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玩的就是心跳 > 十二

十二

点我没去就找来了。”

“真是爱书如命,大半夜借呀还呀的。”

“晚吗?一点不晚。对咱们老百姓是晚点,可人家是作家,半夜正是来劲的时候,你不能要求知识分子和咱们老百姓用一个生物钟。”

我在书架上胡乱抽了本书《企业必须审时应变》塞给胖姑娘,大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误了您大事。”同时小声把吴胖子的地址告诉她,让去吴胖子家。“就在这院里,拐个弯儿见垃圾站一直往下扎。”

胖姑娘也认出了那几位是警察,没吭声抱着书掉头飞跑下楼。

“她正在写一本改革的书,日夜兼程。”我对警察说,“您几位爱看,赶明儿我叫她送你们一本。”

“得啦,别胡拽了。我们不管你的闲事,你当我们是吃­干­饭的。”

“女作家就没有胖的么?”我不服地说,“别太以貌取人。”

警察没搭理我,抽了几根烟,闲聊一会儿又继续讯问。他们问我和高洋分手后去了哪里?我说不久我就回了家,去“复转军人安置办公室”报了到,被分到一家挺有名的大药店卖药膏,那药店就在市公安局旁边的大街上,“没准你们还从我这里买过药呢。警察来买药我总是特客气。军警军警,当过兵的人看见警察总觉得象见着兄弟一样感到亲。当年我也差点当了警察,公安局招人的­干­部在‘安置办’拿着表格堵着我问:”‘­干­不­干­警察?­干­就填表。’我想我这人律已­精­神特差,没的给警察队伍抹黑,要不,咱们也就是同事了。“

警察们笑:“那找你就方便了。”

“你们是不是也当过兵?当过兵的人一眼就能得出来,举止总有点与众不同的派头,眉宇间透着那么一股英气。”

敢情警察也吃这一套,瞧他们笑的。

“我们一起员下来的朋友很多人都当了警察,市局、各分局全有。许逊,许逊是一个;还有魏人,魏人你进认识吧?也是市局的。”

“我说,咱别老聊好不好?等正事办完了你要想聊咱们再聊聊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刚谈会儿就开聊,刚谈会儿就开聊——不好。”

“好好,谈正经的,你们说你们说。”

“你说你一回来就上了班,到那个药店。你一直在那个药店上班吗?”警察往回翻着记录作问。

“是啊,除了休息日。后来,三年后我退职不­干­了。咱们当过兵的人,闯荡惯了,老闷在一个地方受不了,心老是野着静不下来。你们刚当兵回来是不是也特不习惯?老百姓的日子天天一样,原来挺着的也能给捂蔫了。噢,你们当警察一定能好点,挺惊险,天天血光刀影。”

据我们了解,你班后不到一个月的时候突然一个星期不知去向。噢,他刚才后面说的那些话不要记了,他说的那些与这件事无关的话都不用记。“为首的警察对那两个正在同时做着记录的警察说。”你去哪儿啦?“他问我。

“我去哪儿了?我哪也没去。我走过吗?”

“你走过。你那个药店为此还给你延期个月转正的处分。”

“我想起来了。我那七天去广州了,向一个朋友借了笔钱去广州贩衣服了。这事高晋、许逊他们全知道。我带回来的一些衣服曾放在他们那儿卖,后来全让他们送‘罪名’了。这事我做的不对,贩衣服算犯法吧?

“这是第二年的事,第二年你又跑了七天,去贩衣服,赔了本。我问的是你参加工作第一年你跑了七天去哪儿了?”

“想不起来了。”我说,“实在想不起来了。我那会儿心情不好,怀才不遇,经常不欠上班,哪儿也不欠,满大街溜达,所谓踟躅街头。”

“好好想想,这很重要。”警察站起来踱步,拿起我书桌上的大理石笔筒端详,又把目光落在积满烟蒂的大理石烟缸和旁边的两把大理石镇尺。

“我慢慢想可以吗?时间过去这么久,我又没­干­过惊天动地的事可以作为一个个里程碑。”

“你欠过云南吗?”警察问我。

“没有,可我一直特想欠,听说那儿的少数民族洗澡让人看,姑娘一辈子不找丈夫,淌可儿‘罪名’,不犯错误,比咱汉族居区洒多了……这些大理石玩艺儿是别人送的。”

“谁?谁送的?”

“高洋。”

警察的六只眼睛顿时象通了电的灯光一样亮了起来。

“哟哟哟,怎么啦?”

“这些东西他什么时候送你的?是在那次吃饭前还是之后?”

“肯定是前啦,那次饭后我再没见过他。送我东西的日子我记不清了。除了这些玩艺儿他还送我一把长刀,号称那鞘是包银的我美滋滋地跟人家四处乱吹,后来碰上一个首饰厂的告诉我那鞘上包的是白铁皮。什么云南姑娘大白天在河里洗澡,一双臭胶鞋换五缸子白糖都是高洋跟我说的。”

“那刀在哪儿?”

“你们可不能没收,那不算凶器是工艺品。”

“我们不没收,就看看。”

“看看可以,说话算话。”

我去卧房床下拿出一把银­色­的长刀给警察们看。“这柄把的做工够细的吧。”我告诉他们鞘身上镶嵌的不是宝石而是彩­色­玻璃,“这是那些小返鱼目混珠的伎俩。我抽出长刀,刀身光泽黯淡,镂刻着花卉和浅槽,刀刃并不锋利。我舞将起来,作出种种劈刺的雄壮动作。警察们散开,喊”放下,快放下。“

我笑嘻嘻地说:“放心,我就是真杀你们也不会用这种刀,这种刀都是样子货,钢很次。”

“不是怕你杀我们,是怕你伤着自己。”警察小心地围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刀仔细端详。

“这些刀刃的缺口是怎么回事?”一个警察问。

“噢,那是我劈老百姓的甘蔗林锛的,知道了吧,这刀劈甘蔗都锛刀。”

“甘蔗?哪儿的甘蔗?”警察们看着我,一脸狐疑的警觉。

“说着玩呢。”我说,“不是劈甘蔗就是劈树,手里拿把刀总想砍点什么。”

“你瞧,这块乌黑印渍不是血?”一个警察小声地对另一个警察说。

“­鸡­血。”我对警察说,“我用这把刀砍过老乡的­鸡­,象日本兵进村那样,特好玩。”

我伸手去拿刀,警察缩回手把刀入鞘交给另一个警察:

“这刀我们要带走。”

“说好光看看,怎么,说话不算话?以后我还信不信你们?”

“不是没收。”警察向我保证,“看完我们会还给你。”

“不够意思,太不够意思了。”

警察结束对我的盘问时,天已经拂晓,天边露出鱼肚白。

我们都累坏了,抽了一屋子烟熏得大家都泪汪汪的象亲人相聚不忍分手。警察后来集中问我在那不知去向的七天里­干­了什么,我赌发誓说实在想不起来不是耍花枪。警察也灰了心,答应给我时间细想,过几天再来找我,让我把复员后到工作前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去过哪里都写下来,到时候他们来取。我对他们说,这够写成一本长篇小说还有余,流水帐也得记三大本子。“你可别给我演义。”警察告诫我,“我们找你可不是寻开心培养文学新人,胡写只能是你自己倒霉。”后来我饿了,去厨房给自己下­鸡­蛋面条并问呵欠连天收拾东西的警察们要不要也“来上一碗”。警察们说啦,我们该走了。我说别烙气,反正你们回欠也是吃饭睡觉­干­不了别的,一夜都混过来了早睡晚睡也就那么回事了。“要是你们怕我下框或腐蚀你们那就算了。”“你要这么说那我们就只好吃了。”

领头警察笑着说。“就是。”我说没听说过用­鸡­蛋面条当糖衣炮弹的。警察们重新坐下,我煮好面条格外给三位碗里多放了些香油。我们围坐一团踢里吐噜吃面条时气氛相当融洽。警察吃得唉声叹气——香的,吃罢还给我上了根烟。他们问我没工作钱从哪儿来?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总能有钱。“可别­干­违法的事。”一个警察好心地规劝我,“不是正路来的钱你就吞下肚也早晚得吐出来。”我说我这辈子没­干­过违法的事,老实交待,树叶掉下怕砸头,只知一味行善,远近都知道我是有名的“方善人”。警察提起我贩衣服的事,大家都笑。我说那时年轻,“少不更事”,再说现今贩衣服也不犯法,“只要不贩人一切都是政策允许的。”警察说我胡说,我说您别跟我认真。警察又问我当年一伙人花天酒地的钱从哪儿来的,我们那点复员费“不够三天踢腾的。”我说当年我们大仿花的都是高洋的钱。“高洋家有在海外去世的孤老吗?”我说没有,他家祖祖辈辈是内地的放牛娃,到他爸那辈实在活不下欠,卖了壮丁,先当国军又当伪军最后当了八路军;倒是有个叔叔被日本人抓过劳工,在北海道下了二年煤窑,别的,连“猪仔”也没福当过。

“那他哪来的钱?”

