炉火成烬。

灯芯成灰。

黎明的曙光,划开了穹空一线!

到处都是淙淙的流水,小流成溪,池水高涨,夜来风雨,给原野带来了一番新的面貌。

未几,东半天起了一片火红的云霞,红光渲染着清泉,光彩夺目,­色­如唬琅。

※※※

石洞里,尹剑平一觉醒转。

先是睁开双眼,触目着石洞顶壁,他发了一阵子呆,忽然坐起来。

昨夜的一切,历历由脑海中掠过。

蓦地挺身跃起。

在石洞里快踏一遍之后,他又回到原处坐下来。

甘十九妹!

再也没有这个名字,此一刻给他的印象更深刻了,脑子里想着这个名字,鼻子里立刻敏感地嗅着了她的身上那种独具的幽幽清香。

眸子也就在此一刹,接触到地上的八个字:“情深意浓,君且珍重。”

顿时,他就像个石头人那般地定住了。

昨夜的一切,再清楚不过地浮上眼睛,他心情忐忑地坐下来仔细盘算着,脑子里更不知道是如何一番滋味!

他知道,昨夜自己竟然没有勇气下手杀了她,以后只怕将是更难下手了,何况两者之间,更加上这等关系以后又将如何自处?

这么一想,他真禁不住兴出了一种透骨的寒意。

石洞里日光渐盛,昨夜的风雨凄厉,雷电交加,都成了过去,无限的温情,两心媚绻,随着日光的大量泄入,也渐渐为之黯然!

尹剑平经过了一番沉痛的心神交战,才似由梦境里回到了现实。他开始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座石洞,越觉得它的存在绝非偶然。

这石洞有十丈,内里十分­干­燥,石壁为坚硬的黄岩所开,壁面上现出斑斑斧痕,显然年月已久,其上都生有一层毛茸茸的青苔。洞里除了前述的炊具之外,石桌石椅,高矮适度,看似纯然天成。其实如经留意,也却能看出人工所加诸的巧妙安排与独具匠心。

淙淙的流水声,引导着他走向洞角,使他意外地发觉到一股粗如儿臂的清泉,怒蛇也似地由地面涌起,在积满了五尺见方,半尺深厚一个贮水池之后,才向外开始溢出。

想是昨夜那一阵山雨,泉水大盛,满溢的流水,顺着洞边的沟渠潺潺流出。

尹剑平弯下身来,掬起一捧水来洗脸。不意他手指方一触及水面,顿时才发觉到水质温热,敢情竟是温泉?这一突然的发现,使得他心里猝然一惊,遂即大喜!当下不假思索褪下了衣裤,先在外洗涤一番,终不过瘾,遂即纵身入池,洗了个欢乐尽情。

当他双足踏实之后,才觉出地底石质其热异常,整个的贮水池简直就形同是一具大鼎釜,无穷的地热就似釜底柴薪。妙在水温达到一定的温度之后,即不再升高,沐浴其中,无限乐趣!

尹剑平原是忧心仲忡,有些儿神不守舍,无意中触此奇兴,先时的困恼柔肠,一股脑地抛向九霄云外,遂即大肆开怀的在水里洗起澡来。原是一池静水,被他尽兴地一搅,蒸腾起一片茫茫雾气。洗了一刻,只觉得全身上下血液流畅,无限舒服,只是浸泡略久,即有一种昏沉沉的过度之感。这倒使得他暗吃一惊!

尹剑平一向体力极佳,以常情而论,沐浴片刻似乎还不至于有如此感觉,但是那种突然加诸的昏沉感受,的确是再实在不过,迟疑片刻,更是加重其势,几乎是立刻挺受不住,即要昏倒池内的样子。

这一突然的感受,顿时使他大为惊心,当下慌不迭地跃身池外。身子方一离开,人可就情不自禁地就着池边躺了下来,顿时他就感觉出无比的舒泰,即使这一块眼前供自己躺卧的石面,也似乎绝非偶然,人躺其上,只觉得长短光平正当,曲直适度。

的确是怪极了。

莫非这一切,也都是前人的慧心运用?

更妙的事情,接踵而至!

就在他方动念的一刹,眼睛却奇妙地发现到洞顶有一件怪事。

敢情在峥嵘不平的洞顶之间,凿雕有一具凸出的石像!

如非是尹剑平恰恰睡在这个地方,如非是他的视线正好由这个角度看上去,他万万不会有所发现!现在偏偏却正好被他发觉到了。

那是一具奇妙的平仰睡姿,虽然雕凿得并不­精­致,但是却使人很清楚地可以看清一切。

图面显示着的形象,是一个人平仰睡姿,一只右手抚按在小腹肚脐上,另一只手却横搁在前额,形状很奇,亦不知是什么缘故?

尹剑平看得奇怪,不自觉地学着浮凸的样儿比试了一下,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就在这时,忽然他感觉到洞外传来了一些声音,情不自禁偏过头来。

殊不知这一看之下,使得他心里怦然大动了一下,目光所及,只看见一个形容憔悴,乱发蓬松的汉子,正自踏步进来。这人想是压根儿也不曾想到,石洞竟然会有外人,但见他赤着瘦骨嶙峋的身子,一只手挽着褪下的绸质蓝衫,那副样子看来像是正要沐浴的神态,不意忽然发觉到尹剑平的存在,顿时大现惊异!他蓦地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圆了,直直地看着尹剑平,表情不胜惊讶,怪异!

尹剑平慌不迭地翻身坐起来。

就在这一刹,他只觉得眼前白影子闪一闪,再定目时,才发觉到那个人已遁出洞外。

这一个奇异的发现,不啻使得尹剑平大吃一惊!

脑子里不假思索,他身形一个快闪,赤­祼­着身子扑向洞外,目光所及,对方那个形容憔悴的赤身瘦体,却似己拔身在百十丈高下的峻岭高峰。

尹剑平这么快的身法,却只看见了此人临去时的一个背影。

那种起落的速度,的确是出乎意料的快,不过是晃了两晃,又行揉升了十数丈高下,像是猿揉般顷刻消逝在浓林密处,顿时失其踪影。

尹剑平如非亲眼看见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也万万难以想象,一个人的轻功竟能达到如此境界,简直是匪夷所思,却是再实在不过的事实。

在洞外呆立了一会,再也不见那个怪人的现身。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个石洞,热泉,浮凸……简直无一不奇,现在更加上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顿时使他如陷身五里雾中,一时方寸大乱!

返回石洞,他坐到池边的青石板上,脑子里的思绪由甘十九妹转向方才那个乱发不修的怪人身上。

的确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怪事!

这个人是谁?

他何以存在在这里?

观诸他那一身奇特的轻功绝技,这个人分明是一杰出的武林人物,只是他何以会沦落到如此模样?

回忆着方才他初入石洞的情景,不难测知他是来洗澡的,忽然发觉到自己的存在,才会张惶地逃走。由这个人的奇异出现,不禁使他联想到,此人与这个石洞的特殊关系,从而使尹剑平此刻联想到,这座石洞内的一些东西,诸如炉灶,灯盏,这些东西的存在,敢情正与对方有不可化解的关系。

想到了这些,尹剑平一颗心,更加忐忑不已。

对方那个人,虽然匆匆一现身遂即消逝,但是尹剑平却把他观察得十分清楚。

第一,他绝不是一个化外之人。

第二,他虽然乱发不修,形容憔悴,但面相斯文,颇有读书仕子那般的神采风范。

第三,此人更有一身超越常人的武功,说他是一流身手,亦不为过之。

如果以上三点可以认定,那么这个人的存在,的确是太奇怪了,忆及方才他现身时的羞涩,尴尬神­色­,这个人分明涉世未深,很可能根本就从来也没有涉世的经验?

“这人又会是谁呢?为什么会居住在这里呢?”

“他……”

问题实在太多了。

一道阳光穿洞而入。石洞里顿时大放光明,这却使尹剑平才恍然警觉到自己的立场,不禁暗自好笑地思忖道:我自己的问题够多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理论这些?这人与我非亲非故,我又何必管他?心里这么思忖着,遂即不再多想,只是却掩不住原有的好奇,又转向方才沐浴的温泉池边,躺下来向着洞顶的那座浮凸细细地观看一番。经过他一番研究之后,遂即断定了那浮凸人像,存在洞顶绝非偶然,这其问必然大有学问!

一个念头,陡然闪电也似地升起。

尹剑平忽然想到了常闻人言及深山大泽之内每多仙人异迹,这类人以道术焙炼真元,最终却能炼成元婴,身外化身,以至于出入青冥,飞升境界,莫非眼前这座石洞,正是道人修真之处,先时那个瘦削青年,也正是修炼上乘道法的异人不成?

这种想法自然过于传奇而失却真实­性­。

他仰身在先时躺卧处,目光直直打量着那个浮凸,越看越觉得涵有真义,当下情不自禁地又依样地将两手置于额、脐。

不意,他方自学样而为,遂即兴起了浓重的睡意。

一种极度的疲倦的感觉,再一次地袭上身来,那种困迫感觉,简直真是令人难以招架得住!恰于此时,他听见了身边一阵细微之声,由不住转过目光向洞口注视过去。一看之下,顿时使得他心里又是一惊!敢情前此所见的那个乱发瘦汉,又自出现眼前。

这一次较前一次略为不同,前次这个人是全身赤­祼­着进来。现在他却是衣衫整齐——一身蓝­色­绸于长衫,闪闪有光,看来质料高贵,而且十分清洁,全身上下不染纤尘,而且连一个皱纹都没有。

这人正如前述,一张白皙的脸上丝毫不着血­色­,含有深切的病容,倒是那一双圆大的眼睛看来颇具神采,似乎电同尹剑平一般,满存好奇心,向着尹剑平直直逼视着,神态奇怪之极。尹剑平按说应该立刻起来,与对方弄个明白,无奈那种突袭的困倦感觉,实在大浓了,根本不容他脑子里转过念来,遂即呵欠一声,沉沉睡去。

三十八

这一觉,又不知睡了多久。

当他睁开眸子时,石洞里充满了柔和的金红­色­光彩,轻风由洞前徐徐吹过,树帽子磨擦出声,片片树叶各有光泽,景象舒徐和谐,甚是适人。

尹剑平伸着懒腰由池边站起,一时耳聪目明,神智至为清爽,心里想到必然是睡眠之功。莫名其妙地又睡了一大觉,真是好没来由。

当他身子一站起时,一袭长衣由身上落下来,这才发觉自己敢情还是­祼­着身子,当下慌不迭将衣裤穿好,心里却不禁在想着,记得方才临睡前,分明看见那个蓝衣怪人又出现洞前,而自己偏偏就在那一刹支持不注而沉沉睡去。

一想到这里,心里顿时一惊,赶忙查看自己那件随身宝衣“锁于金甲”以及随身宝剑“海棠秋露”,所幸,这两样东西都还不曾遗失。这不禁使他心里更是奇怪,当下忙将“锁子金甲”穿好,佩好长剑,方侍向洞外踏出,不意目光掠处,忽然心中又是一惊。

敢情,那个蓝衣怪人分明是又在眼前。

隔着洞口,蓝衣人像是正由外面走进来,一只手上提着老大的两个野生桃实,忽然发觉尹剑平向外步出,不禁吃惊地站住!也许对于尹剑平,他已有了数面之缘,心里不再见外、二人面面相对时,蓝衣人只用着奇怪的目神,直直地向他逼视着。

尹剑平心里紧张稍去,被对方目光逼视得不胜狐疑,当下忍不住微微一笑,向着这人抱了一下拳道:“这位仁兄请了,还没有请问仁兄大名,仙居何处?这洞府莫非就是仁兄的居住之处吗?”

他心里充满了大多问题,是以一见面即迫不及待地向对方提出。

蓝衣人那张病容深布的脸上,忽然带出了一些笑容。只见他霍地右手一抬,只听得“呼”的一声,手上连枝的一双桃实,直向着尹剑平迎面猝然飞来。

尹剑平想不到他忽然有此一手,心里一惊,当下毫不迟疑,右手突起,蓦地向着来物一兜,就势二指轻翻,已拿住了桃枝,信手一抡,已将两只巨桃,连枝带叶地提在手上。

这一番动作,看似无奇,其实若非具有非常手法,实不易为!

蓝衣人想是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有此身手,乍见之下,苍白的脸上顿时现出一些惊讶,身形略闪,风卷落叶般地飘身入洞。

尹剑平紧跟其后,闪身而入。

蓝衣人足捶轻旋,有如灵猫一般,“呼”的一声己转向洞角,坐于一尊石几之上,动作极其熟练,想是平素日常早已习惯之动作作之。

尹剑平看在眼中,越知其必然身上藏有罕世异功,一时好不钦佩!当下忍不住赞道:

“仁兄,好功夫。”提了一下手上的桃子,他看向蓝衣人道:“这两枚桃子是送给我的?”

蓝衣人点了一下头,一双眸子只是骨碌碌在对方身上转个不休。

尹剑平几乎一日未曾进食,眼前被这两个大桃子乍然勾起了食欲,当下道了声谢,随即急不及待地将一只大桃子吃到肚子里,那桃子极其甜蜜,人口即化,真是越吃越好味。他匆匆忙忙吃了一个,正想再吃第二个,忽见对面蓝衣人摇摇头道:“好了,这一个等一会再吃吧。”

尹剑平好容易盼到他开口出声,心里真有意外的惊喜,虽然他只开口说了短短一句话,却可由其语音里听出浓重的南方口音。

蓝衣人湛湛目光注视着他道:“桃­性­大暑,少食有益,多吃了却是不好,尤其是你现在不好。”

尹剑平抱拳道:“承教,还不曾请教仁兄贵姓?何以深居这荒山之内?”

蓝衣人忽然脸上现出了一种为难,多少有些不悦地摇摇头道:“我己多年不见生人,更不曾在人前道及姓氏,再说年月太久,多已记忆不清,你也不必多管。”

尹剑平怔了一下,心中固是狐疑,只是对方既然这么说,实在也是不便再讨无趣。

蓝衣人芜尔一笑,露出自白的一嘴牙齿道:“附近这个山名唤蟠龙岭,山势并不很高,但却多险崖,人不易攀,由于山上除了石泉之外,树木不多,是以通常连樵夫也不多来,这里虽是山脚,却因多狼,人迹亦渺,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尹剑平道:“在下昨夜为雨所困,胡里胡涂地闯来这里,若非发现仁兄这座石洞,真还不知何以度过?”

“不必客气,”蓝衣人摇摇头道:“这座石洞并非我所有,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尹剑平怔了一下道:“这么说仁兄你并非住在这里了?”

“不一定,”蓝衣人道:“我在山顶上另有住处,这里每过三五日来上一次,兴之所至,偶尔也会在这里住上两天。”一面说,他转过脸打量着那池温泉道:“这里适当地眼,全山仅此一处温泉,水质奇佳,可去百病,对于我辈练武之人,更可兼修培元固本之效,只是地岩|­茓­眼,所喷元磁地火,如无相当内功之人,万难当受,只宜在池外略作冲洗为宜。”

尹剑平这才忽然想到自己何以会有昏昏欲睡之感。原来竟是池中温泉所致。

蓝衣人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方才进洞时,见你昏沉入睡,就知你必是沐浴过久所致,一般人更不知所以,贸然全身入池了,如无实在的内功支持,只怕有­性­命之忧,以你方才情形来看,你的内功,实在已具有相当的火候。”

尹剑平黯然道:“原来如此,仁兄如果不说,在下倒还不知,原来这一池温泉,竟有如此神秘!”

蓝衣人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吗?”

尹剑平心里一动,暗忖道:这可好,我问他的来历,他守口不说,现在却要来盘问我的根底。心里盘算着,原不便实说,可是却禁不住对方那双眸子的注视,第一次见面,应待人以诚。当下略一盘算,遂即点点头道:“在下姓尹名叫剑平,自幼许身武林,粗通武技。”

蓝衣人嘴角掀了一下,他像是已消逝了一上来的那种羞涩之感,脸上微微带出了一丝笑容。

“少年人,你用不着谦虚!”他喃喃地道:“你的功夫据我看已是很不错了,你师承何人?”

尹剑平被对方这句“少年人”称得心里好不自在,对方看起来顶多不过较自己长上几岁,居然如此托大,心里纳闷,但也不便出言顶撞。

蓝衣人静静地打量着他,似在等着他的回音。

尹剑平笑笑道:“在下师承数家,倒也不能肯定说是哪一门户,仁兄你呢?”

蓝衣人微微一笑,脸上现出一番凄苦神­色­:“我知道,你是对我有所提防,不肯告诉我实话,不过……”微微一顿,他发出了一声冷笑。又缓缓地道:“眼前情势特殊,我有了解你身世的必要,希望你对我实话实说吧。”

尹剑平略微思忖了一下,沉声道:“仁兄是……”

蓝衣人摇摇头,说道:“你不能这么称呼我。”

尹剑平抱拳道:“那么兄台请了。”

“哼!”蓝衣人惨白的脸­色­里,微微现出一些青­色­:“兄台?你可知我有多大年岁?”

尹剑平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有此一问,登时怔了一下:“你今年……”

蓝衣人哼了一声,说道:“我今年六十七岁了。”

尹剑平猝然一惊,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蓝衣人冷笑道:“你不相信?”

“这……”尹剑平茫然地摇了一下头:“在下实是难以相信。”

“信不信由你!”

蓝衣人气呼呼地说了这一句,由不住仰头长长地叹息一声:“你也许更难相信,我来到这座蟠龙岭,已经有二十六度春秋了。

尹剑平又是一怔,却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山中无寒暑,更无人事纠纷,”蓝衣人喃喃地道:“数十年,晃眼即过,脑中了无牵挂,这就是我所以能够驻颜,看来并不老态的原因了。”

“那么你……”尹剑平奇怪地在他脸上注视着:“你说的是真的?”

蓝衣人道:“绝无只字虚假。”

“可是,”尹剑平沉着地道:“这又为了什么,请恕我好奇,我想你一个人独自隐居深山,必然是有非常的原因,可是?”

