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被抬走,安置在右营一座军帐。
  张铭提起长刀,领护卫策马出城,巡逻墙子岭一带,搜寻漏网之鱼。
  城外营地被烧,壮丁被万户亦卜剌杀死,妇孺被徐姓商人带往草原,本以为扫清收尾,结果仍被刘柱史找上门来。
  这次是个冒牌货,难保下次不是别部牧民。
  怀抱侥幸心理,实非聪明之举。
  思量一番,张总戎亲自领兵,誓要将镇虏营四周清扫干净。
  出城不久,遇到应城伯孙钺。
  知晓对方接到敕令,将接替战死的温总戎镇守蓟州。张铭打马上前,一拳捶在孙钺肩上。
  “你这杀才,到底遂心!”
  孙钺大笑,反捶回去。
  “京城的日子,我实在过不惯。朝堂上的那些弯弯绕,见着就心烦。不如仿效先祖,戍卫北疆,为国杀敌!多杀几个鞑靼,将伯颜逐走漠北,才不负皇恩,不愧对先祖留下的这杆长枪!”
  “自土木堡之后,贼虏益发猖獗。”
  “是啊。”
  “那些草场,本都是我朝的州县卫所。”
  两人拉住缰绳,向东眺望,磨刀峪之外,本为国朝疆土,却连年被鞑靼蚕食,直逼城下。
  洪武、永乐乃至宣宗年间设立的衙门卫所,营台地堡,现都孤立荒原。风吹日晒,为鞑靼马蹄践踏,均成残垣断壁。唯在朔风飞雪中,追忆洪武之威,永乐之盛。
  不至朔北,不晓雪冷。
  不睹边塞,未感耻寒。
  身为功臣武将后代,眼睁睁看着边塞被侵,先祖打下的疆域失于己手,如何不痛心?
  偏朝中多是“怀仁”之辈,即便打了胜仗,也要讲究仁义道德,实行优抚,许心怀鬼胎之辈内附。
  牧民可怜?
  死在“牧民”刀下的边军边民,谁来可怜?
  长居京城,看不到北疆,行优抚之策,恰如东郭兼爱豺狼,可笑得令人痛心。
  张铭孙钺并马而立,都未出声。
  眺望覆盖白雪的草原,胸中似有烈火燃烧,神情却愈发的苍凉。
  他们都知道,杨瓒所行实为险策。
  但是,为血洒蓟州的千百英魂,为无辜枉死的边民,为堆叠在城下的尸身,终选择站在杨瓒身后。
  行之无悔,义无反顾。
  朔风起,飞雪渐急。
  孙钺打马回营。五日后,他将前往密云,掌武将印,镇守蓟州。
  张铭掉头向北,继续巡视荒原。
  寒风呼啸,似刀划过脸颊,不觉半点疼痛。
  镇虏营中,几名军汉提着木桶,扛着铁铲铁锹,走到中军大帐前,铲起冻结的血水,收起断头尸身。
  忽然,一个老边军停下动作,皱起眉头。
  “不对。”
  余下人抬头,面露不解。
  哪里不对?
  “这是个汉人。”老边军道。
  “什么?”
  “看虎口。”
  尸身尚未僵硬,老边军翻过牧民掌心,指着虎口和指腹,道:“一看就知道,这是握锄头的手。鞑靼手上的茧子,可不是长成这样。”
  话落,又扯开皮袍,查看过肩头痕迹,几名军汉都沉默了。
  片刻,有人恨恨的唾了一口。
  “十成是个汉贼,便宜他了!”
  鞑靼固然可恨,叛国之人更加可恨。
  圣祖高皇帝打下江山,和鞑靼的祖先是死仇。几代的仇怨,游牧民族和农耕文明固有的矛盾,非轻易可解。
  身为明人,不思保家卫民,反背弃家国,投靠仇敌,祖宗都要蒙羞。
  “这样的还收什么尸,合该丢去草原,送进狼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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