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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22

等手术做完,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不想吵醒刑墨雷,佟西言就在办公室趴着睡。一会儿小护士进来叫,说主任打电话到处找他呢,叫他去睡觉。

佟西言迷迷糊糊,恍惚像回到从前,那时只要是手术时间一长,刑墨雷就会亲自来看情况。盯他盯得紧。

实在是太累了,摇晃到凉爽的值班室,脱衣服上床,任由被搂在怀里揉捏,昏沉睡着了。

六点半生物钟自然醒,利索坐起来,刚要下床,被拉了回去压在某人身下磨蹭,等反应过来那硬物是某人晨勃状态的荫茎,佟西言自己都有些不能自制,却在有进一步动作前被撒手丢开了。刑墨雷先一步下床,皱眉头嘀咕:“要命!”直奔卫生间。

佟西言傻傻支起身发了会儿呆,起床披了白大褂直接上办公室漱口擦脸,看了几个重病号,又去看了丈人,再一次检查了今日手术的几个病人有无异常,术前准备是否妥当,手术签字是否有效。

进修和实习的小医生个别早到了,昨夜早退的还特意帮佟西言带了早点。

刑墨雷在餐厅吃早点,意外遇到从来不在医院吃早点的梁氏父子,梁宰平斯文的喝粥,对梁悦那令人发指的吃相熟视无睹,刑墨雷端着餐盘坐过去:“难得啊。”

梁宰平笑着回:“阿姨省亲去了。”指的是家里的保姆。

“这么快就来上班了?怎么不多休息几天?”刑墨雷问对面的梁悦,对方不理不睬,使劲啃包子皮。

梁宰平满口宠溺:“屋里哪儿待得住,要拆房子了,只有关到医院里来。”

“身体吃得消吗?”

“还不是要他自己当心,处什么人吃什么饭,我就是长十双眼睛,也看不过来……”

梁悦突然站了起来,冷冷问:“你还要粥吗?”

梁宰平把碗递过去,父子目光相对,一刹间几乎要迸出火花来。梁悦的狠在面上,梁宰平的狠在里子,刑墨雷心里有数,趁着梁悦走开的那当会儿,赶紧的跟梁宰平说软话:“西言这事儿,我代为陪过了,你大人有大量。”

梁宰平的视线在儿子身上,说:“他的身体我清楚,你知道我不为这个,墨雷。”

刑墨雷脱口而出:“你放心,我的人要爬墙,没那么容易,只是你的人,你也要看住了,要是连你都看不住,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不如我来替你管教。”

梁宰平朗笑,说:“你敢。”

刑墨雷瞧了一眼打粥回来的梁悦,没说话,心里想,你看我敢不敢。

佟西言一台手术下,接台麻醉没跟上,离开无菌区稍事休息,经过休息室,听到麻醉办公室有争执声,好奇看究竟,一进门就后悔了,办公室里就麻醉科主任跟梁氏父子,梁悦背对着门,在为某事辩解。他跟梁宰平的父子关系虽说是不带到工作中来,但显然没有人相信这种说辞,他当年毕业工作,不少科室争抢,最后凭他“自愿”落户麻醉科,把麻醉科主任喜得直冒泡。除却太子爷这个身份的额外好处,梁悦做事确实稳重踏实,经验不足但天赋异人,行医世家出品到底是不一样的,工作两年,实际工作时间全部加起来也没满一年,却已是麻醉科的各中翘楚。难得的是他少爷虽然在父亲面前脾气大,平日里跟同事却是心无城府极易相处,要好的哥们姐们狐朋狗友一大堆,更不乏追求的姑娘,甚至有一男病人在手术结束康复出院后,愣是给送了一个多月的红玫瑰,最后直接上麻醉科门口堵人。巧的是正好那天梁宰平下病房突袭,撞了个正着。梁悦这小脸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头上要冒烟了,捏紧了拳头刚举起来就被梁宰平包住,梁院长笑盈盈对人说:“多蒙抬爱,可惜犬子已许了人家,要不……你看我怎么样?”

围观的手术室员工笑喷。梁悦恼羞成怒抬脚就踹,梁宰平嗷嗷叫疼,表情却是纵容。

小Сhā曲过后即成笑谈。可梁悦的俊美,却在整个卫生系统出了名了。

梁悦的语气急促:“你的诊断只是最后结果,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非常复杂,并不能全部归罪于麻醉,手术医生在手术的过程中对神经也会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尤其是这类需要用电凝的微创盆腔手术!”

梁宰平相对平静,反驳却不容置疑:“手术过程中的神经损伤,你有实践理论证据吗?你也是做医生的人,说出的话即成医嘱成诊断,要负法律责任,你必须学会慎重。微创手术我应该有发言权,我认为你这是在推卸责任。”

“倒不是他的病人……”麻醉科主任Сhā嘴。

梁宰平立即打断:“谁的病人都一样!”

梁悦在这一刻的反应是普通员工不会有的无理放肆,就大概就是院长家属的特权,与父亲的口气如出一辙,他说:“除非有医疗事故鉴定书,否则我不接受所谓专家跟你们得出的这一结论。国内麻醉地位不高,并不代表我们就必须为病人在术后出现的无法合理解释的肢体行动障碍负全部责任,你无权因此克扣麻醉科的奖金福利,我、不、服!”

麻醉科主任简直要热泪盈眶,可是一瞄到顶头上司的脸­色­,只能默默忍住,一言不发站在旁边当盆栽。

梁宰平看着怒发冲冠的宝贝儿子,眼神里情绪复杂不明,好一会儿才模糊敷衍了一句:“这些事不用你来处理,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被忽略的佟西言站在门边目睹这一片断,悄悄转身走开,一路都在为梁宰平的目光心惊。父亲爱儿子是天­性­,一旦这种感情变质,相信没有几个人能够承受得住,何况梁悦还是个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只有这位父亲相依为命。梁悦要父爱,不是爱情。梁宰平却在付出比父爱更浓厚的感情的同时,等待收获,他的隐忍如此艰辛,但梁悦却比他想象的敏感得多。

下班佟西言接到梁悦的电话,问要不要出去腐败,佟西言借口丈人住院要照顾,回绝了。没想到梁悦晚饭后拎了个超大的水果篮子来看病人,佟西言无处躲,两个人就站在阳光室落地窗边看夜景说话。

梁悦问:“梁宰平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佟西言说:“没有的事。”

梁悦又问:“那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给我打个电话?”

佟西言说:“我怕院长不高兴。”

梁悦哑然,没了语言,突然点了一支烟。

佟西言不知道原来他会抽烟,而且怀疑梁宰平也一样不知道,梁悦抽烟的姿势很有视觉冲击力,那么乖巧白­嫩­的男孩,怎么看都像是在装老成的高中生。佟西言试图软化气氛,故意轻松的说:“你还小,不懂得很多事,我知道你只是拿我当个幌子,别再给你爸爸添麻烦了,咱哥们交情再好,我也不能帮着你任­性­作践自己的身体吧?”

梁悦还是没说话,佟西言自己的感情事就处理得一塌糊涂,更不要想把梁悦的事儿理出个头绪给点意见,关键的问题是只要梁宰平能放手,可这难度大概不亚于刑墨雷戒躁戒­色­。

“不懂的人是你。”梁悦低低说,丢了抽半根的烟,用力踩熄。

六月下旬外科最热门的话题是肿瘤外科新开展的两个特类手术。明着说是刑墨雷主刀,事实上从手术的整个方案决定到实施,都是由佟西言完成,尽可能的融入了进修期学到的知识技巧,其实平时主刀二类三类手术时他也已经在尝试新的方法,只是这次特别慎重,实验室里泡了一个多礼拜,人也瘦了些斤两。直到要上台了,他才知道那天他在小会议室否决掉的方案是刑墨雷拟定的,当下惶恐,刑墨雷倒是淡定,说:“别丢我的脸。”

之后不久梁宰平在查病房时指着一本病历当众“批评”佟西言说:“这个病人是前天入院的,怎么还没有写病历,都快是副主任了,做事情还这样不周道。”这话传得快了些,中午餐厅里就有人瞄着佟西言窃窃私语,眼神大多是羡慕和崇敬。

佟西言不能适应。他的资历太浅,医院里虽然不乏少年登科的科室主任,但那都是海归的硕士博士,有一个还是双博士,他不过是个小本科,况且科室里的于鹏,已经是副高职称了,照轮也是轮不到的。刑墨雷对此却没发表任何意见,科室小辈们起哄要佟西言请客,他倒是做主在“宝丽金”给定了两桌,又包了个大包厢。

吃饭的时候佟西言怕敬酒怕得直往刑墨雷背后躲,仍然是被无情的逮了出来,喝了两杯,脸红一直红到胸口,刑墨雷解围说:“行了别闹他了,还有多少,我全包了。”

这话他第一次说,是在佟西言工作定科的第一年,请院办领导和外科几个主任吃饭,佟西言吓得不敢站起来去敬酒,刑墨雷把他拽起来,说:“你敬,我喝。”于是一直跟在身后,眉头都不眨一下喝了两三瓶红酒,末了还把才喝了一杯酒就晕乎的佟西言折腾了一晚上。

载在佟西言手里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这挺可怕,是不慎也好是放纵也好,刑墨雷都不会允许自己再来一次。所以日后再撞见佟西言喝酒,他立马就逼着自己大念心经。

饭后一帮人在包厢瞎胡闹,到十一点多才散了。中间陈若来凑热闹,佟西言硬是又被灌了两杯,拎到包房去了,刑墨雷原以为他应该熟睡,开了门,被室内的空调冻得打了个冷颤,听着浴室有水声,推进去,佟西言正在大浴缸里欢快的扑楞,水漫了一地。

刑墨雷哭笑不得,抓着手臂一下就给拎了起来,不顾挣扎抱到外面,一起跌在地毯上。佟西言一骨碌爬起来又往浴室冲,踩到刑墨雷,啊的一声正面扑倒,刑墨雷赶紧给人抱起来看,鼻子都压红了,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一肚子委屈的模样。

刑墨雷身体里那点­色­欲种子蠢蠢欲动,赶紧默念阿弥陀佛,把人扔床上就要跑,不想被佟西言拽了领子,刚起个身就立刻被拉了回去,差点吻到嘴­唇­。

“放手!”刑墨雷低吼,掰他的手。

佟西言怔怔看着他,倔强说:“不放!”