蓝衣人点点头:“当然有原因。”

说到这里,他深湛的眸子直视过来,目光里头显然含蓄着几许神秘与凌厉。尹剑平立刻发觉出对方目光有异,只是这显然是对方的隐秘,自己却不便刺探。

蓝衣人一笑道:“你想知道为什么我独自一个人居住在这里?”

尹剑平点点头道:“如果你愿意说出来,我当然想知道,但是如果你不便出口,在下也就不敢多问。”

“我会告诉你,”蓝衣人苦笑了一下:“即使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只是,我却有一个先决的条件。那就是,我要先了解你!”

尹剑平微微一笑,道:“如果我不肯告诉你呢?”

蓝衣人道:“你一定要说。”

尹剑平挑了一下眉毛:“哼,这个天底下,我倒还看不出来,有什么事情能够勉强我做的。”

蓝衣人脸上飘过一丝苦涩:“但是这件事,我就要勉强,否则,你休想生离此处!”

“笑话……”

尹剑平霍地站起来,可是继而一想,他却又收敛了怒容,看看蓝衣人,他摇摇头道:

“由阁下谈吐风度看来,你显然并非作事莽撞之人……”

蓝衣人神­色­一寒道:“这件事与作事莽撞没有什么关系,你的身世,我一定要知道。”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很有趣,”略一思忖,他颔首道:“好吧,既然你如此蛮横,可见有恃无恐,我也正好一时技痒……”

蓝衣人道:“你是说要与我动手?”

“不错,”尹剑平道:“我们这就印证一下武功,分个强弱高下吧。”

蓝衣人冷冷地道:“然后呢?”

尹剑平冷冷一笑:“这就简单了,如果我技不如你,我对你有问必答,否则,你也一样,如何?”

蓝衣人那张白脸上,现出了两道深刻的纹路,微微点头道:“很好,就这么办。”

说了这句话,他霍地由位子上站起来:“那么,你就出手吧。”

尹剑平自目睹对方之种种奇特情景之后,心中早已存想着要伸量一下对方武功如何,眼前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真是正合心意,当下向前走了几步,微笑道:“既然这样,阁下就挑一个地方吧!”

“那可不必!”蓝衣人冷冷地道:“这里就很适合!”话声出口,蓝衣乍飘,捷若飞云般已袭身而前。

尹剑平倒没想到对方竟是说出手就出手,其势如此疾快。心中猝然一惊,立即就感觉到,随着对方前扑的身子,一股绝猛的劲道,陡地将自己身形罩定。

蓝衣人这种打法,无异“捆而杀之”,只以本身所练内炁元罡,一上来固定住对方手势,随后再待机出手,对方必无招架之力。

这种打法,显然是一般高人贯施的手法。

无奈尹剑平早已由甘十九妹处习惯了这种打法,况乎这种打法,更是他对敌时喜用的方式,所以,蓝衣人虽然功力深湛,却也未能得手。

就见尹剑平身势霍地向下一矮,右掌向侧面击出一掌,这一掌功力神湛,便是将蓝衣人所加诸的阻力攻开一个破口,紧接着他身躯轻晃,轻若飞燕般地穿身而出,起落间已飞身七八丈开外。

蓝衣人那么奇快的一式出手,竟然会扑了个空,一双瘦长的手双双落空。这一出手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不禁怦然一惊。

尹剑平把握住此一刻良机,倏地反手一掌,直向蓝衣人背上兜了过去。蓝衣人显然是绝顶聪明之人,一招失手之下,立即就感到他会有此一手,顿时拍掌迎上。两只手看来是一般的快速,只听得“卜”的一声,已然迎在了一块。这种迎接对方之式,堪称实力的一击!就在两只手掌甫一交接下,整个石洞都似乎为之震动了一下。

尹剑平与蓝衣人两个人先是木然不动,不过是极短的一刹,遂即双双分了开来。

蓝衣人往左,尹剑平往右。

这其间,蓝衣人的身法,显然透着特别.就只见他身势倏地一个快转,瘦削的身子,霍地拔起,宛若飞云一片!眼看着他腾起的身子,几乎已经挨着洞顶,却又猝然落下,一起一落之间,真有“鹰飞星坠”之势,好快的身法。尹剑平简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能在石洞里施展这种身法,确是大出意外。

蓝衣人这一式身法端的格式特别,大脱武林前人窠臼,观诸他起身,贴顶,滚翻,下落,四式连而为一,施展时浑然天成,一气呵成,真有高山流水之势,大大地扣人心弦!

说时迟,那时快。

尹剑平根本不容抽招换式,已为蓝衣人一双手掌拍在了背上。

蓝衣人一声冷笑道:“你输了。”

只是未免出声太早,三字未曾说完,忽然就觉出自己双手微微一松,对方身子陡地向前一栽,却似怪蟒般地翻过身来。

蓝衣人双掌一错,正待第二次攻对方面门,忽然就只见对方身子一矮,两只手作“十字摆莲”似地向前一挥,休看这奇怪不成格式的一招,却有出乎意外的奇妙效果。

蓝衣入原来作势攻上的身子,蓦地就像忽然遭遇到一种阻力。他脚下由不住,一连向后退了几步,忽然,身子再次掠起,改向尹剑平的身形反侧面切进。然而这一面较之前一面并没有什么两样。

蓝衣人走势极快,只是在对方莫测高深的封锁之下,依然不能得心应手!就只见尹剑平一手高举,一手下沉。

这种看来稀松平常的招式,却是蕴含着无穷的威力,蓝衣人一经体会,登时吃了一惊,他进势快,退势更快,一进一退,快若旋风。

身形乍前忽后,“呼”的一个拧身,已倒折出丈许开外。

尹剑平由于多日来的细心领略,苦思穷索之下,已能大体上悟出吴老夫人的“草堂秘功”,这一次用以来抵挡蓝衣人的招式,较之前些与甘十九妹对敌时又自有所不同,显然已识得个中三味!

蓝衣人不啻大吃了一惊,他挑动了一下长眉,满脸惊讶地道:“咦,这些招式,是谁传授给你的。”

尹剑平摇摇头:“没有人传授。”

“那么是你……”

“不错,的确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蓝衣人将信又疑地愕了一下,忽然道:“对不起!”嘴里说着,他陡然转了一个半圆的圈子,霍地自尹剑平背后侧身快切而入。

尹剑平蓦地身子半转,拳掌前封。这一掌,他贯足了真力,因知蓝衣人非同小可,是以不敢掉以轻心。哪里知道他这一掌方自劈出,即见蓝衣人的身子滴溜溜一个打转,眼看着对方瘦削的身子,有如一股轻烟似地拔空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天蓝衫影里,对方蓝衣人陡然间像是变成了许多人,显然是一种微妙的幻觉促使,只是任何人出此幻党的一刻,都会感到别无主张!尹剑平心里一阵发慌,还不及转念,他只觉得两肩上“叭”的一声,已为对方两只手掌搂了个结实,紧搂着两处,“云门|­茓­”上一阵子发麻,遂即动弹不得。

蓝衣人进身快,退势亦快。

就在尹剑平双肩上一阵发麻之同时,倏地又恢复原状,蓝衣人却已飘出了丈许以外。尹剑平心里动了一下,才想到了是怎么回事,一时脸­色­微变!他奇怪地打量着蓝衣人,冷笑地点点头道:“我输了,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蓝衣人苦笑了一下:“不对,严格说,我们只能称为互有胜负。”

尹剑平摇摇头道:“你这一手大妙了,老实说,我简直就没有能看清你的身子,不怕你见笑,我看见的是许多的影子……”

蓝衣人点点头,得意地道:“当然是这样,你可愿意知道我这一招身法的底细吗?”

尹剑平奇道:“难道你会告诉我?”

“有何不可,”蓝衣人微微一笑:“我方才所施展的那一式身法,乃是我穷毕生之力,所研习出来的三种身法之一,名叫‘分身化影’,施展时必须要适应其时,巧妙地运用足心与两肩上的力道,就好像这……”

说时他猛地双肩一摇,霍然间变成了三条人影,只是当尹剑平疑目认定,对方显然只是子然一身,“真”与“不真”,只在对方身形变化之一刹那!

蓝衣人微微一笑道:“你可看见了?其实这只是一种巧妙的身法运用而已,主要在利用人们眼神的错觉,把握住难能的千钧一刹。”微微一顿,他遂即接道:“你当然知道,致胜强敌的诀窍,常常只在弹指的一刹,谁能够把握住这难能的一刹之机,谁也就可以说是赢了!”

尹剑平心里好不钦佩,眸子里情不自禁地现出了向往之­色­!蓝衣人看了他一眼,忽然叹息一声,转过身来,走向一旁,默默无言地坐下来。忽然间,他脸上浮现出一片伤感,却又像似遭遇了什么想不通的疑难大故,总之,这一刹他像是忽然陷入了苦思境界。

尹剑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你怎么了?”

蓝衣人轻叹一声,缓缓转向尹剑平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尹剑平摇摇头。

蓝衣人喃喃道:“想你方才施展的那几手身法。”

“我的身法?”

“不错,”蓝衣人慢慢的点了一下头:“奇奥,高妙,匪夷所思,为我毕生仅见。”

尹剑平冷笑一声道:“那有什么用,我还是输了!”

蓝衣人眯起眸子来,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道?其实你本来可以赢的。”

尹剑平微微呆了一下!

蓝衣人苦笑道:“你也许不知道,方才你所施展的那些怪异招式,完全运用错了!”

“运用错了?”

蓝衣人点点头,遂即凄然一哂道:“你自己并不知道这个错误,能看出这个错误运用的人,只怕不多,也许只有我,而且也只有我会告诉你。”

蓝衣人的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又道:“你明白这个原因吗?天下最自私的人,就是我辈武林中人。”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尹剑平还在等待着他指出自己的错误。

蓝衣人缓缓地道:“其实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直到现在为止,我还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你不要奇怪,因为我告诉你之后,你立刻就能反败为胜,我再想胜过你,可就不容易了!”

尹剑平道:“那你还是不说的好。”

蓝衣人一笑道:“我还是告诉你吧!”

尹剑平道:“你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蓝衣人冷笑道:“如果你以为我是一个轻易放弃原则的人,那可就错了,我所以对你特别好感,那是因为我相信你是一个值得我相交的人!”

尹剑平微微一笑:“你真的这么认为?事实上除了我的名字以外,你对我一无所知。”

蓝衣人冷冷地说道:“我马上就要认识你了!”

尹剑平心里一动,这才想到方才双方有言在先,自己既然已经败在了他手上,按照事先的约定,对于他便该是有问必答,一时却是无话可说。

蓝衣人看着他点点头道:“你放心,我要知道的不多,但是你却要据实以告。”

尹剑平轻叹一声,说道:“谁叫我技不如你,你问吧,只要我能告诉你的,一定是知无不言。”

蓝衣人道:“我已知道你名字叫尹剑平,据我所知,江湖上这一姓氏而又­精­于武技的人,似乎不多,在我印象里,较为有名望的似乎只有‘黄时剑客’尹雁翎这么一个。”

说到这里,他话声忽然顿住,面上显然愕了一下。尹剑平更是难以掩饰住脸上的惊惶!

四只眼睛对看之下,蓝衣人脸上带出了一丝希罕神态:“啊,告诉我,尹雁翎是你什么人?”

尹剑平乍然听见了屈死九泉之下父亲的名字,一时禁不住激动万分。他以十分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蓝衣人道:“你……你怎么认识……这个人?”

蓝衣人冷笑一声道:“不要忘了,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告沂我,尹雁翎可是你的亲人吗?”

尹剑平愕了一下,缓缓点头道:“你算问对了人,尹老先生正是先父!”

蓝衣人十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面现笑靥道:“这就不错了,你们父子的确长得很像,想不到尹大哥身后竟然会留有如此神俊杰出的后人……唉!如果他地下有知,却也该含笑于九泉了!”

尹剑平身子一震道:“你……你称呼他老人家是大哥……莫非……”

蓝衣人轻轻哼了一声:“令尊与我交非泛泛,你既然是他后人,当然听说过与他交非泛泛的‘三金鹰’,你可听说过这三个人?”

尹剑平后退一步,惊诧地道:“你是说,有‘金岭三鹰’之称的三位前辈?”

蓝衣人笑道:“对了,就是这三个人。”

尹剑平又是一惊,那双眸子,注向蓝衣人:“足下……是蓝衣人苦笑了一下:“我姓阮……”

尹剑平“哦”一声,道:“阮……莫非你老就是人称的‘金翅鹰’阮南……阮三叔?”

蓝衣人缓缓点了一下头,一时间眸子里聚满了泪水,瘦躯晃了一下,在一尊石座上坐了下来。

“不错,我就是你阮三叔……”他喜极泪落地道:“金翅鹰……阮……南……这个名字,我已经近二十年没有听过了。”

尹剑平木然呆立了一下,再也掩不住内心的悲沧,他哽咽着叫了一声:“三叔!”忽地扑倒就拜。

蓝衣人抬起衣袖,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含笑道:“这真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难以会见故人,想不到会遇见了你这个故人之子,起来吧,我们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

尹剑平叩了个头,站起来道:“岳阳初见三叔时……我还小得很……后来随父南迁,就再也不曾见过三位伯叔了,爹爹在世时每每谈起三位伯叔,便不禁悲从中来……万万想不到,竟然会在这荒山僻壤见着了你老人家……”

“金翅鹰”阮南道:“这就是所谓的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尹剑平凄然笑道:“爹爹在世时常常谈起三位前辈野鹤闲云惯了,常因未能与三位伯叔聚首而深深遗憾,一直到他老人家身罹恶疾而终之前,还是对三位前辈念念不忘!”

阮南白皙的脸上,显现出两道痛苦的纹路:“这件事我当然听说过了……哼哼,事到如今,莫非你还以为你父亲是死于恶疾?”

尹剑平倏地睁大了眸子。

“三叔的意思……莫非认为……”

“唉!”阮南长叹了一声道:“如果事到如今,你仍然以为令尊是死于‘黑斑’瘟疫,那可就太傻了……太傻了,只怕令尊在九泉之下,也不会谅解你的不孝与疏忽!”

尹剑平全身由不住起了一阵颤抖,对于父亲的死,他焉能会不有此怀疑?然而却苦于无明确的证据与头绪!聆听之下,他情不自禁地深现一番伤感,当下紧紧咬着牙齿,恨声道:

“我爹的死,实在有很多可疑的地方,只是苦无头绪,不瞒阮三叔说,这多年以来,我每一想起,就不禁痛心欲裂……只是你叫我向谁去倾诉?我又能怀疑谁?”

“金翅鹰”阮南冷森森地笑道:“这么看来,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尹剑平直直地看着他:“阮三叔!莫非你知道关于我爹爹的……死因?”

阮南苦笑道:“我当然知道。”

尹剑平神­色­一震,顿时目She­精­光!

阮南冷笑道:“你不要激动,坐下来,我慢慢地告诉你……哼哼……可怜的孩子……”

尹剑平只觉全身热血沸腾,他双掌紧握,在激动之中却能保持住镇定。

“阮三叔,你说吧!”

“尹剑平,”阮南唤着他的名字:“也许你还不知道,在你父亲故世的第二年,我大拜兄段神州也跟着死了!”

“啊!段大伯,”尹剑平显然吃了一惊!“段大伯也……故世了?”

“哼,”阮南冷冷地道:“和令尊一样,从外表看来就和令尊的死状一样,是黑斑症,但是事实上,却不是的。”

尹剑平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那双眸子却闪烁着无比的坚毅忿恨!

“金翅鹰”阮南冷笑一声道:“当时情形正与令尊一样,人人都说他是死于‘黑斑’瘟疫,只是却瞒不过你燕二伯!”

“金毛鹰”段神州,“金顶鹰”燕昭,连同“金翅鹰”阮南,这就是当年武林见重的“三金鹰”.也是尹剑平之父尹雁翎当年三位至交好友。

尹剑平微微点头道:“燕二伯­精­通医理,曾经悬壶济世,这个我是知道的。”

“金翅鹰”阮南道:“不错,如非是燕二哥为人­精­细,细察究竟,段大哥的死因尚不易就觉察出来!”

尹剑平一惊道:“这么说,段大伯莫非是为他人所陷害?”

“当然是这样。”

阮南那张削瘦的脸,忽然间变得毫无血­色­:“段大哥既经鉴定不是死于黑斑症,遂即使我们进一步认识到他是死于一种人世间罕见的奇毒!”

尹剑平情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头,这和他的猜测完全吻合。

“于是,我和燕昭遂即细心地在死者身上搜索,终于找到了致死段大哥明显的凶器!”

“是什么?”

“一根细若牛毛的毒针。”

尹剑平一惊道:“一根毒……针?”

阮南凄惨地笑了笑:“若非是我够仔细,连段大哥一头长发都不曾成过,简直无从发现,那根针长不过二寸,通体乌黑,细若牛毛,正正地Сhā在段大哥头顶乱发之间,深入‘大池’一|­茓­,攻心之毒,就是这里散播出去的……对方下手之毒,用心之巧,真是莫此为甚。”

尹剑平紧紧咬了一下牙,想到了父亲与义父东方杰之死,今日才算真相大自。

“阮三叔,你可知道,是谁下的手?”

“岂止知道?”阮南凄然笑了一下,看着尹剑平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尹剑平心念一转,遂邵点点头道:“这么说,你老莫非是被仇家所迫?”

“你说的不错,正是这样。”

“这个人是谁?”

“你不会认识的,”阮南喃喃地道:“她是一个女人,是一个美艳如花,心狠手辣的­妇­人。”

尹剑平陡然一惊,全身猛然地抖颤了一下:“我知道了,莫非是人称‘丹凤轩主’的水红芍?”

“金翅鹰”阮南…惊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尹剑平一阵黯然,心里反倒不如以前那么激动了,对于“水红芍”这个人来说,他的仇恨早已达到了饱和,称得上恨之入骨,似乎所有的仇恨,简直没有一桩不是与她直接有关。

聆听之下,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心里却思忖道:又是你!水红芍!我们这个仇结定了,可真是‘死约会’不死不散了!

