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明嘉靖十四年九月初二,正是深秋时节。牛布衣在黄昏时分,坐着绿呢大轿进入长安古城。轿是八抬大轿,轿夫是飞龙帮帮主傅冲天最得力的贴身八大侍卫——"飞龙八雄".前面开路的,居然是飞龙帮的左右护法,号称青面双煞的聂非和祁百发。
大街上空无一人。飞龙帮帮主傅冲天早已传下号令,这次他请的贵客途经的路线,不能有一个闲人。在长安城里,傅冲天的号令无疑就是圣旨,他若说句话,长安城中就像是打个霹雳;他若跺跺脚,长安城恐怕就要翻个个儿了。谁都知道,长安是江湖上声名赫赫、如日中天的第一大帮——飞龙帮的总坛所在地。
牛布衣轻轻撩起轿上小窗的绸帘,望着暮色笼罩的长安古街,几片枯黄的落叶在随风飘荡。他微皱了一下眉头,脸上布满了惆怅之意。不知是这深秋的落叶触动了他漂泊的情怀,还是长安的古街牵起了他淡淡的乡愁?
轿子稳稳地行在长街。飞龙八雄在江湖上都堪称是一流高手,多年的并肩作战,使得这八个人已心意相通,行动趋退如同一人。牛布衣坐在轿子中,几乎都感觉不到轿子的移动。这八个人,无疑都是很可怕的人。可是,拥有八个这样的轿夫,傅冲天该有如何可怕?
牛布衣感喟之间,轿子忽然停了。
十丈之外的御河桥头上伫立着一个黑衣人,在暮霭中像是一个黑色的石碑,静静的一动不动。
飞龙八雄轻轻放下轿,就再没移动半步。八雄中的老三闪电手傅忠回身向轿中的牛布衣一揖:"牛先生,前边可能是条野狗子,待小的们清理一下,再行启程,免得惊扰了先生。"飞龙八雄不动,前面开路的青面双煞却没有停下,身形矮胖的聂非和枯瘦如竹的祁百发都是身穿天蓝色长衫,手中各提一个灯笼,只不过聂非用的是左手,而祁百发用的是右手。灯笼上有个朱红的大字"傅",格外鲜明。
黑衣人还是一动不动。聂非和祁百发脚步始终保持着同一节奏,只不过在距离黑衣人近两丈的时候,聂非向左,祁百发向右,二人摆了一个小小的交叉。这个移形换位正是二人要发动攻击的讯号。远远望去,聂非和祁百发的身影如同刚从地狱出来的索命无常。
二人是昆仑派已故掌门方子厝的高足,一向联手对敌,聂非的虎鹤双形和祁百发的大力开碑手都是成名已久的绝技,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罕有其匹。作为外门顶尖高手,据说也只是在万剑山庄的主人、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李慕白手下输了三招。飞龙八雄望着那个黑衣人,就如同望着一个躺在砧板上待屠的羔羊一般。
青面双煞停住脚步。二人的状态已调整到了巅峰,杀气几乎笼罩了整条长街。一直不动的黑衣人却动了,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稳定而又从容。与青面双煞机械而又单调的步伐相比,他却显得极为随意,身形有如微风拂柳,似乎全然意识不到眼前的杀机。如果不是左手中有一把黑色的短刀,他简直就像一个贵胄公子小酌后,慵懒散漫地徘徊在自家后花园中。
牛布衣的眼睛突然亮了,像是一道闪电掠过,射到十丈之外黑衣人的左手上。刀是普通的一把短朴刀,是铁匠铺中随处可见的一种,黑色的刀鞘上还镶了一朵六瓣的小金花。难道这样一把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刀,会令识尽天下神兵利器的牛布衣感兴趣么?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黑衣人已走入青面双煞的最佳攻击圈内。看惯了青面双煞出手的飞龙八雄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瞬地等待青面双煞那雷霆般的联手一击!
牛布衣不禁轻轻叹息。他明白,双方早已分出了高下。
黑衣人对杀气浑若不觉,相反走得更加悠闲恬淡。走到青面双煞旁边时,居然好整以暇地向二人抱了抱拳,就像是在街头邂逅了故交好友。他漫不经心地从二人中间走了过去,脸上笑容可掬,目光远远投向轿中的牛布衣。
只听"哧"的一声,青面双煞的灯笼同时熄灭。
青面双煞居然没有出手。
飞龙八雄的脸色都变了,十六只眼睛居然没有看出青面双煞如何着了对方的道。
牛布衣坐在轿子里,身子向后仰了仰,居然伸了个懒腰,像是觉得事情跟自己毫不相干,又像是失望地看完了一场并不精彩的戏。
飞龙八雄动了。八个迅捷无伦的身影猱身齐上,分别从八个方位向黑衣人扑击,一时间兔翻鹰扬,落叶纷飞,衣袂破空之声大作。
黑衣人脚不停步,在拳山掌影中左闪右避,竟不还手。特别是他左手轻轻揽着刀身,始终刀不出鞘,像是持着一件精美易碎的玉器,又像是护着个襁褓中的婴儿。奔雷手傅开的一掌"摧枯拉朽"击向他的左腕,他居然一侧身,用后背接了那雷霆万钧的一击。只听得"啪啪"声响,无数拳掌击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的身形像是恣肆汪洋中的一条小船,颠簸摇荡,但仍不改前进的方向。他的目标,只有牛布衣一人。飞龙八雄也意识到了这点,知道遇上平生从未遇过的绝顶高手,各自将功夫发挥到极致,配合得天衣无缝,拳风掌影中夹杂着叱咤呼喝。毕竟,牛先生若出半点差错,每个人都逃不了天大的干系。
牛布衣眼睛的视线移到黑衣人的右手上,一瞬也不瞬。难道刀不是凶器,这只手才是更可怕的凶器?