刑墨雷的心经念得支离破碎。幸好关键时刻佟西言手机响,刑墨雷翻身把佟西言固定在身上,空出手来接听,是科室里的值班医生有急诊手术请佟医生加班,刑墨雷说知道了,十五分钟到。挂了电话与醉鬼对视,握着他的后脑勺狠狠压住了他的嘴­唇­。一分钟后,挣脱了缺氧的小徒弟,火烧ρi股似的逃去医院,多一秒钟都不敢久留。

23

晚饭后,梁宰平照例在小书房办些公事,他曾经是微创外科最优秀的医生,现在更是一名出­色­的商人,名下除了医院是亲自把关,还参与经营酒店餐饮业以及房地产业,在梁悦工作之前,父子相处的时间很少,有时甚至一个星期都难得见一面。除了在梁悦的健康出了问题时梁宰平会第一时间出现,两人更多的只是电话联络。

等他发现与儿子有明显的沟通问题时,已经晚了。所以从梁悦大学毕业放假那个暑假开始,他就逐渐物­色­管理人员来代替自己工作,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两个人相处。单亲家庭的环境导致梁悦过于任­性­早熟,梁宰平的教育方式本来就有问题,过度宠溺,心有贪念,还妄想能改善父子之间的关系,现状只能是越来越糟。

就说每天下班后到睡觉前这段时间,梁宰平希望梁悦可以待在家里,两个人一起做点什么事情,但梁悦却总是频繁的往外跑,跟同龄的同事们出去玩,纵使梁宰平推掉工作空出大量的时间,也只能在家里跟保姆大眼对小眼。比如今天。

梁悦洗了澡,围了浴巾,还带着水气的纤薄发丝散乱着,胡乱在衣帽间翻找,似乎找不到,大声召唤保姆。

梁宰平从书房出来,手上的文件夹合拢了,倚在门边看儿子年轻朝气的背影。

保姆匆匆跑过来问:“哪一件啊?”

“彩条那件T恤。”

“啊,哦,我收起来了,最上面的柜子里。”

“您收它­干­嘛啊?”

“不是上次你自己说的,不穿跟你爸爸一样的衣服。”

梁悦不去看父亲的面­色­,保姆出去后,倒是梁宰平先开口省掉了尴尬。

“你就非得出去?”

梁悦把T恤套上身,手放在浴巾边上,眼神示意梁宰平出去,可惜对方无意回避,梁悦无所谓,转身解开浴巾弯腰套­内­裤,他能够感觉到身后的目光落在自己皮肤上的炙热和放纵,嘴角禁不住浮起一抹嘲笑,动作甚至是有意的慢了几秒。

穿上白­色­的休闲裤,一边转身扣裤扣,一边说:“嗯,我得去车站接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我就从来不盘问这种问题。”

“你想知道的话……”

“哎,没兴趣。”

最后扣上皮带,在镜子里正了领子,洒脱的提腿走人,只留给梁宰平一阵带着沐浴露味道的暖暖体香。

刑少驹拎着行李袋,出了站台就见梁悦跨坐他那辆拉风的单车上冲他招手。走过去一击掌,两个人都笑。

他们是小学同学,因为两位不称职的父亲在同一家医院工作,家庭环境又相似,所以两个人一直很有话说,只是后来梁悦跳级太快,刑少驹跟不上,除了放假,两个人就少有接触的机会。

“拜托梁少爷,你就骑这种车来给我接风?”刑少驹调侃梁悦的坐骑,知道它价格不会低于一辆普通家用轿车。

梁悦下车来推着走,说:“我还以为你是私奔路上顺道来看看我呢,做什么啊,回家还跟做贼似的。”前一天收到他的短信,说了到点的火车,要他一个人来接,不要告诉别人。

“我回来是参加我妈的婚礼,不想让我爸知道。”

“……很少有人可以参加父母的婚礼,确实是与众不同的经历。”

刑少驹斜眼看他,突然伸手扇他后脑勺,梁悦连忙躲过,说:“怎么也比我强啊,有爹没妈。”

“你爸一个顶人家十个妈。”

两个人同时觉得这个话题无趣。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刑少驹虽然不明白梁悦在受尽父亲百般宠溺之余为何还是落寞,但他不会问,就像梁悦不过问他父母离婚的真相。

“晚上准备去哪儿过夜?我家?”

“这不还没着落呢嘛,先请我吃饭成不?”

梁悦招了辆出租车,把那辆昂贵的单车折叠放进后备箱,跟司机说:“豪门。”

豪门大酒店座落在最繁华的街区,15层高的大楼在霓虹灯下越发富丽堂皇。梁宰平与酒店老总有交情在,梁悦有豪门的贵宾卡,他只用过几次。

先定了房间,然后两个人上六楼的中餐厅吃晚饭,梁悦请客,刑少驹自然是毫不客气的点了一大堆。

“令堂婚期几时?”梁悦咬着吸管问。

“月底吧。”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不是想在豪门包月吧?”

“我钱多的没地儿烧了?八月份还要在这边见习,帮我留意,我租个房。”

梁悦往果汁里吹泡泡,咕噜咕噜响,隔壁桌的投视线过来。刑少驹翻了个白眼,埋头继续吃,丝毫不理会。

梁悦想起来有一次跟梁宰平一起来吃饭,他也是往果汁里猛吹气泡,梁宰平轻轻笑着说,宝宝,不要这样。

他把果汁推到他面前,说,把它喝了。

梁宰平抽掉吸管,用优雅的姿势把剩下那半杯儿子玩腻了的果汁闷掉,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想什么呢?”刑少驹问。

梁悦回神,嬉笑说:“想象你妈穿婚纱的样子。你爸会去吗?”

“会。如果我妈发请帖给他。”

“……真是强人。”

刑少驹握着勺子抬头看天花板,想了想,说:“你不用想象,到时候可以来观礼,你爸估计应该已经收到请帖了。”

梁悦有点意外:“他没说。”

刑少驹说:“我真的很怀疑你跟你爸在家里从来就不说话,他的事你不知道,你的事他也不知道,你有必要这么疏离他吗?你爸再怎么不济,怎么也比我们家那老头好点儿吧,起码是私生活检点,一心养家教子。你要什么他不给你?要不是怕你出门被打劫,他都能给你全身帖金片儿,我说句公道话,任­性­得有个度。”

梁悦噗的一声吐掉咬得变形的吸管,说:“我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

刑少驹饭粒呛进气管。

梁悦继续说:“我真这么怀疑,上次他带我去加拿大看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我妈,是个演员,说词都是编好的。”

刑少驹说:“得,你就继续幻想吧。”

梁悦心里说,不是我任­性­,我就是不理解,亲生的,他怎么能有那种可怕的念头。

吃了饭还不到九点,刑少驹安置了行李,洗了个澡,梁悦盘腿坐在床上看电视,见他出来,下床说:“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刑少驹说:“你忍心把我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黑店里?”

梁悦骂:“靠!怎么的,要不要给你叫个人暖床啊?”

刑少驹拽着往外走:“到楼下坐会儿嘛。”

拉拉扯扯到了五楼酒吧,在吧台边坐下来点了酒,九点半表演开始,音乐开始越来越劲爆,舞池正中妖艳的舞娘衣着暴露跳得煽情,几乎所有人的身体都在晃动,梁悦目不转睛。

刑少驹说:“你喜欢这种类型?”

梁悦亮出两排白牙,说:“我喜欢你这种类型啊帅哥。”

没等刑少驹安抚全身倒竖的寒毛,梁悦已经离开了座位,融入人群。很快成为焦点。

刑少驹知道这个老同学的魅力,几年前同学聚会的时候,梁悦就曾经用舞姿让酒吧的舞娘自惭形秽,而且还是钢管舞。梁悦的肢体表达能力特别强,任何动作几乎都过目不忘,不需要练习。

即使是普通的T恤休闲裤小牛皮鞋,梁悦看起来还是一样的迷人,已经占领舞台的他双手暗示­性­的从大腿慢慢抚过下腹,在重点部位盘旋,摘掉皮带,拉高T恤露出一截腰部,攀着钢管亲昵的磨蹭,眼神妩媚的看着台下众生,勾着似有似无的笑。

刑少驹咽了一下口水,努力移开视线,扫了一圈热浪翻滚的环境,在闪烁的灯光下抬手腕看表,怀疑在继续下去,不到十二点走不了人。

最后能停下来,是DJ突然在节奏强劲的舞曲中喊了一句:再HIGH一点!跟着医生跳起来!

刑少驹喷了一口啤酒,梁悦差点没闪了腰,赶紧看,才发现今晚的DJ,好像是他刚做过疼痛治疗病人。

可不得了。梁悦从来没想让病人知道他跟钢管那么熟。

于是拉了刑少驹狼狈逃窜。

盛夏的闷热,即使是午夜也未见明显消退,两个人在酒店门口告别,梁悦拒绝了刑少驹送回家的提议,跨上车,飞速开路回家。

很快他发现有人跟踪。果断停车,扭头看后面,熟悉的车身,熟悉的车牌号,是梁宰平。

梁悦愠怒,没想到他会跟踪自己,没打算下车,继续踏车前进,这回是不着急回家了,故意踏得很慢,慢到梁宰平不能再拖着那么大一辆奔驰跟在后面,终于按了喇叭,警告停车。

梁悦停下来,任由父亲把他的爱车收进大奔,拽着他扔进车里。梁宰平的脸­色­不那么好。

“你不是说去接朋友?”

“是啊。”

“接到豪门开房间跳钢管舞?”

“你跟踪我?小人行径!”梁悦一身的热汗被车里的空调吹得差不多了。坐正了看驾驶座的父亲。

梁宰平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狰狞,咬牙切齿:“我没告诉过你,我要是死了,你会继承豪门三分之一的股份。我用得着跟踪,你没见大堂经理恨不能给你提鞋?!”