睁开眼睛,他的脸­色­一片雪白,“金翅鹰”阮南的一双眼睛,仍然盯着他。

“你是怎么认识这个水红芍的?”

“我并不认识她!”尹剑平慢吞吞地道:“只是,我却知道她,对她的一切知道得很清楚!”

阮南欣然于­色­道:“好极了,等一会你再告诉我关于她的一切。”

尹剑平冷笑道:“我爹爹与段大伯他们莫非与水红芍结有宿仇?”

阮南怔了一下,道:“这个……”

摇摇头,他脸上出现一种颇为为难的神态,苦笑了一下,又道:“这些事……你是不会知道的!”

尹剑平冷笑道:“但是我却想得到的,阮三叔,有关我爹爹的死,请你实话实说!”

阮南道:“我当然要告诉你实话。”

他冷冷地接下去道:“这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你父亲曾经一度迷恋于水红芍的美­色­,二人几乎沦及婚嫁,想不到水红芍却又移情别恋。哼哼,事后我才知道,那个女人是个水­性­杨花的­淫­­妇­,其实在她与你父亲相交的同时,外面就还有许多面首,在此之前,我那段大哥也曾经是她可怜的玩物面首之一。”

尹剑平聆听之下,默默不置一词,这些话如果他闻自别人嘴里,一定令他难以相信,但是出自阮南之口,却使他不得置疑。

阮南冷冷一笑道:“原来水红芍这个­淫­荡汝人,有一个奇怪残忍的怪痹,这也是我事后才知道的,那就是凡是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异­性­,在她厌弃之后,务必不留活口……她本人深­精­百家之毒,一经计陷,死者很少能逃离她的手去,你父亲与我拜兄就是死在她巧妙安置的毒针之下的。”

尹剑平黯然垂首,仍是一言不发,他心里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死去的义父东方杰,感伤着原来他也是水红芍的面首之一。这不禁又使他联想到岳阳门已死的长老“一鸥子”冼冰……

这些人无不是名重一时的知名侠客,而想不到竟然俱都先后为水红芍美­色­所迷,最后落到万劫不复的可悲下场,水红芍这个女人,可真是一个可怕的魔鬼,一定具有某种使得男人不可抗拒的魅力,否则绝不会使得这么多的有为之上为她神魂颠倒,趋之如骛地视死如归!

阮南追忆着过去一段痛心的往事,继续道:“我与燕二哥发觉了那根使段大哥致死的毒针之后,经过燕二哥的细心查证,终于断定仇人即是那个当时艳惊天下的水红芍,为此,我就与燕兄联手找到了当时她所盘踞的凤凰山!”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脸上现出了一片凄苦之­色­!“水红芍一身武功,我们当然不敢轻视,所以事先我与燕兄练习了几手绝招,决心要将她毙命手下。哪里想到事情竟然完全出乎我意外!”阮南脸上浮现出一片痛苦:“我们找到了凤凰山,费尽了心机,才见着了水红芍这个贱人!”

尹剑平抬起头喃喃道:“她可承认。是她下的毒手?”

阮南点点头:“承认了,即使你父亲的死,她也但承是她下的毒手!并说了刚才我所说的原因,我与燕兄忍无可忍之下,当时就与她动起手来。”

尹剑平沉沉地道:“水红芍深­精­毒术,二位前辈可曾事先留意,有了准备?”

阮南苦笑一下道:“你说的不错,我们怎么会忽略这一点,只是虽然如此,仍不免着了她的道儿。”

“怎么?”尹剑平一惊道:“她莫非对你们二人也施了毒?”

阮南默默点了一下头,苦笑道:“贤侄,你可曾听说过一种叫做‘七步断肠红’的剧毒吗?”

尹剑平冷笑了一声,心思忖着:你可真问对了人了,只怕当今再没有一个人,能够比我对这剧毒的印象更深了。

聆听之下,他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这是一种借着空气可以散播的剧毒!”

阮南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果然对她知道得很清楚,只可惜当时我与燕拜兄对于这种毒的认识一无所知……燕拜兄竟然首当其难,着了她的道儿,横尸荒野。”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眸里闪烁出一片泪光!

尹剑平惊得呆住了。

他简直难以计算,有多少人死在水红芍的手上,最使他痛心疾首的是,这些所死的人,几乎每一个或多或少的,都与他直接或间接的有着密切的关系。聆听至此,他不由自主地细细数着每一个死者的名字,以及与自己的深切关系,一时间,只觉得整个躯体都为之麻木了!

阮南道:“你在想什么?”

尹剑平一惊,苦笑着摇摇头不发一语。

阮南才道:“……燕二哥死得好惨,七孔流血而亡,是我一时心灵,闭住了呼息,一番瞎闯之后,总算命不该绝,而意外地逃得了活命!”

尹剑平喃喃道:“然后你老人家就匿居到这里来了?”

阮南摇摇头,说道:“那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他深深地又叹息了一声。

“是我锻羽而返,不意那个­妇­人却是放我不过。”他回忆着这段往事,慢慢地道:“那一天。也就是我返回的第五天,当我方自把燕二哥的尸身装殓埋葬好之后,忽然,那个水红芍率领她得力的两名女弟子找上门来。”

尹剑平心里一动,道:“两个女弟子?三叔可知她们的名字吗?”

阮南点点头道:“我当然记得,她们二人,一个名金珠,一名银珠,武功都非常了不起,的确得了那个妖­妇­真传,我当时率同十二门人,仓促应战,不想这一次败得更惨!”

尹剑平已经猜出了这一次悲惨的结果,不忍卒闻地低下了头。

“金翅鹰”阮南冷冷一笑:“结果,十二名门人先后伏诛,山舍火焚,被烧得片瓦无存,而我竟然义意外地逃得了活命!”

尹剑平芙)笑了…·下,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命运,倒似乎与他肩“几分相似!

阮南颓丧地道:“经此一战之后,我更发觉到这个­妇­人的厉害,凭我当时武功,万万不是她的对了;她既决心要制我于死命,我的­性­命确是堪忧,果然随后的半年时间J运无时无刻不在惊险之中。这才促使我远遁尘世,来到这咀苦心练功。”

他那双眸子,几乎同尹剑平一·佯地浮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阴­沉。

只有在身心饱受折磨之后,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网只眼睛凄凉地互州对观看。

谁也不再多说…“甸话,任何的…一句话,都会显得大多余,彼此心有灵犀一点通,即使复仇的意志与九死一生的求生过程也极其相仿!

甚久之后,尹剑平微微一笑,含蓄着几许怆怀道:“三叔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记不起来了!”阮南摇着他乱发蓬松的头:“总有十几快二十年吧!”

微笑了一下,他继续道:“山居无岁月,每天,我只是相同地练习着例行的功课,所吃的无非黄­精­首乌,野果山桃.日久天长,竟然收到了轻身益气之功,那年,我无意之间,发觉到了这座石洞,发觉了洞里的温泉,更悟出了沐浴健身之功,我的功力进展更有一日千里之势!”

说到这里,他那双眸子直直地看向尹剑平道:“直到今天看见了你,才像是忽然有所感,而使我体念到我的存在……你是我这多年以来第一次所看见的人,巧的是,竟然会是故人之子!”

他慢慢收缩起那双眸子,收成了两道细缝。道:“看见了你。使我想起了人生,往事。

也使我记起了仇恨……我……今天真是一个大不平常的日子……”

尹剑平感慨地道:“我真羡慕你,我想一个人最快乐的事,莫过于脱离现实,生活在一个完全没有捆缚的环境里,就像三叔你这个样!”

“你说的不错!”阮南冷笑了一声:“但是对于我来说,很可能这一段日子已经成为过去。”

“为什么?”

“因为看见了你!”

他那苍白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些怒容:“看见了你,就使我不禁想起了你的父亲,就不禁触及了我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阮三叔,你这些话我不便苟同,难道你没有看见我以前,就能忘得了加诸在你身上的那些仇恨?”

阮南喃喃道:“起先我忘不了,但是后来,尤其是近几年来,我确是忘了!”一面说,他把那张痛苦的脸,深深埋在自己的一双手掌心里,甚久,他才抬起头来。“……这么多年以来,每日无时无刻不与自然相依,尽观山川流水,野鸟山花,仰看明月繁星,上体天心,深深感受着自然界的美好,而一切违背自然的内在外在因素。都是痛苦的源泉,渐渐地,我不再去回想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这样我过得极是惬意自然!”

他是那么的落寞,在他诉说到这里时,忽然脸上现出了前所未见的愁容,似乎所有的快乐,在这一刹间果然离他而去。

尹剑平心里一阵黯然!不禁垂下头来。

他忽然发觉到,自己果然是个不幸的人,凡是与自己接交的人,简直没有一个能得到好的收场,以往的斑斑血渍往事,一幕幕地由眼前掠过,那么多的血……那么多的死人……

尹剑平想到这里,只觉得心血翻涌,像是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

他用着几乎含有歉意的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个父执辈的长者,心内的自责更是无能自止。剥夺个人的快乐,似乎比剥夺个人的生命,更为残忍。准此而观,自己又如何能予对方以补偿?天底下,又有什么东西的代价能够补偿一个人失去的快乐?看着看着,他眸子里淌下了热泪!

此番伤感,更要较诸以往那几次目睹死亡更为深切!毕竟他的智慧已经更趋成熟,更何况他所具有的那种灵­性­,却是一般人所没有的。

人的悲哀常常取决于那个人所具有的灵­性­深浅,灵­性­越多的人,其痛苦越甚,直到有一天,人­性­能够冲开天­性­的捆缚,也就去仙不远,那一天似乎才能谈到快乐的来临!是以,在你未能成为仙人之前,即使你是一等的超人,却都未能兔除烦恼与痛苦的侵袭!

他好像刚刚才想起这一个有关仙人的故事。眼前的这个阮南,几乎已经是他想象中的仙人了,是自己的双手,把他由仙境之中又拉回到了凡世,因此他才又感觉到做为一个凡人的痛苦。

阮南由他的举止沉思里,忽然发觉到这个年轻人的大异寻常,从而对他产生了好奇!

“尹贤侄,你的心里,为什么也充满了仇恨?”

“因为我的遭遇,远比你更为凄苦!”尹剑平苦笑了一下:“却没有三叔你的修养与度量!”

阮南喃喃道:“大海有尽能容之量,明月以不常满为心,贤侄,你能够体会这首诗的涵意吗?”

尹剑平怔了一下,重复道:“大海有尽能容之量,明月以不常满为心。”

一阵黯然袭上心头,什么人作的这首诗?什么人有这等心境修为,这等超凡人圣的魄力豪情?他的感触,又岂止是区区钦佩而已!

阮南看着他道:“你能作得到吗?”

尹剑平颓然地摇摇头,心里再次地袭起了一阵悲哀!

阮南一笑:“我也作不到。”

他叹了一声,接下去道:“但是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有此胸襟!可惜我失败了!”

尹剑平道:“你仍然可以保持你原有的生活方式,复仇的事三叔你可以交给我。”

“交给你?”

“因为我们的目标对象是一致的。”

阮南忽然挑了一下长眉:“嗯,我几乎忘了这一点……只是你有把握吗?”

尹剑平冷冷一笑:“有没有把握,我都必须一试。因为我别无选择!”

阮南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尹剑平摇摇头,无可奈何地道:“因为我还没有死。”

看了阮南一眼,他加以补充的道:“虽然活着没有死的人,到处都是,但是只有我一个人有复仇的义务!”

阮南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尹剑平苦笑一下道:“你当然不明白,因为我活下去的意义,是要为无数人复仇!”

阮南皱了一下眉:“无数人?”

尹剑平点点头,面上现出一片戚然,这一刹间,他脑子里闪烁过无数条人影。这些人包括父亲尹雁翎,义父东方杰,岳阳门的长老冼冰,掌门人李铁心,双鹤堂的堂主米如烟,拜兄晏春雷,再下去是积翠溪的吴老夫人,以及岳阳门满门上下……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条命!

一刹那,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鲜血,无数呻吟!这么多屈死的冤魂,团团围绕着他,数十双鬼眼,更像是无数支冷箭,一支支都­射­扎到他的内心深处!他再也支持不住,长啸一声,夺门而出,直向着山岭上,疾奔而去!

三十九

夜。

孤灯。

石洞。

摇曳的人影。

风声,狼吠,林木的萧萧声……

一切的总和,幻化成此一刻的落寞、悲伤、无情与单调!“话”谈得够清楚了。

尹剑平再一次地揭起了自身的伤疤,把过去所经历的一切,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地都畅诉了出来。只是瞒下了片段不可告人的儿女之私。

“金翅鹰”阮南岂止吃惊,他简直震惊了。

两个人。面对面,各踞一角。默默地时看着!

很久,很久,阮南才似由梦中惊醒一般,他眨动了一下眸子,轻叹一声,又摇摇头。他还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说道:“奇迹!”抬起那双深邃的眸子,盯向壁角的尹剑平:“我是说,你能够活到现在而没有死,的确是奇迹,当然!

事实上,在你经过了这些之后,你已经不会再死了。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尹剑平不语,默默地听阮南说着。

“一个人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已经成为不死之身!”阮南由衷地叹息着:“因为你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不死的方法,任何人已无奈你何!”

尹剑平苦笑着摇摇头:“阮三叔,你是没有见过那个姑娘,不知道她的­精­明­干­练。”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阮南道:“听了你这番详细的描述,我对于这个甘十九妹已经了解得够清楚了,她果然是一个武林罕见的姑娘,我想,即使当年的水红芍复出,亦不过如此!”

尹剑平冷冷地道:“如今最使我担心的还不是她,而是她师父水红芍,我想她就快要到了!”

阮南微微一笑:“一个人种的什么,必定会收什么,水红芍早年多行不义,此番报应她也逃不脱的。尹贤侄,你用不着担惊受怕,对付这个女人,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我穷其心智所研究出来的三种手法,老实说,就是准备对付她的。”

尹剑平一怔道:“可是这二十年来,三叔你不曾离开过这座蟠龙岭呀!”

“不错!”阮南一笑道:“但是,我早已熟记了她的身法,非但如此,根据她的身法,我更假想出数十种变化然后各个予以击破。我所以这么做,原想着有一天还会跟她见面,现在……唉……”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又缓缓地说道:“可是当我听过你的这一番遭遇之后,毫无疑问的,我觉得你比我更有资格去杀死这个女人,我就成全你吧!”

尹剑平神­色­一振道:“你是说……”

“往后的日子,你先就住在这里,我会把那个女人的一切都告诉你。”他冷冷一笑道:

“虽然这一切都是我对她的假设幻想,但是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基于那一点‘灵­性­’的发挥,我自信在某一系列的动作方面,已经把她摸得够清楚了!”

尹剑平大喜道:“果真这样,那可是大好了!”

阮南喃喃地道:“当然,如果仅仅只凭着我的这一番臆测,那是不够的,我对你的自信还在于你得自吴老夫人的草堂秘功,那些招式足可当得上开天辟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才是你未来得能在武林界大放异彩的凭借和靠山……了不起……了不起……这种成就足可震烁古人,万世不朽!”

尹剑平苦笑道:“三叔太夸奖了,实际上,我直到现在还在摸索中,每发一式事先毫无预知与任何预兆,这叫我感到十分困惑……”

阮南感叹着道:“其微妙之处也就在这里,如果你事先能有所预感也就无所谓是什么灵­性­的发挥了!”一面说,他感伤着摇摇头又道:“……我原有意,请你传授我一些灵异招式,这么看起来,如今是万万办不到了!”

尹剑平也只有苦笑的份儿。

的确是这样,他所­精­擅的“草堂秘功”,老实说只是一些表面看来毫无意义的点线交接,如果不贯以突发的“灵­性­”在内,简直是“小儿涂鸦”,根本看不出丝毫奥妙之处!自然也就不能理智地整理出一套有系统的学问来用以授人了。

尹剑平本人仅知道这是一种奇异不可捉摸的灵思,而阮南却推崇为开天辟地前无古人的武学玄功,必当为未来之武林大放异彩!

在阮南的鼓励之下,尹剑平信心大增。

他二人经此一番交往之后,遂即种下了深切的情谊!尹剑平也就戏剧­性­地在这里住了下来。

※※※

一阵山风,红叶飘零。

大片枫树,汇集成一片血海,风起时层层相叠,上下波动,有如万马奔腾,景致煞是壮观!

红叶常常是­骚­人墨客,有情人笔下的宠物,也是他们灵思的源泉!

红叶也同于红豆一般,为有情的男女传递相思之情,笺中枕畔,柔情万缕!

阮南同尹剑平并肩站在山前,却非是在领略什么诗情画意,他们的神态甚是严肃,认真地注视着,像是要领悟些什么似的。

“你留意地看下去,就要出来了。”阮南甚是肯定地道:“每天这个时候,一定会出现的。”

山风由斜面的岔口袭过来,其声轰隆,一时间万树齐摇,落英缤纷,满空红叶,呼啸天际,在山洼子里盘旋了几转,纷纷下坠。

这一刹间,就像是下了一天红雨那么的壮观!

尹剑平目睹之下,情不自禁地点头赞了一声:“妙啊!”

话声方自出口,耳边上却听得一阵啁啾声,响自林内,蓦地飞出了大群白鸟。

红的树叶,白的鸟羽,在夕阳下,一时蔚成奇观!妙的是,两者并不混淆。

在红叶的落英缤纷里,但只见白鸟的翩翩翻腾,上下翻飞。其身法之美妙如意,真令人叹为观止!

这一出白鸟红叶之戏,足足持续了有盏茶之久,遂即叶落,鸟去!

尹剑平目放异彩!

阮南却含蓄着深奥的微笑!

“这‘叶落鸟飞’身法迥异,大有学问,我那‘分身化影’的招法,正是由此脱胎而来,你如果细心敏悟当能有所领会,用以来对付水红芍的‘流水散花手’法,却是最恰当不过。”

尹剑平怔了一下:“流水散花手’?”