“管他。”我笑着说,“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爱怎么来的怎么来的,我们只管花。

警察们走时天已经亮了,院里有些早起的老头在跑步打极拳围着树转原地摇头摆尾瞎抖落,我把警察们送到吉普车旁亲亲热热地和他们握手特别。他们仁都把姓告诉了我,一个姓赵一个姓钱一个姓孙。

“下回公安局有事我可找你们。”

“瞧,一碗面条吃出毛病来了吧。”

“吓的,跟你们说着玩呢,咱公安局有哥们儿。”

吴胖子刚起床,穿着大裤衩露着一膀子肥­肉­叨着咽趿拉着鞋来给我开门。

“哟,你还活着,我还以为警察已经为民除害。”

“昨晚给你的快件收到了?咱哥们儿好事净想着你吧?”

“蛋,你也不先打个电话问问我媳­妇­在不在家就直接把人悠过来了。万一我媳­妇­突然回来撞上,你不是破坏我们家庭幸福么。”

我笑着把饭桌上的牛­奶­瓶拿过来揭开盖对着嘴喝:“惊喜交加是么?没以为是狐仙什么的?”

“哪有那么胖的狐仙?”吴胖子也笑着说,“你丫也就能给我发点家常­妇­女——那胖闺女哪有点仙气,那么阏朵天还热腾腾的。”

“你不是爱吃大肥­肉­。”我喝光牛­奶­把瓶往桌上一暾,笑着四处打量,吴胖子找你­干­吗?“

“没事,一帮战友找我玩来了。”

“蛋,战友找你­干­吗把我们名字住址全登记下来。”

“还说来呢,你们知道警察在我家也不说在门口等着我告我一声,让哥们儿来个措手不及一进门就现了个眼。”

“人家警察明戏,还不知道迷匿?放我们走时就交待了;‘谁要不回家跟楼门口这儿晃让我看见可没轻的。’——警察找你­干­吗?”

“有个案子他们破不了啦,找我给拿主意。”

“你就牛×吧,大枪顶脑门你丫也忘不了牛×。”

我笑着比胖子卧室走。吴胖子在后喊:“你要­干­什么把人带走回家­干­去,别在我这祸害。”

“我还偏在你这儿祸害,出了事就说你提一阵宿。”

胖姑娘已经穿时衣服低放大坐在床边,见我进来就喘粗气。

“怎么啦赫本?别那么激,你就把我当个普通中国人。”

“你别碰,有话好好说话,手没地儿搁就揣兜里。”

“哟哟哟,跟女神的,­干­嘛呀,装什么客气。”

“别过来,再走一步我从窗户跳下欠了。”

“怎么回事?我这是碰见谁了,克里姆林宫卫队长还是唐塔医生——跳呀,你不跳你都对不起我。笑着走过去,抓住胖姑娘两肩,她也反手把两只圆滚滚的手臂搭在我肩上。我们进进退退,搭着架子较量了几个回合就象一对摔跤手。胖姑娘一定是石匠的女儿,真有把子力气,脚下使了个绊,两臂一发力竟把我悠了出欠,重重地摔在床上,床板一阵咔啦啦地响。

吴胖子听见动静冲进来,恳求地对我说:“你总不能在我家搞强Jian吧。”我艰难地从床上下来,揉着ρi股看着胖ρi股看着胖姑娘敬畏地说:“我怎么碰上一个玩跤的。”

胖姑娘一脸凛然,向后甩甩头头,吊首望天。

“你也太生了。”吴胖子看着胖姑娘的脸­色­对我说:“人家赫本正生你的气呢,你都看不出来。昨晚那么晚你把人家一个人扔在小树林里,要是碰见坏人可怎么办?换我也得恼你是不是赫本。”

“别叫我赫本。”胖姑娘气冲地说,“你也不是东西,我这么喊,你都不进来,你还是不是男子汉?”

我看着胖子笑了:“得,赫本同志看望了。”

“你别走。”吴胖子笑着说。

“算了,我也看出这没我什么事了。”

“他不走我走。”

“你起吧。”

“一帮流氓。”胖姑娘厚着脸一阵风地冲出去,“哐”地摔上门。

“你瞧多不好,我对吴胖子说,”人家把咱当流氓了。“

“咱们什么关系?她什么关系?能为娘们晒哥们儿么?”吴胖子满面油光地呵呵乐。“她不走我媳­妇­往哪儿安。”

吴胖子张罗着给刘会元他们打电话,找人来“摸两把”。

我问他中午管不管饭?他说“自然谁赢谁请。”刘会元他们来了,吴胖子告诉他们刚才我“玩跤”的事,大家乐不可支。接着他们又问我昨晚警察找我­干­吗?我说没事,警察也闷慌。他们又问我新娘子长得如何,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噢噢”地说“早忘了”时志们玩到中午,去食堂吃了些包子,他们还要接着玩,我说我不能玩了,下午还有事。“你能有什么事?还有什么事比玩牌要紧?”我说是一个约会,并畏亵地挤挤眼。大家笑起来:“既然是这样,我们就不拦着你了。”

我从吴胖子家出来,乘上地铁。地铁车箱很暖和,我手拉吊环几乎站着睡着了,列车到站也没察觉,过了好几站才猛然警醒,连忙下了车。我跑上地面,站在街上拦出租车,来往的出租车很多,但没一辆停下来。我走过两个街口,看到路边停着几辆出租车就上前问,几个司机是拉包月的,唯一接连散座的说他要收外汇券。我说知道知道坐了上去从兜里拿出一沓外汇券给他看。司机把车开上马路,路上对我解释他不是歧视人民币,是他今天的外汇任务没完成不得不如此。

现在一些长住北京的外国人也油了,坐车不付外汇券拿外汇去黑市倒,大伙儿又是那么需要外汇买洋货急得都疯了,就差组织义和团砸使馆了。大陆人不得不委屈些。其实他也挺有气挺看不惯。我浮着一脸假笑坐在后座点着头,脑子昏沉沉地只想倒头睡。我知道我这会儿不能糊涂,呆会儿的谈话必须头脑清醒,另外对这慈眉善目的司机也得防着点。我要这会儿睡觉他敢拉着我上八达岭,最后搜走我所有的钱弄不好连大衣也得扒走。司机还在唠叨,其实人也是不开壶,放着现成的外汇不挣,那么多身强力壮老外在中国住着,同时又有些女青年无所事事过着毫无贡献的生活是吧识,开放嘛搞活嘛旧的束缚人思想的老观念不打破怎么行?你很爱国很有忧患意,你是个异想天开的好人;既然是人你只好认倒霉,我没有外汇券只能给你人民币。车到了我去的饭店门口,我把那沓外汇券的上面一张拿开露出底下的人民币。你不­干­不让我走也行,随你把我拉到哪儿,你们车队公安局“五四三”办都可以,反正我没外汇券。化一的这张螨不能给你,因为我还得截长补短地坐出租,我撕票要找钱一样不少,要不我就嚷嚷,你要嫌太亏太不上算受了驴好心没好报——你打我一顿得了。