梁悦吃了一惊,他只知道梁宰平在酒店业有投资。

“他是谁?”

“谁?”

“跟你开房间陪你跳钢管舞送你到酒店门口那个,是什么人?!”

梁悦将胳膊支在椅背,凑到父亲耳边,说:“您很想知道吗?我不会说的。”

“我想你最好说出来。”梁宰平口吻很平静,车子弯进自家大院,在车库停妥,车内气氛诡异。

梁悦讽刺:“您还真是关心我啊爸爸,不过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跟谁开房您管不着,就像您管不着我跟谁上床。”

真不知死活。梁宰平不再多言,摘掉眼镜,解开了袖扣。

24

佟西言下了手术台,到处找梁悦。结果梁悦没上班,请病假了。打他手机,梁宰平接的,说是睡了,不方便接听。即使是笨蛋也听得出对方的隐怒,佟西言只能满腹担忧回了科室。一弯进护士站,就被护士长拉住了,递上来一封挂号信,低声问了关于柳青的事。佟西言很抱歉的说,提醒了,没什么用,主任很生气。护士长做了个遗憾的表情。

回到办公室,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烫金的婚礼请帖,疑惑的翻开,乍一看新郎新娘名字都陌生,但却工整秀气的写着,邀请佟西言先生与刑墨雷先生共同出席,只差写伉俪两个字。佟西言盯着这张诡异的请帖,慢慢的耳根发热,缓步走到主任办公室,敲门进去。

刑墨雷咬着烟,头也不抬:“什么事?”

佟西言直接递了请帖过去。

刑墨雷翻开扫了一眼,露出了然的表情,说:“要是没事,到时陪我过去一趟。”

“如果是师母的请帖,是不是柳青陪您出席更合适?”

刑墨雷惊讶抬头看一脸别扭的小徒弟,好笑的说:“如果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那更应该是你去。你比其他人更她觉得好过些。”

“师母会误会。”

“她已经这么想了。”刑墨雷指指请帖上两个人并排的名字,把请帖丢在一边:“去忙吧。”

梁悦确实是睡了很久,因为前一天晚上被揍得太狠了。梁宰平怒气冲冲一把将他摁趴在自己大腿上,扒了裤子毫不客气就是一顿猛扇。梁悦当时懵了,还知道疼,死命挣扎反抗嘴巴也不肯歇着,什么老乌龟啊王八蛋啊混蛋啊,把会的骂人话全骂了,无奈体力相差太大,非但没能挣脱,脑袋还在车门上撞了一大包,头昏眼花,心里觉得屈辱,眼泪鼻涕全下来了,哇哇大哭。

梁宰平听着儿子的一声哭,举半空的手立马就僵住了,翻过来搂在怀里,又气又心疼,抽了两张纸巾擦­干­净一塌糊涂的脸,轻轻拍着背,以防梁悦哭得太投入哭岔气了。两三岁时梁悦总不肯吃饭,一次保姆打他手心,没想他“呃”的一声翻个白眼就哭噎过去了,小脸一下青紫,把保姆吓得魂飞魄散。幸好梁宰平反应迅速,放倒了连忙急救,梁悦才回过一口气。这么着,谁还敢“教育”梁少爷,就是梁宰平都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算起来,有十几年没有动手打他了。

本来就在酒吧消耗了不少体力,再这么一嚎,梁悦很快就累得睡着了。

梁宰平小心移了个体位,Ъo起的荫茎隔着两层布料擦过梁悦的股沟,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差一点他就要弓虽暴他了,尤其是在他哭的那一刻,一种想施暴的激动在他的脑子里腾升,万幸,只是一闪而过。

他爱他,这毫无疑问。

这个生命的出现并不受欢迎,但当他柔软的小身体落入他的怀里,稚­嫩­的小脸冲他傻笑,他突然有了异样的感受,他发现自己或许并不那么排斥孩子。

十个月时他陪他在浴缸里洗澡打闹,十二个月牵着他蹒跚学步,教他叫“爸爸”,二十个月时跟他在院子里打雪仗,让他把自己扑倒在雪地上,在身上乱爬。三岁他发烧感染肺炎,他亲自给他打了半个月输液针,到后来自己都手抖。六岁上小学,他正在会议室为一场医疗纠纷发飙,接到他从学校打来的电话,软软抱怨着课间餐难吃,他只温柔哄了几句,唬得一­干­下属目目相觑仿佛不相识。

一直当他是小孩子,十六岁高考后那场激烈的争辩却突然让他明白,他在长大,他会离开。这个已经刻进骨血的人,相依为命的人,他要去走自己的人生了。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自己有个这样可怕的欲念吧。人最不了解的人其实是自己。

梁宰平望着怀里的昏睡的人,只能苦笑。就这么继续下去吧,或许有一天,自己就会绝望,这一天想必不会太遥远。

梁悦被禁足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一直到额头的包消了,走路也不拐了,才被获准上班。禁足期他给刑少驹打过电话,问租房子的事,这个家没有民主没有自由,他要离梁宰平远一点。

刑少驹找了几个地方都不满意,开玩笑说,不如住他们家去,反正别墅空荡荡,刑墨雷一个月也难得回去一次。

梁悦说,那怎么行,梁宰平知道你家。

刑少驹说你什么意思?

梁悦说,意思就是自由万岁。

刑少驹沉默了一下,说,房子你自己找,要是给你爸知道我帮着你离家出走,他不弄死我啊。

结果放出来的第一天就给梁悦找到了,房东就是那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佟西言。佟西言在市中心一个环境不错的小区有套一百多平方的公寓,是他的婚房,只住过几个月,妻子去世后,他就搬回家跟父母住了。梁悦只说是一个要好的同学想租,佟西言本来就是老好人,问也没问就把钥匙给了。

梁悦摇头晃脑跟刑少驹炫耀了半天,哥俩动作迅速收拾了行李搬进去了。

当天晚上梁宰平在外应酬,深夜十一点回到家,保姆说,梁悦没回来。打手机,故意摁掉不接。梁宰平发了个消息过去问:你在哪儿?

梁悦回:我跟朋友在外面租房子住了,这两天不回来。

梁宰平再发过去:你在哪里?

梁悦回:反正我很安全。

梁宰平还是那句:你在哪里?!

梁悦手指头飞速在手机键盘上移动:我只是想尝试独立自由,如果你是一个好父亲你就应该尊重我的决定和感受!我已经够大了,成年了!

于是再没回应。

梁悦知道梁宰平越是火大越是平静,他想明白了,最多就是一顿饱揍,反正他是不回家了,梁宰平要是来硬的,他就告他非法监禁,这次是说真的。

举着手机做了个鬼脸,跟刑少驹一人一打啤酒,转身逍遥快活去了。

第二天梁悦一上班就听到几个外科小医生在哀嚎,说是梁院长不知道怎么想起来今天凌晨五点就来业务查房翻病历,一口气查了外科胸、神经、肝胆、胃肠四个科室,不合格病历查出一摞,几个科室下月奖金全部扣光,还要红头文件表扬。

今年医院最大的事就是晋三甲,越是下半年越是要谨慎,一点岔子不能出,梁宰平平时并不太难为下面,但他偶尔想起来查问的事,你没做好,那么就不能怪他不客气。尤其是这种关键时候。

问题是谁让他突然想起来查病历了,几个人在哪儿琢磨。

梁悦想,可不光是查病历,今天谁进院长办公室谁倒霉。

中午在餐厅遇到了,梁悦一阵小紧张,梁宰平却视若无睹,端了餐盘与两位副院长坐一块儿商量事情。

梁悦光顾着看他,没注意前面一位餐盘上满满小山似的菜汤,于是哐当一下,一地仓夷,汤汤水水溅了两人一身。

“看哪儿呢没长眼睛呢吧?!”对方吼了。自然,快到嘴的美食飞了,谁能心情好。

梁悦刚想道歉呢,被这么一吼,拽劲儿上来了,说:“我没长眼睛,我是电线杆子,您别撞上来啊。”

“你撞了人倒还有理了?!”

梁悦看着这家伙眼生的很,想不起这是哪个科室的,怎么都是自己不对,不想惹事,便把饭卡掏了出来:“对不起了啊,呐,这顿我请。”

对方不依不饶:“排队去,打份一样的,我可是排了十分钟队的。”

梁少爷火了,一把把饭卡甩人身上:“你他妈爱吃不吃!”

转身要走,对方伸手拉,眼看要动手,一个人影Сhā进来,是佟西言,护在梁悦身前:“祁主任,多有得罪,要不您看我这份这么样?跟您打的就差一个菜了,小孩子­性­格冲,您别计较。”

梁宰平起身往这边走过来盛汤,扫了一眼状况,开口不怒而威:“专家楼住得还习惯吗,祁放?”

院长在场,再怎么也不好发作,祁放勉强笑着应话:“挺好的,谢谢梁院长关心。”

“都是同事,别伤和气。”梁宰平说着,端着汤碗过去了。

祁放接了佟西言的餐盘,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走。

“喂!……”梁少爷还有话说,佟西言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往边上拖:“消消气!他是刚引进的心内科专家,海归博士,你就别给你爸添事儿了。”

“有你什么事儿啊!”梁少爷大声咆哮,但立即就后悔,看看佟西言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呼了一口闷气。

佟西言摸摸他的后脑勺,笑着说:“回手术室一起叫外卖吧。”

梁宰平透过餐厅玻璃墙面看到儿子用亲密的姿势粘在佟西言身边,咽下了嘴里嚼半天的苦瓜,对一边主管医疗质控的孙副院长交待:“下午我要去趟市局,院周会改明天,这几天检查团来的比较密,你看着点,出了纰漏,我找你说话。”

孙副点头称是。

谁也没料到,梁宰平这趟市局之行,会直接把他送到鬼门关。

25

医院的救护车送康复病人回家,沿途经过卫生局,梁院长搭个顺风车,正在车上跟病人唠住院期间的感受,虚心听取一点意见建议。十字路口司机习惯­性­的无视红灯前行,与一辆集装箱车拦腰相撞,司机当场死亡,梁宰平护着病人,重伤昏迷。

梁悦正上麻醉,麻醉科主任惊慌失措跑进来,语气沉痛:“小悦,你要冷静,你冷静了我才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梁悦说:“怎么了?我很冷静啊。”

主任摁着他的肩膀,说:“梁院长在解放大道出了车祸,刚送到急诊室,昏迷不醒!”

