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立即动身。匆匆下山。
两个隐身左近窥伺的人,鬼魅似的远远地紧跟不舍。
外城是土筑的,共建了九座城门楼。东面正门洲独山门。
东左门称长春;东有门叫朝阳。
朝阳门一带,建有不少园林大厦。这些大户,都是洪武三年岁抄城建成之后,由皇朝颁下各地富豪实中都的圣旨,陆续迫迁前来建屋定屋的。
名义上这一带是城郊,其实是城内,与南京的外城一样,只有象征性的土城墙,治安并不因为附近兵多而良好,反而因为兵多而麻烦层出不穷,那些卫所军又穷又滥,不肖官兵一天比一天多,治安能好?
程家大院请了十余名保镖护院,首席护院叫霹雳火郝彪,利用西院的几间偏屋开辟办武馆,兼任教头调教那些大户人家子弟练武防身。
霹雳火郝彪在江湖颇有名气,以脾气火爆扬名立万,所练的混元气功禁受得起刀砍斧劈,算是白道朋友中武功颇为出色的英雄人物,也是中都地区保镖护院的首脑人物之一,声誉与名头比三星追魂稍逊一等。三星追魂则是凤阳五霸之一,五霸才是真正的本地首脑。
凤阳距南京仅三百余里,两地往来的旅客络绎于途,南京发生的重大事故,凤阳的有心人一清二楚,容或传闻有点走样,但倒还不至于离谱。
天道门在南京的所作所为,以及龙江船行所发生的意外风波,凤阳方面的江湖朋友,一个个睁大眼睛,注视着情势的发展,心中感到忧虑不安,深恐被波及。
果然不幸而料中,紫霞宫主首先带来风暴。
次日一早,中都地区的首脑人物,聚会于霹雳火郝彪的武馆,吵吵闹闹了一整天,最后谁也不想开罪紫霞神宫的魔女,勉为其难地动员所有的人,侦查千手飞魔的下落,以免灾祸上门。
千手飞魔固然可怕,但这老魔通常伤人而不杀人。而紫霞神宫的魔女,杀起人来比男人凶狠一百倍。
聚会期间,没有人见到楚酒狂,这位江湖怪杰神出鬼没,很少在人多的场合理露面。
霹雳火并不承认楚酒狂落脚在他的武馆,仅代为发表意见。意见很简单:与紫霞宫主对抗决无好处。
这一招够毒,保镖护院们满街走。
想反抗的人,却没有实力,更没有龙江船行周东主的胆气,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风声渐紧,猎网正加紧收缩。
凤阳五霸不但是凤阳地区武功最高的保镖护院,而且手下的打手也够多。
说“霸”,那是捧出来的名号,其实他们都是规规矩矩靠武技混口食的武师,而非雄霸一方横行乡里的土霸,甚至颇有快名的白道人士,是江湖行业中最清高最受尊敬的行业。白道英雄中,有一半以上出身此道;名镖局的名镖师,大半也从这一行罗致的。
三星追魂郑基,目下是独山门外李侍郎家的护院班头,领有十六名打手,以及十余名李家的仆从,白天要站班,晚上要巡逻,工作并不轻松。
一连三天,出动所有的人手明查暗访,一无所获,所有的人莫不怨声载道。这不是他们的事,无代价地奔忙,谁愿意?
这天三更初,李家的人已进入睡乡,但各处重要的走道仍悬有照明的灯火,护院们照例站岗、巡逻。身为班头的三星追魂,也照常带了两个手下,巡逻四周小心翼翼地查勤,看那些负责站岗守哨的人是否睡着了。
刚抵后园的菡香阁,突然发现荷池旁的小亭中,站着一个黑影。
这里没派人站岗.这黑影也没有隐起身形的意思,甚至不时移动脚步,以免引起接近的人注意。
身形暴闪,他倏然出现在亭口。
两名手下也反应迅疾,快速地堵住了亭两侧。
黑影身材高瘦,灰黑色的长衫显得斯斯文文,没佩刀剑,脸膛灰黑,黑夜中无法看清面目。
“老兄贵姓呀?”他沉着地询问:“半夜光临,不知有何见教?郑某也许能担待,何不开门见山赐示?”