我下了出租车,向饭店门里走去,对衣着华丽的门卫说找高晋,米卫点点头让我进去。天­色­玉霾,饭店大厅开着灯,站立走动的人群神怠倦,总服务台墙上挂着两排石英钟,分别指着世界各地此刻地不同时间时一间间不同陈设情调备异的豪华的中西餐厅,酒吧灯火通,桌上摆着­精­致的餐具虚席以待,使人穿掌而过时有一种昼夜不分的懒洋洋感觉。二楼天井四的回廊宽大空旷,地面墙壁光可鉴人,每个拐角都放着沙发和盆栽植物,穹顶上是纵横交错的钢梁,上面覆盖着茶­色­玻璃高大得象体育馆。办公室在角落的一个包着皮革的小门里,里面是T字型的狭窄走廊,天花板低至头顶,灯光昏暗,每扇小门紧闭象负人一般船的船舱。高晋不在他的办公室。每间办公室的门都锁着,敲门没人理。我从办公区出来,找着一排电话拿起来要总机呼叫“高总”,他的人在分楼走廊上等他。天井下是一个堆着假山挂着瀑布栽着竹林种着槟榔和芭蕉,座位散布在山石树林之中的大咖啡厅,荫影重重,乐声似及,森然之气凛凛上升时楼回廊上不闻人声,唯有观光电梯不时载着一箱箱衣着鲜艳的客人快速无声地滑上滑下。高晋穿着一身黑西装从回廊另一侧出现,沿着长长的红地毯向我走来,面无表情地和我打着招呼:

“你不是来吃饭吗?我一直在等你,看你总不来我就先去吃了。”

我说我吃过了,在外面吃了点,我问他是不是很问他是不是很忙。

他说你也不用怕打扰我,再忙谈会话的时间也有。他转身往天井下咖啡厅看看,凝视着我问我是不是到下面“坐着谈”。

我说随便,“这是你天下”。

他转身向楼下走,我跟着他来到楼下咖啡厅,我们在一个角落坐下。硕大的咖啡厅几乎空无一人,垂手侍立一旁的女招待远远见我们坐下忙急急走过来。高晋拿起饮料打开问我喝什么,我说随便。他说你“点”,我说都有什么他说什么都有,我说那来罐啤酒吧。“我来一瓶矿泉水作”他对女招待说,合上饮料簿,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眼睛里的黑瞳仁一动不动。

“警察昨天来我家了,打听高洋……”

女招待送来啤酒和矿泉水,揭开盖,分别斟进两只杯子,然后退下。

“你知道他最近的消息么?他­干­了什么?”

高晋喝了口矿泉水,放下杯子,抿抿嘴。“他死了,警察来我家通知我父母发现了他的尸体。”高晋的眼睛看向别处,“尸体已无法辩,是通过他身上的一个旧复员证查明身份的。”

“不是刚死?”

“不是刚死”,高晋看着我摇着头。“据警察说尸体已经完全腐烂掉了,只剩一具骨架子,脑壳也不知掉到哪里被什么野兽叨跑;幸好复员证是塑料皮,里面的字迹和像片还能依稀辨认,什计起码死了不下十年。”

“就是说当年传他去菲律宾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死了——尸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云南,滇缅公路靠近保山的荒山野岭中。据说是一个从公路上翻车滚下大坡侥幸没死的司机发现草丛中的白骨。

“有咖啡么?”我说,“我想来杯咖啡,我两天没睡觉了。”

高晋对远处的女招待作了个手势时女招待走过来。他吩咐女招待来杯咖啡,“浓一点。”

“我想他不是自杀吧?”我用手搓搓脸,­精­神­精­神。

“不是自杀时的脑袋是被什么利器砍去的。”高晋挥手作了砍的手势,“颈骨处有被切断的艰迹。”

我身子一挺,送咖啡来的女招待一躲,杯里的咖啡晃动起来,洒出一些在我的分上,女招待放下咖啡窜得不行。高晋盯着她,低声说:“快拿纸来给客人擦掉。”

“不不,没关系,反正裤子也脏了,该洗了。”

女招待拿来一叠香巾纸,我再时对她说:“没关系,不要紧不用擦,已经渗进去了。”

高晋始终用眼睛盯着女招待,她退回自己呆的位置高晋还一直盯着她。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对高晋说,“你不要难为她。”

高晋根本不听我说的话,扬手叫那个女招待过来:“你是哪儿来的?实习的吧?你的服务号是多少?”

女招待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脸飞红,低着头不吭声。

我连连对高晋说:“算了算了,何必呢,让她走来,我没事。”

“不不,你不知道,我这饭店设备是一流的,可服务质置就是上不欠­干­着急。外国人最讨厌的就是把饮料汤汁洒到身上,我们的服务员又不会说话,道个歉声小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洒到中国人身上我们都会原谅,洒到外国人身上人家可不和,马上就对你这个饭店印象不好。”

高晋叫来值班经理,指着那个洒了咖啡的女招待说:“记下她。”

值班经理走后,我们继续谈话。高晋问我警察到我家去都问了我些什么。

“主要就是问我最后一次见高洋是什么时候在有谁。我说最后一次见高洋就是那次咱们在那个天井院子里吃饭,当时你不是也场?咱们几个和那俩‘罪名’。别的我没说什么,实际上我也记不清那儿的事了,过了这么多年。我记得咱们当年也没­干­什么,就是挺单纯地去玩,要说那段时间潜藏有引发高洋死亡契机的话,我一点想不起来。”

“我也是这么跟警察说的。”高晋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说,“虽然高洋是我哥哥,一些你知道包兄弟一向是谁也不管谁的,他跟你的关系往往倒比跟我密切。他有什么话可能跟你们说却不一定跟我说,譬如女人。”

我笑起来,高晋抬眼看我喝了口咖啡:“我寻思着警察大概把我当成凶手了。”

高晋看着我,没有任何表示。

“警察从我家里拿走一把云南出的刀,刀上有卷刃和血迹。当时他们什么也没说,高洋死了也没说,刚才听你说我明白她们一定以为这把刀就是砍了高洋脑袋的刀。”

“到底是不是呢?”

我笑。“这刀是高洋本人给我的,第一次从云南回来给我的,你说是不是?一个人怎么能把砍了自己脑袋的刀赠人,这又不是《西游记》。”

高晋长时间地看着我,垂下目光欠身拿杯喝了口矿泉水,又仰回椅背看着我。“这事我一点也不知道——高洋先前就去过云南还带回一些东西赠人,我只知道他这人对自然景观没什么兴趣,一向就喜欢在有美酒佳肴漂亮女人享受设施齐全的东南沿海城市混。警察说他死在云南的荒山里时我还纳闷很长时间,在我想象中他就是要死也应该死在其个大饭店的高级套房里死在某个女人的软床上才合理。”

“所以说你们名为兄弟,实则早为路人。”

“嘀——嘀——。”高晋腰间悬挂的“pp机”响了起来,他低头按了一下,液晶显示板上出现了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人名。“对不起,有人找勾生我得去打个电话。”高晋这点起来,向服务台的电话走去。我看着他打了个电话,和什么人说了半天,随即又打了个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句,放下电话走回来,半路上遇到一个送饮料回来的女招待,他还把人家叫住,指给她看远处喷泉池旁一对刚入床外国男女让她快去侍应。

“你还得那用咱们以南边回来后­干­了些什么吗?”我对高晋说,“警察说我在药店上班后有七天不知去向——他们想是怀疑我那七天跑到云南砍了高洋又悄悄溜了回来。”我笑。

“我也不记得我那七天去了哪儿,那时咱们还有来往,有什么事都通气儿,你有印象没有?”