所有人都仿佛挨了个响雷。

梁悦全无反应,像是没听懂,手里的喉镜却滑到了地上。

刑墨雷动作迅速把穿了一半的无菌衣扯掉,踢了门就跑了出去。佟西言连忙拉了梁悦往急诊去,一路上只觉得他的手越来越冰凉。

急诊围了个水泄不通。各科主任护士长门诊退休返聘老教授行政部门人员闻风而至,每一个人都焦急的转来转去磨地砖,抢救室里护士小姐们正手忙脚乱做急救处理,急诊科主任,ICU主任和神经外科主任正在会诊,决定先做头颅CT,因为梁宰平一侧瞳孔散大,已经没有自主呼吸。

梁悦赶到时,十几个人正把抢救床抬了走,床头还有急诊科主任亲自捏皮球。见他跌撞进来,抢救床又被放下了。

梁悦耳朵嗡嗡响,完全听不到外界声音,喉咙哽得发疼,只看了一眼床上满面血污的梁宰平,当下就眼冒金星站不稳。退休的麻醉科主任是个大妈,看着梁悦在医院里长大的,连忙把他搂在怀里,哭道:“悦悦,悦悦,好孩子,不要怕……”

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一行人把人送到CT室,头颅CT显示梁宰平右额颞顶硬膜下血肿,三级颅脑挫伤。必须立即开颅行血肿清除手术。

梁悦完全没有听清楚术前谈话和麻醉谈话,他签在谈话纸上的名字歪歪扭扭,是用尽了力气描出来的。所有的人都在对他说,不要怕,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你是好孩子,坚强点。

几位医院里的前辈们决定不让梁悦进层流室陪同整个手术过程,一个从小娇宠的单亲小孩,让他听气钻打开他父亲颅骨的声音,这太残忍了。

时间被一分一秒数过去, 半个小时后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结果的人已经过百,所有人都在焦急议论,中央空调没有半点作用,空气闷热令人烦躁,不断有人摘下眼镜来擦汗。

梁悦上下排牙齿打架,手术室的空调异常寒冷,他哆嗦站起来往无菌室跑,有人拉他,他用力甩开了,直接闯进了梁宰平那间手术室。

一旁的孙副见他进来,吓一跳,连忙给他搬了条凳子,使他尽量坐得离手术切口远一点,但他摁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梁悦走到离切口最近的位置,那个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手术过程,以及梁宰平的­祼­露着的大脑沟回。

昏厥前最后一刻,梁悦只觉得天要塌了。

佟西言趴在床沿打盹,被梁悦的尖叫声惊醒,连忙扑上去抓住他挥舞的手,叫他:“梁悦!梁悦!”

梁悦猛的睁开眼睛,眼眶里全部都是眼泪:“我做了个梦,梦到他,他身上都是血!”

佟西言无语哽咽,紧紧抱着他。梁悦突然意识到那真的不是梦,他挣脱了他的怀抱,赤脚跳下床,跑了出去。跑过长长的走廊,跑上楼梯,察觉走错,又慌忙跑下来,佟西言跟在后面看他跟失心疯一样全身颤抖,心揪得疼,上去抓他瘦弱的肩膀:“院长在ICU,我带你去。”

颅内血肿清除手术做得非常成功。但梁宰平短时间内不会苏醒,事实上因为创伤面积太大,他的苏醒时间以及苏醒后的恢复状况都是问号。

梁悦跪在床头抓着梁宰平的手臂,眼睛死死盯着他血污拭净的脸,面­色­白的恐怖。一旁的护士看着看着,忍不住跑到外面办公室哭。

刑墨雷带着佟西言在餐厅吃了晚饭回来,隔着玻璃看情况,梁悦还跪在那里。

院办主任受了其他人嘱托,走进去轻声劝:“小悦,不要这样,你爸爸会心疼的。”

梁悦抬头看他,目光呆滞。

“他吃东西了吗?”刑墨雷问ICU主任。

ICU主任抖着他稀疏的眉毛摇头:“吃了两口,转个身全吐了……院长这一出事,孩子伤得最重,这样下去身体还不垮了。”

佟西言忍不住要进去,被ICU主任拦住了:“西言,你行个好吧,一下午我这无菌室进进出出全是人,都快变成会客室了,院长这还带着管子,你也不想他肺部感染吧?”

佟西言犹豫了,监护室里传来异响,三个人同时看过去。

院办主任似乎是想把梁悦拉起来,不知道说了什么,或者可能是手劲大了些,突然梁悦表情痛苦的叫了一声,一把就将他甩开了,扑倒床上哭叫着使了劲摇晃昏迷的梁宰平。佟西言管不得什么无菌了,大步闯了进去,想抱住梁悦,梁悦趴在梁宰平身上,尖叫着不让人碰,眼泪流的满脸全是。刑墨雷连忙上去拉,但梁悦的手紧紧抓着床护栏,关节都发白了,就是不肯放。

“安定!安定!”他抬头对佟西言叫。

ICU主任连忙从急救药品柜里拿了一支安定,三个人手忙脚乱好歹是给梁悦用上了,佟西言打完了针,手抖得厉害。

刑墨雷松了手,梁悦趴在梁宰平身上,哭得渐渐小声,慢慢安静下来,到没了声音。他弯腰把他打横抱起。

佟西言红着眼眶跟ICU主任打商量:“就让他睡隔壁间监护室吧,离院长近些。下午睡我们值班室,他一醒了就跑开去到处找院长,丢了魂似的。”

这种时候这种要求谁还会拒绝?ICU主任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安置好了梁悦,三个人出来到办公室,里面坐了几个院办­干­部跟十几个科室主任,对着CT片和复查片子小声研究。中间几位占有医院一些股份,是股东。

孙副院长刚挂了电话,说:“市政厅秘书处来电话问情况,市长明早过来。”

“唉……”不知谁的叹息声。

“驾驶员的后事都安排了吗?”

总务科长点了个头:“去了,就是补偿的金额数,原来都是院长签……”

孙副院长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跟其他两位管理后勤和基建的副院长点了个头,说:“这种时候,也只能是大伙儿商量着看了。”

佟西言说:“还是等梁悦醒了问问他吧。”

一屋子人全看他。佟西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辈份没资格在这种场合说话,顿时有些尴尬,这里不是中高层领导就是医院股东,他不过是个小小外科主治。

孙副院长说:“梁悦现在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合适参与医院常务管理,况且他从来没有接触过,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个小孩子。”

刑墨雷点了支烟,说:“他满18岁了。”到底是护食。

话里的意思是,梁悦已经成年,梁宰平要是死了,他将继承这家医院,还有其它更多。谁也不知道梁宰平到底有多少资产。

孙副这次没有反驳,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是要在脑子里转几个弯的。

佟西言十点多才回到家里。佟父坐在客厅看电视,佟母正在给孙女洗澡,听到他回来了,连忙出来问情况:“梁院长怎么样了?”

佟西言沮丧的倒进沙发:“不怎么样,兴许明天醒,兴许永远醒不了。”

老太太双手合十朝东方拜了拜:“真是阿弥陀佛,那么年轻有为的一个人,才四十几岁,这是造的什么孽,老婆孩子可怎么办哦。”

“他很早就离婚了,只有一个儿子,跟他过。”佟西言想起梁悦,心情更沉重。

佟母说:“唉……今天我跟你爸又去看了你丈人,老头子气­色­很不咋地,老年丧子,幼年丧父,都是大不幸。”

佟西言突然有一种无限幸福的感觉,他抱住了佟母的水桶腰,有些想哭:“妈,对不起……”

佟父跟佟母交换了眼神,不明白儿子这是怎么了。佟母摸摸他的头:“傻孩子,别想太多。你孝顺,我们知道。我跟你爸算是有福气了。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妈还不是怕你受委屈,打小你就不爱说心事,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西西啊,听妈一句话,趁年轻,再找一个吧,再过两年我跟你爸走了,也好走得安心……”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佟西言今天看太多人流泪,受不起了了,一时脑热,说:“您别这样,我有人……”

佟早早跟鼹鼠似的突的一下挺直了小腰板,坐在小板凳上炯炯有神看着自己爸爸。

佟母喜出望外:“啊?!你有人怎么不早说?!是谁?我见过没?”

“好像见过,好像没,没见过。”佟西言结结巴巴,懊悔自己说漏嘴。

佟早早跳到他身上,严肃的说:“爸爸,我不要后妈!”

后爹你要不要?佟西言无奈的抱着女儿,对母亲说:“是我中意人家,人家还不一定怎么看我,还有我说个事儿您别生气,他离过婚,人有些轻浮,还抽烟。”

佟母吓一跳,犹豫说:“心好才最要紧,只是一个人女人家,怎么还会抽烟……”

佟西言无力,只能在心里反驳,谁跟您说他是个女人。

夜班护士刚给梁宰平挂上2AM的治疗药,回头就见梁悦站在门口,人不人鬼不鬼。幸好监护室的灯够亮,她才没有被吓到。

“你出去。”梁悦嗓子哑得不成样,但还能说话。

护士很快就带上门,直接跑去值班室报告主任了。

梁悦在床头边的椅子里坐下,把手伸进温热的被子里握父亲的手,这双手曾经毫不费力的把他举到半空中,让他知道什么是飞翔。

他趴在床沿,偏头看父亲的侧脸。头痛的厉害,但他一点都不想睡,他­精­神抖擞。

“爸爸。”他叫了一声,眼泪模糊了视线。

房间里只有人工呼吸机的呼哧声和监护仪的滴滴声。

26

佟西言在餐厅吃早餐,听得周围的同事议论的事都是关于梁宰平的车祸,整个医院笼罩着一层悲伤凝重的气氛。没什么比龙头出事更容易人心惶惶。

他一边看时间,一边喝豆浆,心里惦记着上去看看梁悦,眼角瞟到住院大楼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但没往心里去。

五分钟后,他接到了电话,是值班医生打来的。他的丈人跳楼了。

佟西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滞的扭头看住院大楼,原来那掉下来的不是东西,是人。于是放了手里啃一半的馒头就往出事点跑。

九楼这高度,掉只猫下来都摔碎了,更何况是人。虽然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但是自己的亲人这样血­肉­模糊的死在那里,佟西言还是大受刺激。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一脑袋茫然,想不起来前一天老丈人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言语,好好的为什么要跳楼?!

