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又是好一番白眼,看得姚海棠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悄悄问萧素比较合适一点,最后还是蒋先生淡定,收回了视线后说道:“蒋方河。”
本来正准备举筷子扒饭的萧素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指着姚海棠说:“你居然还不知道师父的名讳,太能干了。是不是你天天叫我素素也忘了我姓什么呢?”
瞅了萧素一眼,不搭理她,埋头吃完饭后,蒋先生看了姚海棠一眼说:“晚上到院里来。”
又是到院里来这一句,只是为什么是晚上不是现在,想着也没答案,姚海棠只得点头应道:“是,师父。”
收拾了碗筷后,萧素拽了要去修炼的姚海棠说:“下午你跟我走,我们一块儿到主堂去,今天抽签分组,我看我们俩最好抽到一组,要不然你这么傻里傻气的,别人会嫌弃你的。”
……
这下轮到姚海棠朝萧素递白眼了:“早知道当初真不该指点着你去京城,秋水剑把你治好,就是为了让你天天挤兑我啊”
师姐妹俩儿慢慢穿过树林,主堂离留云楼不算太近,她们在路上还遇到了不少同门的师兄弟、师姐妹。萧素很快和大家伙儿打得火热,她已经恢复到从前的消息其实一直没有放出去,蒋先生倒是没说什么,是萧素觉得既然要让人知道就要漂漂亮亮地让人知道。
“素素,这就是你的小师妹呀,长得可真机灵。”
本来就不是个多机灵的人,还夸长得机灵,这话夸得可真不地道,萧素看了眼姚海棠说:“机灵,还成,有时候是挺机灵的。”
“谢过师姐,还是师姐相貌端庄可爱。”
现在的姚海棠就在那“有时候是挺机灵的”有时候里,她答这句话的时候萧素是这么认为的。就像那位夸她长得机灵一样,她夸人长得端庄,看来这丫头确实是小聪明溜溜的也有师兄看了两眼说:“挺伶俐的小姑娘,也乖巧,几岁了?”
听听这长辈的口吻,姚海棠不免低着头翻了个白眼,然后笑眯眯地说:“十五了。”
一听是十五,可不是适嫁的年龄了么,周围甭管善意还是调笑,不少师兄弟们吹了响了口哨:“嘿,你们都别嚎,不就是多了个可以惦记的嘛,你们可别惦记素素的小师妹,可别忘了她们的师父是蒋先生。”
“蒋先生……师妹啊,不是师兄不想惦记你,是师兄不敢啊”
师兄弟们中间的相处情形这样看来还是很有趣的,姚海棠笑眯眯地看着,不像别的姑娘那样尴尬羞涩,反而是大大方方地看着大家,由着大家调笑,她还笑嘻嘻地凑上笑雎去。
这让大家不免觉得,这姑娘别的不说,至少这张笑脸儿是好的,不管在哪儿,见了生人生环境,最先能打开局面的就是笑脸。姚海棠就坚信这一点儿,再说别人调侃她,她看着还真觉得有趣,按说她要是长得老气点儿都能被这些人叫阿姨了,现在居然是师妹耶,还是“小”师妹“素素,你最近好些了吗?”很快就有师兄弟开始问到萧素的事儿,本身来说萧素就算是傻里傻气的,但漂亮又曾有名声在,当然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挺好的呀,师兄好不好呀”萧素倒也没有刻意装傻,她平时跟姚海棠也这么说话,有人的气场是冷峻的,有人的气场是高贵的,而萧素的气场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傻气。
姚海棠和她不同,姚海棠看上去泯然众人,只有跟她常来往,或者在某一时间发现了她不同与众人的一面,否则很难有人像杜和那么倾心并惊艳于她。
大家伙儿笑笑闹闹着到了主堂,抽签时是按姓氏来排名的,叫到谁谁就去抽签儿,在叫名的空当,姚海棠拽着萧素小声问道:“素素,几个人一组,组队了去干什么?”
“三个人一组,组队还能做什么,完成任务呗。去年是几位富有盛名的先生讲了课,答了问题,然后大家互相交流心得,再来就是三个人一组去灵洞里寻找芥兰花儿。”萧素一边听着唱名一边回答姚海棠的问题。
一听找花儿,姚海棠就好奇了:“那花能吃吗,好吃吗?”
这问题问得萧素一怔:“啊……芥兰花?当然不能吃,那晒干做粉呈朱砂色,可以用来替代朱砂,而且比朱砂更具有生灵之气,如果是治器伤的器,用了芥兰花粉成效会更好一些。”
就在这时叫到了姚海棠的名字,萧素赶紧推了她一把,姚海棠就上前去抽签儿,竹制的小签儿,闭着眼睛从匣子里随便一摸就得:“九。”
抽完了签姚海棠就往下撤,萧素看着她说道:“最后一队,最后一队只有两个人,这回只有二十六人,分九队最后一队缺一人。海棠啊,看来我得好好抽签,加把劲儿跟你抽到一块儿,要不然两眼一摸黑,可就没人跟你说该怎么办了。”
这下就只能拼运气了……
好在姚海棠别的没有,运气还总是有点的,关键时刻更加不会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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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到乡下了哟,依旧保持双更,但如果乡下网络不稳定导致了推迟更新的话,大家要见谅,不会迟太久,一般二三小时不得了了。)————————
113.好可怕
最后抽到九号的正是萧素,也亏得她恢复了从前的功力,只扫了那匣子一眼,就眼疾手快地从角落里把九号牌子拈了出来,要搁从前就真的只能看运气随人品了抽到九号后,萧素拍了拍姚海棠说:“种因得果啊,小师妹,要不是因为你有秋水剑的消息,今天我是抽不中九号的。”
“好像没看见大师兄他们来抽签啊,难道他们不用抽吗?”姚海棠觉得这就是所谓的特权阶级,她们老老实实来抽,他们就只要等着就是了。
“他们又不掺和这事儿,来抽什么签,只有未到启灵师的弟子,才需要去完成灵洞的任务。每一年都不一样,不知道今年找的是什么,我跟你说,灵洞里其实可好玩了。你看那些脸色发白的,全是去错了地方的,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去错地方的。”萧素说着就和姚海棠一块儿走人。
师姐妹俩一路回了留云楼,到楼前还是笑嘻嘻的,但是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了下来,俩人相视一眼,皆是神色凝重。今天的留云楼来了很多人,但并不意味着热闹,眼前的场景沉重而沉默,似乎只要谁先开口都会像针尖刺破气球一样,整个局面会瞬间炸响开来,所以厅堂里的人谁也没先开口,各自安坐着。
但是很明显,姚海棠和萧素的出现就像是那刺破了针尖的气球一样,自从她们俩踏进厅堂里开始,不管是行礼还是问安,都引来堂中人齐齐注目。
姚海棠非常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人再多她也不是没见过,但是这些人身上明显气场非同一般。行完了礼后萧素似乎要说什么,姚海棠不着痕迹地拦了她一拦,这时候说话就更会破坏局面,不宜开口啊被她一拦,萧素倒是忍着没说话,退到了一边去。姚海棠则捏了把汗,悄无声息地看了蒋先生一眼,蒋先生却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看似漠然其实实却很温和可亲,这是这段时间来姚海棠的对蒋先生的结论。
“人在这,自便”蒋先生说了五个字后,就忽然有人涌到了姚海棠身边。
尤其以打头第一个人最为激动,那模样看着倒像是在哪里见过,姚海棠不太确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是从京城来的,有两个人身上带有礼乐的字样儿。莫非是礼乐器坊,擅长于治礼乐之器的那一家,不过三大坊早在长生坊被太平院削过后再也不敢来找她了。
这回找上门,十成十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像……像了三分,那神态尤其像大嫂。小绫啊,我是你二叔啊”
二……二叔?姚海棠犯傻了,她哪来的二叔,司珍坊的放还书上早说了,她的家世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也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不可能会有什么身世之谜:“这位先生怕是认错了,我是从司珍坊出来的,身份再明白不过,若有什么疑问,是不能进司珍坊的。”
这不找自来的二叔又仔细看了两眼,激动地说道:“错了错了,那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还说不定就是西夷恶人的党羽。那一年夷地里出了个恶人,以身怀灵气的女童修炼邪法,所以京城当时有不少小姑娘失踪。四方堂的晏大小姐是如此,我们礼乐坊里走失的姑娘也是如此。好在失踪那年恰逢那恶人被人拿下了,你们也就没被送走,因为那恶人死了,拐骗你们的人无奈,只得把你们送到无子无女,或有子无女的人家养着。”
还有这么回事儿,可姚海棠怎么都觉得这事儿太邪乎了,压根就跟天方夜谭一样。她虽然不记得原主的父母,但从司珍坊记录的点点滴滴,和后来从太平院里听来的一些,原主的父母有两个女儿,另一个在姚母死后不久也跟着病死了。
据说还是双胞胎,因为档案上所记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所以姚海棠断然绝然地说道:“不可能,除非你们那位夫人也生了双生女。”
“档案也是人说出来的,你的官籍立了后就解了民籍,所以民籍已经找不到了,一些线索也就断了。”那位自称二叔的依然很激动。
但越激动,姚海棠反倒是越平静:“断案是要靠证据的,认亲也是靠证据的,您不能空口说白话来污蔑我的父母亲,毕竟他们是养育我长大的人。且不论是否亲生,道是生恩不如养恩大,无论如何您也不能在他们死后这样指责他们。道是死者为大,还请您多少尊重一些,我在这儿叩谢您的宽宏大量。”
她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整个厅堂里安静了下来,其实姚海棠这会儿只是在想,要是杜和来了,他会怎么办。那绝对是不管怎么样,先扣几顶大帽子压压他们的气焰,哪能就顺着他们去说。
再说礼乐坊这地儿她可不如四方堂喜欢,万一真有人蹦出来要让她叫爹叫娘,她可叫不下去,这没爹没**身子才好。她的爸妈永远都只有在现代的那俩,东朝的父母从她个人感情上来说,血缘再亲近她只怕也认不下来、叫不出口。
“好,这才是我四方堂的弟子,明事理、明大义。所以我说几位也不必着急,慢慢来证,细细来认,有些事等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怕多等些日子”这时开口的是晏复山,晏复山想的是,要是真成了礼乐坊的人,还不如自己当成亲生女儿认了算了呢。
因为照礼乐坊的人这么一说,他差点都能觉得这是自己女儿了,要不是实在处处都没点自己女儿的样,晏复山都能和礼乐坊争女儿了。
“唉……那也只好等大哥、大嫂来了再说,我当年总在外跑少和你见得少,等大哥大嫂来了说不定你自个儿就想起来了。我一大男人也多有不方便,还是让大嫂来跟你细说吧。”那人说罢就不再激动了,那身凌人之气也就回到了身上。
见状姚海棠不由得犯嘀咕,难道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都一样模样,对亲近的人或关心的事儿总容易表露出不同的一面,等过了就还是那高高在上的模样。
人散了以后,姚海棠扭着扭着到蒋先生面前,闷声说:“师父,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胡扯的。就算不相信司珍坊也要相信太平院,我闲得无聊的时候,问过太平院的人了,我的身份真的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为什么老要有人蹦出来说我是他们失散的女儿,礼乐坊的人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蹦出来了,他们有毛病没毛病啊”
半晌,蒋先生都没有答她的话,最后从嘴里蹦出来的话却是:“不是礼乐坊的人,假的”
“啊……不是礼乐坊是哪里的人,可是他们为什么又要假装成是礼乐坊的人?”姚海棠糊涂了“西夷人”蒋先生依旧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依然还是这么干脆而字少。
西……西夷,刚才好像听过,不过那地方除了出过一个邪人没别人了吧,那难道他们要把她认做那邪人的女儿:“他们到底想把我认为去做谁的女儿?”
这时蒋先生起了身,看了面前的姚海棠一眼说:“连西山。”
怎么不叫严锡山,姚海棠在心里嘀咕完又弱弱地问了一句:“师父,那不会就是他们说的那什么邪人吧”
只见蒋先生摇了摇头说:“不是。”
使劲拍了拍胸口,姚海棠心说庆幸庆幸,这样的人最好边儿都不沾。不过蒋先生进去后,萧素贴在她耳朵边上说了一个噩耗:“连西山是那邪人的兄长,西夷的盅王,最爱玩虫子”
吓得姚海棠一个机灵,天知道她最怕那些花花绿绿稀奇古怪的虫子了,菜青虫之类常见的她不怕,就怕那些看起来就让人后脑久发麻的:“不是,那既然是邪人的哥哥,他怎么连自己的侄女也……不行不行,打死也不要,师父啊,我是您徒弟,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您得管我”
这简直就是个惊天大霹雳,她没被穿越劈晕,被这什么西夷盅王弄怕了。小强她不怕,怕那些脚多颜色多的……见也这脸都吓白了的模样,萧素就知道她是真的怕了,赶紧说:“放心了放心了,师父不会不管你的,师父最心软了。而且师父就咱们两个弟子,一定舍不得让你走,还有啊,你做的菜这么好吃,你走了师父会因为太想你变瘦的……”
那是因为吃得不好瘦的吧,姚海棠苦着脸,莫明地想起杜敬璋这丫肯定也是这么瘦下来的,所以可能还真没她什么事儿“蠢笨”蒋先生的声音忽然飘了出来,姚海棠听着却无比欢欣,这是蒋先生在用她的方式回应她的话。
这么一来她就彻底放心了,在她眼里蒋先生可是一等一的高人,等闲的人都得靠边站,没见晏复山要见蒋先生还得自己来,没见刚才不是在主堂而是在留云居。
只是一想起那盅王夫妻过几天要来,姚海棠就浑身发毛,然后感觉哪哪儿都是痒的,好可怕啊……
114.老相识
在盅王夫妻到来之前,她还有的是事儿要忙,毕竟那俩夫妻远在西夷,说是几日能来,但这几日却不知道是哪一日了。也就是这时姚海棠才知道,原来礼乐坊居然有西夷的背景,再想想京城余下的长生坊和七星坊,却不知道又是哪里的背景。
于是姚海棠开始认同一句话——江湖风浪再大,也大不过京城,高不过皇宫。
次日开始,有所谓的交流活动,当然交流活动这四个字是姚海棠自己说的,四方堂的人管这叫“堂会”。堂会上多是由成名成家的启灵师来讲述一些东西,讲述期间可以不定时举起手里的牌子提问,感觉倒有点儿像新闻发布会,上头坐着一个新闻发言人,下边儿一群急欲从发言人嘴里撬出点儿东西来的记者。
“海棠,你看,那位是胡先生,当年迷尘剑就是胡先生启灵的,所以待会儿胡先生讲话了你多听着些。秋水剑是你无意中制出来的,它虽有用,但只怕再使得几回就没用了,但是迷尘剑是拥有不竭不尽的灵气,能够化日月之光为用,所以你还要更努力。将来一定要把迷尘剑彻底破了,让大家伙儿知道,这迷尘剑也不是不可破解的。”萧素大概对迷尘剑还有些芥蒂,毕竟是迷尘剑伤了她。
皱眉听着萧素的话,姚海棠想了想说:“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东西,跟制器有关系还是跟启灵的方法有关系,为什么它会有不竭不尽的灵气可以化而为用?”
本来以为萧素会回答她,却不料萧素一摊手说:“我也不知道,迷尘剑的启灵过程没有谁知道,是胡先生在自己院里启灵的,没有到紫光台。只有重器才会到紫光台启灵,迷尘剑送来时非常不起眼,谁也没想到最后居然会变成这样。胡先生不说,别人当然也不好问,但是后来胡先生再也没有出过类似的器,所以大家都觉得只是偶然出现的。”
此时,场中忽然安静了下来,那位胡先生正缓步上高台上,坐定了后场中的诸弟子们才一一坐下了。姚海棠这时当然也就不得工夫再跟萧素谈论,只一心一意地坐好。
不多时,胡先生坐下开始讲话,说的是启灵时的一些感悟:“比如前些日子有一批铜簪送了过来,原本洗了尘之后就该启灵了,恰好那天太阳不错,正好有光照在铜簪上。我细细一看,却见了批铜簪泛着幽光……”
侧耳一听说铜簪,想都不用想了,是普生器坊的,现在普生器坊已经不同于往常了,现在是一家既有名号儿又有财力的大器坊,再经营得几年,估计就能成为京城第五大器坊了。现在普生器坊里有不少器师,但到现在最常做的,还是铜簪和铜镜,倒因为没抢三大坊的生意一直相安无事。当然,姚海棠也知道,这里边儿少不了杜敬璋和乔致安的事儿,甚至还包括了言行云。
那位胡先生还在台上侃侃而谈:“当时细细一想,便改了启灵的方法,试用了聚光启灵阵,以灵力催动后,整个启灵的过程约是半个时辰,如此一来既不耗费灵力,也可以得到持久而稳定的效用……”
“素素,什么是聚光启灵阵?”姚海棠没听过这个,启灵的过程和方式方法她现在都还没有涉及到,在这一切都得在聚灵后才能学习,所以她现在是个白丁,啥也不懂得。
对此,萧素表现得嗤之以鼻,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儿后,颇有些不屑地说道:“就是以灵镜摆成启灵阵后,以少量的灵力催动启灵阵,灵镜可以聚光,光可以更好的注入灵力,也可以更好地引出器物本身所有的灵力。不过……虽然不耗灵力了,却是投机取巧的活计,这样一来所以的铜簪只能使用一次。再好的器坯子也一样,就算是你制的秋水剑用这样的启灵方法照样也只能用一次,那样就救不好我了。”
所以这就叫偷懒走捷径,然后导致启灵出来的都是一次性玩具,以后就只剩下了装饰作用。虽然姚海棠觉得本身的装饰作用也很重要,但她也觉得对于需要器发挥本身的作用而不是装饰的买家来说,这位胡先生的做法非常坑爹:“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用这个方法,还说不浪费灵力,这才是真正的浪费吧。”
“灵力不充足的人当然只好走这样的捷径了,胡先生灵力倒不是不足,这个人太怕死,所以从来不肯用尽全力去启灵。所以啊,他也就永远不知道尽全力启灵成功之后,会是什么样一的一番新天地。”萧素说完就继续去看台上,不料这一眼看去,那胡先生也正在看着她。萧素缩了缩脑袋,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被台上的人听了去,她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可真不幸”
可不是很不幸么,胡先生这人吧说好也好,说不好坏脾气也多得是,不像蒋先生似的一派高人分范,却是话冷心肠热的。
那台上的胡先生扫了萧素和姚海棠这边一眼,说道:“没举牌儿就不要胡乱说话,既然说了来就上来说吧,你……对,别指了,说的就是你,赶紧上来。”
胡先生指的不是萧素,而是指着姚海棠,一刹那姚海棠就愣了,睁大眼睛眨了眨,然后慢腾腾地往前挪:“胡先生,弟子谨遵吩咐”
“嗯……已经到聚灵期了,上来吧,过来试试。”这胡先生倒是看起来和颜悦色,不说别的吧,至少看着是肥胖没有杀伤力,让人挺放心的。
好在姚海棠现在也是只笑面虎,早被人养成这样儿了,她当即是笑嘻嘻地凑上去了,乖乖巧巧地问道:“不知胡先生有何事需要弟子服其劳。”
“规矩倒是不错。”说着胡先生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青铜簪来,说延:“这是新送来给已经聚灵的弟子用来做启灵功课的,你且先来试试。”
这些铜簪在启灵方面其实殊为不易,这件事旁人不清楚,胡先生是清楚的,刚才萧素说的那些话让胡先生有些恼怒。但萧素是蒋方河最疼爱的弟子,就冲这一点胡先生也不能把萧素怎么着,于是就把旁边的姚海棠给拎了出来。
这一切姚海棠当然不知道,这铜簪到了她手里,那叫一个倍加熟悉,这可不是老相识了么。上头的花纹儿还是当初她留下的图样儿,簪杆上普生的铭文也还是她给定的样儿。摸在手里,虽然不能像自己新手制出来的器一样一触就有感觉,但至少这份亲近与熟悉感正切切实实地从她心中涌现出来了。
但是……自从上回把青铜剑启灵成功后,她试过很多器都没有成功姚海棠这时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的铜簪,心说:“咱们好歹比较熟,不管怎么说,你也给点儿反应,不是说非要成功不可,你就给点反应,让我既然不至于落了笑话,也不至于技惊四座成不成。咱们打打商量,你帮我了,回头我给你嵌个宝石,再通身镀个金,保准你华丽丽金灿灿的”
她也不晓得这样说有没有用,反正再怎么说她也是器师嘛,器应该认她才是啊。
事实证明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总会让自己无限强大起来,用以来证明内心的强大哪怕只是想象中的,偶尔也会有事实来佐证嘛闭上眼睛后姚海棠嘴里碎碎念了好一通,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念的是什么,在她感觉到器有反应前她是不会睁开眼睛的,关键是:“花簪MM,花簪姑娘,当我求你了,赶紧的,给我点儿响应啊好待咱都在普生器坊待过,总算是一个门里出来的,不看僧面也看看坊主的佛面呀。”
就在她心虚,而台下渐渐有了动静的时候,铜花簪忽然泛起微光,浅浅的一抹,如同月华一般,在午后的浮梁山上,虽不说清晰可辩,但在场的人都已经看到了。
这时姚海棠才有了反应,感觉手上的花簪也传递给了她一些熟悉感,就像是他乡遇故知似的,不过姚海棠觉得这完全是她想象出来的。眯着眼缓缓睁开来,然后才轻喝一声道:“开”
在她说“开”的一瞬间,铜花簪收了光芒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四下里眼珠子一溜,姚海棠赶紧双手把铜花簪呈给了胡先生:“弟子不才,请先生指正。”
接了铜花簪的胡先生有很短暂的呆滞,然后很快地应了一声,摩挲了一番后说道:“嗯,成是成了,只是器灵太过微弱,只怕不抵用,以后多加用心。”
“呃,那个……先生,这铜花簪可不可以送给我留个纪念呀,它对我来说可有意义了。”姚海棠可还记得自己应过的,要给这立了功的铜簪镀了金再镶珠嵌宝,说到就要做到,这一点儿美德她还是有的。
那胡先生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反应了,讪讪然地看了姚海棠一眼说:“拿着玩吧。”
于是姚海棠欢快地捧着铜簪回到萧素身边,萧素给了她一个“你真是狗屎运”似的眼神。姚海棠则特得瑟地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器确实有灵,而且是可以沟通的这太美妙、太奇妙、太微妙了……
115.八宝纹
这一天的堂会结束后,姚海棠和萧素一块儿回留云楼,半道上遇到了西夷的那拨子人,姚海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他们。实在不是她怕人家,主要是怕那些脚要论对数的虫子……而西夷那边的人除了那位“二叔”外,其余地都对姚海棠极其恭敬,他们一恭敬起来身上却只带着一股子肃杀的味道,看得姚海棠直咽唾沫:“诸位好,诸位再会”
“听说你现在叫海棠,那就先叫着吧,你做什么老往后躲,这可一点不像咱们家的人,大大方方地站着,有什么话好好说。”这位自称二叔的态度倒随和,只是姚海棠看了只想跑,他一随和起来就显得旁边那些个随从更阴沉了。
这时候萧素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笑着说:“我这小师妹见了生人都这样,怯怯的,等到多处几天她能比谁都疯。几位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是要四处走走看看浮梁山的景致,还是走访哪位先生?”
那位自称二叔的这时才一抱拳说道:“萧姑娘,海棠多蒙你照顾,连西岳在这谢过了。”
原来叫连西岳,山岳,那那什么邪人肯定叫河川之类的词儿,姚海棠看着萧素和连西岳打太极,最后那位二叔被请去看浮梁山的风景去了。
“素素,没看出来你也挺能忽悠的。”这下轮到姚海棠甩萧素的袖子了,萧素就常甩她袖子发嗔卖乖。
“忽悠?什么是忽悠?”萧素不明白了。
“就是哄人”
……
瞪了姚海棠一眼,萧素甩开她的手进了留云楼里,蒋先生正在厅堂里坐着,似乎在等她们俩人回来似的。姚海棠和萧素在蒋先生面前是很少行礼的,起初姚海棠还坚持,可她现在已经被萧素带歪了。
“师父,海棠又启灵成了,不过那簪子灵气很微弱,微弱得不能用。”萧素一边说着一边让姚海棠把簪子取出来。
不情不愿地把簪子从怀里掏了出来,姚海棠把簪子呈到蒋先生面前后才怏怏不乐地说道:“师父,素素老爱挤兑我,你得说说她,再这样下去她就尽剩下欺负我了。”
看着俩弟子你卖乖我卖巧,蒋先生却面无表情,接过了铜簪后也依然淡定从容地看了一眼,然后双手合掌把铜花簪捂在了两手中间,然后轻轻一声响后摊开手:“不错。”
铜花簪并没有什么改变,姚海棠接过后,就收回了怀里:“师父,那位胡先生都启灵过什么,很厉害吗?我看着不如师父,可比师父嚣张多了。”
一边的萧素问道:“你从哪儿看出来胡先生不如师父的?”
这时才见萧素是个坏的呢,姚海棠瞥了萧素一眼道:“一个人心浮气燥好虚名是成不了事儿的,要想成事儿一定要心稳气沉韬光养晦。咱们师父这样的才能成事儿,当然比不能成事儿的胡先生厉害。”
她这话一说完,蒋先生就看了她一眼,然后说:“记住这话。”
“啊……记住师父比胡先生厉害?”姚海棠挺白痴地问了一句。
于是蒋先生和萧素齐齐瞟了她一眼,异口同声地道:“蠢笨”
“师父是让你记住,心浮气燥难成事儿,韬光养晦好成事。”萧素一边说一边摇头。
用不用这样,姚海棠扁了扁嘴儿,说道:“师父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光记着教训我。”
面对姚海棠这样的徒弟,蒋先生居然还能不叹气不动气儿地说道:“惟迷尘以名。”
这话的意思是说胡先生所启灵的器里,能叫得出名的只有迷尘剑,于是姚海棠好奇了:“春雨剑呢?”
蒋先生没回她的话,倒是萧素在一边说:“两柄春雨剑都是师父启灵的,两柄春雨剑都是你制的,看来你和师父的师徒缘份是早就注定了的。”
“师父……我已经很久没摸錾子了”姚海棠幽怨了,她从前一天不仿点儿东西就浑身上下不舒服,这下可好,再这样下去半年都快有了,她觉得很空虚啊“嗯。”蒋先生就这么一个字儿后,人就闪没影儿了,叫姚海棠看着好是一个郁闷啊。
不过师父就是师父,姚海棠这才幽怨地说很久没摸錾子,没过几天就有人送了一些铜坯子来,说是让她练练手。看得出来都是临时弄来的,锅碗瓢盆都有,都像是民用的,不过质量是十成十的好,这时代的手工艺人都非常实在。
铜坯子厚,加上錾子都趁手,姚海棠心里的小火苗又开始雄雄燃烧了。不过就算是杯碗盘碟,那也是要进行退火处理的,好在这用炭升个小炉子就成,要真是大器还不得另建个大风火炉。
“海棠,你打算錾个什么?”萧素在一边看着姚海棠拿着个铜盘许久没动,就好奇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想做灸肉了……”姚海棠看到餐具时就忍不住满脑袋都是吃食,谁让这些都是用来盛放吃食的,不能完全怪她是个吃货。
……
看着姚海棠,萧素都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了,不过很快她就凑上去说:“什么是灸肉,灸肉怎么做,好吃吗,都用什么肉来做?我喜欢吃牛羊肉,鸡肉就算了,吃腻了,以后别老做鸡肉吃了,再换着方法做我也能吃出鸡肉味儿来。”
听了这话,姚海棠凉幽幽地道:“昨天晚上也吃了,你也没尝出来吧。早知道你吃腻味了,我如果想让你吃呀,你是尝不出味儿来的。”
萧素看着她气结地说:“还是赶紧去做灸肉吃吧”
“等着,晚上再做,我得雕个花儿,让油流到凹下去的地方,这样比较不腻味儿,洒香料也会更均匀一点。”姚海棠说着摊开錾套,取出一枚錾子,想了想还是用纹样儿比较好一点,要是花鸟鱼虫她怕自己下不去手烧它。
最后錾成的是八宝纹,这纹路既吉祥,又正好适合用来烤肉。八宝纹也相对更简单一些。姚海棠开始錾的时候,萧素就在一边看着,只是越看到后来,嘴张得越大,很明显眼前的场景让她非常吃惊。
没过多会儿,蒋先生也来了,他总是在最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当然,这至多也只是蒋先生自己这么认为,因为他只在他认为该出现的时候蹦出来。
这时姚海棠的脑子里在想八宝纹的相关介绍:“八宝纹为吉祥纹样之一,在历史上多用在瓷器、木器、金属器皿上,其意为趋吉避灾、镇宅安家。八宝纹后期有加云纹或刻丝海水纹装饰的例子,但八宝纹主体基本不变。”
她已经习惯在自己做什么的时候就复习一遍相关知识,等她差不多把相关的资料都过完,手里的八宝铜盘也就差不多完成了。最后用砂纸细细打磨好,然后她就打算起身把这铜盘浸到水里去,毕竟是要吃的,细碎的铜渣滓是绝对不能出现的。
只是她一起身就看到了俩直眼看着她的:“师父,怎么了?”
“不错。”
除了爱被人夸菜做得好之外,姚海棠最爱被人夸的是手艺好,于是特得意地把铜盘凑到了蒋先生眼皮子底下说道:“师父,你看,这是八宝纹,是佛……”
这时代没佛教……姚海棠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是某个小地方传说里的纹样,说是可以驱凶除恶、镇宅安宅。”
“我饿了……”萧素就剩下这句了。
一看天儿确实不早了,赶紧去把铜盘煮一煮,烤干了再刷几遍油,这样才不会沾肉和菜。其实所谓的灸就是现代的铁板烧,什么铁板牛肉、铁板韭菜之类的,全都算可以算在这里边。当然,古代的灸和现代的铁板烧还是有区别的。
晚饭是几样儿炒青菜和灸肉,肉要经过事先的腌渍处理,姚海棠还备了八宝饭,算是应了那八宝纹的景。
吃的时候萧素和蒋先生都没有说什么,姚海棠当然也就淡定的吃着,只是吃完后,蒋先生说了一句:“用铜器盛菜不错。”
蒋先生说完走人后,萧素说道:“这盘里灸的菜有一股很奇特的灵气,感觉很纯净,很……神圣,应该可以这么说吧。师父再好也不会说好,也不会告诉你哪里好,我看你也明白不过来,以后要有不明白的就问我,别成天揣着糊涂然后越来越糊涂”
神圣,纯净?该不会跟八宝纹有关系吧,难道这也行?姚海棠思索了好一会儿没答案,正好萧素让她问她就问喽:“这上面的纹路,传说是天上的仙灵们常伴身边的法器,会不会是和这个有关系?”
“你用仙灵的法器刻在灸肉的盘子上……海棠啊,我不得不说,你太强大了”萧素简直都不敢相信,姚海棠这小胆儿真肥,也不怕仙灵们半夜用雷劈她。
“那就是有关系喽,啊……我忽然记起来了,为什么在云泾河,那俩老太太吃了做的食器盛放的吃食为什么身子越来越好,小毛病都没了,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不过那时候都是花花草草的吉祥纹路啊,不过……牡丹代表富贵,富贵物件富贵人,正好互相衬样。
看来最终,器还是和纹路有关,并不像她从前所认为的,只要取个名字就得“对了,师父让我告诉你,连西山明天到。”
“这……这么快?”
好吧,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闭上眼睛咬咬牙总会过去的
116.九煞钟
在东朝人心里,西夷就是个邪教组织,不容与世。不过西夷人自己并不这么认为,西互人反正觉得东朝人没有信仰,只沉迷于制器炼器,而不思敬天地神明。
所以姚海棠就觉得,这就是两个宗教信仰不合的国家,西夷人的神明叫纳落罗,在西夷话里的意思是朝阳一般的火焰,这是一个崇尚火的民族。至于什么虫子……完全是萧素哄着她玩儿的,为此姚海棠气愤了半天。
“唉,我这不是逗你开心嘛,还真生气了。不过西夷人爱吃虫子,你要真是连西山的女儿,只怕以后会恶心死自己。可怜的海棠呀,还是留下来乖乖做我的师妹比较安逸。”萧素拍着姚海棠的肩,她倒感觉自己像是在安慰,可在姚海棠看来她简直就是在恐吓。
这下是哭都哭不出来了,现代也有虫宴,可别说吃了,她连碰都不敢碰,看都不敢看,更别提伸筷子去吃,那简直可怕得要死:“打死也不要,打不死更不要,素素,你说我是不是躲远一点儿比较好。”
只见萧素摸了摸她的脑袋,摇头晃脑地说:“你还是想着赶紧把今天的功课做完,要不然谁来师父都会冲你说‘做完,再去’。”
听着这句活灵活现的“做完,再去”,姚海棠又乐不可支了,揉了把脸嘿嘿然地说道:“有师父在,我不怕。反正我不想去谁也不能逼我,逼我我就……我就抗议”
“抗议顶个屁用。”
“素素,你说脏话了。”
瞪了姚海棠一眼,萧素没好气地说道:“赶紧做你的功课,四十九周天,练完了师父还有事儿找你,别耽搁了知不知道。”
又找她,姚海棠反正对蒋先生找她已经麻木了,已经不抱期待了,反正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每回都是说说话,反正她问不出什么,蒋先生也一样说不出什么。
四十九周天对她现在来说已经不算太难了,一个时辰就得,收了功后蹦到蒋先生院子里,蒋先生正在那儿对着一座铜钟,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运进来的。
这时的蒋先生似乎正在全身心投入,姚海棠就赶紧找个角落猫着,她不能确认这时候分心会不会出差错,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院子中间的蒋先生闭着眼,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淡而有些冷,总给人一种疏离感,就算心再热,面也是冷的。姚海棠这么想的时候,忽然见蒋先生睁开眼,手印散开后十指如莲花一般叠放在盘坐的腿上。
“过来。”这话当然是蒋先生跟姚海棠说的。
闻言踮着脚尖儿跟做贼似地走过去,姚海棠小心翼翼地说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然后蒋先生就站起来了,指着蒲团示意姚海棠盘腿坐好,然后才说道:“颂九遍《青玉莲华经》,用心。”
总是喊用心,姚海棠其实觉得每回自己都很用心了,只是没人觉得她用了心。叹了口气,姚海棠闭眼睛,开始吟颂《青玉莲华经》:“通微见寂,幽气玄参,聚灵于星……”
开始念第一遍时,姚海棠没什么感觉,念第二遍时只感觉比第一遍更无聊,念得多了就想打瞌睡。可是到第三遍一张嘴念出第一个字时,却忽然有凉嗖嗖地气息迎面拂来,似乎是从那铜钟上袭来的。
与从前见到过的器不同,铜钟散发出来的气是冰冷的,甚至是阴森而黑暗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不是从前常见的欢欣与热情。从前的好比身轻体柔易推倒的萝莉,眼前的是一个大叔,不萌而且有深得没底的城府,阴冷黑暗得像是从地狱出来的。
浑身上下一通颤抖,姚海棠想睁开眼睛来问蒋先生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蒋先生这时却在她耳边说道:“闭眼,宁神。”
这么一说姚海棠当然只能乖乖闭着眼睛,蒋先生虽然沉默寡言,但是每一句话都是有用的,除了天天要说上几回“蠢笨”之外,都是有用的接着颂下去,每颂一句,寒意就在加声,到最后姚海棠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没穿衣服在南极盘坐,那寒气从指尖缝、头发丝儿里渗进去,一点点儿快把她给冻成冰块儿了。
“继续。”
“至化气聚星,而后光华蕴于经脉,宜于缓而不得急……”姚海棠冥冥中觉得自己现在在一个关口上,必需迈过这坎才可以,所以才坚持着念下去。
而且她也不是半道儿上说放弃的人,既然坐下了让念九遍就是九遍,一个字儿都不会少。她总是很奴性地去做老师说的话,谁让她打小就是个“好孩子”呢第三遍念完后,寒冷的感觉消失了,但也并没有温暖起来,还是那样凉嗖嗖的。很快她发现自己听不到了,嘴巴在发出声音,她听不到。院子里原本有风吹树叶的声音,现在也一点听不到了。忽然之间她有些惊恐,但却像是忽然又感觉到了蒋先生似乎在说:“冷静,不碍事,继续。”
咬咬牙继续吧,姚海棠想的是:“万一不念完听觉得不好那就糟糕了,还是乖乖地照做吧。”
颂到第五遍时,听觉回来了,视角没了,刚才能从眼缝儿里看到光,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好在姚海棠这会儿是彻底淡定了,反正能回来,不就一小会儿嘛。
第六遍消失的是味觉得,她嘴里含着麦芽糖呢。第七遍消失的是嗅觉得,她闻不到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散发出来的气味儿了。第八遍消失的是触觉得,扎着ρi股的草这会儿一点也不疼了,到第九遍时又回来了。最后一遍消失的……最后一遍,所消失的是存在感,那会儿姚海棠感觉自己就像不存在了一样,不仅是她不存在了,这个世界也不存在了,甚至觉得一切是虚幻的。
但是这个世界不存在,现代是存在的,这不能抹灭她存在的真实感,所以姚海棠反倒不惊恐了,还在心里想道:“大不了又回去了呗,没什么可怕的。”
虽然有舍不得的人,但回去才是最好的归宿,这个天下再美好再神奇,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之为家。所以她这时候没有沉沦进那空虚里,反而挣扎着想从这感觉里出来,她认为可以回去了。
不过眼睛一睁开,看到的却是铜钟和蒋先生,难得的是她居然在向来面无表情的蒋先生脸上看到了一丝疑似笑容的薄,嘴角几乎不可查地往上扬。她第一个念头是捏了自己一下儿发现有点疼,然后就知道自己还在东朝了:“师父,你居然在笑,有什么事值得开心吗?”
“灵洞有些地方,很危险,现在这样更安全。”蒋先生也算答非所问第一人了,其实他想说的是如果只是像姚海棠先前那样,不过是聚灵初期的水准,很容易让萧素因为照顾她反而身陷险境,这样两个人都会很危险。
好在姚海棠也能听得明白一点儿了,不过还是糊涂:“师父,先前那样怎么危险,现在又怎么安全,我刚才怎么了?”
这几个问题恰恰都问在了点儿上,蒋先生看着她想了想后,非常果断地冲外边喊了一声:“素素。”
萧素也是个应声就来的,然后看了姚海棠这一脸疑惑的就明白,大概是她这小师妹又有什么问题了,而她那闷嘴壶似的师父觉得答了太费劲儿:“知道了,师父歇着吧,我领海棠出去,也到该去主堂的时候了。刚才已经有人来说过了,言道礼乐坊那边的人过来了,让海棠过去一趟呢。”
接着就见蒋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气似地转身回屋了,姚海棠伸手想留,可也得留得住,最后她只能长叹一声说:“素素,你赶紧跟我说几句话吧,要不然我就得被师父憋死了”
“看你这可怜劲儿的,来吧,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你美丽聪慧无知的师姐会给你一一解答的。”萧素一边领着姚海棠往外走,一边等着姚海棠的问题。
于是姚海棠就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问道:“是什么样的危险,为什么会危险,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告诉我吧,我这么一个话唠怎么就摊上咱们师父了,问十句也未必能有一句答案,而且这一句答案绝对还能是答非所问的,可郁闷死我了。”
她这样儿除了能让萧素笑得前俯后仰别无其它,笑了好一会儿后,萧素才说道:“师父的意思呢是说,刚到聚灵期进灵洞会有些危险,我倒是能照顾你的,但是那样呢可能会有一些其他的危险,至于是什么危险,不一定,每年我遇上的都不一样。”
“至于你问刚才怎么了,刚才那座叫九煞钟,是天下有名的凶器。你是以生灵之气为主,如果有阴煞之气相激,经得九煞后根基固聚星入经脉,当然前提得是你熬得过阴煞之气,熬不过去也会有危险。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经脉里的灵气也化气聚星了,这才算真正到了聚灵期,先前不过进了门而已,要知道聚灵期稳定了到灵洞里才能保护好自己”
闻言,姚海棠答道:“那就是都会有危险啊”
“对啊,世上哪有万全的事儿,不过现在有师父在身边,灵洞里师父可就不能帮我们了,那你自己想想哪里更危险。”萧素如此答道。
而姚海棠听着这番话,忽然想起了杜敬璋来,因为他说过一句话:“这世上险象环生,转机却多自危厄中来。”
于是她想起太平院的人来了,杜敬璋说过四方堂也有太平院的人,还说到时候会帮她来着,看来她是时候发出点儿信号了。一是西夷王,二是灵洞……只是这样会不会太米虫了,整天就指着别人来帮忙
117.好不好
起初晏复山和何芳言来认亲,那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姑娘不是自家闺女,一个人前后长相不能半点儿没相似的地方,何况这才不到七年呐。所以晏复山和何芳言很容易就相信了她不是,但是西夷王这里不好办了……一路到主堂,萧素本来说不陪她进去,本来里头除了晏复山和几个管事之外也没有别人,这是家事儿,不管是是非非都不好掺和。但是姚海棠不干,她非得拽了萧素陪她不可,要不然她怕自己先吓死自己,实在是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简直就和那十煞钟一模一样儿。
缩着脑袋缩着脖子地进了会客堂里,姚海棠几乎是有些瑟瑟然地一一行了礼,然后站一边不说话了,头也不怎么抬,眼珠子也不乱动,这时候多动弹一点儿就感觉会被那些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冻成冰棍儿。
说话的时候还好一点,现在非但不说话还齐齐看着她,她不心生恐惧那才有鬼了。
“西山,确实像,这眉眼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儿,一样怯生生地,看着都招人怜。”说话的是连夫人。
这柔声柔调的,倒真像是江南姑娘的感觉,软软和和的。这声音惹得姚海棠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一看之下被雷劈个正着,那连夫人跟她……不对,是她跟这连夫人真是眉目依稀相似啊。只是人特正一倾国佳人,怎么到她这儿就这么普通呢“夫人稍待,先确定了再言其他。”那连西山的声音倒是颇有几分气势,光是这声儿就压得姚海棠不敢抬头看他了。
再不敢抬头也要出声,她可不愿意到那西夷去,西夷公主和亲要是嫁给皇帝怎么吧,那她万万不能干:“我真的不是的,如果真的按你们的说法儿,司珍坊里好多姑娘身世都和我差不多。不过我的身世真的是一清二楚的,真不能是二位的千金。”
于是又听得那位连夫人说话:“司珍坊里还有很多你这样的姑娘吗?”
戏引子来了,姚海棠赶紧接着话说:“可不是嘛,多跟着爹娘颠沛流离,然后小小年纪就进了司珍坊,司珍坊里这样的姑娘真的挺多的……咦,这样一看我倒真的觉得有一个小姐妹生得和夫人像了七成,也是这般语调柔柔的,她还是我的好姐妹呢……”
说到这里姚海棠忽然住了嘴,她似乎不太应该把杜兰说出来,毕竟可能杜兰也不愿意去,虽然她在京中一直没有去看这个一来就一直照顾着她的姑娘,但她很是承情从来也没忘记过。
只是姚海棠没料到,她的话招来的只是连夫人一声轻笑,尔后说道:“只是我们查来查去,却只有你的行踪和时间最合我们当年失踪了的女儿。至于你说的那个姑娘,是叫杜兰吧,倒是见过,像是真像,只是她却是土生土长的京中人。”
“可是我虽然一直颠沛漂泊,却也是可查可证的,真的不相干。我倒挺乐意认二位做父母,只是怕到头来发现不是,反添了失望。我自也是的父母亲生养的,也不可妄认父母让家父母泉下难安,这等不孝之事,我也是断然不敢做的。”姚海棠尽量稳一些,说话缓一些,她要等人来救她啊终于在这时那位西夷王又开口了,不过这时语气多少温软了一些,但这温软也只是相对的,比起北极暖一点,和南极差不多:“我不信太平院和司珍坊查到的,只相信自己所掌握的消息。”
又是一个只相信自己的狂人,对这样的人姚海棠最没主意,嗯嗯啊啊了半天之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看了眼萧素,萧素也没辙,只好上前一步说:“不如请太平院或司珍坊的人来对个证,海棠是我的小师妹,我可舍不得她离开,我可就这么一个师妹呢。”
这提议倒是不错,看来她的信号发得太迟,太平院的人没能准备好,这会儿自然也不方便现身。
萧素话音一落下,一侧坐着的一位管事忽然笑容可掬地开口说道:“近来言公子倒是送了一批器物来,眼瞧着明儿就要来取了,不妨等言公子来了请他帮忙对证一番。至于太平院嘛,想必大家都不乐在山里见着,那就作罢吧,有司珍坊的对证也是一样的。”
这时晏复山笑着点头说:“正是这么一说,连坊主你看这么办可有不妥当之处?若无不妥,那便先安顿了,我瞧着连夫人也累了,先歇一夜凡事都不着急。”
那连西山正是礼乐坊的坊主,所以晏复山叫一声连坊主也是无可厚非的。连西山见众人都这么说了,自然点头应允,这会儿也是天将晚了,本就当各自散了用饭:“一路舟车劳顿,内人也累着了,正该如此才是,多谢晏堂主。”
于是姚海棠今天就这么溜了过去,夜里睡下时,忽然有人敲开了她的窗,她不理会那人还不依不饶地继续敲,她无奈起床把床推上去,待睁眼一看时却吓了一大跳,然后拍着胸口说:“陈荣,你想吓死人啊”
来的可不正是陈荣么,点了盏灯,陈荣大大方方地坐下了:“姚姑娘,好久不见了。”
“他们说的山里有太平院的人原来是在指你啊,你什么时候从云泾河回京城的,你不是不愿意回京城吗?”姚海棠可记得陈荣在云泾河做土皇帝,别提多高兴了,当时就记得杜和说过,这人就是给个高位也不乐意走的。
“我不回京,谁给人带人来啊,安丰不好安排,他得管着天然居和船运事宜,我只能把青苗姑娘给姚姑娘安排过来。青苗还得过几天,你也别急,院长让我跟你说一声,青苗从前是太平院的人,现在从院里退了出来,不再涉太平院的事儿,只管保你无虞。如果姚姑娘觉得这不好,那我回头就再把青苗送回去,所以这事儿得看姚姑娘的意思,是留还是送回去?”陈荣说话跟连珠炮似的,姚海棠就差没听得晕死在窗槛上。
忽然间听得陈荣说起自己的“产业”,姚海棠自然要问一句:“对了,天然居怎么样了,船运还在做吗,不是说除了……杜和没谁能带船出来吗?”
只听得陈荣说道:“自然有办法,至于天然居一直由安丰在管着,他倒也办得有声有色,船运那边本是托水运司承管,后来天然居的事务稍安闲了,这才又交还给安丰了。也是姚姑娘福气好,干什么成什么,这一样两样加起来,姚姑娘虽然不能说一句富甲天下,却也是金山银山享用不尽了。”
一听有钱,没感觉了,到这儿起除了最开始被偷了钱袋后,她没缺过钱,不过金山银山么谁都爱。一想能打好多漂亮的金器银器,而不用担心造价问题她就很欢喜,遂眉开眼笑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替我谢谢安丰,让他给他自己加月例银子。”
“我来主要不是为这个,主要是为西夷王的事儿,也不知道西夷王发什么疯,居然认为姚姑娘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要真是姚姑娘,估计姚姑娘都出不得京城半步,别说像现在这么悠闲了。”陈荣这会儿是真觉得西夷王需补脑啊姚海棠十分认同陈荣的话,遂连连点头说:“对对对……我要真是西夷王的女儿,太平院怎么也不会让我出京城门的,别说到处乱跑了。这么一想西夷王大概是被冲昏了脑袋,要不然不能这么贸然地就来了。”
她的话让陈荣也直点头:“就是这么回事,看来西夷王这趟来,只怕是拿姚姑娘做幌子,来做一些什么事儿的。”
怎么会这样,姚海棠这时觉得自己就是杆儿枪,谁都能来上膛瞄准然后“砰”一地声打靶上去:“那这事儿我应该怎么做,怎么答?”
对此,陈荣答道:“这个倒也简单,不承认就是了,不承认西夷王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人从四方堂带走。据内线说,晏堂主挺重视你,而你又是蒋大的徒弟,想要把你随随便便带走那是不可能的事。你在这边先咬牙不承认拖上一段时间,既然明天和言公子对证,那我们先和言公子通个气,其他的太联院会安排,姚姑娘不必担心。”
到最后天边星子渐淡之时,陈荣说该走了,说走就真起身要招呼隐在草丛里的人一块离开,只是没走多远又退了回来,陈荣问了一句让姚海棠想喷他一脸的话:“姚姑娘,杜和哪里去了,话说我还有些问题想跟他讨教读者,杜和配的药剂真的是大大的好”
“已经可能不会再出现了。”姚海棠惆怅了一会儿后这么答道。
“噢,你们俩闹掰了,这可不好”
你才闹掰了,你们全家都闹掰了,姚海棠在心里碎念了一千遍才爬回床上睡觉。只是念着念着又笑出来,这时忽然在想:“杜敬璋,我都躲这里来了,怎么还是有人要不断提起你了。”
“混蛋,我已经忘了他了,我已经忘了他了……”又好一阵碎碎念后,姚海棠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想:“傻子,你在京城好不好?”