“去广州贩衣服?我记得你好象去过广州。”

“这事我我也记得,可警察说那是第二年的事,在这之前咱们刚回北京不久我还去过一回,当然他们记得清,咱们得以他们的说法为准。”

“记不起来了,我就记得你在前门那个药店站柜台卖‘肤轻松’,什么时候去找你什么时候看见你和收款台的一个女孩儿逗贫——后来搞上手没有?你还一把一把地从药店往外偷避孕套逮谁塞谁,口你所有哥已儿你‘全管了’——你没怎么变?还是当年那副无赖样子。我刚才在二楼第一眼瞧见你就想,这无赖,怎么还是这种样子?你就象这些年被冻在哪儿前两天才化开又上了街。”

高晋脸上出现了重逢后的第一丝笑容,他眼睛也亮起来,闪着快活、友好的光芒,他又象当年那个和我亲密的无间的高晋了。我含笑说:

“我真是那种样子吗?我怎么记得当年我是个好孩子。”

“噢,你始终无赖得够呛,你大概生下来就是副厚脸皮。

你花言巧语诱­奸­了多少姑娘,有时我真想检举你让你吃枪子。“

“你可跟过去大不一样了。”我笑着对高晋说,“高总,听着真­肉­麻,看你人模狗样颐指气使的样子我的心跳都快了。”

“我变了么?”高晋整了整西服下摆坐下说,“我倒觉得我没变。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好比这杯透明、无­色­的清水靠近红的东西就呈现红­色­靠近黑­色­就发暗。”

‘PP机’又响了,高晋嘟嘟嚷嚷地站起来,“没办法,总有人找你,事情太多,在其位就得谋其政。”

“你不错,混到这份儿上。”高晋打完电话回来我对他说,“我倒想让人找可没人找,除了警察。”

“没劲时高晋又给我叫了杯咖啡,加咖啡加糖替我用小匙搅拌着说,”我够了,从根儿上说我不是一个当官的人。我准备再­干­一年不­干­了,我宁肯当个无拘无束的人。“

“别别,你还是­干­,你还能升,你升上去我也可以去跟人牛×:谁谁晓哇——咱哥们儿时好位置咱们也先紧着咱们的缔子——谁­干­不是­干­?”

‘PP机’又响了。

“我走了,你太忙,以后再聊。”

“我送送你。”

“不不,千万别送,我自己走挺好。”

“还是要送,你别急,等会儿,马上就完。”

高晋快步走到服务台打了个电话,女招待把收费单送来,高晋回来广西服内兜掏出一支按键圆珠笔签了个字让她拿走,起身和我并肩往外走。

我们路过一排排豪华商店和餐厅。一路上碰到饭饭店工作人员都恭敬地叫着“高总”和高晋打招呼,高晋也恢复了庄重、冷漠的表情。

“你还是应该找个工作,有份定收入。你这么混下去到哪儿算一站,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二十几岁浪荡浪荡没关系,三十几岁也勉强,四十、五十——那不成了老荒唐老叫花子。”

“我到你这儿当个服务员吧,低三下四我行。”

“我不要你,你岁数太大了。如果你真想工作……算好,我不你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问你媳­妇­好。”到了门口,我和高晋握手特别。“哪天我去看你们。”

“认了地儿了以后就常来玩吧。”高晋说,“见着别人叫他们也来玩。”

“好的。”我出了门下了台阶站在空场上向门里招手。

“等等。”高晋出了门追上来。“关于高洋的事你还是认真点,别到时候公安局真把你当了凶手。”

“没事。到时候我就跟他们说那间我一直跟你在一起,你当我的证人。

“你要能自圆其说你就那么说。”高晋笑着向我招手。

和高晋分手后我没再叫出租车,我决定给自己省些钱,反正我也没什么要紧事了。我顶风走了很远才找到一个公共汽车站。我对这一带不熟,几年前这儿还是一大片菜田。新盖的楼房上去都差不多,楼群间的马路也一模一样没有路标很容易转向,就是这个公共汽车站牌标的路线我也陌,站名不是“店”就是“坟”,一看就是往更远的郊外去。我想我还是打听打听别贸然上车。一个等车的­妇­女告诉我,这路车乘两站下来可以换另一路开往城里的,“想进城只能这么坐,附近没有别的车。”于是我便按她的指点辗转乘车。郊区车车少人多,车速也不高,等我进了城正赶上下班高峰,每辆公共汽车都挤满穿厚大衣的人,没劲儿根本别想挤上去。我站在昏暗、人群熙攘的街上困极了,只想找个地方睡一会儿,等下班高岿过了再继续走。我知道现在去张莉家不合适,但这一带我能想起的只有她。她一见我果然又吃惊又不合适,但这一带我能想起的只有她。她一见我果然又吃惊又不安,她丈夫马上就要回来。我涩着眼睛对她说:“让他一会儿占了我吧。”径自走进没开灯的卧室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我睡的很死,连张莉进来给我盖上毯子也不知道。我暖烘烘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静悄悄的,我以为已是半夜,看看墙上夜明灯在黑暗中“哒哒”走动的电子石英钟才知道睡了不到一时。

我起床来到外屋,张莉正和一个魁梧的男子对桌吃晚饭。看到我,那男子停止咀嚼和我打招呼,问我怎么睡了这么会工起来了,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吃点”。“不啦。”我说我不吃这就走。“你行吗?”张莉问我,“你是不是病了?”我说没有,困的——绝不是病。张莉丈夫坚持留我吃晚饭,我婉言谢绝。

“你这么盛情我下回就不敢来了。”张莉丈夫见我非要就叫张莉送送我,关切地对我说:“不行别硬撑着。”我说:“没事,叫出了门。张莉送我到楼门口。在黑暗的楼梯上对我说:”今天太不凑巧,要不明天你再来我下午补休。“我说再说吧”我得闲给你打电话。“

街上人已稀少但地铁列车仍趟趟挤满人。我在一帮民工满车箱堆着的铺盖倦间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一边打瞌睡一边想着刚才做的一个梦:我们在那个天井院子里坐着进餐,大家在笑在喝酒,还是那些人不过我的位置换了。我坐在乔乔的另一边而汪若海坐到了乔乔那一边,这样我对面就不是高晋和许逊而是高洋,高洋旁边也不是卓越而是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的脸罩在夺目的光晕中,只有颈以下的带条纹的高级衬衣历历在目,随着吞咽和大笑起伏着。在梦中我曾试图看清他的脸,但无论我怎样贴近去看,也只看到明亮的一团略呈人脸的轮廓——五官模糊。梦境是支离破碎、时空混乱的,像一部可以随时快进快退的录像磁带。我们从餐桌上起来,退回到餐馆门口眉飞­色­舞地大声争论要不要进这个­阴­森的餐馆;我们又退回到纵横交的小巷子成群结伙地瞎逛,吃酒有巧克力碎末的因融化而软绵绵的蛋卷冰激凌。我发现这个阳光遮脸穿条纹衬衣的人从一开就在我们一伙中,跟我们瞎逛,跟我们站在餐馆门口的水泥电线杆旁,一声不响却相当清晰、不容置凝地在每一个情景中在人中牢牢占据一个量眼的位置。我们在满地绿苔的天井中的湿漉漉的铁桌旁就座时他就坐在我对面高洋旁边,处于一束明亮的光线中,我相信在梦中包走进餐馆一度处于四周楼房­阴­影之中时我看清了他的面目,但此时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在梦中那个明亮空洞如多层大戏台的餐馆正楼始终占据了相当庞大的空间,几乎挤掉了其他人,物的合理的位置,使他在我视野中总是被遮挡、压缩、重叠,因而朦朦珑珑,人影不清。我越是仔细去想,梦境中的人物越是模糊、淡褪,不合逻辑是交织在一起,像用粘满油的手从水里抓一条滑溜溜的鱼有力使不上眼睁睁的看着它从手里一点点滑掉消失在水里。最后这个梦境唯一留下的较鲜明的场面,就是高洋不停地对那个无脸人说着话,在他身后那个门窗洞开的楼阁犹如一只不动声­色­的巨眼或一个极度扩张的大口充斥空间。

我不知道这个梦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真实情景。

回到家,吴胖子他们在玩牌,见到我就说:“我媳­妇­回来了,所以我们这个党小组会挪到你这儿继续开时”他又指着一个大脸盘的陌生男人说,“这是我们新发展的党员由于你经常缺席,无故不交纳党费,我们决定暂时停止你的组织生活。”

“你玩我让你。”大脸盘男人说。

“不不,不玩。”我说“我服从组织决定。”

“你怎么啦?”刘会元问我,“你那样儿就像刚从茅坑爬出来。”

“我可能,”我往沙发上一倒。“我他妈一些能成了杀人嫌疑犯。”

吴胖子把烟从嘴上拿开,看看牌又看看我:“那你太幸福了,你用什么招儿把自己弄成了这个重要人物?”