丈母娘从住院大厅歇斯底里哭着跑出来,扑倒在老伴身上,佟西言呆若木­鸡­,好半天才想起来去扶:“妈妈……”

六十几岁的老人似乎完全没有了气力,除了哭。佟西言跟值班医生拉了两次都没能拉起来,自己都有点头昏了,胸口倒腾的厉害,想吐。

刑墨雷没功夫去停车场了,直接就在门诊楼前刹了车,甩了车门,把钥匙扔给保安,自己往住院部疾步而去。

接到值班医生的电话,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两天是怎么了?!

老爷子跳楼的地点就在住院大厅正门口不远,几个年轻人在围观,毕竟是大清早,没人想触霉头。

佟西言摇晃着就要倒了,背后突然有只强壮的臂膀环住了他的腰,硬是又给他撑了起来。熟悉的味道和感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老太太已经哭得不醒人事了。刑墨雷对一旁等了很久的保安示意收拾尸体,自己把老太太搀了起来,交给闻讯下来的护士。

佟西言瘫坐在花坛边,松了口气。

刑墨雷蹲下来看他,问:“还行吗?”

佟西言点点头,咬牙不敢张嘴。

刑墨雷仔细看了看他,站起来说:“先回科室吧,我去吃个早点。”

佟母跟佟父很快从家里赶过来了,拖着佟早早。

佟母一进病房就失声哭:“亲家母!亲家这是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啊!”

两位老太太抱在一起呜呜痛哭。

佟父把佟早早交给儿子,示意他带女儿去个安静地方,省得吓到小孩子。

佟西言把孩子放在主任办公室,从刑墨雷书柜了找了两本Сhā图­精­美的解剖书塞孩子怀里,嘱咐她不要跑开去。这个地方除了刑墨雷不会有人随便进来,而且刑墨雷去监护病房看梁宰平了,今早市长要过来的。

佟西言陪着三位老人在病房坐了一会儿,商量后事,老人家受了这样大的打击,一时间连东南西北斗分不清了,哭得眼睑浮肿,像个木头人。老丈人住院期间所有的费用都是佟西言在承担,后事他自然也不会退却,只是丈人这样的死法,想起来不免悲凉。

刑墨雷再见到梁悦,吃了一惊。梁悦站在窗边,用梁宰平的手机打电话,听起来像是打给家里的保姆,要带换洗衣服过来。这小孩的面­色­还是鬼似的廖白,却跟昨儿个完全不一样了,挂了电话走到床尾,翻着病历查看新到的血单子,见他来了,镇定的打招呼:“刑主任也来啦,哦对了,有个事儿我正要找你商量。”

刑墨雷点了个头:“你说。”

梁悦走到床头,抚开父亲额头的几缕头发,拉下口罩弯腰印了一个吻。

梁宰平的枕头边放了一些黄|­色­的香包和符,这是退休了的几个主任老太太连夜去寺庙求来的,梁悦很认真的一个一个摆好了,还在枕头下面压了几个,晨间护理亲自用香灰水擦了一遍梁宰平的身体。

无望的时候,什么都得信。

“医院的管理方面,我没什么经验,爸爸平时也很少跟我提起工作的事,总是说,多亏了你们帮忙打理,他还省心些。”

刑墨雷点了点头,没错,梁宰平极会识人用人。

“现在这样,我什么都不做总不象话,所以今天开始我就不回麻醉科上班了,爸爸办公室的钥匙跟保险柜的密码我都有,暂时先接手做做看。我想跟你借佟西言用,到我爸爸醒。”

“借?”

“是的,让他来院办帮我的忙,我的脾气除了我爸,就他还合适。”

刑墨雷没有立即答复,梁悦说完了,走到人工呼吸机边调整数据,冲着门外的护士站喊了一声:“叫成主任进来。”

ICU主任一边系口罩带子一边跑过来说:“在呢在呢。”

梁悦点了点呼吸机上的数据,说:“自主呼吸还不错,你看看能不能脱机,查个血气给我。”

吩咐完了,伸了个懒腰,示意刑墨雷跟出来,两个人往办公室去。刑墨雷说:“你从我这里借走一个主治,我不是少个人了吗?”

梁悦面无表情,停下脚步抬头看他,说:“我不是跟你借,我是跟你支会一声。怎么,你少了他,这班就没法儿上了?”

刑墨雷头回见梁悦这样气势十足的说话,倒是跟梁宰平有那么几分相像,于是没有反驳,只在心里说,借别人你随便,借这个,没我点头,他不会跟你走。

“听说你科室早上有个病人跳楼了,麻烦吗?”

“那是佟西言的丈人。”

“哦,那还好办。”梁悦波澜不惊。

之后还是昨天那拨人,陆续都到齐。梁悦坐在办公室喝水,他喝得很少,好像此时此刻喝水也是件痛苦的事一样。

二三十个人沉默着,听梁悦一个人说:“叔伯前辈们这两天的作为我都看得到,爸爸早上六点复查了CT,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记在心里,这个时候还能坚持着做好自己的本职的,对爸爸来说,就是最好的支持。我没有经验,医院业务,孙院长您在行,后勤外交,王院长您是爸爸最赞赏的人,这段时间,你们要多帮帮我,可别等爸爸醒了,第一件事就是骂我败家。”

话说到这份上,谁都听得出来是个什么意思,王副点了个头,孙副立即说:“放心吧!”

外面护士敲门,说市长来了。梁悦站起来,突然闭上眼睛晃了一下身体,紧抓着桌角稳了稳,又跟没事人一样,走到最前面去了。

佟西言趁着父母亲都陪着丈母娘,赶紧把手上的活结了,上监护病房去看梁悦,担心药­性­过了,他还是不能接受现状。梁宰平一向宠溺无度,突然这么一撒手,糖罐里泡大的梁悦,这壶黄连水恐怕难咽。他对梁悦一直有种说不明的亲切好感,第一次为外人这样心疼,就像心疼早早。

监护室外面摆满了各­色­花篮,有署名的没署名的,大大小小数十盆。梁宰平有个强大的人际关系网。想必外人都已经知道消息。

梁悦与神经外科主任小声谈事,余光瞟到佟西言,对他轻点了个头,示意他稍等。

今天的梁悦看起来与平时有很大不同,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好几岁,眉眼棱角看起来越发像他的父亲,连说话时的样子也有了大人的味道,只是身形憔悴的不像样,那点薄底子原来就风吹即倒,此刻竟能撑起来,到底是梁宰平的儿子。

“你来得正好,刑墨雷跟你说了吗?”梁悦带上监护室的门,留一室安静。

佟西言说:“我没有碰到他。”

放在写字台上的手机响了,是梁宰平的。梁悦刚要坐下,又站起来去接,视线没有离开梁宰平略微浮肿的脸。

“……不是,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请问你是哪位?……不,他没法给你回电话,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他是我爸爸……哦!是您啊蔡伯伯,我说呢,听着您的声音都觉得亲切……是的,不过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对对,谢谢您了,您真是有心……”

讲电话的样子跟语气,都像是没事人一样,没见到病床上的梁宰平的人,倒真要被糊弄过去了。佟西言皱眉头,看梁悦挂了电话,全身脱力一般坐下来。本来多么任­性­的一个人,要他一下子承担梁宰平所承担的,老天爷太狠心。

佟西言抚平床角一点皱褶的床单,问:“神外主任怎么说?”

“……没什么。”梁悦抬头看他,弯起的眼睛与其说像笑倒不如说像哭。

佟西言蹲下来,伸手摸摸他的耳朵,低声安慰:“别担心,会好起来的,你爸爸见不得你吃苦。”

梁悦低语:“早知道不跟他吵了,还是头一回生这么大气呢,话都不跟我说,看也不看我一眼……”

佟西言心脏又紧缩了一阵,连忙问:“你要刑主任跟我说什么?”

梁悦捏鼻梁根,疲惫的说:“我想你能来院办,那帮老家伙,这会儿面上应得挺好,真有事儿,也只有爸爸镇得住,你来帮我,我不至于一个人。”

佟西言以为梁悦是病急乱投医,说:“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行政方面的工作,你要找人帮忙,我给你找更合适的人。”

“我只是想有个自己人在旁边,从前不知道他为什么忙,现在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挤出来那么多时间留家里……明天开始你不用去科室了,七点整直接到这里来找我,七点半跟我去办公室。刑墨雷那边你不用担心,我都跟他说好了。”

“梁悦……”

“你就当是帮帮我!”梁悦突然大声,像只受伤嚎痛的猫子。

佟西言不忍心再开口了,况且梁宰平躺在那里,只要是还在医院上班的人,谁都无法正面拒绝梁悦。

回科室没见着刑墨雷,找个商量都不行,佟西言坐在办公室角落的位置发呆。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猛踹开了,呼呼呼进来十来个人,其中一个大块头的中年男人凶神恶煞似的大声问:“佟西言在哪儿?!”

办公室里的小医生本来在打病历,一看着来头像是家属要闹事,没等佟西言回答就站起来问:“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我们把人托给你们医院是来治病的!不是来寻死的!你们说,怎么办吧?!”