阮南点点头道:“那是水红芍最拿手知名的身法之一。”

说罢,转身离开。

阮前尹后,来到了一处池沼边侧。

夕阳下,那片沼泽地方,蒸腾起浅浅一片水汽,水汽映以阳光,反幻出瑰丽七彩,很有些海市蜃楼的味儿!几只长腿鹤,正自涉水啄食,景象较诸图画看来要传神得多了!

阮南停住了脚步道:“自然界的和谐常常在暗示着某种神秘,就像眼前的群鹤啄食,这里面也大有学问的。”

尹剑平道:“它们在吃什么?”

“黄鳝,”阮南一哂道:“一种比蛇更狡猾的东西。”

话声出口,一条全身呈金­色­的巨鳝倏地由浅草沼泽里跃身而起,极其轻灵巧捷地穿向别处,夕阳下泛出了醒目的一道金光!

“好身法!”

阮南出声喝赞时,那条巨鳝,已扎落了浅水。

三只大鹤,同时由三个不同的地方拍翅疾掠过来,水花翻溅里,显示着鹤的腹翼翅爪!

虽只是惊鸿一瞥,但却表露得完整无遗。

尹剑平会心地赞叹一声,紧接着那条巨鳝被迫地由水中昂首立起,那副样子一如择物而噬的毒蛇!

接下来是鹤与鳝的一番对搏,进退拧转,穿掠潜伏,加以众鹤鼓噪,群起交鸣之声,引发起此一刻自然奇景的无限杀机!

尹剑平下意识地只觉得身上一阵奇寒,每一个汗毛孔都情不自禁地大将开来,足下踉跄着倒退了一步。

阮南偏过头,微笑地看着他道:“你的感受如何?”

尹剑平摇摇头道:“可怕极了!”

阮南一笑道:“你果然是一块练武的料子!这种杀机是一般人万万领受不到的,你能有此慧心明目,可见你是高人一等!”

尹剑平那双眸子瞬也不瞬地逼视着当前奇景,脸上显示着兴奋之情!

阮南道:“你可注意到这其间巧夺天地造化的灵异身法?”

尹剑平目不旁瞩地道:“注意到了。”

水声再响,浪花四溅,那条巨鳝再一次地挣脱了鹤喙,穿落出丈许以外!

大鹤拍翅群集,快速地追上去,乱叫一团,却不再见那巨鳝。

阮南点头笑道:“优胜劣败,适者生存。那条鳝如果没有戏弄它们这些扁毛畜生的能耐,焉能在此生存,更不会长得这么大了!”

说罢他转向尹剑平道:“贤侄,你可注意到那条金鳝掠起的身法?这其间,共有几种变化?”

尹剑平想了想,点点头道:“三种。”

阮南笑道:“你可以分别说出来吗?”

尹剑平道:“起,飞,落,大概就是这三式了!”

阮南点头:“你能注意到这三种不同势子,实在是难能可贵,只是还略有不尽之处!”

尹剑平哦了一声,点点头道:“还有一式,一共是四种姿态!”

阮南惊奇的道:“第四种姿态在哪里?”

“在水里面。”

“这就对了!”阮南几乎为之钦佩地点着头道:“那最后的一招姿势,的确是在水里面施展的。”接着他兴叹一声,又道:“我观此变异,足有数月之久,才看出了那最后一式变化,而你竟能在一眼片刻之间识破悟出,真令人惊异不止!”

尹剑平道:“三叔夸奖了!”

阮南频频点头道:“奇才,奇才,凭这一点,你的成就将要高出我不知多少!”叹息一声,他面现欣然地道:“我把那鳝行乱水四式连成一体,演变为一式绝招,用以敌对水红芍的‘千剑红妆’一招!”

“千剑红妆?”

“不错!”阮南冷笑道:“那女人曾以这一招,杀害过无以数计的武林高手,我本人也几乎丧生在此一剑之下,是以才会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一面说撩起衣袖来,一直捋向肩处,在那个地方,显露出一道深深的剑痕落疤!

尹剑平目睹之下,叹息道:“水红芍果然剑技高超,这一剑她可是闪身由背后发出?”

阮南点头道:“正是由背后发出。”

忽然,他怔了,接口问一下道:“你竟然看出了……”

阮南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他十分惊异地端详着尹剑平,慨然道:“你的悟­性­与联想之力更见超人一等,这些便是成就上乘剑术的要件之一,弥足珍贵!”微微一笑,他盯着面前这片沼泽道:“在这里,我曾花费了半年时光,才悟出了鳝鹤对峙之功,也许你不用这么多时间,来,我再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大风起,草原上显示出一片肃杀。

无数的晴蜓在起落着,西天远际镶染着一片淡淡的金黄颜­色­,落日只剩下最后的一些余晖,像征着白昼的即将结束。

阮南伸手指向草原道:“剑平,你看见什么了?”

“晴蜓,草原。”

际南点点头,说道:“这是眼睛可以看得见的。”

“什么是看不见的?”

“风!”阮南一笑:“虽然你看不见,但是你却一定能感觉出来。”

他扬起一双手,两只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是风最大的一个地方,”阮南喃喃地道:“每天这个时辰,这里的风就从来也没有停止过,你站起来就感觉到了。”

尹剑平站起来,只觉得风力由背后袭过来,其力极猛,方才来时不曾发觉,忽然间竟会刮得这么大,倒是他事先未能想到的。

阮南道:“疾风知劲草,你只要留意到这其中的道理,也就尽知其中的自然天机了!”

尹剑平道:“这确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所幸……”

“所幸什么?”

“所幸这些蜡蜒提供了我一个观察的方法!”尹剑平微笑着道:“这样可使我识透不少大机!”

阮南含笑道:“你的见解完全正确,这种‘疾风劲草’之功,一旦你能体会出来,将会无惧于敌人的各方迫害,尤其使你能对敌人的动向体察入微!”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接下去道:“也许你还不知,水红芍练有一种厉害的掌功,名叫‘千面埋伏’,最是厉害,一旦施展出这种武功,常使敌人无所适从,突然而毙于她掌力之下。这‘疾风劲草’功,正是用来对付她这种掌法的。”

尹剑平感慨地叹息一声道:“丹凤轩一意孤行,结怨四海,整个武林鲜有不受其害,众志成城,同声一讨下,看来是覆之在顷了!”

“那倒也未必!”阮南微微摇头道:“如果没有你这样的敌人。你这样的苦心孤诣,任论报仇,又谈何容易?这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千万马虎不得。”

他苦笑了一下,看看尹剑平,又道:“三种武功,外表看来并不见其深奥,却是我细心默察多年的结晶,一旦你融会贯通之后,必然会使你的武功达到一个崭新的境界,那时候,也许就是你去会见水红芍的时候到了。”

尹剑平毅然地点点头道:“我期待这一天早早来到。”

银心殿依然像往同一样地耸峙在水面江心。

阳光照­射­在碧绿的琉璃瓦上,交织出点点星光,这座耸峙在半岛的巍峨建筑,似乎经过了一番新的整理,亭,台,楼,阁,一切凡是能着眼的地方,看上去都是那般的井然有序,清新爽目!

半岛的弧状水湾里,停泊着大小不同的舟舶,这些船只只有极小的一小部分是属于甘十九妹攻打银心殿时所带来的,其它绝大多数,都是银心殿原来所有。其实又何止这些船只?

就连这半岛上的人,有一多半都是银心殿的原班人马。当然这些人已经绝对不同于昔日,他们是经过一番严厉整肃之后。所留卜的硕果,毫无疑问地是在接受新的领导。

银心殿的各类建筑,已见前文,只是自从甘十九妹率众占领之后,经过了一番整修规置,此刻看上去就更庄严雄伟,美化美奂!

尤其是今天这个日子。银心殿更是被装饰得焕然一新。新漆的廊柱子,迎着朝阳闪闪有光,园子里百花含笑,和风舒徐。

一匹鲜红­色­的绸子。由湖岸边一直迤逦直铺而上,通向正前面的银心大殿。

数百名年轻弟子,各着新衣,人人腰际斜挎有一口弧状的腰刀,服式刀式,完全一致,这些人分作两列.由湖岸两侧引伸排开,雁翅般地延展开来。

看样子,像是有什么难得的贵宾要莅临于此。人人面现严肃,这么多的人,竟然连一个大声咳嗽的都没有。

未几,传过来一阵极为清楚的“当当”声,一个青衣小僮,正自聚­精­会神地在撞着钟。

洋溢的钟声,惊动起一天水鸟,即见银心殿里,步出了一行鲜衣彩帽的人来。

走在最前面,婆娑多姿,宛如玉树临风的那个妙龄少女,正是甘十九妹!

她身着一袭鲜艳的红衣,像往常一样,粉脸上宠着一袭浅浅的面纱。

在她右侧紧紧跟着的是那个活死人似的跟班儿阮行,左边是新近收服、对她忠心不贰的得力手下“黄面太岁”花二郎,之后,依序是“紧背低头”莫三畏,“血蚱蜢”孔翔,“吊客”谢连城,“飞索刀”李平等十数条好汉子。这些人侥幸不死,遂即都成了银心殿的英雄人物,水涨船高,一个个按功行赏,都有了一份相当不错的职位,莫怪乎俱都­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大群人簇拥着甘十九妹来到了湖边石亭,后者轻移莲步,步入亭内坐下来。

天高水阔,自此望向湖心,尽可以一览无遗。却见碧绿微波的湖面上,点缀着点点帆影,千顷金波,倒映着碧空一览,端的好一番水天景­色­。紧侍在她身边的那个“活死人”阮行,上前一步道:“轩主的船驾还不曾看见,要不要卑职前去迎接?”

甘十九妹道:“还是我自己去一趟的好,我要你事先准备的快舟,备好了没有?”

阮行躬身道:“备好了。”

言罢上前一步,向着当前举了一下手,即闻欸乃一声,由旁边芦丛中穿出了一艘银­色­快舟,­操­舟的两名汉子,身着彩衣,猿臂蜂腰,极见豪迈不羁,显然系特别挑选出来的健卒充当!

那艘银­色­快舟,在此二人的­操­纵之下,一经现出,其快如矢,哧,哧,哧!水面上一连穿出了三道纹路,已来到眼面前水面。

长蒿扎水,只一下,已把前进的舟身,纹丝不动地定在水面上,观其出手,果然利落老练,不愧是个中高手!

甘十九妹点点头赞许地道:“很好。”

偏头向身边的“黄面太岁”花二郎道:“花兄,你跟我走一趟吧。”

花二郎躬身道:“属下遵命!”

话声方落,甘十九妹娇躯已自腾起,有如红云一片,闪了一闪,已经落身在那艘快舟之上。紧接着“黄面太岁”花二郎、“活死人”阮行也都双双纵起了身子,直向快舟上落去。

二人身法固然俱都极见轻灵,只是如与前行的甘十九妹比较起来,却是大见不及,这一点只须见诸那艘银­色­快舟,即可判知。

原来甘十九妹纵身下落时,舟身平稳如常,俟到花二郎、阮行下落时,那艘快舟却禁不住轻轻地打了个颤儿!虽然是微着痕迹,亦可见彼此轻功之显著分野!

甘十九妹上船之后,那双盈盈秋波一转,遂即认定了一个方向道:“她们来了。”

花、阮二人顺其目光看去,即见万顷金波间,闪出了一点奇光夺目的银光,随着波动起伏的浩渺烟波,有如星丸跳掷般地,频频起伏不已。

阮行原是“丹凤轩”的来人,只一眼已认出了来船正是轩主的“银钩快舫”。

原来这艘特殊式样的坐舟,遍体系闪光银片所镶制,首尾两端高高的弯起来,活似两把朝天卷起的巨大钢钩,尤其奇特的是那尖出的头部,两边卷包而起,却现出犹如斧刃的船锋,以此劈风破浪,莫怪乎速度要较之常船快上许多了!

“噢,”阮行脸上极现惊喜:“真的来啦!姑娘,你看轩主她老人家可在船上?”

甘十九妹黯然地点点头道:“既然是‘银钩快舫’,当然是她老人家亲自来了。”

阮行咧口笑道:“那敢情是好!她老人家来的还真是时候,这么一来可就不愁拿不下清风堡了!”

甘十九妹挥了一下手,命令二舟子道:“迎上去。”

快船全速前进。

习习湖风拂动着三人身上长衣,破舟的浪花,反卷上船身来,把整个船头都弄湿了。

甘十九妹的眼神儿,认定着前面的“银钩快舫”,却不似预期的那么兴奋,反倒似笼有一抹淡淡的轻愁!

“黄面太岁”花二郎一直在留意着她,见状试探街道:“轩主一个人来吗?”

“不。”甘十九妹轻轻地摇了一下头:“金、银二位公主也一定来了。”

“金、银二位公主?”

化二郎对于这个称呼,显然感觉到有些陌生!

甘十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她们是我的两位师姐。公主,是对她们的尊称!”

花二郎一笑道:“这么说,姑娘在轩里也当被称为是三公主了?”

“当然!”阮行在一旁Сhā口道:“这是规矩,等一会见着了轩主与二位公主之后,花当家你就知道了,嘿嘿!金、银二位公主可要比我家姑娘难说话多了!”

花二郎怔了一下,这才知敢情将要来的两位主子,大大的不好侍候,心里正在思忖着,对方那艘“银钩快舫”已经驶到了近前。

阮行喝令着两名舟子,将座船停住,却见那艘“银钩快舫”乘风破浪己达当前。

一名身材矮小,留有长须的黄衣老者,当舱直立,像是发号司令之人,这时即见他双袖高举,前后左右四名银衣舵手,遂即将疾驶如飞的快船定在波心。由于舟行过速,突然停住,迫向前头的浪花,都反卷上来,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条闹海银龙!

两舟己是当头对立,彼此之间的距离不及一丈,起伏不定的浪花将船身抛起来,又低低地沉下去。

甘十九妹移步上前,娇唤了声道:“魏管事吗?”

黄衣老者看了一眼:“啊唷”一声道:“敢情是三公主亲自驾临,老奴有眼无珠,失礼,失礼!”一面说遂即向着甘十九妹深深拜礼。

甘十九妹浅笑道:“魏管事不必客气,快快请起,轩主她老人家与二位公主来了吗?”

“来了,来了!”黄衣老人抱拳笑道:“老奴这就去通报一声。”

甘十九妹一笑道:“不必!”

香肩轻晃,翩若惊鸿般己掠向对舟。

即见“银钩快舫”上,帘珠哗啦一响,一个长眉细服,纤腰丰臀的长身女子,闪身而出。

女子肤­色­微黑,长发披肩,身着半短罗衫,却在颈项以及两只玉手上,各戴着玉翠,乍看上去一团珠光宝气,以衬对方黑中带俏的面颊,极见撩人之势!

二女乍一交目,甘十九妹便即上前,含笑唤了一声:“二师姐。”

来女敢情是水红芍身前的二弟子银珠,又称“银衣公主”的便是。

双方乍一见面,这个银珠嘤然笑道:“我算计着你该来了,果然是你,咱们姐儿们,可很久未见面了!”

一面说,只见她轻抬纤手,已把甘十九妹罩在脸上的那方面纱揭了下来。

甘十九妹回头看了一眼,面现微羞笑道:“轩主呢?”

银珠一笑道:“来。”说时,手拉着甘十九妹已步向舱内。

“银钩快舫”布置得极见奢华,地上是松软的长毛地毡,舱壁上除了细致的雕工之外,更悬配装饰着各型多样的奇怪摆设,在正中一盏低垂的琉璃吊灯炫耀之下,各见玲珑凸出,真可当得上琳琅满目!

穿过了正中这处畅舱,来到通向内舱的“残月”洞门前。

一片银灰光彩,由那别致的内舱映出!

透过这扇“残月”洞门,即闻得一阵清脆悦耳的丝竹管弦之声。

甘十九妹笑道:“这又是谁呢?”

银珠低笑一声道:“这一次轩主想着会多住些时候,所以连‘彩家四姐妹’都带了来。”

话声方住,即闻得内舱琴瑟在一阵拔起之后,猝然收住!却有余音绕梁的韵味。

“是甘丫头吗!”一个含蓄着十足女人的口音道:“进来吧。”

甘十九妹应了一声:“是,轩主!”

轻分珠帘,她与银珠步入内舱。

但见鹅黄|­色­的松软地毡上,陈设着灿烂豪华的家具摆设,四名清艳绝尘,出落得异常标致的少女俏立左右,却在正中一具圆形铺有兽皮的锦墩之上,盘膝坐着面蒙黑纱的­妇­人。

­妇­人身着一袭银­色­缎质长衣,那长衣式样绝不同于一般­妇­人,称得上别具匠心,长长的裙有如一匹彩缎般,足足伸延出七尺开外。只可惜那袭面纱在她脸上笼罩得过于严密,你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出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其他便别无所见。然而,那露出衣外的一双水晶皓腕,以及宛若春葱的尖尖十指,连同她露出的半截粉颈,一抹酥胸,却是极尽诱惑挑逗之能事!

这个外相极具妖烧美艳的­妇­人,敢情就是数十年前以艳迹称绝天下,颠倒武林众生的“丹凤”水红芍!

如果以逝去的岁月来加以推算的话,这个­妇­人少说也当在七旬以上,然而此刻所见到的她,抛开那掩饰的面纱之后,难窥全貌的面容不论,仅以那暴露于衣着之外的粉颈酥胸,皓腕纤指而论,即使豆寇年华的小姑处子,亦不能望其项背!以此而论,这个水红芍设非是­精­于“养颜”之术,万难臻此奇妙境地!

就在水红芍下首,另一张湘妃椅上,坐着另一个形容极见消瘦憔悴的少女!

称呼她为“少女”,多少像是有些牵强,如就此外表而论,实难猜测出她正确的年岁,说她三十不为多,说她二十又不能算少,苍白的脸上更因为失去了笑容的关系,是以看上去只是死板板的那种冰寒,加以两条浓黑而长,却向下搭的眉毛,更是令人看而生畏,即使她不曾开口说一句话,却能令你感觉得出她的不易相处与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个面象严肃,貌冷若石膏雕塑的女子,穿着一袭紧身长衣,那露出衣外,形若鹤颈的瘦细脖颈上,却佩戴着一串粒粒圆润,光华夺目的珍珠项链,如此装饰非但不能给她带来预期的美丽,却更加其丑!