“别装着受了重视的样。”另一个人笑着说,“留着你那二两­肉­吧,你再舍得自己也没人要你。”

我笑:“跟你们这帮傻×真没什么好说。”

“我们跟傻×也没什么好说的。”大伙儿笑。“不定怎么回事呢,准是自己挂着空档顶风走了八里路使足劲抡了个空。”

“噢,有两个人找你在隔壁屋。”刘会元说,“不是警察,估摸是‘明松’差来了那对宝贝儿,你不接人家,人自个杀来了。”

“你快去吧。”吴胖子说,“新娘­棒­极了,­嫩­得就象刚抠出来的蛤蜊­肉­。”

“别来这套。”我笑着站起来时我知道准没戏,要不你早苍蝇似跟踪上去还在这儿坐着玩牌?“

我来到隔壁屋,那对新人忙站起来,倒还不是邋遢人,都有点南方式的细致,只是穿着做工考究的西服显得人有点傻,假装绅士。我和他们打哈哈,说我昨天去接他们的路上忽然晕倒了被好心人送到医院急救。我有癫痫病,什么时候发作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很抱歉晒了他们­干­儿。男的说,没关系的。他们已经听打牌的那帮人说我犯病木他们不介意。他和明松是很好朋友,所以明松介绍他们来找我说我也是他的好朋友,没说的还带了二斤月饼给我尝尝。我正饿拿起月饼就吃,一边问他们明松好,可否发了财,他和他媳­妇­离了没有,孩子判给了谁。男的说明松很好,没有发财,他媳­妇­没跟他离,因为他们一直说结婚一直却没结,至于孩子你看见的可能是他弟弟。明松有个很小的弟弟,他从没养过成了人模样的孩子,他女友倒是做过几次流产。我咳嗽了一阵儿,说管他有孩子跟我也没关系,爱谁谁不是一个人也没关系。你们既然大老远来了无亲无故和就是你们的亲人。你说吧,你在要­干­什么!男的结巴起来说,他什么也不想­干­就想玩玩。昨天在车站没见着我,他们就到女的一个亲戚家里借了一晚上宿。那人家里地方很小一间屋半间炕。炕让给他们俩睡那人就在地上站了一夜,很不好意思很过意不去“。知道了。我说你要参观毛主席住过的地方我弄不着票。你们要想自个找个住的地方那太容易了,就在我家住吧!不管饭,打滚可以敞开儿打。男人女人眉开眼笑剥开一埂糖用手喂给我。咱别这样,这算怎么回事!什么礼节我不习惯受之有愧!打小就没被人宠过,你冷不丁这么热情我容易当成你要害我。糖没毒,我发誓这是喜糖从今往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我很乐意交你这个朋友,都是年轻人相处得来。以后我们那边有事一句话。

“得嘞。”我挣脱出身子对那二位说,“你们那位朋友住哪儿?

你们今晚就搬过来吧。“那二位又拉了阵呱儿笑眯眯地走了。

我回到牌的屋里坐下傻笑着发愣,脑子短路忘了自己刚才盘算着要­干­什么。我问那几位爷,“我刚才要­干­嘛来着?”他们围着“中段”喷出种种龌龊想头“单手扶墙”之类。我笑着脑筋一想起要给个人打电话。电话玲响了半天,一个女人拿起电话问我是哪儿?我说是公安局。她说许逊在班上,电话怎么打家里来了。我挂了电话又往公安局打,值班的问我是哪儿?我说是许逊家里。许逊来接电话,听出是我立即叫我把电话挂了:“我现在忙,一会儿给你打回去。”过了片刻,许逊的电话打了回来,他显然换了部电话,声音又小又模糊。

他告诉我在电话里他什么也不能对我讲,让我明天一早去他家一趟,什么人也别带。“”有这么严重?“我还想开玩笑,他却立即把电话挂了。

可能我脸上显出那么点郁郁寡欢,玩牌的那几位都拿眼睛睃我。刘会元边出牌边问我:“怎么啦,什么事不痛快?”

“没事。”我挤出些笑说,“我自个跟自个过不去。”

“有什么事跟哥几个说说,”吴胖子叨着烟看着自己的牌说,“别闷着,越闷越糟。”

“真的没事。风事我也不当是事,咱谁呀?”

“不爱说,咱也别打听了。”刘会元挡住又要开口的吴胖子。“咱们玩咱们的。”

这时门上一阵响,我的脸登时白了。玩牌的几个看见我的脸­色­不禁面面相觑,问我是谁?

“不知道。”我说。

“不会是别人。肯定那俩宝贝儿又杀了回来。”

刘会元摔掉牌去开门,随着一阵喧哗,那对男女拎着大小箱包满面红扑扑地出现在屋门口:“我们搬来了。”

“来就来呗,弄那么大动静­干­吗。”然后我笑,站起来指点给他们住的屋。“那间屋暖和,怎么景也作不下病。”

“噢,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的堂表姐李江云,昨天我们就是在她那里住的。”

“真漂亮。”我看着跟进来的那位端庄娴雅的女子说,“我要是你,我就宁肯跟她挤不般这儿来。”

“他们很爱开玩笑的。”男的笑着说,“特风趣。”

“啊,这号人我见的比你多。”李江云微笑着说,“我们这儿所谓遍地都是。你安顿好了我就回去了,再有事再来找我。”

“我有事去找你行么?”

“不行。”李江云笑着看着我摇头。

“你住哪儿呀?远吗?”刘会元问。

“不远,她就住你们隔条马路的院里。”男的说。

“那着什么急?坐会儿,认识你也不容易。”我往屋里让李江云,刘会元在门口堵着往里拥。

“云姐你还是回去吧。”女的看到这阵势,话里透出几分慌。

“她比你安全。”刘会元对女的说,“云姐见过,你人笑得——从容。您留冲自个,甭一个礼拜,就没你们那位原装爷什么事了——您快自个儿坚坚定定的吧。”

大家笑。男的女的笑:“没事,大家聊聊,都是哥们儿。”

“噢,这种事我们可不论哥们儿,是不是方言?”

“没错。”我点点头。“爱谁谁。”

李江云落落大方地在大家的簇拥下进了屋,冲那几位扬着脸看她的男人含笑点头。刘会元给吴胖子他们介绍,腾座儿沏茶。

“李江云?”吴胖子撂下牌,吸着烟笑呵呵地望着李江云时“不太有名呵,没听说过。”

“你是谁呀?”李江云慢条斯理地说,“也属于没法儿让人听说的一类吧。”

“你听说过他么?”吴胖子夹烟的手指我。

李江云扭脸看我:“他哪年上过公审布告?”“什么公审布告呀。”大家笑。吴胖子说:“我们这哥们儿是作家,你肯定看过他写的书,除了《毛选》中国数他的书印得多。”

“真的?”李江云再次扭脸看我,我矜持地垂下眼皮儿点头。

“你写过什么书?”新娘问我。

“甭说书名了。”吴胖子说,“我告你们他笔名你们就知道了——琼瑶。”

这个玩笑的效果总是特好,听过的也会再笑。大家笑我不笑,因为这个玩笑还没完,还有“包袱”要跟着抖。

“他不但写书还演戏拍电影,好几起。中国不太认,可以洲特有名。”

“演的谁呀?”那个傻呼呼的新娘又上了钩。

“青年高尔基和青年周树人——留子前的。”

“真的?”新娘新郎一起站详我,我抽烟,仰脸作第一像状。

“真挺象的。”

“他最近推出的新片是和捷克合拍的《鼹鼠的故事》。他演男主角。也是留胡子,以前的。

大家一起放声笑。李江云笑着对懵了头的新娘说:“还没明白,他们胡扯呢。”

“你结婚了么?”吴胖子一本正经地问李江云。

“没有。”李江云笑着看看他,又看看我们,撇了下嘴。

“该结了。”吴胖子语重心长。“挺大年细了,就说有几分姿­色­吧,也没几天了。”

“谢谢,我已经了,不用你­操­心。”李江云笑。

“那就更好了。”吴胖子说,“那就该考虑找个­性­了。婚已经结了,该尽的义务已经尽了,该排除其它顾虑找个光自己喜欢的人了。”

“你倒什么话都有的接。”

“本党的宗旨一贯是这样,你是本党党员本党就将你开除出去,你不是本党党员本党就将你发展进来——反正不能让你闲着。”

我尖声笑,笑得从椅子上滑下来单腿跪在地上。别人都看我。李江云对吴胖子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特想入你们的党?”

“噢,”这点本党党章早有规定:“不管你是否愿意加入本党,只要本党看你顺眼你就是本党党员——爱谁谁吧。”

“瞧他笑的。”李江云看我。“你们是不是可找到开心的人?”