好不好?一点也不好,水深火热着呢
118.不灵的
五月的京城还是雨,从春到夏,雨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虽然各地水位报涨,却不见有决堤的现象出现,可见杜敬玱带去的钱修好的几处大堤还是起了作用的。
越是这样,就越有更多的人觉得不安,整个京城在雨里一直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息,不管是朝臣还是普通的百姓,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种一触既发的局面已经压在了弦上,只需要谁弄出点动静来,这箭就会射出来,至于谁生谁死……谁知道呢京城外一片苍松翠柏之间,两个身影一跪一立,各是风姿动人,场面却沉重而阴郁。
“四哥,虽然我问了很多遍这个问题,但不到真正问到你的时候,我还是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杜敬玱的愤怒与怨早已经在寻找答案的途中越来越深厚,他不是自家那事事通透的四哥,所以他想不透。
看着眼前日渐消瘦哀伤,至此现在悲愤以及的杜敬玱,杜敬璋觉得这是他的责任。是他给了杜敬玱野望,但却在此时被自己的父亲摔下深渊:“父亲再逼我们,他是个过于有远见的人,而且通常总是把事情往坏的一方面想。父亲觉得与其让我们在他身后斗得洪水滔天,不若就在他眼前斗罢了,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内,让我们斗完,他觉得这是他的责任。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像父亲的,总愿意把一切都安排好再撒手,却不想旁人是否愿意被安排。”
静静地听着杜敬璋的话,杜敬玱的内心唯剩下一片悲凉,他永远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皇要把母后斩杀于宫外:“四哥是说,父皇认为我们以后会有争斗伤亡?”
对于这一点,杜敬璋是认同的,当然他也自有抽身之策,只是没想到他那位父亲竟是这么地尽心,说到底这一切不仅是为杜敬玱,也是为了他:“小九,当年在御书阁里第一课,先生说的是致人以诚。这一切究其因由只有…,一外戚过于强大,而你过于心软;二父亲担心你继承大统后,会杀我;三让你的可能变成不可能,在父亲用这种方式让你独立于皇位的争夺之外。”
“父皇终究还是看不上我,四哥,在父皇的眼里,永远只有你啊”杜敬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虽是不恨,却不免有些怨叹。他做了这么多,总也很难达到四哥的高度,不管是皇帝的眼里还是百姓的眼里。
却见杜敬璋摇头说:“不,父亲把你排除于争夺之外,恰恰是要把大统传给你。削除外戚、杀母立子、平众蕃王,父亲在为你铺路。”
这话听得良久杜敬玱都没有说话,最后眼疵欲裂地说道:“为何是现在,为何是这般名声,为何是这样死去,这样对母亲不公”
“真相虽然很伤人,但你我都知道答案,父亲以后会派你做更多的事,你会得到更多的声名和荣耀。小九,四哥现在只问你一句,这些你还要不要,你是否会因为怨恨而拒绝?”杜敬璋忽然发现这一切只因他而起,说自责倒不至于,愧疚却是有的。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为何还要退,为我母亲丧命,外祖家除老弱外皆流放,如果我退了,他们就枉受了这些苦难。我不退,我要光明正大地坐到那儿,为母亲正名,为外祖一家平反。”杜敬玱和杜敬璋的性格终究是不一样的,一个属于咬紧牙关也会撑过去的,一个却是咬紧牙关往外走的。
“嗯。”杜敬璋这一声应的意思是说,他会在这方面给杜敬玱提供一些所需要的帮助。
但是杜敬玱摇着头说:“四哥,从前你说我该长大了,但我却还是处处受你的照顾和帮助。只是从现在开始,就像四哥说的一个没**孩子,得自己照顾自己。四哥,父皇所担忧的事情,永远不会出现,四哥永远是我的四哥,不管什么时候不会变的。兄弟阋墙的事,绝对不会出现,当然前提是各自安分守己。”
对于杜敬玱的话,杜敬璋只是一声浅笑,并不予置评,只说道:“我和你不同,我太过自私地只想做自己,并不愿意被强加什么,这天下固然是责任,但能放下于我而言是幸”
兄弟间的谈话越来越归于平静,真正的风浪却往往在平静间酝酿,杜敬璋搅风雨时对向无非就是朝臣们和他那些兄弟们,而杜敬玱要搅的是皇帝心中的风雨。他们那位圣天子的父亲这一招,却是生生把儿子变成了儿臣。
入夜时分,京城一片沉沉的暮色,杜敬玱在慧贵人的坟头静静地跪着,他看了眼还站在他身边的杜敬璋,说道:“四哥,你回吧,不必在这儿陪着我。”
“抛开后妃的身分,慧皇后还是我的姨娘,小九,如果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兄弟,此时我该陪着你跪,陪着你泣才是。”杜敬璋自然跪不得,他是嫡长子,慧皇后死时被贬谪了身份,安葬时只有贵人位,所以按道理连杜敬玱都跪不得。
只是毕竟杜敬玱是身为人子,宗府的人看着也多有不忍心,也不能真的不让儿子跪母亲,这不合规矩纲常却是人伦孝道。
这时兄弟俩的背后忽然走来一人,在暮色合围之下龙行虎步而来,便正是东朝皇帝。他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时,唯一能感叹的是杜敬璋的圆融,他以为这时候两兄弟该生间隙,却没料到还是这般不相离:“老四,回府去。”
闻言杜敬璋连忙回身行礼,哪怕身边没有一个随从,但他的规矩从来不因为人少过半分:“父亲。”
“回去,闻说你近日着了暑热,还不快回去歇着。”皇帝挥手间就有骁骑上前来请杜敬璋回府。
见这状况杜敬璋明白,皇帝大概是要和杜敬玱说些什么,便依言离去,离去前重重地拍了拍杜敬玱,见杜敬玱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安心离去:“儿子告退。”
事后,杜敬璋并不知道皇帝和杜敬玱在苍松翠柏之间说了些什么,他也不问,太平院的人也不会去打探皇帝的隐私,至少他从前是这么规定的。有些话,不知道总是自在一些,人知道的越多就越不自在。
“公子,齐晏齐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这时的齐晏还是五品的翰林郎,东朝的官员是五年一任,今年夏末就又是升迁调派的时候。齐晏这趟来,为的正是五年一任的事,虽然她在翰林院还没满五年,但遇上了这时候,也自然会有职务上的调动“见过座师大人。”比起执礼行规矩来,齐晏这经过当年杜敬璋点拨的自然也是分毫不差,虽少有见面,也不曾提携,但齐晏一直逢事逢时逢节地来拜会。
看了一眼齐晏,杜敬璋指着坐说:“坐吧。”
“谢座师大人。”
“你要调任云洲为御使,这事是我安排的,想必你也听说了,御使也是五品,不过在地方上权责比你这五品翰林郎要抵用得多。云洲是你的家乡,你这一任也算是衣锦还乡,好好在你的任上做出些成绩来,我希望你将来能做朝之砥柱、国之梁柱。”看着这个差点被他勾去了的门生,杜敬璋确实是寄予了期望,至于厚望,还不到这份上。
他寄予厚望的,唯有言行云和乔致安而已,齐晏只怕还要经过很多年的历练才可寄厚望。
同样的,姚海棠在四方堂也是那被人认为需要经过很多年,才能厚望的。她这时灵时不灵的灵力实在让人很搓火,到最后连她自己都火大了。
“素素,我看我还是退出灵洞的任务吧,省得拖你的后腿,你一个人还没带着我危险呢。”姚海棠打退堂鼓了,实在是这几天她不但没启灵成功什么东西,反而是连原本启灵好的物件到她手上都没点儿感觉。
不仅仅是启灵没感觉,对器物也没感觉,甚至也没有了那种能感受天地自然气机的灵悟,她很受伤啊冲姚海棠额头拍了一巴掌,萧素吼道:“你这叫什么话,报上去了就不能退,我一个人去倒是能完成,不过你这样会被逐出山门的。得了任务半途退出,就算是先生也不可以,像你这样的一般直接扔山底下去,再也没人搭理你了。”
捧着手里装饰用的小铜剑,姚海棠特无奈地说:“你看啊,它完全不听我使唤,不听就算了,可是从前一摸着器物就分外有感觉的,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她这样萧素也非常无奈,只得长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后天就是了,后天就是了我看你怎么还这么不灵不灵的。师父,你赶紧来救救你这没治的徒弟吧,我是没法儿可想了。”
好在蒋先生也是应声就来了,看了眼姚海棠嘴都还没张,姚海棠就自己指着自己说了句:“蠢笨我现在都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以后您老人家就直接跳过这句吧。”
她的话对于蒋先生来说只怕连浮云都不如,蒋先生淡定地说道:“蠢笨,自有化无,自无还有……连星水”
只见蒋先生话说个没头没脑人就往外冲了,姚海棠就糊里糊涂地问道:“什么,师父你说到哪里去了。”
“你哪来那么多什么,跟着一块儿来,反正是好事儿就对了。”
好事,姚海棠对此持怀疑态度
119.连星水
一路穿过雾气渐起的山林,姚海棠猫着腰跟在蒋先生和萧素身后,轻灵的步子飘逸而快速,等到姚海棠发现自己快步如飞的时候,一下子就傻了眼。她在那儿张大嘴巴指了指自己的脚又指了指蒋先生和萧素,从前这俩人要是全力开跑,她刚够看着人的背影,现在居然能追赶得了了,虽然距离还挺远的。
她觉得自己需要认真仔细地感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就稍稍放慢了速度,待仔细凝神于内时,发现经脉里散落的灵气正在周身奔涌,与天地这间的气机相互作用,于是她……就差能飞了。
看了看前边儿的蒋先生和萧素,她确实就算再厉害也不能飞,可惜啊,还是没仙侠成,只是玄幻而已:“不要想太多了,这就不错了,就是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寿与天齐,就算不齐活个二三百岁我也能知足的”
回头一看姚海棠在那儿嘀咕,萧素就喊道:“瞎嘀咕什么,赶紧跟上来,这里你还不熟,万一绕路了我可不负责来领你。”
应了一声赶紧跟上去,到地儿了一看,居然是在拂尘泉不远处,姚海棠看了眼萧素,萧素摇头冲她示意没什么危险,然后两人一块到了蒋先生身后。
这时姚海棠看到了两点萤光在一滩水上边儿徘徊,她还当是萤火虫呢,心里嘀咕着:“至于嘛,拿萤火虫都当奇观看,何必呢。”
她心里这么想着,就蹭了蹭萧素小声地问道:“素素,萤火虫有什么好看的,用得着好好的功不练了来这里看这个,房前屋后好多呢。”
就知道姚海棠不知道这是什么,因为她还没学到这儿来,在此之 前她就是一白丁,所以不能对她抱太大期望:“是星星,看来有七连星,虽然不是九连星,却也是难得一见了。”
“是指天上的星星……”姚海棠说着见萧素摇头,然后她也跟着摇头了,让她相信这是星星,不如谁直接告诉她她就跟那电影里的《卡门》一样,以为自己活在真实里,其实就是活在一个虚幻的戏里,而她是活在梦里。唉,是梦就好了,可梦有这么真实的吗“你不信啊,反正这就是星星,不管你信不信它都是。”萧素说完继续看着那两颗“星星”缠绕来去,越来越贴近水面。
姚海棠能信才怪,现代人类都上外太空去溜过了,事实证明月亮上没嫦娥,太阳里没鸟,要真有鸟也得被太阳烧成灰了,而星星不过是一个一个的小星体。再看眼前的“星星”,这要是星星她就敢说自己是七仙女。
就在姚海棠决定坚决不信的时候,那两颗星星其中一颗已经越来越接近水面了,接着光华一点点儿散开在水里,那光便青萤萤地泛起一层微光,有点儿像加了萤光粉的水,不过眼前的更漂亮更天然。
等最后一颗星星慢慢浸入水中的时候,感觉眼前的所有景象纷纷停滞了一会儿,不管是风还是水又或者是人的呼吸,眨眼间就恢复了,然后就间那水里的星星彻底消失了,接诸而来的是那滩水更漂亮了。不过那滩水居然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儿地减少,但却越来越流光溢彩。
就在只剩下大约一小杯的时候,蒋先生忽然结了手印,嘴里念了几句后嘴里蹦出个字来:“收”
一个“收”字落下,那些水就瞬间消失了,再看时是月华如水,地上除了有个小坑外空无一物。姚海棠眨巴眼看了很久,然后张大嘴巴说道:“隔空取物”
“喝。”蒋先生忽然把刚才收得的连星水递到了姚海棠面前。
那是一个青色的小瓶,看着像是上好的翡翠或者碧玉制成的,青幽幽和刚才的水差不多。她倒是很喜欢这小瓶,至于里边的“脏水”,她真的有点不愿意接:“师父,商量商量,不喝行不行。”
这时萧素的手伸了出来,把那小瓶接过了,然后伸手一点,把姚海棠给点着了,然后三两下就把瓶里的连星水灌她嘴里去了,再拍了两下水就到了她肚子里:“师父,对她呀,要来横的,她吃硬不吃软”
蒋先生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看着姚海棠问:“什么感觉?”
用力地摇头,姚海棠这时可算是得了自由了,可是水已经到肚子里去了,目前还没什么想拉或者想吐的感觉,至于其他的感觉……也没有“她的反应和她的人一样慢,师父看来我们要等等再说。也亏得是你运气好,聚气化星期能喝着连星水,还是七星的,当初我喝的也只是五星连星水。”萧素这话绝对不是妒忌,百分百肯定是幸灾乐祸。
“你完全可以留着自己喝。”凡是进嘴的,姚海棠都分外慎重,刚才那东西倒真是水的味道,喝下去也没有异常反应,可她有强迫症啊一旦吃进去的东西不明成分,她就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的不踏实。
“先回,不早了。”蒋先生说完就转身走,姚海棠和萧素一看习惯性地跟在后边儿。
等到了留云楼里,师徒三人大眼瞪小眼后好一会儿,萧素说:“师父,好像没用啊,该不会真的是萤火虫吧”
正在喝水漱口的姚海棠一声就喷出来:“噗……素素,你别恶心我了。”
但是蒋先生的答案更让姚海棠想喷他,蒋先生极认真地说:“浪费了。”
那意思是说用在姚海棠身上浪费了,因为她没反应姚海棠伸手揉着脸说:“早说了不吃了,这东西不知道干净不—干—净……师父,我肚子咕咕直叫”
看来是真的吃坏了,感觉就像是有东西在肚子里动了动去,像是要选择一样。
“有反应了”蒋先生今天居然露出了很细微的兴奋表情,细微得几乎像是没有一样。
可是姚海棠这会儿是真的顾不上呀,她肚子倒是没疼,不过现在开始发烫了,就像是一整盘刚出锅的油淋茄子被塞进了肚子里一样难受。关键是她一不出汗,二不能催吐,只能生生受着,一边的蒋先生正在那儿虎视眈眈呢她明明知道这肯定是幻觉,那水到了肚子里怎么也不可能化学反应成这样,无色无味儿的东西,没道理不灼伤嘴巴,反而把胃灼伤了,而且蒋先生虽然话少吧,可人确实是个好先生,没道理让她吃没用有害的东西。
在感觉最烫最难受的时候,忽然有一丝儿凉气缓缓地自气海出来,姚海棠心想:“这下有救了。”
可是蒋先生却在她耳朵边儿上喊道:“行周天。”
好在萧素懂她,在她身边yin*似地喊道:“行完四十九周天就不热了,赶紧的。”
那丝儿凉气实在太小,姚海棠觉得要是用这丝儿凉气行周天,会不会跟泥牛入海似的眨巴眼儿就得没了影儿。但是那丝儿凉气自己往经脉里钻,她就只好按照蒋先生说的行周天,每经过一处那一处就凉一点儿,那丝儿凉气居然也就更强一点儿,不过这些都非常微弱,看来真得像萧素说的那样,四十九周天后就不热了,也仅仅能是不热而已四十九周天不过一个时辰就好了,这时确实不热了,她待要睁开眼睛来的时候,蒋先生一掌拍在她背心儿,喊道:“闭眼,凝神,记清楚。”
萧素知道姚海棠这会儿肯定满脑袋疑问,于是捡重要地赶紧说了:“海棠,这是聚灵期的灵力使用方法,灵力修炼出来了,就得用啊,要不然修炼来做什么。知道怎么使用灵力了,你才能真正明白给器启灵是怎么样一个过程。”
一听这个姚海棠赶紧全副心神跟着蒋先生的转,这时才发现蒋先生的灵力是如水一般的,缓缓地经由经脉发于四肢,这就是动作更灵巧的原因,而启灵则是经由手,只有灵气能经由手自由运行,姚海棠这聚灵期才算是真正的到了。
当蒋先生收回手后,姚海棠睁开了眼,身前不远处有一群萤火虫飞过,她手微微一张暗暗运起灵力,不多会儿手上就多了几只萤火虫,这一下可乐得她是手舞足蹈:“嘻嘻……我也会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的”
她这兴奋劲儿一上来,又运起灵力招了一些枝枝叶叶和小石子儿到手里,蒋先生和萧素都撇开脑袋去不乐意看她了。
也是,谁在发懒的时候没想过这个,如果自己有隔空取物的能耐,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其中尤以闹钟和手机为首。虽然现在没闹钟和手机,可喝个水至少是方便了最后萧素打断了她,说道:“好了,别玩了,小心脱力,到时候我可不背你回去。”
姚海棠站起来跟着蒋先生和萧素往回赶,只是一路上的花花草草和野果子可算是遭了殃了既然可以隔空取物,那就一定要能飞才好啊,可惜看样子是没人会飞,能有轻功高开高走也不错了,只是轻功也还得慢慢学,像蒋先生现在估计是一苇渡江的能耐,她啊……还是老实坐船吧
120.得瑟了
人往往在最高兴的时候总能发现还有大大扫兴的因素存在,姚海棠每天玩着隔空取物和轻功不亦乐乎,这日是灵洞任务的前一天,这天没什么安排,姚海棠早早做了午饭就在那儿玩上了。
这会儿她还不敢走高了,就敢在屋顶上飘飘,四周都是厚厚的草,而且还有蒋先生和萧素这俩保险她不至于摔着。好在留云楼这几间屋的屋顶还算结实,要不然她这一趟一趟来回的,屋顶早就跟筛子一样了。
就这几天她灵力也已经做到了收发自如,这时才知道那什么连星水在记载上说是“有星辰相会,入凡间而化水者,是为连星水,以七、九为上。聚星以化将还未还时服用,可拓宽经脉,化星归海。”
这一段话的意思是说,天上的星星如果连成了一条线,会有星灵到凡间来化做水,这水就叫连星水,七连星和九连星最好。聚灵期里灵力如果还散落在经脉里,那就可以服用,一来拓宽经脉,二来可以让灵力回归气海以供使用。
跟她解释完后萧素就不搭理她了,这几天萧素和蒋先生见她玩得兴起,基本不怎么管她,蒋先生教弟子向来是放羊似的。
在屋顶上走着走着,姚海棠好死不死地想起《卧虎藏龙》来了,当时看着章子怡和周润发在竹海上飘来飘去,那真叫一个飘逸潇洒,是个人都得羡慕羡慕,这时候有这能耐了,自然是想去实践实践。
留云楼外的树普遍不高,五米八米的姚海棠现在摔下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所以她念头一动就跃上了最近的一棵树,约是三五米的样子。站到树顶上放眼一看,果然视线和平时有些不同:“啧啧啧,这我要是回了现代,就是一小飞侠啊。干嘛要小飞侠,直接就成小龙女了”
由一棵树顶跃到另一棵树顶,丝毫没有费太大力气,飘来飘去之际,姚海棠真恨自己没穿一身白衣飘飘如仙似神的裙子,身上这粗布麻衣的,顶头像个村姑爬树上采野果子。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有一群鸟飞了过来,自她身边飘过,她趁手抓了一只又放了,然后又路到另一棵树上,由于玩得太过高兴,她压根不会注意到自己的灵力在渐渐减少。
到后来越来越吃力了,稳住往下一看,好家伙她脚下这棵树起码是十几米,再回头一看自己离留云楼也老远了。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气海里空空如也,于是才知道自己可能要倒霉了:“我慢慢爬下去行不行,只要一点儿就好了,让我到最近的树枝儿上。”
可是灵力得有才能听她使,这时候要维持站在树顶上的动作已经很不易了,怎么可能还有余力来回应她。
在她着急的时候,忽然有人自树顶飘飘然而来,一袭宽袍大袖果然有几分出尘绝世似神似仙。定神一看,居然是已经好几天没见的西夷王连西山,这下姚海棠没顾得上担忧,反而先高兴上了,总算得救了只是那连西山站到离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落定了,然后袖手看着她说:“灵力无以为继为何还要跃得这般高?”
她也不想的啊,她这不是一时得意所以忘形了嘛,姚海棠非常不乐意地瞪了连西山一眼,不是因为连西山站近了不来帮她,而是因为连西山居然用长辈式的口吻说话,浑像是在教育似的。
要知道不管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就连她亲爹都没拿这样的态度说过她,她就属皮球的,越用力拍越弹得高。不高兴地看着连西山,姚海棠说:“我乐意不行啊。”
不救没事儿,拿长辈的语气说话她就不乐意了,反正摔下去,经脉里的灵气可以护住她,摔出伤来是肯定的,反正摔不死,很多时候她就是头牛。
也不知道连西山心里在想什么,看着她良久后居然放声大笑,笑得姚海棠直傻眼了,连西山才看着她说:“这脾气倒有几分像我。”
敢情连西山也是这么个别扭性格?姚海棠在心里腹诽完后,又低下头来仔细看了一眼树和地面的高度,然后决定直接扑下去,因为那儿有根树枝可以截住她。
她一张开手还不待往下扑呢,连西山脚尖一点就轻轻地飘到了姚海棠旁边,运气一带姚海棠就轻飘飘地站到了一根足以承重的枝干上,连西山也随后站了上来。看着连西山,姚海棠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戒备地说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倒真觉得你像是绫儿,脾气坏,手底下没东西又好逞强。”连西山这么说道。
这话说得姚海棠连连摇头:“我真不是你们的女儿,人说启灵师最有天生的感应,但我没能在您和令夫人身上找到这种感应,所以真的不是的。”
她这话说完就见连西山挥手,尔后说道:“我知道,我们已经找到绫儿了,她身上的胎记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已经确认了。不过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你左臂上可有一块掌心大小的胎记?”
当然没有,姚海棠想也不想连连摇:“没有。”
答了话她又不免有些好奇,遂问道:“对了,您说找到女儿了,令千金是哪一位,在哪里找到的?”
只听得连西山说道:“也许你认得,也是司珍坊里的,原先叫杜兰。”
杜……杜兰?姚海棠不免傻眼,怎么会是杜兰,仔细一想她也记不起杜兰容貌的细节了,只记了个大概。光从气质上来看,一点了不像那位连夫人,至于容貌,倒依稀是有几分相似的:“确实认得,她是我的好姐妹,只是为什么你们确定是她,怎么找到的?”
“自然有我们的方法,只是依姑娘的资质也不应当是寻常人家,姑娘就不想着找回自己的父母?”连西山似乎在yin*她。
姚海棠坚决不肯上当,其实让她再管别人叫爹妈,这对她来说很不容易,在她心里现代的爸妈那才算数。在这里一来就没见着,当然没有归属感了:“不用,排命盘时玉山先生就说了,我这人天生的父母缘浅,说通俗点儿就是克父母,父母在跟前少不得会出事儿,还是就这样为好。既是缘浅就各自好好生活着,那也不碍,又何必相见呢”
别看她这番话说得很有禅似的,其实她就是怕牵扯太多,人际关系是世间最复杂难办的,而她这人又懒又面“倒也洒脱。”
“对了,现在杜兰也在四方堂吗,我可不可以见她啊?”姚海棠心想现在总不至于给杜兰带来麻烦了,她们俩现在得算难姐难妹,一样的是大大的麻烦头子。
“若不是确有胎记,我更容易相信姑娘才是绫儿。”连西山是个相信感觉的人,虽然一切确实证明了姚海棠不是,于是连西山只得把这一切归究于缘份,这姑娘合了他的眼缘,再加上脾气像他,模样又有几分像他夫人,他就更信这是缘份了。
“要真是我,我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我喜欢这里,不会离开的。西夷虽好,可是一来人生地产熟,二来语言不通,三来风俗习惯不同。我这人很懒,适应新的环境很累,所以我不喜欢这样。如果真有什么身世问题,我也只会希望他们过得好,我自也好好的,不必长相对。或许是我这人太过淡漠,但我真的不希望半道上蹦出来个陌生人说是我的父母,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就像……”就像有个熟人半道上说不认识她了一样,非常难受。
她却没有料到,自己这番话让连西山沉默了很久后说:“绫儿在主堂,至于姑娘说的,我自会考虑。”
考虑……什么?姚海棠一直在说自己,没太注意连西山联想到了什么:“噢,好”
接着连西山就把她带到了地面上,姚海棠说了句“谢谢”就赶紧跑人了。她觉得自己老是在无意中说些话被人听岔,这真应了那句话,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快到留云楼时,姚海棠被萧素拦了下来说道:“海棠,你又干什么去了,刚才主堂那边派了人来找你呢。好像是说什么一个叫杜兰的姑娘在主堂那边等你,又说是你的旧识,认识吗?”
“认识,我这就去,晚饭前再回来……呃,我还是做了晚饭再去吧,刚才把灵力用尽了。素素,灵力还会用尽啊,刚才我差点在树顶上下不来了”姚海棠一想起这个就后怕,当时要真是没人,她这一下可就摔结实了。那会儿遇着连西山还嘴硬,她就是一属鸭子的,到死了都得嘴硬“当然会啦,跟你说过你都不记得,灵力耗尽是自然的事,就跟一杯水似的,喝光了杯子里就没了,人老要喝水是因为身体里的水也会消耗光,要补充。如果来消耗跟不上补充是要出事的,你以后千万别干这傻事了,在危险的时候耗尽灵力后果不堪设想。”
萧素这番话姚海棠终于记住了,她这人有时候轴,记了一样落一样,于是姚海棠说:“还是找几本书给我看吧,我……惯把话当耳边风”
“哪有你这样的,别人都好口口相授,偏偏碰上你这么个要书的”萧素无奈地答应了她。
于是姚海棠要开始看书了,嗯,灵洞任务完成之后她会有很多很多书看的
121.化凶怨
四方堂每回的灵洞任务都是找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或许有用或许没用,有用的且不说了,那没用的可能只是因为长的地方比较特殊。这一回的灵洞任务找的就是一种据萧素说屁用都没有的东西,那东西……准确的说是植物,一株九叶一花的草,一到九叶就开花,花只有半个时辰,不及时采下花谢后整个植株也会跟着枯萎。
这么神奇的东西姚海棠是没见过,所以她还是挺感兴趣的,她不仅仿古董,也对古代化石有一定的了解,对于古代奇特的植物,她还是愿意一观原样儿的。
头天夜里没来得及去看杜兰,因为萧素坚称晚上出留云居外的林子,她十成十会迷路,萧素晚上要修炼又不得功夫陪她去。所以在灵洞任务之前,她还抽了个小空去看杜兰,这两人一见面尖叫着奔向对方,可见这俩人从前的感情就不错,跟姚海棠关系不大。
之所以姚海棠要尖叫,那是因为她真正一睁开眼开到的就是杜兰,这姑娘她是一直当闺蜜待的,这时见了面哪有不尖叫的道理:“小兰,我可想你了。”
“还说想我呢,听说你之前一直在京城,怎么都不来看我,你这也太不地道了。要不是这次恰好都在四方堂,我看你还是不会想着来见我。”杜兰……或者说现在应该叫连予绫,从进司珍坊起她们俩就在一块儿,直到姚海棠出司珍坊她们都是住一个屋,在一个地方上工,做一样儿的活,感情自然倍加深厚。
说到在京城,姚海棠遂笑道:“在京城我也去看过你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那会儿怕给你带去什么麻烦,毕竟我是个麻烦事儿缠身的。对了,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呀,西夷公主哟,真是奇遇呀”
瞪了姚海棠一眼,连西绫道:“有什么好恭喜的,无非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姑娘家的命运几时由得自己做主。要不是西夷没有继承者,大概我会更乐意回西夷。”
女王姚海棠睁着星星亮的眼睛,意外不已地说道:“那你以后岂不是要做西夷女王,我滴神啊……”
其实姚海棠想说:“这不是穿越女应该干的活计嘛,看来我果然是路人甲啊”
听到这个连西绫有点儿不高兴了,讪讪然地说道:“有两个选择,一是像你说的那样,另一个是招婿为王,还说什么要广天下发帖为我招夫婿。海棠,你说我怎么办啊,我就会做点儿小东西,真让我做这些我会发疯的。”
“为什么要疯,这事儿不是挺有趣的?”至少姚海棠是这么觉得的,西夷在她眼里就和现代一个大型的城市差不多,这么个小地方的女王应该不至于太难当。再加上那地方山高路险,原住的民族民风极为彪悍,哪朝哪代都没动过心思去征服,那等于就是上了保险的。
没风险的事儿,姚海棠向来是乐意干的。
但是她忽然一件事儿,那就是教育,连西绫在东朝长大,受的是传统的教育,和儒家文化里的女训差不多,也是以夫为天、夫死从子之类的。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连西绫就会认定这是应该的,自然而然的,哪里像姚海棠这换了瓤的,脑子里会不由主地把西夷女王转换成一女市长的身份,顶多算是个省长不得了了。
只听得连西绫道:“可是从小先生就说,淑女以闺,守步于门,外男若见,掩面垂首,街闻巷议,不宣于口,若入贵门,当持以守,天下诸事,只当袖手。”
这可怜劲的,姚海棠扶着额头说:“那你就招个夫婿为王呗,你安安生生在做王后,不也挺好的。”
“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是不可能会应允招婿为王的。”连西绫说到这里既有些嚅嚅,又是满脸羞涩与甜蜜。
“这才是一个爷们,靠妻子少奋斗几十年,小白脸才这么干。对了,你喜欢的人是谁啊?”姚海棠有些好奇。
于是就见连西绫羞怯怯地低了头,眼含春水,眉目含波地小声答道:“言公子。”
这一下姚海棠就喷出来了,看着连西绫半天才说话:“言行云?”
连西绫没听出什么不对了,这时她正小儿女着呢,哪里听出来:“嗯,自从你走了之后,言公子就常关照我,后来也就自然来往多了。对了,海棠,你不会怪我吧”
怪她,姚海棠想半天觉得自己没怪她的理由啊,于是就摇头说道:“不怪你,为什么要怪你,**女爱天经地义。”
她一答完,连西绫就颇有些扭捏地说道:“你说得可真不好听……从前你是最喜欢言公子的,我本只想当他做寻常男子,只是……对不起,海棠。”
挥了挥手,姚海棠说:“没事没事,不过要真是言行云,那还真不可能去西夷,他在东朝可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以后就是裂土封候也不在话下。”
“是啊……”
“成,咱们俩也算是殊途同归了,一个两个都是放不下京城的。唉呀,钟声响了我得赶紧过去了,回头再跟你说,你不会这么快回西夷吧?”姚海棠说到一半儿,主堂的钟声就响了起来,她说完这话就就赶紧往外走了。
只听得连西绫在她后边喊着说:“我暂时还不走,就在主堂这里待着,海棠,你要是得了空记得来找我。”
在外边儿走着的姚海棠听了头也不回地扬手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先走了。”
她身后,连西绫看着她的背景不由得喃喃着道:“海棠看起来过得真好,忙忙碌碌的比我闲待着好多了。”
这话得亏姚海棠没听着,要不然她准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儿地诉苦,她这会儿在灵洞外找到了萧素,萧素就跟她说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今年时辰有问题,灵气化凶化怨,你要小心点,你一身的生灵之气,进去了就是好比是一盘送到了跟前儿的美味佳肴。这是师父让我给你的,可以护着不让凶怨之气伤着你,但是如果太过浓郁的凶怨之气,这个会抵挡不住,我会注意带你避开这些地方,如果万一不小心遇上了,千万别运灵力,待着就成。”
于是这会儿她就成唐僧了,谁都想吃她一口然后长生不老:“如果沾上了会怎么样?”
萧素瞥了她一眼说:“轻则痴傻,重则丧命,要不是轻不重,估计你以后说就只能躺床上看我吃好吃好喝的而你吃得软烂的了。”
泪流满面地揉了把脸,姚海棠说:“我现在可不可以要求退出……”
“迟了”
“我会注意的,素素你千万带好点儿路啊”姚海棠怕死得很,当然不肯以身涉险,可是眼看着躲不过去,她也不会真缩起来当乌龟。
当晏复山在上边儿讲了两句话后,灵洞的任务就宣布开始了,在入灵洞的墙上挂了九叶青光花的样本和图样儿,姚海棠仔细地看了两眼,然后和萧素领了牌儿进去。
一进去就是一阵阴风惨惨,姚海棠打了个冷颤后捱紧了萧素:“素素,每年都这样?”
“也不一定,都说了今天的时辰不好,你别抖了,活像真的有什么似的,现在这里还很安全。”萧素说完拍开了姚海棠的手,领着她开始慢慢往里走。
因为这一阵阴风太冷太渗人了,姚海棠决定下一年是绝对不会再来的,她一定要在下一年的灵洞任务前成功晋升启灵师,这样的地方来一回就够了。
实在是她现在感觉太过敏锐,很容易能感觉到周遭气机的微弱变化,更何况眼前的变化实在太大了,那小阴风吹得真让人想尖叫“我们从这边走,这条路我以前去过,种了一些可以驱邪的草木,而且那边还出过乌木,乌沉木也是可以辟邪的,你跟紧点小心点。还有,如果看到了九叶青光花就跟我说,千万别采,要整株连泥装到铜匣里带回去才不会枯萎。”萧素说着向一侧走去,这条路走的人比较多,前边儿还能听到说话的声音。
“素素,完不成任务会怎么样?”姚海棠觉得要有备无患,如果失败了的后果不是太严重,她还是劝萧素找个安全的地方先避一避比较好。
“那我们俩就只能做普通弟子了,天天管和洒扫,种种花草,而且修炼出来的灵力也会被打散,以后就不能再用了。”萧素说着就指了一边洞壁上说:“你看,这是前些年我们采过的化元石,可以用来摆启灵阵,这里的化元石不怎么好。”
在萧素说这话的时候,姚海棠忽然想起来一出:“等会儿……素素是说这些凶怨之气是可以被驱散的?”
萧素浑不在意地答了她说:“当然可以。”
一听答案说可以,姚海棠就高兴了,既然乌沉木可以驱散凶怨之气,那就应该有很多东西都可以,比如各种**,比如符咒……呃,她以前仿过道教的物件上似乎有类似的东西,据说可以降妖伏魔,妖魔都能降服,凶怨之气应该也能镇得住吧上天保佑,一定要能行啊……
122.聚灵化符
灵洞大概就像是一个天然的溶洞,不过因为天长日久,顶上已经见了太阳,只是都已经被枝叶遮得密不透风了,地面上一点儿阳光也没有。行经处全是青苔和落下的枝叶,踩上去厚而柔软,除了偶尔踩在断枝上会发出声响外,在灵洞里能听到的就是自己的呼吸声,和偶尔的虫鸣。
人类虽然是|茓居而来,但已经开始害怕洞|茓了,姚海棠就老觉得浑身上下直发毛,四处虽然不点火把也能看得清楚,但那种湿而阴的感觉袭面而来时,能让人全身的神经都处于极度的戒备中。这地方简直就是一个挑战心理极限的训练场,姚海棠打量着周围时才发现,凭着她现在的良好听力,居然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什么也听不清楚。
跟在萧素身后,姚海棠嘴里不断地默念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那什么,待会儿我就画符咒,但愿道教的先人们别嫌弃我东西比较原始就是了。”
走了大约三公里多一点后,萧素对姚海棠说:“坐下来先歇一会儿,再往里走就要打起精神来了,可能会遇上些凶险之事。我们赶紧吃些东西,记住喝带来的水,吃带来的东西,这里的东西别看着跟外边儿一样就以为能吃,灵洞里的和外边儿不一样的。”
姚海棠敢吃这里边的东西才怪,她早就预备了大堆吃的,分着和萧素一块儿吃着。她一边吃一边四处乱看,她得赶紧找能够画符咒的东西,还好她这人有职业习惯,喜欢带把小錾子在身边:“素素,你看那是不是青金石?”
“是啊,这里边青金石挺多的,灵洞里只有少数几种石头不会生苔藓,青金石算一个。青金石是至阳之石,传说是太阳的光芒在人间化成的宝石,凶怨之气和阴气都不会靠近它。”萧素看了眼青金石,然后又看了一眼姚海棠,咽了嘴里的吃食后说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眯眯一笑,姚海棠说:“当然是防身了,青金石既然天生带有这样的属性,我不用它岂不是对不起它”
见姚海棠这就要跑过去,萧素连忙拦了她说:“你别动,还是我去吧,要是有什么也反应得快一点儿。”
说着萧素就几个纵步到了青金石那儿,只见她一拳下去尽显女金刚本色,那山壁上的石头碎成一块一块掉下来,砸到地面上后就成了小巴掌大小的石块儿。捡巴捡巴,萧素弄了一堆给姚海棠。
接了青金石,姚海棠就用拂尘泉水冲净了表面的尘土土,然后才把一路走来寻思好符咒画用錾子錾了上去,别说这一錾她还真有感觉,觉得自己气海里的灵力沿着经脉缓缓地从指尖,经由錾子在青金石上刻下的一笔一划都仿佛带着天生的能量一般。
等姚海棠把符咒錾好后用手一抹时,才发现灵力居然在聚集在掌心,这一抹不但抹去了刚才錾刻时落下的尘埃,还让整个符咒充满了灵力。
“这……好像在哪里见过,灵力化……化什么来着”难得有萧素想不起来的东西,那就说明这确实非常的冷僻。
于是姚海棠晃着手里的青金石刻的符咒说:“灵力化符,可以驱魔降妖,有了它应该更保险一点儿,你等会儿我,我多錾几个,如果真有什么东西敢来,那我就摆个八卦大阵,让它看看什么叫天道伏魔”
有没有用还另说,按姚海棠这又怕死又没出息的劲儿,这叫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第一手准备是道具,第二手准备当然是逃跑,不让用灵力跑就撒丫子跑呗。她虽然不是什么长跑冠军,可好歹当年也是校运会一千米前十,按那话说的,她不用跑赢怨灵,只要跑得赢别人就行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跟她似的不能用灵力,要就她一个那可就惨喽对于她的什么天道伏魔,萧素压根懒得搭理她,在她手上的东西带着灵力萧素算是见怪不怪了,所以当即收拾了就要走。只是萧素走前一看,姚海棠居然没跟上,萧素就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见她在那儿地上不知道洒着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呢,不赶紧走,反而在这儿弄这没用的。”
“掩行迹啊,我刚用阴沉木泡了水,这东西至阴,可以掩盖咱们的行迹不被凶怨之气察觉行迹。”这就属于杜敬璋教得好了,姚海棠别的没学着,这小半罐子水还是有点儿响的。
她的行为萧素一点头,算是默然许可了,等姚海棠处理好了,萧素就领着她向里边儿走。跨过一株大树垂下来的藤蔓后,有一个豁然开朗的小空地,空地是居然有阳光,虽然很少却是倍加可人。
“这是灵洞的一层天然屏障,往这去,后边的树木可就不这么老实了。你的灵力似乎容易和山川树木亲近,进去了之后半点儿灵力别动,跟在我后边儿,有什么事儿我会出手的。”萧素说着才挑开另一边的藤蔓,一眼看去豁然是一个大大的洞口,扑面而来的阴森之气让人触目生寒。
不这么老实?姚海棠惊悚了,心想莫不是跟《纳尼亚传奇》里边儿似的,花草树木还能动弹,那可就真是恐怖了。关键是人电影儿里的树木多是帮男女主的,这里边儿的树可都指着拿她当花肥了:“嗯嗯,我不动灵力,可是……我非得进去吗?”
冲她点了点头,萧素说:“会有记录的人跟随,虽然不现身,我们也察觉不到,但每一个小组都会有人跟随,想偷机取巧是不可能的。”
老实地跟在萧素后边儿进去,姚海棠缩着脖子瑟瑟地看了四周一眼,赶紧捂了捂自己,然后才赶紧跟上去。因为不动用灵力,姚海棠的感觉反倒愈发敏感了起来,四周的阴寒气似乎直往毛孔里灌,她下意识地想运用灵力,但恰在要用的时候又掐住了。
“我们走的这条路好像有两个小组已经走过了,你看这两根红布条儿上,一根是二,一根是六,说明有六个人在这里边。这倒算咱们捡现成便宜,有人进去过凶怨之气被人气一冲会淡薄一些,你果真像玉山先生说的那样,天生的平顺命。”萧素说着才轻松了一些,可见刚才一直挺担心。
“小心谨慎不出错,小命要紧。”要是没后边儿这一句,姚海棠会觉得自己沉稳有谋略,可加上后边儿半句就叫怕死了。
这时两人一块儿并肩行着,萧素满不在乎地说:“你说咱们启灵师百余年的寿命是常事儿,你怎么能这么怕死呢,寻常的人想弄死我们可不容易,当然你自己想死除外。”
猛然一听这消息,姚海棠也不知道自己是大笑三声还是赶紧计划计划怎么勾兑个把人陪着过了这百余年:“师父年纪多大了?”
“六十大寿过了没多会儿呢,好像是前年还是去年来着,那会儿我不怎么记事,所以忘了。问师父的年纪做什么,想踅摸着给咱们俩找个师母啊”萧素说着直乐,笑眯眯地回头看着姚海棠,不看还好,一看就傻眼了,赶紧喊了声:“海棠别动。”
这一声让姚海棠直发毛,特想回头看看背后是什么东西,但是萧素又让她别动:“怎么了,后边儿有什么?”
只见萧素脚尖一点,不过眨眼间就到了姚海棠身边儿,伸手一带她的腰身,另一只手结了半莲华印拍过去,然后叫听得“噗”的一声轻响,似乎是重拳打在装了沙袋上似的。待姚海棠回头看是,发现是一团浓黑的雾气:“别看,你看了就会下意识地动用灵力,你自己是管不住的,你的灵力天生对这些东西很敏感。修炼到最后,是这些至阴至寒的克星,但现在你是它们的美味佳肴,还是主动送上门的那种”
这么一说姚海棠哪里还敢回头看,赶紧闭上眼睛装死,心说:“我不存在,当我不存在”
可她就好比妖精鬼怪们眼里吃了就能长生不老的唐僧,真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吃香的时候。她不招惹妖精,妖精们都会主动招惹她,她完全闭上眼会没有安全感,还留着个眼缝儿,“嗖”的一声就有一团黑气飘到她眼皮子底下,化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让姚海棠不得不睁开眼睛来:“傻子……”
果然像萧素说的那样,她一睁开眼,灵力自行运转起来,压根不需要她指挥,愿意大概是护主,可这时候简直就是一靶子,专门招子弹用的。
那一团黑气忽地涌了过来,姚海棠捂着脸都不敢看了,就在那团黑气快要碰上她的时候,身上錾好的青金石符咒泛起缕缕金光。那金光一闪,那团黑气就像是被什么灼伤了似的迅速消退,但是没有消失,而是在不远处的一棵树那儿猫着。
“咦,你这东西还真有用啊,不错不错,看来你这东西比师父给的更有效啊。”萧素看着这景象若有所思。
而姚海棠则更加戒备了,谁知道这些符咒是消耗品还是可以重复使用的……
123.八卦阵
再往灵洞深处走时,居然一直无惊无险,姚海棠经常见小股大股的黑气飘来飘去,但那在她身边停都不停一下,就跟见了阳光似的恨不能跑得远远的。
看来这些东西是记打的,姚海棠笑眯眯地跟萧素开始有说有笑起来,萧素也没有了初时那么小心谨慎。一路到洞深处取得了九叶青光花,萧素警觉地看了四周一眼,并没有见那些化形为黑气的凶怨之气再来缠惹,于是放心的把九叶青光花收好了。
把任务物品收好以后,萧素轻松地说:“成了,任务完成,只要取了九叶青光花,不管咱们什么时候出灵洞任务都算完成。回去的路上如果遇到危险,会有人出来保护咱们,这下可算是轻松了。”
正在两人要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姚海棠站住了,侧身看了右边一眼说道:“素素,我好像听到了呼救声,在这边……”
“呼救声,你别出声我听听……”说着萧素就像电影里一样蹲下了,姚海棠还以为她会贴着地面听,却见萧素手掌一贴地面,不消片刻就起身往右侧走。
“确实是有人呼救吧?”见萧素走得急,姚海棠也不管了,运起灵力就往里边儿走。
周身的黑气又呼啦啦地要围过来,但是有青金石符咒在,若干团黑气在被教训过后就懒得理会姚海棠了。姚海棠一瞅这叫一个得意,再掏出一块青金石看了,发现灵力并没有减弱这才安心地往里奔去。
她想着这些时,萧素在答着她的话:“嗯,大概有八、九人的样子,看来保护的人也折了进去,我们快些走。”
越过层层枝叶遮蔽的密林,姚海棠和萧素忽然站到了一条黑乎乎的小溪边,那水既不深也不宽,不到一米的宽度,有小石块露出水面来,可见水并不深。萧素就要越过去时,姚海棠忽然拦住了她:“等等,素素你看……”
说着姚海棠就指了那些水,扔了一块儿还没有錾刻过的青金石进去,那些水遇青金石则绕开,中间留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隙,一看下边儿全是让人头皮发麻的虫子,手指粗线,跟海藻似地飘来飘去,看着恶心得很。
“是沉渠,如果有活物从上边过就会被渠里的虫子缠住,大概里边的人就是被这些虫子缠住了。”萧素说完就看着姚海棠非常不良地嘿嘿直笑,笑得姚海棠浑身都毛了后,她才说:“我们俩一起过去,你做的东西这回派上大用场了,海棠果然厉害”
“刚才还说我笨呢”姚海棠冷睨了萧素一眼。
这时萧素顾不上跟姚海棠扯乎,一手搂了她的腰说:“美人儿,咱们一块儿走吧。”
她们俩从渠上过时,渠底的那些虫子果然拉长了跟一根粗毛线儿似地探出水面来,在还没沾到姚海棠和萧素时就被青金石散发出来的金光给泊得缩了回去。
到了对岸后,姚海棠一拍手说:“我也牛气了一回,看它们谁还敢招惹我,敢招惹我,我就在这里布个八卦大阵,再弄个什么生生不息,靠天地灵气补充灵力地符阵,让这里再也生不出什么凶怨阴冷之气来。”
“差不多就行了,赶紧走。”萧素说着一拽姚海棠,两人又赶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追赶过去,这时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
其实姚海棠也就说说,八卦阵她摆得出来,可生生不息补充灵力的她弄不出来,对道教,她也就仅限在有限的几个符咒上面,让她说道教是个什么范畴,只怕她还能和佛教、基督教弄混曾经她是一个坚定地无神论者,坚定地不信任任何宗教,于是这么玄幻的遭遇算是对她的惩罚?