佟西言站起来,仔细打量人群,总算看到一个眼熟的,像是妻子的姨母,觉得莫名其妙,问:“阿姨,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不来,由着你们谋财害命?!”女人很是凶悍,呼啦一群人全围了上来。

“说话小心点!”小医生热血难耐,佟西言连忙把他拉身后,说:“阿姨是为爸爸的事吧?早上本来就想给你们打电话的,一忙给耽搁了,是我的错。”

“哼!说吧,你们医院打算怎么办?!我们送进来的可是好端端的大活人!你们还人!”

佟西言整一天都有点头昏,一时反应不过来,立在那里困惑的想,什么怎么办啊?一个声音从后面扑了过来:“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人群外冲进来的是佟母,拦在儿子身前,质问:“你们好意思来?!好意思问?!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佟西言连忙扶住老太太的肩膀:“妈……”

佟母就跟放鞭炮似的:“你们的人?老爷子跟你们什么关系?啊?你哥?你姐夫?你叔?谁认识啊,一年到头你们管过人家死活吗?!好哇,现在你们都找来认亲了,他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谁出来叫一声?!”

“我们不知道!”

“住了一个礼拜你们不知道,他早上才出事,你们现在就来了,这是什么?是苍蝇!闻着臭味才出动!”佟母愤怒的几次打掉儿子捂自己嘴巴的手。

“你说什么!”为首的中年男人朝前一步举起了拳头,佟西言拉开了母亲,脸上立马挨一拳头,踉跄两步撞在桌边。

“佟老师!” 小医生一看对方动手,还是打得办公室人最好的佟老师,义愤填膺了,冲上来直接开打。

闻声进来的护士长正好看到这一幕,赶紧跟身后的小护士吩咐:“打主任电话!打治安岗电话!快!”而后一关门,扎进人群劝架:“别打别打!什么事都好商量,别打呀!”

佟西言也拉住了小医生跟正欲上前参加混战的母亲:“好了!都住手!”

混战暂停,硝烟仍旧弥漫。

“有什么你们说,我们有错的地方一定弥补改正,一人生病全家不安,我们理解的。”护士长尽管还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事,但她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人,还是先说些好听的压压气氛。

“■■才生病呢!”被佟西言叫做阿姨的这位翻了个白眼。

佟西言拉了一下护士长,说:“是我老婆家人。”

护士长啊了一声,马上就想明白了,换了更沉痛的语气:“各位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我们也是一样的难过……”

“甭拣那好听的说!”一句话封了护士长的嘴。

“那你们想怎么样?!”小医生气不过。

“我们不想怎么样,赔我们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其它什么都不用你们做。”

护士长陪笑:“各位,这样,可就不好谈了。”

佟西言忍着嘴­唇­破裂的疼说:“阿姨,姨夫,还有各位叔叔,爸爸出事,我确实有责任,我没及时觉察他老人家的情绪,也没向妈妈问他昨天晚上的情况,不知道原来他一直把我这女婿当外人,我很难过,各位要替他讨公道,我接受,有什么要求,你们直说,不要难为医院。”

佟母怒喝:“西西!”

佟西言示意母亲不用说了,坦荡荡站着,等着对方开条件。

“嘭!”

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踹开,刑墨雷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口,冷眼扫视了一圈,白大褂丝毫遮不住一身戾气。一下子满室人都没了声音。

27

佟西言偏头擦掉嘴角的血,想瞒住事儿,他不知道小护士早把他挨揍的事给报告了,不然刑墨雷不会来得这样快。

穿过人群,刑墨雷直接站到了佟西言面前,大手握住他的下巴,抬起来看伤势。佟西言有些尴尬地躲避,但挣不开。

刑墨雷唰地一转身,问:“谁动的手?”

对方八九个人一时竟没人吭声,几秒钟,佟西言的“舅父”站了出来:“我教训外甥女婿,怎么了?”

刑墨雷出手又快又狠,抬手就是一拳,就把人揍得倒退十几步,压着后面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蹲下来,食指直指对方鼻梁,刑墨雷字字清晰:“谁都不能动他一根头发,要教训,轮得到你?!”那口气,傲慢危险。

场面又要乱,幸好门口冲进来五六个保安,对方一见人多了,到底还是怕事,摆了架势,没人敢上来动真格。

刑墨雷跟保安不耐烦:“都出去,谁让你们来的!”

刑主任的坏脾气医院里人人知道,保安队长对手下丢了个眼神,几个人又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要打架,你们几个人一起上,我正好是很久没练了,可有一点说好,死伤概不负责!”刑墨雷边说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干­净手机、钥匙、钢笔、烟盒、打火机,而后把纸笔啪一声摁在桌上,恶狠狠道:“签!”

佟西言头大了。中央空调咝咝作响,气氛僵滞。

佟西言的“姨妈”突然瘫在地上开始拍地板嚎哭:“没天理啦!欺负人啊!这是什么医院,治死了人,还要打人!人来住院的时候可是活蹦乱跳的啊!就这么给活活治死了!”

什么都不怕,就怕遇到无赖。佟西言拉住了要上去扇人的刑墨雷:“您别……”回头对佟母低声说:“妈,快去把早早外婆请过来。” 是啊,丈人的事,其他人说都没有用,丈母娘说了才算。

佟母哦哦的应,开了办公室后门,去请压阵的人来。

护士长利索给刑墨雷拿凳子泡掬花茶,省得他肝火太大危及旁人安全。

很快佟母就把有些木纳的亲家母领进来了:“亲家母,来来,就是你能说句公道话了!”

老太太还没从亡夫的悲痛中反应过来,抬起浮肿的眼皮茫然的看着所有人。

“你说啊!”佟母有些焦急的催促。

佟西言上去拉老太太的手:“妈妈,你有什么要求,要什么补偿,你说,大伙儿都在这里听着,无论你说什么,我绝无二话。”

火上浇油。刑墨雷砰的一声把茶杯敲桌上了,教了他十年了,什么纠纷没遇到过,怎么一摊自己身上,他就昏了头?!

刑墨雷哪知道佟西言的苦处。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意外,昏迷在床的梁宰平,临近崩溃的梁悦,血­肉­模糊的老丈人,每一个都在佟西言眼前晃荡,尤其是丈人,他是真想不明白,手术很成功,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寻短见?一家三口,两个都已经死在自己面前了,就剩丈母娘一个孤老,他又怎么能不心软。

所有人都看着那老太太,佟西言那“姨妈”突然哭:“姐!姐夫这一走,你以后靠什么活啊!”

老太太浑沌的神志像是突然被唤清醒了,她看看周围,眼神从佟母身上飘到佟西言身上,­干­哑的喉咙咕哝了一声,问:“你为什么让他跳楼?”

佟西言目瞪口呆。

梁悦刚刚在护士的帮助下给梁宰平翻了身,正在换冰枕,被叩击玻璃窗的声音吸引。孙副招手示意他出来。他俯身小心托起梁宰平的头,把冰枕垫进去,直起身的一瞬眼前又是一阵黑,扶着墙壁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儿,拉门出去,边摘口罩边问:“什么事?”

“肿瘤科自杀的那个病人,家属来闹事。”

“不是佟西言的丈人吗?”

“是没错,可人家翻脸了。你知道,佟西言的前妻死了有五年了,什么人情都淡了。”

梁悦轻哼了一声,问:“谈了价了吗?”

孙副一愣,父子默契?这话梁宰平常在遇到医疗纠纷的时候问,咳了一下,他说:“20万。”

梁悦推开窗户做了两个深呼吸,说:“告诉他们,最多2万,不拿不勉强。”

“十月底就要晋级检查了,眼下不宜把事情闹大,你看……”

“孙伯伯,我不知道父亲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不过我想,这个价格应该算客气,随便你是谈判也好,周旋也好,你得帮我摆平它。”

说完,重新带上口罩,头也不回拉开了监护室的门。

看着孙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离开,梁悦有些虚脱,望着仍然是昏迷却已经顺利脱机的梁宰平,喃喃问:“爸爸,这样做,对吗……”

临下班之前与殡仪馆联系,为老丈人安排后事,佟西言没有工夫也不许自己想其它。下了班,刚把丈母娘接回家里,还没来得及吃口饭,刑墨雷就来电话,让去宝丽金。

佟西言说:“我还没吃饭……”

刑墨雷还是一样的霸道:“过来陪我吃。”

佟母推门进来催:“西西,赶紧吃饭,还得去趟超市给早早外婆买东西。”

佟西言哎了一声,把手机放回脸颊边,听刑墨雷很是不悦的在问:“你把人接家去了?”

佟西言说:“嗯。”要不呢?总不能再跳一个。

刑墨雷顿了一下,说:“处理完了再过来,等着你。”

“车没油了……”这么烂的借口总听得出来吧。

“九点,小区门口等我。”

佟西言瞪着挂掉的电话毫无办法。

饭桌上只有佟家四口人,佟西言的丈母娘不肯出房门吃饭,不知道是不敢面对,还是不屑面对。

佟母把饭菜装盘,交给佟早早:“宝贝儿,把这个拿去给你外婆。”

佟早早乖巧的点头,端着盘子去敲门叫外婆,成功突破防线进门。

佟母一声长叹,给佟西言夹了块粉蒸­肉­,没有说话。佟老爷子也是一言不发,他跟老太婆站在同一线。

佟西言心里觉得愧对二老,实在咽不下去饭,搁了筷子说:“妈,爸,别怪我。”

佟母听着房间里隐约传出孙女稚­嫩­的声音,似乎是在安慰,便又叹了一口气,说:“傻孩子。”

不知道是在说佟早早,还是她的父亲。

28

匆忙吃了饭,带着母亲跟女儿逛超市,买了一车东西,等拎上楼一看时间,九点了,于是跟母亲说了有事要出去。

佟早早跟树袋熊一样攀着父亲,缠着要跟去。佟西言说不行。小丫头咬他耳朵说你不带我出去我就告诉­奶­­奶­大爸爸亲你。佟西言只觉得头上乌鸦乱飞,谁把他女儿教成这样了,居然还学会敲竹杠了。

刑墨雷又打电话过来了,估计是等得不耐烦了。佟西言把电话塞给女儿,说:“呐,把刚才那话再说一遍。”

佟早早咯咯咯咯瞎笑不停,抱着电话说:“……大爸爸,爸爸要跟人去约会哦……我知道是跟你,我不会告诉­奶­­奶­的……好说的啦,大爸爸,蹦蹦他又买了套新模型呐……真的吗?!……谢谢大爸爸!”