“不是不是。”我笑着站起来。“我是想起一个山东快书的段子:当哩个当,当哩个当,你先叫我入你那个党,我就叫你入了我这个党。一个支书对积极要求入党的女群众说的。”

说完我又笑成一团。

李江云问吴胖子:“好笑吗?”

吴胖子摇摇头:“不好笑。”

“我怎么觉得挺下流。”李江云说。

“那就对了。”吴胖子说,“我们已经提请地方司法部门对他予以刑事拘留处分。”

“对这种人这样倒是必要的。”

“不不,本党此举完全是下意识的,凡本党党员均要轮流蹲班房——为了活跃党内政治空气。”

李江云在我们的笑声中最终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可逆转,聪明地采取了含笑不语的姿态,任由吴胖子等自由表演,对一切不置可否,因而变得无懈可击。后来我们焦躁了,与其进行这种没有反应的谈话,不如自己玩牌,便把她轰走。

“你该回了,在这儿呆的太晚不好,我们名声都挺清白的。”

“你们一向是打不赢就撵别人走是吗?”她令人钦佩地保持着从容。“你们倒是能审时度势、不费踌躇。”

“你太聪明了,而我们不喜欢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主题不突出。”

“你们无非不就是希望男人全是体­操­健将,非的全是海绵垫子,任你们驰骋。”

“吾未见好德者如好­色­者也。”

“走吧走吧。”我拿起李江云的围巾手套塞到她手里。“别再废话了。我们都是急­性­子,无利不起早,讲究的是空手套白狼。”

“走啦。”李江云穿戴好了,看我们一眼,似笑非笑地一路出去。

“别生气,只当咱们这辈子没见过面。”我关上门回来对那对还惶惶傻坐着的男女说,“你们也睡去吧,反正咱们也不睡在一起,别等了。”

“其实那老姑娘不错。”那对男女出去后,刘会元说。

“是不错,谁让咱爷们儿不喜欢呢?”吴胖子笑眯眯地问我:“哥哥帮你打了半天岔,舒坦点没有?”

“舒坦多了。”我笑。

我们开始玩牌,一边玩我一边看着书架旁挂钩上持久着的一个银灰­色­的合成革女式挎包,挎包上落满灰尘,原本有莹光效果的革面也变得黯淡,这个柔软挎包的式样很多年前曾经流行一时。我们都得很浪,一“吊”没有直接吼“百子”,只有我有命,每次都是“艳”底,求什么调什么,一路剃下去,胡打胡有理。这决非好兆头,牌上不落其实地方总要落,这是百试不爽、颠扑不破的规律。那天夜里我接了个电话,电话里是个女人,她对我说一个叫凌瑜的女人不行了,住在医院,她的红斑狼疮已经到了晚期,想见我一面。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凌瑜是谁。电话里的女人问我能不能去?我说不行。我明天一早就要去伟大国,机票已经买好了,非常抱歉。对方沉默了片刻便把电话挂了。后来,我在牌上异乎寻常的好运逆转了。

我去许逊家的路上拐了趟儿童医院,把正在给一群小胖子发药的金燕叫了出来,让她请假跟我去一个电影导演家,那个导演正在为自己的一部描写奋发向上女青年的片子选演员时那儿你别说话。我对金燕说导演是个特深沉的人而你比较浅薄,一张嘴肯定要让导演失望。“反正他片子里的女主角是个哑巴,一句台词没有,全是深沉的凝望。”

到了许逊家我对他介绍金燕说这是我的一个外国朋友,一句中国话不会说。不必拘礼,对她只要客气点头微笑再沏上一杯中国茶就可以了。许逊正和他的小媳­妇­坐在雾面高大的褐­色­组合柜之间鬼鬼崇崇地说话,看到我们,点头微笑地站起来。

“怎么把外国人都搞进来?”许逊怀疑地看着金燕。“她的打扮这么时中国的髦,你要不说我还以为她是街上的‘喇’呢。”

“不是什么很发达的国家。”我坐下说,“­肉­孜国,那儿的人穿不穿衣裳­肉­都吡出来,因而得名。”

“噢,这样的。”许逊瞪着我。“怪不得。”

“找盘带给我们这位外宾看看。”我拍着放在组合柜里的录相机说,“别让外宾闲着。”

“没好带,”许逊说,“全是玎打。”

“武打就武打吧,她们国家没这个。”

许逊找盘带装上,打开电视,屋时立刻响起秃子打架使劲发出嘿嘿声一片喧闹。许逊小媳­妇­端了两杯茶进来放承茶几上,笑模笑样地问我:

“你杀人了?”

“哎,”我说,“你。”

“怎么回事?”她感兴趣地问,“­干­吗杀?”

“图财呗!”我说,“这年头还会为什么?我又不找江山。”

“太­棒­了。”小媳­妇­钦佩地望着我,“一大笔是吗?”

“一大笔,要不也犯不上。”

“对,要­干­就­干­个狠的。”小媳­妇­瞟瞟许逊。“你就没这个胆。”

“去人铁吧你懂什么?”许逊轰他媳­妇­。“一边呆着去,别这儿瞎掺和。”

小媳­妇­白许逊一眼,噘着嘴走开坐到一喧津津有味的看起录相。

“叫你别带人你偏带人。”在和尚们的嚣叫声中许逊抱怨我,“你是唯恐没人作­干­证。”

“这个中个‘托儿’吗。”我说,“我现在一举一动都得预备下交代,万一叫哪只眼睛看见,与其瞪眼不承认找过你不如说是找你‘借地儿’。”

“这么说,他们已经找过你了?”

“没找你吗?瞧,我早发现了,甭管­干­什么,多少人,最后倒霉的总是我,你们全没事。”

“你怎么知道我没事?”许逊看着我。“我抓瞎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乐呢。”

“这么说找了。找过你还找我,看来是你解脱了雷,顶在我头上了。”

“我什么也不能跟你说。”许逊细声细气地对我说,“这里夹着别人别人给我过话全顶着雷,我告诉你传出去就卖了一批人,我也完了。”

“我不打听细节,我就想知道现在到了哪一步,是不是说话就收审了?你就告我一个字,我也有个数。”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杀了高洋?”我推心置腹地对许逊说,“可能吗?我杀他­干­吗?我怎么回事你不清楚?这世上谁值得我一杀?”

“你跟我说没有用,这事要是我领衔,就是你杀的,我也只当你没杀。”

“别你在爷了。”我直起腰摸烟,看了眼坐在另一头看录相的金燕,她扭脸看过来,我冲刀一笑,点上烟回头压低声音对许逊:“辊你大爷了。我不知道你?别瞅你穿身香蕉皮,我­干­得出来的,你什么­干­不出来?”

“你志愿去给少先队员当活着的雷锋叔叔这事我就­干­不出来。”

“得得,咱这辈子就­干­过这么一件丢人的事,露脸的时候也有。”

许逊叨上一支烟,我把我的烟倒过来递给他对火,点着后又叼在嘴里,“说正经。”我笑着对许逊说,“警察也没说人非是我杀的对不对?可以怀疑的人多了,譬如你,手那么黑,我要是警察我就先怀疑你;小时候咱们玩杀人的游戏你就爱当凶手,天生一副歹徒的模样逼你当警察都不­干­。”

“你没跟警察说吧。”许逊笑着说,“我知道你一向义气。”

“我不义气。”我笑。“我已经说了,这种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们笑,许逊媳­妇­和金燕都往这边看。

“你说咱们这么正派的人招谁惹谁了?救人的呈常有,杀人哪会?生是一顿饭吃出了毛病,早知道我就扎着脖儿过。你是不是也跟警察说咱们最后一次见高洋是那次一起吃饭。”

“是。”许逊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高洋。”

“什么叫‘你’最后一次见分——‘咱们’最后一次见他。”

许逊闭着嘴微笑,慢悠悠地抽烟。

“怎么不是‘咱们’?”我提醒许逊,“高洋没吃完饭,就先走了,咱们又过了会儿圹一起离开去动物园看猴子。在动物园咱们还和几个东北人打了一架。你喝多了招人家以为人家一个人,结果人家是一伙都带着刀子一围上来咱们全傻了——你丫先撒腿跑。”

许逊笑:“先撒腿跑的是你,扫事的也是你,你一贯喝了酒就招事还总占不着便宜哥们儿陪着你挨了多少砖块,从小到大你还说什么。”许逊收住笑。“咱们之间再互相蒙就没劲了,也没什么意思——那是另一次饭后。那次,最后一次和高洋咆饭后,我们走的时候没你。”

“怎么没我?”我笑着问,“我去哪儿了?难道和高洋一起走了,拐弯就把他头剁了下来?”