来不及多想,这时已经渐渐能看到人影儿了,果然是被那些虫子缠住了,姚海棠一看就要过去帮那群人,但是走近了时却停了下来:“素素,不一样,他们遇上的和我们遇上的不一样。我们遇上的是小妖,他们遇上的是主怪”
“你怎么看出来的”萧素问道。
“能耐不一样呗,这家伙是有意识地,黑气是从它身上发散开来的,而且它好像受了伤。”姚海棠心想,遇上受伤的大怪,这算是运气呢,还是叫倒霉受伤了会更疯狂,要不然整个灵洞里不会布满了黑气,这大怪平时肯定靠什么补充能量,但是忽然被重创了,于是需要有灵力的人来补补。但是受了伤更好搞定,不过到底多好搞定姚海棠心里没谱:“素素,你问他们还能不能支撑住,让他们撑着,能撑多久撑多久,千万别被当吃食给吞咽掉了。”
“嗯,海棠,不管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快,这样的情形单凭我们俩是救不出他们来的,原本保护我们的人大概去报信儿去了,你小心点。”萧素说着就往前几步,姚海棠见状跑过来给她递了几块青金石。
见萧素过去了,姚海棠就蹲了下来,她这会儿要摆的就是八卦大阵,记得卦心得放一面八卦镜,可是她没有八卦镜,只好拿青金石临时弄一面。
摆好了八卦阵后,姚海棠就开始錾八卦镜,好在她手块,錾子也利索,不消片刻就錾好了,把八卦摬往卦心一按后,她就在思考一个事:“这东西到底要怎么用”
她知道肯定有用,但不知道怎么样把人救下来,末了只得一想喊了萧素一声:“还剩下两块儿青金石符,你赶紧挑两个最危险的人给了,让他们揣着,然后让他们到这里来。”
萧素应声后接了青金石,非常准地投给了两个人,两个人接了后却没有像姚海棠想的那样被放开,萧素回头看了姚海棠一眼说:“海棠,这样不行。”
这时姚海棠忍不住说出句脏话:“靠,到底要怎么样弄这个东西”
末了姚海棠看了眼被困着的那几个人,有三个人是明显不成了,脸煞白的,看着就像是快要昏过去了。姚海棠一边走,一边不免要在心里骂自己:“胆小怕死还心软,你活脱脱就是一圣母。”
她身上还揣着一些没錾刻的青金石,肯定不如刻了符咒的好用,但人总是要救的:“我动灵力了,到时候你可得看着我点儿,希望师父给的东西有用,师父啊,你可要保佑我,你不保佑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这情况下听到她这话,萧素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放心,就冲你这句话师父也得保佑你,师父最烦你在她耳朵边儿上唠叨了。”
姚海棠蹲到主怪前面,盘腿坐下后运起灵力游走周身,这时那主怪忽然动弹了起来,原本缠住那几人的虫子松动了一些,然后顿了顿迅速朝姚海棠伸过来。与此同时,萧素迅速地把人救了出来,其中几个还有富余这力地人则自己趁机出来了,把人送到八卦大阵的中间后,萧素才赶紧去帮姚海棠,转身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些东西像茧子一样包裹成了球,这时已经看不到姚海棠了,萧素见了不由得着急,连忙把刚才收回来的青金石符咒扔了过去却半点用没有。萧素双手结了莲华印,运足了灵力拍去,也还是没有动静。
这一下萧素都快急哭了,这时忽然八卦大阵中间有人出声说道:“素素,似乎无碍,先别着急。”
在茧子里的姚海棠自己才叫奇怪呢,这大怪莫非是想闷死她,那可有点儿难度,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茧子。更关键的是她发现自己胸前似乎有动静,那儿挂的是杜敬璋在云泾河时送给她的玉佩,据后来的传闻,似乎是杜敬璋从小比较喜欢的一块玉佩,只一只非常小的小兽,看起来倒是憨态可掬的。
伸手取下那小兽,发现居然有比青金石更浓郁的金光,姚海棠想了想经由手指尖送了一丝儿灵力去,瞬间光华大作,眼有一片金光灿灿。等她再能看清时,眼前的大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怎……怎么了?”
萧素见金光散去后姚海棠捧着一块玉佩傻愣愣地看着她,就凑上去看了两眼,然后问道:“这是谁送给你的?”
“你为什么觉得不是我自己的。”姚海棠奇怪地问道。
“这上面有龙气,你就算是帝王家的,也不是该龙气,所以肯定是……噢,四公子送的?”萧素问得极小声。
“这有什么关系吗?”姚海棠不太明白。
伸手拉起了姚海棠,萧素和她一块儿先到了八卦大阵的中心,然后说:“当然有关系,这玉佩他带在身边大概有很多年了,玉养人人养玉,他养出来的玉当然不同。至贵至阳,你可真是人傻定有天助啊”
“那我得谢谢他了。”姚海棠看着那玉佩,现在是收也不是,扔是肯定不干的。
“海棠,他是不是不太想要家业?”
“是啊”
“只怕拒绝不了哟……”萧素摇头晃脑一副神棍样儿的说道。
拒绝不了?家业?难道是说皇位……
124.压一压
把人救下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出去,好在送消息的人已经有了,就等四方堂那些大能们来救人了。姚海棠看着八卦大阵,灵力还算稳定,她怀里还有不少青金石,只是蒋先生和萧素都一再叮嘱她千万别在其他人面前动錾子,更不能让人知道她是器师。
对于有可能带来危险和麻烦的事,姚海棠向来不肯干,只要八卦大阵能支撑下去,外边的人赶紧来就行了。
这时八卦阵中的其他人都盘坐着恢复灵力,只有姚海棠和萧素在那儿大眼瞪小眼。最后萧素百无聊赖地看了眼姚海棠,凑近了神神叨叨地说道:“你真不打算说说说你和那位的事儿?”
瞪了萧素一眼,姚海棠没好气地说:“不说,没什么好说的,你还不如给我说说你和大师兄呢。”
“我们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俩这牵肠挂肚成了这样儿都说没什么好说的,那我说什么,说我犯傻的时候怎么天天跟人ρi股后边儿耍乖?”萧素倒也不是对慕清风没好感,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她还有些事儿要做,有道是人生路漫漫,那就慢慢来呗。
也是左右无事,姚海棠想起排命盘的事来就问了一句:“他有没有排过命盘?”
虽然不点名道姓,但萧素知道她说的是杜敬璋,于是笑嘻嘻地看了几眼,特暧昧地说:“还说没什么好说的,看看,这就有得说了吧。像他们这样的,弱冠前后就排命盘了,据传是……”
因为场中人比较多,萧素没有把话说出来,而是拉过姚海棠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了四个字——“帝星坐命”。
“这个一点儿也不稀奇,他生得名正言顺,不这样儿才叫坎坷人生呢。”中国人最重嫡重长,自古如此,所以姚海棠一点也不觉得这很稀奇。
只见萧素横了她一眼说:“你等我说完行不行,真是没耐心,他们排盘用的并不是玉山先生,记得当年玉山先生也替他排过命盘。和他们排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说着萧素又在她掌心写了四个字——“有命不位”,然后说道:“这倒是像他现在的选择,不过海棠,我觉得他是为你才这么选择的。要不然凭着他的手段和能耐,不可能会这样的,没想到小师妹还是一红颜祸水的胚子呢。”
不是失,不是无,也不是有名无份,这个“不”字很耐人寻味儿:“玉山先生的更准吗?”
“笑话,天下的命师,谁能比得过玉山先生,玉山先生跟你似的一辈子沾不得京城的边儿,龙气太重他压不住会短命。咦……这一比我就觉得你跟玉山先生简直就跟亲兄妹似的,你看你这么怕死没出息,玉山先生跟你一样,又怕死又胆小又没出息。好好的天下第一命师缩在一穷山恶水里,非说那是他的福地,那地儿太偏,他又不得不四处奔波替人排盘挣个辛苦钱。”这辛苦钱的话儿是周玉山自己说的,跟萧素倒没什么关系,只是萧素觉得周玉山的辛苦钱未免太多了点。
……
明明一高人形象被萧素一说就这么可悲了,姚海棠叹了口气说:“说不定以后我也会这样,看来我得去问问玉山先生家是不是丢过妹子。”
闻言萧素大乐:“你放心,玉山先生说,他泄漏太多天机,但本身命途不错,于是报应全在亲人身上,有一个算一个全死了,三代内的堂表亲就没一个留下的。剩下的那些,听到玉山先生的名字都躲得远远的,别以为有两拨人来乱认女儿就人人都得来认,你还嫌自己不够烦的”
“有人来了,应该是堂里的人找来了。”姚海棠看了眼外边,不消片刻就看到了一群人往这边走来,打头的是蒋先生,看来她这师父在四方堂果真是有一定地位和人气的。
向前边儿看了一眼,萧素见蒋先生来了心下大定:“师父来了一准没事儿,你在这坐着,我去提醒师父和先生们一声。”
这一回四方堂的先生和已成为启灵师的弟子们来了个齐整,毕竟这确实是件不小的事,之所以来这么齐,一是为救人,二是来开开眼,毕竟还真没有人在灵洞里遇上这个。灵洞里比较危险的地方都有标记,这里就是其中之一。
大家伙儿一块儿越过了沉渠后,蒋先生率先走了过来,先是看了姚海棠几眼,问道:“没事?”
“师父,我好好的。”姚海棠说着凑上去一张灿烂的笑脸儿,蒋先生虽不多说,却总是暗里周护着她,这样的师父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去啊。
确认了姚海棠没事后,蒋先生才看了看周边,然后就看到了八卦大阵,皱眉蹲下来细细地看了一眼,只见每块青金石上头都錾着奇特的纹样。察看了一番后,蒋先生不着痕迹地看了姚海棠一眼,姚海棠就在那那嘿嘿傻笑,于是蒋先生就知道,这又是他那徒弟的杰作了因为蒋先生是头一个来的,后边儿的人还没赶上,他就一伸手把八卦大阵的青金石收了一些。姚海棠顿时心生感激,这师父太知味儿了,就知道她怕麻烦。
后来的人一看,也有识货的:“这青金石摆的图案看着眼熟啊”
“我也觉得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有记性比较好的这时候已经指着八卦大阵的残阵说:“四仪八方台”
“对对对……四仪八方台上有,把这些石头片子摆成这样做什么,有什么作用,谁摆的?”有人立马就追根问底起来了。
这时八卦大阵中的众人多已经睁开眼睛来了,于是齐齐伸手指着姚海棠,姚海棠则瑟瑟然地站起来,然后闪到了蒋先生身后:“那个,我也就随意一摆,四仪八方台上有这个就想必有用嘛,我也摆得不全,有好些地方是错的呢”
但是有人不肯让她这么过去,问道:“你为什么想起的是这个图案,不是别的?”
姚海棠嚅嚅了半天,然后才从蒋先生身后探出脑袋来,看了眼蒋先生,她不知道自己该答什么。这时萧素忽然上前一步,出声替她解了这围:“《上器》里有关于四仪八方台的注解,这个图案是用来镇邪驱凶的,最近我正在给小师妹讲《上器》,看来她是下意识地就想起来了。”
“噢,原来是这样啊”这答案倒说得过去,只是没人把《上器》这本书记这么详细而已,不是谁都跟萧素似的,连注解都会细细留心忽然间有人“嗯”了一声,然后看着萧素道:“素素这是……好了?”
这下大家伙儿一下就把视线全转到了萧素身上,这也是萧素现在表达出来的原因之一,毕竟姚海棠刚才摆的东西别人不清楚,她是清楚的。
见状蒋先生难得地说了句囫囵话:“没多久,素素还在聚灵期,正想过了这段时间能为启灵师了再说。”
“那还不是眨眼的事我和,蒋先生,恭喜你了。”于是众人纷纷跟着道喜,而八卦大阵的事儿也就在这事下被稍稍冲淡了,以至后来可以忽略过不计。
灵洞的任务结束后,由几位先生把沉渠的隐患给去除了,又在各处危险的地方派人搜查了一遍,确认不要再出现类似的事件。
而姚海棠则被蒋先生领回了留云楼,至于萧素则是被晏复山派人给传了去:“海棠,过来。”
“师父。”姚海棠贴墙根儿站着,这会儿蒋先生灼灼的眼神像是能把人洞穿似的,她本来就揣着小心,这一下更是万分惴惴了。
“符阵,再摆。”蒋先生说着袖子一扫,整个院子里的落叶顿时间被卷到了一边,然后蒋先生指着院子里空出来的平地示意姚海棠去摆。
老老实实地摆好了,姚海棠揣着剩下的几块儿青金石碎片子退到一边去了。
蒋先生上前来仔细看了看后问道:“这什么要以符摆阵”
好完整的问句,姚海棠瞥了蒋先生两眼后说:“当时脑子里就想到它了,所以摆了。”
她当然不敢说在现代的道教文物上看到过,所以只能这么说,有些事儿做梦都得憋着,再亲近的人也不好言说的。因为要是有人跟她这么说,她会觉得人就是一神经病,要是亲近的人则就是在开玩笑玩人了。
“给你的东西,带着别扔,去歇着吧,不要做饭了。”蒋先生说罢就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则继续在那儿看着那八卦大阵。
八卦大阵的事儿眼下算是暂时压下去了,但是当时看的人有很多,其中还包括几个做记录的人。聚灵期的弟子没看出什么来,但是做记录的人却是能看出其中玄妙来的。
所以这事儿也只能压得一时,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姚海棠这回是跑不掉了她这会儿哪里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她,回屋往床上一躺就呼呼地睡她的大觉去了。她要是知道睡醒了会有一堆人围着她,她肯定会连夜包袱款款的……
125.被围观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雾气浓浓,和浮梁山上的任何一个早晨都没有太大区别。姚海棠伸着懒腰往厨房去,脑子里寻思今天中午吃点儿什么,昨天累着了今天得补回来。
做完了午饭叫蒋先生和萧素起来吃了,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了,姚海棠就趁工夫再补个觉,今天没人管她。萧素自己且忙着呢,她决定偷个懒……只是她还来不及偷懒就被蒋先生拎到他院儿里去了,再一看,好家伙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人,晏复山赫然也在,姚海棠没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想,于是很老实地不跟这些先生们抢位置,她四下里一看,找了个角落随意蹲着。
她蹲了才不过两分钟就被人拽到中间儿来了,再一看中间居然是蒋先生昨天让她摆的八卦阵,顿时间她头皮一麻就知道要出**烦了看了眼蒋先生,那依旧是个半点儿表情都没有的,这时有人问话了:“你摆的比四仪八方台更完整,只是这些青金石片不就是灵洞里的吗,难道蒋先生知道会出事,所以给你备好了?”
见躲是躲不开,避也避不掉了,姚海棠就特光棍地站稳了,然后答道:“在到四方堂之前,我是司珍坊里的,后来放还了才到四方堂。手上的活儿虽然不精,但錾个石块还是可以的。”
“司珍坊里出来的,我说嘛,怪不得。咱们堂里已经多少年没出过能使錾刀的了,这回又得了个,好事儿。小姑娘要得,好好练练手上工夫,要知道既是灵师又是器师得多占便宜。”有人这么说道,姚海棠不知道人是谁,只能冲人笑了笑示了个礼。
这时晏复山上前一步,看着姚海棠笑道:“海棠本身就已经是器师了吧,如果我的消息没错的话”
什么叫死猪不怕开水烫,呃,应该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干脆一并承认了吧。只要人不说她是西城就行了,这一点她相信晏复山查不到:“嗯,春雨剑是我制的……”
……
顿时间场中一片沉寂,众人皆看向她,春雨剑在世人眼中是不世之剑,在四方堂诸人的眼中也是一柄上佳之器。但是没有人想得到,春雨剑会是个小姑娘制的,春雨剑成名已久,那至少说明一个事实,这小姑娘十一岁左右就已经成为器师了。
先成器师,再上四方堂,众人不由得叹气,这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受眷顾的人呢这时姚海棠也不扭怩了,这时候再闪避装痴扮傻就假了,假得能让大家坚定地认为她“大智若愚”,倒不如干脆就让人认为她只是“藏拙”,第二个比第一个好接受得多了。
“春雨剑上有个像花一样的棠字,原来居然是你的名字,只是为什么不见传名?”有人提出了疑义。
“这个您该去问言公子,我是不好答的。”因为她不知道,所以不好答得益于姚海棠落落大方的态度,大家围观着围观着也就淡定了,到最后一团和气,大气说说笑笑,不时再问上姚海棠几句话。姚海棠除了穿越的底子不能说,其他的都不遮掩地答了……送走诸人后,姚海棠有理由相信,从明天开始,她再老实的待着,也会是满山关于她的各种传言,是传言啊不是传说人总是活在传说中的
姚海棠自打说破了之后,反倒发现自己在修炼愈发顺利起来,难道因为说了实话人品彻底爆发了?她很难不这么想,因为按萧素说的:“海棠,你再这样下去风头就盖过我了,聚灵期用了大半年,但是从聚灵期到启灵师居然只需要三个月,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和她不同,萧素的聚灵期不过两个月,而到启灵师用了好些年,因为她被迷尘剑伤了,耽误了很多时间。
“还没到,我现在还不能给重器启灵,不说别人的,我自己制的也不行。师父不是说成为启灵师前会有一些实践的活儿吗,我怎么还没有接到过。”姚海棠这会儿觉得自己得给别人的器启灵才会更容易有进展,毕竟自己的器和自己启灵时运用的灵力有着一样的特性,只要稍稍费点儿工夫就能成功。
闻言萧素应了一声:“噢,安排是安排了,因为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大家觉得你可以自给自足,于是没给你安排,毕竟这挺辛苦的,要四处奔波啊。”
摇头叹了一口气,姚海棠说:“可是光给自己的器启灵有什么用啊,我要是不接触别的器师制的器,那就得叫固步自封了。”
“那你自己上主堂去,跟主堂的管事说一声,你自己要求的那就另当别论了,记得把事儿说清楚。对了,主堂新到了一批器,应该没我们的份,指着你做呢,你既然打算出去,那就领一批回来。”萧素说完看了眼林子里,然后说:“你现在认路了吧,不用我着送吧?”
“认了认了,再大的雾都大半年了怎么还能不认路。”说着姚海棠就上主堂去了。
穿过留云楼外的林子往左侧走上一刻钟左右就到了主堂,接近主堂时路上才渐渐有了人,经过上次的事儿,姚海棠现在已经成了四方堂的“明星人物”。
弟子们一般见了她就指着她说:“蒋先生的徒弟,摆八卦大阵的那个,真厉害啊”
“是啊,听说上回在灵洞里得亏有她呢。”
弟子们碎言碎语在一边儿,她只当没听见,可人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她不能当没听见啊:“小师妹这是上哪儿去。”
于是她也只好捧着笑脸应,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见过师兄师姐,我正要去主堂呢。”
“素素说你乖得很,这模样看着确实乖得很哈……”
除了被围观和传言之外,她通常还得负责被“调戏”,这得怪素素好跟人说她很乖弟子们是这样,先生们也差不多,只是要更矜持一些,总之一个,她在四方堂是出了名了……好在四方堂也就这几十个人,还包括了侍卫和一些洒扫的人,再围观也恐怖不到哪儿去。再说,四方堂几时缺过天纵奇才,这些日子姚海棠可是闹明白了一件事:“跟那些天才比起来,我最多算是可造之材,淡定”
比如萧素就是天才,不过她这么说萧素的时候,萧素会说她是鬼才。
进了主堂到管事房里,管事见了她笑着迎上来:“姚姑娘怎么来了,有事儿让人来说一声就行了。”
这管事对哪个弟子基本都这么说,只是留云楼没人可差而已,姚海棠笑道:“管事有礼,师姐让我来领一批新到的器,另外出山的一些启灵的活儿也不妨派一些给我,总给自己的器启灵,感觉就跟作弊似的,自己的东西自己了解。可将来总是要出去的,我总不能一辈子只给自己制出来的物件儿启灵啊,所以还请管事代为安排一番。”
管事说话间把手中的簿子打开,写了几笔什么,然后答话道:“行,新到的器待会儿我让人送到留云楼去,至于姚姑娘要接活儿,那得等我去跟堂主报备一声,毕竟这是堂主和蒋先生安排下来的。如果有了信儿,我再差人给姑娘回消息。”
点头略略垂首,姚海棠说道:“谢过管事,劳烦您了。”
只见管事笑着应了声,让人把姚海棠送出管事房去,看着姚海棠转身走轻声道:“这姚姑娘到底是司珍坊出来的,规矩礼仪断不是旁人能比的,这份子好笑脸瞧着就让人舒心。”
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的,还是感慨了,姚海棠这时想起杜和的话来了:“礼多规矩好的人容易给人留好印象,有时候不过是一句话,听得人舒坦了,自然也会让说的人舒坦。”
每每在待人接物时,她都会忍不住想起从前云泾河里被耳提面命的时候,只是没想到真有用上的时候。
出了门,姚海棠就寻思着去看看连西绫,就往连西绫留宿的院子去,路上遇上了几拨师兄师姐,姚海棠走一路脸都快笑木了。就在她听见脚步声,又仰面开笑的时候,一看居然是晏嫣:“见过晏师姐、贺师兄。”
“哟,小师妹啊,这是上哪儿去啊。”晏嫣也堆了点笑出来,毕竟姚海棠也没威胁到她什么,没天纵奇才到萧素那份儿上,姚海棠相对还是很安全的。不过晏嫣可还记得上回,她和姚海棠掐起来的事儿,所以这俩注定了吃不到一个锅里。
“去看连姑娘。”
这时晏嫣忽然掩嘴笑出声来说:“唉呀,只差一点,小师妹就做西夷公主了,听说这连姑娘从前跟小师妹也是旧识吧,真是可惜了。”
这女人嘴里就没句好话,姚海棠默念了好几遍“淡定”,然后笑着说:“我这人吧,不好随便认爹妈,不孝是过,乱认家门数典忘祖这样的事儿,我可是向来不爱干的。”
她的话直戳在晏嫣痛处,说完姚海棠就想捂嘴,她对这女人怎么就忍不住呢,说也说了……要不还是赶紧溜吧
126.入京城
好在姚海棠手快脚快,哧溜一下就走远了,等到晏嫣破口大骂时她已经在转角特欢快地挥手走人。
等她把这事儿跟连西绫一说,连西绫就笑骂道:“你自己还说端人碗受人管,得罪了晏小姐,你小心以后在四方堂没好日子过。”
“有师父和大师兄在,她不敢把我怎么着,何况晏堂主也不曾偏向她。说到底,晏嫣到底是晏嫣,脾气性格和晏大小姐半点儿不像,就相貌似了几分,那也没什么可倚仗的。人那,太过嚣张会遭雷劈的,雷都要劈了,你说晏堂主能可心到哪儿去,要真可心,就不会允许她嫁给贺清华。”姚海棠一条一条地分析着,当然到底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讨厌这个人,这天底下她不喜欢的人很多,可讨厌的人真没有。
她这和稀泥的脾气都有讨厌的人了,可见这人是真讨厌,姚海棠通常在心里是这么跟自己说的,于是就愈发不喜欢晏嫣了。
“她不过是抢了你师姐喜欢的人,你犯得着吗,不过没关系,以后本公主罩你”连西绫拍着姚海棠的胳膊说:“海棠,我也不走了,以后就留在四方堂,晏堂主说我的资质也是可以的,所以以后咱们还在一起。”
那好,以后她就更加泯然众人了:“那以后四方堂又多了个器师,晏堂主的嘴得合不拢了吧。”
却见连西绫说:“我可没你能干,你是器师,我可不是。不过,你既然是器师,当时坊里为什么要赐书还放呢,这不合理呀,器师在哪里都是稀罕的。而且,你说春雨剑是你制的,那就更没理由放你出来了。海棠,这里边儿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对这件事,姚海棠一直很疑惑,可不是一直没答案么,反正她就惯于想不通的事儿不想,顺其自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也好,没有也好,她都很淡定:“不管它,你拜哪位先生做师父,要不也来蒋先生这里好了。”
连西绫摇头说道:“那也得蒋先生看得上我,蒋先生不收弟子了,我做晏堂主的关门弟子,以后可要请师姐多多关照了。”
“那你面子可大着了,晏堂主本来说不收弟子了,这不又开门把你纳入门下了。”姚海棠倒是挺高兴,最初见到的姑娘又和自己到一块儿了,不说谁关照谁,至少彼此有个说话的人。
和连西绫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想着回留云楼去,到留云楼外才知道主堂的人已经把消息传了给她,萧素代为转达道:“器送来了,至于出山的活儿,打下一轮开始给你安排,半个月一轮活儿,四天后你就能有事儿干了。”
说有事儿干,事儿还来得很快,四天后一大清早主堂就派了人来递单子,上边写明了地址、联络人和需要启灵的器是什么样的形制。一看地点,姚海棠就先晕了,只见上边写着“京城淮王巷”,那地儿离太平里就隔着一条街。
太平里附近还能有什么,全是王亲贵族、达官贵人,姚海棠虽然知道自己这张脸没几个人认得,可不也是近“京”生怯么。这还不算,活派好了就不能换不能弃,一定要完成,她还能怎么着,只能去。
到京城时恰逢午后时分,微雨初歇,处处一片青葱之色,那些绿 意新嫩得让人感觉似是春天一般。姚海棠牵着从东门进的城,东门不远处就是天然居,她在门口站了站就趁步走上台阶。
才走了两步身边就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姚姑娘。”
“安丰……”姚海棠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瞪圆了双眼,她真没想到还能在天然居外碰上安丰。按乔致安那头的说法,天然居是由安丰主理着,她还想着安丰现在挺难得见着呢。
“真的是你啊姚姑娘,我差点就以为自己看岔了,快快进,高掌柜赶紧备个雅间儿,大东家来了。”安丰说着就侧身引着姚海棠进去。
一抬脚进了厅里,姚海棠就发现众人正伸长了脖颈看过来,她小声地道:“这什么场面,怎么跟看什么新奇物什似的。”
听着她这话,安丰笑道:“可不是看新奇么,众人都知道咱们天然居的大东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我这一说谁不得伸长脖子来看一眼啊来来来,大家都见见,别当我诓你们,这就是我们天然居的大东家姚姑娘。”
笑着点了点头,姚海棠心里可没少骂安丰学坏了:“大家吃好喝好,既然大家头回见,这顿我请……”
这话引起满堂的喝彩声和掌声,不乏有人吹着口哨的。在一片声响中,姚海棠又小声问安丰:“会不会太不会当家了?”
摆手说了声“没事”,安丰回头又小声说道:“这时人少,等到人多的时候你再说你请,你看高掌柜跟不跟你急眼。”
“高树生见过东家,东家、大掌柜楼上请,还不来两个人侍候着,发什么愣啊”高树生赶紧招呼了,一边引着姚海棠和安丰上楼,一边笑容满面地说:“老听大掌柜说起东家,一直无缘得见,大掌柜说东家是个小姑娘,我们还一直不信呐,这时一见才知道果真是如此。”
跟在姚海棠身后,安丰说道:“也亏得是我来京中商谈水运事宜,要不然你们只怕见了东家也不认得。说起来也正好,这回我把几个大掌柜和管事都带来了,趁着这次都召集起来,大都都见见东家,总不能东家到了自己铺面里都没个认识的人。”
怎么还有水运?姚海棠一直只拿天然居当自己的事业,很容易把水运给忽略过去,而且她也真不记得有人跟她说过水运也并到了她名下,虽然确实有人说过:“水运?”
这时已经坐下了,安丰就说道:“不就是杜公子一手创办下的,公子走后水运司监管过一段时间,后来又还了回来。水运司派了人协管,稳下来后水运司的人也撤了,现在天然居这边。”
等安丰说完姚海棠就记起来了,是陈荣说的:“噢,看我这破记性。”
“这回见着姚姑娘了,我可不会撒手了,你先把这一年多的账本给看了,该签字儿的签字,该拿主意的拿主意。因为你不在,有些事一直停着没办,这回姑娘一并办了。”安丰说着就让高掌柜去请账本来。
而姚海棠却在打量安丰,忽然发现安丰已经由那个生涩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应该说杜敬璋教得好吗?他还是杜和的时候,就有意识地教安丰一些东西,也许是习惯,他总习惯于让身边的每一个人有自己的价值:“不……不用了吧,我一看数字儿就晕菜,我照旧给写写菜谱就成了,其他的事你看着办就行,我实在不是经商的料。你看你做得多好,你继续操心呗,就别让我烦心了成不?”
只见安丰摇头说:“那可不成,这没外人我就透个底,太平院那头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看着这头,我早就想把账交清一下,这样也省得太平院的人跟着我东奔西跑还要掩藏行迹,有时候我看着都替那群哥们觉得累得慌。”
“他们让你很困扰吗,那我想想办法,账本还是别看了……”姚海棠宁可主动去找太平院的人也不愿意看账本,开玩笑,一年多的账本她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知道你懒得很,账本有太平院的人监管着,你看个总数就行。看完了签个章,然后我把账交了。把这清了后,我们再来说交给你的银钱该怎么处理。”安丰这时才朝外边喊了一声,高掌柜就捧了帐本进来。
果然是薄薄的帐本,只记了每个月的进出,到最后一看总数姚海棠就傻了:“一百三十万两?”
她惊讶得不得了,安丰还特从容,指了指账本说:“这是总进项,把出项一减,净得五十七万两。之所以只剩下这么些,一是京里这栋天然居的地契和房契花了不少钱,水运方面又开了几条线路,进了几条大船,那也花了不少钱。至于这剩下五十七万两,跟姑娘透个底儿,我一个铜子都不给你。日常周转账面上一定要有五十万两左右,姑娘要是想支些银两使,你自己上柜上去支,签了章就得。”
听完后姚海棠长叹一口气说:“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越有钱的人看起来越缺钱,你现在是不是巴不得我给你一百万两,好让你干更多的事”
安丰笑道:“我倒是想,可是姑娘不是没有嘛。”
“安丰,别做得太大了,树大招风。我知道你现在的靠山是什么,可你也要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想做传世的家业,做个干净的商人会更安稳。”姚海棠倒也不是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什么的,她主要是怕和朝堂牵扯太深。
“这件事那边也有考虑,会渐渐松开,所以我才急着找你,没交账那边是不会肯放手的。”
这时外边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有人在帘外喊道:“东家、大掌柜,诸位掌柜和管事到了。”
闻言,姚海棠看向门帘处,她有点紧张……
127.见掌柜
其实姚海棠也不为别的紧张,主要是紧张自己忽然拥有了大批人马,她有压力,这么多人依靠着她名下的生计吃饭过日子。从前不知道是一回事,没见到也没感觉,但现在不但知道了还要见了,当然紧张门帘一掀开,外边走进来的尽是些三十以上的,按姚海棠的观念个个都正值壮年,可在这时代已经能叫中年人了。普通人均寿六十左右,器师和启灵师通常可以活久一点,所以不算在普通人里。
总共七个人,进来了后彼此看了一眼这就要行礼,姚海棠抢先站了起来:“诸位都请坐,万莫多礼,你这一行礼可就折煞我了,大家便只当我是个出钱不干活儿的。这回来,大家就是来看我这钱袋子长什么模样,这还是安丰非要按着我不可,要不然我早跑了。”
这时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各自点头致意后坐了下来,安丰看了姚海棠一眼说道:“东家惯来随和,她一年到头没个闲工夫,这回好不容易逮着了,再不见见就难得再这么齐整地会面了。”
于是姚海棠就顺嘴客气了一句:“我这也是瞎忙活。”
她一说瞎忙活就有人笑道:“听说东家是器师,那就不能叫瞎忙活。”
“我怎么听说东家是启灵师”
闻言,姚海棠不由得嘿嘿直乐,说道:“都是都是,我早年间在司珍坊,现在在四方堂,都是半罐子水,由着兴致是哪儿就在哪儿。”
她这话让众人面面相觑,这世上有钱的人很多,有钱的小姑娘不多;这世上器师多,启灵师也多,既是器师又是启灵师的人不多;有钱的小姑娘,还同时是器师和启灵师的估计就绝无仅有了。
器师和启灵师在寻常人眼里一直是高高在上的,这猛然间见着了真人,还是他们的东家,掌柜们主不由得有点难以置信了:“东家这回到京城来做什么?”
这时候才有人问到了点上,只是一想起这点姚海棠就特想哭:“淮王巷那边有家下了单子,我得给人启灵去……呀,先不说了,这都快到约定的时候了,我得先去和人碰个头,要还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头再说。我要是迟了,回头得扣我月钱的”
众人多是无言以对,身怀巨款的人居然还怕扣月钱:“我的马是西夷黑驹,东家骑它过去吧,应当不会迟。”
“不用,我跑过去还近一些,马得走大路,我抄小路过去。”说着姚海棠就起来点头笑着看了一圈,然后马不停蹄地跑了。
看着她“绝尘而去”的速度,众人齐齐摇头:“有钱人都是省出来的”
对此安丰坚决不这么认为,反正杜和跟姚海棠的钱都不是省出来的,姚海棠从前说过一句话:“人生不出钱来,只有钱才能生出钱来,而且生得比较快”
出了天然居,姚海棠过街角的一间老房子,然后就到了淮王巷的最后几间院子。这一户人家姓黎,户主是工部的从五品中郎,这官职按说和齐晏差不多,但一个是做文章的官儿,一个是管杂事儿的官儿,相比之下齐晏当然社会地位要更高一些。
但姚海棠不一样,最尊敬的就是靠手艺吃饭的人,这五品中郎主要经管的是承设司,各大宫殿和各处的雕梁画栋都是由这位一手经办。
这回承设司办的是某位候爷家冬宅的修缮工作,从礼乐坊购置了几件大型乐器,这才需要四方堂派人过来启灵。
“姚姑娘你看,这是仿自宫中的铜编钟,只不过样式没那么华丽奢贵。这是长琴,这是跳舞用的盘鼓。”黎中郎一边领着姚海棠看,一边解说着。
等介绍完了,黎中郎道:“姚姑娘,若是安排得来,至好是这四五天里,若是姑娘缓不过来,那就先把编钟启灵。”
“成,我明天早上再过来,启灵宜早不宜晚,到时候还请黎大人给腾个清静安闲的地方。”姚海棠说罢就要走,半道上黎中郎的家人拦下了他们。
那家人说道:“大人, 那瓷屏风运过来了,只是刚才候爷府来人见了,非说要这瓷屏风,二话不说就给带走了。”
再看那黎大人惊诧地说:“什么,这怎么搞的,那是成将军订了给他家老三结婚用的,那才上第三道漆呢,怎么就给带走了,不是说那件东西要放好吗”
瓷屏风,姚海棠缓着劲儿想了想,似乎最好的制瓷工艺还在她手里,太平院那儿出去的,是相对较粗糙一些的工艺流程。安丰还说做什么做什么,自己最拿手的都还没做呢。
不过这得好好考虑,树大招风,小批量做一些精品就行了,太大量了会招人眼红。
她这意思回了天然居和安丰一说,安丰就拍着大腿笑道:“想到一块儿去了,旁人不知道这瓷器从哪儿来的,我还能不知道。只是见别人卖瓷器卖得风生水起我也只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毕竟这一年多来光是天然居和水运的事儿就够让我头疼了。现在一是事都稳了,二是咱们不能把钱都放在一个事儿上,天然居且不说,水运这独一份的营生迟早会招事儿。”
“你这么想是对的,水运那边渐渐放了,也不是说全放,招标吧,看哪几家合适,你挑了跟他们商量合股,到时候利润按股分摊。但有一条,咱们也不是非得占六成七成,这个你看着办,在这些上我可不如你,只是这么个想法。”按姚海棠的观念,这些都属于垄断行业,个人是不可能操持太久的。客栈和瓷器就不是了,眼下渐渐已经有民窑出来了,相对司珍坊,民窑既粗糙一些也简单一些。
既然眼下有这么多人跟着她混饭吃,那她就不能让大家伙儿饿着,也不能让大家伙儿以后跟着她担惊受怕。有道是富长良心,姚海棠主要是惜命,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现在是关系到一起了,她当然希望跟着自己的那些人都和自己一块儿过好日子。
“成,只要姚姑娘应允了,一应的事我来操办。至于水运,这两年皇上身体尚好,就先办着,慢慢地咱们再放手。水运毕竟在水上,风险也大,之所以去年花大笔银钱换了大船,就是因为大船稳一些。”安丰说着又挥手从外边儿招来一人,说道:“去把青苗姑娘请来。”
一听是青苗,姚海棠问道:“青苗,陈荣不是说送到四方堂来吗,我这才想起怎么一直不见来呢?”
这时安丰笑道:“是我不肯把青苗送过去,青苗现在管着天然居,青苗姑娘可是八面玲珑,京城这天然居要不是她坐镇,我哪里敢四处行走。”
得,看来这一个两个都长能耐了,安丰从前木讷,现在是圆滑老练。青苗是太平院的人,八面玲珑倒不稀奇:“那就不用跟着我了,反正四方堂里也是左右无事。”
她话音一落下,青苗就从外间儿进来了:“姑娘……”
这一声“姑娘”叫了,青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一颗颗滚圆的,姚海棠看着吓了一大跳,蹦起来说:“别啊……你眼圈儿红什么,这么久没见也该笑一个给我看才是,你这一哭我心里可就不踏实了”
“你一走就是一年多,我差点没被院长给生啃了,本是交待我护着你,你一走就找不见了人……”青苗不是随便掉泪的人,实在是因为乔致安知道姚海棠不见那会儿言行举止都可怕得很。青苗没个怕的人,唯一怕的就是她的老上司乔致安。
“我错了还不成嘛,以后不乱跑了。”姚海棠赶紧拉着青苗坐下,不过乔致安这人不地道,明明知道她在哪儿,居然还吓青苗,真是不应该。
好不容易把青苗哄好了,青苗说道:“我把掌柜们也一块儿叫来了,你见过的是水运的大掌柜,天然居的大掌柜现在才领过来。除了京城和云泾河外,东朝还有四处,西夷有一处,西夷的大掌柜是来不了了,东朝的掌柜们在京城的我都召来了。”
“上午的全是水运的?我还以为都到了……”姚海棠一想起左见人右见人就觉得头疼。
“哪能,不过也就五个人,正是会账和采办干果的时候,京城的干果子是有名的,要不然也没这么齐整。”青苗说着就让大掌柜们进来了。
掌柜们一看,哟,果真是个小姑娘,比青苗大掌柜还小。不过大家伙儿对姚海棠的普遍猜测是,这姑娘是哪个大家族里的,闲来无事做点儿小生意,却不会去想她的小生意,其实在旁人眼里都是了不得的事儿了。
和水运的掌柜们不同,天然居的掌柜们对姚海棠脑子里的东西更感兴趣:“东家,自上回送来菜谱后,你可有日子没写菜谱了。有些老顾客还得问咱们,为什么没有新鲜的食器出来,咱们天然居打的可是美食美器的牌子,现在倒好,就只剩下食了”
“对对对,云泾河里常有慕名而来的食客,吃食多是满意的,只是咱们这器倒有负其实了。自打东家走后,咱们的食器就没再翻新了,东家看您什么时候得工夫,再给我们订制一些。也不用东家自己动手,您画了图样儿,随便扔到哪个器坊里去做就得。”这是云泾河的掌柜,对姚海棠曾经的丰功伟绩那叫一个门儿清。
……她这辈子,怎么离不开吃呢
128.想我了吧
末了,她这趟到京城没干成别的事儿,除了给黎大人那儿的礼乐器启灵这事儿,其余的就全钻在给天然居出点子上了,不过她是个吃货,跟吃有关的事儿她虽然一直嚷嚷着要转行,但其实她是很乐意钻研吃的。
去了封信给四方堂说是请半个月假,连上原本的日子,这一个月她都可以在京城待着。
在寻思菜谱和食器的间隙,姚海棠总是忍不住想起在云泾河的时候,不是因为那儿有杜和那傻子,而是因为后头有菜园子,什么菜都是吃采现吃,从地里到桌上至多不过一个时辰。这时代的菜都是好的,没用农药也不使化肥,全是地地道道的农家肥,素炒出来味道清甜芳香,蔬菜吃的就是一个新鲜和本味儿。
再说肉和鱼,在云泾河,肉是现杀的,隔三岔五不是这家杀猪,就是那家宰羊。宰杀了后就会在巷子口上卖,那时候姚海棠总是起了大早去挑好的部位买了,然后该炖的炖好,该炸的炸好。
门前屋后好几家儿都有池塘养着鲜活的鱼,要吃了就招呼一声,人会捞好活蹦乱跳地给你送过来,那可是正宗的野生鱼,连青饲料都不给的。
这么一想,姚海棠就忍不住叹气,四方堂里也基本是这样,样样都新鲜,所以她乐意做吃的。可是京城的天然居,菜都是郊外的菜家送来的,好还是好的就是缺了那份子新鲜。
“姑娘,你怎么叹上气了。”青苗布置了茶水来,端到姚海棠面前就听得她长吁短叹,于是就坐下来这么问了一句。
端了茶喝了一口,姚海棠说:“青苗,天然居里的菜不够新鲜。”
她这么说青苗就误会了,只见青苗瞪大了眼睛说:“还不新鲜呐,满京城也就咱们不用隔夜的蔬菜,不用隔夜的鱼肉。按行里的话儿说,咱们天然居除了汤是老的,什么都是新鲜的。菜一定要早上鲜摘的,肉也一定是选早上现宰的,还不新鲜呐”
姚海棠摇了摇头说道:“我倒不是说肉不新鲜,是说蔬菜,你看从前在云泾河的时候,寻径园有菜园子,天然居就在一堆菜园子边上,菜是现摘现洗现做的,那味道你也尝过,京城这里的菜怎么都少了这份生嫩。当然,现在是黄昏,菜不如早上新鲜。可咱们做的是饭馆儿,如果不能保证一天到晚吃到的都是同样的味儿,那就没那感觉了。既然是天然居,那就要天然的味儿。”
这一番话说得青苗无话可话了,愣了半晌后,青苗道:“你该不会是说要在天然居旁边辟田种菜吧,姑娘,你知道京城的地价儿吗,天然居旁边可是京城最繁华的街,别说种菜了,就连过道都比别的地方窄些。”
对吃再执着也不至于在寸土寸金的地儿种菜,姚海棠想了想说:“那就改地方,这里还留着,上近郊买块地,盖个农家小院儿那样的,旁边得种满了菜,各式各样的青菜。前边是店后边是菜园子,这样吃着多舒心啊”
“得,这倒是可行,京城近郊的地还算能接受,回头我跟安丰商量商量,正好趁着姑娘在京把地儿选了,把该合计的合计好,等下回来你直接就能瞧得着。”青苗说着就让人去找安丰过来,安丰才是这两家的大掌柜,青苗有事儿还是得跟他商量去。
叫了安丰来,安丰一听这主意,再掐了掐手里的银钱,说道:“瓷窑加上正常周转,我至多能给姑娘腾出十万两上下来,买地盖房合算到一起应该差不离了。只是你确定能成,毕竟在这里吃多方便,人犯不着赶到近郊去吃这口。”
闻言姚海棠笑道:“你这就是老思想了,得改改,要真有好吃好喝的,别说是近郊,就是远郊也有的是人乐意去。你也别把那儿全看作是饭馆儿,也可以喝喝茶、钓钓鱼,约二三友人谈天说地也好,吟诗作画也行,就是携琴棋访友,也是个雅致而富有田园之趣的地方。你说京城里这些达官贵人缺什么,什么也不缺,就缺山水田园之趣。”
对此,青苗说道:“姑娘,哪家贵人宅子里没山水啊。”
“那是山啊,假山那是水啊,就巴掌大的池子里养一群花花绿绿不能吃的鱼就叫池塘放眼望去群山连绵、碧水绵延,走近了得是鸡犬相迎,茅屋篱舍自成趣味。啊,对了千万别盖得这么富丽堂皇,自然一些,随意一些。”姚海棠一说起盖饭馆就兴趣来了,她爸后来就自己买了地盖了饭馆,一切都和她说的差不多,只除了饭馆本身盖得有点儿现代听完后安丰琢磨了一会儿后说:“这倒也是,姑娘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能成,要是不成就当买块地种菜供天然居用吧,地倒是便宜,只是姑娘说的茅屋篱舍怕还价钱高些。”
其实这时候盖个酒楼也无非是万两上下的事儿,毕竟建制在这儿,既不能太高也不能过于华丽,要是真盖得跟皇宫似的,那就小心太平院找你谈话。
只不过茅屋篱舍要花心思,花心思费时间当然价钱高些:“你就当给我盖个落脚的地方,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家,我希望将来我也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每一个人心里,或者说每一个受儒家文化影响长大的人,心里都会有一个关于田园,关于归隐的最终理想。姚海棠当然也有,只是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是不需归就已经隐了,所以不管在现代还是在东朝,她这种诉求都不算太高。
但是一念到老陶这句诗时,姚海棠还是动了心的,可见文字的魅力以及田园的诱惑。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看落成以后这句诗得挂在门口。”安丰现在已经算是一个极商人的商人了,一听到不说句子好,而是关心到广告效应上去了,当然从前安丰估计也听不出好了。
“不要吧……”姚海棠对抄袭古诗很有压力,不管属名不属名,她不太希望在这个时代留下属于哪位大家的名作。说直白点,她怕有什么影响。
“我也觉得挺好的。”青苗和安丰差不多,虽然多读了几年书,可诗文绝对不是她的长项。
于是就这么定下了,最后地址选在了东郊,那儿往外再走二十公里是皇家避暑山庄,风景自然不是一般二般的,最重要的是交通方便,而且还沾着点儿皇家避暑山庄的光。
这就好比现代在中南海旁边盖了个饭馆儿,档次当然不会太低,那儿的地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买得着的。而安丰买下的那山原本是……杜敬璋的,但说好了只有五十年的使用期限,五十年后是续是还都另有条款约束。
总之这合约姚海棠不吃亏,其实五十年是她自己定的,主要是担心那地方买了不踏实,虽然那儿就是个野山野岭,但那可是正宗的皇土啊契约书是由和园的管事来签定的,签好后那管事就伸长脖子找姚海棠,这会儿姚海棠正猫有角落里喝水呢:“姚东家……”
“何管事。”姚海棠看着和园的人就心虚,从前这位何管事跟她那可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啊好在那会儿她贴着面,可她这人真没什么出息,容易心虚那何管事倒是没什么,看了她说:“姚东家,我们可都算是见识了,真没想到天然居的东家是这么个小姑娘,我们一说大家可都啧啧称奇。”
嘿嘿然地笑了几声,姚海棠连连摆手说:“见笑了见笑了,我也就是个贪吃贪玩的,和普通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其实说白了,是我自己爱吃又觉得一个人吃不对,就让下边的人开了天然居这地方,正是千人吃了千人香一人吃了烂肚肠嘛。”
“这话正是了,说起来我们四公子也老爱在天然居叫饭菜,京城里谁不知道嘴刁的公子有了吃饭的去处,天然居这么好的生意,那可有一半是我们公子的功劳啊”何管事这也是随口一说,他自然不会把姚海棠和和园里的小厨娘联系起来。
“啊,是是是,我得好好感谢四公子才是。”姚海棠脸上笑眯眯地应着,心里却颇有些幽怨地想:“应该是他谢我才是,要不然就他这嘴,早饿死了”
这时何管事忽然接着话说道:“那有什么说的,现在就跟我去一趟和园吧。”
“啊……”
“不为别的,地契可不在我手里,您还得亲自上和园里签了字才能把地契领出来,那东西谁也不能随便带在身上不是。再说我一小小的管事,怎么也不能拿着公子的地契出来四处招摇啊”何管事说得有理有据,可姚海棠怎么听着都像是有阴谋陷阱。
何管事说这番话时,安丰正好在旁边,他也在那儿说道:“这事儿是应当的,那我送姑娘过去。”
“可是我没说要地契啊……”
就租五十年,要地契做什么,杜敬璋别是你丫又想我了吧这么一想,姚海棠又得瑟了,真的是得瑟,当然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129.这排场
跟着那何管事走在去和园的路上时,姚海棠挺想扇自己两巴掌的,心里在想不带她这么没出息的,明明知道不去比较好,可是她也想见杜敬璋了。
嘴里说要忘,心里知道该忘,理智上也做出了选择,可是有时候预备是一回事儿,真到事儿来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进了太平里的巷子,依旧是青绿相间,各色花木扶荫,一路走来安静而干净。别的街道上找不出这种厚重而富有质感的安逸与清贵,姚海棠从前就爱随便找小道儿走着晃着,这时一来自然是熟络得很。
在她身侧走着的何管事看着她说道:“姚东家对这块儿挺熟?”