“不必盘道,你老兄也不必知道我是谁!”黑影刺耳的阴森嗓音,令人闻之毛发森上如闻鬼哭:“你只要知我要找你三星追魂郑基就够了。你是郑基吧?”
“没错,正是区区在下,你没找错人。”
“很好,很好。”
毛骨悚然的感觉震撼着他,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对在下来说,一定不很好。”他戒备着说。
“这是见仁见智的事,好与不好各人的看法不同。”
“本来就是如此。找我有何贵干?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就够了。不错,有事找你,你几个人,负责搜查凤凰山一带,千手飞魔很可能在那一带山麓住宅潜伏,也可能隐身在山林草窝里。”
他心中一震,有点惊恐。
凤凰山,在皇城的东北隅,是一座灵秀的小山,也是“凤阳”地名的出处。山麓的住宅,几乎全是皇朝的贵胄府第,是事实上的禁区,平民百姓怎敢接近自找麻烦?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你是紫霞神宫的人?”他硬着头皮反问。
“我说过,不要管我是谁,你似乎健忘,哼!”黑影语气转厉。
“阁下……”
“由于你心不甘情不愿,因此敷衍了事,因而迄今为止,凤凰山一带一直不会彻底搜查过,耽误了全盘搜索的大计,出现了漏洞。”
“阁下这么说就不公平了,在下曾经三度前往……”
“不要为你的行为辩护!”黑影冷叱:“你只带了几个人,游山似的逛了三两趟……”
“我抗议你的不负责任指控……”
“你给我乖乖闭嘴!”黑影沉叱,声如钢锥直钻耳膜:“为人谋而不忠,罪不可,因此必须借你的命来杀鸡儆猴,看谁今后敢敷衍了事。”
“阁下欺人太甚。”他无名火起,愤怒掩盖了恐惧:“你是什么玩意?竟然把郑某看成可任意宰割的奴才。亮名号,阁下。”
“你即将死去,可以到阴司去查我的底细,阎王与判官都可以告诉你,你死吧!”
语音未落,双袖微扬。
三星追魂是暗器大行家,事先早怀戒心,对方的大袖刚动,他已先一刹那扭身仆倒。
看不见暗器,只听到利器从身侧破空的厉啸声逐渐远去,假使他不先一刹那扭身仆倒,恐怕听不到破风厉啸了,暗器的速度比声音跑得快。
一声怒吼,他挺身跃起。
这瞬间,他的绝技三星追魂出手,那是三枚当十制钱大小的星形镖,锋利沉重成品字飞出。
可是,黑影失了踪,星形深厉啸着远飞出四五丈外,全部落空。
这瞬间,他感到背部一震浑身立耶失去意志力控制,像是某处地方泄漏了某些东西.
同时,他听到同伴的惨叫声。
他强忍痛楚,身形乱晃中,吃力地、痛苦地转身回顾,然后向前一栽。
身后共有四个同样打扮的黑影,他的背部共中了四种无坚不摧的暗器。
他的两个同伴,一个倒了,在地下挣扎呻吟,蜷缩成团不住颤抖,有气出没气入。
另一位同样,正踉跄奔逃。显然对方有意留一个活口信,所以四个黑影丝纹不动,并没追杀。
“卑……鄙……”他狂叫,砰然倒地。
李家共有十二名护院损失了四分之三惨重。
凤阳群雄人人自危,搜索千手飞魔的行动加强了,没有人再敢敷衍了事,真正不怕死的人毕竟少之又少,谁也不想做下一个枉死鬼。
出洪武门(正南门)便是笔直的大道,十二里外便是位于太平乡的皇陵城。大道可容六车并驰,两旁的行道树非榆即槐,浓荫蔽日,一里一台,两里一亭,气象恢宏,是天下最壮观美丽的道路。
皇陵城,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祖宗陵墓所在地,所以叫皇祖陵。
皇陵城附近警卫之严,是可想而知的,太平乡有一半土地是军户的,任何人进入,皆无所遁形。在外地人眼中,这里是戒备森严的军区,最好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平时,府城的大户豪门护院保镖,虽也不时往这一带走动,但很少注意这一带的人物往来情形,这一带军户发起狠来是难缠的,少惹为妙。