“你去哪儿跟谁走­干­什么我不知道。”许逊心平气和地说,“反正你没跟我们一起走,从饭馆出来就我们五个:高晋、汪若海、夏红、乔乔和我。我们一直沿街逛。在摊上打汽枪,把挂在白布上的一排排彩­色­气球逐一打——确实没你。”

“不可能没我,”我盯着天花板说,“不可能没我,那天咱们八个人一起去吃饭……”

“七个,”许逊打断我,“咱们七个去吃饭,你、我、二高、汪和那俩女的,还……噢,是八个,怎么是八个?”

“还有谁?”你说‘还有’是谁?“

“不认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穿条格衬衫?”“好象是。”

“那就对了,我也一直想不起第八个是谁,老以为是卓越……”我看着许逊笑。“那会儿卓越刚死,没习惯,老觉着他还活着还和咱们在一起。”

“别解释。”许逊说,“去也一样。”

“你这么说,等于把我害了。”屏幕在秃和长发人之间的斯打结束了。人物定格,吼叫声被一只广东歌替代,在闷声闷气的歌声中一排演员名字升起来。

“我不说你以为就没别人说?”许逊看着我。“你以为他们第一个找的我吗?况且,单凭这一点谁也不能怎么样你。你没跟我们走,也未必就是跟高洋走。这只是线的一端,除非你也在线的另一端出现,否则这根线也拎不直来。”

“我在线的另一端出现了么。”

“这得问你自己,你还不知道?”

“出现了。”我笑着说,“但不是你们给我画高洋的平行线,而是切线,两条线的夹角起码有九十度,高洋往西南我往正北和你们一样;你要说北京当时有个强Jian案啥的我倒在现场。”

“那的呢?你没在中国版图上再画个对角线?”

“我就知道你要提那七天的事。”我笑。“那七天我的确是想不起­干­嘛了,但有一条我可以肯定,我没去过云南,从来没去过,不管是不是那七天。”

“何必呢?何必呢?”许逊说,“你骗我好骗,我也不叫真儿,但别人信吗?实话说,有人看见你了,和高洋在一起在昆明,而且,你是不是以为所有宾馆州的住宿登记簿都隔几年一销?”

“谁看见我了?”

“你看见谁了?”

“我看见我后脑勺了。”

“算了算了。”许逊直起腰说,“咱俩争个什么,又不是你我的事弄得跟审讯反审讯似的。你看见谁跟我没关系。”

这时,电视里已换成电视台重播的一台文艺晚会。大大小小的影视歌星们正在向一个著名的外国影星献媚,或唱或跳或一躬到地几乎把脸从两腿间反探出去看见自己的ρi股。

金燕看着这伙男女向我苦笑,因为其中有几个原本是她喜欢的。

“就没人告诉她们这样特傻么?”

“你还指望这帮人有脑子?”许逊媳­妇­嚷着说,“咦,你会说中国话?”

“中国人不会说中国话。”我“喊”了一声,接着反应过来,笑着说,“得,这会儿也戳穿了。我现在这技术也退步,撒个谎都撒不圆了,自个先忘了,没劲没劲。”

“就跟我们谁信了似的。”许逊笑着说,“别跟我们这儿机灵,论撒谎在的全是你教师。”

“所以你知道我没撒谎,我说没杀高洋那就是没杀。”

“杀就杀了吧。”许逊媳­妇­说,“­干­吗又不敢承认,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说你媳­妇­怎么这么心宽?”我对许逊说,“既然她不在乎,是不是这雷咱就搁你脑门上。­干­脆这功我就让给你吧。”

我对许逊媳­妇­说,“人算你杀的你领奖金。”现在的女人,不得了。

“你老瞎打什么岔?”许逊说他媳­妇­,“想死招儿多了,我帮你咱这有绳有药,那死和也体面。”

“我现在在想呵。”我对许逊说,“既然我肯定没在那七天去杀人那就一定是去救人了。”

许逊白我一眼生我笑着说:“反正我总不会是一人跑到什么悬崖边去读书去沉默瞰大地,我好像还不是那种特哲学特使命的人。”

“你不是,你即便是到了悬崖边也不是为了救人类而是要冲下撒尿。”

“你说的也太不堪了,不过,方言倒总是和群众在一起,像鱼儿离不开水。”

“这话得这么说,方言总是和女群众在一起,象鱼离不开水。”

“像我这人。”我笑着说,“那么说,我也同意我那七天如果真是去了哪儿,那就去了一个女人那里。”

“可能,”许逊笑着说,“能拴住人七天不露面的我看也只有女人,就象要拴住一条狗光用链子它还老叫上蹿下跳,还得有根骨头它才不吭声。”

“那会儿追我的女的是不是特多?你帮我想想,哪个追我追的最厉害,扛着铺盖卷要跟我归堆儿。”

“没见过这号的。光见你扛着铺盖卷儿在车站着东瞅西瞅没人搭理你。”

“得了吧,我哪会多有魅力呀,那会儿没阿兰·德龙,大家全看我。”

“是吗?”许逊扭头问他媳­妇­。

“没觉得。”许逊媳­妇­瞟我一眼。“那会儿我们全看孙悟空。”

“哇,我有那么惨吗?金燕,金燕你给说句公道话,当时你们医院全体医护人员怎么为我拼的刀子。”

“你的确那么惨。”金燕笑着说,“当天我们大都觉着你特可怜,救死扶伤嘛,又是儿童医院不能不管,­干­脆拼刀子吧!

谁输了谁倒老。我拼输了所以我倒老了。“

“暗无天日。”这对许逊说,“我觉得嘛印度洋当时能让我看上的女人,肯定得具备这样的条件:貌赛天仙,腰缠万贯。

学贯中西,温柔贤良——我手相上就是这么写的。“

“你说的这人,有——还没生下来呢。”

上一章下一章

我从许逊家吃过午饭出来,把金打发走了,然后在路边公用电话亭给汪若海打了个电话,他妈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至今没回来。我挂了电话,往前走进一个地铁站。中午,地铁站里乘客不多,我独自在站台的休息椅上坐了很长时间,确久整个站台队季我和服务员没有两边来车都不上的闲人,才乘上一趟列车回家,我知道我有点瞎耽误工夫,我倒不是天真地想甩什么盯梢的,我知道公安局的法力无边,要叫他们黑上了,那就是天罗地网。我只是想判断一下局势,如果他们现在没跟我,那说明我还能活几天。

我在我家那站地铁下了车,一下车就看见站台对面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在望着我。我站住朝他笑,他也露出笑容。站起来大步穿过人流向我走来。

“等我呐?”

“等你一上午了。”我们一起往站外走,汪若海说:“你去哪儿了?”

“一个饭庄开业,让我给题词。”

“噢,你现在学会写字了。”汪若海没注意到我在开玩笑皱着眉头说。

“咱多少年没见面了?”我歪头看着汪若海说,“我还以为你已经烂在狱里了呢?”

“刚上来。”汪若海勉强笑。他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嘻嘻哈哈的汪若海,长时间的服刑使他变得相当苍老,­精­神也很萎靡。当我们从地铁站上来走在街上时,我看到他对嘈杂的人群和车流露出不惯和惊惧,这使他步僵硬。

“你知道吗?高洋死了?”在路上,他急促地问我。

“对西知道呵。”我说,“怎么死的?自个把自个拳头吞下去了?”

“公安局没找你?”

“没有。”我说,“这事我一点没听说。”

“被人杀死的。”汪若海说,“他们昨天来找我了,主要是打听你,问咱们刚复员那会儿的事,说是那时候出的事。”

“这意思是哥们儿把他杀了。”我边上楼边掏钥匙。

“有这意思。”汪若海跟在我后面,边上楼边说,“我对他们说他们一定搞错了。”

“怎么讲?”我停下用钥匙开门,打开门请汪若海进去。家里静悄悄地没动静,那对男女大概出去了。电话铃在响,我不接也就沉寂了。“那么说你知道是谁­干­的?”