能够在水红芍面前得一坐席,自然不是简单的人物。她就是丹凤轩的弟子,人称“大公主”的金珠姑娘!

连同先前现身的那个银珠,人称“金银双妹”,为水红芍早两年所收的弟子,以武功而论,连同甘十九妹在内,这三名女弟子,当得上各有千秋,尤其是这个金珠,由于从师甚早,独得异术,再加以生­性­冷酷,出手狠毒,除了本身容貌难与当年之水红芍相提并论之外,下手之­阴­狠恶毒,却是较水红芍当年犹有过之。

甘十九妹进门之后,先向着正中的水红芍深深一拜,嘴里道:“弟子甘明珠,叩见轩主,并请宽恕接驾来迟之罪!”

那个掩饰在黑纱之后的神秘­妇­人“水红芍”,发出了宛似少女般的一声娇笑。

“得了吧,三丫头,这一次还真难为了你了,快坐下来吧!”

甘十九妹叩了个头站起,又转向大师姐金珠座前,冉冉拜下去道:“小妹拜见大公主。”

金珠憔悴消瘦的脸上,依然是不着丝毫的笑容,冷冷地点了一下头,那副模样看起来简直较诸水红芍气焰还要大上许多。

彼此既有同门之谊,甘十九妹当然把她习­性­摸得一清二楚,是以丝毫不以为意。

当下缓缓站起,就一边座位上坐下来。

手捧乐器的彩家四姐妹,遂即上前,向着甘十九妹冉冉地拜倒,口呼“三公主”不己!

彼此见礼之后,主座的水红芍才缓缓笑道:“你的情形,我大概都有耳闻,虽然与我交待你的任务,有所出入。却也相差不多!”

微顿了一下,她接着道:“尤其是进占银心殿,比我所希望的,还好得多,我很满意。”

甘十九妹原本还在担心师父怪罪,聆听之下,这才宽心大放,当下恭敬地道:“轩主谬赏,弟子还在担心轩主会责怪弟子呢,事实上这一仗,弟子这边损失惨重,若非花二郎这一伙人誓死效忠,想要这么容易的就拿下银心殿可是真不简单呢!”

“啊?”水红芍偏头向侧座的金珠道:“这个人又是谁呢?”

金珠冷冷一声道:“轩主大概忘了,这个姓花的,弟子曾有一份很详细的报告,他是十三把刀那伙子人的首领,论武功也数他最高,在整个皖北的地面上,所有的黑道人物,这个人很有调度的能力。”

水红芍点头道:“对了,你这么一提,我就记起来了!”

甘十九妹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才知道敢情师门对自己的动向取舍,摸得一清二楚,以此惴度,只怕自己的行径也难逃这位大师姐的观察之中:

想到这里,禁不住脸­色­微微红了一下,心里未免有些忐忑不定。偷眼看了那位大师姐一眼,所幸尚还没有什么异态。就在这时,听得这艘快舟上“当当”响了两声钟声!银珠站起来道:“大概是银心殿到了!师妹还不出去瞧瞧!”

甘十九妹应了一声,赶忙掀帘步出.须臾又自回来。向着主座的水红芍道:“启享轩主,银心殿到了,所有殿内弟了俱在恭候,请轩主与二位师姐移驾登岸吧!”

水红芍点点头,遂即姗姗站起,甘十九妹上前几步。轻伸玉腕,水红芍却似不胜娇弱地将一只青葱也似的玉手。搭在了她的腕上。

“好吧!”她含笑的语音,慢吞吞地道:“这是我们多年以来光彩的事情了,金珠、银珠、彩家姐妹,我们一块上去吧。”各人答应了一声都紧随在她身后,向舱外步出。

水红芍边行边自含笑道:“回头你把那个花二郎指点给我瞧瞧,我们这一次江湖之行,该杀的自然是不可轻恕,不该杀的就该好好招待,尤其是为我们丹凤轩立过功的人,更不可慢待!”

甘十九妹低声应道:“弟子省得!”

一面说时.她抬手把面纱从新遮好,水红芍点点头道:“对了,我们丹凤轩的人,永远不能被外面的人摸清楚了。全珠、银珠,你们也乔装一下吧!”

二女遂即各自取出一方面纱,遮住了双眼以下的部位。一行人才步出了舱外。

守候在外舱的那个黄衣长须老者魏总管赶忙上来行礼见过,接着是甘十九妹身边的那个跟班儿阮行上前见礼。他毕恭毕敬地陆续向水红芍以及金珠、银珠二位公主大礼参拜之后,一声不响地退向一旁站好。

水红芍隔着一袭黑纱盯着他,频频点头道:“阮行,这一趟你服侍三公主,建功不少,等定下来以后,自有一份厚赏!”

阮行年膝跪地。惊喜地道:“卑职叩谢轩主的赏赐!”

“起来吧!”水红勺嘴里说着,透着这层面纱,她的眼神儿斜视向一角侍立的“黄面太岁”花二郎,“哪一个是花二郎?”

“黄面太岁”花二郎上前两步,高唱道:“卑职就是。”

阮行道:“花当家的,这就是我们轩主和大、二公主,还不上前叩头见过?”

花二郎应了一声,双手抱拳,向着水红芍等三人分别打了一躬,高声道:“属下花二郎,参见轩主与二位公主!”

水红芍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即见那位金珠姑娘由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姓花的你好大的架子,见了轩主竟能不跪?”“黄面太岁”花二郎闻言,顿时神­色­为之一惊!

水红芍一笑接道:“大公主是与你说着玩的,这一次小徒得顺利攻占银心殿,你的功劳甚大,包括你手下的人,都有功劳,我知道,我会给你们每人分别赏赐的。”

花二郎躬身道:“这全是三公主督导有方,卑职以及手下人,幸赖三公主照顾才得不死,哪里尚敢居功,论功行赏,三公主才该独居大功呢!”

“是吗?”

水红芍微笑着,偏头转向甘十九妹道:“三丫头,只为你督导这一桩,就该当受重赐,咱们上去后再说赏赐吧!”

甘十九妹恭声答话道:“谢谢轩主,轩主请!”

是时船上人早已将一条板搭向岸上,在数百双惊怪目光注视之下,一行人已陆续通过搭板,登上彼岸。水红芍师徒,每人身怀有极见­精­湛不可思议的武功,只是,目下所展露在各人眼前的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娇弱姿态!虽然如此,大家镇慑着丹风轩如雷贯耳的威名,却没有一个人,为此而胆敢心存轻视!

一片欢呼中,纷纷向着水红芍等一行人行了跪拜之礼!其实包括甘十九妹在内,丹风轩的师徒四人,对他们都称得上是讳莫如深,尤其是水红芍,整个头部,都笼罩在那方面纱之内,各人也只能凭借着她丰腴体态,以及皓腕雪肌,想象着她的绝世花容。

越是看不到的事情,越能引人入胜!

“水红芍”果然有着出乎常情的诱惑之功,仅仅凭着她娇美的声音,美妙的体态,竟然在一上来就抓扣注每一个人的心弦,使得原本对她完全陌生的人,都心里充满了对她由衷的崇拜而甘为驱驰!

当下就在甘十九妹、阮行、花二郎等数人的导引之下,水红芍等一行人大概地视察了一下银心殿的内外形势,对于银心殿的盘踞天险,水红芍师徒俱都深感满意!

甘十九妹由是乃道:“轩主与二位师姐的行馆香闺都已布置妥当,这一趟旅途长远,轩主与二位师姐也该歇息了!”

水红芍点点头道:“好吧,你就叫他们各自散去休息吧!今明两天各人支银一两,可以自由行动,任意出入。”当下即派阮行代为传令,银心殿各职属下,一律赏银一两,放假一天,一时欢声雷动,纷纷散开而前往领赏告退!

众声欢呼喧哗中,甘十九妹、阮行已陪同着水红芍师徒三人来到了早已布置完善的行馆。

这地方原是樊氏父子当年兴工所建,留为自己居住所用,樊钟秀喜爱享受,是以这所房子兴建得极见宽阔雅致而兼华丽!

宅院里苍松翠柏,花石镣绕,一石一木,都十分考究。至于住处房舍,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这一点倒是深深投合了水红芍师徒的脾胃。对于甘十九妹的这番安排,大感满意,赞不绝口!

一切安排之后,甘十九妹才似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当下暂时辞别了水红芍,转回自己居住之处。不意她这里方迈出庭院,即见那个魏管事匆匆地走过来,向着她深深一礼道:“卑职魏聪,参见三公主,三公主玉体金安!”

甘十九妹深知这魏聪,虽然名分只是丹凤轩的一个管事,然而据悉他早在年少之时,即为帅父水红芍身前的心腹之一,数十年来,从来未曾离开这轩主水红芍身边左右。

据某些未经证实传说显示,这个魏聪早年与水红勺的关系。似乎极不简单,他的身分似乎绝不仅止乎于一个心腹的管事而已,出而可以推想他极可能是水红芍的早年面首之一!当然这只是甘十九妹所听知的一个传说而已,却不能据以为真,因为据她所知,凡是曾被师父所垂青过而成面首之人,最后俱都难逃一死,魏聪何许人也,何能独得幸免一死?

然而,却又有许多地方显示出,师父水红芍似乎对这个魏聪,有一番异乎寻常的眷念,魏聪身分虽仅仅不过是一个管事。但是在丹凤轩内,人人俱都知道,这个管事的权力,却是异乎寻常的大,除了师父与自己姐妹三人之外.魏管事可以说权力最大,甚至于在某些地方,魏管事所显示的权力,更要较诸自己与二师姐银珠还要大得多。正因为有了以上这一层认识,是以甘十九妺素来对他就留有戒心,不得不另眼相待!

这时,甘十九妹忽然见他对自己大礼参拜,未免心里愕了一愕!当下,她遂即含笑道:

“魏管要不必客气,你一路辛苦,怎么不去休息呢?”

魏聪摇动着白髯道:“多谢三公主关怀,老奴还不累!”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左右看了一眼,却见那个活死人阮行正自由后面走过来,魏聪到口的话一时难以吐出,遂即吞到肚里。

阮行似还不知,大步走过去,向着魏聪抱了一下拳道:“总管事您老辛苦了!可有什么差遣,要小弟效劳之处。请即刻关照就是。

魏聪一笑摇头道:“阮头儿人客气了,不敢,不敢!”

甘什九妹目光何等锐利,一眼之下即知魏聪肚子里必然有话要向自己诉说,眼下碍于阮行在场,不便明言而已!心里有此明见,当下遂向阮行道:“啊,我差…点忘了,方才我见轩主行馆后面的紫藤花架,枝叶过于茂盛,那院子花开太茂,轩主让我找人修剪,我看这件事不便外人Сhā手,阮头儿你这就辛苦一趟吧!”

阮行听聆之下,不敢怠慢,当下抱拳应道:“卑职遵命,这就马上去。”言罢向着那个魏管事抱拳为礼,遂即匆匆掉身而去。

目送着阮行离开之后,甘十九妹轻轻一哂道:“魏管事有话,现在可以说了!”

魏聪微微一愕,嘻嘻一笑,抱拳道:“人道三公主秀外慧中,聪颖过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老奴是有几句话要向公主面陈。”

左右看了一眼,他喃喃地接道:“只是这里……”

“啊,”甘十九妹含笑道:“你看我好生胡涂,这里地近轩主与两位公主的行馆,惊了轩主的驾,可是吃罪不起,这么吧,魏大叔,你跟我来一趟吧!”

这一声魏大叔,也只限于甘十九妹在无人时对魏聪的一种尊称,已是呼之有年。殊不知这一“怀柔”政策,却令这个魏大管事内心大生感激不已,多年以来不知为甘十九妹挡了多少风险。即以这一次甘十九妹能够单身领命远行,魏聪的幕后协调关说,却是功不可没!

眼前魏聪聆听之下,后退一步,抱拳汗颜道:“三公主,千万不要这么称呼,折煞老奴了!”

甘十九妹道:“此处并无外人,魏大叔对我多年关爱之情,我实是感激有余,想必有了关照,请同我走一趟,背人一谈如何?”

魏聪躬身道:“老奴正想瞻仰一下三公主的行馆,这就请吧!”

甘十九妹含笑点了一下头,遂即转身向前行去。魏聪后随跟上,顾左右道:“老奴只当舍丹风轩而外,再也找不到美好落脚之处,想不到这银心殿更较丹风轩犹有过之!”嘿嘿一笑,魏聪又接下去道:“这么一来,老奴敢想轩主这么一舒坦,可就不想再动弹了,势必要长久在这里住下去了。”

甘十九妹不禁站住了脚步,眉头微微一蹙:“大叔是说,今回轩主她老人家暂时没有回转丹凤轩的打算吗?”

魏聪一笑道:“情势正是如此!”

甘十九妹微微一吟哦道:“那么……”

魏聪一笑,说道:“哦,这海棠花开得好美!”

甘十九妹一怔,正自待说话,即见左前侧一排雪松处转出两个人影,却是彩家姐妹中的老三老四。二女乍见甘十九妹,忙即上前礼见别过。甘十九妹心忖:好险,差一点被她二人听见,由此更不禁深深钦佩这个魏聪的心细如发!当下遂即不再探询,足下加快,循捷径转入到自己居住的“藕香院”。

一入藕香院,鼻中立刻飘过来一阵沁人心田的清芳荷香,眼前却见展延半顷的荷田碧荷,虽说这个时令荷花多己凋零枯落,只是些残留的荷叶,然而越是这般情景,却越有其惹人垂怜之处!

在一片梧桐影里,聆听着吵耳的蝉鸣之声,遂即来到甘十九妹所居住的房舍。这片房舍,全系上好的黄石所筑,墙面上满生芭,其上面开满了一种黄|­色­的小花,就整个建筑而论,虽不若水红芍下榻之外那般宽阔雄伟,却别有幽雅,一眼看去立即深深引人入胜!甘十九妹最是喜静,是以她所下榻之藕香院平素是不许任何人擅自闯入的。

院子里置有茅亭一处,面对荷池而立,看上去最称闲情雅意!

甘十九妹在前,魏聪在后,二人遂即步进亭内。

魏聪谢了座,坐下之后。对着一池残荷深深地吐了口气:“好雅洁的地方,这里实在太美了!”

甘十九妹道:“这里只有我独自一个人,闲人不经招呼,不能擅自进来,魏大叔你有什么话,只管放心地对我说就是了!”

魏聪点点头道:“老奴在三位公主之中,对姑娘最算缘厚,姑娘对老奴,亦最是敬重,是以轩里凡是有关姑娘之事,老奴都会特为留意。”顿了一下,也轻叹了声,才又接下去道:“就拿这一次姑娘身领重任,外出去闯江湖来说,老奴无时无刻不对姑娘你的行踪寄以无限的关怀……”

“魏大叔,你可是听了关于我的一些什么话吗?”

“这个……”魏聪目神左右看了一眼,一笑点头道:“老奴正有禀报之意!”

甘十九妹一愕,道:“敢莫是轩主她老人家……”

“那倒不是!”魏聪微笑了一下:“轩主对于姑娘情谊有如母女,这一点老奴即使不说,想必姑娘也是知道得很清楚!”嗯。”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甚是疑惑地道:

“那,这么说,莫非是有什么人在轩主面前说了我些什么?”

魏聪摇头道:“那倒也未必!只是……”

谈到这里,他临时又顿住,轻咳一声,一时要说不说,有点迟疑不定!

甘十九妹一笑道:“魏大叔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这里目下除去你我之外,没有任何外人。”

魏聪轻叹一声道:“姑娘这么说,老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老奴生­性­并非饶舌之人,更不擅背后论人是非,老奴所以要说,亦是基于对姑娘一番善意,生恐姑娘一时无察,而为人……”

甘十九妹谛听之下,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是大师姐她……”

魏聪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姑娘是聪明人,老奴也就不必多说了!”

甘十九妹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大师姐生平对人,最算严谨,再说我与她并无瓜葛,她又何必要陷害我呢!”

“老奴并不曾说有人要陷害姑娘!”魏聪苦笑着摇头道:“老奴之意是想请姑娘对最近所行,要不时提高警觉,否则……”

“嘿!我明白了!”甘十九妹轻轻点了一下头,道:“难道是说大师姐对于我的行为,起了什么疑心不成?”

魏聪点头含笑,说道:“恐怕详情正是这样……”

“哦,”甘十九妹忽然发觉到事情的严重:“原来这样,大师姐她又为……什么……

呢?”

魏聪道:“大公主行为最算诡异,对任何人都抱有怀疑,姑娘与她虽然谊在同门,也不例外,老奴是因为姑娘素日行为较为任­性­,生怕万一有所……不检,一旦落入了她的眼中,就不太好。

甘十九妹不禁脸­色­微微红了,聆听之下,沉默了一刻,冷冷一笑道:“大师姐这么做,未免太无同门之谊了,不过,即使她对我有所怀疑,我看她又能察出些什么,好在轩主面前邀功?”

魏聪道:“这个老奴就不尽明白了……老奴只知道大公主在姑娘出门十几天以后,也离开了丹凤轩,这期间曾多次转回,又多次离开。”他嘿嘿笑了几声,才又接道:“老奴偶然听到轩主提出此事,才知道与姑娘有关!”

甘十九妹缓缓的道:“魏大叔,你听见些什么了?”

魏聪道:“这……似乎大公主怀疑到姑娘对师门的效忠之意……”

“这……哼!大师姐她真的这么认为?”

“她……的确有这个疑心!”

“轩主也这么认为?”

“那倒不会!”魏聪摇头道:“要是轩主也这么认为,姑娘又岂能有今日之风采?”

甘十九妹微微点了一下头,说道:“我明白了!”

魏聪轻叹一声道:“姑娘心里知道就好,这件事千万不能形诸表面,因为大公主这个人­精­细过人,要是被她看出来,就不太好了!”

甘十九妹冷笑道:“有什么不好?这几年我可是一直在受她的气,她要是欺人过甚,我也不是好欺侮的,她就等着我的好啦。哼,哪个还怕她不成?”