情势不由人,眼线们终于硬着头皮在这一带出没了。
大道向东岔出一条小径,里余有一座小小的村落,约有三十余户人家。
这里,是皇陵卫卫所的余丁,所建的小村落,为首的是罗千户罗坤的三弟罗震。
罗坤承袭了千户长的官职,他的三位弟弟便成了余丁,必须靠自己的努力谋生。老三罗震孔武有力,曾经在南京混了一段时日,好像混不出什么名堂,最后只好回家耕种乃她下的卫田度日子,日子过得倒还安逸。
至于他在南京混些什么,他自己不说,村里的人也不便问不敢问,反正叶落归根名正言顺,谁也懒得过问他到底是不是在南京混。
这天破晓时分,他接往例一早就起床打熬筋骨。宅前的大晒谷场是他的练功处所,练的是拳脚、花枪、单刀、举石担、抱石鼓……反正都是练武的基本功夫,快四十岁的人,心智与体能皆达到颠峰房状态,练得勤仍有相当程度的进境,如果不练,就江河日下一切免谈啦!因此他练得很勤。
刚打了一套太祖长拳活动筋骨,突然发现右方的一株老槐树下,晓色捞胧中有物移动。
是人,一个刚移步离开隐身的树干,穿了一身黑,面目不易看清的人。
“喂!鬼鬼祟祟,你干嘛呀?”他不悦地大声问。
“罗三爷,你练得很勤哪!”那人步入晒谷场,一面接近一面用颇为愉快的声调说:“拳风虎虎,脚下沉凝而矫捷灵活,天下仍可去得。”
“是你呀?老周。”他脸色微变:“你飞天豹子周飞在凤阳名列五霸之一,但你走错了地方。你知道这一带的人排外性特别强,应该知道闹事的结果。真的,你实在不该来。”
“我能不来吗?罗三爷。”飞天豹子周飞沮丧地说:“三星追魂郑兄遭了横祸,一死就是十几个人,我是个胆小鬼,我害怕那种结果。”
“不能怪你害怕,好死不如歹活。”
“谢谢三爷谅解。”
“我可以谅解,毕竟咱们有良好的友谊,但其他的人又怎么想呢?说吧!有何困难?”
“三爷应该知道……”
“好,我知道。”他拔出兵器架上的花枪:“我的答复是:任何人不要来这附近走动,尤其是什么紫霞神宫的人,够明白吗?”
“三爷,恐怕你还不明白。”飞天豹子感到自己脊梁骨发冷:“紫霞神宫的魔女威震江湖,但她们只是供奔走使唤的马前卒。”
“谁在背后主谋。”
“我发誓,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所以没有人不害怕的。”
“那我告诉你好了。”
“三爷知道?”飞天豹子吃惊地问。
“错不了。”
“什么人?”
“天道门”
“真的?”飞天豹子似乎不予置信:“如果是,你敢拒绝他们的要求?”
“这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而是为人处事的原则不能在胁迫下更改。多年来,没有人敢在皇陵卫附近撒野,咱们这些军户堂堂正正,不承认任何特权,更不屑理会你们的什么江湖道义武林规矩。任何罪犯敢在此地犯案,抓住了一律送交卫所严办,绝对按律抄家,甚至灭族。你们如果认为你们是亡命,来吧!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古往今来,敢与军方玩命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这……”
“你回去警告胁迫你们的人,最好不要踏入本卫为非作歹,任何人胆敢不顾警告前来搜查什么人,最好先求菩萨保佑他永远鸿运当头。现在,你可以走了。
浓密的槐树枝叶轻摇,飘落一个黑衣人,身形一晃,便幻现在晒谷场的中心,三人面面相对,像是练了幻身术,有意示威。
罗震毫无惊容,仅手中的花枪微微震动,说明手上已神功默运,随时皆可能发起猛烈的攻击。枪为兵器宫之祖,这种铁杆花枪尤其霸道,发起攻击将无可克当。
“我们尊重三爷的立场,所以迄今为止,还没派人至贵地骚扰。”黑衣人语气暗含威胁:“以后,就难说了,因为已经得到线索,千手飞魔确是隐藏在贵地。咱们不希望派人来搜,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愿以薄礼银子五千两,请贵地的人将千手飞魔父女逐出贵地,彼此不伤和气。给三爷一天时间衡量利害,今日黄昏之前,务请将答复告诉周师父。”