杜敬璋府上的人都有黑衣人的潜质,他们都对事物有着极敏锐的感觉,比如眼下,何管事就觉得姚海棠对这里非常熟络,去和园甚至不用他多提点,似乎是闭着眼睛都知道在哪里。
太平里也不是等闲的人能进来的,按说依姚海棠的身份,来这地方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何管事有个猜测,莫非这姑娘就是太平里哪家的,太平里从来不少离经叛道的,何管事这么揣测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虽然姚海棠知道普通人不能到太平里这边来,但也从来不把太平里想得太难以接近,所以点头应了一声:“嗯,也就这块儿比较熟一点,再往深了我也能迷路。”
说起迷路就不免要想起当年和杜敬璋并行在雪地里的情形,其实不仅是姚海棠会让杜敬璋觉得温软,杜敬璋也同样会让她觉得温和踏实。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管事听着脸上的笑意就忽地加深了几分,心里在想着:“怪不得明明姚东家没要地契,四公子偏要让姚东家来取地契呐,大概这俩从前认得。”
再一看这满脸笑得跟小太阳似的姚海棠,何管事就觉得要是和自家那位神仙般的公子站在一块儿,那也能看得。再漂亮的姑娘站在四公子身边也要相形见拙,所以漂亮没用啊,谁能比四公子漂亮,漂亮得都让何管事差点想叫四姑娘了……得亏没叫,要不然姚海棠会产生不太好的联想一路行至和园,姚海棠看着中门开了有点儿傻眼,按说有贵客来了才开中门,她怎么也够不上呀。皇子府里的贵客,怎么也得是王候将相一流吧“这排场……过了吧”姚海棠在和园待了挺久,也没见为谁来开过中门,除非杜敬璋自己回府。
那何管事一听,说道:“这怎么能说过,就为姚姑娘是天然居的东家那也当得,为公子的饮食府里没少操心,自打天然居建了,公子的饮食就打那儿出来。不管怎么着,总算是公子用得好,那省了多少事儿。”
其实那得怪她,杜敬璋从前没嘴刁成这样儿,是进了和园当厨娘后才知道这是她造成的:“那本就是应当的,让客人吃好喝好就是我们应当做的事儿。”
“从前倒是有个厨娘做的吃食不错,比天然居的还好些,可是那厨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出府了。那段时间公子没吃好脾气大得很,整个脸儿都是阴的。”何管事一边领着姚海棠往管事房里去,一边跟姚海棠叨着。
这还是她……姚海棠心里不由得长叹:“原来这些个孽都是自作的,当真怪不得老天爷啊”
到管事房外就有人上前跟何管事说了两句话,然后何管事就转身跟姚海棠说道:“姚东家,杨大先生正在里边儿,我们看来得稍候一候。”
姚海棠连连摆手说:“不碍事,我就在这边坐一坐,等好了再说,横竖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
“诶,那我让他们奉得茶来,我陪姚东家坐坐。”何管事吩咐人备茶后,引着姚海棠到一侧的小亭子里坐。
这时满院子正开着深深浅浅的花朵,和园里有四时不谢之花,四时不凋之绿,姚海棠看着这院子就像是看见了杜敬璋本人一样。他就是这么个人,不喜欢周遭太过清寂,只因他本身就是个清寂的人。
她才刚坐下一会儿,就从管事房里传出来一句话:“去请公子过来。”
然后就有人小跑着出去了,姚海棠看着心说,要不还是避一避吧。她想是这么想了,但是既没动嘴儿也没动身子:“何管事,你看这……”
“不碍事,这边隔得远。”两人虽然没提一个字关于杜敬璋的,但是谁都明白说的是这事儿。
茶水一端来,外边就响起一边声响:“见过公子。”
“都起吧。”杜敬璋一摆手就往里进,初一进来自然没瞟到小亭那边去,自是不急不缓地往管事房里边去。
但是走到一半时杜敬璋就停下了,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正在小亭里垂首喝茶的姚海棠,杜敬璋的耳清目明自然看清了也听清了。
“泡茶的水是静庵抬过来的吧,这水有股子云兰花气,用来沏清茶不大合适,沏清茶的水不用舍近求远,用琴潭的水就成。静庵的水适合用来沐浴,连香都不用加了,直接就是兰汤。”姚海棠味觉好,一尝就尝出来了,杜敬璋是个味觉更加妖孽的,只怕这茶是断然不会喝的。
杜敬璋站在那儿静静地听着,眉眼间一片平静,但手指却动了动,脸也微微侧了侧,这时杜敬璋的心里在想着:“怪不得喝来不对,原来是用错了水。”
刹时间杜敬璋不由得往一侧走,杨大在管事房门口看了一眼,也不叫,有些事别人不知道,杨大这做师傅的却是清楚的。也不拦着,有时候堵不如疏,而且杨大也不觉得这事需要堵,都二十的人了,有些事正是该考虑了。
“去把何管事支开。”杨大不但不堵,还给人制造机会,这真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这会儿都操心上终身大事了被支走了的何管事有些莫明,但一看到杜敬璋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了然了,赶紧一溜烟儿地和众人一块儿退远了。
端着茶的姚海棠思量再三也没把茶水喝下去,她怕自己噎着自己,把茶放下后她又寻思着自己要不要站起来,还是就这样坐着,思虑再三姚海棠就想起四个字来了:“近乡情怯”
或者更贴切的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海棠。”杜敬璋用几乎怀疑地语气喊着,似乎非常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姚海棠一样,其实这事一直是安丰在办,杜敬璋并不知道姚海棠回来了。而且无非是一块地,还没到杜敬璋需要亲自关注的份上。
这一切既有安排,也有无意。
低下头,姚海棠轻轻地喊了声:“公子。”
看到人后,姚海棠又发现杜敬璋瘦了,不是说在天然居用饭菜吗,怎么还能瘦,不但瘦了还憔悴了。她离京城虽然不远,可没谁会天天传京城的消息,来京城这一个多月虽然各方接触得少,也知道眼下杜敬璋挺不易的。
大概他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困境,一个被顺应惯了的人,会不习惯这样的处境吧缓步走进了小亭中,桌上的茶已经重新沏了一盏来,用的正是琴潭的水,杜敬璋坐到姚海棠对面后先是不急不缓地抿了几口,然后才看着姚海棠说:“他们跟我说你来了京里,是为承设司启灵来了,现在这是……”
“天然居买了你那块地用,我这是取地契来了,我明明没要地契的……”姚海棠特无辜地回答道。
这事管事跟杜敬璋提过一句,他一听是天然居就答应了,余后的事儿让管事房的人看着办,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办成了。大约还是有太平院的人从中做转折,杜敬璋想了想道:“既然买了为何不要地契?”
“我只用五十年,天子家的地我可不敢说买就买,我怕被人戳脊梁骨。”姚海棠其实更怕被请到某部门去喝茶。
“嗯。”
又是这一声,姚海棠这时才抬头看杜敬璋的眼睛,叹了口气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啊”
她其实在想:“不是你找我来的吗,怎么尽说些没营养的话儿啊”
“海棠呢?”
……
“你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艰难,其实你要是想安安稳稳过着,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啊。何必呢,平平静静过着不是挺好的”姚海棠想来想去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这话却让杜敬璋脸上有了笑意,遂说道:“在这里想要过安静的日子总要做一些事,以眼前之艰难换往后之平衡,世间事总是有舍有得的。”
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因为想说的话都不好说出口,姚海棠只得转着手里的茶盏,特郁闷地低着头叹气。
倒是杜敬璋笑着说道:“听太平院那边传来的消息,你有意放手水运事宜?”
又是说公事儿,姚海棠没想到这也是她自个儿的公事,归根结底还是私事:“嗯,那也不太安全,我只想安安生生地做点儿事,不想惹麻烦。所以,水运那边我想慢慢放手。”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后,杜敬璋忽然看着她的眼睛叫道:“海棠……”
这眼神太能骗人了,姚海棠一时心动两个字儿脱口而出:“杜和……”
130.俩朋友
当时花色袭人,波光夹着天光倒映在小亭里,光影起伏流转之间杜敬璋的眼中似也是光影缭乱,微风一吹来时,小亭里有竹风铃发出叮叮地声响,姚海棠便瞬间觉得这一刻美好极了。
如果这里不是和园,不是京城,只是某个山野,就这么一辈子真就挺好的。只是如果通常都是不成立的,所以才会用如果这俩字儿打前头定义。
其实姚海棠也已经知道了,杜敬璋大概猜到了他就是杜和,这个人通常有妖孽一般的分析能力,尤其是对自己。他不擅长剖析身边的人,但是极擅长剖析自己,一个把自己看得太清楚的人通常会过得很辛苦。
或许是被眼前的光景迷住了眼,姚海棠禁不出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问从前的事吗?”
“查过,无果,问过,无果。海棠,我也问过你,但你选择沉默。一个人对于自己的记忆通常很看重,丢失了就必然想找回来,除非那段记忆就如同昨日喝了什么,今日吃了什么一样无关生死哀乐。”杜敬璋起初很想知道,但是他相信自己身边的人,从乔致安到言行云再到姚海棠,都齐齐选择了沉默,那么他就信任他们的选择。
虽然这种信任感觉并不是那么好,但也就是他对人这种一惯来的信任,才让他拥有了现在的力量。只要他还在这里,那么他就要属于遵守自己的规则,否则京城这局棋,他首先就下不好了。
像杜敬璋一样剖析自己并不难,姚海棠学不了全的,学得一半。对于杜敬璋的问题,她想了想说道:“我是个非常执拗的人,有些事情,我也有自己的底限和原则。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在作着自己,道是本性难移,我大概改不了的。”
她在说话的时候,杜敬璋安静地听着,他总是耐心地倾听身边的人说话,听完后杜敬璋一针见血地问道:“那么在这件事上,你的原则和底限是什么?”
恍恍然间,杜敬璋觉得更应该先问问“原则和底限”这俩词儿是什么,可是莫明地他又知道自己大概了解这俩词儿的意思“一个人如果内心够坚定,那就不会被器所伤,但是你被迷尘伤在前,被秋水治愈在后,你先是遗忘了自己,再是遗忘了另一个自己。那么在这件事上,我的底限就是不主动言明什么。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过,如果够深刻就不会忘记,但是你忘了。”姚海棠说完挺想给自己一巴掌的,这么说显得自己性格非常别扭,虽然她确实很别扭,但也没到这程度上吧。
端着茶又喝了一口,杜敬璋似乎在思索些什么,片刻后他开口说道:“这句话是我说的?”
闻言,姚海棠点了点头说:“对,你说的。”
随之应了一声,杜敬璋说:“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脑子里有些纷乱,每回见到你时会觉得熟悉,你做的菜肴,你说话的方式以及你的某些举止,但是每每觉得熟悉时却不知道为什么熟悉。甚至有时候会有一些东西涌出来,但没有任何具体的话语或者片段。”
“其实这样也好,我们不是一样的人,你所生活的环境让你会做出一些选择,而这些选择恰恰是我难以接受的。这么说吧,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都不一样,不是说谁的三观不正确或者有问题,只是生存的环境让我们有差异,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姚海棠这时想,或许她应该和杜敬璋做个朋友,至少这样也算了了一桩事儿。买卖不成情义在,走不到一块儿,做个朋友也无妨的。
人说恋人分手以后最好不要做朋友,但是她和杜敬璋不算恋人,她又在试图把杜敬璋与杜和区别开来。
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这三个词依旧还是那么熟悉,杜敬璋知道这三个词各自代表什么,他没有反驳,因为不需要,这都是事实:“嗯。”
听杜敬璋应了声,姚海棠就知道他明白,于是又说道:“排命盘的时候,玉山先生跟我说了,我跟京城八字儿不合。杜敬璋,我们以后就像寻常友人一样常来往吧,欢迎你携得琴来深山访友,若来京城我也愿捧得寻常茶点来拜访。”
当她笑得灿灿烂烂地跟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时,杜敬璋的心情非常复杂,他知道她在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且画了一个圈儿,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定在了圈儿外边。她这是希望他遵守游戏规则,也警醒自己要遵守:“海棠……”
“嗯。”这回轮到她嗯了,因为接下来她实在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若有一天止是青山绿水,既然无争斗也无王权,可愿同往?”杜敬璋一直在做着这件事,从骨子里来说,杜敬璋就是那真正向往归隐的人。和姚海棠不同的是,杜敬璋需要归于田园、隐于山野,而姚海棠则正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不归便是隐了。
“君若种豆南山下,还请来相唤。”姚海棠说完鄙视了自己一下,然后特潇洒地晃了晃脑袋说:“记得种白兰豆,白兰豆春赏花夏赏叶秋吃豆子冬烧苗,最实在了。”
她一说完杜敬璋就笑了:“你总离不开吃吃喝喝。”
姚海棠便也满面微笑地相应:“那是,我要离开了吃吃喝喝,你就得食不知味儿了”
于是两人各自微笑,直到事办完了出府,杜敬璋并没有来相送,开中门进出已经是很大的排场了,要是让皇长子亲自来送,那这就不是排场,是逾矩失仪了。
拿着地契走出和园,姚海棠是有喜有忧啊,她惆怅地看了一眼太平里的街道,然后拒绝了和园安排的车马,自己缓缓地步行在太平里安静的街道上。
“海棠姑娘。”
闻声抬头一看,迎面走来的是言行云,看见了言行云,姚海棠就想说一句话:“言公子风采依旧啊”
相对比杜敬璋,言行云依旧还是那翩翩浊世佳公子,只见言行云上前两步袖手为礼:“许久不见海棠姑娘了,在四方堂一向可好?”
跟这位说话也是一样得拿点儿规矩,客套三分:“挺好的,言公子好吗?”
可是言行云很快就把规矩和客套扔了,摇头晃脑地说道:“那我可就不如海棠姑娘了,人生快事我全往反了走,哪能好啊”
这回话让姚海棠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哪有这么直接说自己不好的,再说本来就是句客气话,不是该披着笑脸答完好各自散场吗?叹了口气,姚海棠勉强笑着接了一句:“言公子指什么?”
“人生快事莫过于有酒、有友、有相知,我这日子过得既没酒也没友,更不用说相知了。”言行云的郁闷从何而来,姚海棠大概能清楚。
据传,那位慧思公主已选了夫婿,当然不可能是言行云,坚持道统的言相爷是不可能会允许慧思公主过门的,哪怕是皇家的公主在言相爷那儿也占不到便宜。当然,一朝相爷,皇帝也不会下旨给这俩赐婚,言行云的形象一直是光灿灿的,那就不能有任何污点。
有时候,朝廷也是需要形象的,言行云就是这形象。
“要相知不易,要酒要友却是不难,言公子只管去天然居,好酒好菜我让他们备好了。至于友么,我今日刚结了个朋友,不妨再结一位,言公子可愿意陪我这‘友’一块儿天然居饮酒去。”姚海棠除了知道慧思公主的事儿,还知道杜敬璋和言行云间发生了什么,难怪这位要郁闷了。
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姚海棠觉得这个人对杜敬璋将来是会有助益的,不管怎么样,她都希望杜敬璋安安生生地活着,不要出任何意外。
也不知道言行云心里怎么想,居然就顺着她这话答应了:“成,我与海棠姑娘也是旧识,今日便结而为友。走,天然居饮酒去”
除了对杜敬璋有助益,言行云其人对她来说也同样有益处,将来东郊的天然居,说不定就需要官员们来捧捧场,言行云却是能起到带头作用的,谁让他有一当百官之首的爹呢当然,姚海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觉得,言行云是可以相交的,要不然她何必舍了杜敬璋这近水楼台,却去就言行云这柳梢:“我可就三杯的量,跟言公子喝,舍命”
她抄袭了……
言行云听了她这话豪气地一笑:“我也不过一斤,跟海棠姑娘喝,先上十坛干了再说其它”
于是这天的天然居里多了一对喝酒的男女,高坐在临街的雅间儿里,他们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喝酒,以朋友的身份喝着酒。对于言行云来说,从来不缺少奉承他的人,也不缺少他敬仰的人,却缺少这么一个不言及一切,只需倾杯饮尽的。
姚海棠那句“舍命”豪气干云,他便认下了这个朋友,有时候友情总是比爱情来得更长久一些、随意一些、深刻一些但男女之间的友情么,通常要经历一些过程,在这过程过后,要么回到原地,要么连原地都回不去了,再要么便是修成正果呗……当然,这俩人曲折是会有的,但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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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开新窑
眼看着请假的日子就快结束了,姚海棠正准备着哪天启程回四言堂,却忽然又接到了新的活儿,来的单子还是跟那位黎中郎接头的。这回则是为军营制的鼓,只是不知道这事儿为什么也归了承设司,这位黎中郎管得未免太宽了点儿。
不过既然接了单子,那就得多半个月时间待在京城,后来再一看那可不是一面二面鼓啊,除了鼓还有弓箭以及一些兵器。箭和兵器之类都是可以批量启灵的,但是鼓不行,鼓必需一个一个来。
后来再一细看,单子上规定的时间是一个月,可视情况延期。
末了姚海棠也只能在京城先待着了,不过这回要去京郊的军备司启灵,这时才知道那黎中郎只是个接应她的,并不负责相关事宜。黎中郎把她领了往军备司一扔,来回就另有人接送了。
军备司占着忠字营一大半营房,虽然和忠字营没有从属关系,姚海棠一进军备司就看到了士兵们在那儿演武,那齐声喝的场面让姚海棠都能热血沸腾。军营中的男儿,果然是热血的呀“姚姑娘这边请,那边是忠字营的,姑娘可别乱走,兵营里可不能有姑娘家。姚姑娘要是有什么事儿,只管跟我们说,要是走岔了路,可是要出乱子的。”军备司接应的人这么跟她说道。
这事儿姚海棠当然懂,要不然花木兰从军也不会女扮男装还不敢让人发现了,全是男人的军营里最忌讳出现个女的:“是,我省得,若没什么事儿,我不会出军备署大院儿的。”
军备司的人见她这么好说话,也就放下心来,把她领到军备署的院子里说:“这是要启灵的物件,那就麻烦姚姑娘了。下官李青岩,随时在外边儿守候,有什么事儿唤一声就得。”
说着李青岩就出去了,留下满院子的兵器和鼓给姚海棠,看着这满院子的刀光剑影姚海棠咽了口唾沫。她有些不太明白,东朝已经算是四夷来朝的强盛之世了,为什么还要铸这么多刀兵,而且还要全部启灵?
这仗坐龙椅上那位究竟打算跟谁打“算了算了,这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姚海棠念叨完开始布置,当然先从能一块儿启灵的开始,那些都堆成了堆,搬都不需要她搬,她也搬不动。
因为启灵最好是早晨之时,所以中午饭都不用她就回城里去了,天然居里用过了饭菜,青苗就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姑娘,窑里的第一炉瓷器烧得了,要不一块儿去看看,这会儿还没出炉呢。”
瓷器,这回烧的似乎是天青瓷和素白瓷,姚海棠最喜欢汝窑的青瓷和景德镇的素白瓷,一水儿的雨过天青色是非常诱人的,而白色则历久弥新地让人钟爱:“成啊,去看看吧对了,我让请的画师找着了没有?”
青苗点头应了说:“姑娘吩咐的事儿当然办妥当了,几个画师可都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不过这念头穷文富武,画画儿的除了那几个有大名的不好请外,其余的画师都好请动。”
素白瓷绘大山水或花鸟一直是景德镇用得比较多的装饰手法,除此外还有浮雕、镂雕等等。姚海棠当然对绘制比较有心得一些,毕竟她可没少仿制古画儿。
到窑场时,窑场正在盖另一边,按姚海棠的意思先建好的窑先开窑烧制。头前烧出来的全是粗瓦罐之类的物件,一是试炉,二是新炉不稳,直接用来烧瓷器容易出问题。
“东家来了,来来来,赶紧准备好。”几个大掌柜居然早就在那儿了,看来这几位对瓷器也很期待,尤其是在青苗经常指责市面上的瓷器劣质,远不如姚海棠在云泾河所制之后,就更加期待了。
看着这几个大掌柜,姚海棠满脸是笑,这几位居然也不嫌炉边太阳晒得很,居然是一身汗的站在那儿:“几位站过来一些吧,那儿太热了,仔细别中暑了。”
掌柜们听了自然纷纷站到姚海棠附近来,这时窑工开始开窑,几个画师并着窑里的人和掌柜们都齐齐看着窑口。从里边儿把瓷器捧出来时,众人不竟是眼也不眨的……先出来的是素白瓷,在窑工有些脏乱的手套和衣着衬着,那白瓷就仿如一个个安静娇贵的小姑娘,刚刚从里边儿出来稚嫩而干净。那是一排素白小盏,既可用来饮酒,也可用来饮茶,绘图也好不绘也好,都很漂亮。
按姚海棠的意思,当然是要绘了,素白瓷盏里添上一朵小花,一尾小鱼儿,或只是简单的几笔水草或云彩,那就正是锦上添花了。
但是几个画师看了纷纷叹道:“这样的物件干干净净的多好,姚姑娘真要在上边儿绘画?”
“嗯,这一批不绘制,绘制的颜料多是有小毒的,虽说烧制过后无大碍,但总之是对身体不好,我可不能让从手里出去的东西有损于人。”姚海棠看着窑工把那排小盏放到架子上后,招了招青苗说:“拿到天然居去,以后天然居雅间里全用素白小盏饮茶,天青色的小盏用来饮酒,雅间里的餐具也都慢慢换了,至于换什么颜色,什么器形那就再商量。”
“我看成,那以后东郊的天然居用什么瓷器?”这时候东郊已经开始在办了,所以青苗才问了这么一句。
“东郊……烧些粗陶碗去,对了,陶可是个好东西,千万别有了瓷器就弃了陶器,粗陶瓮煮出来的汤、烧出来的水味道都更好一些。”姚海棠说话间,素白瓷已经出完了,接下来出的是天青瓷。
那颜色一出来就让画师们为之倾倒了,这样的颜色很难调得出来,更别提让瓷器拥有这样均匀而幽静地颜色了:“姚东家,这个不用画吧。”
青瓷画画?再败家的败家子儿也干不出这事来:“自然不用,青瓷看得就是个本色,不过走些浅花纹儿是可以的,下回做水莲花纹儿的,那最适合做在青瓷上。”
“别啊,就这样就很好了。”画画的人对美有着很极端的追求,要么繁复华丽至极,要么简单干净至极,而眼前不论素白天青,都是极简单干净的,再添一点儿什么在画师们眼里都是累赘。
虽然姚海棠不是靠画画吃饭的,但她也画过不少画,对美当然也有追求,只不过她欣赏过的美太多了,在她眼里各种形态都是美的:“不碍事,各有各的美,素净是一般风韵,走了花纹又是另一番味道了。”
对于她的说法,画师们齐齐摇头,姚海棠也不怎么解释,到时候下一批做出来,她先绘制几个试试,成品出来了他们就能理解了。
最后画师们都强烈要求买几个回家,又怕价钱太贵,一个个纷纷许诺,愿意无偿为姚海棠画三个月。按姚海棠这大方的性格,拿几个回去就行了,可青苗不许:“在做东西上,我听姑娘的,在做生意买卖上,姑娘得听我的。”
于是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青苗这个具有“奸商”潜质的姑娘,生生把三个月变成了以一年为期,但不是无偿,而是付原有价钱的一半。青苗真是个“奸商”啊,有道是懂割肉的人一点点儿割着,不懂的一刀切。
而且窑场的待遇是不错的,姚海棠对手艺人有着很深的认同感,所以把月例定得很好,尤其是几个画师,更是好得很。
“青苗,别太苛刻了,我不怎么缺银钱,其实按我来说,这瓷器的生意不做也没事儿,只是我养了这么多人,将来又要放水运,只好开了这生意。既然是为了他们开窑场的,就不要太苛刻了,我是希望大家都过得好的,跟着我的人我不愿意他们吃亏。”姚海棠在现代没上过几天班儿,唯一上过班儿的又是家福利好得很的企业,所以她的观念就是这样的。
当然,归根结底,她主要是对自己的同行们比较宽和。而且她也想得比较远,几千年后这可都是艺术品,她得对得起这群隐形的艺术家吧。
对于她的话,青苗听着笑了笑说:“姑娘就是心软,自己是靠双手吃饭的,就舍不得和姑娘一样靠双手吃饭的人吃了亏去。行,我听姑娘的”
把瓷器装好后,姚海棠看了看忽然想起言行云来了:“对了,青苗,送一套到言相爷府上去,只说我们窑场新开窑,送一套给言公子做个念想,也不枉我们一场相交。”
青苗点头说道:“晓得了,我这就安排,姑娘要不要写个帖子,送东西去相府,没帖子可是不合规矩的。”
还要帖子……不要啊,她不想乱抄东西的,可是让她写的话她下笔就得是名诗名句名词,因为古物上多是这样的传世佳句啊她自己写就算了,她的文言文完全是建立在仿古董的那点儿底子上,真没别的了。
最后想了想,扒拉出几句似是而非的来赶紧合上扔给青苗,她怕自己看了都替自己脸红“赠君天青盏,赠君白玉杯,心如青天洗,浑似玉无瑕。”
看着青苗在那儿准备,姚海棠就在想,都是送到太平里去的,杜敬璋那儿是送是不送呢……
132.送礼去
最后姚海棠决定还是送吧,做为朋友言行云送了,杜敬璋当然不能不送,莫明一想那就乔致安、齐晏以及普生器坊的刘罗生都送一套,这样一来就不会让人多生出什么臆想来。
对于她这想法,青苗倒是举双手赞成的,只是青苗说了:“姑娘,你的帖子可不能是一样的内容,这样显得没诚意。回头这几个人见了面一看,哟,不但送的东西一样,连帖子上写的字儿都一样,这姑娘得是多不愿意花点儿心思啊”
听着青苗这番话,姚海棠就立马不想送了,何必为难自己呢,写一个两个她拼凑得出来,要写五个不同的,还是杀了她吧:“能不能让别人写,我实在不怎么擅长写这个。”
依着青苗对这几个人的了解,很快就有了结论,她非常诚恳地说道:“齐大人和刘坊主那儿随意点儿倒是不碍事,别人代写也是可以的,可四公子和乔院长那儿,等闲的可骗不过他们那心眼儿,您还是老实点自己想着比较好。”
也是啊,那俩人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谁能骗得过他们俩:“算了,既然要写那就都我自己写,反正甭管好坏都不能赖我手艺差、学问浅。”
送给刘罗生和齐晏的是天然居的大掌柜,而太平里那三位,还得等安丰回了再去,毕竟安丰现在也是有头有脸了,虽是行商,但三省水运是领了差的,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官商”了。不过每年要纳不少税,税收比其他普通行商可就要重得多了,享受了高规格的待遇,自然就要多付出一些。
几日后安丰到京城时,姚海棠还在忠字营里的守备司院儿里给鼓启灵,安丰去送瓷器时,首先自然要送到和园去:“不过青苗,乔院长和言公子谁先送谁后送?”
“乔院长那儿我去送吧,我和那边怎么也要更熟一些,四公子和言相爷都是重规矩的人,你可得谨守规矩一星半点儿也别落下。”青苗殷殷地叮嘱道。
“成,那我们一道走吧。”
但是青苗却答:“乔院长这时不在府里,在太平院呢,你赶早趁言公子下朝了再去送。按规矩,去送物件,四公子那儿会留你饮茶,既然是送四公子的,四公子必会回个条儿给你,拿了条儿才能离开。”
到底还是青苗更熟悉京城王候门里那些规矩,安丰却是山野之民,虽然这些年没少和官面儿上打交道,但和王候门里的规矩是不一样的。一一提点了后才青苗才让安丰出门去,而青苗则拿了东西直接去太平院。
别的衙门直接送东西进去会被太平院盯着,太平院也有言官盯着,可青苗自然有不被盯的法子。
却说安丰到了太平里,问明了和园的方向后,便有个卫兵一路送他到和园:“安大先生,这里就是和园了。”
“谢过小哥。”安丰说谢时自然而然地递了张银票过去,递得不着痕迹,那卫兵自然就笑纳了。
那卫兵走后,安丰整了整衣着,这才捧着装了帖子的匣子上台阶去:“在下安丰,代姚东家来投帖子。”
和园门口并不设侍卫,只有俩门房从里边出来,看了一眼说:“是天然居的姚东家?”
“正是。”
门房连忙转身去唤了管事来,管事接了帖子说道:“公子晨起正在练剑,你先进了饮茶,待公子看过了再说。”
跟着那管事进了门房不远处的客间儿里,安丰坐了没多久后就有人来唤他:“安先生,公子请先生过去。”
“这……”安丰有些局促不安了,来和园来太平里都没事儿,可要猛然间去见皇子,这安丰有些受不了,而且青苗也没说会见到四公子,所以安丰一时间没了主意。
他毕竟出生山野,规矩也是这两年才渐渐学会的,与人交往也是在寻径园里一点点向杜和学来的。让一升斗小民直接去见国家未来的预备继承人之一,安丰觉得自己可能会失仪。
来人却是陈平益,眼看着安丰在那儿坐立不安,便出声说道:“安先生不必多虑,公子请安先生过去,也不过是问问姚姑娘近来可好。安先生只管去,旁的不必太过在意。”
没法儿不在意啊,安丰捏着一手心儿的汗跟着陈平益到了杜敬璋园子里,杜敬璋这会儿已经收了剑在那儿坐着饮茶。安丰一见想也不想就先跪倒了,陈平益连忙扶了他起来小声说道:“安先生,无罪之人不跪拜,你赶紧起来,只深揖便可。”
这会儿安丰也早乱了,他没见过出身这么高贵的,虽然这些年走南闯北,可这一下不是没半点儿准备么。好在这两年也有些历练,冷静下来后深深一揖道:“草民安丰见过四公子。”
“起吧。”杜敬璋没让安丰坐下,他看出安丰心里慌张来了,这时再让安丰坐,只怕安丰会更加慌乱。
“你们开窑场了?”这时有人捧了素白、天青各一只小盏过来,素白的如雪如玉,天青的如雨后洗净的青空,摆在那儿自是气韵恬然,一派安闲静谥之感。
安丰这会儿也稳了稳心神,躬着身答道:“是,按东家的意思,既然要收一边的事,那就得另有事来办,眼下不少人跟着东家吃饭,东家总是心软,怕不开事儿养不下大家伙儿。”
拿了只素白的小盏放在掌心里,杜敬璋细细地看了几眼后,自然是一番熟悉感涌上心头来,连带着安丰看起来都眼熟了几分:“听说安大掌柜是从云泾河来的?”
“回四公子,草民本家儿在浮梁,后来才跟着东家到了云泾河。”安丰不太明白为什么杜敬璋要问起这个。
把素白小盏放下了,又拿起天青小盏来,杜敬璋似是很不经意地在闲聊一般,接着又问道:“你跟着海棠有年头了吧?”
这个问题安丰就更疑惑了,却是拼着满头雾水答道:“屈指算来,也快三年了。”
三年……那就说明安丰应当是见过他的,如果是在寻径园里一直跟着姚海棠,那就更应该与他极为相熟:“你们的水运起初据说是个姓杜的公子办起来的?”
细细地琢磨了这个问题一番,安丰恍然间觉得自己有了点儿答案,那杜和莫非是四公子的兄弟,感觉上有点儿相似之处:“回四公子,确是。杜公子讳和,只是一年多前失踪了,至今没能找到,那以后海棠姑娘也就到京城来了,也是那时起草民才接手了水运和天然居。”
杜和……杜敬璋默念了这两个字几遍,没有再问下去,再问下去只会让安丰生疑。而且姚海棠的原则和底限在那儿,他觉得这是姚海棠的游戏规则,所以他也不会轻易打破:“这素白和天青瓷回头再送一套来,我送到宫里去。”
明摆着的,这就是要抬他们,安丰当然听出味儿来了,赶紧点头应了:“是,草民这就准备,立马送来。”
“你还要去小言那儿,我就不多留你,你们东家若是得了空,请她常来坐坐。安大掌柜若是无事,也不妨常来。”杜敬璋肯定,从安丰身上可以得出不少线索来。
这话可就让安丰惶恐了,连忙一揖应了声儿,赶紧抹着满头大汗跟陈平益出了园子里,陈平益在一侧笑道:“安先生不必这么慌张,四公子惯是随和的,你这满身大汗地出来,可别让人以为我们公子生得很吓人。”
抹了把汗,安丰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四公子天人一般,只是我到底是升斗小民,哪里见过如公子一般的人物,自然是不免失仪一些,还要请四公子恕罪才是。”
陈平益笑着把安丰送出了门,安丰转个身就去了言相爷府上,言相爷府上接了帖子,把他请了进去饮茶,片刻后安丰才知道接帖子的不是言行云,言行云这会儿不在府里,有事儿忙去了。
接帖子的是刚下朝的言相爷,言相爷居然也派了人来说要见他,这可好么,刚见过皇长子,现在来见百官之首。安丰又抹了把汗,觉得自己应当从容一点儿,毕竟他也是见过皇长子的面儿了:“烦请小哥带路。”
好在言相爷并没有问那些让安丰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只问明了物件是哪里出的,为什么要送来,安丰一一答了后,言相爷才招手让人取了东西来看。
帖子言相爷倒是没看,因为是给自家儿子的,言相爷只问明了不是送什么太过贵重的东西,或者金银之物就行。当相府的下人把小盏拿上来时,言相爷一眯眼睛就说:“这不是司珍坊出来的”
“回相爷,这是小窑新出的东西,东家说开窑第一批,自然要给京中诸位故交好友送一份儿留个念想。”安丰答完后袖手立在一旁并不多言语。
“嗯,东西留下,等回头行云回来了,我让他回个帖子表示谢意。”言相爷说罢挥手让人把东西和帖子都收妥了,又让人送了安丰出去。
安丰这一趟来,终于意识到阶层这俩字儿是什么意思了,往后会更加淡定从容的。
而姚海棠一回来,则捧着五张回帖,首先想看的就是杜敬璋的……
133.十大碗
但是很快姚海棠就决定还是先看刘坊主的吧,主要是她觉得自己得稳着点儿,别老那么冲动……或者应该说别太过感情用事,别太由着自己。
给刘坊主的帖子写得很简单,几句大白话,刘坊主回的也是几句大白话,就是问姚海棠最近过得怎么样,东西收到了很好,可是太好了会舍不得用,看来只能留着当传家宝给孩子了。
刘坊主爽利的言语让姚海棠会心一笑,这刘坊主现在可是京城第五大坊的坊主了,却依然还是那么豪爽的性格。可见有些人,就算易时易地易位也不会改变的,这样的人交着让人感觉踏实放心。
至于齐晏的,做为一个状元郎,已被外放做御史,这回恰是回京来述职的。状元郎回的,自然是漂亮而文采飞扬的词赋,四字一句的骈文写得让姚海棠脸红,她给人写的帖子是抄袭的……到言行云了,这人倒是干脆,也回了两行小字儿:“天青一如洗,素白一如玉,惜此清净色,愿为清净人。”言行云其实也是文采飞扬的人,不过他向来是看人去写的,看完姚海棠那几句,他深深觉得写太漂亮了姚海棠会一目三行看过就得。
“言公子果然是善解人意啊”青苗在一旁看着,这就算是结论了。
姚海棠一边打开乔致安的帖子,一边说:“要不怎么人人都不叫言大人,而叫言公子呢,公子如玉剔透解人。”
对于乔致安和杜敬璋的四帖,青苗就站远了不看,言行云其人写的东西必定不会有什么太过私人的东西,所以青苗还会看看,但乔致安的她不会看,四公子的不能看。
其实乔致安也写得简洁:“他年设宴群芳下,必请素白占上头。”
后边儿加了两行小字儿,也是大白话,姚海棠看着也笑了:“不言多谢,只是姚姑娘若缺个酒友,致安也愿意来凑个数。”
看来乔致安知道言行云常来找她喝酒谈天了,这真是像旁人说的,有乔致安的地方少不了言行云,有言行云的地方乔致安也不能少最后一个帖子是杜敬璋的,姚海棠思虑再三,打开一看,上头画着一枝海棠花,花枝下是四个小字:“海棠长在。”
其实姚海棠知道那在东朝不叫海棠花儿,她似乎只提过两句,杜敬璋居然记下了。这么多回帖里也就杜敬璋这个最是意味深长,姚海棠看着那枝枝朵朵都盛放的海棠,不由得想:“是长在心头么”
这几张帖子收了起来,姚海棠惆怅了那么一小会儿后说:“今天晚上做十大碗儿,准备好材料,让厨子在灶房里等着我,我换了衣服就来。”
青苗还以为她会忧伤上一回,却没想转眼就惦记上吃喝了:“知道了,姑娘,你啊真是就知道吃”
“人生啊,就是吃吃喝喝,不吃不喝会死人的。而且你不觉得高兴时吃喝能助兴,郁闷的时候吃喝能开郁吗?”姚海棠歪理了,不过她一旦做起菜来总是欢喜的。
所谓的十大碗儿是姚海棠在现代时,家乡那块儿开宴做酒席常用的菜,十大碗全是热菜,余下的凉菜叫八大碟儿,再加上各色点心一般是二十几道。
十大碗头一碗是烩肉丸子,肉泥加了凉薯碎末上锅炸透,个顶个的都像小孩儿拳头那么大,炸好了要吃的时候再以香菇、肉丝儿、鱿鱼丝、鹌鹑蛋和火腿薄片一块儿煮了,出锅时洒上葱。端出来是香气四溢,滋味鲜爽,那肉丸子尤其好吃,吸饱了汤汁后一口咬下去才会觉出来,其实味道全在肉丸子里了,加上炸出来的香气,只要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这肉丸子不但可以煮汤,还可以切片炒菜,小孩子也爱干吃,尤其是刚炸出来没多会儿,稍一凉了趁还有些脆扔嘴里,那个香气就不用说了。
姚海棠说是要做十大碗,其实光做第一道菜就够费心思了,天然居还要招待客人,当然不能为她一个人把客人都给往外赶。她做了三道菜后就算完事儿了,厨子在一边连连问她:“东家,这才三碗呢,您不说十大碗吗?”
吩咐人把做好的端出去,姚海棠回头答道:“啊,对,可是这不是有客来嘛,不方便,回头我把十大碗写给你,这最适合做宴席用了,共是十碗八碟五点三盘。”
厨子一听欢喜得很,催着姚海棠说:“别回头啊,东家现在就给我写吧。”
“可是咱们天然居以素菜为主,而且又不接各种酒席,写了也没什么用处啊”姚海棠之所以不喜欢做酒席,就是因为接酒席一来累,二来麻烦,三来不够清静。
但是厨子不管这个,说道:“不接酒席也可以做,而且咱们哪里少做素肉了,刚才用的肉泥换成别的就是了,又不是做不出来。就算用肉也没事,咱们这是天然居又不是素斋馆。”
一想也是,姚海棠道:“那好歹等我吃过了再说,现在客人多,还是赶紧做菜去吧。”
厨子听了赶紧转身做菜去了,姚海棠出了厨房上楼上雅间儿去,然后就遇上个有点儿熟的人,杜敬璋那不怎么让人省心的妹妹,其实姚海棠也不知道是妹妹还是姐姐,反正就这么一说。
“姑娘这边请。”小二是这么招呼的,看来出来吃饭还是没拿公主的身份。
而姚海棠和慧思公主一错身,慧思公主自然没认出姚海棠来,姚海棠也尽量当是生人一般飘过去。只是她能让慧思公主是生人,有人不能,老远就有个某某某,大概是某王候家的公子,迎着慧思公主上来就是一礼:“老远看着就像是公主,原来公主也常来天然居用饭啊”
这一下别人自然都要起身行礼,这王候家的公子不地道,皇族子弟有规矩,外出不得打扰百姓,除非去礼天祭祖才能鸣锣开道,在京城里快马飞奔的事儿那是断然不会出现的。这位一声喊,大家纷纷行礼后,慧思公主赶紧笑了笑算是回了礼,然后就把那王候家的公子拎进了雅间里。
不多会儿那位王候家的公子就出来了,这位也是包了雅间的,不多会儿后就是一阵瓷器的碎响声,姚海棠心里一阵发疼,那要是卖了足够让寻常人家过上几年了……败家子啊姚海棠以为就会这么算了,毕竟人也是王候公子,几个盘碗按着胸口说没事儿就了事。只是她过于低估自己家那些个小二了,或者说低估了掌柜因为会帐的时候加上了瓷器耗损的银钱,虽然是按司珍坊那些瓷器的价儿,不算太多,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嘛,那位自然不肯了,接着就在雅间里闹起来了。
所幸这时大家都吃完走人了,厅堂里就剩下三三两两的人,雅间的隔音也算不错,附近几间虽然能听到,远了就听不见了。
“你们这可是在讹人,别仗着后台硬就乱来,我要是一状告到衙门里去你们谁也接不住。”这位还有点儿底限,没说自己是谁谁谁让大家伙儿都小心点。
掌柜也没说不当说的话,只是很清楚地说了雅间里贴着的条儿:“瓷器若有失损,请客自理。”
主要是开始天然居从前不管是大厅还是雅间,用的都是司珍坊的瓷器,经常会出现短少,所以才贴出了这条儿,这世上雅贼可不犯王法,那就只好让不犯王法的雅贼们赔钱了姚海棠这时起了身,笑眯眯地走过去,那掌柜连忙躬身道:“东家。”
“这位是大皇子的表兄?”姚海棠刚才听明白了。
“自然。”
“就凭着您这身份,当然不用赔了,您能来小店就蓬荜生辉了。”姚海棠说完就见那位笑得一脸得意之色,但是姚海棠话还没说完呢:“高掌柜,瓷器再稀再吃紧,也不能这样,把准备送到四公子府上的那套拿过来顶上就是了。”
高掌柜一听明白了,立马凑上来说:“东家,这可不行,四公子是准备送到宫里去的,可不敢乱搬用。”
那位一听,又嚷嚷了两句说:“算了算了,爷也不缺这几个银钱,拿去拿去。”
接过了银钱,高掌柜客客气气地把人送了下去,又连连赔了几个不是,还免了饭菜的银钱,那位也算是气平了。
而另一头,慧思公主放下了筷子,挑眉说道:“这地方和四哥有关系?”
“算是有吧,闻说四公子爱吃天然居的饭菜。天然居新开了个窑场叫什么南山窑,新出来瓷器倒是好几家都送了。”这也有消息快得很的。
“这些不是司珍坊出来的?”慧思公主忽然取了一个小瓷碟细细看了起来。
“回公主,不是”
然后慧思公主就沉默了良久,然后看着手里的瓷碟笑开了:“这得叫得来全不费工夫,西城啊,我可算找着你了。派人去南山窑看着,看看那儿谁做主,谁主工,我倒要把让这个叫西城的揪出来。”
原来是想到西城了,姚海棠可不知道会有人因着瓷器联想到了西城……
134.发神经
有时候人要发神经是没得药救的,比如那天那个王候家的公子,两天后才知道,那位是西平候的儿子钟禄。且说钟禄自从在天然居遇了那么一桩事儿后,倒是没来找天然居的麻烦,再不明白的人也知道那背后背景大着,钟禄从前是皇后的侄儿,可现在那是慧贵人,自然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虽然心里还有些不平,可天然居的饭菜还是够吸引人的,钟禄依然还是一天要来上一回,这日中午来用饭,正逢着姚海棠从外边进来。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台阶,钟禄终归是男子,脚步却是要大一些的。
两人并肩而行时,只见姚海棠笑靥如花,灿烂洁净,那侧脸上打下一抹柔和的秋日阳光,并着鸟声花色及徐徐来风,钟禄就这么怔愣在当场了。
正在此时,高掌柜迎了上来,先是给钟禄行了礼,然后看着姚海棠笑道:“东家回来了,中午备了东家爱吃的汤饭,新出的菜谱也做齐了,您尝尝味儿,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就让他们改。”
把手上的东西顺手递给掌柜,姚海棠眉眼弯弯如月地笑着,满是高兴地说道:“好啊”
“刚刚还嚷着累得只想躺着才好,一听着吃就生龙活虎了,姑娘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后头来的青苗吩咐小二端凉水递帕子来,拧了让姚海棠擦汗净手。
姚海棠抹了把脸又是一笑:“我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大出息做什么,姑娘们要是都强悍了,这天下的男人可是要躲懒的。”
这话说得青苗和高掌柜齐齐一笑,然后便簇拥着姚海棠上楼进雅间去了。钟禄看着姚海棠说笑间不时回头笑着的侧脸,不由得问了旁人一句:“这是哪位?”
小二颇为骄傲地说:“那是我们姚东家,别看是个小姑娘,本事可大着哩”
听了小二的话,钟禄就想起来了,天然居的食客都知道,天然居的东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今天一见漂不漂亮倒另说,却实实在在是个可爱生动的小姑娘:“听百句不如见一面,啧……不错”
没过几天,钟禄就忽然下了帖子,还派人捧了几个锦盒来,姚海棠收到时直接就怀疑是不是太平院就恐吓人家了:“瞧这孩子吓得,被我挤兑了两句还送了帖子和礼盒来,青苗,别是太平院吓唬他了吧。”
摇头说不至于,青苗想了想又说:“太平院可没工夫对付那些个既没能耐又没本事,还永远不可能爬得太高的外戚。”
打开了帖子,上边儿写得是一些非常漂亮的句子,无外乎是赞美之辞。姚海棠看完后捂着脸颊,抖了几下后看着浑身的鸡皮疙瘩说:“太酸了,这位莫不是想恶心着我。”
再打开礼盒一看,全是些珠玉之物,姚海棠看着就推开望了青苗一眼,青苗仔细看了看说:“姑娘,那帖子我能看吗?”
“看吧看吧,看了不许笑,恶心着了也不能怪我。”说着姚海棠就把帖子推到了青苗面前。
接过帖子看完,青苗瞪着眼半天没说话,最后咂巴了嘴叹了一声后说:“呀,姑娘,他这是看上你了,这……这可是在向你表达爱慕之情呢”
于是姚海棠也瞪圆了眼,又不死心地看了几眼那帖子说:“我没看出来,全是溢美之辞,哪有表达爱慕?”
把帖子放好后,青苗笑得有些暧昧,说道:“姑娘看着事事聪明,原来也在不聪明的时候,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凭白无故赞美一个姑娘,除了别有目的之外自然只有爱慕了。我倒看不出这位有什么目的,如果是找回那天的场子,这可不是什么好法子。”
“为什么,我没招惹他呀,如果就那天挤兑了他两句就爱慕上了,那这位可真是没品味。”姚海棠有些啼笑皆非地说道,对于这事儿她感觉就跟一小孩儿玩过家家似的,儿戏得很凉凉地扫了她一眼,青苗说:“这不是写得明明白白,说你啊是‘未语常先笑,眉弯似月牙’,还有‘粉黛不施天真态,落落自清华’。看来这位倒看明白姑娘了,姑娘一来爱犯懒,二来爱笑,他就喜欢你这懒模样和笑模样呗。”
于是姚海棠喷了,由不得她不喷,青苗一解释她就听出点儿味来了,实在没想到那钟小候爷到底是怎么了,居然一二眼就“爱慕”上了:“那我要怎么办?”
凑近了挑着眉眼嘿嘿笑,青苗那表情让姚海棠都有扇她的心了:“那样看姑娘心里怎么想了,你要是觉得合适呢,那咱们就半推半就顺水推舟,你是觉得这人不合心意,那就回个帖子请出来吃顿饭。礼盒倒是不用还了,还份价值差不多的礼就成了。”
“又是帖子……”最近她怎么就跟帖子纠缠个没完没了呢,好在青苗说这个不必她亲自写,随便让帐房里哪个先生写了就成。
帖子送去说是请吃午饭,钟禄只问了来人说是请午饭,连帖子都没看就穿戴整齐了赶紧往天然居来,一进门就问小二:“你们东家呢?”