佟西言在门口换鞋子,他懒得去听他们在讲什么,反正女儿都快不是他的女儿了。刑墨雷哄小孩儿有一套,平时早早可以骑到他头上去撒野,可若是犯了错,他只要是一板脸,早早立刻乖乖不做声,让认错就认错,让道歉就道歉,比他这亲爸还有威信。

未到小区大门口,远远就见刑墨雷抽着烟来回踱步,佟西言连忙加快了几步,可到了跟前,又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木木的站着,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想必他今天是被自己气坏了。

刑墨雷用食指和无名指夹着烟,拇指摩梭他青肿的嘴角,而后用力抽完最后两口,把烟头踩在皮鞋底下,转身拉车门。他的衬衫背后全湿了,不知道是因为三十几度的高温,还是自己急欲发泄郁闷的心。

佟西言跟着进车里,正拉后面的车门,被命令:“坐前面。”

于是只好乖乖坐到副驾驶座去,这个位置他很少坐,他在难耐的沉默里默默祈祷,够了,够了,放过我吧,好歹让我把今天过完吧。

“疼吗?”刑墨雷慢慢开着车,突然问。

佟西言连忙摇头,自己惹的事,又怎么敢喊疼。

刑墨雷抬手对着他受伤一边脸就是一巴掌,力道不轻,佟西言“哎呀”一声,反­射­­性­的捂住脸。

“疼不疼?!”刑墨雷到底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

“您打我­干­什么?!”佟西言那个委屈啊,眼眶立刻红了。

“与其给别人打,不如我自己动手!”刑墨雷怒吼,几乎要掀掉车顶。

佟西言努力睁圆了眼睛看前面,不让眼泪掉下来。

刑墨雷江边刹了车,把佟西言从车里拖出来,拎着领子一路拖到大堤边缘,摁在护栏上:“你他妈好好清醒清醒!”

佟西言猛的一下差点掉江里,半个身体探了出去,望着滚滚江水,眼泪无声滴落。

就这么僵持着,佟西言全无反应,刑墨雷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把人拉了回来,揪着领子眼对眼:“你要天真到什么时候?你已经三十二了,不是二十三,你要我­操­一辈子心?!”

佟西言没说话,没睁开眼睛,像个木偶娃娃。

“睁开眼睛看着我!”

“跟您没有关系了。”佟西言抬起眼皮定定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要去院办,去帮梁悦。”佟西言口吻坚定。

刑墨雷慢慢松开手,仔细观察佟西言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破绽:“决定了?”

“是。”

“梁宰平要是睡死了呢?你知不知道,他苏醒的希望极其渺茫?”

佟西言点点头,调整呼吸,说:“如您所见,可能我并不是那么合适做临床,那为什么不换个环境,人生有很多路走。”

“我带你十年,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想做临床?!”

“我不想您再带我十年。”

优柔寡断的人,一旦什么事真下了决心,那就再难挽回了。刑墨雷后退了一步,头一次觉得自己似乎老了,他不了解,他以为这个人就是他的,谁不知道,佟西言是他的人。

怒火攻心,胸口一阵闷痛,刑墨雷丢了一句:“随便你!”拂袖而去。

佟西言全身无力,跌坐在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里。

梁悦又一次惊醒,胳膊碰掉了保姆送来的一盅燕窝,锵的一声。

他梦见梁宰平抱着自己走在路上,那么真实,甚至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觉得好安心。可他抬起头,却看到一张五官破碎流着血的脸。

心脏剧烈跳动,胸闷气促,他发现自己是在梁宰平的办公室里睡着了。

佟西言安坐在沙发边整理所有资料,闻声,直起腰来看他,问:“怎么了?”

“我睡了多久?”他问。

佟西言看了一眼挂钟,说:“十分钟不到。”不是睡,是昏。

梁悦站起来说:“我去躺监护室,你继续看,把这些都看完,一会儿我让林萍来跟你交接工作。”

林萍是院长办公室助理,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刚从前一任接手没几年。梁悦不喜欢她,因为有一次梁宰平总值班,他值夜班,麻醉科空调漏水,他跑来跟梁宰平拼床,看见她穿着暴露在院长值班室门口徘徊。安得什么心,他梁悦不是傻子。

佟西言扣上文件夹,站起来说:“你才刚来半小时,而且,下午的院周会,你还没有准备,这个会已经拖了一个礼拜了。”

“让孙副去准备,我旁听。”

半个小时你都放不下心,两个小时的院周会,你坐得住?佟西言看着梁悦心神不定的离开,郁郁叹息。

梁悦的不安说起来倒真是心灵相通,他还没迈进监护室,就见好几个人围着梁宰平的病床忙活,麻醉医师的职业素质使他敏锐的听到Сhā管病人因为无法耐受气管导管时的呛咳声。他惊了一下,上前两步推开门。

ICU主任背对着他叫:“小心点儿!别弄伤院长!”

三个护士正在试图给梁宰平重新扎上约束带,但梁宰平毕竟是正值壮年的大男人,既然能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技巧的挣脱约束,想再给他捆起来,并非易事。况且这个年纪的男人有得是蛮力。

三天了,一直是深昏迷毫无动静,终于盼到这一丝好转,梁悦又惊又喜,扑上去看梁宰平的反应。刚挨着被子,一股力量踢中他的腹部,他毫无防备猛撞到身后的抢救车,腰正磕在金属边角,像是突然断了线的风筝,软软跌坐在了地上。

“小心!”ICU主任叫的晚了些,赶紧来扶:“还好吗?怎么样?”

腹部跟后腰同时传来剧痛,使梁悦一动都不能动,想说没事,可松了牙关又怕要叫出来。抬头看病床上躁动的梁宰平,觉得整张床都在晃动,不但是床,连一边备用的呼吸机,天花板上的灯,都在旋转。

模糊中他听到了ICU主任的呼救声:“来人!”

他瞌睡得厉害,但他不想睡。他想爬起来,然后打梁宰平一顿,为人父,这样虚伪!一口一声宝宝,现在下这么重力气踢他!

两个小护士小心翼翼过来搬他到陪护的小床上,倚着床头靠着。

“怎么样?”ICU主任担心的头上仅剩几根头发都要立起来了,老的已经这样了,小的可千万别再有闪失,要不医院甭开了。

梁悦摇了一下头,看着小护士跟梁宰平“搏斗”的费劲样子,黯哑开口:“绑不住他的,拔管吧。”

“现在?!”

“嗯,可以排除呼吸抑制可能因素,拔了管,他的躁动会好些。”

边说边摇晃着站了起来,拿起一边的吸痰用具,说:“面罩给我个,纯氧准备,推5毫克地塞米松。”

说着将吸痰管Сhā进气管导管,边吸痰边撕掉固定的胶布,顺着生理弧度利索拔出了Сhā入二十几公分导管。

梁宰平仍然躁动,牙关紧闭,梁悦没办法再把吸痰管放进他嘴里,急得他带着哭音小声嚷:“爸爸,别这样,爸爸……”

梁宰平挣扎的幅度慢慢小了,梁悦动作紧凑吸掉他嘴里的痰,拿起面罩扣住他的脸,发抖的双手用力抬他的下颌,让气道通畅。过了一分多钟,终于使得监护仪上的一切指标归于正常。

拔掉气管导管的梁宰平,除了右侧眼眶还青肿,看起来和睡着没有什么两样。

小护士们终于顺利的扎好了约束带,好一番折腾,每个人都热出了一身汗。中间一位转身出去,很快端了盆热水进来,要给梁宰平擦脸。

梁悦接了过去:“我来。”

脸盆交到他手上,他没来得及接,突然捂着肚子弯腰,哇的呕出一口黑血,颓然倒地。

刑墨雷坐办公室里抽烟,沉闷不过,千年难得去翻书柜里那几本昂贵的解剖原文书,这一翻,翻得他肾上腺素分泌加速。彩页被撕了好几张,铜版纸用黑­色­水笔画了一大堆抽象派图案,心脏描成了母­鸡­,神经肌­肉­描得四通八达像张地图,还到处Сhā了花。

他办公室钥匙除了他,就是佟西言有一把。翻到最后一页,看着纸上并排画着的三个人,两个是男人,其中一个嘴里Сhā了根短棍,中间的小女孩一手牵一个。刑墨雷确定了,这是佟早早的作品。

父女俩整一对恶魔!刑墨雷不知道该怎么发泄,抓着书来来去去走。

电话响了,他抓起来就吼:“喂?!”

“老刑,来消化内科,梁悦急­性­胃出血了!”对方不等他回答就挂了电话。

刑墨雷心想还有完没完了,一把把书砸在了桌面上。

走到电梯口,四个电梯都没空,等了一半天没到,他用力砸着按钮,终于上来一个,打开门,里面的人见了他,一下子后退了好几步。

是佟西言。一样是忧心忡忡上楼去看梁悦的。

所有的浮躁都在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静了下来,刑墨雷在电梯口站了一会儿,在门关拢以前踏了进去。

佟西言紧张得咽口水,电梯里每一秒钟都像是一天那样漫长。

总算电梯到了,佟西言刚松口气,见到刑墨雷从容的掰下电梯暂停键,心又提上来了。

刑墨雷转身看他的小徒弟,他警惕得像只背脊隆起的猫。不在临床,可以不穿白大褂,他今天只穿了件淡­色­条纹衬衫,灰蓝­色­的裤子,皮带扎出腰来,很­精­神。

“怎么,才去上了两天班,不认得为师了?”刑墨雷把身体闲闲的斜靠在电梯墙壁。

佟西言硬着头皮:“是您不认我。”

刑墨雷冷笑:“我怎么敢不认你啊领导!”

摆明了要找茬欺负人。

佟西言担心梁悦,着急越过他去开电梯门,被刑墨雷搂住了他的腰,紧紧扣在怀里。

“着什么急呢,放心,梁宰平没咽气,他不会先死。”刑墨雷凑得近,吐息都喷在佟西言脸上。

佟西言扭头躲开浓重的烟味:“请您别这么刻唔——!”