“如果在下拒绝答复呢?”罗震沉声问。
“那么,贵地将成为血海屠场。”
“哼!罗某应付得了。”
“我相信罗三爷并不能代表贵地的人说话,更无权把这里变成血海屠场。也许贵地的人极为团结,个个武功高强敢杀敢拚,但咱们的人更骤悍更凶残,是真正的视死如归玩命专家,即使留下一些人,这些人也绝不是活口而是死尸。罗三爷,你有一天时间考虑,咱们静候佳音,后会有期。”
声落人动,黑影一晃,再晃,眨眼间已远出场外,再一晃便消失在视线外。
罗三爷打一冷战,浑身毛发森立。
“三爷,我随时等候消息。”飞天豹子苦笑抱拳行礼:“告辞。”
“不送。”罗三爷咬牙说,将花枪重重地Сhā回兵器架,说明心中极感沉重。
天一亮,健马四出传讯。
已牌正,各地军户的领导人在罗家聚会,商讨应变事宜,气氛十分紧张。
应付战争,军户必能奋勇争先。应付黑夜中高来高去神出鬼没的亡命,可就像狗咬乌龟无从下口,还真找不出几个也能高来高去的人才。
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有家有小。
吵吵闹闹,直至未牌初,还没获得结论。
暮色四起,罗三爷带了十名佩腰刀的子弟,到达飞天豹子的家。
飞天豹子也有自己的武器,偕同二十余名门人大开堂门相迎。
“罗三爷大驾……”飞天豹子趋前行礼。
“闲话少说。”罗三爷沉下脸厉声说:“我是来传活的,你听清了。”
来势汹汹,十名子弟一个个杀气腾腾。
“请三爷吩咐。”飞天豹子心中叫苦。
“转告那些混蛋人渣,皇祖陵的子弟顶天立地,不要任何人的血腥钱。”
“三爷……”
“明早太阳升出地头,在本卫探亲访友的外人,必定离开本地区。三天之内,不容留外客。那些混蛋有三天时间,彻底搜寻他们要找的人。”
“这是三爷的答复?”
“是本卫子弟的答复。明天太阳升出地头之前,如有人胆敢在本地区鬼鬼祟祟出没或行凶,皇城将立即颁发戒严令,凤阳全境十六卫彻底封锁各地,搜捕所有来历不明以及怀有凶器的人,反抗者就地正法,以谋逆与侵犯皇陵罪捕拿家属究办。记住了没有?”
罗三爷冷电四射的虎目,凶狠地轮番审视飞天豹子的二十余名门人。
毫无疑问地,其中必定有天道门的人。
“我……记住了。”飞天豹子松了一口气,还以为罗三爷带了人来捉他呢!
“还有一件事。”
“三爷请示下。”
“转告那个什么紫霞宫主,她最好别踏入本卫的土。她指证千手飞魔是天道门门主,却伙同天道门的人搜杀千手飞魔父女,居心叵测,咱们不欢迎这种人,叫她不要露面。”
“好的,我一定据实转告。”
“告辞,免送。”
一名扮门人的大汉,注视着愤怒离开的罗三爷背影哼了—声。
“日后,我要亲手收拾他。”大汉恨恨地说。
“你收拾不了他。”另一名扮门人的大汉说。
“哼!”
“不要哼,你知道他是何来路?”
“一个没出息的军户……”
“消息传来了。”
“是什么消息?”
“有关这位罗震罗三爷的底细。”
“他是……”
“他是十年前在江湖享有盛名的金刚罗刚,一个又臭又硬的独行镖客。要不是在他的家乡,他怎肯在胁迫下低头?他总算知道权衡利害,生死关头他不敢不让步。咱们走吧!一夜工夫,必须出动所有的人手,查出老魔的去向。
“咱们那有这许多人手,逐一盘查离开的人?”
“笨头,今晚要难开的,除了老魔父女不会有别人,别人尽可在明天大摇大摆离开,你连这点玄机都参不透?”
其他不相关的人,根本就没有离开的必要。罗三爷用的是缓兵之计,替千手飞魔父女争取一夜脱身的时间,要其他的亲朋好友离开,只是保持自尊的手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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