小二傻愣愣地指了指楼上,然后就见钟禄一溜烟儿地往楼上跑了,小二蹭了蹭搭在肩上的巾子,嘴里还有句话转悠着,可惜钟禄没听见:“四……公子也……也在呐……”
钟禄“噌噌噌”上了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雅间儿里这会儿不知道杜敬璋上哪里去了,只有姚海棠一个人在那喝着茶,对面还摆着只茶盏,里边倒满了清香四溢的茶。钟禄忽然觉得,如果姚海棠能到他院儿里去,那以后至少是吃好喝好不用愁了,再加上她的身资不菲,这辈子都有着落了。
而喝着茶的姚海棠一抬头看到是钟禄,明显有些意外,她明明跟小二说如果钟禄来了先请到另一个雅间里坐着,这会儿见了也只好起身一笑说:“小候爷来了,请这……”
她话还没说完钟禄就坐下了,不但坐下了,还端着杜敬璋喝过的杯盏灌了两口茶水下去:“以后也别叫小候爷了,叫会同吧。”
会同是钟禄的字,一般来说亲近之人才会叫字,姚海棠听着以为是客套,她就顺口应道:“是,那小候爷就叫我海棠吧。”
“啧……都说了叫会同,既然海棠同意了,那看着什么时候挑个日子进府,我让人给你安排,以后安闲富贵的日子你且过着,不必再操心这些个闲事。你放心,虽然以你的身份不能为正,但将来我必请立你做个平妻”钟禄一想着以后金山银山和眼前的姑娘都归自己了,心里不由得得意。
这一番话听下来,姚海棠就傻眼了,她直愣愣地盯着钟禄看,特想剖开他脑袋看看这人脑子里装的究竟是豆腐渣还是木屑子:“小候爷怕是没弄明白,我其实……”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钟禄打断了:“我知道这样进府委屈了你,但我不是说了,以后会升你做平妻的,士农工商,你要知道就算升你做平妻,我也是有压力的”
啊呸……姚海棠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深吸了两口气后才勉强没破口大骂:“小候爷,您大概没看清楚帖子,帖子是帐房师爷写的,别的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其中有一句是‘自惭门户浅,未敢受明珠’。您看我这么一个挣扎在最底层的小民都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必小候爷更明白。”
“别玩笑了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好,明儿我这让人来接你。要是你实在觉得委屈,大不了我亲自来接你,这总行了吧。”在钟禄心里,这世上能拒绝他的姑娘很少,其中不包括眼前的姚海棠,毕竟他的身份在普通人眼里确实是高的。京中多少商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到豪门为庶室,不过是为了找个靠山,更好行商走商罢了。
“我还真没有开玩笑,倒小候爷这玩笑开得有些大,您说士农工商。没错,我是经营着一些挣零花钱的生意,但我本身可不是商人。至于候府此等高门,说实话我还真的没有去过,也不想去,不过太平里我倒是常去。”姚海棠当然不是会常去和园、相府,那就是明摆着在抖靠山,她可不希望自己给人惹来麻烦,也不希望有人产生什么联想。
可是姚海棠低估了钟禄神经的强悍,以及他以自我为中心的坚定立场,只见他脸上居然带了几分宠溺之色地说道:“你啊……给你几分脸面,你还拿上架子了,行了行了,谁让我现在眼里就剩下你了,回头我跟父亲商量商量,等正室入门就升你做平妻,保准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看来跟这人应该说直接点,姚海棠发现自己一开始不想让人太尴尬的想法是错误的:“抱歉,我不乐意我若嫁人只为正室,而且莫说平妻贵妾,便是通房丫头我也容忍不得。若没人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独饮,那我宁可这一辈子就一个人过着,我既不是养不活自己,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弱女子,又何必依附于一个不懂珍惜而我又必需以他为天的男子。”
……
她的话让钟禄半晌没话说,正当钟禄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杜敬璋顺着陈平益挑开的帘子走了进来……
135.显声名
当杜敬璋神色平静地走进来时,姚海棠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根根叫嚣着,似乎在提醒她这样的场面还是赶紧跑比较好。可那也得她跑得了,这时候她要跑了,凭着杜敬璋这脾气能记到下辈子去所以她稳了稳心神,心虚地笑了一声坐在那儿不说话了,而钟禄居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进来了,还在那儿说道:“不……不要太过分了,我若不是心里有你,蔫能这样低声下气来求”
这话立马把姚海棠气笑了,伸出手指着钟禄说:“这也叫低声下气,分明是叫盛气凌人,还心里有……有我若真是心里有一个人,那首先应有的就是尊重,而后是珍视并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你自己也在那儿口口声声说委屈了,那就别说心里有我,你让我觉得这几个字可笑之至极、荒唐至极。”
那钟禄这时终于也动了气,站起身来说:“你一个下三等……四……四公子……”
终于被钟禄看到了的杜敬璋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神色依旧非常平静,并平静地坐了下来,然后说道:“说下去。”
就算钟禄再没心没肺也知道眼前的情况不对劲了,琢磨了琢磨钟禄觉得还是咽回去比较好:“没……没什么好说的了”
“好,既然你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听我说。”杜敬璋脸上有了很浅的笑意,似乎是很愉悦地要跟钟禄谈论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他指了指桌上被钟禄捏着,已经有了些茶汤黄渍的素白茶盏说:“这是我的茶盏,里边是兰亭白露,刚才我就坐在这儿和海棠一块饮茶,这茶汤我才浅饮了一口,还没尝出味儿来。钟禄啊,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完钟禄就僵在那儿了,他哪里还敢有什么话说,京城谁没见识到这位的手段,谁不知道这位惹不得。虽然杜敬璋说话听不出什么来,但是钟禄下意识得就浑身直冒寒意。可是他不说话就能感觉到杜敬璋冷冰冰的视线扫过来,钟禄眼珠子一转,说道:“我立马去把家里存的兰亭白露给四公子送过来,至于茶盏,我赔我赔……”
“算了,本来想送套素白瓷给小候爷当回礼,白露茶天然居也有,以后四公子只管来喝。”姚海棠说着就把瓷器给抵销了,那些珠花就当是今天的精神补偿,回头拿回山里送给姑娘们就是了,她反正不要。
钟禄哪里还敢说什么,赶紧就跑人了,这天然居估计他不打听清楚是不敢来了,当然,打听清楚了他就更不会敢来了末了,杜敬璋看着姚海棠说:“这样的人天然居里常有?”
摇头连连摆手,姚海棠可不敢让杜敬璋误会,要不然事唠又不知道得发什么疯:“当然不是,这样的奇葩有一朵就够了。今天多亏你在这儿,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这人也活得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合着天下人都低他一等呐”
对钟禄,杜敬璋并没有谈论下去的兴趣,只说道:“该有的名要任,不该有的名要藏,在四方堂就跟你说过这样的话。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不要太藏着也不要不藏着。”
说到名,姚海棠就忽然想起慧思公主来了,这几天慧思公主派人去窑坊里打探过西城,她还是从太平院的人那里得知的:“对了,有件事儿看来还得问你,慧思公主派了人到窑坊打听西城,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西城这个身份实在是得藏着的。尤其是慧思公主来打听,我就更觉得没什么好事儿了。”
其实这件事杜敬璋知道,他今天也是为这件事来的:“太平院是可以信的,你没跟别人说过,慧思就查不到。你身边知道的也只有青苗和安丰,他们都是太平院的人,只要你平时多注意些,不会被人查探到的,余下的事有我。”
“师父和素素也知道,不过他们肯定不会说的,我是觉得现在可以做点什么,让大家转移一下视线,也迷惑慧思公主。”姚海棠实在是被蒋先生和萧素警告得太多了,西城的身份确实不能被世人知道。
“春雨剑”杜敬璋立马就有了主意,春雨剑的器师一直是个谜,趁这时候抖出来,一是给姚海棠正个名,二是用这名来镇这场子,因为姚海棠明显不愿意依附于谁做靠山。那她就必需自己强大,春雨剑是其一,四方堂是其二。
一听春雨剑,姚海棠就笑了:“对啊,我老忘记春雨剑这事儿是可以说出来的……不过,司珍坊那边没问题吗?其实我一直想问,当年……为什么不可以直接署名说是我制作的呢?”
她的话让杜敬璋有些疑问:“你不知道还是不记得?当年发生这件事时小言刚进司珍坊,你似乎在闹着,那时木已成舟小言只能稳下了你,保住了春雨剑不署其他器师的名讳,只是最后你还是没法在司珍坊待下去了。后来你离开了司珍坊,这件事就一直没有再提起过,这并没有什么可说不可说的。”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有人想居功,结果小姑娘脾气太烈,然后就那什么什么了:“当年的傻事我可不记得了。”
“这件事让八组的人去办,他们擅长做这样的事儿,余下的你别多操心,事情总会平稳下来。”杜敬璋说话间忽然起身,站到窗边看了眼街道上,回头就冲姚海棠说道:“我有些事要去办,你先坐着,一应事情八组的人会来跟你商议。”
见他急匆匆的转身要走,姚海棠忽地一把伸手拽住了他:“出什么事了?”
虽然很急,但杜敬璋还是解释了一句:“小九带兵出京去了,他在孝期一不得领兵,二不得出京,必需守孝满三年才能除服,他刚才身穿甲胄、鲜衣怒马出门去了,我要去拦下他。”
这其中的门道姚海棠只能明白一些,但也知道时间紧,连忙松了手不免要叮嘱他一声:“小心些,别人的事儿要顾,你也得先顾好自己。”
恍然间杜敬璋一回头,便见姚海棠站在窗口那片如洗的碧空之间,眉目里满是关切,他便由嘴角生出笑意来,既轻且柔和地应道:“嗯。”
其实他去做什么姚海棠从不问,既不问因也不问过,甚至不会问过程,从来只关心他,当然那是指在云泾河里待杜和。她觉得这是一个一只手就能撑起整个天下,另一只手还能空闲着摇着扇的男子,但是在京中风波诡异,她操心的就多了一些,而且她还必需说服自己,其实只是像朋友一样的担心而已,至多也只是比担心朋友多一点。
午后时分,八组的人来了,领头的还是熟人——秦八:“姚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嗯,是啊,这回又得麻烦你了。”见是秦八,姚海棠也轻松些,可不是太平院每一个人都跟秦八似的这么好说好话,大部分都跟乔致安一样站着都让人鸭梨甚大“这回倒不麻烦,让爱传谣言的保护人,那才叫麻烦呢。”相比之下,秦八觉得他们这位前任院长才算知人善任,他们乔院长最爱让人干不擅长的事儿了,还说是为了让他们成为全才……然后太平院就展现了他们敬业的一面,或许应该说专业,秦八这人到现代去做传媒,估计就没别人什么事儿了。要不是姚海棠不想弄得排场太大,不想太过惊人,他们估计最后能让皇帝亲自召见下个旨封个东朝女国师之类的名头,这群人就敢这么干。
“千万别,只要让大家知道,并且接受,而且多少存一些敬意,这样就足够了,不要太多。”姚海棠的提议明显让秦八很受伤,他想了一个极其周密的计划,结果姚海棠要的只是这么一点儿,那哪用得着八组的人来。
于是秦八坚定地认为,其实四公子也是个杀蚂蚁喜欢用水果刀的:“成,姚姑娘觉得这样合适就这么办,你放心,不会多一点也不会少一点,全按着你说的来办。”
“那就谢过了,以后八组来酒水免单,只是东郊的天然居以后可不少不得还得请你们帮忙润润色。”姚海棠觉得这群人就是一群牛气冲天的策划人,宣传手段那叫一个漂亮,有他们天然居就不愁没生意。
太平院的这群人当然没有不知道东郊之事的,秦八听了就答道:“那我得请示,不过私人方面我倒可以给姚姑娘几个小小的建议。”
姚海棠点头说:“请说。”
然后秦八就说了几条,让姚海棠差点儿怀疑这秦八是穿越来的,居然想出了类似于VIP制度的想法儿,还有试营业期间赠送南山窑,留一面墙给诸位贵人留墨宝之类的。秦八说完后姚海棠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然后说:“秦大哥应该去翰林院啊”
那是国家的喉舌,专管文人风向。
有了秦八的建议,姚海棠更期待东郊的天然居了,只是那怎么也得到明年去了……明年的事儿不想它,眼前还一堆事儿呢
136.尝一尝
入秋的京城满城皆是金红之色,当真是层林尽染,处处是如油画儿一般的景致。八组的谣言传得无声无息,他们总是很擅长从最微小的地方开始,一环扣一环的达成最终目的。对于他们而言,京城就像是一圈儿多米诺骨牌,只需要站在最前端轻轻吹点儿小风,那牌就一块儿接一块儿地倒下。
这日下了点小雨,空气中渐渐起了一丝萧瑟之意,但是京城却似乎比往年还要热闹上一些,若是留心看便能发现街上多了些剑客。他们鲜衣怒马行经而过,他们是这个朝代里武力值最高,也最飘然于世外,受世人敬仰的一群人。
相传在东朝立朝初年,就是一群剑客簇拥着太祖皇帝杀出重围,才有了现在的东朝,所以剑客在东朝的地位非常高。而且往往来自于剑客世家,自古穷文富武,他们中间大部分人都过着光鲜而清贵的日子。
剑客们漫不经心地进城来,住着上好的客栈,并不打扰普通百姓的生活。但是京城的官员们却得对这些人陪着小心,因为这些剑客们相当多一部分就是当年那群剑客的后人,东朝立朝后他们放弃了荣华富贵归隐山林,醉心于研究剑术。很多剑客世家的儿郎都在军中任职,多是剑术超群的猛将,所以东朝人对剑客的尊重还来源于他们守卫了东朝的安宁。
虽然最厉害的剑客不在东朝,但东朝剑客的整体水平远在诸小国之上,有这群人在,东朝人可以安安乐乐地吃吃喝喝。
“怎么一回事?”京城防御司的官员们纷纷侧目,他们很惊讶于这群剑客在京城集结,这让防御司的官员忍不住会往歪处想。
好在有人一琢磨说道:“这件事看来还是得去太平院问问,咱们的消息哪如太平院灵通。”
防御司的官员们一听太平院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哪个衙门都不乐意和太平院打交道,那阴冷的衙门进去都让人浑身冰凉。但这时候他们只能去问,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谁去?”
“这倒没关系,有关系的是去问谁,咱们总不能以为拿着公文就能得到乔致安的解释。”乔致安大概会冷眼看着他们,道他们半点能力没有,防御司的人在太平院的光环下待久了,已经习惯于依赖太平院为耳目了。
“这个好办,去问八组,秦八那小子倒好接触,近来据说常去天然居一带,去顺道问一句就行了。”秦八算是太平院里公认最好打交道的,所以一说问谁就自然而然想起了秦八。
于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街巷是城,秦八笑容满面地透了一些东西,说得极其隐晦,但又能让人领会到心知肚明。
防御司的人回去把话一说,整个防御司就沉默了,最后有人说:“这事儿……”
“不过问,一边是春雨剑的器师,一边是一群脑袋快抬头天上去的剑客,他们只要不有碍京城安危,咱们就只当不知道有这么回事。”防司的人在第一时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而剑客们只知道春雨剑的器师在天然居,但不知道是谁,剑客和器师的关系非常微妙,一把好的剑能让剑客对剑术有全新的领悟。比如春雨剑,当初那位沉国剑师只不过在慧思公主下嫁时,手执春雨剑试练过一套剑法,自此后剑法大大精进,隐隐有天下第一剑师之势。
“什么都查不出来?”剑客们倒不至于互相之间有什么争执,无非是谁早一些,谁晚一些,大家一块儿坐下来商量就行了。他们都是世家子弟,有世家子弟应有的仪范,他们是剑客,有剑客的傲骨。
“看来这位器师不大愿意表露身份,似乎是个喜欢大隐隐于市的,这行迹深藏倒真是高人风范。”坐在右侧的剑客一拂衣裳,眉眼挑了挑,看起来倒也非常养眼。
其实姚海棠这会儿就坐在楼上雅间里,外边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人也真能成,天天来天然居里用饭用茶,愣是还没打听出来:“我说秦大哥啊,你到底要怎么做,这时候你不是该赶紧透消息给他们吗?”
站在门廊边看了几眼,秦八折回来笑道:“越是找不着越好,等大家伙儿都开始找,并且找得满城风雨的时候,才可以透一点消息给他们,还不能太明显。要知道越隐晦的东西,越容易让人探究,说得越秘密的事情,往往越容易被口口相传。”
对于秦八,姚海棠是彻底没话说了:“别太过了,我可不想以后上个街都得蒙头盖脸。”
“哪用,姑娘贴面的手艺和院长差不多,贴了面一上街,谁能瞧得出来。”秦八说完又示意姚海棠噤声,两人侧耳听着下边儿在说什么。
剑客们这时在谈论的还是剑:“听闻迷尘剑有解了,据说剑名秋水,在四公子府上,不知道何时可以借来一观。”
一听这个,姚海棠就直摇头:“千万不能让他们看秋水剑。”
“虽然我很想问姑娘为什么,但是我觉得还是不问比较妥当。”秦八说完又作挠心挠肺状,极为痛苦地看着姚海棠说:“姚姑娘,你身上秘密太多了,我忍不住想打探,你可千万别再提了。虽然我不知道太多,但也知道有些秘密非常危险。”
“那啥,那我就先去做午饭了,待会儿一块吃午饭。”姚海棠知道秦八探听八卦的能耐,所以赶紧消失。
一听姚海棠去做饭,秦八更痛苦了:“姚姑娘,也别再拿好吃好喝诱惑我了,您得知道,公务时是不能吃请的……”
其实更关键的是,秦八知道这位从前是四公子的厨娘,十有九成还是四公子的心上人,让四公子的心上人给自己做饭菜,再好吃他也得吃得浑身内外直冒寒意。
“什么破规矩,行了,回头让厨子给你整些点心让你带回去,爱吃什么口味儿的待会让厨子来问你。”姚海棠说着就挥手下楼去。
当她从楼上下来时,小二殷勤地上前问候:“东家,您是要用什么还是?”
“做饭去,饿了,待会儿青苗回来了就跟她说我在厨房里。对了,过会儿会有新烧得的瓷器送过来,让他们直接走大门,东西摆在这边腾出来的架子上,有人问了你就知道什么答什么。反正就一个,暂时出货太少不对外出售,摆着先看看。”姚海棠应完了话就转身往后边去了。
小二的举动老早就引起了剑客们其中几人的注意,姚海棠一进去就有人问道:“伙计,那姑娘是谁?”
小二近来没少被人问类似的话,熟门熟路地答道:“那是我们姚东家,最好自己下厨做些吃的,要是几位运气好,待会儿说不定就有新菜色供几位品尝。”
剑客们的胃口在天然居养得挺不错了,一听东家还亲自下厨,自然有点好奇:“你们东家果然是个小姑娘,还真会做菜,不知道味道如何。”
“那还用说,郑大人,前几天您尝过东家做的菜,味道怎么样?”小二见有人怀疑,连忙拉了天然居的老食客来作证。
那郑大人听了咂了咂嘴,一抹发白的胡须说道:“比不得,没尝之间当天然居的菜就了不得了,尝了之后才知道,你们那些个厨子,连你们姚东家一半儿的手艺都没有。”
“哪有那么夸张,郑大人过奖了。”小二这时又谦虚起来了,因为姚海棠老说要低调来着。
“不,一点也不过奖,厨子做的是菜,你们姚东家做的才是美食啊,这区别只在于用心不用心,你们姚东家做出来的处处见心思不论粗糙精细,不管是什么东西,到了姚东家手下那都能让人耳目一新啊”这又是个被姚海棠用菜降服的人,一天三顿巴不得都在天然居才好。
于是小二又特得瑟地说:“那是,东家做菜非是现采摘的不可,东家说了鱼食跳鸡食叫,菜要吃现刨。从摘下了到饭桌上,可是连半个时辰都不到的,旁人那会跟东家似的这么讲究。”
一众剑客们也未必见得多好吃,珍馐美味这些人也是吃惯了的,于是便有那活泛一些的剑客说道:“那我们得试试,既然是天然居的东家,那想必得名副其实。不过我们也是见惯了好吃好喝的,到时候可别吹破了天儿。”
这时那郑大人凑了过来,满脸馋意地说道:“我就跟着蹭点儿吃喝就行了,伙计,赶紧去跟你们东家商量商量,你说了可不作数。”
姚海棠惯来是最爱旁人来分享美食的,只要是她做了自己又吃不了,当然乐意把菜分了盘,让小二端到前头来。今天中午做的是素卷银芽、金瓜盏、糖醋里脊和酱汁蒸鱼,当小二把菜一一上了桌后大家伙儿就看了看。
这些菜自然也看不出花来,更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可郑大人却在那儿一脸陶醉:“上回的蜜灸排骨太好吃了,这回的的肉是什么名堂?”
“东家说这是糖醋里脊,几位剑师大人远道从苏南而来,想必最好这味道。”
“有这么好吃吗?”有名剑客问了郑大人一句。
郑大人看了他们一眼,说:“把吗字儿去了,就有这么好吃,谁吃谁知道”
于是剑客们决定非常矜持地伸筷子尝一尝……
137.无好事
当青苗从外边儿进来时,看着厅堂里简直像打仗,筷子在那儿飞得跟箭似的,她下意识地往边儿上一躲问小二道:“这怎么个情况?”
小二靠着柜台用盘子挡着脸说道:“东家做菜了,这是苏南一带来的剑师们。”
往里边一看,郑大人已经极迅速地端了糖醋里脊躲角落里吃去了,这说明郑大人对吃已经执着到差不多和姚海棠一个程度了,居然在一群剑客手底下抢着一盘完整的了。
忍不住白了一眼,青苗说:“他们又不是缺吃缺喝,用得着抢嘛,跟姑娘说过多少回了,别老做菜出来,要不然谁还能吃得下厨子做的饭菜。”
这时终于有人发现郑大人端走了糖醋里脊,有剑客直奔而去,郑大人一看迅速把盘子里的全扫进了嘴里,还特欢快地咽了下去,然后拎着空盘子给剑客看:“喏……你来晚了”
见状青苗是又好笑又好气,这群人怎么这样儿,其实也就是几个好吃的带起了头,加上剑客们也都十五六岁的年纪,一看觉得好玩儿呗,那就抢着吧。
等到盘子光了,剑客们也就消停了,青苗跟小二说:“赶紧把他们请到雅间去,把这里打扫打扫,待会儿客人一多,这脏乱劲的怎么见得人。”
小二连忙应声去,青苗一想干脆顺道把剑客们带楼上去:“诸位剑师大人请移步楼上奉茶,雅间的点心很不错,诸位不妨一道上去尝尝。”
剑客们回头一看,这地儿乱得,纷纷拿出他们应有的仪范来表示了歉意,然后跟着青苗一道上楼。才一上楼,姚海棠就从里边出来了,迎面见了青苗就喊道:“青苗回来了。”
青苗侧身应了一声:“是,姑娘。我先把诸位剑师大人请到雅间去,回头再来跟姑娘说话儿。”
接下来的一幕让姚海棠和青苗目瞪口呆,有个看起来非常年少的剑客冲上前来,捱近了姚海棠说:“姚东家,去苏南也开个天然居吧,我把自家的酒楼送给你……不,我家的酒楼品味太低,配不上姚东家,我给姚东家盖一座,上苏南去吧,那爱吃爱喝的人才多呐”
这位是狂热的美食爱好者,姚海棠愣了好一会儿笑出声来:“我虽是天然居的东家,可是个甩手东家,什么事也不管的。是不是要去苏南设天然居,那得问安丰,我也就是个爱吃爱喝的,生意上的事儿我一来不会,二来懒,向来是不过问的。”
她笑着说完这番话后,轮到那剑客愣神了,久久无言相对后,那剑客忽然回头看着跟他一道来的人说道:“诸位,看来我们想岔了点儿事”
“什么事?”
“制春雨剑的器师不是中年人,甚至不是个男子。”
然后就轮到姚海棠发愣了,这……这就看出来了,这些个剑客们是哪根神经比较敏感,居然只走近了一个照面就看出来了。
“在下苏赫生见过姚姑娘。”这下苏赫生叫的是姑娘,而不是姚东家,叫姚东家那是商人,叫姚姑娘就是在身份上有不同了。一般来说世家里的女子未婚时都称作姑娘,姚海棠一直被人这么叫着,自身倒没什么自觉。
苏赫生身后那些剑客们一听就听出味儿来了,一个个都袖手为礼:“姚姑娘有礼。”
“诸位剑师大人多礼了,请入内用茶。”姚海棠其实这会儿更想知道这群人怎么看出一的,左右一看秦八不在,青苗早已经转身去吩咐伙计备茶点上来了。
进了雅间里坐下了,苏赫生温而有礼地笑着说话,与刚才那有些促狭的模样彻底的区分开来了,这就是典型的世家子,该纵纵得该收时也收得:“刚才唐突了姚姑娘,还请见谅。”
剑客们一行约六人,余下的还有一些在京城其他地方打听消息去了,苏赫生这一拨人向来是玩得比较近一些,所以一直同行同出。
姚海棠摆手说:“不碍事,哪来那么多唐突见谅的,我倒是更想知道,苏公子怎么瞧出来的。”
“如果我看得没错,姚姑娘还是位启灵师”苏赫生没有答话,反而又扔出一个雷来。
余下的五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多是满脸震惊。
“是。”这下轮到姚海棠挠心了,到底怎么看出来的,她是灵器师这个应该看不出来吧。
“怪不得能制出如春雨剑那样的名器,族中有位叔叔,不太喜欢习练剑术,年轻时师承于一位器师,姚姑娘身上有和那位器师差不多的气息。要是别人至多看得出姚姑娘是位器师,不会把姑娘和春雨剑连到一起,但是……我见春雨剑,还亲手试过,姑娘身上的气息和春雨剑如出一辙。”苏赫生明显是感官要比旁人更敏锐一些,加上见过春雨剑,当然就更有优势了。
原来是这样,姚海棠暗暗舒了一口气,看来绝对不能让人轻易接触到编钟和秋水剑,只有这两样不但能让人感觉到她的气息,还同时能让人凭着蛛丝马迹看出她是灵器师来。
“看来我和苏公子倒是有缘份,只是春雨剑一直在沉国,苏公子又怎么得见的?”姚海棠就怕这位和慧思公主是一根绳儿上的。
却见苏赫生颇为不好意思的说:“夜里去的……”
梁上君子啊居然还有这么痴迷的人,这苏赫生倒也有趣,既爱美食也痴迷于剑:“我也知道诸位来找我是做什么来了,但是近来事儿多且忙乱,军备司的兵器都还没启灵完成,我得先把这事办了,余下的时间里还有不少琐事,只怕是回了四方堂才会得空。”
遂见苏赫生身侧的剑客答道:“这没关系,本来也不是急在一时的事,我们只是听说春雨剑的器师在京城出现,这才慕名前来拜访,求剑不过只是顺道之事,姚姑娘得了工夫再说。”
慕名……姚海棠觉得这俩字怎么听着这么恶寒呢,冲着说话的剑客笑了两声,她又接着说道:“这请各位暂时保留这消息不要放出去,我并不愿意在这时候被打扰,无论如何天然居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总不能扰了正常的生意。”
秦八在那儿使劲做手势,姚海棠实在没法当不存在,只好这么说了。苏赫生是出乎于秦八意料之外的,秦八没想到这位还有这样的奇遇,只能暂时让姚海棠把事儿压下来。
好不容易把苏赫生他们送走了,秦八就坐了进来:“姚姑娘,这事儿我再来想主意,好在这几个都是典型的世家子,应了就不会说出去,只是少不得要揣着秘密装个高深。这样也好,就从他们几个身上开始。”
“别……别太过了,稳稳当当的就好,别让人觉得我是得上天厚爱神仙附体的。”姚海棠这么说道。
秦八也懒得跟姚海棠多扯这个,说了几句话就走人了,他得赶紧回去制定新的计划。
前脚秦八刚走,后脚安丰就来了:“姑娘,去东郊看看吗,菜园子已经辟好了,正让人在那儿种菜。去看看,你安排安排,看种什么比较合适。”
种菜,一定这个姚海棠就倍儿兴奋,她除了爱钻研古董,剩下的爱好就是种种菜做做菜了:“行,去看看。”
出了京城东门,往外再走七八公里就到了,下车后姚海棠才想起问一句:“这山叫什么名字来着?”
安丰答道:“没名字,又高山大岳,哪有这么多讲究,要不姑娘取一个?”
“别让我取,找人取一个吧。”姚海棠怕自己忍不住把这山叫了泰山华山之类的,那可就不好了。
这时青苗从马车上下来,搭手看了眼山说:“四公子给取了个名字。”
“什么?”
“结庐于山,就叫庐山。”
……
不好吧,庐山可有名了,姚海棠看着眼前这山,瀑布没有,也没有白鹿洞书院,更没有天下知名的泉眼,云海也不知道有没有,要叫庐山她觉得对不起这俩个字:“不要吧”
青苗特干脆地一摊手说:“四公子连石碑都派人做去了,姑娘要觉得不合适自己拒绝去。”
“算了,那就庐山吧。”没瀑布咱想办法凿,没书院咱开,泉眼和云海那就只能看老天爷配合不配合了看完了“庐山”回去的路上,姚海棠还偶遇了一个人——乔致安。
“乔院长。”姚海棠也没想到有这么巧,乔致安这段时间出京有事儿,所以到京城以来也就只见过一回。
骑在马上的乔致安抬眼一看,逆光处姚海棠站在那儿,依旧还如从前一般笑着,就像他记忆中的模样一般:“海棠姑娘。”
当乔致安看过来时,姚海棠不由得一皱眉,她居然看出来乔致安心情非常沉重来了:“出什么事了?”
这个问题乔致安当然不会答,只摇了摇头说:“无事。”
越说没事儿姚海棠就越觉得有事,而且下意识地认为和杜敬璋有干系,而且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138.抓现形
眼看着回四方堂的时间快到了,姚海棠总有些放心不下,趁着要走的前几天去太平里走了一趟,到和园时却听管事说杜敬璋不在园子里,问去哪里了,管事便只是笑而不语。
她也知道问是问不出什么的,别说杜敬璋不在园子里,就算真的在园子里管事说不在,她也只能就这样折返。不过,她也自有办法知道杜敬璋在不在园子里,别忘了她可曾经是和园的小厨娘啊贴了面再过来,从后门笑眯眯地进去了,当然还是得去厨房探听消息。她一到厨房,方大厨就拽着她眼泪都流下来了:“小瑶啊,你可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过的那叫什么日子。”
抽了抽被方满仓拽着的衣袖,姚海棠无奈地说:“方师傅啊,我这不也是身不由已嘛。”
“你家里的事了了没有,了了就赶紧回来吧,园子里来来去去又换了好几个厨子了,没一个能合公子的胃口。虽然眼下有天然居,可等到天冷了,总不能让公子见天上天然居,或者吃天然居拿回来的冷饭冷菜吧。”方满仓拽紧了姚海棠就不预备松手了,做为一个厨子,饭菜被主家嫌弃,那就是最大的不安心。
家里的事?姚海棠想了想赶紧摇头,说道:“没呢,我家里事儿太多了,我只是到京城来,就顺道来看看大家伙儿。要不我现在顺手再做点儿东西,待会儿方师傅送到公子那儿去”
只见方满仓一脸的失望,遂松开手道:“不用了,公子这几天都待在宫里,皇上寿辰将近,只怕也没工夫回园子里来。”
得,原来真不在园子里,但是如果只是寿辰将近,为什么乔致安要欲言又止?于是姚海棠想了想,又接着问道:“对了,方师傅,最近没发生什么事儿吧,我怎么听着满城风雨的?”
对于和园里的人来说,天下无大事,所以方满仓满不在乎地答道:“诶,还能有什么事儿,天家的事儿呗。公子随便做点儿什么不都是满城风雨的,你不也习惯了嘛。”
这倒也是,难道真的没什么事儿,是她想多了,杜敬璋做什么事儿不都是自己从容不迫,别人惊心动魄:“嗯,是我想多了。”
谢绝了方满仓极为热情的挽留,姚海棠出了门还没来得及换什么就先被乔致安看见了,姚海棠心说自己也够倒霉的,干点儿坏事都能被抓个现形:“乔院长”
看着眼前笑得极谄媚的姚海棠,乔致安只觉得有脾气都没地方使,便看着她说道:“去和园打听公子的消息了?”
“嗯,乔院长那天不跟我言明,我不是心里不踏实嘛,过几天就得回四方堂去了,总得得个安心再走嘛。”姚海棠说完就嘿嘿直笑,对于乔致安她一直觉得这个人其实顶可怕的,哪怕她知道乔致安没有恶意,而且内心很正直,但是那模样真挺让人觉着怕的。
如果乔致安知道姚海棠觉得他内心正直,不知道得笑成什么样,幸好姚海棠没说。
“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乔致安只这么回答了一句。
与前几天看到不同的是,今天乔致安的神色很平和,没有什么情绪表达出来,这个人向来就是这么面瘫的,姚海棠这时也放下心来:“那就好,我就安心回四方堂了。”
她话音儿一落下,乔致安就说了句:“只怕暂时回不去了,大概明后天你就能收到消息。”
疑惑地侧着脑袋想了想,姚海棠没想明白是为什么:“又出什么事儿了?”
“春雨剑以及剑客。”
看来又是苏赫生他们这群手眼通天的世家子,姚海棠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更想感谢苏赫生呢,还是想咬这群人一口:“说到这件事,还得好好谢谢秦大哥,正好如我所想,不是太惊人,又让人接受了这事儿。”
对此,乔致安并不做评论,至于什么不是太惊人,乔致安挑了挑眉,他的属下他清楚,秦八做事像来是不做就不做,一做了就非惊世不可,更何况这还是杜敬璋所托。
“我送海棠姑娘一程。”说着乔致安就指了指通往外边的路,示意姚海棠一块儿走。
既然做了坏事儿被抓包还没事,那姚海棠的胆气儿立马就回来了,特从容地从怀里掏出小瓶儿来把脸上的洗了,还得工夫一边说笑。这时也不觉得乔致安的脸色可怕了,特淡定地跟乔致安并排而行。午后静悄悄的太平里除了偶尔的鸟声风声,就再没有旁的动静了。
姚海棠走着走着不由得侧脸看了乔致安一眼,心里在盘算:“乔致安和言行云还有杜敬璋都年纪不小了,杜敬璋不成婚是有原因的,他那原因也说得过去。可是言行云和乔致安是为什么,乔致安就算了,没人敢说他,可言相爷难道不管言行云?”
为了不想歪,姚海棠赶紧把这个事儿扔脑袋后边儿去了,这三个人只要一琢磨就必定得想歪,她还是早早忘了为好。
“要放水运?”
走着走着,姚海棠猛地听到这句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啊”了一声后才说道:“是,水运不安全。”
“那说到底是公子一手建立起来的,哪里接手都不合适,公子现在也未必清楚。这件事暂时先缓一缓,你那边也慢慢办着,我再跟公子说一声吧。”乔致安了解杜敬璋,但凡是他的东西,他没说放手若旁人替他做了决定,必然会晓以颜色。
“嗯,好,我听乔院长的。”姚海棠也这么想,不过如果是杜和大概不会介意的。在云泾河的时候,他总是那样大度,待人磊落而宽厚,愿意付出却又从不计较什么。
她又纠结了,谁让这虽然是杜和做起来的,但又同时是杜敬璋的呢,因为这原本就是一个人啊一个人纠结非常地在和乔致安在天然居外分手,姚海棠倒是有请乔致安上去坐坐,可乔致安公务在身没有应她。一进了门,青苗就迎了上来,探头探脑地往外边儿看了一眼说:“是院长?”
“可不是,在太平里见着的,就一道走了走,说了水运的事儿。”姚海棠说着往楼上去,还嚷着饿了让小二赶紧弄点心来。
就在她刚迈脚要上台阶的时候,忽然有人从侧边儿出来冲着她一揖道:“姚姑娘,家主候您多时了。”
一听这语气就像是那些个剑客世家里的人,姚海棠侧脸抹了一眼,只见厅堂一侧的竹帘子垂了下来,里边似乎有人在:“不知道是哪家的?”
来人又是一礼:“回姚姑娘,是喻山苏家。”
喻山是苏南的一个县,山高林深,喻山苏家正是苏赫生那什么都极端热爱的正太家。在姚海棠想着的时候,苏赫生不知道从哪儿蹦了出来,看着姚海棠就笑眯眯地说道:“姚姑娘,家祖特地让我过来请你。”
“是苏公子啊,令祖父来了,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姚海棠心说要不要这样,就为一柄剑犯得着连上了年纪的祖父都折腾着出来吗?
不促狭时的苏赫生总是一副非常正经的世家子作派,规矩严谨地侧身回道:“午时一过就到了,那会儿姚姑娘不在,家祖就特地在此相候。”
直到挑开竹帘子见了人,姚海棠才知道自己想岔了,人压根不是上了年纪的祖父,看着年约三十余的样子。要不是苏赫生说过他爷爷近五十了,姚海棠压根不能信。
“见过苏老先生。”姚海棠进门就是躬身一礼,真到了正式场合她的规矩当然也不差。
坐在上首的苏家主起身还了礼后,笑容温和地请姚海棠坐下,然后才让苏赫生也一块坐下了:“一直想见见春雨剑的器师,倒真没料到是个小姑娘,当年春雨剑只一过手,就见不凡,姚姑娘果然是天纵奇才啊”
这话倒是实实在在的赞叹,一点儿也不客套,让姚海棠不由得想起苏赫生的话,看来这位苏家主也是“夜里去的”。
“苏老先生过奖了,只是不知道苏老先生为何而来。”姚海棠开门见山地问了这么一句,不为别的,只因为她饿了……闻言,苏家主轻击了一下桌子,说道:“爽快,我就不喜欢那些肠子都跟线团一样绕的。至于为何而来,当然是想请姑娘替我制一把剑,跟春雨一样就成了,我的路数很合春雨剑的气息,还请姚姑娘成全。”
又是春雨剑,姚海棠心说难道又让她仿春雨剑啊,仿都仿足了好不好:“器成皆是天下无双,要一模一样的怕是很难,我尽量往相似了做,但不能保证一模一样。”
开什么玩笑,要还做春雨剑她还活不活了,干脆仿一堆春雨剑摆铺子里卖就得了。
“那姚姑娘是答应了。”
看着苏家主拍桌而起,姚海棠傻愣愣地点了点头:“我没说不答应啊,就是他们求器,我也没说不应,只是前段时间没什么工夫。现在你们不是想尽了办法把我留京城了嘛,我不得赶紧给你们制器啊”
然后就听见苏赫生在那儿幽幽地说道:“我们一直以为姚姑娘自恃身份,不愿意给我们制器呢”
……
她哪里自恃身份了,有什么好自恃身份的……(昨天到女生网论坛看了关于盗贴的贴子,在我来说,一直觉得自己立场是非常明确的,不论怎么样你们都是我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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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闻香来
很快姚海棠就受到了不自恃身份的苦,苏赫生的话落下没一会儿,整个小隔间里就“呼啦”一下涌进来好大一拨人,把整个小隔间挤得满满当当。其中当然还是以见过的少年剑客们为主,各家的长辈还是要自持一下身份的。
这个拉着姚海棠说:“姚姑娘,我仰慕春雨剑已久,可千万记得先解解我这思念之苦啊”
那个拉着姚海棠说:“姚姑娘,我也不抢先,只要记得在合适的时候给我铸剑就成了,有道是慢工细活儿……”
“对对对,我也不抢先,只是能不能在慢工细活儿的底子上先考虑考虑我。我到现在还没把趁手的剑呢,在七星坊做的剑都不合意,就指着姚姑娘了。”
在这些人争前恐后中,姚海棠渐渐得知,春雨剑原本是专门为沉国那位大剑师铸的,当年没有这把剑陪嫁,以沉国的国力,压根不会想什么和亲之事。
这世上不缺乏好的器师,但缺乏一个可以因人施器的器师,这春雨剑就是姚海棠当年只见过那位大剑师一面就铸出来的,这充分说明姚海棠当年也是极有天赋的。
被少年剑客们围得急了,姚海棠双手高举,大声喊道:“大家看到那边的青衣姑娘了没有,她叫青苗,去找她排队吧……青苗啊把名字记下,按姓名笔划排序。”
少年剑客们又“呼啦”一下朝青苗去了,只有苏赫生和苏家家主还留在隔间里,苏家家主笑靥靥地看着姚海棠说:“姚姑娘,我总是第一个应名的,一定要先想着给我铸才好啊赫生也到那儿应名去,不能让姚姑娘为难。”
苏家的老爷子可真会挖坑,他这是在要特权,要完了还卖好,非把自己孙子支去排队不可。姚海棠扁了扁嘴,没脾气了,这些人可真是老狐狸,以后要少跟他们打交道:“是是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后来的不管是谁来,那都得按姓名笔划排着。有道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规矩反而是要坏事儿的。”
她这话是说给别的老狐狸听的,姚海棠怕自己跟他们一照面说了话就会被他们刨的坑儿埋了,所以赶紧把话撂在这里。
第二天她就接到了四方堂的信儿,说是收了七成的定金,另外三成是她的,材料费还得那些人自理,余下的若还有什么人工费用则是姚海棠付了,回四方堂后报了帐可以收回一半儿来。
这回来信上没注明多少时间,只说铸完剑再回四方堂。
其实一把剑也只收三千两,只不过基数比较大,整个大约七十几把剑,姚海棠掐着手算了很久,然后问青苗说:“青苗,天然居加上水运一个月的纯收益大概是多少?”
“各地的天然居加上三省水运,一个月十几万两总有吧,我也只能算个毛利,具体多少只有等看到了才知道。”青苗一边整理着剑客们的名单,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然后姚海棠就在那儿长叹了一声,说:“我算过了,七十几把剑刨去人工费用,我能挣的也不过三四万两,还得费五六个月的时间,你说我这是不是有点儿划不来啊”
合上名册,青苗笑着答道:“从银钱上算当然划不来,姑娘要认认真真出菜谱,半年也不止这个数,铸剑还是个操心费神的活儿。但是姑娘,天下器师以礼乐器师为尊,兵器者次之,但真正最有地位的却是擅长制兵器的器师。礼乐以名,刀兵以势……对了,姑娘乐器也擅长,那正好名势双收。”
“我不太明白,礼乐是圣人教化,礼天礼地祭拜先贤之用,可擅长制兵器……”问到这儿姚海棠就停了嘴,因为她已经想到为什么擅长制兵器的器师有社会地位了,在这样一个冷兵器时代,铸得锋利好使的兵器,可不是得有地位么。
见姚海棠没问下去,青苗就知道她已经自己想通了:“还有呀,器不伤主,若天下兵器多出自姑娘之手,你是不是安生得多了。”
一听姚海棠就笑了,这个好,看来她也要多努力了:“嗯嗯,知道了……对了,最近高掌柜可老跟我抱怨,说云泾河的掌柜最有幸了,手上有不少我制的食器,可京城就瓷器还不是我制的。”
“姑娘忙着就别理他,可姑娘若是不忙嘛……就想个辙吧,总不能让咱们天然居名不副实。京城的食客到现在还没见识到美食美器是何等风采,姑娘趁现在空闲了一些,不妨制个新鲜的,大家都没见过的。”青苗的意思甚至不满足于锅碗瓢盆一类了,要能一出现就能镇得住场的。
这可让姚海棠费了老鼻子心思,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太好的主意,正逢着这天有晋北的人来天然居用饭菜,一上酒人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说是:“这里的酒还不如我们草原上的酒烈,软绵绵的一点劲都没有。”
就这一句话让姚海棠立马就有了想法儿,她是不知道蒸馏酒的器具怎么做,可是她见过清朝的时候宫廷做蒸馏水的锅炉,清朝的时候乾隆最爱喝蒸馏水,还美其名曰“蒸露水”。
“不过做出来蒸馏的器具肯定得摆大厅里,既要美观又要有保密性,这倒得费点心思了。”姚海棠琢磨着火可以挖个地下室去烧,但是上边儿的好好规划规划。
最后姚海棠想的到是做成圆形,一半削平了和地相接,然后下边儿可以供炉火,上边镂空不仅是可以风冷还可以起到装饰作用,中间就是蒸馏的空间了。这样需要保点儿密的事,当然是找刘罗生了,现在那儿算是归顺了,而且也知道她就是唐瑶了。
等她把这想法跟刘罗生一说,刘罗生先不问东西,反倒先舔着嘴唇问:“这样的酒真的能好喝?”
一听这就是个正儿八经的酒虫,姚海棠点头说:“那当然了,一定是清净如水、甘冽芬芳,比起晋北那边的杀牲酒只会更加甘冽浓郁。”
“那行,我马上分一批人出来给你做这个,不过回头花纹还是你自己来錾吧,这活儿没人能比你做得更漂亮。”刘罗生说完看了眼桌上的酒,然后又问道:“比青潭酒怎么样?”
青潭酒是京城里有名的烈酒,但是度数也不高,姚海棠都敢喝上几碗,所以她才有那资本跟言行云说她有三碗的量:“坊主喝青潭酒几碗能醉?”
摸站下巴想了想,刘罗生嘿嘿笑道:“十碗八碗没反应,二十来碗吧。”
果然是老酒虫,姚海棠说:“这酒器制好后出来的酒,我保证您三碗以内绝对得醉。”
刘罗生最信姚海棠,她这么一说刘罗生肚子里的酒虫就开始叫嚣了,他忍不住喝了口酒拍了拍肚子说:“那我就等你的酒了。”
因为刘罗生对酒的热爱,分段制成的酒器不过一个月就制成了,一做好就派人到天然居叫姚海棠。姚海棠还以为怎么也得两个月左右,爱吃爱喝的人果然都是非常强悍的到普生器坊一看,厚实的铜胎已经完全打制好了,整个素体没有半点儿花纹。因为器型比较大,姚海棠开始还费了一番心思想拆开来打制,但刘罗生问明白了后说不用,直接铸成一个整的,以后谁想看里边儿的秘密都让他看不着。
至于怎么打的……看着眼前巨大的圆球,姚海棠真想不出他们怎么弄出来的,古代手工艺人果然是强大无敌的。
“要不咱先不錾花纹,先试试酒?”姚海棠见刘罗生那恨不能天天睡在酒器边上的模样,就萌生了这个想法,也是存着让刘罗生试试酒的意思。毕竟这东西她实在没做过,也只是凭着对清宫一些文献的记载画了图形。
有了她这话还有什么说的,刘罗生连连点头说:“成,你说怎么办,让他们来动手,这可都是一群酒鬼。”
物以类聚,酒鬼身边哪怕一开始不是酒鬼,到最后也会被带成酒鬼的。当即姚海棠就看了看,然后指着后边的进酒槽说:“从这里倒酒进去,然后封上,然后……下边得有火啊,这地都实的从哪儿烧?”
“这个容易,现挖”
……
酒鬼啊
等把烧火的深坑挖好后,支了几个出火口,一个柴火口,然后就开始烧起炉火来了。也许是铜太厚,酒太多,近两个时辰后,出酒口才有了一点儿反应,一滴如水一般的酒落入杯中,有了一滴就有第二滴、第三滴……等到有小半盏了,刘罗生忍不住了:“可以喝了吧,我看差不多了……”
见这状况姚海棠还能说什么:“成了,喝吧,别忘了再拿东西接着那儿,别漏了。”
这倒不用她来叮嘱,刘罗生把小铜盆一拿开,立马就有人顶了个铜盆上去,然后刘罗生就把酒倒进了盏里,先是闻了闻然后再尝试着舔了舔,再然后就见刘罗生两眼放光一口灌了下去:“好……好……这酒喝着够劲。”
倒进去的酒底子是青潭酒,本身就烈,这时喝着当然更烈了,要是再蒸馏下去,只怕就这小半盏刘罗生就能醺醺然了。
有了刘罗生打头,酒鬼们开抢了酒有了,那当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自然会有人闻香而来的……
140.欲雪炉
爱酒的人总容易碰聚到一块儿,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哪里有好酒好菜他们总是头一个知道的。酒才是男人最可靠的知己,也是他们以此交到个中好友的媒介。
普生器坊的酒香气在秋日先后的热浪里四散开来,不久便有人上前来问:“你们刘坊主又从哪儿弄来好酒了,怎么也不招呼我们一声去喝啊,怎么……你们坊主舍不得了,那我们更得尝尝”
这会儿刘罗生已经醺醺然昏昏然了,当他的酒友们到来时,刘罗生正靠在旁边的树下歇着,脸上有些酒醉的红,衬在那张黑脸上看着居然也能让人觉得有些香艳之感。
他的那些酒友们可顾不上,正待问人要酒时才发现整个小院儿里唯一还能清醒着能说话的居然是个小姑娘,就上前问道:“小姑娘,什么酒把大家伙儿都给放倒了,倒点儿出来我们也尝尝?”
蹲在炉前撤火的姚海棠侧着仰面看了来人一眼,然后指着出酒口,特无奈地说:“没了,最后一滴都被喝光了。”
“怎么可能,我闻着怎么像青潭酒的味儿,但是劲更大,香更好。青潭又出新酒了,我中午才刚去喝过,没见青潭出新酒啊?”不愧是酒鬼,闻着香就知道是什么酒,搁姚海棠来说,除了种类不同,要不然同一类的酒什么酒都差不多的味儿。
“不是青潭酒,改日欢迎诸位到天然居饮。”天然居近来也酿了酒,按古代的粮食酒方子来酿的,其实她更想祸害五粮液,可她不是不知道五粮液的方子嘛。好在古代粮食酿造的酒也不少,而且粮食酿酒的过程她相对也知道一点儿。
不过她是绝对要祸害五粮液的,已经让人配比着试去了,在这上面她不行,就只能借助于古人的智慧了,她相信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天然居,就是前街上那个青菜卖肉价,肉卖青菜价的天然居?”
这叫什么形容,姚海棠笑了两声说:“对,就是那个青菜肉价,肉很青菜的天然居。”
然后就有人上前一步,极为狂热地说:“你可是天然的那个姚东家?”
点了点头姚海棠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是很快就有什么了,她遇上粉丝儿了,因为人也吃过她做的菜……最后好不容易脱身了,还是靠醒转来的刘罗生,要不然那群狂热的酒虫非得让她把酒现在弄出来给他们喝不可。
接下来几天姚海棠除了想着制剑的事儿,就是錾酒器上的花纹儿,顶上是镂空的百花图案,中间是百鸟朝凤,底下是云纹。整个錾成还真不是一天二天的工,好在刘罗生看到后来自己急了,让人来帮忙打下手,这才缩短了工期。
“姚东家,青苗姑娘来了,在外边儿说是找您有事儿。”这天姚海棠錾着花的时候,忽然有坊里的工人跑了跟她说了这么一句。
说话间青苗就进来了,神色竟然有些急,姚海棠还特悠闲地问她:“青苗,有什么事儿,怎么慌慌张张地,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却见站在酒器边的青苗瞪了她一眼说:“既不是天塌了也不是地陷了,是司珍坊得了宫里的话儿,在咱们这儿下了单子说要订瓷器。”
停了手里的錾子,姚海棠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啊,那你还慌什么,答应了就完了,还跑来找我做什么?”