黑衣人漫不经心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错愕,但也只是惊鸿一现,很快就恢复了。他闪避的步伐看似极为拙劣,但很有效,飞龙八雄的攻击看上去没有落空,但却一下也没有完全击实。黑衣人的身形如游鱼一般,已到了轿门之前。
牛布衣突然从座位上欠身而起,右手一撩长衫的下摆,同时伸出左手,就像是一个谦彬有礼的主人迎出门来,微笑着去拉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的手。
黑衣人蓦然一声长啸,直如虎啸猿啼,声震云霄。他的左手连刀带鞘,竟也像是老朋友送贺礼一般, 递到了牛布衣的右手中。这一下太过匪夷所思,但牛布衣像是早有预料,居然欣然接过。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黑衣人的右掌突然旋了个小弧,击向牛布衣的前胸。这一击,直如崩山裂石,掌风中竟蕴含着郁郁的风雷,仿佛地狱中的勾魂之手。以外功见长的飞龙八雄,全都骇然失色,惊呼失声,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如此雄浑无匹的掌力。刀只不过是个幌子,这一掌,才是致命一击。
牛布衣的青衫都被这一掌的劲风带得向后飞扬。这一击,不仅笼罩了牛布衣的胸口要|茓,而且波及他身后三丈的范围,这个距离,已超出人力逃避的极限,这一击的力量,也超越了血肉之躯的承受。天下已无任何高手能全身而退。
牛布衣左足向后点出,重逾千斤的紫檀大轿竟被他一脚踢得向后疾飞而出。突然间,众人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紫檀大轿化作漫天木屑。漫天木屑中,仿佛闪过一道匹练般的电光。牛布衣顺势向前,更像是见到多年未晤的老朋友一般,竟然抱住了黑衣人。
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中,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黑衣人的右掌刚画了一个小小的弧线,威势方出,牛布衣已自己用胸膛迎将上来,将黑衣人的右掌紧紧夹在自己和黑衣人的胸膛之间。饶是如此,牛布衣还是硬碰硬地承受了他的三分掌力,一口气几乎透不过来。
牛布衣弹指如飞,连点了黑衣人背上五处大|茓。然后放开手,退后两步。
牛布衣回身望着二丈开外的轿子的碎屑,脸色极为凝重。是什么力量,将坚固的紫檀大轿击得如此粉碎?
飞龙八雄围上黑衣人。飞龙八雄中的老大奔雷手傅开吓得面容失色,向牛布衣拜倒赔罪:"牛先生,小的们无能,你老人家没事吧?"牛布衣仰头看天,仿佛神游天际,对傅开的话似乎没有听见。良久,轻叹了一声:"一剑之威,竟至于斯!"飞龙八雄都茫然不知牛布衣在说什么。没人看到什么剑,甚至连剑光也没有。可是牛布衣背上青衫已有鲜血渗出。是什么伤了他?
大伙儿正在惶惑之间。突然,黑衣人一声长笑,身形陡然拔起数丈,如一只灰鹤般翻过了几处店铺民房,风中传来冷冷的一声:"好个牛布衣!"牛布衣没有追赶。他背负双手,仿佛又沉浸在冥思之中,青衫在晚风中轻轻飞扬。暮色更重了,天地之间充满了肃杀之气。
二牛布衣遇袭的消息传到飞龙帮总坛的时候,傅冲天正独自在书房徘徊。
傅冲天今年五十六岁,看上去却苍老得多,满面皱纹,胡子花白,但身材高大威猛,如同一头雄狮一般。奇异的是,他身上竟然披着一件龌龊、破烂的旧袍子,袍子上一片片暗黑色的污迹,使得其本来的底色已难以辨别。
外面张灯结彩,鼓乐喧天,一派忙碌喜庆的景象,傅冲天的书房内却是一室的萧瑟,这里是傅冲天自己的世界。除了两个大大的书架,室内仅有一张小小的方桌和一把太师椅。案头的一支红蜡烛泪婆娑,灯光昏黄,将傅冲天高大的影子映在墙上。只要进入这间近乎于简陋的斗室,傅冲天就会迅速换上那件奇怪的旧袍子,然后彻底地放松下来,敏锐、冷静地思索问题。
外面的热闹仿佛与他无关。傅冲天永远不给自己冲动的机会。
案头摊开的一个卷宗是飞龙帮搜集到的牛布衣的全部资料:人称江湖第一智多星。三十五岁,十年前因化解丐帮净衣、污衣两宗的内讧而一举成名。出道以来,先后破解了华山派黄木道人神秘失踪案、福州聂家剑聂云川灭门案等六起黑道疑案,并帮助关押在顺天府的重犯、江湖上声名显赫的独行盗马如龙在处决的前夕成功脱逃。帮派无。武功不详。师承不详。嗜好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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