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四桩案子,鬼蛱蝶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么?”
“丝毫没有,所以案子才拖了三年。这次也许是他与荆大侠相斗之后,耗力过甚,以致疏忽大意了。”
一个可以将六扇门玩弄于股掌整整三年的大魔头,可绝对不会疏忽大意,甄裕这般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忽然望向对岸道:“那些工匠是做什么的?”
叶晓随他目光看去,回答道:“现在北方正闹灾荒,不少灾民迁往南方来避难,但得到救济的毕竟是少数,还有很多人居无定所,流落街头。听说是南京城里一个富豪发了善心,出资建造数十间大屋舍,以供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暂住避寒,好像半个月前才开始动工。”
“想不到这种世道里还会有好心肠的有钱人。工匠们晚上就住在那些帐篷里么?”
“应该是吧。”
“那就是说,昨晚这河滩上有何异状发生,他们中可能会有人瞧见了。”
“也许,至少此时从我们这边望过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在做什么,但深夜就说不准了。”
甄裕点点头,双眼已经瞥向了远处那座通往对岸的铁锁桥。
来到对岸后,甄裕没有贸然上前,等到工匠们忙完一阵、稍作歇息的时候才过去询问。他走到那些“筏子”前,才恍然它们也是房屋承重基础的一部分,以后那些柱梁都要建在这筏子上。
正在闲聊的工匠们看到他,纷纷露出诧异的神情,待看到公差打扮的叶晓,愈加显得迷惑不解。
“诸位师傅,打搅了,在下是六扇门的,想向你们打听一件事。”甄裕猜想这些工匠鲜知江湖之事,应该没有听说过濯门,径直称自己是六扇门的行事反而会方便些。
果然工匠们听说是公差查案,一个个急忙起身,战战兢兢的。他们之前显然都注意到了早晨对岸捕快聚集的情景,但发生了什么,或许还不清楚。
“大伙安心,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就是问问,昨晚大约是午夜的时候,你们当中谁注意到对岸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情状?”
工匠们面面相觑,都说自己睡熟了没发觉。甄裕正觉失望,突然发现站在后排的工匠中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苦着脸,双手揉搓衣角,欲言又止。
“这位师傅怎么称呼?”甄裕走上前去,温言温语。
“大人,你……你叫小人阿穆就好了。”男子看着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怯懦。
“阿穆师傅,昨晚你看到了什么,可否与我说说?”
“大人,那……那不知是不是做梦,小的不敢妄口巴舌。”
甄裕按捺住跳动的心弦,微微摇头:“无论是否做梦,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放心,不会追究你什么的。”
阿穆这才安心答道:“不瞒大人,昨晚小人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帐篷外有些响动。俺有个毛病,稍有些声响便睡不着,当即爬起来瞧瞧外边发生了什么。俺循声望去,却发现就在俺们帐篷对岸的河滩上,好像有两个人影正在干架。”
“干架?”
“好像是干架,却又不像是干架,飞来飞去,脚步好快,你一拳我一掌,架势十足。”
甄裕与叶晓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叶晓忍不住问道:“你看到他们的脸了吗?”
阿穆摇头:“相隔得太远,又是借着月光,俺只能隐约看到身形,相貌决计瞧不见。他们两个应该都是男人,一高一矮。”
甄裕接着问:“后来怎么样了?”
“两人没有斗很久,也就一会儿功夫。开始还旗鼓相当的,到后来那高个好像没什么力气了,手脚都变得软绵绵的,反而那矮个渐渐占到了上风,最后突然拔出一把怪模怪样的东西,朝那高个胸口刺了一下,那高个就倒地了,就此再没声息。俺那时困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便又回帐子倒头睡了。”
“你记得那时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过半夜了,没到鸡鸣,但具体时辰俺也说不清楚。”阿穆抱歉道。
甄裕和叶晓互相对看一眼,不必说话,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这个阿穆若是所言不虚,那便恰好契合了方才的推测:荆浩风正是在那河滩上被鬼蛱蝶所杀的。
但甄裕的眉头却深深皱了起来。荆浩风得霁云道长真传,一手凌霜剑法傲视武林,当年多少枭雄豪强折损在他的手下,武功之高毋庸置疑。他原本料想那鬼蛱蝶能够杀死荆浩风,必定是施展了什么鬼蜮伎俩,然而听阿穆所云,鬼蛱蝶全然是凭借武功将荆浩风生生压制,如此看来,这鬼蛱蝶功力深不可测,绝非一个摧花斫柳的淫贼那么简单。
他试着问那阿穆是否看清了那两人各自的招式,以便探悉出鬼蛱蝶的武学渊源,无奈阿穆对武功全然不懂,加之记忆模糊,比划来比划去也不得其法。
最后工匠们纷纷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甄裕怕吓着他们,嗫嚅了几句,没有说出实情,最后作拱感谢,便与叶晓离开了。
“这个阿穆说的话可信么?”到了桥口,叶晓向甄裕小声说。
“说谎对他没什么好处,除非他与鬼蛱蝶有什么关系。”
“我是怀疑,相隔这么远,仅仅靠月光,能够看到那些么?”