“关键是要的不是一点儿半点,整个南山窑就算全开起来,只怕也得做整整一年才能满足。”青苗说出来的话让姚海棠差点儿从上面掉下来,见状青苗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从架子上下来后,姚海棠有些疑惑地问道:“要这么多做什么,又不能吃”
只听得青苗答道:“宫里的加上各王候府里,再加上给各路大员的赏赐,宫里当然得要这么多。加上各类器型有异,到时候要再追加什么也说不定,光宫里这张单子咱们就够应付了。”
一听这个姚海棠也头大了,好在这事儿她不用具体去做,还是錾个花纹做点儿东西省心:“行了,不用跟我说了,就说来找我做什么吧。”
白了姚海棠一眼,青苗说:“这么大的单子,又是宫里的,不找姑娘谁能应,谁能签这定书。”
于是姚海棠就只好先跟着青苗回去,结果到天然居一看:“小言”
原来言行云就是代表司珍坊来的人,一见是言行云姚海棠就心下大定了,招呼青苗上茶,然后和言行云一块儿坐下。
这时言行云才说道:“我这可是来给海棠做财神来了。”
失笑出声,姚海棠调侃地说道:“那我上三柱清香供着你,水果点心要不要你自己决定。”
说笑完后姚海棠接过单子一看,果然是笔大生意,上边列清了各个宫里大概需要些什么装瓷器,从餐具到陈设具再到茶具和一些杂件,统共算起来是百万两上下的生意。不过这大概挣不着什么钱,有些瓷器成功率实在不高,比如釉里红,这是瓷器里最艳的颜色,再比如一些杂件,因为器型的缘故成功率也不高。
“小言啊,釉里红可不是普通瓷器的价钱,釉里红颜色容易烧坏,这些个小东西又容易烧残,所以这俩样儿不能和别的一个价儿,损耗得算上啊”说完姚海棠又想起,釉里红似乎不能烧,因为有西城的款儿。不过只要不烧那么好应该没事,司珍坊也有烧釉里红,比她烧的次多了。
对此,言行云点头说道:“我也知道,司珍坊烧釉里红常是十只三五,这个是可以再商谈的,只是个实力的估价。这单生意只能是你来说接与不接,你说接了,自会有下边儿的人来谈价格,你那安大掌柜可不是好商量的主儿。”
只要不让她谈就行了,安丰她是绝对放心的,姚海棠一点头说:“成,这单应下了……等会儿,这里头不会牵扯到什么事儿吧,要是有牵扯我能不能不答应?”
“你放心,就算这里边有什么,也有人给你顶着呐”这个“有人”指的当然是杜敬璋,言行云虽然有些关节不太清楚,但大致的方向是没错的。
这话让姚海棠没声儿了,她当然也知道言行云说的是谁,沉默了好一阵儿才开口问了一句:“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似乎有些惊险之气?”
却忽然见言行云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老爷子不太好,怕是有人动了手脚想让老爷子连寿辰都过不去,幸而发现得早。怀疑的人无非那几个,这回小九的嫌疑最大,他又一副看笑话的态度,老爷子倒是不怀疑他,只是他那态度老爷子很不顺眼。”
听完这番话,姚海棠敲着桌子一声长叹,然后小心地凑了上去轻声说道:“关于这个,我不得不说一句,小九原本至孝,这是老爷子自己作的”
“谁不这么想,只怕老爷子自己都这么想,可是谁能点破了,谁又会去点破。多得是人巴不得少个人争,多个人早早出局,他们可能性才更大一些。”说完言行云就摆手,示意这个话题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可是姚海棠最想问的都还没问呐:“我还是得问问,这些和四公子有什么干系?”
只是这个问题言行云也不好怎么答,只说:“公子本身倒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更多的人在看公子的举动,所以此时公子不宜多行多言,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其实本身无大碍。”
问明了以后姚海棠就安心上了一些,瓷器方面的事,只要交给安丰去办就行了,到时候她只要给技术支持既可。錾花纹的间隙,普生器坊正在制着剑坯子,百炼钢,而且是那么大的量,当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再加上还全心扑在弄酒器上,进度相对就缓慢一些。
器錾得后,天然居得歇业几天整顿整顿,主要是把酒器安进去,那地下烧火的地方也得挖和加固。酒器安在天然居靠内院的方向,那比较方便挖坑烧火。
“以后它就叫欲雪炉,晚来天欲雪,来饮一杯无。”抄袭有时候压根是不自觉的,她就觉得这个好,加上近来天凉了,雪都下过两场了,她当然得想起这句来,甚至还不自觉地改了个字儿。
炉边的掌柜一听就示意身边的帐房先生赶紧记下,然后高掌柜又看着那欲雪炉小心肝儿有些颤抖了:“东家……您要不要弄得这么金光灿灿的,我怕招贼”
因为姚海棠做了局部鎏金的效果,所以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华丽,看着就像真金白银做的一般,尤其是百鸟朝凤图还嵌了一些散碎的宝石做鸟的眼珠子,看上去更是大气而华贵。
对于高掌柜的担心,姚海棠一瞥眼说:“只要贼搬得走,尽管搬,这东西一千来斤呢”
而且姚海棠禁不住想,要是真有人把这搬动了,走到街上那可就壮观了,有点儿光都金灿灿的,别说太平院了,京城夜里布防的普通官兵都能看得着,要真有贼来偷,那这贼可就一夜成名了。
她且想着贼一夜成名,也不想想自己也可能一夜之间弄得满城风雨了,从这上面说她和杜敬璋其实都有搅事儿的能耐.
141.查身世
天然居关门休业这几天,恰逢京中大雪,天然居的一众食客们多是百无聊赖地想那门脸能改成什么样儿。也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天然居在上新食器,至于是什么吃的喝的大家就不知道了。关于保密工作,天然居多是太平院找来的人,那口风就不用提了。
开张那天恰逢天最冷雪最大的时候,开门前高掌柜还有些担心:“东家,今天开张别不会有人来吧?”
对此姚海棠也心有戚戚蔫,反正搁她的话这么大的雪是不愿意出门的:“没事儿,肯定会有人的,没人也没关系,等雪化了自然会有人来,我就不信那些酒鬼等得住。”
别人不说,就只说刘罗生坊里那群人是肯定要来的,只是姚海棠不免担心场面会有点儿冷清。
门一开,风雪就夹杂着铜铃声一块儿飘了进来,那些花纹繁复,声音清和的铜铃是姚海棠顺手做的,这时听着竟有几分悦耳之意,姚海棠听着还多了几分古朴之气。
开了门一看,前头场院里是厚厚的雪,一个人也没有。京里逢着大雪时除了御道,其他路上的雪是不扫的,遇着大雪出门时京中人都会用雪上飞。
所以当即姚海棠就凉了半截儿,心说难道真的悲剧了“东家,真的没人啊”高掌柜还在一边雪上加霜,姚海棠就更悲催了。
捂着脸看了眼门外,姚海棠有点想哭,不是因为怕赔本儿,而是因为自己辛苦了好几个月,居然都没个来捧场的人,这让她很伤心啊:“待会儿叫也叫几个人来喝酒,欲雪炉刚上,可不能冷了场面。”
就在姚海棠和高掌柜齐齐失望地转身要进去时,有人哈哈大笑着进来了:“总算开张了,别说大雪堵了门,就是雪淹了屋顶都得来。”
这一声让姚海棠和高掌柜分外惊喜地回头看,原来正是那位郑大人,这关业的几天看来可是把郑大人憋坏了:“原来是郑大人来了,快快屋里请,这么大风雪天的难得您来,正好来喝杯酒暖暖身子,这杯酒我请您了。”
那郑大人把外边的大氅脱下了交给小二,然后才说道:“那姚东家就未免太小气了点,我可是天然居的老客了,送个酒都用杯来量,怎么也得再来一壶啊”
还“开盖有奖,再来一瓶”呢,姚海棠见高掌柜用描了一尾小锦鲤的素白酒盏盛了酒来,就指着说:“郑大人先喝,您喝过后我保证您会觉得这一杯都抵得一坛了。”
今天开张用的是分别是蒸了三道和六道的酒,姚海棠就不信六道的酒都醉不死这些人,高掌柜给郑大人端的正是蒸了六道的,郑大人也是个老酒虫。
郑大人笑呵呵地接过了酒,说道:“那要是抵不得一坛,今天可得管我一坛的酒。”
“没问题,您只管喝,要是抵不得,我管您喝到醉为止。”对于这个姚海棠自信满满,殊不见普生器坊那群酒鬼就喝翻了么。
她这么一说郑大人就端着酒一口抿了下去,都来不及出声说应当喝慢点。郑大人据他自己说是自打喝酒起就没醉过的人,当然是一口干尽了。众所周知,高度的白洒要是猛灌,再能喝的也醉得快。
一口喝完,郑大人还特牢稳地把酒盏放回了高掌柜手中的盘里,然后说了句“好酒”,接着就扶着柱子找位置歇着去了。高掌柜看得直笑,赶紧让人扶着给弄点儿菜和点心来缓缓这劲。
郑大人一来,接着就陆陆续续有人来,只是人还是比较少的,姚海棠就在那边稳算:“整个大厅里要是平时一般说来平均七成的上座率,今天是三成都不到。再大雪封了门,广告做出去了也该有点效果啊,八组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
让八组的人去搞宣传,这事儿天底下都没人想过,一般人不敢想,敢想的人没必要想这个。
当姚海棠趴着门边儿惆怅的时候,忽然听得门口的小二叫了一声:“言相爷”
小二的语气明显是非常吃惊的,他一看门溜菜的小伙计,哪能想得到还能跟当今相爷说上话见上面,还是这么近距离的。而且言相爷多随和啊,还冲他笑了一笑说道:“备个雅间,听行云说是酒器,我来尝尝。”
官场没有不喝酒的,当官儿不能喝酒的那是少之又少,言相爷未必见得爱酒,不过酒有时候是个很重要的媒介,言相爷现在就是冲这媒介来的。
这时姚海棠赶紧自己下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去招呼言相爷合不合规矩,只知道这天然居自己是个头。那就好比国家总理来了小饭馆儿,总不能让服务员招呼着就算了吧,怎么也得上去说说话问个好。
“海棠见过言相爷。”
言相爷是第一回见姚海棠,他打量着这姑娘眉眼也不算太出众,至多算是个长相平顺看着舒坦的。言相爷自然也有途径知道一些事,虽然不多,但至少知道姚海棠和杜敬璋有那么点儿牵扯:“海棠姑娘不必多礼,行云与姑娘是好友,我便占个便宜,姑娘若不弃便唤一声伯父吧。”
思量了一番,姚海棠行了个晚辈礼,灿灿然地笑着唤道:“言伯父。”
笑起来的姚海棠那份灿然温暖之气,让言相爷不由得眯着眼睛看了几眼。言相爷顿时间知道,为什么杜敬璋会倒在这姑娘手里,只这份温暖就足够了:“行云公事繁忙,跟我提了好几回,说是今日天然居会开,非是让我来替他尝尝这里的酒。”
其实言相爷早就想来见见了,只是机会不合适,言相爷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过明显,眼下这样的机会不就正好了“那伯父楼上请,我去给您做俩个小菜,要是伯父不嫌弃,我陪您说说话吃点儿菜,酒就不陪了,我闻着都得醉的。”姚海棠这会儿老在想这合不合规矩礼仪,因为她听说言相爷是个重道统重规矩的。
不管怎么样,这头回见面,姚海棠给言相爷留下的印象是——这姑娘好客而能持家,进退倒也没有什么大差错,待人接物也自有几分规矩。
等姚海棠做菜去了言相爷才想起一件事儿,心里不由得嘀咕:“四公子心眼里的人给我做菜去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坏了规矩。”
就言相爷在门口站的这会儿,有翰林院的翰林郎瞧见了,这一看不得了,自己赶紧先进来,打发身边的人喊亲近的同僚去了。五品六品的翰林郎没有上朝的机会,这猛地能跟一品相辅同饮同食说不定还能搭上话,那得是多好的机会啊这时言相爷正站在那炉边,先是瞧着各式纹样,最后目光落在那句“晚来天欲雪,来饮一杯无”上头。言相爷琢磨了一番,他是文臣出身,自然作得一手好文章,正在言相爷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有也走上前来。
“当饮当饮,只是缺了一句不免遗憾。”
“刘大人。”言相爷侧目看了一眼就喊了这么一句。
“言相爷也在,抱歉抱歉,我只顾着看这炉子这句子了。”这刘大人是从一品,属言官系列,乃言官之首。
摆了摆手,言相爷说:“不妨事,刘大人看这句怎么补齐来。”
这俩都是大文臣,当然还是心思在这上边,那刘大人细看了看说:“难难难,这一小句信手拈来,实属神来之笔。”
言相爷点了点头说:“这小姑娘居然还是个才女。”
“不知相爷说的是哪府的千金?”
“天然居的东家。”
一说刘大人就知道是谁了:“噢,是那个家财万贯,年纪小小的姚东家?”
言相爷刚要说是,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吟诵道:“梅清香肺腑,酒浓应相呼,晚来天欲雪,来饮一杯无。”
这上句可谓无功无过,言相爷和刘大人相视一眼都笑而不语,这些人真像是闻着味儿来的苍蝇似的,半点儿趣味也无。
倒是端着菜出来的姚海棠说话了:“不好不好,你补成这样味道不对,这上句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我这是大铜炉子,就是不合适才没敢往上写的。”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刘大人念完就叫了声好,前边补的那人补的字眼虽然漂亮,对仗也工,但总不如这句质朴而天然,就是这种不着斧凿的才让人觉得倍加可贵。
而言相爷这时挑了眉头,因为这首诗他知道,不过那会儿就知道前半句,却是从杜敬璋嘴里吟诵出来的,这时言相爷就倍加相信眼前这姑娘和杜敬璋有着脱不清的关系。
因此,言相爷觉得有必要查查这姑娘的身世,不管杜敬璋做不做皇帝,他这嫡长子的身份在那儿,总不能随便娶个不清不楚的姑娘。
姚海棠可没想到言相爷会冒出查她的念头来,她更没料到的是,经此一事儿,闹来闹去的吧,她居然还在文人里有了点儿名声……足见文人不相轻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142.明心意
雪后初见了晴,却是不一会儿太阳就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整个京城是白雪在地、阴云在天。街上的雪厚厚地堆积着,除却雪上飞的痕迹便是一片素裹银妆。
天然居外边挂的铜铃在寒风里瑟瑟然地偶尔响一两声,姚海棠这样的天儿也不出门,只紧着在天然居后边的院子里錾剑,头一把就是苏家老爷子的。不论干什么事儿,这头前第一枪总是得响亮些才好,所以姚海棠且费着心思。
她在后边自然是清静,前头却是热闹非凡,常是大家伙儿排着队来买酒,也是这酒不日不夜地蒸着都有限,所以才一直倍受追捧,果然限量版比较招人喜欢。
“噗”的一口吹开了剑上的铜屑,姚海棠忽然侧脸看了身后一眼,遂是满面笑容地蹦了起来:“杜敬璋,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在宫里着了风寒出不得门吗,快点坐过来,这里比较暖和。”
杜敬璋站在门帘着,背着天光与白雪眼神清澈而柔软,他看着姚海棠的笑脸,似乎觉得整个屋子里都满是春意了一般。见她眉上有些铜屑,便不自觉地伸手轻轻地抹了:“听说海棠的酒是闻香下马,饮之则醉,我虽不是好酒之人,却也慕名前来了。”
当他眼神柔软清澈地看过来时,姚海棠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恍然间想起,送瓷器时写给杜敬璋的就是厅堂里那句诗的完整版:“晚来天欲雪,来饮一杯无?”
“嗯。”
这时姚海棠发觉自己近乎沉溺于这种感觉里,原来杜敬璋单单只应一个“嗯”字时,也可以这么暗香浮动,如同满室芝兰。美男,果然是要占点儿便宜的。
到外边喊人备酒,姚海棠又转身问了杜敬璋一句:“在院儿里喝还是到雅间里喝去?”
“就这里吧。”前头宾客满座,杜敬璋当然也不会愿意在这时候去,一是不免吵闹,二是也省得为他空个雅间出来,耽误了生意。
“正好,那边的梅花开了,人说暖饮酒、冷赏梅。”
天然居的后院里有个小亭,小亭边种了几株梅花,朱砂色的梅花在雪下愈发娇艳而清绝。杜敬璋饮了一口酒,遂眯了眼,然后舒展开眉眼说:“是谷、梁、黍。”
对于杜敬璋能喝明白味儿,姚海棠一点儿也不奇怪,反而像是被看清了恶作剧的小孩儿,有了个分享秘密的同党一样特得瑟地说:“我就知道你能尝出味道来,南山那边还让他们酿着五种粮食配比的酒,现在还在试着,等酿好了再请你来喝。”
把盏中的酒饮尽后,杜敬璋点了点头,在片刻的静默之后,他忽然叫了一声:“海棠。”
“嗯,什么?”姚海棠有点儿不明所以,怎么忽然有事儿没事地又叫上了。
“没什么。”
……原来杜敬璋也有这么无聊的时候,姚海棠想着笑出声来,想起从前自己就爱逗着他叫,于是就试探着叫道:“杜敬璋。”
“嗯,海棠。”
“杜敬璋。”
“嗯,海棠。”
……
没几遍后姚海棠就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挂在眼角了,这才指着杜敬璋说:“你是不是对每个叫你名字的人都一样,这这样非常执着地继续嗯下去?”
她的问题让杜敬璋很用心思地想了想,然后摇头说:“不会有人这么连名带姓的叫我,便是父亲现在也只是叫老四,小时候母亲爱叫我的名字,按规矩是要应一声再称母亲的,这习惯大概不好改。”
“累吗?”姚海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冲口而出就是这么两个字。
她总是惯于在冲动地脱口而出后捂住自己的嘴,眼珠子溜圆溜圆地看着对方。杜敬璋看着她这模样,不由得笑着,只是笑了笑后又收敛了,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从前不觉得,现在渐渐的有了一点。”
虽然眼前的人依旧是那样朗如月清如水,但是眉眼间有一片淡淡的阴影,衬着那眼窝有点儿陷了下去,甚至还有些青灰之色:“有多久没睡好了?”
对姚海棠,杜敬璋倒没有想过遮掩着说还好,只答道:“立冬以来。”
“高掌柜,去把那六道酒拿来……”姚海棠非常精准地冲外边儿喊了一句,她知道高掌柜肯定受了青苗的意思来听墙根儿。说完后,她又看着杜敬璋笑眯眯地说:“我陪你喝两杯。”
冬天喝了酒全身暖洋洋的最好睡,不过没她这么劝酒的吧。末了高掌柜拿了酒来,给杜敬璋的是蒸了六道的酒,可给姚海棠,高掌柜却只给了蒸了三道的。
杜敬璋怎么会察觉不出来,不过对此只是一笑而已,她身边的人都向着她这不正好么:“我若醉了,海棠可莫把我扫到大街上去了。”
“你放心,就算我前脚扫了,后脚太平院那群黑衣人就能把你再捡回去。”说话间两人都端起了酒盏,姚海棠特豪爽地先干为尽。
见她这样杜敬璋还有什么说的,一口饮下去便觉得整个身体都一片暖融,这酒就似是眼前的这姑娘一样,一触则温,一入胸臆间却滚烫无比:“好酒。”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好姑娘”,因为他眯着微醺的眼睛看着姚海棠时,这话便不言而喻了,他说了她懂了,这样就足够了。他们之间总是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她说他懂,他说她也懂,所谓心意相通不正是如此。
论起酒量来,杜敬璋一点儿也不差,只是却是莫明地三盏酒下肚就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了,但唯独姚海棠的笑脸却依旧是清楚的,甚至比没醉时更清晰了一些。
他看着她伸出手,就见姚海棠眼微微一弯,笑容顿时间让他整个模糊的视线都明媚灿烂起来。无奈桌子太宽,他伸手的手并没有抓住什么,这让醺醺然的杜敬璋有些不满,那眼一瞥像是得不着糖的孩子似的,有些不高兴,还跟自己赌着气。
见状,姚海棠心眼里满是温柔,缓缓地伸手轻轻覆在他伸来的手上,遂见杜敬璋手一翻,她的手就落如了他温暖的掌心里:“傻子……”
“嗯,海棠。”这一声应得很软,温软得就像是暖暖的泉水从心里满溢出来,比酒还更能让人陶醉一些。
只这一刻,姚海棠知道,杜敬璋就是她这辈子的魔障,她跑得再远,也都如同是如来佛祖手心儿里的孙猴子,再翻也不过在巴掌大小的地方蹦跶着。
顿时间,她不由得泪流满面,她依旧还是纠结的,她一直明白自己的心,但是她更明白这个人,只要他是杜敬璋一天,他们就很难走到一块儿。或者说,只要他是皇子一天,他们就很难到一个位面上。
“傻子,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每当我以为自己把持得住时,你就执拗地又从缝儿里钻进来,非动摇我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念头不可。如果没有……没有那天的遇刺,或许我也会粉身碎骨再所不惜。现在,每当我想敞开来把你收纳在心里的时候,那天的场面就如影随形。”姚海棠伸出另一只手抹了自己的眼角,没有让泪流下来。
勉强笑了笑,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自我,但人活着首先就是“我”,所以她抛不开:“这样说着,我也觉得自己很自私,甚至很没出息,只是那样一件在别人看来根本没什么的事,我却斤斤计较到现在。这样……是不是不够不够疯魔呢,世上总不缺乏为情舍身赴死的惊天动地之举,这样的情爱我也是感动的。”
确实会被感动,不管是梁祝和罗密欧与茱丽叶,她都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完的,但是她没有那样的勇气:“对那样的情我很崇敬,甚至羡慕,但是设若是我,却没有那样伟大的情怀。我怕死,想好好活着,同生共死那样的美好愿景我是有胆想没胆儿做的。”
说了许多话后,姚海棠最终沉默了,她知道自己纯粹是在找借口,说这么多其实是她用种种说服自己,其实就算从此以后不管不顾地待在杜敬璋身边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杜敬璋不是梁山伯,更不是罗密欧,他有能力保护自己,更有能力守护自己身边的一切,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陷入险境。
但是与此同时,那天遇刺时的场景就如同附骨之蛆一样,轻易地钻上心头让她不由得不清醒。
有人说过,爱情里谁爱得多谁被动,而姚海棠却只得长叹一声满面苦笑地喃喃着一句话:“谁更清醒谁更难受……”
而杜敬璋呢,在一片醺醺然里,他的脑子却是清楚的,从姚海棠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字字句句听得明明白白。当她提起那日遇刺之事时,杜敬璋的眉拢作了一团,却终于知道了她当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既不是你的属下,也不是你的兄弟姐妹,从个人情感上来说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她总是爱说她怕死没出息,这就是她最终的底限,已经不是游戏规则了,如果谁让她感受到了死亡临近,那么她就会退回到底限之前去。
不过杜敬璋想明白时,却忽然有些喜悦从眉梢眼角发散开了,至少他可以确定她的心意,再没有像现在这么确定的了……
143.俩傻子
京城忽然又下起雪来,好在京中人对雪多已经习惯了,下这么大雪至多是少出门而已,虽然天然居里的好酒总是勾着酒虫酒鬼们出门来,但大多数人还是窝在家里。
这样的雪天里,官员们尚且是不朝的,很多铺面小店都关门歇业,天然居的火热场面随着别的店歇业更加热闹了,好在随着春节渐近,大家伙儿都得准备过年节,这几天天然居已经比前些时候好得多了。所以,高掌柜才能一直守在外边,听着墙根,只是越听越不敢听,听到后来一看下雪了,赶紧撤身走人。
高掌柜离开后,杜敬璋微微睁开了眼,雪的微光映衬下,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应有的微笑不见了,却是有些微怅惘之色。掌心里那只手,柔软而温暖,就像眼前的人一样。
他缓缓坐起来,看着姚海棠说:“海棠,下雪了。”
而姚海棠这会儿都没准备好,她原本还有话儿在喃喃着呢,杜敬璋这一起来就让她傻眼了。傻眼完了再一听他说这么句话就犯晕,这哪儿跟哪儿呢:“嗯,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这句“瑞雪兆丰年”明显地让杜敬璋心生触动,遂说道:“借海棠吉言,明年天下百姓定是吃饱穿暖过太平年景。”
而姚海棠却仅仅是从这一句话里听出些东西来了,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你是不是觉得,你对天下百姓,对这江山社稷是有责任的。你是皇长子,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就算你拒绝了这个顺位继承,你也觉得他们是你的责任,所以才会有了太平院,你才会一直在扶持未来的朝廷梁柱之臣。”
她的话得到的是杜敬璋想也不想地点头,姚海棠说中了他的心思:“自小我先生教导的便是为君之道、治天下之道、驭臣之道,百姓和江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我的责任。”
而他的话得来的却是姚海棠直摇头:“累不累得慌,从小就背着这么大个责任在担子上,居然还没有压垮你。可是,你现在做的很多事,将来少不得要被继位者猜忌,你就不担心将来不能功成身退吗?”
“所以我也在押注,下在某一个人身上,倘若到你说的这一天,他手中的王剑指向我时,他会有略微的迟疑。只消这片刻迟疑,我便能全身而退。”说这些话时,杜敬璋永远是充满了自信地,论起玩阴谋玩脱身来,这天下间除了那位圣天子君父,哪个还是他的对手。
他这么说姚海棠倒是信他,所以姚海棠决定做一些事,至少将来能够帮他脱身:“想不想玩玩铸剑,很好玩的,你就是动得太少了,多出汗多动弹就睡得好了。凭你的资质,将来说不定也会成为天下有名的器师哟”
有时候姑娘家动起心思来总是百转千回,杜敬璋只以为她是铸剑无聊了,这才拉着他一道:“嗯。”
其实姚海棠说的玩铸剑只是拉着杜敬璋一块儿陪她錾剑坯子而已,她画好了图样,杜敬璋就照着往剑上錾就是了。虽然杜敬璋没錾过器,但是他刻过印章,而且还擅长书画,錾个把花纹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让一皇子陪着她錾花纹儿,这天底下也就姚海棠敢这么办,而杜敬璋还得笑着只应不拒。
几天后,给苏家家主的剑制成了,其中多半是杜敬璋的功劳,姚海棠在想这柄剑到底会认谁。器不伤主,既然不伤拥有之人,也不伤制作之人,既然杜敬璋参与了,会不会这话对他也同样有效。
“试试剑吧”姚海棠说着拿起剑了似模似样地划拉起来,是太极剑的招式,虽然她不太懂这个,但仿几招没问题。
她挥着剑时,杜敬璋就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海棠这剑招倒是有意思,似是绵软无力,又似乎暗合某些道理。”
站在一侧的青苗听了直翻白眼,姚海棠这么乱挥舞也就杜敬璋这一个行家里手里空口白话地说“暗合某些道理”,随是换个别人来也不能这么胡诌。
就在青苗腹诽着的时候,姚海棠一个抽身就斜斜地向杜敬璋刺去,而杜敬璋依旧还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既然不闪避也不多言语些什么。青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里了,差点就想冲四周喊一声“有刺客”。
这会儿潜伏在四周的黑衣人也差不多这想法儿,太平院里谁不知道他们这四公子和姚海棠关系匪浅,有八组的人活灵活现地转述过“四公子夜爬姑娘窗”的段子后,太平院的人更加坚定这个事实了。
眼下这是上前去制止好呢,还是静观其变,看着眼前这俩人“打情骂俏”比较合适呢。潜伏着的黑衣人互相看了看,一时间叹息声四起,大家齐齐——不动直到姚海棠的剑轻轻一挑,在杜敬璋微扬起的手腕上一划拉,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剑锋浅浅破开皮肤表层的感觉,大概因为这是她启灵的剑,总是要和她更心意相通些。
最让姚海棠震惊的不是这种感觉,而是眼前的杜敬璋,他居然还是那么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动弹过:“你受伤了。”
却见杜敬璋笑着摇头说:“没有。”
他说着还把手伸出来给姚海棠看了看,确实是没有伤口,四周的黑衣人长出了一口气,杜敬璋不由得又笑出声来,他的这群属下大概没有这么惊心动魄过。
“你动都不动,就不担心我一剑刺进你胸口里,那你可就彻底玩完了。”姚海棠就在想,是不是每个跟他亲近而他又信任的人以刀剑相向时,杜敬璋都会这么淡定的微笑以待。
“一般来说,若有人刀剑以对,我会劝他收回刀剑,如若不然他们也都不会太慢。”杜敬璋在这些事上,总是表现出强大到无敌的自信心来。
可是姚海棠揉着脸想了想,然后说:“我准头不怎么好,要是今天这一剑刺偏了,我是不是也得跟着你玩完。幸好我今天准头不错,要不然就小命危矣”
这时青苗已经忍受不了他们俩走远了,看这俩需要强悍的心脏,青苗自认心不够强悍,所以赶紧走人了。顺带地,她还对四周的黑衣人投去了珍重的眼神。
而此时,杜敬璋说道:“别担心。”
……
对这回话,姚海棠彻底没话说了,收了剑看了眼杜敬璋不由得叹了口气:“现在知道我想做什么了吗?”
点了点头,杜敬璋答道:“知道,你若不点破,我还真当你只是无趣了。”
“我没这么无趣,那以后……”姚海棠贴着杜敬璋的耳边,以外人听不到的声音轻轻说道:“你就是西城,天下兵器出西城,我想若有一天千万人对你以刀剑时,凭着这一点你可全身而退。”
对于姚海棠的这一番举动,杜敬璋自然动容以及,当旁人紧着希望他高高在上时,她所最终期待的只是他能得安:“海棠……”
当杜敬璋以一双微醺地眼看过来时,任是神仙也会满心温柔,姚海棠不是神仙,遂已迷醉得差点儿不知方向了:“傻子……”
只有傻子才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她从前常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样的眼神——溺死人的纵容与宠爱,那个傻子一直是这么对待她的。
“以我之手,以海棠之名。”杜敬璋从想通的时候开始就有了一个念头,那是不论如何,他必需给海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姚海棠一块儿隐匿于山野的,但是在这之前他一定会以皇长子的身份,让姚海棠名正言顺的站到他身边来,而不是隐匿之后。对于杜敬璋来说,不宣告天下就如同没有名份,姚海棠可以不在乎这个,但是他必需给,这是态度问题。
可是姚海棠不会想得这么深,只摊着手说:“随你了随你了,反正我现是债多了不愁,名声多了不烦,背一个是背背两个三个还不一样是背啊”
这样的姚海棠一摊手,颇有几分无赖的意味,那话外音就是:“就是我了,都是我,你们赖我如何?”
笑看着她这耍赖的模样,杜敬璋说:“我得进宫一趟,回头再来找你。”
“嗯,好正好苏老先生快要过来了,我得陪苏老先生一块儿试剑。”姚海棠也不问他去宫里做什么,这些日子他自来自去,她从不问为什么来,也不问为什么去,也不会问什么时间来,什么时间走。
倒是杜敬璋总是会交待一两句,他已经渐渐习惯有个人,虽然不言不语却会一直等他了,这种感觉很不错。
待杜敬璋走了,姚海棠就伸长脖子叫青苗,青苗飘飘然出现后幽幽地看了姚海棠一眼,弄得姚海棠心里毛毛的:“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收了姚海棠手里的剑,青苗对她说:“以后别拿刀兵对着公子,万一不是太平院的人跟着,你今天就一命呜呼了。”
“他不会让我一命呜呼的”
这强大的自信心啊,青苗摇头喃了句:“两个傻子……算了,我可不管你们的事儿,苏老爷子来了,正等着姑娘呢。”
144.好男人
顶着大风雪天来,苏老爷子倒是半点不畏寒,一身薄棉衣就来了,包括苏赫生也是一身薄衣,在雪上行来飘逸潇洒。姚海棠约他们到后院来,看到的就是风雪之上苏老爷子和苏赫生一前一后,如同是鸿雁落白雪一样,雪地之上丝毫没有痕迹。
看着这状况,姚海棠不由得感叹,她倒是也能有这境界,只是她懒,就从没想过费力气来玩踏雪无痕:“苏老先生来了,快快这边请,正好煮得了茶,来尝尝可合胃口。”
苏家家主领着苏赫生进了小亭,一看这里是茶香四溢,再加之桌上已经有一个茶盏了,苏家家主就知道这阵仗不是专门为他们来的,先前那位才重要呢。苏老爷子乃世家之主,一辈子见惯了场面,就是个人精里的人精,当然知道先头来的是谁,却也不点明了,只笑呵呵地说:“总听他们说姚姑娘饭好菜好,没想到也煮得一手好茶。”
“这是福南一带的红茶,冬天里煮了拌作奶茶才好喝呢,只不过那是姑娘家的爱好,二位就随意添点儿果糖浆子。”也是姚海棠见这地方有柠檬,夏天里用冰糖一层冰糖一层柠檬地腌了扔冰窖里,等到这时候再取出来兑了煮好的红茶茶汤便是酸甜中带着茶香气,感觉自然是鲜爽的。
她这么煮并不怎么合杜敬璋胃口,可是她爱喝,柠檬红茶呀,现代人有几个不爱的。这玩艺夏天冰着冬天暖和着喝各有滋味儿,虽然古人大多不能领会这等泊来的美**神,但姚海棠却是乐在其中。
难为苏老爷子不但是喝了,还颇有滋味儿地咂着嘴着:“甘酸得宜,再添着这一丝茶香气,倒是颇有风味。惯来我也不爱喝红茶,这味道倒是要得。”
可姚海棠就是个有话听话的人,听了只高兴地说道:“可算还有苏老先生喜欢,这世上多得是人不懂欣赏,各味儿各益。这红茶温中和胃,柠檬开胃解腻还能避寒,这吃吃喝喝可是有大学问的。俗话说得好,病从口入,既能从口入也能从口消,有道是药补不如食补呀”
听着她这番话苏赫生不由得失笑:“这茶味道自然是好的,比起那些加姜加盐的俗人,姚姑娘加这酸甜的果糖浆子倒也不错。可是你这条条道道说出来,听着可真让人糊涂。”
“有什么好糊涂的,你反正只管吃就对了。”姚海棠说着又给两人添了茶汤,然后才吩咐身边的人去把刚刚装进匣子里去的剑又取了出来。
当青苗捧着剑匣出来时,苏老爷子不由得一阵激动,为了这柄剑他可是好几个月都没睡好了,看来这一下得了又得好几个月消停不下来:“有劳姚姑娘费心思了。”
剑匣放到桌上,姚海棠抽开绳结,然后轻轻一推,一柄朴实无华的剑就呈现在诸人眼前。剑上走着非常浅的纹路,是松鹤纹,一是取延年益寿的兆头,二是苏家的内功名叫松风心法,而苏老先生擅长的是剑招名贯鹤剑法。
取了剑出来,姚海棠轻轻一弹,剑颤颤而鸣,却是清音如弦动,响彻了整个小院:“剑为鹤鸣,请苏老先生试剑。”
看着这剑,通身没有太锐利的光泽,但偶尔却迎着光一动,便是寒芒闪闪,只眼神一触便寒气贯目,苏老爷子只一眼就叫道:“好剑”
说罢执剑踏雪而出,在满是雪的小院里如鹤贯长空一般起复落,明明是寒光如闪电时来,苏老爷子的动作却是飘逸而流畅的,若没有剑,只会让人感觉雅致漂亮,但有了剑就有了剑气。四周的雪随着剑气地流动回旋而纷纷然落下,等到老爷子收剑时——院里的雪又厚了一层坐在小亭里的苏赫生如疾如醉地看着,直叹道:“家祖的剑法能得此剑相配,果然是精进有加了”
对此姚海棠可没什么感觉,只看着满面红光步入小亭来的苏老爷子问道:“苏老先生,感觉如何?”
“好极好极,此剑用来似有若无,在手里使来,便如同是剑气的一部分,丝毫没有凝滞。所以这剑招使出来才似是行云流水,没有半带阻滞,只是……姚姑娘这剑似是还带着一些王气。”苏老爷子夸完了好,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问题也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杜敬璋制出来的剑,要是没王气才奇怪了。其实真正让姚海棠吃惊的是,杜敬璋居然一回就成功,有时候人比人果然气死人,有些人在器上一辈子都没有天赋,但有的人就一击既中。
不过姚海棠不能说是杜敬璋制的,只笑着说道:“剑乃天下兵器之主,为君子之气,一柄好剑就应当带着些微王气,这才不枉兵器之主的声名。”
“这话我听着对,剑既然是兵器之主,那就当与旁的兵器不同。只是当年的春雨剑上似乎也没感觉出来,或是太短暂了?”苏老爷子自说自话地解释了。
而姚海棠就连连点头呗,反正这天下以后是不会再有人随意摸得着春雨剑了,而且他把剑做出来后,估计也没人还会惦记着春雨剑了:“老爷子,名款我刻在剑鞘上了,我这就算是交剑了”
只见苏老爷子拿着剑鞘看了几眼,盯着那名款看了看:“这几个字我怎么不认得。”
当然不认得,简体行草写的西城制器姚海棠嘿嘿直乐,然后指着那几个字说:“只是几个花式字体,反正只是个名款,也不必太在乎了。”
好在苏老爷子也确实不纠缠在这上面,对苏老爷子来说得了好剑,了了心愿那就足够了。收了剑,苏老爷子让苏赫生把余款奉上,苏赫生就捧了个小匣子来,青苗接过来倒也不数,她明白着呢,苏赫生还指着姚海棠铸剑。而且这些剑客世家的人也不至于短少这点子钱,为这点钱把个器师得罪了那可划不来。
银货两讫后,姚海棠就跟苏老爷子闲话着,苏赫生也笑眯眯地在一旁陪着,苏老爷子猛然一看,突然觉得自家的孙子可不正适龄嘛。同是十几岁的年纪,同是年少活泛,可以发展发展。
可是苏老爷子终归没敢把这念头折腾出来,他可明白得很,那四疯子刚从这喝完茶走,而且看样子还挺亲近。尤其是姚海棠谈起来时,透着些随意而欢快,她自己或许不自觉,但要真是老成了精了,那就能看明白。
临到出了天然居门口,苏老爷子叮嘱了苏赫生一句:“在姚姑娘面前拿好规矩,别把那不入流的事儿拿到台面上了。”
可怜无辜的苏赫生,他在那群世家子眼里属于年纪还小的,从来就不让掺和那些不入流的事儿,无非是围观围观而已,这时却被苏老爷子给教训了:“爷爷,我知道了,再说我们一直礼仪规矩倍加周到,可不敢对姚姑娘多动什么心眼儿。”
“那就好。”苏老爷子觉得自己孙子还小,有些事还是让他自己慢慢领悟为好,说透了就没那过程了。
苏老爷子一走,雪就愈发大了起来,纷纷扬扬地遮了视线,姚海棠不怎么喜欢雨天,倒是挺喜欢下雪的。童趣一起还拽着青苗在院子里堆雪人,堆了个拿着账本儿的安丰,堆了个拿着算盘的青苗,还堆了个拿着锅铲的自己。
到最后院儿里还剩下一堆雪,姚海棠想了想,自然而然地堆成了杜敬璋,捧着碗满脸纠结不满的杜敬璋,一看就让人感觉得出来,这人对碗里的饭菜极不满意。
堆完后青苗看了一眼,评论道:“姑娘堆得可真传神,尤其是公子,这表情简直是一模一样儿的。”
有时候天然居的厨子做的菜也会有偏差,杜敬璋就能摆出这么副表情来,青苗可算是看足了的。
其实青苗看得不仔细,杜敬璋一来看着那几个雪人就挑了眉站在院子里细看了起来,指着那几个雪人一一道了姓名后,指着自己这雪人说:“要不要捧个这么大的碗,都赶上脸了。”
这显示出杜敬璋在姚海棠心里是一个大大的吃货,非但如此,杜敬璋还看出来了,代表自己的这尊雪人不但对眼下吃的不满意,那眼睛还是瞟向姚海棠那雪人的方向。
有时候,人很容易在很小的地方泄露自己的心思,杜敬璋看着只笑不语却是心有满足的。
“碗大好呀,一碗就饱。”这是姚海棠的心声,她就不爱拿小碗,就喜欢拿大碗,而且还经常汤和饭菜混一块儿,杜敬璋就从来不这么吃。好在杜敬璋也从来不阻止她这么吃,从前在寻径园里还老给她拌饭哩。
那时候姚海棠经常想,什么是好男人,适合自己的就是,什么是适合自己的,那就是那他自己宁死也不吃菜拌饭,却能给她用菜汤拌饭的。
她想这些的时候大抵是有些眉飞色舞得过头了,杜敬璋看了良久,而后在风雪里一个侧身,遂站到姚海棠面前,声音如雪里暗开的梅花一样香气浮动:“海棠在想什么?”
145.需要吗
对于这个问题,姚海棠横竖觉得不太好回答,于是就吱唔过去了,杜敬璋自也不细问,却是看着那两个邻近的雪人但笑不语,那笑容里充满了各种深意,而姚海棠么则是一种都没看出来。
她这会儿正在想着一些往事,很短暂地想了想后,收了这些复杂的念头,姚海棠决定做饭去,眼看着中午了,也到吃饭的时候了。于是她转身看着杜敬璋,问了一句:“中午吃什么?”
“海棠做什么?”
这个问题和应对这个问题的问题那么熟悉,熟悉到姚海棠都想伸出手指来戳杜敬璋脑门儿:“那你等着吧。”
只是等姚海棠做出菜来,杜敬璋又不在了,问青苗杜敬璋做什么去了,青苗却是垂着头一句话也不答:“到底又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京城就没一天安顿的时候。”
有些不安地立在一侧,青苗摇了摇头说:“我不能答姑娘的问话,是公子吩咐不让说的。你也知道,公子向来不愿意让旁人替他操心,姑娘就别问了,公子总能周全得自身无虞。”
自从这回到京城后,再见杜敬璋,姚海棠就明显发现他不让自己接触京城的诸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算了,他既然吩咐了你不说,那就当我没问,反正他要有什么事儿,还有太平院呢。”
“公子真正的倚仗是皇上,太平院最终维护的也是皇权,只要这些不变,公子不会有事。要生波澜,也无非是旁人遭殃,不会碍着公子什么的。”青苗这时觉得跟在姚海棠身边真是不安生,主要是要夹在杜敬璋和姚海棠中间做传声筒,这个活儿真的不太好办。
有些事杜敬璋吩咐不说,可姚海棠又要问,真是夹心儿不好做啊对这些利害关系,姚海棠不关心,她更关心的是:“做了一桌子的菜,这下倒好,吃饭菜的人都不见了影儿。”
原来是郁闷这个,青苗长出了一口气说:“我就知道姑娘不怎么挂记这些,至于这桌子菜嘛……好办,齐家兄弟都在京城,姑娘当年也曾承惠于齐家,这一顿还是请得的。”
齐家兄弟说的是齐慎和齐晏,齐思这回据说是没来,半道上还遇上了言行云,青苗也一并请了,只是言行云也忙着就没来。等到了天然居,齐慎见着了姚海棠分外高兴,直笑道:“家里老太太总念叨着你,原来姚姑娘是到京城来了,怎么却是不见了杜公子呢?”
好在姚海棠现在习惯了有人问杜和,也就能安安淡淡地回话了:“他家里有事儿,忙去了。”
齐晏毕竟是在官场混迹久了,就算他不知道他那座师大人与杜和是一个人,也知道杜和身份不低,连忙打断了话把话题转开了:“这菜色倒是新鲜得很,海棠做饭菜还是这么用心思。”
一个叫姚姑娘,一个叫海棠,到底是齐晏和姚海棠接触得久,自然透着亲近。姚海棠猛地在京里见了云泾河的故人,心里也高兴就说道:“齐大哥也别叫姚姑娘了,一样儿叫海棠吧。齐大哥到京里来过年,怎么老太太不一块儿过了,说起来我也一直念叨着老太太呢。”
当年在云泾河成就成在齐老太太那儿,她不能不记着,也不能不感激。
“老太太经不起风雪,云泾河暖和,京里太冷了。要不是齐晏抽不开身,我也不能到京里来,老太太担心他一个人在京里冷清,这才把让我来了。”齐慎惯来豪爽,也不至于在称呼上多纠缠什么。
三人吃着喝着聊着,也自是快意得很,吃罢了饭用茶的间歇,忽见安丰从外边进来,神色有些匆忙,姚海棠就问道:“安丰,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见只是齐家兄弟,也不算是外人,安丰就说道:“京城戒严了,公子在从宫里出来的路上遇刺了。”
这话让姚海棠顿时间心惊肉跳:“怎么又遇刺了,合着他就是一靶子么”
好在安丰又赶紧说道:“姑娘不必担心,公子自是无事,有太平院的人随护左右。依着现在看来,倒更像是警告,这却更是公子受不了的,不但公子受不了皇上更受不了啊”
也是,自家儿子在宫门口被人警告了,当爹的都没警告过什么,被人警告到家门口了,皇帝这火窝得深了。
姚海棠一听就想去和园看看:“备雪上飞,我去看看……算了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她还没动就被青苗按下了:“姑娘,你这时候不能去,这时公子府上只怕是等闲的人进不得了,不是公子要拦姑娘,现在只怕是见人都像刺客。”
座中的齐晏听着皱眉,说道:“是哪位公子遇刺了?”
“那还能有旁人,自然是四公子。”
安丰的话声儿一落下,齐晏就起身往外冲了,齐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再看时齐晏连人影儿都没有了,齐慎就指着院门口说道:“这……他这是干什么?”
“四公子是齐大人的座师,齐大人自然是忧心的,这时旁人去不得,齐大人去了倒是无妨。”满朝皆知,齐晏是杜敬璋的门生,这时倒不会有人把齐晏拒诸门外,怎么也会去问问杜敬璋的意思。
这一顿午饭很多人吃到一半就吃不下去了,更多的人是如鲠在喉,就算这事儿不是他们干的,但是大家共同担心的是:“他们担心老四会借题发挥啊,眼下老大已经没有翻身之力了,老2也被削得足了,他们的拥护者也各自有损,接下来那些个野心勃勃的也都会被一一训实喽。”
对于朝局,言相爷总是三言两语并不多说,他更好说人,而不好说朝廷动向,因为主掌朝廷动静地永远都是人。
“父亲,我却总觉得公子做得……太过了些。”言行云是这么想的。
“老四在倚仗皇上,皇上何尝不是在借老四之手,其实真正得利的是皇上。既不担严父之名,又有人代行严父之事,却只是父而不是君,老四做这些事时总是拿着兄弟之份,而不是皇长子对诸王兄皇弟。有时候,只相差一点点,在皇上心里的就有不同。”言相爷说完就不谈及这些事了。
言行云也自不再问下去,只是很快言相爷问了一句话,让言行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姚海棠是什么时候和公子走到一起的?”
这个问题怎么好答呢,言行云吱唔半天也只说出一句:“已经有日子了,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是太过清楚。”
“为什么查不到关于姚海棠的一切?”这才是言相爷真正想问的,他不关心这两人之间的私事,比较关心姚海棠的身份为什么查来处处像是被抹平过一样。
对于这些痕迹,言相爷了然于胸,都是太平院打扫的,言相爷看得多了就自然一眼看了出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言行云才说道:“其实原本是司珍坊的,因为春雨剑的关系而被赐书放还,当年春雨剑的事父亲也知道一点,那会儿我初掌司珍坊,还请教过父亲。”
言相爷记性不错,点头应道:“嗯,这事我记得,但是跟这有什么关系?”
“春雨剑有两柄,这您也知道,不管哪柄都是姚姑娘所制,所以太平院才抹了一些东西。如果父亲再问下去,有些事儿却是四公子叮嘱过不能多言的……”言行云多可怜,他知道姚海棠是西城,也知道杜敬璋在云泾河待过,但是他不能说啊早前杜敬璋就跟他说过一句话:“有些事,你不跟我说不碍事,但也不能跟旁人说,若有一天我从旁人嘴里知道,还是要见怪于你”
这是公子式的歪理
言相爷琢磨着也就不问了,而这会儿杜敬璋正在自己卧室外边的小厅里看着乔致安不言语。乔致安当然也没什么话说,两人就是对眼看着,你不说话我也不说。
直到陈平益在外边传了一句话:“公子,乔院长,齐大人来了,公子您看是见还是回了?”
“让他进来。”杜敬璋知道和乔致安是说不出什么来的,正好把齐晏叫进来,到时候一块儿打发了。
“公子,都逼成这样了,您还想着您的功成身退吗?”这永远是乔致安最想问的话,在他的心里这天下德着居之,杜敬璋就是居德之人。在他眼里,别的公子们自也有出色的,但谁又能像杜敬璋这样有手段、有责任心、有担当对于这个问题,杜敬璋永远是差不多的答案:“致安,世上之人,我以为我最解你,而漫天下之人,我也以为你最解我。如此一来,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还需要答吗?”