魏聪呆了一下,才劝解道:“姑娘这件事千万不要再闹大了,老奴我可是一番好意,姑娘还是暂时忍耐的好!”

甘十九妹抬起手,把脸上面纱揭下来,由于魏聪在师门关系不同,是以三位公主对他都另眼相待,从不敢以下人视之!

揭下了脸上一袭面纱,甘十九妹轻轻一叹道:“魏大叔放心,我只是一时气话而已,再怎么她也是我的大师姐,我又岂能在她面前撒野?”

魏聪才似得放宽心,聆听之下,如释重担地笑道:“姑娘这么说,老奴也就放心了!”

甘十九妹含笑道:“魏大叔可知道大师姐在背后都编排了我一些什么?”

魏聪道:“这……据说大公主对姑娘行径甚是有疑,而且她得到消息,说是姑娘对一个人心生好感,而有了叛师之心!”

甘十九妹面上不动声­色­,微一吟哦道:“哼,说的好,你可知大师姐说的那个人姓什么吗?”

魏聪仰天想了一下道:“这个……好像是尹……像是两个字的名字……”

甘十九妹心里一动,顿时不再吭声,那张花容月貌遂即浮起了一片红潮!

“哼!”甘十九妹看了魏聪一眼,喃喃道:“她还说我些什么?”

魏聪道:“据说姑娘因为认识了那个姓尹的之后,受了他的引诱,因而才对本轩心生二心,还说姑娘心里很犹豫,并且有了叛师的潜意!”

甘十九妹冷冷笑了一声,表面上像是很沉着,可是内心却不免忐忑不已。糟了!她暗忖道:这些事她竟然也知道了,奇怪,她又怎么会知道的?莫非在我身边,大师姐安排的还有内线不成?

这么一想,不禁吃了一惊!当下她慢慢地把一双眸子转向魏聪,冷冷地道:“魏大叔,你可曾想到大师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魏聪瞠目道:“啊,莫非大公主所说的这些全是真的?姑娘,你真的是认识那个姓尹的?”

“哼,你以为呢?”

“这……老奴绝不能相信姑娘会对本轩心生叛异,这件事一定是有人造遥生事!”

“那你看这个造谣生事的人又会是谁?”

“这个……”魏聪愕了一下:“这……老奴可就不知道了。哦……”

“什么?”

“啊,没有!没有什么!”

“你是不是想到了一个人?”

“我只是……我没有。”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你不要骗我,我问你,阮行这个人,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魏聪怔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对他印象不深!他对本轩主却是忠心耿耿!”

“你说的不错!”甘十九妹思忖了一下,道:“我只是想知道阮行是怎么进入丹风轩的?”

“这……”魏聪道:“自然是有人保举,才能进入本轩,阮头儿当然也不例外。”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正是在问,是谁保举他进来的?”

魏聪想了一下,忽然神­色­微微一变道:“是……大公主!啊,真的是大公主!”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这件事我竟然不知道,哼,原来大师姐把他有意安排在我身边,我届然把他当成我的心腹之人!”

魏聪道:“看来情形正是这样……姑娘却要小心……不过是不是真的是他,姑娘还是最好暗中观察一下才好!”

甘十九妹点头道:“我知道了。”

魏聪站起来道:“老奴在这里已耽搁了很久,万一要是被大师姐跟踪的人看见了……只怕她们又要多生疑虑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笑话,难道我说话也在她监视之列吗?”

魏聪陪笑道:“老奴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娘还是与大公主和平相处的好。”

说罢退出亭外,向甘十九妹躬身为礼道:“老奴这就告退了!”

甘十九妹道:“有什么消息,还请随时通知我一声才好!”

魏聪躬身道:“老奴谨记!”

甘七九妹刚要说话,却见前面花丛间似有人影一闪,不禁清叱一声道:“什么人?”

话声方出,红影再闪,那个人已现身,红衣红帽,手持的竹棍杖,正是阮行其人!

阮行乍然现身,还向着甘十九妹深深一揖道:“姑娘金安。”话声方歇,那双眸子却已转向魏聪,嘻嘻一笑道:“想不到总爷也在这里,怎么我刚一来,总爷你老却就要走了?真是太巧了!”

魏聪一笑道:“我是就轩主息驾之事,在这里向三公主讨个商量,阮头儿有事吗?”

阮行忙自转身道:“岂敢!”

甘十九妹上前一步道:“魏管事忙你的去吧!”

魏聪又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而去,阮行却瞪着一双小眼,一直送着他离开之后才转过头看向甘十九妹道:“卑职……请姑娘用餐!”

甘十九妹冷冷一哼,道:“今天好像早了一点!”

“是的!”阮行弯下身子道:“是大公主传话要请姑娘过去一同用餐!”

“啊!”甘十九妹翻起眼波看着他道:“你不是去轩主那边整理花树去了吗?”

阮行躬身道:“正是,卑职才刚由轩主那边出来,中途遇见了彩姐儿,是她传话说是大公主有请!”

彩姐儿就是彩家四姐妹的老大,依序是彩莲儿,彩萍儿,彩珠儿等四人。四人除了­精­擅琴瑟、国乐之外,身分与丫环无异。

甘十九妹听阮行这么一说,心里倒也不再怀疑,当下略一思忖点点头道:“知道了。”

阮行欠身道:“卑职告退!”

甘十九妹道:“慢着。”

阮行翻动着一双眼皮道:“姑娘有什么差遣?”

甘十九妹那双剪水瞳子凝视着他道:“阮头儿,你这一趟跟着我,吃了不少苦,论功行赏,轩主一定会有一番厚赐……”

阮行道:“这全是托姑娘的福,有姑娘在前面,卑职等一些人,可就大树底下好乘凉了!”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你很会说话,现在轩主与大公主、二公主都来了,我们的责任总可以减轻了一些,你原是大公主保荐进来的人,我打算把你送到大公主那边去,你辅着她总比跟着我有出息多了,不知道你的意思怎么样?”

阮行只是一呆,接着摇摇头道:“姑娘这是说哪里话,莫非是不要我了……”

甘十九妹摇头笑道:“你不要误会,不妨平心静气地想想,跟着大师姐才不会被埋没吃亏!”

阮行脸上红了一下,喃喃道:“是魏管事这么建议姑娘的吗?”

甘十九妹摇头道:“这与魏管事没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阮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嗫嚅道:“姑娘已经这么决定了?”

甘十九妹道:“你不妨好好地想想看,因为就我所知,轩主与二位公主来,很可能对我有所不满,也许攻打清风堡的事,不会再落在我身上!”

“这,”阮行越见尴尬地道:“不……会吧!姑娘才在师门立下了大功,轩主她们又怎么会对姑娘……心生不满呢!这一定是姑娘误会……了!”

“是吗?”甘十九妹道:“我看不是误会!你不妨回去想想看,明天告诉我好了!”

阮行嗫嚅欲言,却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来。甘十九妹察言观­色­,心里约摸有了七成的把握,情知这个阮行果然大有问题。她生­性­率直,尤其是恨两面恶的小人行径,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一经对阮行心生疑念,便不能再行容忍!当下她冷冷一笑道:“阮头儿,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阮行吃吃的道:“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甘十九妹道:“我正要问你,哼哼……”一面说,她轻移莲步,陡地向前踏进了一步!

一股内家无名力道,陡地向着阮行身上袭了过去,这种突然的举动,由不往使得阮行大吃一惊!也当然心里有数。越是这样,越不甘心就这样在对方手里丧生,当下张惶地转身就退!不意甘十九妹一经出手,就决计不让他逃出掌心!

这时随着阮行的退势,霍地向前踏进一步!阮行当然觉得身侧四周左右,就像是忽然间加了一圈钢箍,哪里移动得了!

当下他不禁大吃一惊,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甘十九妹一不做,二不休,冷笑一声,一只玉手突地握向胸前短剑,阮行登时身上一阵发冷,为之动弹不得!

“阮头儿,你只怕今天出不去了!”

她说着这番话时,那张美丽的脸上,带出了一片笑靥,丝毫看不出凌厉之­色­。然而阮行随她身边有日,却独独能体会出那种凌厉的杀机!甘十九妹越是笑脸相向,越加地显示出她的诡异莫测!

“姑……姑娘……有话好说……千……千万……”就像闪了舌头那般,阮行结结巴巴,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阮行,你还想活着出去吗?”

陡然间,她脸上罩起了一层寒冰,阮行下意识地又打了一个寒噤,只觉得立刻­性­命不保!

甘十九妹那只握剑的纤纤玉千,似乎立刻就将挥剑出鞘!那一刹的凌厉无情,无坚不摧,阮行是知悉甚清,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打心底深处,潜生出那种深深的寒意,预感着­性­命休矣!

阮行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能活过这要命的一刹!

然而,呈现在眼前甘十九妹的那张脸,忽然间为之一变,阮行立刻觉得身体为之一松,笼罩在身侧的那股森森剑气,陡然间,为之冰消。

“下去吧!”甘十九妹冷冷地笑了笑:“我是试着你玩玩的!”

“这,”阮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谢姑娘……不杀之恩!”

甘十九妹在微笑。

阮行却独独能体会出她含蓄在那双剪水瞳子里的凌厉杀机!

就在这时,一条纤细的人影。忽然现身在院门前。

目睹如此,阮行心里才算为之一松。

现身的女子,正是彩家四姐妹的老大彩姐儿,只见她上前一步,遥遥向着甘十九妹请安道:“婢女叩见三公主,请见恕冒昧,大公主请你快去用餐!”

阮行忽然心里一松,暗忖道:敢情是这个丫头的忽然来到,才救了我一条活命。只是他却又不能这么肯定地加以认定,到底甘十九妹是因为看见了彩姐儿,才不得不对自己手下留情,抑或真的如她所说,只是对自己开个玩笑而已?无论如何,眼前这条­性­命总算保全,这倒是一件值得可喜的事情,再不识相快走,可算真是笨蛋了!当下忙即上前向着甘十九妹深深一躬道:“姑娘如无差遣,卑职就告退了!”

甘十九妹笑道:“慢着!”

阮行顿时一愕,垂首站住,道:“姑……娘……”

甘十九妹眸子在他身上一转,面现笑靥,心里可是有数得很,暗忖着,老小子,你休想这么容易脱身,我要不把你折腾个够,你不知道我的厉害。

微微一笑,她缓缓地道:“等一会,两个时辰以后,你再来一趟,现在先走吧!”

阮行呆了一呆:“两个……时辰……这么晚了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甘十九妹慢吞吞地道:“无事不敢劳动尊驾,你下去吧!”

阮行尴尬地笑了笑道:“姑娘这是在骂卑职,卑职岂敢……卑……卑职这就走了!”一面说,深深打了一躬,悻悻地转身离开!

甘十九妹注视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彩姐儿奇怪地道:“阮头儿,他……怎么啦?”

甘十九妹摇摇头:“没什么!哦,我都忘了,大公主、二公主她们都在哪呀?”

彩姐儿道:“在八角亭子里,那个亭子叫什么名字,小婢倒是没有看清楚。”

甘十九妹笑嗔道:“傻东西,是你给那亭子加了两个角呀?”

彩姐儿俏皮的伸了一下舌头,笑道:“是六角亭,三公主请快去吧!”

甘十九妹笑道:“你慌些什么,我先换件随便点的衣服,来,你陪我进屋里去!”

彩姐儿笑道:“好呀!婢子还正想参观三公主的闺房呢!唉,这里真漂亮,比咱们丹凤轩可要好多了,有花有草,房子又大又多,而且呀,四周还有水,碧绿碧绿的!”

甘十九妹聆听之下,微微一愕,却又面含微笑道:“你真的觉得很好吗?”

“当然好了,我真高兴死了!”

说时她情不自禁地还跳了一下。

甘十九妹皱了一下眉,轻叹一声,转身回房。

彩姐儿由后面跟进来:“怎么,三公主您不高兴。”

甘十九妹喃喃道:“你可知道,这地方本来不是属于我们所有的。”

彩姐儿道:“啊,可是现在已是我们的了!”

“那是我们硬抢过来的。”

“抢?”

彩姐儿想了想,迷惑地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已是我们的了。”

甘十九妹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带着彩姐儿一径地返回到自己闺房……

她所以不再说什么,那是因为她忽然发觉到丹凤轩里每一个人,都似乎已经沾染了轩主水红芍的强梁霸横习气,要想破除这个根深蒂固的习气,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甘十九妹陡然间的有所觉悟,目睹此一切,便觉得处处有悖正义,叛规离道,每一思及,便觉心似刀割,恨不能早日脱离此一组织才好。

只是,她的这些思想,也只能深藏心底,尤其是眼前这般情况之下,更得处处小心,否则一经为水红芍或为那个冷酷无情的大公主所知悉,只怕一经降罪下来,便是凶多吉少。然而,无论如何,那一股反叛之火如熊熊火焰,早已在她心里燃起!说不定什么时候一经燃着了,就要爆炸开来。那一天也许是她拨乱反正,真正出人头地的一天!也许就此完了。“完了”的意思就是代表“死无葬身之地”的意思,如此大事,她焉能不寄以小心谨慎?

换了一袭便装,甘十九妹看上去更雅致动人。

长长的一头秀发披散在肩后面,白净的脸上虽然不着任何脂粉,只是发白­肉­­色­那种原有的红,看上去更增艳丽,确是十分艳丽动人的一个女孩于。她穿着一袭浅苹果绿的长裙于,足下是一双软皮十长统的靴子。一派家居的随便衣着,更点缀出她的高贵气质。和任何女孩子站在一块,都能显示出她鹤立­鸡­群的绝世风华。

彩姐儿端详着她,“啧”了一声道:“好美,二公主已经够美丽的了,可是这么一来,可叫三公主给比过去了。”

甘十九妹盯着她一笑道:“这话可不许胡说,要是给二公主听见,你可活该会有挨揍的份儿呢!”

彩姐儿一笑道:“才不呢,二公主跟我最要好了,有时候我犯了错,她不但不罚我骂我,还帮我兜着不叫大公主和轩主知道呢!”

甘十九妹一面对着铜镜,理着长长的秀发,一面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二师姐为人最和气,我也和她最要好,只是……”说到这里,似乎心里动了一动,遂即把梳子放下来,“我们走吧,得罪了大公主可不是好玩的!”

穿出了“藕香院”,甘十九妹又戴上了那袭薄薄的面纱。对于手下的这些人来说,她永远是神秘的。

神秘,有时候也代表尊严,丹凤轩的轩主连同三位公主,就是借着那一袭神秘的面纱,长久以来,维持着她们高高在上的尊严!

四十

华灯初上。

六角亭早已备好了一桌丰盛的筵席,亭子的六个角上,每一边都垂坠着一盏光华灿烂的琉璃吊灯,由此而放­射­出来的光华,恰如子夜寒星,渲染得这地方里外都似着上银­色­。

大公主、二公主早已在座。

亭子里,除了彩氏三姐妹之外,没有任何人。

甘十九妹同着彩姐儿一脚踏进了这片院子,遂即揭下了脸上的面纱。

二公主银珠首先站起来笑道:“三丫头来了。”一面说,她忙即站起迎出。

二女见面,手拉着手,说不出的那种快乐喜悦。

金珠由位子上站起来,冰冷的脸上总算也沾了一些笑容!

甘十九妹赶上几步道:“大师姐,对不起,我来晚了,师父呢?”

金珠坐下来,冷冷地道:“轩主如今功力日高,最近又在练习辟谷之术,间月才进食三日,现在正在练习静坐沉息之术,要一个时辰之后才能走动。”

甘十九妹点头道:“原来这样,师父的功力可是越来越高了。”

银珠拉着她的手道:“快坐下来吧,我的好妹子,咱们可是好久没有聊聊啦!”一边说,便将甘十九妹拖在位子上坐了下来。

甘十九妹道:“二位师姐对这边的口味还吃得来吗?我特别关照厨房,要他们准备几样可口的菜肴,但愿二位姐姐喜欢才好。”

银珠一笑道:“怪难为你的。”一边说,伸手揭开了面前银器的盖子。

闪亮耀眼的银钵里,盛着一只香啧啧的鸭子。

“嗯,好香!”银珠道:“黄澄澄的,这是怎么弄的?光嗅味道已经知道好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我知道二师姐要吃鸭子,所以特别叫他们准备下来的,这是真正北京的‘白毛鸭子’,用熊掌山口蘑,慢慢煨出来的。”

银珠笑嘻嘻道:“难怪味道这么好呢!”

甘十九妹见金珠死板板的脸上不着丝毫笑容,只不过瞟了那鸭子一眼,又把眼睛移向别处。

甘十九妹心里会意,遂即笑道:“还有大师姐爱吃的‘清蒸豹胎’,我也叫人准备下来了。”

“啊?”一丝惊讶,显现在金珠的脸上:“真的?你怎么找着的。”

(按:“豹胎”与“熊掌”、“燕窝”、“猩­唇­”、“驼峰”、“猴脑”……等共列为海内八珍,惟怀孕之母豹难觅,味成绝响,较其它各样,更加珍贵万分。)

甘十九妹内心暗笑道:“我只是当你是个木头人呢,原来你也有感兴趣的事情。”心里想着,遂即笑道:“大师姐先不要问我怎么找到的,看看是不是就知道了。”

才说到这里,即见彩氏四姐妹之一的二姐彩莲儿啊了一声道:“菜来了。”

边说边自奔出亭子,穿过一道朱廊,就在通向朱廊一端的月亮洞门处,两个青衣小婢合捧着一具银器,那是一只承托在紫檀本架上的银盘,上有覆盖,盖边铸有两条戏珠的银龙。

只看这盛器,已是价值不赀,大大透着不凡!

彩莲儿由两个小婢手上接过了银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直来到六角亭内。

银珠笑道:“大师姐的‘口福’来了!”

说时,彩莲儿已把这只银盘轻轻地放下,甘十九妹一笑,道:“揭开盖子,让大公主瞧瞧。”盘盖揭开,现出了盘子里热气蒸腾的珍肴。

金珠身子微微前探,鼻子嗅了一下,点头道:“果然不错,还是个‘阳胎’呢!”说到这里,那张冷漠的脸上,才浅浅地着了一些笑容,点点头道:“谢谢!”