“那倒不是。”汪若海坐下环视着屋内陈设说,“你家倒还是老样了。”然后看着我。“那倒不是,你不具备那种素质,戊指杀伐果断豁得出去不计后果的鳃劲儿,别人杀你倒可能,你不会去杀别人,不管把你逼到什么份儿上……杀人也需要一种气概。”

我笑,在汪若海对面坐下:“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汪若海惊毫地望着我:“你以为这是好玩事么?这风头你还是别争着出吧。”

我递给汪若海一支烟,自己点上一支,得意洋洋地说:

“可现在看来,只有我有谁会杀高洋,在咱们这伙里。”

汪若海笑了,挺有趣地看着我:“你真是变了,看来我关了这么多年是被关傻了作怎么着?现在杀人是时髦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杀不了人?”

“噢,自尊心还是那么强。”汪若海看看别处,又掉回头看我。“那么你为什么杀他呀?”

“钱呗。”我笑着说,“我想不出别的更好的理由了。”

汪若海犹疑地看着我,半天没说话。“你都知道了?”他问我。

我点点头,含笑不语。

汪若海皱着眉头审视我,片刻,试探地说:“你在开玩笑对吗?”

我绷不住,乐了:“我怎么可能知道?我知道什么?我就记得我跟你们去了趟南边,玩得挺开心,可突然事过十年有人来对我说当时杀了个人!我都傻了,我根本想不起当时的事了。就是有人说我篡党夺权我也只好认了。”

“你真的想不起来咱们都­干­了些什么?”汪若海明显松了口气。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只记得咱们当时在吃在喝在搞女人,后来烟消云散,高洋走了你们走了我也走了。”

“是这样。”汪若海笑着说,“咱们当时也就是奢了一炮,这个我们可以互相作证。”

“但我又想。”我看着汪若海说,“也许这吃呀喝呀只是一种表面现象,也许在这些表面现象的遮掩下我们还­干­了些别的什么,我们其实­干­的不止是吃喝。警察有一句话问得好,‘你们当时的钱是哪儿来的?’是呵,咱们都是穷光蛋,怎么突然阔气了来?据我所知,咱们刚到南方时每以兜里也就是那一点复员费。”

“这么说警察找过你。”

“找过。”我使劲点头。“我这么大的嫌疑犯他们能不来找吗?找是轻的,不定哪天李王和的手铐脚镣就戴我身上了。还有……”

我站起来,把书架旁挂着的那个银灰­色­的合成革女式挎包摘下来,倒出里面的化妆盒,镜子卫生纸和发夹等其它零碎。

“这包是从哪儿来的?挂我这儿有十年了,毫无疑问这是个女人的,可她人呢?为什么把包扔在这儿人却不见了?不瞒你说,这包里原来还有一些钱,被我花了。”我坐下来,“这女人是谁?我一点也不起来,既记不起她的模样又想不起她是怎么把包留在这儿的。应该曾经和我关系很密切,可我问过所有认识的女人她们都说包不是她们的。总不至于是抢来的吧?”

“别把自己往坏处想。”汪若海说,“你不想别人已经常常把你当坏了。”

“这个包总叫我感觉和过去的什么难以告人的事联着。”

我看着桌上的包说,“一看到这个包我就感到惶惑不安,就象笼罩在雾里,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面目了,自己也闹不清自己从前­干­过什么了。”

我盯着汪若海:“你说呢?当时我们到底还­干­了些什么?是不是仅仅吃了一些蛇,喝一些酒­精­?”

“我是这样而你不是。”汪若海笑着说,“你还­干­了些别的,你主要是在­干­别的。”

“是刑法规定不许­干­的那些事的哪一种?”

“谈恋爱。”汪若海笑,“可以按流氓罪类推予以惩处的那咱当时你在谈恋爱,爱的死去活来,每天早出晚归自言自语爱得脸蛋红扑扑的,还一个劲儿向你们保密赌咒发誓只是玩玩,其实动了情全当别人是傻子。”

“我还有这事呢?”我脸红地笑。

“你有,而且你还特古典,每天写情书什么的,经常提一些天上的星星人间万物之类的借物咏声,那美好的抒情能麻死个人。”

“惭愧惭愧。”我笑着问汪若海,“那女的是谁?是不是绝代佳人?”

“女的说实在也就家常。”汪若海说,“实在不怎么的,也不知你看上她哪点了?当时我们觉得你可能是在革命洪炉中素狠了,不忌油腻,更细的我也说不上来,因为你才样不让我们见她。那时你纯洁,我不好意思,而且你还挺拿这当事,我们开你几句玩笑你时不时犯急。我只记得那女的老背一个灰包,是不是这具不好说,当时这种包俏,差不多是个女的就背一个。”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我笑着说,“那会儿好象是有一个女的老跟在我ρi股后边。”

“你说反了吧?”

“甭管谁跟谁了吧,反正我记得那女的没你说的那么惨,有几分姿­色­,不光我,你们全跟狼似地追着人家。”

“我闪全跟见了狼似地躲着她。”

“别客气别客气。”我兴奋地说,“我好象想起来了。”我掀开化妆盒,拿出一只口红,从旧相拽过来一张报纸,草草地画了个女人嘴脸,举起给汪若海看。“是不是这型的、额头比较高,嘴比较在,眼睛有一人多深。”

“你搞昏了。汪若海平静地说,”你那个‘情儿’和这正相反,是个比较扁平的华人。“

“没错。”我扬手把纸一扔。“这我比你清楚,漂亮,侦破改言情了——你知不知道后来我们为什么,嗯,分手了?”

“不知道,”汪若海闷闷不乐地说,“我认为你们从来就没好过。”

“不可能,肯定是我把她甩了。我越发地想起来了,那姑娘是挺迷人,我­干­吗把她甩了呢?年轻时净­干­傻事。你还记得她叫什么住哪儿?”

“­干­吗?”汪若海吓了一跳,“你还打算找她?”

“嗯,”我一本正经的说,“一来我们两口子叙叙旧感慨感慨;二来没准她能说得出我那七天在哪儿?十有八九我是跟她在一起。你不是说我当时特爱她吗?”

“我可没说你爱她,我是说你爱你的扁平羞。”

“谁的扁平忧?你这么称呼我爱人我可不高兴,说吧,你还记不记得她说什么?”

“不知道。”汪若海说,“一概不知——真的不知道,不蒙你。”

这时,门一声响,那对男女风尘仆仆地外出回来。他们见我在家又讲来客气一番,我也客气地对他们说这是在我自己家咱们每天见面就不用老请安了。北京人也不全是旗人。那对男对自去梳洗休息后,我和汪若海又说起高洋的事,提到最后一次吃饭汪若海说:

“你当时饭后确实没跟我们一起走,这点我和许逊的记忆一样。我总记得咱们那次吃饭是七个人,可你说的有个穿条格衬衫的人我也有印象。他老跟咱们在一起,好象是高洋带来的,后来就不见了。这人挺­阴­的,跟谁都不太说话。你在药店上班寻会儿,那七天去了哪儿?说实话,我不清楚也可能哪儿也没去扎一娘儿们窝儿里闷了七天,但也的确有人说那阵儿在昆明一个什么饭店登记住宿时看到你和高洋的名字。她去你们住的房间找过你们,见着了高洋没见到你,说你成心躲看不见她,明明卫生间里有人,高洋却骗她你上街了。她靠近生气,跟我说时还带着气。说你顶没劲,好像特怕全世界的女的一见就要跟你结约,其实全世界的女的除了中国农村的柴禾妞儿和非洲的土著­妇­女外没人和你结婚。”

我笑。“乔乔现在还在老地方卖糕点吗?”

“不知道。”汪若海说,“我这么多年与世隔绝早不知谁是谁了。我最后一次听见她声儿是在‘炮局’,她在隔壁预审室里嚷,假装受了冤枉,听说公安局早想收拾找不着茬儿,逮着一件小事把她教养了。”

“教养的话,这么些年也该出来了。”

“谁知道她有没有接着犯事。反正我是没她消息。这种人我也是不敢沾了,就是大街上碰见我也避远远的。”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