一时间乔致安沉默了,他自然知道杜敬璋这一生以来过得最轻松惬意而且发乎内心的是哪一段,所以这个问题确实不需要问。但是,乔致安坚定地认为杜敬璋必需主掌天下,言行云是被当成直臣安在杜敬璋身边的,而他则是被当成孤臣安在杜敬璋身边的。
这按姚海棠的话来说,从一开始杜敬璋就是帝王的配置,这样的配置去运行山野生活,实在是杀只蚂蚁用屠龙刀但是姚海棠却能笑眯眯地回话说:“我就爱用屠龙刀杀蚂蚁”
146.被人欺
在姚海棠看来,用屠龙刀杀蚂蚁是一件非常拉风的事情,不是有人说浪漫等于浪费吗,那么让杜敬璋这帝王配置去运行山野田园,就是一件至浪漫的事儿。
所以姚海棠决定拐走杜敬璋,她八字儿正好不合京城,也奇怪,不是说她压不住京城的龙气吗,她在京城却是风平浪静,甚至可以说是风生水起。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通常来说这样的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姚海棠也觉得自己这脑子实在不适合想这些问题,所以她很快就把这疑惑扔脑袋后边儿去了。
她且是忙着,眼看着入了冬,剑客们各自归苏南去了,世家重规矩,至春节年末时一家团聚不得外离这就是规矩。所以姚海棠也跟着空闲下来了,却是至冬时大雪封了道路,蒋先生老早就让人带了信儿来,让她若是不便就不要回四方堂了,免得路上不安稳。
她这儿再掐指一算,自个儿来都过第三个春节了,来的时候是靖和二十七年春天,再眨巴眼就靖和三十年了:“靖和十四年生的,三十年就十六了,在这时代都能算大妈了……”
怎么就老了呢,一眨眼都十六了,姚海棠惆怅了。
“姑娘,姑娘……”青苗见她发呆,连喊了几声。
惆怅着的姚海棠看了青苗一眼,问道:“怎么了,这都年节底下了,你不得忙着嘛,怎么还得工夫来跟我磨牙?”
青苗说:“我倒是不想来跟姑娘磨牙,可是南山窑那边出了点事儿,还非得跟姑娘说说不可。”
有气没力地趴着,姚海棠这会儿正小忧伤着呢,遂是不大在意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是器不对了,还是过节了要发红包,还是哪位王候家又要来订东西?”
看着姚海棠这提不起劲的模样,青苗也不多说,只言道:“南山窑有了私货,姑娘是知道的,宫里零零总总,加起来算是包了这三年的瓷器,而且说准了不得外卖。市面儿上忽然一见了南山窑的瓷器,这事儿就可大可小了,往小了说不过是件买卖,往大了说这可是欺君之罪,要命的。”
现在青苗也拿得准姚海棠的死|茓了,掐准了她是惜命怕死,所以姚海棠一听就坐不住了。还惆怅个什么劲,忧伤个什么劲,赶紧一个骨碌站了起来:“不可能,人都是太平院帮着找的,断然不会出什么意外才是。”
“这世上事无绝对,人又哪来的绝对,事随时会变,人心就更是易变了。姑娘先去窑场里再说,车马已经在外边儿等着了。”青苗说着就拿了厚厚的披风给姚海棠,系带一拧就和她一道出了天然居。
上了车才知道安丰也在车上,他明显比姚海棠更深重,南山窑一直是他在负责,青苗只管着天然居就忙不过来了:“姑娘,南山窑那边实在没想到会出这般事,也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天然居的菜谱都没流出去,调味料的秘密也没泄漏,就满以为京城天子脚下,有太平院坐镇不会出什么岔子。南山窑出了这等事,是我对不住姑娘,这事一定给姑娘一个交待。”
一直跟着自己的人姚海棠是了解的,虽然她平时多不显,总是嘻嘻哈哈像是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不上心似的,但是她心里明白。安丰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做了事就会要求自己做好,南山窑守卫已经够严实了,出了这样的事儿只能说对方太过狡猾想着遂安慰了安丰几句,姚海棠说道:“这也不在你一个人,我还不是想着有太平院这座大山,什么事儿也没有。有人居然还能在太平院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事儿来,也就说明真不是一般人。现在我们该想的是怎么把事儿圆回来,而不是先查窑场里的人。”
“是,姑娘说得对。”
眼看着快要到窑场时,姚海棠忽然看到街边有人揣着盒子跟揣了秘密似地,若要是逢着衣着光鲜的就会走到人身边揭出来给人看看,这就跟现代兜售H片儿的一样。
掀开帘子一指,姚海棠问道:“那是在做什么?”
车上的安丰和青苗一齐看过去,顿时间两人的脸上都生了忿色,安丰一声冷喝叫停了马车,人就大步流星要走,姚海棠就像是明白点了什么,叫住了安丰:“安丰,先别忙着过去。”
对于她的话,安丰还是听的,一听就折转了回来:“姑娘,什么事。”
“买下来。”姚海棠对坊里的几个师傅的手艺还是清楚的,别人可能看不出什么不同来,但是那几个师傅的细微区别她总是能经过仔细观察后看出来,所以才让安丰把瓷器买下来。
当然,一个是不够的,并不能说是师傅出了问题,眼下得多买几件才知道是不是这个环节的问题。如果不是,至少说明窑场里的师傅还是可靠的,那也不算寒了她这心。
窑场里的师傅是她手把手教的,她总认为手艺应该是纯粹没有机心的,所以她不希望是师傅的问题。
应了一声,安丰果然悄没声息地去把那盒子连同瓷器一块儿买了下来。拎到车上后,姚海棠打开一看,是南山窑里她最爱的青瓷,新出的梅子青。
瓷器里姚海棠除素白就爱青,不管是开片的青,还是梅子青、天青。细细地摩挲了一番,姚海棠忽然笑了,对青苗和安丰说:“不去窑场了,回天然居去。”
“怎么了?”
“不是我们窑场里的,我们窑场里的瓷器既薄且轻,强光之下会透光。这个虽薄虽轻,却不透,不润,表面上虽然有些相似,但到底地子不同。而且,咱们窑场里上底足时底足上会带有镀匣时留下的花纹,虽然很不起眼,但终归是有的,假货就是假货,永远真不了。”姚海棠说完就在想,是谁想着要给她一棍子。
她虽然好沉默不语,平时也多没脾气,但是真被人欺负到了脸面上,那她也不会讲什么客气的。
在这方面,她受了杜敬璋的影响,人于我无虞,我便与人无害,人若要欺我辱我,那我不整死你也得整残你而青苗和安丰一听不是自己窑场里的,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俩都算是太平院的人,总不愿自己人出什么问题:“姑娘,这事我们得想办法,宫里那边总要给一个交待。”
想想也是,姚海棠侧着脸看了看外边的天光,歪着脑袋问道:“这会儿乔院长是在太平院还是在太平里?”
“应该还在太平院,这会儿衙署都还没放班,姑娘是要去找院长?”青苗就想,其实这也不算太大的事儿,给宫里递个说法就得了,找乔致安那事情可就算是闹得大发了。
姚海棠点头说:“嗯,要循根查源、顺藤摸瓜,既然有人喜欢仿,那我对抓些小鱼小虾也没兴趣,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把源头端了,以后才不会出这样的事。查探这样的活儿可不是我擅长的,当然只好找乔院长帮忙了。”
她的话让青苗和安丰一时无语,互相看了一眼后齐齐看向姚海棠,姚海棠却是毫无压力地一摊手表示自己是很认真的,这念头一点儿水分都没有。
“可是这样是不是闹得太过了。”
可姚海棠这人,一旦真生气了,那就必然得做点儿什么,要不然她得觉得自己冤枉:“过……这样的瓷器,好好地卖未必价钱会低,却偏偏要来坏我的名头,还给我惹会丢命的祸事儿,我不闹得过点儿,别人得以为我好欺负。这样的事儿得杀一儆百,下次谁还敢做类似的事儿,就得掂量着想想今儿我怎么的”
过了几条街到了太平院,院儿里正在准备放班和值班的事宜,一看有马车停在了太平院门口,院里的黑衣人谁不得觉得新鲜。只是等姚海棠一下来,就不新鲜了,又各自办自己的事儿去了。
见到乔致安后说明了事儿,乔致安就说道:“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前两天就知道了,正在查着,有点棘手。”
能让乔致安说棘手的,怕就不是一般的棘手。
他这态度姚海棠扫了一眼,然后就问道:“已经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
有时候笨人不是笨,只是实心眼,姚海棠一聪明起来,乔致安也只能摇头应道:“是,知道了。”
她就知道,这种事儿找太平院一准没错,她才想到太平院就早已经办到了:“我想知道是谁。”
乔致安看了她两眼,然后挥手让旁人都退下了,等屋里只剩下他和姚海棠时,他才说道:“慧思公主。”
但是这个答案不能满足姚海棠:“如果只是慧思公主的事,你不会这么迟疑,你们可是向来巴不得慧思公主闹出点儿事来好揪个尾巴”
只听得乔致安一声喟叹,尔后看向她说道:“何妨糊涂一些……”
“我向来是个糊涂人,可以糊里糊涂地活着,但不能糊里糊涂地死,那样我会死不瞑目。”姚海棠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能干出这种事来的,明显是很有针对性,乔致安这会儿应该大张旗鼓地去把人当萝卜削着才对,怎么反倒连她都欲语还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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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有情人
有时候人都有共性,发生了不好的事儿,如果相关的人可能是交情不错的,就越想知道是谁。姚海棠现在就这么份心思,当此暮色四合处处渐掌起灯来的时候,满满一屋子沉沉发灰的色泽,就如同她现在的心情。
说句实在的,谁也不愿意听到,但发生了逃避不是办法。有时候有些事,不是一闭眼就能过去的,因为知道一睁开眼事还在那儿呢所以姚海棠执拗地想知道是谁,她看着乔致安既不喜也不怒,连半分怨气也没有,她表达出来的就是她要知道是谁,就像她说的那样,可以活得糊涂,但不能死得糊涂。
有些事终究也不是乔致安擅长说的,他知道怎么去应付拥有天底下最复杂人性的人,但却不知道简单的人该怎么应对,所以终了乔致安只答了一句:“去问公子吧。”
“就这么点儿事还去问杜敬璋,再说了,你也知道的,现在他不太好见。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既然院长知道,何妨就直接告诉我。再亲近的人也不要紧啊,我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事实。”姚海棠倒是想去看杜敬璋,可人现在是养在深闺里,且被皇帝派着的人保护在家里养着伤。
恰在两人都没话说了的时候,外边儿忽然传来了青苗的声音:“院长,我把姑娘领回去细细跟她说吧,姑娘家之间总好说话一些。”
闻言,乔致安顿觉如蒙大赫,立马起身把姚海棠送了出去:“海棠姑娘,我只是不知道这些事该怎么跟一个姑娘家说,多担待。”
知道待会儿事会有答案了,姚海棠那执而拗地表情不见了,且是满脸嘻笑地对乔致安说:“乔院长,其实吧,你应当多亲近姑娘家,孤家寡人总是不好的,那样你永远都不知道有些事怎么跟姑娘家说。”
她这话说得乔致安直愣眼看着她,满院子正在陆续放班的黑衣人也侧目看着她。也不知道是谁先咳嗽了一声,然后就是满院子咳嗽着往外走的人,脸上多是一模一样的兴味之意。
看这场面姚海棠当然知道自己说了点儿不太“解语”的话,于是赶紧和青苗一块儿溜了。
留下乔致安站在院子里良久后,说道:“看够了吗?”
顿时间在外边儿等着看热闹的一哄而散……而在天然居里,姚海棠则看着青苗,等着她的答复。青苗倒是一点儿也不纠结,直接了当地说出人来了:“言公子。”
初一听到是言行云,确实让姚海棠有很短暂地怀疑,因为言行云其人是真正的君子,姚海棠不觉得他会在朋友背后使阴招儿,而且他也没必要。
但是这念头才从脑子里过,她就知道为什么了,如果说杜敬璋是她的魔障,那慧思公主就是言行云的癔症:“说到底还是慧思公主的事,言行云断然不会在背后玩这些招数,他自来是个光明正大的人。”
“是啊,言公子一世如白壁无瑕,可谓是绝世无双,只是丢不开慧思公主这一点杂色。”青苗也很是感慨,言行云只怕自己且是自责得很,青苗当年也久在京里。更何况当年还陪过慧思公主出嫁,这两人的事她最清楚,所以也自然了解这两个人。
“不怪他,青苗你发个帖子给言行云,约他来天然居喝酒。”姚海棠当然不会因为言行云挡在前边儿而善罢甘休,既然这气已经撒到一半儿了,那就不能半途而废。
她却让青苗误会了:“姑娘,你还要把这事儿闹开来啊?”
只见姚海棠眉眼弯弯地一笑,却见了几分狡黠:“当然要闹,别人闹我闹得满城风雨,就不兴我闹回去。我虽然不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人,可也不肯吃亏吃太大的。”
对此,青苗无言以对,只得转身去写帖子,至于到底姚海棠怎么处理她不问,反正都得在她眼皮子底下进行,到时候看着就行了。
帖子送到言相爷府上时,言行云却没有拆开,而是颇有些羞赧之意。姚海棠在他最失意的时候拿他当朋友,虽然当时可能只是一时际会,但后来种种般般,总是真心实意的。
姚海棠这人爱笑爱闹,又活泛开朗,本身就容易交得到朋友,但言行云知道,姚海棠惯来不与人深交。他就是深交了的那个,但他做的事却怎么也不是朋友该做的。
“公子,您不看么?”
“下去吧,我自己看就是了。”言行云说着挥退了随侍在侧的人,然后自已打开帖子看了起来。
自然,姚海棠在上边儿没胡写什么,只是一句:“约酒温红炉,虽寒犹自期。”
这话在言行云看来有些意味深长,其实姚海棠就是随手一写,虽然是她原创的,可未必代表她所想的和别人看的意思一样。她大概是在形容——红泥炉上温着酒邀你来喝,虽然风雪天寒却仍然满怀期待你的到来。
可是言行云看成了什么:“虽然天寒人亦寒,但我仍然还期待你的到来。”
这让言行云觉得有些羞愧,姚海棠送瓷器来时写的那几句,言行云现在想起就更脸红了:“备雪上飞,去天然居。”
当言行云出门时,言相爷远远地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了身边的人一句:“跟着。”
天然居里,姚海棠可没备什么红泥炉,洒倒是温着的。言行云进雅间时,姚海棠还像从前一样满面带笑:“小言,坐着吧。外面风雪大吧,不是让青苗跟你说风雪停了再来嘛。”
很明显青苗没说,当然,言行云也不在意,坐下后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在等着姚海棠破口大骂似的。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姚海棠还在那辗着点心似的东西,压根都没抬头看他一眼:“海棠。”
“啊……马上就做好了,待会儿请你喝年糕汤,年糕年糕年年高,这可是个好意头。”姚海棠说着继续拿着自制的竹叉子在那儿辗年糕小条儿。
于是言行云就在那儿静静地等着,直到姚海棠辗完了让人端出去,言行云才说道:“瓷器那件事……”
“有什么好说的,回头我自然能解释得清楚,朋友之间不说这些败兴的话儿。”说完姚海棠就把温着的酒拎了起来,给自己和言行云都倒了一盏。
端起酒一口喝干了,言行云道:“不怪我吗?”
姚海棠瞥了他一眼说:“有什么好怪的,为情所痴,姑娘家谁不欣赏这样的公子。”
“啊……”姚海棠的反应明显让言行云有点儿接受不来。
喝了好一会儿酒后,姚海棠才说道:“不过你想过没有,爱之、适之,过之、害之。”
喝了点儿酒的言行云有点昏昏沉沉,微眯着眼道:“什么?”
“还能是什么,自己琢磨这话什么意思。”姚海棠觉得自己说得够明白了。
想了许久,言行云才恍恍然地说道:“是说慧思。”
点头应了声,姚海棠又说道:“你想啊,她生在帝王家,帝王家行差踏错一点儿,都会被民间的声音放大。你喜欢她,这没有错,你为她做一切都没有错,发乎情嘛可以理解的。但是有些事,你觉得自己是在帮她,她也说你是在帮她,可真的是在帮她吗?”
这时言行云在脑子里想着因果关系,没答姚海棠的话,姚海棠就自己接着说下去:“她做的事儿是在针对谁你也明白,杜敬璋可是好相与的,别人蹭了他的皮,他就敢要人这辈子头皮发麻。当然斗争之下,不可能有永远的胜利者,可谁能笑到最后,你不是看得很明白吗?”
说完了喜欢的人,亲近的人,再说说家人,姚海棠今天是打足了主意的:“还有,很多时候,你的言行举止不仅仅代表你自己,令尊是百官之首,你做的很多事情,虽然可能与言相爷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外人不会这么想。你应当明白,一个倾向太过于明显的大员有多么危险。”
“人活在这世上,不止是情爱,也不止是大义,更不止是荣华富贵。人一出生就好比周身有一个大大的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离你越近的人越容易生波动。小言,做为一个姑娘家,我敬佩你的情痴,但是做为朋友,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还有亲人,言府内外族人数百,他们的生死存亡是和你相干的”姚海棠说到这就打住了,她其实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但她既想给言行云当头棒喝,又想给慧思公主来个釜底抽薪。
或许是她的话太过让言行云震惊了,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你这……还是在劝我不要再执迷下去。”
这话却说得姚海棠直摇头:“不,我支持你做个有情人,别像乔院长那么清寂,那样活着倒是麻烦少了,就是太孤苦。但是我主张爱情也有保有理智与清醒,盲目的爱情等同于伤害。不仅是伤害她,也是伤害你自己和家人。”
这一壶酒未喝完,言行云和姚海棠却已经说了很多,直到日渐偏西,两人才停了话,饮尽了酒。而言行云……已经有了一些很细微的变化
148.肉麻啊!
前脚送走了言行云,后脚姚海棠就在风雪叩门扉的时迎来了言相爷,初一见言相爷姚海棠还不太明白这位是怎么忽然来了。但是很快言相爷就自己说明了来意,按言相爷的话来说,他是谢姚海棠来了。
“你和行云说的话我都知道了,做为一个父亲,我应当好好谢谢你。行云到底还是历练得少了,很多事情又身在其中看不明白。”言相爷不论什么时候,说话总能给人一种十分亲切、万分真切的感觉。
可姚海棠却不觉得言相爷是专为言行云的事来的,对于言相爷的道谢,姚海棠只是笑着说:“伯父不必客气,人说真正的朋友,就是遇事出一言以醒,遇难出一力以助。”
绕了会儿弯,言相爷才说道:“有一些事或许不该过于多问,但是海棠要允许一个老人家,有时候有那么点好奇心,有那点操心。”
正题儿来了吧,姚海棠发觉自己是愈来愈警觉了,这倒是个好现象:“伯父请问。”
“你和四公子之间,何时相识,何时相知,何时相别,又因何成了现在这状况?”言相爷倒是不客气,一句话就问了好几个问题。
琢磨了一会儿,姚海棠觉得也未必尽要回答:“既是前尘往事就应自消散去,我以为伯父是来劝我和四公子保持距离来了。”
这不答反问,倒是颇有杜敬璋的架势,言相爷看着不由得生笑:“自然不是,我倒是觉得海棠和四公子倒是可以常来往。”
……
然后姚海棠就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想来想去她也不觉得自己这身份配得上可能是未来皇帝的杜敬璋,横竖来去,做皇后的都得是世家女。至不济也得是出身名门的闺秀,又或者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淑女,不管怎么样吧,也不会是她这样成天在外边儿疯的。
她这一反应不过来了,言相爷就又笑了:“是不是觉得会遭到反对,又或者是重重困难?”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姚海棠说:“是啊,伯父这一来倒让我觉得像是重拳打了个空,半点儿不着力的。”
“这世上有很多以情为名不顾一切的人,他们多自认是情痴情圣,他们或也自以为伟大而悲壮,甚至是不为尘世所容,他们坚定的着自己的执着,并以此为荣。我想说的是,你对行云说的那番话足可见,你的情是足够理智,足够清醒的。那么当初你和四公子相别,必是因此而起。”言相爷三言两语就把真相猜了个七八分。
姚海棠不得不佩服言相爷,这果真是一个惯于揪人性尾巴的人:“因为我不以情为名,做一切疯狂的事,所以伯父觉得我有资格留在四公子身边?”
只见言相爷摇头说道:“并非如此,却不必提资格二字,姑娘在身份上是足够的。”
“那是为什么?”
“这个就不必问我了,什么时候也轮不到我跟海棠来提资格,说为什么。论到情时,就只是你二人之间的事了,我一个外人总说不透的。”言相爷说完端盏饮尽了杯中的酒,一派洒脱之态。
送走了言相爷后,姚海棠好一会儿都在想:“到底言相爷是为什么来的?”
这话青苗可答不了她,倒是次日杜敬璋来了,却给了她一些答案。
风雪稍霁,姚海棠才一起床正想感慨一句天光好的时候,就看见杜敬璋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了:“海棠。”
“杜敬璋,你好了吗,没事了吧?”姚海棠睡眼顿时间睁开了,满眼满心都是喜悦之色。她也已经有日子没见着杜敬璋了,谁让这人一有事儿时总是不愿意来打扰她呢“好了。”两人说完这话就沉默了,却是彼此面带笑容地看着对方,心里皆是一片温暖与柔软。
小院里白雪共着梅花一片灿灿溶溶之色,两人相对,一个衣着整齐光洁,一个却是有些邋遢的。但这也丝毫不妨,两人之间还是那么的温馨与美好。
站得久了,有些微寒风吹来,姚海棠瑟瑟然地抖了抖,杜敬璋便解了大氅披在她身上:“进去换了衣服再出来,总是不爱换衣服就乱跑,京城这样的天早上最冷,着了风寒可不好。”
揉着冻得有些僵的脸,姚海棠点头说:“那我去换衣服,待会儿给你做早饭,大氅你披着,你也才刚好呢。”
说话间,姚海棠又要解开大氅,杜敬璋却是眉眼温舒地伸手盖在她的双手上,那醉人的眸光如同春风吹开的一抹嫩绿:“这样容易染风寒,先去换衣服。”
老远老远,青苗和太平院的黑衣人各自捂着两颊,都不禁觉得有些倒牙,这俩人在一起他们怎么就老感觉肉麻到恶心,恶心到恶寒呢有人揉着胳膊说:“那真是咱们公子?”
“唉,不会有假的……”
许久之后,众人齐齐叹了一口气,又异口同声地说道:“肉麻啊”
话儿才刚落下,杜敬璋就站到了黑衣人面前,众黑衣人齐齐往后一退,各自神色肃然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嘻嘻笑着表情分外暧昧。
“去给慧思送个帖子,告诉她黄昏时分,我在遇梅崖等她。”杜敬璋丝毫不尴尬,对于自己这群属下,他惯来觉得应该有表情,有情绪,而不是一群神色冷峻的黑衣人。
太平院的黑衣人虽然围观得恶寒,可办起事来一点儿也不含糊,杜敬璋一吩咐了,立马就有人应声去办事。余下的就在那儿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继续笑得一脸暧昧。
“没事了,散吧。”杜敬璋说着就转身要走。
可是黑衣人本来就在这儿守卫着他,怎么会走,于是杜敬璋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换个地方,还嫌不够显眼的。”
黑衣人这才一哄而散,留下青苗愣了愣神也赶紧溜了。
这时姚海棠已经换好衣服洗漱完了出来了,仍旧是俩麻花辫,只是她照镜子时不免要发愁,也不能老扎麻花辫啊。倒不是为什么女为悦己者荣什么的,而是这麻花辫只有萝莉才顶得,都十六了还顶麻花辫,她自己都觉得埋汰。
“呐,先把大氅披上。”姚海棠一只手拧着辫子,一只手把大氅递给了杜敬璋,其实她也想给人披上,可杜敬璋那身高,她要想披估计只能让杜敬璋蹲着了。
接了大氅依言披上,杜敬璋挑眉看着她说:“还是不会梳头?”
这话一问出来杜敬璋微微愣了愣,然后就见姚海棠凑上脸来,脸上满是娇滴滴的笑:“不会,要不要帮个忙什么的?”
“给你梳过吧。”杜敬璋都不问,直接就是肯定句了。
梳头时,还是那银梳,还是那一大一小两朵花的海棠花簪,甚至杜敬璋梳的还是一模一样的发式,姚海棠看着铜镜里自己的模样,有些想哭。可到嘴边时却是甜甜软软的一笑,像棉花糖一样的笑容,衬着这海棠鬓倒是正好。
“慧思公主的事,由她去吧。”因为姚海棠已经想好主意怎么整了,所以不太希望杜敬璋Сhā手,她好不容易发了回脾气,总得让她发个完整的呀只见杜敬璋顺手整了她的一缕头发,神态分外细致而温和,一抬眼看着她时却说道:“我从小和慧思算是一块长大的,她从小没了娘,养在母亲身边,跟别人比起来,我与她应当算是比较亲近的。但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地步,却不是谁亏欠了她,是她心里怨气太大。寻常的事,寻常的人哪能轻易成她过不去的坎……”
瞥了他一眼,姚海棠那眼睛扑闪扑闪地眨了好几下后,问道:“你难道知道我想做什么?”
扶了她起来,杜敬璋仔细看了看,似乎对自己绾出来的发鬓很满意:“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的脾气我知道,你那脑子里能转出什么来我也能猜出一二。海棠,听话,别拿你这脑子跟慧思去拼,省着点闲心做点好吃好喝的比什么都强。”
瞧吧,这就十足拿她当吃货待了,姚海棠没好气地说道:“合着你就觉得我斗不过她呗,算了算了,你都这么瞧不起我了,那我就歇菜。横竖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其实也可以很聪明的。”
听着她答应了,杜敬璋又露出笑容来:“过几天有灯市,海棠可要一道去看?”
“这是在约我?”
“嗯。”
“好。”
……
然后两人莫明地相视一眼,忽而相对而笑,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和对方在一起时总能这么开心,总是能够笑出来。很明显,他们都很喜欢这种感觉,不是一刻的怦然心动,而是水一般的脉脉温情。
他们之间,总是如狂风骤雨之后见了海平天阔风浪静一般,宁静安稳且出尘得与世无争。
只是如今还在尘世里总是要争上一争的……“杜敬璋。”
“嗯,海棠。”
“不要对小言太苛刻了,在用情上面,他只是个傻子。”姚海棠就担心杜敬璋会连带着削言行云,虽然杜敬璋不好牵连旁人,但是杜敬璋通常会恨铁不成钢,就顺手一块给个教训。
这话,杜敬璋只答道:“他该吃个打,你放心,总是我左右的人,我会顾惜。”
至于怎么顾惜,那就看心情了
149.白眼狼
当姚海棠问到言相爷那些话的时候,杜敬璋好看的眉眼舒展得跟花儿一样,至于答案,杜敬璋说的是:“相爷觉得你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既然是从家庭生死安危来劝解小言,那将来也一定会从江山社稷方面着手来劝解我。这么看来,言相爷倒挺看重你。”
让姚海棠郁闷的是,什么时候就说到这些事上边儿去了,怎么就合好得自然而然了。好吧,虽然是她打定了主意要把杜敬璋拐走的,可眼下不是时机还不成熟么。
更让她郁闷的是,她怎么就用上“合好”这个词儿了,真闹心“怎么又瞪上了,我哪说错了?”杜敬璋老觉得她一生气一瞪眼的时候就像是眉眼间有小火苗似的,扑棱棱着却只显得灵动。
“哪都没错,我乐意瞪你。”说完了姚海棠就想叹气,这话怎么听都是在发着娇嗔。
果然杜敬璋听了眉开眼笑,满面柔光地看着她:“那你坐着慢慢瞪,这样不累。”
这下不是黑衣人倒牙了,是姚海棠倒牙,这人怎么就能有这么酸的时候呢用完了早饭去普生器坊那边看百炼钢的进度,刘罗生那边场面火热,杜敬璋又非要一块儿去,到后来也只看了个囫囵就出来了。出了普生器坊姚海棠就寻思去南山窑看看,正好为过年专门烧制的釉里红要出窑了,去看看成品率怎么样。
到了南山窑,一众画师正在那儿描着花鸟小品、小副山水类的图案,其实就是几笔而已,却能让个素白的瓷器添几分趣味。画师们真精心画着,窑工和窑管都在盯着出釉里红的窑口,也没人来招呼姚海棠和杜敬璋。
“还记得釉里红吗?”姚海棠侧着脑袋问杜敬璋。
“宫里有。”
……
浪费表情
这时忽然有人看到了姚海棠,连忙上前来说:“东家也来了,正好来看看今天的釉里红开得怎么样……哟,这位是?”
敢情终于有人看见气场强大的杜敬璋了,姚海棠笑眯眯地不说话,原本以为杜敬璋会自我介绍来着。可她忘了一件事,杜敬璋可是皇子,到哪儿都没有自我介绍这一说,于是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窑里的管事一看,这二位一个是笑得灿烂,一个是满脸温柔之气,窑管顿时间觉得自己悟了:“唉呀,这莫不就是咱们未来的老爷。”
想得也太歪了,姚海棠瞪了管事一眼,说道:“瞎说什么呢,这是四公子。”
却见杜敬璋在一边是笑得特亲切,看那管事的眼神都特温和亲切:“不碍事。”
管事一听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连忙行了大礼:“草民不知四公子到访,适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管事嘴上是这么说,心里早想好了:“得,四公子是东家未来的夫婿,那天底下还有谁敢找东家的不是,四公子几个小冷眼儿就瞪死你们了。”
这一声招呼可好了,那边的画师们齐齐横眼看过来,等确认了是杜敬璋,有一个是一个放下手里的活儿连忙过来行礼。从众人的举动中看得出来,大家都杜敬璋还是诚心敬重的,就像言相爷说的:“尊重道统乃立朝之本。”
“都起吧。”杜敬璋既不拿架子,也不过分亲热,因为他知道这俩样都会让人不安。
众人在围观过了四公子的真人后,纷纷回到岗位上。
釉里红烧得算是比较成功,十成四,姚海棠自己烧也就十成七八的成功率,凭着她转述的能烧成这样,这群工匠果然是牛人捧了两花瓶回马车上,姚海棠就问杜敬璋:“回天然居用饭么?”
“中午豫王长孙周岁,我得替父亲去一趟。”杜敬璋交待了去向后,把姚海棠送回了天然居,然后就领着人走了。
姚海棠捧了花瓶往柜台上一摆,对高掌柜说:“拿来供四时花朵,现在不是梅花开得正好吗,供梅花应该挺喜庆。”
可是高掌柜接了釉里红花瓶没有一点高兴的表情,反而是不时看着楼上,把花瓶摆好后,高掌柜指了楼上右侧的雅间说道:“东家,慧思公主在那儿候着你呢。”
“她来做什么?”姚海棠心说杜敬璋还劝自己别动手,她也打算息声儿了,可慧思公主这自己送上门来算是怎么回事?
高掌柜一摊手说:“我哪儿知道,东家还是快些上去吧,慧思公主等了已经有一会儿了。我也没敢说您和四公子一道出去了,东家可得悠着点儿。”
经由青苗的教导,高掌柜已经明白个中厉害了,所以机变得很,一见到慧思公主来就小心安排,处处留了话头子。
姚海棠依言上了楼,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现在要担心的是慧思公主。挑了帘子进雅间,慧思公主面前摆着的是蒸过三道的“三粮液”,姚海棠就笑眯眯地上前去说道:“让公主久等,实在是罪过,罪过……”
慧思公主盈盈地一仰头,眉眼不笑而自然微微上扬,这就是传说中的丹凤眼,慧思公主这盈盈一抬头双眼一眨,真是道不尽的风情:“没下帖子就来了,等些时候也是我思虑不周,这样贸贸然来还请姚东家见谅。”
和慧思公主一比,姚海棠觉得自己青嫩得跟刚长出来的小葱似的,这就是小姑娘和shu女的区别,生生让自己觉得气场小人一大截:“慧思公主言重了,只是不知慧思公主所来为何?”
姚海棠懒得跟慧思公主瞎掰扯,直接一句话就把事儿挑开了来说,省得绕来绕去反而麻烦。
她直接,慧思公主也直接,张嘴就问道:“昨儿姚东家可是和言公子见过了?”
这么一问,姚海棠就忍不住暗自高兴,但脸上半点声色不动,只说道:“是,小言最近常来,我与他也算一酒之友,常来饮酒做客也是自然之事。敢问慧思公主,这可有什么差池之处?”
“爱之、适之,过之、害之,这是姚东家说的话?”
狗屁朋友,姚海棠一听到这句话就知道,是小言跟慧思公主说了什么,慧思公主怕是上天然居跟她找场子来了。
人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当然不能摇头:“确实是我说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与言公子自幼一块儿长大,自来是亲密无间的,姚东家这话是不是说得过分了一些。”慧思公主说这话时一点儿也不带怨气怒气,只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平静,不愧是跟几个心机鬼一块儿长大的这个,姚海棠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了,正在姚海棠想抓着头皮找应对时,外边儿忽然有人挑了帘子进来,一看,正是言行云救星啊,姚海棠赶紧奔过去,捱到言行云说:“小言,你来了。”
看着她这恨不得摇着尾巴的模样,言行云不由得失笑,这姑娘怎么老能让人觉得这么可乐呢:“是,听着慧思公主也来了,就想着来拜会,海棠也是来拜会公主的吗?”
唉呀呀,这就是递台阶的来了,姚海棠赶紧顺着梯子往下爬:“是啊,听闻得公主在这儿,我这不就来拜会了。”
一眼就看出来她尴尬的处境,言行云指了外边说:“齐晏齐大人和齐大人的兄长也来了,我和他在路上碰着了,齐大人在下边呢,海棠不去招呼招呼?”
这话说得姚海棠直想抱着言行云尖叫三声,当然她既不尖叫也不抱,以最快的速度蹦着下楼去了。
而在上边儿,言行云看着慧思公主良久,尔后幽幽一叹说道:“慧思,何必为一个小姑娘特地而来?”
慧思公主捂了嘴一笑,跟花朵儿齐开了一样娇艳不可方物:“小姑娘呀……方才行云看那小姑娘的眼神可不一般,笑眯眯地让人觉得软和得很呐。”
这么一说,言行云就得明白,这是想错了他跟姚海棠之间的关系。但言行云也不多解释,毕竟解释得多了,不好受的反而是自己。只是言行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慧思公主要为了几句话就来找姚海棠。如果自己因此而疏离了,不是应该正好合慧思公主的意思吗?
很多时候,疑问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很容易长成参天大树,虽然眼下言行云心里的还是小树苗,但已经足够让他跳也来看透一些东西了。
本来就不是傻蛋,言行云这脑子一转,能想个大概,但是有些事,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想。
“这话可别胡说,我的心思可昭青天明月,你总应该明白。”言行云顺势坐下了,却也不愿多说什么。就像姚海棠说的,爱一个人的时候,纵使那人是至恶至鄙陋之人也是美好的,爱可以粉饰一切。
倘若不爱了呢?言行云近来总是忍不住想到这个问题,所以姚海棠那番话是绝对起到了应有作用的。
这屋里是有情人与无情人之间的对话,姚海棠则在楼下思量,是不是应该尽快把水运的事儿交待了,因为安丰带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水运那边有人闹事,话里话外是要涨工钱,可姑娘是知道的,不管天然居还是水运,又或者南山窑,工钱都比别处高得多。”
对此,姚海棠忽然有种养了一群白眼儿狼的感觉:“难道真当我是心慈手也软吗?”
150.遇梅崖
午后雪又下了起来,厚厚地几乎要齐平到天然居的最后一级台阶儿了,这雪大风大加上事儿多,让姚海棠禁不住感叹,这真是多事之冬连老天爷都不让她省心,明明知道她最是怕冷,还一入冬就不停地下雪。
一场还没消融,另一场又接着下起来了:“安丰,准备准备,我们明天就启程去豫洲看看,既然是拿涨工钱来说话,我倒要去看看他们用什么样的嘴脸来跟我说涨工钱的事。官府那边都打点到了吗,虽然咱们这算是半官面儿的营生,但是该打点的不能少。”
做生意都快做成精的安丰哪能不打点呢,只应道:“上下都打点了,姑娘只管放心。”
“嗯,待会儿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会晚些回来,青苗回来了就跟她说一声,别紧着四处找我,我现在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姚海棠可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自己轻功不错,也不会把隔空取物这样的手艺表演出来,她觉得自己得留点东西自保。
虽是启灵师,但并不是每个启灵师都会有这样的天赋,所以她瞒也是瞒得的。
而安丰一听就知道姚海棠这是准备去哪里:“姑娘,这样不好吧,公子做事似是向来不爱旁人过多Сhā手。”
这已经算是安丰说得比较含蓄一些了,杜敬璋哪里是不爱旁人Сhā手,压根就是自己做的事不许人怀疑,不许人存着不信任的心思。姚海棠当然也不是怀疑与不信任,她就是挠心挠肺地想知道而已。
她现在的轻功吧,高开高走不被人发现真的挺难的,可如果她吊着在那儿停下来,就连蒋先生都发现不了。蒋先生的功夫是很变态的,在四方堂没有对手,这天下跟四方堂的人比轻功,那都得往后靠靠。
到遇梅崖时,天已近黄昏了,遇梅崖顶有一座小亭,小亭外是苍山白雪漫漫红梅。除却梅树外,还杂生着许多高大的树木,这些树木就成为了姚海棠的掩体。
“太平院的人应该也会跟过来吧,我得找个好地方藏好了,可不能让他们发现了。”姚海棠穿着白色的羊毛大氅,这是蒋先生派人给她送过来的,说是羊毛最保暖。
抱着厚厚的白色羊毛大氅往树上一坐,从头到脚都包了进去,只余下一双眼睛溜溜地在外边,脚上手上也都是裹了羊毛的手套、靴子,暖乎乎的感觉让姚海棠不由得感慨了:“从这点儿上来说,师父比杜敬璋要实在,杜敬璋送的那皮毛大氅毛都在外面,紧着是好看的,不如师父送来的暖和。”
最后,姚海棠下了个结论:“师父真好。”
蒋先生就俩徒弟,而蒋先生又是出了名的疼爱徒弟,别看平时不说话,而且说话也蹦不出几个字,但一片爱护之心却是明明白白的。
在她感慨着蒋先生的好时,远处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是雪上飞行驶时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比较模糊的说话声。她赶紧息了声,把呼吸也稳得似有若无。
等雪上飞走近了,姚海棠才听出来,是慧思公主来了:“待会儿你们离远点,我那四哥应该不会带太平院的人过来,他这人的自信心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是,公主。”
不多会儿后,慧思公主又是幽幽一叹,说道:“如果四哥还是当年的四哥该多好呀,那时四哥一心一力周护我,对我关爱有加,总是信任我。可惜,四哥知道得太多了,他总是不放过任何真相。”
真相?姚海棠抱着暖水壶在那儿想,有什么样的真相,太平院的人知道不知道这个真相,她能不能问得出来。
慧思公主的话让随从一等人沉默了,大家大概也和姚海棠一样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真相是什么。
雪上飞行驶到小亭外停下了,小亭里已经早有人来布置好了暖炉,铺好了一应保暖的物什。慧思公主进去了后,就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公主,若有什么事,只管发信号。”
慧思公主刚坐下不多会儿杜敬璋就来了,一看到杜敬璋出现,姚海棠在树上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她知道杜敬璋的功夫比她好多了。好在杜敬璋也没发现,径直进了小亭里。
“四哥。”慧思公主这一声听起来还是很亲切的。
步入亭中的杜敬璋看了一眼,应道:“嗯,坐着就是了,又没外人在。”
这一声应证了杜敬璋的话,只有称他全名,他才会应一声回称一声名字。
坐下之后,兄妹俩好一会儿没说什么,只是没营养地说些客套话,什么兄友妹恭,什么风好景佳。直到后来,慧思公主嫣然一笑说:“说到可心之人,我倒是还没找着,倒是四哥却是有了可意之人吧”
杜敬璋没有应她什么,话锋一转说:“慧思,我一直很想问你一句话,每个人做一些事都有其目的,你做这么多,目的何在?”
是啊,姚海棠也想问这问题,慧思公主顶天了也就是一公主,一做不了皇后,二做不了女皇。她想做武则天,手段明显不够强横,东朝的臣子可没一个是吃干饭的,再说几个皇子又有谁是省油的灯了,那一关慧思公主都过不了。
小亭中,慧思公主的笑渐渐敛了,幽幽地看着杜敬璋,叹了一声后说道:“我的目的,四哥还不明白吗?”
“胡闹慧思,你闹够了没有。你小时候做的事,我只当你是一时糊涂,但你现在做的事儿,不是糊涂是疯狂。”杜敬璋说这些话时语气非常平静,比起慧思公主的情绪起伏来,杜敬璋似乎是一直不带任何感情来说这些话的。
“小时候,小时候……四哥,这些年来你从不提起那件事,为什么现在提起了。我让感到不安了是吧,那个姑娘是你的软肋对不对,哈……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四个的软处。啧啧啧,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得多值钱呀。”慧思公主先叹后笑,这话说得很快而且带着怒气。
而杜敬璋听着,却明显听出来是在威胁他了,他既不怒也不叹,只说道:“慧思,我希望你知道什么事儿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就好比这盏茶,倒得过了总是要满溢出来的。”
看着桌上那只茶盏,慧思公主才明白过来,自己居然把茶水倒是满溢出来了,连忙放下茶海,慧思公主端了茶一把泼在雪地里。滚烫的茶水把雪地烙出来一个深深的痕迹,慧思公主笑道:“四哥这是在威胁我吗?”
这真叫贼喊抓贼,姚海棠在树上还是很挠心,半天了一点儿不该听的都没听到,这让她蹲树枝儿蹲得很不甘心呀“若要威胁你,什么都比这强,慧思,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四哥,我就拿你当妹妹。这条路你如果继续照着走下去,走完了你会发现只是个死胡同,往回走几步换条路又何妨?”杜敬璋果然是个爱护兄弟姐妹的。
这一点姚海棠一直很清楚,不管大皇子二皇子,还是其他皇子,虽然没少算计过他,他也没少算计过他们,但应有的尊严和体面一直没有损过他们的。
“我不太喜欢走回头路,这辈子走了一回就可以了,不想再走第二回。”说完慧思公主就又倒了杯茶,这回没有满出来,只一口饮尽了然后接着说道:“四哥如果没有别的话,那我先走了。”
“嗯。”
他这一声应让慧思公主很意外,几乎都像是什么也没说,杜敬璋就这么任由她离开,她狐疑地转身看了杜敬璋一眼:“四哥?”
“嗯。”
“你做了什么?”慧思公主似乎是终于沉不住气了,一声暴喝后双手支在石桌上,眼睛圆着了瞪着杜敬璋,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愤怒。
“我只做该做的,也只做能做的,而且还好做做了人也不怨不怒的。”杜敬璋依然很平静,说完话后饮了口茶,静静地看着慧思公主,两人的表情神态呈很明显的对比。
站着的慧思公主又坐下了,又重复问了一句:“四哥,你到底做了什么?”
放下茶盏,杜敬璋看了眼小亭外的雪景,眉眼间一片清宁,如同窗外的雪一般干净:“小言。”
这两个字从杜敬璋嘴里吐出来时,慧思公主直摇头,满脸地不相信:“那可是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你不可能对他做什么的。”
“属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不是我羽翼下的人,而属下我只要对我有用的。一个已经不明不清的属下,只会添乱而已,留他何用?”杜敬璋说得很冷静,似乎真的已经这样做了似的。
不管慧思公主信不信,反正姚海棠不信,杜敬璋这人啊,最应该送他的一句话就是——你丫忒多情很明显,慧思公主不像姚海棠一样想,她已经信了,而且深信不疑,愤怒地说了几句话后,又愤然离去了,留下杜敬璋在小亭里静静地坐着。
没过多会儿,杜敬璋就看了外边一眼说:“下来吧。”
……
不是吧,还是被发现了,姚海棠苦着张脸,心想自己未免太失败了
151.被人拐
好在姚海棠手脚慢,她还得把暖水壶先放了,然后把厚厚的羊毛披风整一整,要不然非绊倒自己不可。她这事儿一多,就很快发现已经有人先于她有了动静。
居然……不是她姚海棠遂又露出满脸笑来,再定睛一看居然是言行云。这下她有点儿闹不明白了,杜敬璋到底想做什么。让言行云来看到慧思公主这一幕,不是等同于告诉言行云,其实慧思公主很在乎他,他还可以继续努力一下吗?
“公子。”言行云垂首立于一侧。
这行止惹得杜敬璋冷眼频频扫来:“不坐这是怨上了?”
只见言行云低头晃脑袋地说:“不至于,只是我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让我来。”
然后姚海棠就在想,言行云不会比她来得还早吧,那就应该看到她了,不过也说不定,他们俩隔得挺远的。
“如果她还能回头,是你的福气,如果她不回头了,你也该断了这念想。小言,你虽机谋不胜,但一直是能断能立的,深陷了十年,这十年如今你细细回想一番,不问是否值得,只问这十来你是否有一天从心眼里高兴过。”杜敬璋了解自己的属下,其中以乔致安和言行云最甚,他的这一番话势必会让言行云深思一些东西。
果不其然,听到他这句话,言行云就坐了下来,尔后半晌无话。
还是杜敬璋先开了口:“我在想自己八岁的时候在做些什么,在你觉得自己对慧思一见倾心的时候,我对情爱还没有概念。成天和先生、师傅在纸堆里兵器堆里,后来渐渐长大了,记得那一年宫里安排了大宫女到我屋里来。那以后我以为这就是情爱,后来才知道那只是欲望,而且是被强加的欲望。”
这番话却说得言行云忽然失笑说道:“公子还是对加冠礼那夜下了药酒耿耿于怀啊”
不说还好,一说杜敬璋就怒视着言行云:“你和乔致安干的好事,下药就下药,你们得下了多猛地药啊”
“那可是公子天赋异禀,不能怪我们……”
……
在树上,姚海棠差点儿就待不下去了,这两人说的话让她直想下去一人踹一脚。虽然姚海棠知道古代有这样的规矩,皇子成年会有大宫女侍寝,教导皇子……呃,教皇子如何“人事”。
可是知道和听到是两回事,姚海棠愤愤然了而且那两人还说得那么暧昧,那么色彩斑斓。
好在这话题很快就往姚海棠爱听的方向去了,只听得言行云问道:“公子说知道那不是情爱是欲望,那么公子现在知道什么是情爱了?”
只听得杜敬璋语带笑意,且满是温柔之气地说道:“也不一定是知道,只是觉得若是相互衷情,那必定想起来都是愉悦的。”
“算了,我跟公子在这上没有共通之处,跟您问这个也是白问。”言行云觉得自己都倒牙了,而且是捂着伤口倒牙,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最近见到太平院的人都一个个酸得跟揣了二斤醋似的。
“料想得也不应是一味心里自苦,有个词儿说两情相悦,若是一个人自苦了,便应叫作……”杜敬璋想了想,似乎想不到后边儿应该是个什么词儿,但又一定有这么个词儿。
“单相思。”姚海棠替他接了,不过她没敢出声,这个词儿是她告诉杜敬璋的,看来这家伙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在这样的事上,杜敬璋的说服力实在不够,姚海棠觉得还是得自己出面。所以她决定等小言下回来天然居喝酒好好抽打抽打他,最好是把这孩子抽得清醒一点。
她倒也不觉得单相思就不对了,只是觉得小言应该清楚自己眼下的境地。甘之如饴,情愿被慧思公主拿来利用是他的事,做为朋友,她只是觉得小言应该清楚自己是被利用了,仅此而已。
后来杜敬璋跟言行云说了些什么姚海棠就听不见了,因为风雪大了,遮了视线也遮了声音,她在树上可倒了霉了。那风雪冷嗖嗖的往她衣服里灌,虽然她会功夫,可她不是功力尚浅么,用来御寒效果不大。
等到言行云和杜敬璋走了,姚海棠手木脚麻地从树上下来,心里可后悔死了,早知道就应该听安丰地劝,好好在暖暖和和地待在天然居里多好。
到了遇梅崖下,姚海棠一瞅杜敬璋还在那儿……站在雪地里的杜敬璋满脸是笑地看着她:“我就想着你肯定会来,只是没一直没找着你,你这气息掩盖得不错。刚才让你下来怎么不下来,非得等到现在。”
“你……你不是叫小言吗?”这下可冤枉死了,早知道是叫她她就麻溜地下去了,都怪小言比她手脚快。
笑着拽过了她的手,从手上的脉门里输了一些气劲过去,杜敬璋看着她说道:“我想到了你会去,可没想到小言会来,哪知道我一声叫你没下来他出来了。你也是,小言下来了你就不下来,看这冻得。”
果然冤枉啊,姚海棠哭着吸了吸鼻子说:“冷死了……”
伸手抹了把她的眉眼,杜敬璋摇头笑道:“以后别犯傻了,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别跟着出来,冻坏了怎么办。”
血的教训啊姚海棠无语望天,心里幽怨得很:“再也不跟出来看热闹了,还以为能听着什么秘辛,结果尽听着风声雪声了,还听点儿风流往事。”
这小幽怨劲儿的,眉眼微微瞟着他,嘴要撅不撅的,看着就像是在那儿闹小脾气:“嗯,好听吗?”