甘十九妹道:“大师姐用不着客气,这盘豹胎,不过才用了一半,尚有一半,小妹命人陈置在冰窖里。大帅姐什么时候想吃.随时就可以命人调弄。”

金珠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为这东西,你花了不少工夫吧?”

银珠啧啧两声道:“你们可真是残忍,为了一时口腹之欲,居然忍心下手杀害一只怀孕的母豹,啧啧!”

金珠冷哼了一声:“二妹这话就错了,天生万物,哪一样不是为了人,就是动物本身,又何尝不是弱­肉­强食,人也不例外。”

银珠挑了一下柳眉,说道:“话是不错,可是……这种吃法儿总是残忍了,尤其是三妹。”眼睛一膘甘十九妹,微笑道:“你一向不是心地挺软的吗,怎么会……”

甘十九妹道:“二姐责的是,但是却有所不知,老实说,这道菜亦非是我孝敬大师姐的。”

“哦,”银珠道:“那又会是谁?”

甘十九妹道:“是阮行那个奴才。”

金珠聆听之下,木讷的脸上,轻着了一些笑容,情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头。

银珠冷笑一声道:“这家伙一心一意只知道讨轩主与大师姐的好,哼,马屁­精­。”

金珠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二妹怎么可以这么说话,阮头儿对丹凤轩,说得上忠心耿耿。就拿这一次奉令陪侍三师妹来说吧,他的功劳可是不少。”

银珠一笑道:“我不过是一时气话而已,谁不知道她是大师姐保举进来的人呀?”

金珠冷冷地道:“我对轩里的人,一视同仁,二妹以后不要这么说话。”

银珠想不到自己姐妹说着玩玩,这位大师姐竟然也会当真。当下只得笑笑,不便再说什么。

甘十九妹发觉气氛不合适,忙即打圆场,笑笑道:“二位师姐快用饭吧,等一会菜就凉了。”

银珠笑道:“你不提我还忘了,我还带来了一瓶轩主自制的‘百花佳酿’,是特地送给你喝的。”说着拍了一下手道:“彩莲儿,你到我房子里去把我那瓶好酒拿来。”彩莲儿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这里彩家另外三个姐妹侍候着三位公主用餐,金珠独自享受那一盘“豹胎”,银珠吃“口蘑鸭子”,甘十九妹却只找一些清淡的下箸。

须臾,彩莲儿回未了,拿来了一个白泥封日的瓶子,为各人斟上一盏,一时香气四溢,整个亭子里弥漫起一种醉人的醇香,确确乎大异寻常。

甘十九妹知道轩主本身并不嗜饮,所酿制百花佳酿,一年一次,遍觅百花之蜜。去芜存菁,加入少许异果,用特殊方法加以酿制,一经服用,对于练功人大有裨益,是以,她虽素来不擅饮酒之人,也乐得饮上一盏。

一席酒饭吃到皓月高悬,才尽兴而散。说到“尽兴”二字,似乎只适用于银珠,对于那位大公主金珠来说却是不然,除了对那一盘珍肴感觉兴趣以外,别的什么,都好像并不能提起她的兴趣似的。饭后,由彩家四姐妹侍候着,把杯盘撤了下去。

银珠道:“哦,今天这顿晚饭吃得好舒服!三妹,自从你离开之后,这些日子以来,我天天都在想着你,今天晚上我们可要好好地聊聊。”

甘十九妹道:“我也正有此意。”忽然心里想到了什么。转目看向金珠道:“不知道关于进攻清风堡之事,轩主和大师姐可有什么指示没有?”

金珠摇摇头道:“这件事轩主已有万全高见,到时候她自然会关照下来,今天晚上不会有什么事。”

甘十九妹道:“那么大师姐呢?”

“我吗?”金珠眼睛缓缓地在她脸上转动了一下:“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谈谈。”

甘十九妹一愣。道:“大师姐有话直说无妨。”

“哼!”金珠摇摇头:“今天罢了,改天我门再说吧。”

说罢缓缓站起,也学着“丹凤轩主”水红芍的样子,把一只瘦白的手缓缓探出,彩姐儿忙赶上一步伸腕架往。金珠就这般,木乃伊样的缓缓踱出亭外。

甘十九妹站起来,恭敬地欠身道:“送大师姐。”

“罢了,”说了这么一声,她头也不回的,拖着长长的衣服,老佛爷也似地去了。看着她的背影。银珠撇了一下嘴角,冷冷一笑。

甘十九妹看出不对,遂向着侍奉在亭内的另外彩家三姐妹挥挥手道:“你们都辛苦了,也该去歇歇啦!”

银珠道:“对了,你们都下去吧!”

彩莲儿以次三个姐妹相继跪安之后,遂即站起来告辞步出亭子。这会儿可就只剩下了甘十九妹与银珠姐妹两个。银珠这才无所忌讳地冷笑一声道:“有什么了不起嘛,大家都是同门师姐妹,于嘛偏偏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了,好像就只有她高高在上似的,我就是看不惯这一套,哼,真把人气死!”

甘十九妹一向与这个二师姐要好,过去在轩里,二人最谈得来,无话不谈!听她这么说,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你这又何必生气,这还不是她的老毛病。”

“老毛病?凭什么就该这么作威作福的?啊?我们就是天生的受气呢?就该看她的脸­色­?”

银珠越说越气,挑着一双细长的眉毛,那双剪水瞳子里交织着一派凌人的盛气,那副样子像是随时一点火就将大发。

甘十九妹轻轻拍了她肩膀一下道:“二姐,算了吧,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何必呢!”

银珠睁圆了的一双瞳子缓缓收了一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道:“其实我还不是只能背后发发牢­骚­而已,连师父她老人家都吃她这一套,我们姐妹还能怎么样?还不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甘十九妹轻叹一声道:“这话也是,只是轩主为什么也容忍她这样呢?”

银珠挑了一下眉毛,冷冷道:“你还不知道呀!”

甘十九妹道:“知道什么?”

银珠道:“师父不是说过吗,她老人家说只有大师姐生­性­最纯最冷,永远不会受到外界­干­扰,是她最忠心不二的入室弟子3

甘十九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说到这里像是忽然触发了什么,缓缓地低下了头。

银珠显然还没有发觉,谛听之下,冷笑一声道:“师父也太偏心了,怎么大师姐忠心不二?我们难道就三心两意?真太气人了!”

甘十九妹苦笑道:“师父既有此一说,想是别有所见,也许她老人家说的是真的,大师姐对于本轩的确是运筹帷幄,建功不小。”

“哼,你这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银珠撇了一下嘴,冷冷地道:“要说忠心不二,建功最大,这一次谁又比得了你?大师姐她就会在背后出出主意,丹凤轩有今天这个排场,还不是你一手打出来的吗?”

甘十九妹说道:“可是大师姐的计划,也功不可没,我只是奉命行事,照方抓药罢了。”

银珠又气又笑地白了她一眼,笑嗔道:“没见过你这种臭好人,我在这里为你一个劲儿的气不平,你自己却不把当回事儿!好吧,你不气我也不气,真是!”

甘十九妹道:“二师姐对我好,我心里自然有数,只是……唉……我……”顿了一下,她苦笑着又摇摇头道:“我实在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才好……我只是觉得师父眼睛雪亮,咱们任凭什么心事,也别打算能瞒过她老人家,就是大师姐那边,也不容易混得过去。”

银珠心里一动,奇怪地看着她道:“听你口气,真好像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说到这里,好像是忽然触发了一件心事,紧张地抓住了甘十九妹一双肩头。“哦,妹子,我好像听说了一些什么,难道这件传说是真的?”

“什么事?”甘十九妹不解地道:“你听见些什么事?”

“这……”银珠左右看了一眼,喃喃地道:“是真是假,我可是不知道,我只是听说你今次出外好像不大对劲儿……”

甘十九妹道:“二姐有话直说,你听说过些什么?”

银珠一双眸子在她脸上转了一转,说道:“听说你最近心眼很活,好像忘了师父对你的关照。”

甘十九妹否认道:“我哪里敢!”

银珠握着她一只手:“听说银心殿那位少主樊银江你是存心放他逃走的,可是?”

“胡说!”甘十九妹脸上现出一抹冷笑:“这是谁造的谣?”

银珠想了一下,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听见了这个风声。师妹,咱们俩可是情同手足,无所不谈,你要是心里有什么话:可得跟我实话实说呀,你可不能瞒着我呀!”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我不会……”

说到这里却禁不住由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那双大眼睛里顷刻之间聚满了泪水,由不住缓缓低下头来,这副姿态一经看在银珠眼睛里,禁个住吃了一惊!

“三妹!你怎么了?”

“我……没有……”

一边说,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种笑太勉强了。

“不对!”银珠紧紧地握住她一只手:“三妹,你心里一定还藏着什么事没有告诉我……快点说,告诉我!”

甘十九妹缓缓抬起头来,二女目光相对,四只眼睛交接在一起,甘十九妹说不出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忽然眼圈一红,两颗晶莹透剔的泪珠,由瞳子里涌了出来。

“啊,你这是怎么了?”银珠吓了一跳:“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是谁欺侮你了?”

甘十九妹摇摇头,微微嗔道:“别瞎说了,谁能欺侮我。我只是心里难受……”

银珠愕了一下:“可是为什么呢?”

甘十九妹反手握住这个顶疼她的二师姐:“二姐,我要是把心里的话告诉你,无论你赞不赞成,你可不能对外人说,要不然,我可是一个字也不说。”

“哎呀三妹!”银珠蹙着双眉道:“怎么现在你连我也信不过了?真的……”左右看了一眼,她小声道:“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有什么心里的话,就跟我说吧。”

甘十九妹轻轻一叹:“好吧,二姐,你……心里有没有想到过,咱们可能以后不再在丹凤轩里面呆下去了。”

“嗤!”银珠左右看了一眼:“你说什么?三妹,你好大的胆子!”猛地由位子上跳起来,四下里仔细地看了一眼,才又回过身子,一把拉住了甘十九妹的手!“三妹……你好大的胆子,我的老大爷,在轩主的眼皮子底下,你居然敢说这些话,你是不想活下?”

甘十妹惨笑了笑:“我是有点不想活了……怎么二姐,你害怕了?”

“唉!”银珠重重地叹了口气,左右看了几眼,才坐下来道:“我的老天,原来,那些传说竟是真的,原来你真的有反叛师父的意思……”

甘十九妹苦笑道:“不错,我心里确实这么想过,只是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起过……师父,她老人家根本也不可能知道。”

银珠呆了一会儿,才似把那颗过于惊吓的心定了下来,那张黑里俏的面上,微微泛着一些白:“妹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的?”

“就是这一次出来以后的事。”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说道:“二姐,也许是我这一次杀人太多了……

我……”

“傻妹子……你可不要这么想……”银珠看着她喃喃道:“师父的脾气你可知晓,咱们姐妹都在内,犯了什么别的错都好说,可就是这一样,要是她老人家一旦知道你心里生有反叛之心,那可是绝对别想活了!”

“唉,”甘十九妹期艾地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我情不由己。”

“情不由己?难道还有谁勉强你?”

“那倒没有,是我自己勉强我自己。”

“唉,这可是为什么呢?”

“二姐,难道你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吗?”甘十九妹眼睛显现着坚毅:“这一次我出来以后,才深深感觉到师父她老人家过去的所为,实在是……”

“实在怎么样?”

“她老人家过去的一切,实在是大错特错……而我……”浅浅叹息一声,甘十九妹显出十分沉痛的样子又道:“我却是充当了她的杀人工具……”

“你……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甘十九妹道:“我有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听,什么又能瞒得了我?我一切都已经弄清楚了。”

银珠声音颤抖着:“你……都听见了些什么?”

“太多了……”甘十九妹微微闭了一下眸子:“她老人家的过去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怜那些过去冤屈死在她老人家手下的人……”她喃喃地接下去道:“可怜那些如今又冤屈死在我剑下的人……唉……我的罪孽实在太重了!”说到这里,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两行泪珠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唉,妹子,你可真是变了!”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我是变了!二姐,如果你也同我一样,这一次杀死了这么多人,你也一定会变的……想想看,用你手里的剑,用着使人无法抗拒的‘毒’,去恣意地杀害那些善良的人……唉……太惨了,太惨了……我作的孽实在太深了……”

银珠呆了一下,道:“你都杀了些……什么人?”

“你要听吗?”甘十九妹无神地看着她:“好!我都告诉你吧。”

“先从洞庭湖畔的岳阳门说起,”甘十九妹脸上现出一抹凄惨:“从岳阳门的掌门人‘无双剑’李铁心说起,其下是该门的四堂长老。”接着她说出岳阳门彭、谢、孔、段四堂长老的名字,再下面是该门前掌门人“一鸥子”冼冰,以及该门数十名弟子……”

她历历绘影绘声,把当日杀害经过细细描述一遍。

言者痛心,听者颤然。

临终,甘十九妹深深叹息一声,又道:“就这样,岳阳门全上下老小,全都丧生在我手中。”

“这……”银珠叹了一声:“帅父复仇的手段实在也是太毒了一点……难道说岳阳门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吗?”

甘十九妹缓缓摇了一下头,却似忽然想起一人,呆了一呆:“不,除了一个人。”

“一……个人?”

“不错,还剩下一个漏网之鱼。”

“阿弥陀佛!”银珠脸上现出了一丝笑靥:“总算皇天有眼,为岳阳门留下一个后人,只要有一个人,也算该门祖上有幸了!”

“可是,这个人将是我们丹凤轩来日的一个大敌,”甘十九妹喃喃道:“我知道,总有一天,他将会来复仇的……”

“他是谁?”

“一个姓依的,”甘十九妹说道:“依剑平!”

“依剑平?”银珠摇了一下头:“我可没听过这个名字,你可见过他了?”

“见过。”

一提起来,甘十九妹下意识地潜生出一种畏惧,又有一种激动!如果不是过高估计对方,她感觉到这个依剑平正是她这一次出道江湖以来所遭遇到的最大劲敌。

银珠奇怪地道:“你们可曾动过手?”

“动过!”甘十九妹­唇­角掀起了一丝冷笑:“他实在是我这一次出道以来,所遇见过的最厉害敌人。”

银珠更惊讶了:“什么?难道说,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们不分胜负。”

“啊,”银珠道:“这么说起来,他倒真是一个少见的劲敌了!”

甘十九妹道:“可不是,他实在是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人,我曾与他定有后会之日……

那一天也快到了,那时候将是我们决定胜负生死的时候……”说到这里,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来,脸上现出一片凄凉:“二姐,不知你是不是有这种感觉,我常常觉得,我们的生活太刻板了,太单调了,有时候,我甚至于会想到了‘死’!”

银珠又气又笑地道:“看看你,又在胡说了!你刚才说到曾与那个姓依的岳阳门下定了后会之期,那是什么时候?”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什么地方?”

“岳阳门!”

“嗯!”银珠点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去助你一臂之力!”

“不!”甘十九妹摇摇头:“我要独自与他一战,不需要任何人Сhā手。”

银珠皱了一下眉:“可是……你有把握胜过他吗?”

“很难说!”甘十九妹皱了一下眉:“他功力似乎较我略差一筹,剑法也不若我­精­湛,只是他却有过人的智慧,尤其是惊人的灵思……这一点似乎连我也比不上!”

银珠道:“可是,师父不是常说你最聪明吗?”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可是这一次我却是见了比我更聪明的人了,我们先不要谈他,你不是要知道这一次我到底杀了多少人吗?”

银珠摇摇头道:“算了,听你说的那么残忍可怕,我真不敢再听下去了。”

甘十九妹看了她一眼:“你还没有听完呢,我一定要告诉你全部情形,你知道以后,就明白师父过去的所作所为是怎么不对了!”

银珠十分为难地笑了一下道:“好吧,你既然一定要说,我只有听了!”

甘十九妹想及前情,木然地发了一会儿呆,才继续接下去,把此行一段使命经过,详详细细讲叙了一遍,只隐瞒了与那个“尹心”的一段私情而已!

这毋宁是一段冗长痛苦的回忆,奇怪的是在当时甘十九妹执行的时候。并未感觉出什么异状,而此刻回忆叙述起来,却是充满了血腥、凄惨,谈到凄惨处简直令人不忍卒闻。

银珠聆听之后,站起来走向亭边,倚着一根亭柱,前眺着当面沉沉夜­色­,这一刹,她似乎整个人的心都乱了。

“二姐,你想什么?”

“唉,”银珠叹息了一声:“老实说,这会于我的心里乱透了,我真不能相信轩主是你所说的那种人……不过却又不容得我不信。”

甘十九妹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再也真实不过,二师姐,我绝不骗你!”

银珠回过身来喃喃道:“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真敢叛离师父?不。”她冷冷地摇摇头,又道:“就算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也是逃不过师父她老人家的手掌心。唉!三师妹,我看,你还是打消了叛离的念头吧!”

话方说到这里,就听见甘十九妹“嗤”的一声,一面向她摇一下手,示意她噤声!

银珠登时一怔,瞪圆了眼,问道:“什么事?”

甘十九妹一笑,放大声音道:“天一晚什么妖魔鬼怪,夜魔子都出来了。”一面说时,她伸手向外指了一下,遂即又道:“你等着看吧,我这就把他给赶出来。”

银珠着实吃了一惊,须知她虽然功力不在甘十九妹之下,但生­性­温顺,一直都在水红芍的羽翼之下从未离山一步,是以根本就不曾动过什么“叛异”念头,方才耳听甘十九妹论及,已自吓了个魂飞魄散!