“到了晚上,咱们试试不就得了。”
叶晓嗯了一声。甄裕心中好笑,真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小姑娘。
两人正要过桥,此时一人迎面走来,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灰衣男子,其貌不扬,神容沧桑而淡漠,从甄裕身侧走过,眼珠子都没稍移。
工匠们看到那男子便团团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什么。
甄裕和叶晓四目交投,不约而同地往回走,到了近处,才发现那男子手中摊开了一本图册,上边绘满了房屋构造的尺寸,工匠们正向他询问柱子的详细尺寸。有人看到甄裕两人折返回来,顿时愣住,旁人纷纷转目,最后那男子也转过头。
和工匠们的局促大不相同,这男子始终面无神情,既无惊讶,也无戒备。
“抱歉扰就了,我们是六扇门的,请问您是这儿的管事么?”甄裕笑脸问道。
男子面沉如水:“我是这儿的都料匠,你们有何事?”
甄裕从未涉及过土木之事,但他知道,所谓都料匠,身份不同于民间工匠,而是负责督察土木绘图、兴建和用料的营造师。虽然并非正规的官职,也算是有些地位。无论官府修筑水利土木,还是寻常百姓建造屋宅,都需要聘请都料匠。
甄裕以前并未接触过都料匠,心中不由多了份好奇,面上还是微笑着:“都料匠先生,请问这房屋动工多久了?”
“算上今日的话,二十七天。”
“这些日子中,对岸河滩上可曾有人走动?”
“没有,至少在做工的时候,对岸看不到一个人。附近风景寥寥,游人不会有兴致到此,此河段水流湍急,垂钓的也不会选到这儿。”
甄裕微微惊讶,隔了小半会才继续问:“方才我询问过您手下的工匠,有人称昨晚看见对岸有人打斗,请问您发现了么?”
男子摇摇头:“我只有日间在这做事,晚上另有住处,日落后我就回去了。”
“梁先生喜欢清静,俺们晚上太闹了。”阿穆笑嘻嘻说道,别的工匠也笑着附和。
看来这位都料匠平日里倒是平易待人,没有苛待工人,甄裕这样想着,觉得没必要再多问,便想告辞。
“方才在路上,听到消息说鬼蛱蝶又现身了,昨夜有个女孩遭了殃?”男子却突然问道。工匠们听到“鬼蛱蝶”三个字,都露出恐惧的神情。
甄裕急忙安抚道:“现在情况未明,尚不能下定论。你们尽且放心,鬼蛱蝶作恶多端,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将他擒获的。”
“三年前六扇门就这么对我们说过,现在又轮到濯门了。”男子依旧没有神情,淡漠地看着甄裕,语气也听不出是失望还是责备。
甄裕无言可对,尴尬地笑了笑,与叶晓一齐施礼告辞,走出两步,倏地发觉这男子竟然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愕然转首,只见男子已经背对过自己,对着工匠们指点工序。
甄裕沉默了一会,口中憋出一句话:“都料匠先生,还、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
“免尊姓梁,名郁秋。”男子没有转头,声音还是冷冰冰的,如同波澜不惊的秦淮河水。
“你认识他吗,那个梁郁秋?”回到对岸河滩上后,叶晓问道。
“不认识,只是觉得他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
“你朋友,和他长得像?”
“不,不是容貌像,是……那副模样像。”
“什么模样?”叶晓好奇起来。
“就是那副模样。说话的模样,直视人的模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你怎么会有那样的朋友?”
“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会和那个人成为朋友。不过说起来,和他认识久了,就会发现他有趣得紧。”甄裕脑中浮现起一张正经到有些木讷的脸庞,不禁有些好笑,“不说了,将来等你有机会见到他便懂了。我们回六扇门去吧。”
他正要往东面走,却见叶晓望向北方,似怀踌躇。
“怎么了?”
“从这儿往北走到头就是长江和秦淮河的汇流处,再沿着长江向上走一段,那儿有间药铺,名为泊尘居,便是荆大侠的住处。我们要不要过去瞧瞧他的家人,一来表示哀悼,二来看能不能问出什么线索来。”
“荆浩风的住处?”
“嗯,荆大侠虽是赫赫有名的游侠,但两年前来到南京城,邂逅了一位女子,从而相恋相守,便在这儿定居了下来,当时还传为一段佳话呢。”叶晓怀着钦慕的语气说道。
“原来如此。定情之地,也是葬身之所,这就是传奇侠客的归宿么?”甄裕有些伤感起来,“那位女子,就是荆浩风的夫人,已经知道他丈夫的死讯了呢?”
“唉,她名叫袁清娴,可怜的女人,这个时候,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她耳中了吧。听说,她刚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那我们就不要匆匆忙忙地去揭她的伤疤了,改日吧,我想先回去翻翻之前有关鬼蛱蝶所犯案件的载录。”甄裕轻叹了口气,朝六扇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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