薄字没能出口,就被堵了嘴巴,却没有过多纠缠,很快就结束了这一吻。刑墨雷的­唇­舌微辣,佟西言觉得自己嘴里全是烟草的味道,

“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

“打赌,赌梁宰平会不会醒。”

佟西言忿忿:“院长当然会醒!”

“他醒了,你回不回来,随你自愿。他要是醒不了,你他妈一辈子老死在肿瘤科。敢赌吗?”

佟西言语滞。实际上,神外的主任在下了手术台就是一直沉默着,医院的神经外科是重点科室,这个主任不点头,病人少有希望。但是医生有医生的直觉,佟西言相信梁宰平不会就这样沉睡,因为梁悦。

挣扎不开,不得已做了个防备动作,他抬起了膝盖,刑墨雷连忙躲避。躲开了才知道这其实是个虚招。

佟西言走出电梯,回头说:“我跟您赌。”

29

梁悦躺在病床上挂盐水,像是睡着了。

“我怀疑,院长出事那天以后,他就没有再吃过东西。有谁在看着他吗?”消化内科的主任习惯­性­擦眼镜片,他跟梁悦,不,是跟梁悦的消化系统,是老相识。

最后的问题,大概是所有人共同的问题。梁悦没有亲人,唯一的亲人躺在监护室,再没有人过问他的起居。

“出血两三天了,本来的溃疡面出血……他是不是受了外伤?”

ICU主任无奈的说:“院长刚才躁动,踢中了他一脚,挺狠的。”

几个主任摇头叹息。

孙副匆匆忙忙跑进来,问:“怎么回事?!”

消化内科主任简单说了病情,递给他看所用的止血药。

“啊呀,这种时候了,他怎么就不能让人省心些,他以为还有人跟伺候太子似的伺候他?!”孙副的情绪挺激动,嗓门也大了些。

刑墨雷翻着医嘱,问:“急查的血常规血­色­素这么低,不输血?”

“血常规倒一直是这样的,只是这次稍微低了些,急出血嘛。院长以前说过,不是万不得已,不要给他用血,总是别人的东西,所以还是先大剂量的用些止血药,下午再查一个看看。”消化内科主任说着,听到床上有响动,走近看。

梁悦是吓醒的,他受够了噩梦,他宁愿24小时不睡觉。

睁开眼睛才发现躺的地方不对,身边聚的这些人也不对。

佟西言俯身问:“觉得怎么样?”

梁悦看看他,想撑起身来。佟西言给他垫了两个枕头,小心搂着他坐起来。

“你怎么也在这里?”梁悦第一个问ICU主任。

ICU主任连忙说:“好了好了,你醒了就好,我马上回去。”

梁悦看他走出病房才收回视线,跟孙副说:“孙伯伯你通知下,下午的院周会,到这里来开。我要旁听。”

“你呀,你也太……”孙副的话被梁悦的手势打断。

同样示意消化内科主任不用再开口,梁悦说:“都不用说,我自己有数。再不会这样。忙你们的去吧,我想休息了。”

佟西言要跟众人一起离开,被梁悦拉住了,虽然他拉的软绵绵。刑墨雷见了,抿紧了­唇­,到底也没说话,出去了。

“帮我打电话给家里阿姨,让她来,她会照顾我。”梁悦说:“还有,你去准备,下个礼拜开始,分批开科室会议,每礼拜两个科室,重点科室先来,成员所有人都必须到场。你的资料准备充分一些,去找医务科主任,问他要数据。”

佟西言没有答应,坐在床沿诚恳的劝说:“不要太拼命,你比什么都重要。”

梁悦惨淡一笑:“今年的三甲,一定要上,是他的意愿。”

院周会在内科病房开。门关紧了,门帘也拉好,阻隔走廊的噪音。佟西言做会议记录,梁悦一言不发就是听。在听到肿瘤外科的医疗纠纷时,佟西言的表情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就继续摘记。

孙副的发言时间比较长,详细总结了上两个礼拜的事务,并说了下阶段的发展。然后是王副发言,大概说了两个月来的水电消耗情况,以及卫生局的一些文件。他是医院的股东,管理医院的大笔开支,包括扩建,大型器械购买之类以及后勤,但并不参与医疗方面的事务,他不是专业出身。

之后是医院办公室主任报告了人事方面的事务,以及医院近十年来的各种资料整理情况,包括病历档案的翻查修补,他希望可以调些人手,因为实在是忙碌不堪。梁悦点了一记头。

一个一个轮下来,不知不觉竟两三个小时过去了。

该报告的都说完了,没有一个人敢提梁宰平的事,几十个看病床上沉默很久的梁悦。

梁悦接了佟西言的会议记录,说:“省厅昨天来电话,打爸爸手机的,说今年的晋级检查团名单已经出炉,中间包括很多大家耳熟能详的各大医院的主事,都是出了名的苛刻。当然,如果我们无懈可击,也就不用去知道究竟是哪些人。上半年大家都辛苦了,下面在临床一线的更辛苦,既然是付出了,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圆满,不然我们自己对不住自己。我说句见笑的话,谢来谢去,都是虚的,只要今年能上,人人有赏,医院绝不亏待。”

“往年的病历,各科室自理一部分,由科室主任负责,倘若白天时间不够,晚上抽空再来查,时间记加班。”

“还有没有其它事情?没有的话,散会吧。哦还有,不要再有纠纷,更不要再这个时候出什么事故,否则,千把号人的心血全白费了。”

梁悦说的很慢,说说停停,因为体力跟不上。等人走光了,他才摁铃让护士来抽血复查血常规,补上下午四点的治疗。佟西言坐在旁边仔细看省厅市局下来的几份文件,刚才时间紧张,只大概说了内容。

梁悦说:“念来听听。”他低血糖,眼花。

佟西言刚念完一份,佟母来电话了,问回不回去吃饭。佟西言看梁悦点头了,才对母亲说回去。

梁悦叫保姆:“阿姨,把你带来的那些东西拿给佟医生。”

佟西言说:“做什么,不要不要。”那全是些昂贵的滋补品。

梁悦说:“难道要扔掉?我禁食呢。”

佟西言只好接了。

刑墨雷上火了,症状很严重,牙疼头疼关节疼,哪儿哪儿都疼。佟西言又不在,科室里大小医生护士每天都得把魂儿吊起来上班,谁招惹了主任办公室里那头大暴龙,要被轰成渣子的。

虽然不是少了他就上不了班了,但佟西言不在,刑墨雷必须亲自过问的事也就多了。白天的手术不算,晚上还要改往前十年的旧病历,竟比他去进修那会儿还忙些。

十点半,与另外一个科室的主任一起从病历室出来,上监护室看了梁宰平,没有异常情况,两个人便没有进去多打扰,毕竟有梁悦在。

转身要走,瞟到跟梁悦说话的那个人,背影太熟悉了。

刑墨雷眯起了眼睛,小兔崽子,回来了居然不说,不把他当爹?!

梁悦仔细瞧着玻璃窗外一个人影,是刑墨雷,便和背对着外面的刑少驹说:“你不用再租房了。”

刑少驹顺着他的眼神扭头,就见他的父亲大人脸上­阴­云密布,站在外面盯着他。

“他怎么还没下班?!”刑少驹纳闷。

“大概是来改病历的。”梁悦看他那个倒霉的表情,露在口罩外面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刑墨雷再次敲窗。刑少驹无奈了,只好站起来。

“梁叔要是醒了,你要及时通知我。”

“嗯。”

“我妈的婚礼,你要是忙,不来也可以。有话我会帮你传到的。”

“我忘说,你妈前两天来看过,跟你后爹一起。”梁悦说完,见刑少驹不解,加了一句解释:“不要问我,我爸没跟我说你后爹是制药厂的老板。”

刑少驹说:“他跟老头子是大学同学,几百年的仇家。我妈原来是他女朋友。”

梁悦说:“你爸泡妞真有一套。”

两个人相视而笑。笑完了,梁悦说:“你妈都原谅他了,你就别跟他一般计较了。你爸对不起太多人,可独独对得起你。”

刑少驹看了一眼梁宰平,再看看梁悦,说:“你长大了。”

“废话,我本来就比你大。”梁悦笑着开门送客。

“几时回来的?”刑墨雷点了根烟,递了一支给儿子。刑少驹大方接了过去。父子俩坐在车里一起吞云吐雾。

“个把月。”刑少驹答非所问也一样告诉了答案。

“去看过你妈没有?”

“去了,挺好的,有了爱情的滋润,年轻了二十岁。”

刑墨雷把烟伸出车窗外弹了一下烟灰,哼了一声,说:“你知道什么叫爱情。”

刑少驹说:“我是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我只知道,是男人就要敢爱敢认。”

刑墨雷没说话,抽完了自己的,伸手夺了儿子没抽完的,一把丢到外面,关上车窗就启动引擎。

刑少驹握了拳头怒瞪着父亲,到底还不敢忤逆造次。

车往自家别墅去,开到半路,刑墨雷突然说:“我用得着你教!嗳嗳爱,爱能当饭吃!人总要立世生存,你以为是唱梁祝呢?!”

本来都不说也就算了,被这样一教训,刑少驹那叛逆劲儿一股脑全上来了,冷冷说:“您真可悲。”

刑墨雷伸手就铲他后脑勺,一下还不过瘾,连铲了三下,把刑少驹铲的一阵眼花跟磕头虫似差点撞到前面玻璃。反应过来后,气得头顶要冒烟了,不能发作,只好拼命掰车门:“我要下车!”

刑墨雷吱的一声急刹车,伸手过去咯的一下打开车门:“给老子滚!”

刑少驹下车,对着绝尘而去的捷豹嘶声嚷:“活了大半辈子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你还不让人说!没人比你更可悲!我可怜你!”

刑墨雷听得见,气得直踩油门,连闯了两个红灯,最后到达自己那一个月都难得回几次的空荡荡的家,在门口拨佟西言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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