须知这类事如果传人了水红芍或是金珠耳中,一经降罪下来,必是死路一条!有此一见,是以在她突然获知有人“窃听”之后,心里禁不住杀机突起!为了自身安全,她决计无论如何不能放过这个人生离此境。

无独有偶,甘十九妹竟然和她一样地抱持着同一个念头。

是时,就在甘十九妹话声方一离口的当儿,即见她娇躯轻拧,有如一缕轻烟般,已自飘身亭外。

原来甘十九妹早已窥伺了对方藏身之处,虽不敢十分确定,却也猜了个八成。现在,就见她身子乍一扑出,疾如飞鹰搏兔,猛可里直循着亭子右侧方的一座紫藤花架上扑了过去。

这一手果然厉害。

甘十九妹身势未曾落下,双手同时推出,由其一双掌心里发出了凌人的劲道。

那个隐藏在花架里的人,想是知道厉害,是以就在甘十九妹的掌力未经触及之初,先自窜身而起。那是一式“潜龙升天”之势,暗中人想是心存惊吓,不敢与她见面,身子一经腾起,捷如飞鸟般地直向右侧方遁去。

这人的身法算得上奇快无比!但是并非真正的无比,起码较诸眼前二女来说,却是要慢了一些吧。

银珠显然较甘十九妹更为紧张,这时一经发觉到果然有人,自然是不肯放过。当下一声不吭由左侧方猝然腾身包抄了过去!

夜­色­里,看不清这人是一身怎样的穿着打扮,总之长衣飘飘,十分飒爽!

这个人当然知道眼前两个女人的厉害,所以压根儿就没有跟二女动手的念头,身子一经腾起,倏地落下,却踩在了一棵大雪松树上的尖梢。

一坠一弹,姿态甚是生动,猝然拔起三数丈高下,直向右侧方落下来,这么一来,无巧不巧地正迎着了银珠凌厉攻势,丹凤轩嫡传武技果然大异寻常!这位二公主好快的身法。只见她曼妙的体态,有似飞云一片,猝然一闪,已迎着那人来势,纤手突扬。“叭”一掌,拍在了那人肩头之上。休看这轻轻一掌,那人竟是吃受不起,嘴里“吭”的一声,已被打得斜飞了出去。

那人虽然身上中掌,却是万万不敢还手对抗,借着银珠的掌势,足下施展出全力,蓦地弹纵而出,饶是这样,仍不能把所中银珠的掌力化解­干­净。

“噗通”一声。

他身子重重地摔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快速的滚身之势,旋身三四丈以外。

这地方他万万不敢停留,身子一经落地,第二次施展出“狸猫三捕鼠”的轻巧绝技,“哧!哧!哧!”一连三个纵身已窜出这座院落。

甘十九妹同银珠焉能放过了他。

就在这个夜行人方自庆幸逃出的当儿,面前人影乍现,甘十九妹已似神兵天降般地落在了眼前。

这个人吓得“啊”的一声,瘦小的躯体,霍地向后就倒,甘十九妹一声冷哼:“你还想跑!”玉手前穿,“噗”一声,无巧不巧地击中在他左肩头上。

方才银珠击中他的右肩,甘十九妹这一掌却击中池左肩,这人身子一个踉跄,一个斤头倒翻了出去。

是时,银珠却由另一个角度,“星丸跳掷”般地穿了过来,娇躯轻盈地向下一落,正好堵住了这人后退之势!而随着银珠逼进的身势,好一大股的凌人劲道,蓦地向前袭来,这人竟是难当其冲,被逼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他身子尚还不曾站稳.紧跟着背后又自冲过来一股大力,把他后退的身子又推向前,偏偏当前的银珠却无丝毫放松之意。如此一来,这个人正好成了两股力道的交会之点,只把他看来瘦小的躯体冲激得滴溜溜直打转儿。无论他如何的滑溜,却抵不住四下里加迫过来的力量,只是团团打转,却休想能擅自冲出一步。

银珠,甘十九妹二女对面而立,相距不过两丈,这个人就被困在她们两者之间这块“方寸”之地。

这人一身黑衣,脸上紧紧扎着一方黑­色­面巾,仅仅只露出眉目。

吊客眉,三角眼!

“好大的狗胆!”甘十九妹炯炯目神,直直地盯着他:“你蒙着脸,就当我认不出你是谁了?”

这个人吓得打了个哆嗦,倏地转过身来,不意这一面的银珠,更是放他不过,就在他霍然转身的一刹,银珠猛然向前踏进一步。

仗着这一步之力,那入竟是吃受不起,蓦地发出了一声猝咳,忍不住发声道:“二位公主手下留情,是我……”

甘十九妹早已猜知他是谁,聆听之下,丝毫不以为奇,只是冷笑不语,可是银珠却大惑不解。

“咦,你到底是谁?”

“小的是……是……”

一面说,那人被迫无奈地抬起手,揭下了脸上的那一方面罩。咳!敢情是那个活死人阮行!

“是你?”银珠怔了一下,道:“阮头儿!”

一边说,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阮行才松了一口气,由不住重重喘息一声。

“阮行,”甘十九妹那双剪水瞳子狠狠地盯着他:“你好大的胆子……”

“姑……娘……三……三公主!”阮行全身打颤地道:“我……小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阮行喉结咽动了一下,瞟了一下银珠:“只是来打探一下,小的不知道是二位公主在谈话,要是知道,就是跟老天爷借一个胆子,也不敢偷听……”

“哼!你好大的胆!”这一次说话的是银珠,脸上陡然间罩起了一片凌厉:“这么说,你已经听见了我和三公主说的话了?”

“这……没……没有……没有……”

一边说,阮行那颗头颅摇的就像是小鼓一样!

“没有?哼。”甘十九妹摇摇头:“这个话可是叫人难以置信!”

“真的没有!三公主,你可一定得相信我,我……不敢……”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口是心非!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话吗?”冷笑一声,她转目向银珠道:“二姐,这个人不能留,咱们把他给剪了!”

阮行乍闻之下,只吓得魂飞魄散,全身一连打了两个冷颤,不容他心生别念,一股冷森森的剑气,蓦地直袭过来,那双眼睛也就敏感地注意到,对方甘十九妹的一只玉手,已经握住了当胸短剑的剑柄之上。

这一惊,更不禁使得阮行如同置身寒冰!

“啊……三公主……二公主……二公主……”一面说他的一双眼神儿,转向银珠:“冤枉……二公主救命啊……二公主救命……”

银珠迟疑了一下,才向甘十九妹道:“阮头儿这次跟你出去,立了不少功劳,他又是你身边人,我看不至于……”

“二姐你有所不知!”眼睛逼视着阮行,嘴里却是在跟银珠说话:“你还以为他是我跟前的人吗?”

银珠怔了一下,道:“怎么?难道他……不是?”

“当然不是!”甘十九妹紧紧握住剑把,眼睛仍然注视着当前的阮行:“他是大师姐派来监视我的­奸­细,哼……我却一直把他当成了可以信赖的心腹之人!”

阮行顿时打了一个寒噤:“三公主……不……这是谁说的……这是天大的冤枉呀!”

甘十九妹冷笑道:“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吧、但是无论如何,你今晚上却休想逃得过我的宝剑!你死定了!”

阮行只吓得全身打颤,一双三角眼咕噜噜直打着转儿:“三公主……你不能杀我……

这……这是冤枉的,三公主要是不信,卑职可以起誓……”

甘十九妹摇摇头,冷冷地道:“用不着跟我来这一套,我看你还是从实招了吧!。

阮行嘴里怪委屈地叫了一声三公主,只觉得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一时频频磕头不已。银珠见状,一时心软道:“算了,三妹,也许是你误会他了,我看他还不至于……再说距离这么远,他又能听见什么?”

阮行听银珠这么一说,更不禁频频叩头不已,一时涕泪交流不己!

“没有用,阮行!”甘十九妹喃喃道:“我已经把你摸得太清楚了,念在这几天你跟我一趟,就让你自己来个了断吧!”

阮行聆听之下,忽然止住了泣声,那张瘦脸一刹时变得雪也似的白。

“三公主,你不能对我这样!”一面说,他缓缓由地上站起来:“我阮行来到丹凤轩,少说也有十年了,素日对轩里可称得上忠心耿耿,二位公主若不信可以去问问轩主和大公主就明白了,嘿嘿!有功不赏,无罪要杀,这个差事可是不好当,三公主,卑职斗胆,可请你一同到大公主那里去评评理了!”

甘十九妹看了银珠一眼,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样,二姐,现在,你总应该明白一切了吧?”

银珠将信又疑地道:“难说他真的是……大姐派来监视你的?”

甘十九妹冷笑道:“这还错得了?”

话声方住,即见阮行霍地身子一躬,箭也似地­射­空直起,直向着侧面院墙纵去。

然而,他的这一点心思,却早已在甘十九妹预料之中,随着阮行腾起当空的身势,即见她右手倏地向外一翻,“噗”一道光华,电闪而出!

迎着阮行腾起当空的身势,这道光华恰似掠空而过的一颗寒星!这一式短剑出击,与她最拿手的那一手“星鸟出袖”的绝招“剑星寒”,看来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时间,部位,配合得那般恰恰凑巧。

阮行腾起当空的身子,不过才拔了起来,遂即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由空中直坠了下来。

“噗通”一声,坠落地上。

二女一左一右,几乎是同时纵身过去,却见阮行身上颤抖着弯身坐起,不过才坐起一半,却又直直地倒了下去,在他前心要害之处,Сhā着革十九妹那口银光闪烁的短剑,由于力道至猛,那口短剑剑锋深深陷入,几至没柄,大片鲜血,在甘十九妹猝然拔起的剑锋之下就像箭矢也似喷了出来。

阮行怒目凸睛,状极狰狞,张开嘴,他嘶哑地说了几句,却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却涌出大口鲜血,紧接着一头倒于血泊,遂即一命呜呼!

银珠似乎吓了一跳,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惊道:“呀,他死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哼,道:“本来,就是要他死的。”

银珠左右看了一眼道:“要是被人看见可不知怎好?我可有点担心!”

甘十九妹怅惘着轻叹一声,无论如何,她曾与阮行共处一段时日.对方也曾是自己得力的手下,此刻上天竟然安排自己亲手把他结果,确是十分凄惨之事。

她默默无言地走过去,提起了阮行的尸首,银珠赶上几步道:“你怎么处置他?”

甘十九妹伤感的道:“这里三面濒水,只有把他丢进湖里去了!”

银珠道:“好主意!来,我给你把风。”

话声一落,相继隐身暗处。

※※※

一阵水花溅起,吞噬了阮行僵直的尸体!

湖风轻泛,水面上起了片片涟漪。

这濒水之滨,已有些初秋的寒意!

明月当头,前瞻着洪泽湖浩瀚的湖水,一片烟波,展延无际,点点渔火,就像洒落在穹空的繁星,恰如明灭脑海的无限记忆,你似曾相识,却无从记忆!更不可捉摸!

二女并肩在湖边漫步行着。

甘十九妹含有伤感的语气道:“二姐,你已经可以看出来我急于脱离师门的决心……今夜我杀了阮行,大师姐早晚必能猜知,绝不会与我善罢­干­休的,我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

银珠道:“大师姐的确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你可要小心提防着她一点。不过,所幸轩主对你还一力倚重呢,就算大师姐放不过你,只要你咬紧牙,给她来个死不认账。我看她对你也是无可奈何!”

甘十九妹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二姐,不是说你,虽然你比我早入师门,可是对于师父,我自信却要比你摸得清楚一些。”

银珠一笑道:“当然,谁不知道轩主最疼你,你是她的宝贝心肝儿!”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但是这一次却有些不同了!”

“什么地方不同?”

“因为师父已经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

“看出来我已有叛离之意。”

“不会吧!”银珠颇是纳闷地道:“我倒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甘十九妹叹了一声:“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了解师父,比你要清楚得多,她老人家越是有什么疑惑之事,她越是放在心里,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可是,你又根据什么,认为她对你已生疑心?”

“凭她老人家那双眼睛!”甘十九妹喃喃地道:“我对她老人家的眼神儿,认识太清楚了!”

微微停了一下,她接下去道:“……二姐,你应该不会忘记一件事……”

说到这里,她脸上猝然现出了一阵惊悸神­色­。这件突然忆起的事情,使得她有些毛发耸然。

银珠见她如此,不禁吓了一跳,道:“什么事?”

甘十九妹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你应该还记得,红姨她是怎么死的?”

红姨本名李秀姑,外号叫“红叶仙子”,据说是“丹风”水红芍的同门小师妹,然而,这位小师妹却一直住在丹凤轩,一身武功有一多半是水红芍这个大师姐传授的,平日与银珠、甘十九妹相处,亦不自恃长辈身分,因而二女对她甚是乐于亲近。

是以,甘十九妹忽然提到了她的死因,不禁使得银珠为之大吃了一惊。

“哦……”她喃喃地道:“你怎么会想到了红姨?她不是染患了‘桃花毒瘴’而病死的吗?”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转身步向柳荫之下,在一堵大石上坐下来。银珠也跟过去坐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银珠实在有点迷糊了:“谁不知红姨是病死的!你怎么说不是?

莫非这里面还有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不成?”

“当然!”甘十九妹冷冷一笑:“二师姐你为人太过敦厚,什么事都不太用心去想,有关红姨的死,你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

银珠脸­色­微微一变,低头寻思了一下:“这倒是怪了!我记得红姨有一次深入桃山,返回之后不久,就病倒床上,过了没有多久,她的病势才发作,全身水肿……那时我还奉师父之命,在病榻侍奉她……后来没有过几天她就死了!”

甘十九妹苦笑道:“不错,但是你可注意到她的病情有什么症状?”

银珠道:“全身红肿,遍体桃花红斑,正与传说中的桃花毒瘴没有什么两样。”

“我看就不一样!”

“不一样?”银珠一笑,道:“三丫头,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服气了,那两本《百毒真经》,你读过我也读过,每一页我都能讲得出呢!”

“好!那我倒要考考你了,二姐!你说说看,中桃花毒瘴的症状!”

银珠道:“我刚才已经说了。”

甘十九妹道:“但你说得不够仔细。”

银珠一笑,道:“好吧,那我就背诵给你听。”

说罢,她闭目微微思忖了一下,遂即背诵道:“面肿,身肿,身泛桃花之红,时呕吐,冷热不定,清醒时能说擅道,背发奇痒而终,还有……”

“够了!”甘十九妹Сhā口制止道:“你果然记得清楚,这些已经足够了!”

银珠道:“这些现象,红姨都有。”

“不一定!”甘十九妹冷笑道:“你既是侍奉红姨病榻之人,我倒要问问你,红姨可曾经醒过?”

“这,”银珠仔细寻思一下,摇摇头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注意!”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她可曾跟你说过一句话?”

“这……”银珠摇摇头道:“没有,不过,是师父关照我不要跟她说话的。”

“不错,可是师父并没有关照她不准说话……再说!”甘十九妹进一步,抽茧剥丝地道:“这显然与病情不符!”

“咦?你这么一说,我才好像想起来,是有点不太对,她好像从来没说过话。”

“不是她没说话,”甘十九妹道:“是她不能说话。”

“不能说话?为什么?”

“因为她舌头肿胀,根本就说不出一个字来。”

“哦,对了!”银珠似乎还依稀记得这件事:“我记起来了,红姨当时情形,的确是这样,记得有一次我喂她喝水,她张开嘴,我才看见……她是舌头肿了,肿得又红又大。”

“这就对了,”甘十九妹道:“桃花毒瘴的症状之中,何曾有这么一点。”

银珠甚是纳闷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有点疑心了……这么看起来,果然与症状不符,那你看红姨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甘十九妹冷笑道:“如果我告诉你真实情形,你一定会吓一跳……红姨是中毒死的!”

“中……什么毒?”

“青蛇涎!”

“青……蛇涎?”银珠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那不是师父所收藏的最毒的毒药吗?”

“本来就是。”

“可是怎么会……”

“我说是傻二姐!”甘十九妹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红姨本来就是被轩主谋害的……这件事我原以为我们姐妹三个都知道,原来你毫不知情!”

银珠怔了一下:“这么说,你是早就知道了?”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我早就知道了。”

“大师姐呢?”

“她当然早就知道了,”甘十九妹一笑:“非但她早就知道,而且这件事还是她一手布置的呢!”

银珠怔了一会儿,苦笑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就是我一个人不知道……真的不敢想,师父和大师姐竟然会下这个毒手!红姨是师父同门师妹,她……竟然会狠得下心?实在是太可怕了!为什么呢?”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银珠漠然地摇摇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在我印像里好像她们姐妹过去一向处得极好,只是后来好像彼此有了些隔阂!”

甘十九妹道:“问题就是出在这个隔阂之上!”

银珠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睁着光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甘十九妹。

“二师姐,”甘十九妹耐下心道:“红姨虽然出身崆峒派,但她生­性­高洁,当得上莲花出于污泥而不染,对于师父的某些作风,她是不能适应的。我还记得有一天她把我叫到她房去,问我喜不喜欢她……”

甘十九妹脸上现出了一丝凄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一刹间含满了泪水。

“我只觉得她好可爱,好惹人喜欢……我就点点头说我喜欢她……红姨紧紧地搂住我,又问我愿不愿意跟她走?我当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觉得红姨好美,好可怜,她问我我就跟着点一点头,说愿意。当时红姨好高兴,就叫我赶快去准备衣服,收抬东西,说她过一会儿就要走了,要我跟她一块去,最后还关照我,要我千万保守秘密,不能把这个秘密露给任何一个人知道。”

“有这种事?”银珠吃惊地道:“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后来呢?”

甘十九妹黯然神伤地垂下了头:“当时我就当真听了她的话,回到房子里赶忙收拾东西,准备好了一个小藤筐子,就在房子里等她,那时,天已经很晚了……我左等她不来,右等她也不来,夜已经很深了,等着等着我竟然睡着了!”

银珠关心地问:“后来呢?”

“后来她来了……”甘十九妹慢慢回忆着道:“什么时候来的,详细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天很晚了,红姨把我背在背上,还用一根绳子把我捆在她背后,我手里抱着箱子……红姨自己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口宝剑!我就向红姨说,你为什么不带东西?红姨就拍了一下她的剑说,我只有这一把剑就够了,走遍天涯海角也没有人敢欺侮我。我高兴得要命,就紧抱着她亲她的脖子,她怕痒,笑得要命!”

甘十九妹说到这里,脸上由不住带出了一片笑靥。可是不久,那片笑靥就化成了凄惨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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