“好听,某公子加冠礼被人下药,奋斗到天明。这要是写成话本演出来,肯定座无虚席啊”姚海棠凉嗖嗖地说道。
她的话说得杜敬璋差点儿就笑岔了气,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说:“看你这劲儿作的。”
等到姚海棠全身暖和了,杜敬璋才拉着她坐上了雪上飞,往京城方向回时,杜敬璋跟她说了一些以前宫中的事。既不隐瞒,也不过多的讲,只是点到为止。
几乎是掐着点儿地,让姚海棠只恼他,倒生不出怨怼之心来。而且杜敬璋的过去倒也真算是干净的,也就那么点儿事,过去了就不值得生气了。
而且杜敬璋整个一番话下来,表达出来的种意思——那就是他在给她一个关于过去的交待,彻底的交待,该说的没有一丝隐瞒。
这让姚海棠更气不起来了,不过又不由得有些扭怩:“干……干嘛要跟我说这些,跟我……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那你脸红什么,不好意思些什么?”杜敬璋看着她笑着摇头说道。
……
捂着脸转开去,姚海棠觉得自己在杜敬璋面前永远占不了上锋啊,太讨厌了快要到京城外时,杜敬璋忽然捏着姚海棠的手叫了一声:“海棠。”
“什么?”
只见杜敬璋脸上忽然有了光泽,映着帘外偶尔投照进来的雪光,额面上便满是灿灿然之色:“如此一世,愿结同心。”
这话姚海棠知道什么意思,这话是说——就像现在这样一生一世,我愿与你结百年之约,白首同心。
说完后,杜敬璋看着她,嘴里吐出几个字带着芬芳之气的字来:“卿何如?”
要不要……这么酸……
姚海棠被弄得有些晕晕乎乎了,从本质上来说,她一直是个挺吃这些场面的,本来嘛一个钻研古董的人,对于这样非常含蓄而传统的方式是容易心花怒放的。现代的那钻戒鲜花反而打动不了她,在她眼里,杜敬璋现在拽着她的手说的话才叫浪漫呢只是这样一来,她是不是太好哄了,她也太过容易被杜敬璋唬弄过去了吧。
“我……我和京城八字不合。”姚海棠最后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若来杜敬璋一阵笑:“知道了,我应该给你个交待,不能让你这样漫无目的地等下去。若是海棠愿意,我们便就此过了三媒六证,若是不愿意京城里久待,便再缓一缓。”
不是……怎么就又谈到三媒六证上去了,太快了。咦她怎么感觉自己回京开始,就一直跳出出杜敬璋的五指山呢?玉山先生说得果然没错,她跟京城就是八字不合,明明想好要逃开的,结果不仅没逃开,反而起了把人拐走的念头。
现在倒好,没把人拐走,反而被人拐了……她果然就是个大大的悲剧“缓……缓着吧。”
一到天然居外,姚海棠自己就赶紧蹦下了车,她怕自己再跟杜敬璋就下去,明天就紧着说婚聘之事了。
她这有些慌张的样子让杜敬璋一直噙着笑,送她进了天然居里,青苗和安丰都迎了上来,一看这情况就知道姚海棠这去偷看的没偷成,被逮了个正着。
“我去给姑娘备热茶。”青苗赶紧溜了。
而安丰见青苗溜了,也明白自己待这儿多余,一转身看了眼然后说:“我去给公子和姑娘布菜。”
这俩比泥鳅还滑溜的,姚海棠哭都哭不出来了,看了眼杜敬璋沉默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可不可以借点人给我用用?”
“嗯。”
这既是答应也是问句,问她借什么人,做什么用呢“水运司不是常年有在水上行走的船工吗,借给我镇镇场子。”姚海棠这是紧着想治治那群伸手求加薪的呢
152.豫洲行
关于水运司的事,杜敬璋答应得非常爽快,爽快得都让姚海棠怀疑,就杜敬璋来说,他的标准答案不应该是:“你好好在京里歇着,这事交给我就是了。”
居然就这么答应了她,还跟她说:“船工是雇佣的,也不算是水运司的人。”
懂,这就是合同工,姚海棠本来就知道这是雇佣的,要不然她也不能跟杜敬璋借,要真是借官兵是要出事的。虽然以他一朝皇长子之尊,用自家的兵不算什么,可她不能张这嘴,更不能动这心思。
“那我给发银钱,这我也不缺。”姚海棠深深地知道自己现在是富婆,所以才会对跟着自己混饭吃的那些人这么大方。无论如何,她也是受现代教育长大的,知道工人这根基有多么重要。
工人一旦闹起**来,那后果……嗯,那扯远了。
“难道我还缺,我的意思是明天水运的船工就歇假了,我发个条陈过去,用私人的名义雇佣他们几天。但是你们的船工六天后歇假,折去路上一天,你只有三天多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处理得过来吗?”杜敬璋是担心时间太短,姚海棠会办不下来。
只有三天,那倒是个问题,不过也没太大事:“可以的,放心吧。要真跟我说天下大治的我说不来,要跟我说工人罢工,那我有辙。”
这么一说杜敬璋也由得她去,自然他私下还会派人过去,如果姚海棠有处理不到的地方再去拾遗补漏。如果不是年关底他离不得京城,他是肯定要亲自去的。
“自己小心些,到地方了先去太平院,还是要有人在身边关照。”杜敬璋说着还递了个小牌儿给她,上边就一个和字,除此外无一丝装饰的花纹儿。
别看这小牌儿不起眼,却是代表了杜敬璋的身份,看着很朴实,却是千万年不腐不朽的金樘木所制。一来材料难得,二来极难仿制,因为质地非常坚硬,寻常錾刀是下不去的。
接过小牌儿看了几眼,姚海棠又递回去:“不用这个,我怕到时候忍不住乱用,会坏了你的名声的。”
虽然杜敬璋在大家伙儿眼里如妖似神,可到底名声是不错的,所以姚海棠才不敢接。
“有这想法就行了,拿着吧,关键的时候能用得上。这名牌能到河防调三千官兵,我再给你写个条子带着,有备无患。”杜敬璋当然不觉得她能用得上,这是在给她处理事儿的底气。
只是他这话说得姚海棠连连摆手:“那我就更不能要了,历来民事纠纷到了用官兵的高底,那就得出乱子。我可不能用这特权去镇压百姓,那样坏的就不是你的名声了,是朝廷名声,这个你总不能不在意。”
这时杜敬璋在想,这姑娘怎么说什么都不听呢,拽过她的手按在她掌心里:“这东西,我没想过你能用得上,只让你拿着壮壮胆,要真到了这程度,那就不是你的事了。”
看着手里的小牌儿,又看着杜敬璋,姚海棠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道:“你就真不怕我乱用啊?”
“你要是我的属下,我就会明白着告诉你这东西不能用,只给你长胆子用。”杜敬璋拿她没辙了,这姑娘就紧着扑上前来问,他也就只好给个答案了。
“可我不是你的属下呀?”姚海棠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时候正浓情蜜意不卖点儿,等到将来想卖也卖不着了“是啊,所以你就随便用吧。”杜敬璋学着姚海棠那样双手一摊,一副你爱怎么着怎么着的样子。
揣着这个“你就随便用吧”,姚海棠断然无惧地踏上了船去豫洲,豫洲历来是水运集散之枢纽,东朝四大水域,豫洲排第二,足见其在东朝的地位。
这里历来是繁盛之地,学风尤浓,而民风也分外彪悍,在来之前杜敬璋就事先给姚海棠做足了功课,一来告诉她该怎么与当地人相处,如果有当地人跳出来闹事又该怎么去应对。
从豫洲东渡口上了岸,远远的竟有太平院的人前来接应,当着寒风凛冽数十骑黑衣人立在渡口上,他们的衣袍在迎风列列作响,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真是惹足了眼。
“安丰……他们不是来接我的对不对,绝对不是”这阵仗看着就先逼人一头了,姚海棠怎么也想不出来,这样的场面会是杜敬璋或者乔致安安排的。
后下船的安丰一看,遂笑道:“姑娘还别说,他们真不是来接你的。”
得,自作多情了,姚海棠侧着脑袋又不由得想:“那是来接谁的,这场面可真吓人。”
“皇上”
“什么,不是……杜敬璋年关近了不是离不得京城吗,怎么皇上到这里来做什么。”皇长子离不得京,皇上也应该不可以啊,姚海棠就奇怪了,关键是这人来这里做什么来的。
还是安丰走南闯北知道得多些,豫洲来了不知道多少趟,自然知道一些事情:“豫妃娘娘葬在这里。”
“后妃不都是葬在陪陵里吗,这位豫妃娘娘是谁的母亲?”姚海棠对宫里这些事还是不甚了解,当然她也没想过要去了解,她自己的事儿都烦着呐。
“豫妃娘娘是慧思公主的母亲,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自从慧思公主三岁起,一直是病了好好了病的,慧思公主就养在了先皇后娘娘身边。”安丰说着连忙拉了姚海棠站在一边,嘴里还说了声:“姑娘,低头。”
是皇帝来了,姚海棠低着头也忍不住瞥了一眼,说起来在宫里也待过,可她还真没见过皇帝。只敢扫一眼,看清楚了是个中年人,衣着打扮都随意,但气场强大得很,行步举止间一派的皇贵之气。不如杜敬璋好看,但比杜敬璋更稳更浑厚。
她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比喻,反正这就是一老辣老辣的姜,杜敬璋跟这一比就是块姜而已。
看这一眼,皇帝当然不至于注意到姚海棠,太平院的黑衣人接应了皇帝离了码头,整个码头这才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虽然没人报皇帝来了,但是豫洲的百姓没少见这阵仗,所以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沧海水运豫洲分驿。”也就是到了姚海棠才知道,水运的名儿叫沧海,她从前一直水运水运地叫着,旁人就顺着她这么叫。
“是了,姑娘请进。”安丰说着就引着姚海棠上台阶。
这时里间有人走了出来,看模样应该是个管事儿的,一见是安丰引着个姑娘来了,就立马上前来:“见过安大先生,这位可东家?”
这个人安丰跟姚海棠说过,姚海棠遂点头招呼了一声:“孙先生,总提安丰提起你,豫洲这边多仰仗于孙先生照拂,一直没机会当面道谢,这回来总得好好谢谢孙先生。”
“东家这话说得,我不过应名管着些事,哪值得东家这一个谢字。”陈先生引着安丰和姚海棠进屋里去,让旁边侍候着的人去倒茶水。
“孙先生,把人叫来跟东家把事说说,也省得东家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安丰对豫洲的事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这事虽然不是拖得太久,但却把人拖得心力交瘁,姚海棠是在京里不知道。眼下这件事,太平院不好Сhā手,而杜敬璋那边又寻思着让姚海棠立点声名,所以安丰这才把事告诉了姚海棠。
待这孙先生把事说明白了,姚海棠是既好气又好笑:“你们当时就不应该拦着,我们找的船工都是本地人吗?”
孙先生答道:“不是,本地人不多,因为豫洲这边的人大都不大好驾驭,所以招得少,也只招了一个识文断字的人来写写算算。”
“那好,安丰,你去安排人把我那两大箱银子抬过来,就摆在堂中间。午饭后把所有人都叫过来,透一点儿声,告诉他们我带银子来了。”姚海棠忽然觉得拿银子砸人这种事儿果然有趣,既显阔气又显豪气。
安排好了后,姚海棠和安丰一块去吃饭,豫洲也有天然居,姚海棠吃得舒坦了喝着茶,然后一侧脸就看到熟面孔了:“安丰,你看那边是不是皇上?”
都不用安丰回答,那边阵列严实,黑衣人隐隐,虽然不怎么显眼,可姚海棠是见惯了太平院的阵仗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得是,看到太平院的人了,还有廷卫的人。”安丰说着也看了一眼。
“这父子俩口味儿倒一样,刚才那边端过去的菜全是杜敬璋平时最爱点的,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为什么杜敬璋通常表现得不敬不重,皇上还就吃他这口。”姚海棠总是觉得皇帝对杜敬璋的偏爱有些过了,这下再一听人有最爱的妃子,皇帝心里最重要的人不是先皇后,就更加疑惑和好奇了。
“姑娘,这些事你好奇它作什么,好好吃了咱们得回水运那边去了。”安丰对姚海棠的好奇心非常无奈,这可是天子家的事,哪是这么好说好问的。
可姚海棠偏就问了,还指不定就能得着第一手的答案
153.听答案
临到要下楼去时,正好碰上了豫洲天然居的掌柜,掌柜客套地低头招呼了一声:“东家、安大先生,慢走。晚上要用点儿什么只管招呼,一定提前给东家准备好,少不得也要请东家指点指点才好。”
“行,晚上回来我下厨房做俩菜,待会儿让他们给备几间房,就住这里了。”姚海棠是懒得住客栈,她住客栈一般睡不着,这是正宗的强迫症。
说完移步下楼,还没下几个台阶呢,一个黑乎乎的人就伸了手拦在她面前,姚海棠抬眼一看:“拦我做什么,我一没犯事儿,二没作奸犯科,三没有吃饭不给钱……呃,这顿没给。可是这是我的店啊,不给钱也很正常吧。”
也是忽然弄出个太平院的人脸色沉沉地拦着她,她惯来见的太平院里人都神色挺和气的,所以猛地来一些她就有点儿犯晕。
她这么一答安丰很不厚道地撇开脸去笑出声了,连带着那拦她的黑衣人脸上都有了笑意:“爷请姑娘去叙叙,还请姑娘莫想多了。”
后半句绝对是不必说的,偏偏还加了,足见太平院的人都是一副德性。她腹诽着的时候,安丰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看了看楼上说:“敢问可是楼上的爷请姑娘过去?”
黑衣人点头称是,然后就看着姚海棠。
而姚海棠在想,这对话怎么听都像是在窑子里……赶紧把这念头扔开,她心说那可是杜敬璋他爹,不带这么玩笑的:“那就去呗,难道我还能抗旨不遵啊。”
“姑娘……”安丰都挺她操心,哪有面君这么说话的。
知道自己这么说不大合礼仪规矩,姚海棠摆了摆手道:“安心了安心了,我先上去了,你等着我,如果水运那边船工来了,你和孙先生先稳着,我过会儿就来。”
其实从一开始,姚海棠对皇帝的定义就是杜敬璋他爹,她虽然怕死,可越是怕死就越这么定义,因为这样——不会腿软让一小民忽地见国家主席,谁能不腿软,虽然有未来的国家主席垫底儿,可未来时和进行时是完全不一样的啊……一进了雅间里,就见皇帝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她一时惊着就忘了该低头,好在杜敬璋给上的礼仪规矩课还在,姚海棠赶紧低下头行了礼:“民女见过皇上。”
“起来坐着吧。”皇帝话音一落就有人搬了椅子来。
姚海棠坐下后心里有些瑟瑟然,这下明白杜敬璋是多么平易近人了:“不知小店的菜色可合皇上胃口。”
“这两道菜不错,比宫里的味好些。”皇帝指着的两道菜,都是杜敬璋平时最常点的。
伸长脑袋看了一眼,姚海棠嘿嘿笑道:“回头着人吩咐他们少放点儿盐,不用糖,用甘果子打了浆放,炒了就更好吃些。”
皇帝看着她这嘿嘿然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反正脸上是半点儿没露,在不动声色这点儿上,皇帝比杜敬璋可厉害多了:“为水运来的?”
这天底下看来真没什么事瞒得过皇帝,当然太平院在皇帝手里呢,什么事只要皇帝愿意知道,那就没跑。姚海棠心思转了几转,然后继续陪着笑脸:“回皇上,确是为水运一事来的。”
只见皇帝微微点了点头,一挥手桌上的饭菜就撤干净了,然后店里的掌柜端了茶果点心来,太平院的人呈了进来后雅间里随侍的人就都撤了出去。姚海棠一看心里就更没谱儿了,心说:“皇上万岁爷啊,您老人家到底玩什么呢我这小心肝儿不怎么结实,实在受不起啊,伸头缩头的您倒是给一刀啊”
“明年立春后水运分股是吧。”这话像是问话吧,但跟杜敬璋似的,通常都拿肯定句当问话。
这一下姚海棠又不紧张了,至少找着点儿相熟的地方了,她小胆儿壮了点儿,直起腰背说道:“回皇上,是,只是分股一事不是民女经手操办的,我实不是做生意的料儿,也就知道这事,具体的事还得问安丰先生才知道。”
她以为皇帝是随口问问的,可就是随口问问也得没一句虚言,所以她才把话先说在前头,意思是具体的细节别问她,问她她也得是一问三不知的。
只见皇帝端了茶喝了一口,然后看着了眼茶汤说:“云里青,蜂眼泉,果然是个凡是吃喝都懂的,为什么要用蜂眼泉沏云里青?”
“云里青是长在高山上的,没有旁的植物,除了茶树就是松林,茶叶本身会带一点点松香气,用别的泉水衬不出来,蜂眼泉也是出自松林深涧,相互杂揉在一起,松针的香气就出来了。用旁的泉水沏,本身就很淡的松针香气就不见了,当然也有人不喜欢这味道。”比如杜敬璋,杂味儿他都不爱,在这点上皇帝看来和杜敬璋不同。
饮尽了茶盏里的茶汤后,皇帝突然说道:“要出手多少股?”
皇帝怎么连这个都关心上了,姚海棠有点儿琢磨不透了,犹豫了片刻后老实答道:“五至七成。”
“也不要你七成,六成,跟水运司去谈。”皇帝说着看了眼茶盏,意思是没茶了。
姚海棠赶紧把茶给满上了,然后就感觉自己满头是雾水了:“皇上,民女可不可以问一句,为什么?”
皇帝端着茶盏浅浅啜饮了,放下茶盏后才道:“老四的东西,怎么可以落到外人手里去,老四这小半辈子就坑在你头上了。”
……
这是在骂她吧,皇帝骂她带坏了他儿子,姚海棠低头咬了咬嘴唇,然后说道:“民女这小半辈子还全栽在四公子手上了呢。”
她这话的意思是这样很公平,一个被坑了,一个认栽了,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奈我们如何啊也不知道皇帝是被她气乐了,还是真乐了,反正就是笑出声来了。片刻之后,皇帝看了看她说:“老四把他的名牌给你了?”
点了点头,姚海棠不知道这东西除了代表身份外,还会代表些什么,她本来没往这上面想,可是皇帝一问她就不由得不想了:“是。”
“预备什么时候大婚?”
“啊……”
这下姚海棠彻底傻了,皇帝这问话一跳一跳的,简直是一个空间一个空间地跳,她直接就跟不上趟了。
“名牌都收了,还啊什么啊,难道你们连这事儿都还没商量过,胡闹”皇帝其实是抱着见长媳的心态来的,所以才这么宽和,要不然旁人皇帝估计懒得拿这么多话来说。
皇帝这么说,姚海棠还真不敢说没商量过,她被皇帝这一声“胡闹”给吓着了,不敢多说话,生怕多说多错,回头反而给杜敬璋招了什么麻烦。她就知道,这东西不能收不能收,杜敬璋偏要塞给她,看吧出事了了吧。
半晌后皇帝忽然眉眼倒立,冷哼了一声说:“他是不是跟你说朕没传诏传位之前不成婚?”
这个她还真听说过,不过皇帝这暴怒得,还是回个否定的答案比较保险:“没有,怎么能呢。”
皇帝这才脸色稍霁:“行了,办你事去,实在办不妥了就拿着牌子就调兵。”
皇帝果然比杜敬璋要霸气,当然,皇帝头顶上是帝王冠冕,杜敬璋头顶上是皇帝,肯定会有顾虑的。
但是姚海棠确实不能这么办,于是笑眯眯地答道:“谢皇上关爱,只是民事还应当民办,若是领了官兵去就该叫镇压了,于朝廷声名不利。到时候民女出了错儿,还不是得四公子淌这污水,民女可不敢坏了进行的声名,让四公子一身污水。”
她这么说,皇帝倒还真听着顺耳:“嗯。”
好不容易从皇帝这告退了,姚海棠一摸自己后背,全是汗。虽然皇帝后头的话都是关切之辞,但是皇帝也把一个意思透露得很明显。那就是——他钟爱的是杜敬璋,他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做这一切,要不然没姚海棠这只得好的事儿。
她还记得皇帝最后说的是:“知道朕为什么最喜欢老四吗?”
她答话说不知道,然后皇帝的话是:“朕喜欢老四,是因为能做的事,他一往无前地做,不能做的事儿就算是过眼过手也能半点不沾。”
这让姚海棠觉得这些话是警告,但又像是对她和安丰说的那个问题的答话。抹了把汗迎上安丰,安丰见她脸色有些白,遂拉着她上了马车,在马车上才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姚海棠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安丰,我以后再也不在人旁边乱说话了,这都能被听见。”
她这话一说就像是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安丰遂又忍不住笑:“是了,这倒是该收收,皇上跟姑娘示下了些什么?”
摇了摇头,眼看着快要到水运的门脸了,姚海棠摆摆手说:“先不说这个,不管怎么样,先得把水运那边的事摆平了,话说拿银子砸人的事儿我还头一回干呢”
154.绕大弯
到水运外边的街道上时,老远就见有不少人簇拥在那儿,安丰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又到车上看了眼姚海棠,这时姚海棠倒是淡定得很。想了想,安丰说道:“姑娘,咱们走后边进吧。”
看也不看外边的情形,姚海棠想都不用不想都知道,那块儿肯定围满了人:“为什么要走后边儿,倒弄得咱们跟做贼似的,我们亏欠他们工钱,还是盘剥功力、苛刻对待了。都没有是吧,既然没有那就放心大胆往前走,如果是人鼓动着闹事儿,就应该知道眼下是什么个局面,如果是他们自己要闹事,看见那两大箱银子就不应该闹了。”
她只觉得自己于人不亏,她对跟着自己的人可以说一句,这天底下没有更好的雇主了。管吃管住管治病,还每个月发优渥的工钱,最近她还谋算着给办子女的教养教育。
她倒不是圣母,就是觉得自己要了钱反正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与其平白无故做慈善,不如多给点给做事儿的人。穿越女能做什么,不就是自己过好了,让别人也跟着自己过点好日子。
“这……姑娘,怕是不妥当吧。”安丰有些犹豫,毕竟全是些大老爷们,姚海棠一个姑娘家,待会儿要真是推挤起来,吃亏的可还是她呀。关键是她吃亏了,得有人发疯,这个险他冒不起。
瞥了安丰一眼,姚海棠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管放心大胆往前开路,就算到时候真闹起来,镇不住场面难道跑不开吗?”
一想也是,安丰就让车夫驾着车往前边去,远远的船工们见了车马来,再一看见着了安丰,船工们就开始互相交头接耳地商量。等马车到时,船工们都拦在了马车前边儿。
挑开帘子,安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还不待他说什么,姚海棠就站了出来,她看了一眼簇拥在马车前的船工,然后默默无声地蹲在了马车车头,迎着望过来的一双双眼神一一回望过去。
“听说你嫌工钱低了,放眼整个东朝,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东家。既不拖欠工钱,也不苛扣工钱,奖多罚少福利好,真的,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一听安丰说你们嫌工钱低,都罢工了,我就在反省难道我给的真的不够吗?”姚海棠心里“呸”了一句,搁现代要有这么个企业,多少人得挤破脑袋。
船工们没声儿,姚海棠就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自己做得不错了,东朝以商而言,我就算不是最好的,也是最好的其中之一了。后来我想,既然不是我做得不够,那会是什么?”
不待船工们有什么反应,姚海棠接着说道:“现在你们来告诉我是为什么,从前到后一个个来,不要往前挤。你们也知道我是启灵师,打虽然打不赢谁,可防身的招儿还是有的。”
她说完就定定地坐在车头,等着船工们发话,也许是大家都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番话,好半晌都没人说话。姚海棠就静静地等着,她不急也不怕,既然时间富余又不担心生命安危,那她就非常淡定。
杜敬璋那种气势看得久了,她做不出来但也能学个六成的。
“没话说啊,看……不是我给你们机会说话,给你们机会了,你们却没有声音。”姚海棠这时站了起来,俯视着那些人,觉得自己真他**养了一群白眼儿狼,还是群不会说话的白眼狼。
然后就有人说话了,当地的话她听得不是太懂,安丰的大致意思是说这些人不对按劳计薪不满。他们的工钱是姚海棠制定的,固定加上岗位所得,等同于计件工资,每个月如果不出意外还有奖金。
单就是固定工钱就和别处的船工一样了,豫洲的船工觉得不管薄月厚月都得拿一样的工钱,虽然说不要求按最高的工钱来固定,却要求平均。
“可以啊,如果这样,到了五至九月时不许提加工钱的事,你们也知道五至九月最繁忙了,谁也说不准那时候有多少工钱。以后豫洲只会更繁忙,你们要是觉得这样好,定下来吃亏的可不是我。”姚海棠真不明白这些人怎么想的,明明这样工钱要更高一些,不过偷不着懒。
一众船工们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会儿有人用官话跟她说道:“这个月的工钱还压着没结给我们呢,这都停工呢,我们都要回家了,不知道打算几时结工钱。”
“就是,赶紧把工钱结给我们,以后我们也懒得来了,在家种点儿菜都比这舒坦,每天累得跟狗一样也就这么点钱。”
这话听得姚海棠一肚子气,好在她的气也是来得快散得快,眨眼又笑道:“行啊,想走的我不但给发这个月的工钱,还有节钱,还另给一个月遣散费,明年就不用来了。”
“我们不来,明年豫洲水域这边没人带船,东家带船出去吗?”
合着都以为自己跟杜敬璋似的,整个云泾河一带都只有他能把船带出去,豫洲可不是那样诡异的水域:“我都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大不了解了豫洲的驿,我上哪儿挣钱不是挣啊,还省得来这儿这么闹心。”
这会儿她又小女儿脾气上了,就像是一个被气坏了的小姑娘,宁可不挣这块钱了,也不想再见到这些人。
进了厅堂里,姚海棠指了那两箱银子说:“孙先生,开箱,让银楼来个人验银,省得到时候再出什么给的银不足之类的事。”
很快银楼来了人,一一验过后说道:“足银,打了官印子,是官家银号里出来的。”
“孙先生,现在开始你记着名字,只要谁愿意走,在花名册上把他的名字划掉,按我说的给银钱,一个字儿也不少他的。”姚海棠说着就往主座儿上一坐,等着看孙先生替她拿银子砸人。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却是谁也没动,姚海棠就好奇了,不是说闹得很厉害吗,怎么她看着一点儿也不厉害:“安丰,你不是说很麻烦吗,怎么这群人都没敢上前的。”
听着她悄声问话,安丰倒不奇怪:“那还用问,真正闹事的几个都没来,公子就是公子啊,就见不得您真正以身涉险,在前头就把事儿处理了,只让姑娘拿个名头而已。”
……
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来大展拳脚的,结果杜敬璋居然……这人太不带劲儿了,怪不得让她缓着出京,还说水运司的船工如果需要在当地借就行了。这人一点儿也不相信她的能耐,少操心一点会死啊最后还真有一些人拿了银钱走了,可能跟太平院那俩黑衣人忽然蹦进来有关系,黑衣人来告诉姚海棠:“姑娘,公子交待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瞪了那俩黑衣人一眼,姚海棠心里可真没好气,他们这一出现简直是在提醒她,她没能耐,什么事都仰仗杜敬璋:“知道了。”
等到最后屋里的人全散了,银子还剩下一箱多堆在那儿,姚海棠有点儿惆怅地看了很久,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不带回去了,现在才知道自己烧包得很,居然带两大箱银子来,费老大劲了。早知道带银票多好,轻飘飘的。”
马后炮安大先生凉凉地说:“姑娘,我提醒过你了。”
这时那俩黑衣人又开口了:“姚姑娘,按公子的意思,你不妨去和老爷子多亲近亲近。”
……
杜敬璋自己都不好亲近,偏偏上赶着送自己来亲近,这下姚海棠总想明白过点儿来了,杜敬璋这就纯粹是送自己来合皇帝的眼缘来了。然后她又不由得琢磨,她好像大概也许懂杜敬璋的意思了。
“离京前,非死乞白赖地把名牌塞给我,我不要他还跟我急眼。他这是不是算借我的手告诉皇上,他已经……嗯,那啥了。”姚海棠喃喃完看了眼俩黑衣人,圆睁着眼说:“我想得没错吧。”
黑衣人嘿嘿了两声,其中一个说道:“一半一半。”
她就知道,比心眼儿一万个她都不如杜敬璋那筛子,得,现在估计自个儿跳出去说跟杜大公子没关系人都不能信了,这算是板上订钉儿事了。
“其实一直也没外力干扰啊,就是我们俩折腾事儿而已,他非得绕这么大圈子做什么?”姚海棠觉得杜敬璋还不如直接跟自己说呢。
她这时已经上了车,马车上安丰听得直翻白眼儿:“姑娘,你这脑子还是别想这些事了,你想越远了。”
听着让这口气,姚海棠就一侧脸看着安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
“公子这是在告诉你,他是认真想要跟姑娘过一辈子的”安丰说完直摇头,他也觉得杜敬璋应该直接说,姚海棠绕不得这么大的弯儿。
其实姚海棠就是轴了点,不过一点就透:“他给我名牌,又安排我这时候来豫洲见皇上,其实就是已经定下名份了。”
在她恍然大悟的眼神中,安丰点头直乐,似乎有些幸灾乐祸,是该幸灾乐祸地,一个绕这么大弯来说事,一个绕这么大弯还不明白。
成,合该就是天生一对
155.都憋屈
马车驶到天然居,时已近晚,黄昏时分的豫洲城在一片水气之中,更显得寒冷而阴沉。挟着寒风进了厅里,掌柜地连忙上前来招呼。
这时候厅里的客人很多,但却比平时安静,不论说话还是吃饭都尽量小声,这阵仗只表明了一个事儿,那就是那位杜敬璋经常调侃着称圣天子君父的万岁爷在楼上用饭。
把御寒的大氅递给掌柜,姚海棠问道:“这还没到饭点儿呢,怎么就来了?”
“东家和爷也就前后脚的事儿,小的刚把菜谱送上去,这会儿正在定菜单,东家要么上去看看。”掌柜的是明眼人,虽然知道他们这位东家和京里某位关系深切,但起先皇帝单把姚海棠叫过去,掌柜就明白了一些事了。
“不去……”
才说完不去,那俩黑衣人就齐刷刷地看过来,姚海棠只好说道:“我去厨房,行吗?”
俩黑衣人这才“噢”了一声,然后就各归各位了。姚海棠则一边郑着袖子上厨房,一边忍不住嘀咕:“别的姑娘要是准皇上儿媳妇,绝对不会用做菜这种方式来留好印象,人家不是琴棋书画,就是贤良淑德,至少也得是勤俭持家,怎么到我这就这么俗呢”
其实她觉得皇帝就是为了尝她的菜来的,真不是她自恋,皇帝和杜敬璋都爱吃的那几道菜,她敢拍着胸脯说一句:“谁做的都不如我做的好吃。”
那是啊,在云泾河她可劲儿钻研这几道菜,味道不好那才奇怪了。
其实也就是几样蔬菜,处理起来细致一些,这几样蔬菜本身多少都带着些泥腥气,要么本身有些微辛辣之气。比如水萝卜,她就好切大块儿,光用大酱加老汤焖煮,等煮得软烂了,肉汤煲透了水萝卜,那汤水儿出稠得挂成了浆裹在水萝卜上。
浓郁的浆汁和红烧肉的汤汁近乎一个颜色,水萝卜一装盘看着就跟一盘红烧肉似的,但只要一下筷子,那就保准停不了。当然,姚海棠不爱这么吃,觉得这样吃不着水萝卜本身的味道,不过这样软烂而入味儿,吃起来绝对比肉还香,肉还缺了这份甜爽。
菜做好了往雅间一送,这下显出皇帝的好涵养来了,姚海棠做菜就一个字儿——慢。皇帝居然不催,身边的人也不催,离点菜都过了一个时辰,菜才上齐了。
皇帝还居然只看一眼就说:“人呢,做完菜都不带露个脸的?”
其实这会儿姚海棠就在外边,听着这个她忍不住腹诽:“又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用得着这样嘛”
顺着挑开的帘子走进去,姚海棠又是堆了满脸的笑,皇帝看了她几眼,然后吐了个“坐”字。姚海棠乖乖坐下了,然后等着皇帝发话儿。
“都是你做的?”
“回皇上,不是,热菜都是民女做的,凉菜都是晚饭前厨房里准备好了的。”看着桌上的菜,姚海棠想了想觉得人皇帝也很节俭,统共才点三素两荤一汤,外加两小碟凉菜。
皇帝点头开始动筷子,姚海棠前边儿也有套碗筷,然后她就在纠结自己是动筷子还是不动筷子,到底那样儿才合规矩,杜敬璋可没说过这场面应该怎么办啊最后还是皇帝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然后就有人上前来给姚海棠布菜,饭桌上的规矩是安静,嘴不说话、吃不出声儿。布好了菜姚海棠也就明白了,皇帝这是让她吃饭呢。
赶紧陪着吃,菜都用小碟呈到她面前来了,每样菜吃完了才会布新的菜来,盘子里绝对不会同时有两碗不同的菜。于是姚海棠知道从前杜敬璋在云泾河,已经算规矩小的了,眼前这吃饭才算是正规矩这样吃饭姚海棠一般吃不饱,她最馋的还是用水萝卜的浓浓浆汁拌饭,在杜敬璋那儿她敢这么干,在皇帝这……还是算了吧。
吃过饭后上了茶点,这时才是说话的时候,还是皇帝先开了口:“菜不错。”
“谢皇上夸奖,民女也就这么点手艺还能见得人了。”姚海棠觉得自己这样不算太过谦虚,恰好恰好然后皇帝看着她有一会儿没说话,越看越能让人汗毛一根一根全立起来,这时皇帝才说道:“既然得了名牌,以后称名就行了,老四惯来规矩好,怎么反倒招了你这么个看着规矩,其实不懂规矩的。”
皇帝果然是一针见血,就知道姚海棠只不过是个花架子,也就是看着好罢了。
嘿然笑了两声,姚海棠说:“回皇上,这叫物极必反、月满则盈。”
“物极必反,这话倒说得有意思。水运的事办了,怎么个想法?”皇帝问道。
然后姚海棠就在那儿使劲想,这事应该怎么回答,最后决定还是老实表达自己的情绪比较稳妥:“办是办了,至于想法,挺憋屈的,我是捧着满腔热情来的,希望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结果倒好,还是被安排了。这感觉就不大好了,就像是准备做一桌子好吃的犒劳自己,结果回头一看桌上都摆满了,且不说是不是自己爱吃的吧,感觉不对。虽然我自己做的未必能比现在好,可人总得见事才能成长,吃一堑长一智嘛,这堑他吃了,智总不至于还能长我脑袋上。”
或许是她这副憋着委屈的样子让皇帝觉得很顺眼,她这话一说完皇帝的眼角就见了笑纹:“也是见着个不领情的了,老四最好安排,不管别人还是自己,只要是他亲近的人,他都得安排得周到了才放心……海棠啊”
“是,皇上。”
“不止你不愿意领受这份出自于好意的安排,朕也不愿意,朕既君又父,到头来却被自己儿子安排了,你说朕是不是比你更该觉得憋屈。”皇帝话是这么说的,可表现得非常淡然,甚至还有一点儿……享受。
或许在皇帝看来,这种安排就是“孝”,当然这也可能就是杜敬璋“孝”的方式。明里跟他这位君父不对盘儿,其实暗地里恨不得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在他手里,不让谁操心。
“那是四公子孝顺皇上。”姚海棠就只能这么回答了。
皇帝却是瞥了她一眼,眼光跟刀子似地削了过来:“那水运一事,就是老四在顾惜你。”
这话听着就像在问:“这话你信朕都不信”
姚海棠也不能信,其实她还真和皇帝一样了解杜敬璋,他就是事唠惯了,说好听点儿就是一贯来的良好责任心。
俩被安排的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各自轻咳了一声,姚海棠又说道:“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返京,眼下年关近了,江上水气大,可得挑个好天儿。”
皇帝应了她一声,然后像杜敬璋一样挑了眉,这时姚海棠才发现这俩父子真的很像,从细节方面看的话绝对是越看越像。
“这两年可能有战事,许会安排老四去,不承位也总得有些倚仗,这天下要么得政权,要么得军权,前者他不要那就只能安排后者。这条路会苦些累些,舍得吗?”皇帝这话听着更像是在问“值得吗”。
皇帝的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好答,这些话她本来听都不能听,可皇帝不但当着她面儿说了,还非得问她一句,连让她装糊涂混过去的机会都没有:“人一生下来就得准备好吃苦受累,毕竟谁活在这世上都不易。贩夫走卒有贩夫走卒的生计,王候亲贵有王候亲贵的思虑,又不是说生在帝王家就一定不用吃苦受累的,苦难才能磨练人,愈居高位才愈需经受磨砺。”
她这话说得自己都觉得酸,不过没关系,她倒牙了皇帝不倒就成了。
别说,她这番话皇帝还听着挺受用,这世上多的是人认为王候公卿就是生来享福享乐的。不管怎么样,眼前这姑娘答得出这样的话,至少说明是个看得明白的,不会一飞上枝头就飘飘然忘乎所以。
“记住你自己说的这番话,人生于世多有不易,唯经苦难以成|人成事立家立业。”皇帝三言两语就把姚海棠一大段话给总结了。
然后姚海棠就想抽自己,早知道随便答就是了,现在倒好自己给自己找了罪受,回京了跟杜敬璋一说今天这些对话,杜敬璋指定得笑话她——够好拿话吊的两天后回到京城,姚海棠是和皇帝一条船回来的,皇帝没发话让她离开,她不敢自己先走人,万一念叨起来她先跑了,指不定皇帝怎么想她呢。
好不容易脱开了这出,赶紧回了天然居,高掌柜一见了她就探出脑袋来说:“哟,东家回来了。”
“啊我活着回来了。”姚海棠苦着张脸说道。
后边的安丰听着直笑:“没这么夸张,给姑娘准备点吃的,待会儿她就好了。”
高掌柜安排人去归置行李准备吃食,然后才向姚海棠说道:“东家,四公子在后边儿院里等您呢。”
姚海棠一听就往后边儿走,她半是急于抗议,半是急于去诉苦的,这一趟豫洲虽然结果不错,但过程很凄凉啊杜敬璋这动机不纯的,紧等着收拾吧
156.愿意吗
甫一进了后院儿里,正是白雪红梅、苍穹青衣,杜敬璋随意地往这景儿里头一坐,那都能叫锦上添花。凭心而论,姚海棠觉得自己也就不至于成败笔,可杜敬璋不管拿怎么副仪表,总能很轻易地镇住场面。
见了她进来,杜敬璋笑意盈盈地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来迎她,这时的笑意却是带着几分讨好的。能从杜敬璋身上看到这样儿的笑脸,姚海棠忽然觉得,这一趟豫洲之行也算是值回票价儿了。
“算计我,你倒是长能耐了。”姚海棠倒是想虎着脸气哄哄地骂几句,可是对着眼前这笑脸她虎不起来。这让姚海棠不由得想,这倒好,以后这人惹了自己生气,只要捧着一张笑脸儿上来,她都得满心的不落忍。
“海棠愿意吗?”问这句话时杜敬璋居然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很不确定姚海棠的心意一般,虽然他肯定姚海棠的心意,但是真正到了这时候,却忽然是有些不安了。
瞥了杜敬璋一眼,姚海棠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是就这么句话,她要是点头以后老了想起来一准得觉得亏大发了:“愿意什么?”
只见杜敬璋掬了一缕青丝缠在指上,眉眼缓缓一抬,看着她时就带了几分yin*之意:“我给你梳一辈子头,海棠愿不愿意。”
得,她就知道在古人这里听不着“我爱你”这么肉麻露骨的话,在古代男人愿意给女人梳头,那就好比现代一个男人愿意天天下厨房做满满一桌子美食给女人吃。更何况,这还不是那些个小男人,而是一个足可顶天立地、傲视群雄的男人。
“你不会就能梳海棠鬓吧,那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姚海棠也是眼波一递,颇有几分波光潋滟之气。
此刻她眼里濛濛的雾气似是将眼神半遮半露了,那欲语还休的醉人神色几乎让杜敬璋都把持不住了,但杜敬璋是个彻头彻尾的贵族,一个十足的君子,至今都还保持着不进姚海棠闺房半步的礼法。所以他不但把持住了,还敛眉一笑道:“若是不止,就不费神考虑了么。”
瞧瞧这人多会问话,不是问“不用考虑了”或者“不考虑了”,而是说“不费神考虑了”。虽然这比较绕,但细细一琢磨就绝对能咂出不同的味儿来:“那就可以少考虑一点儿。”
然后杜敬璋就开始数他会梳的发式,数得姚海棠都快听晕了才歇下来:“够吗?”
举着双手做投降状,姚海棠说:“绝对够了,你都费神儿弄了那么大个坑儿把我往里送,我还能说不够吗,要说不够你下回挖个更大的我可没法爬出来了。”
“下回挖个坑就不准备让你爬得出来,好了,外边冷,到小厅里去说话。”说着杜敬璋就把她往里带。
到了小厅里,姚海棠就开始说她和皇帝见面的过程,还有说的那些话,末了姚海棠拍着胸口说:“你们真是正宗的两父子,连吓唬起人的方法都一模一样,不过皇上是真把我唬住了。”
杜敬璋听了直笑,说道:“你不是应对得挺好,至于军权一事,我也想到了。北边还有几处不安稳,在我手里也确实是得平了事才能安得心,看来我们得抓点儿紧了”
抓点紧,做什么?姚海棠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跟不上趟,不是自己迟钝,是他们跳跃能力太强:“你打算抓紧做什么?”
“自然是婚事,就算不及婚也得先下了聘,过了三媒六证才好定下名分,这一去可能就是两三年不得工夫,我不能空口白话让你等下去。”杜敬璋说着还真在脑子里开始考虑要怎么办了。
其实姚海棠对婚礼没这么纠结,她这人说好听点儿叫单纯,没见过世界的复杂面、阴暗面,要说难听点儿就是给根棒棒糖就能骗走的主儿:“我还小……别这么看着我,我是真这么觉得,启灵师的寿命这么长……等等,我可以活这么久,你呢?”
这个可重要了,如果她能活个百来岁,活成个老妖婆,结果杜敬璋在她百岁时就撇下她先溜了,那她可真得愁死。
“我使劲儿活,指定得活过你去,我是剑师。”杜敬璋笑着看着她,似乎觉得她这担心很多余。
一听姚海棠安心了,说道:“我们能活这么长,还怕等个两三年啊,你不是说得立储立诏了再说吗,这样臣子们才不至于拿你说事了,我主要还是比较怕麻烦……”
其实杜敬璋也这么想,只是担心误了姚海棠,毕竟这时代搁哪个姑娘也愿意先媒证了再说:“也好,一切都安定了咱们也能安心,要真万一在战场上有个差错,海棠也好……”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你这话说得像是在咒自己。再说了几十万大军围在那儿,能让你一皇子出事儿吗,君子不立危墙,也没人敢让你立危墙之下。”姚海棠使劲呸了几口,这杜敬璋也真敢,还八字没一撇就开始诅咒自己。
对她的话杜敬璋只笑不语,过得片刻后说道:“再过几个月你就得回四方堂了,自己多小心些,有什么事就写信儿让人送来。多听你那师父的话,你那师父可也不简单。”
蒋先生确实很不简单,姚海棠心说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说话的,杜敬璋要归类也算是一走冷漠高傲路线的,可蒋先生纯粹是讷言敏行一类,这样只做不说的人就跟那只咬人不叫的……那啥一样,当然是厉害的不简单的。
“知道,我一直很听师父的话。”
“明天有灯市,黄昏来接你。”
哟,这就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只是不知道明天晚上有没有月亮。
事实证明月亮不会错过所有美好的时候,雪后见月,天地间一片幽光,从高处望去,整个京城的街道上都点满了灯,就如同是天上的银河一般点缀在发着幽光的白雪城池里。
姚海棠和杜敬璋互相拽紧了手在人潮拥挤地街道上穿行,姚海棠是看那儿也新奇,看这儿也新鲜,杜敬璋要不拽着她点儿,估计他们早就被人流冲散了。
“杜敬璋你看,那是九子同心灯……呀,那个是红烛动莲影……”一路走来姚海棠就没停止过惊叹,古代的手艺人太强大了,明明就是纸和竹篾加上蜡烛,制出来的东西千奇百怪各见巧妙。
这会儿杜敬璋在想,不带她去宫里的藏珍楼是个很好的主意。
人流之中,姚海棠又被一盏灯迷住了,拽着杜敬璋在那儿仰面看着不肯走,灯市上的灯都是不售的,得猜谜猜对了才能拿走,姚海棠就看着杜敬璋。她想啊,自己猜谜压根不成,但是杜敬璋这脑子绝对是智商二百上下:“杜敬璋……”
“知道了,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看上了就不肯走了。”杜敬璋猜了几个谜面儿后就把花灯拎给了她,然后姚海棠才肯挪步。
拎着花灯再往灯市深处走去时,姚海棠忽然用手肘碰了碰杜敬璋,说道:“看,是乔院长。”
她说着就要上去打招呼,但是杜敬璋却是一把拽住了她:“是公务,不要过去。”
“真是没得消停,今天这是又干什么,抓人还是打人?”姚海棠就不喜欢这个,虽然她觉得太平院里都是些心胸正直的人,但是他们行正义的手法有些粗暴,甚至有些滥用权力。
做为一个现代人,姚海棠这么认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时代特点,不是每一个时代都可以套用一样的模式。
“是慧思府里的人。”杜敬璋老神在在站着,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
“你要做什么?”现在姚海棠知道了,慧思公主是杜敬璋的妹子,从前她还一直当是姐姐……那位明显比杜敬璋显老看着场中的情形,杜敬璋说道:“我不在京里这段时间,得把她支开,省得她为难你。”
说到这儿姚海棠有些不明白:“我一直想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为难我,为难我有什么好处吗?”
然后杜敬璋又但笑不语了,从他这态度里姚海棠好像明白了,一拍额头说:“我知道了,她不是在为难我,主要还是想为难你。而且她老觉得我这儿还能顺手得着点儿小东西,而且我又比你那些属下好拿捏,她就拿我开刀”
“海棠有时候明慧起来还是很聪颖的。”
……
这算夸奖啊,姚海棠白了杜敬璋一眼,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就连稍聪明点儿的印象都没有,真是失败得很。
“不对,你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开战,难道你们要主动对出兵攻击人家?”在姚海棠的脑子里主动出兵攻击是违反国际法的,虽然她也未必知道国际法是个什么玩艺儿,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个国际法,反正她就认死了一个理儿,攻打别人就是不对的甭管从古到今,中国人从不主动对外用兵,经常在历史书上出现的词儿都是抵御外族入侵,所以姚海棠才会有了这么一问。
然后杜敬璋就点头了,再然后姚海棠就觉得自己固有的思维正在接受很大的挑战,从骨子里来说她是个爱好和平的人,因为她惜命怕死,战争总是要死很多人的……
157.如此甚好
说起战争,姚海棠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自家那曾祖儿,人是正儿八经的老兵,他老人家不但是个打过解放战争的老兵,还是个喝过洋墨水,也曾经意图以笔救国的老派留学生。
他老人家手上有许多珍贵的史料照片儿,外人看都没看到过的场面,小小年纪的时候姚海棠就看了个足。她外祖还特爱拍战后的战场,直到后来从军都一直保持了这个爱好,所以姚海棠对战争有着本能的恐惧。
她曾祖母就是在战火中残了手,老人家活到90多,身体一直爽朗,到死的那天都没给子女添过麻烦。记得头一回见从外地来的曾祖母,曾祖母手上截肢的地方曾经让姚海棠吓得几个晚上不敢睡觉,后来曾祖母就一直穿长袖,再热的天儿也不换下来。
那个时代料子厚实,颜色又深,大夏天穿着能捂出一身痱子来,后来渐渐长大了,姚海棠才感念曾祖母的好儿。那是个既讲礼法,又慈爱宽和的老太太,老太太总爱给她讲规矩说做闺女应当如何如何,但却从来不约束着她。
从这一点上来说,杜敬璋还真有几分像她曾祖母……“海棠怎么了?”见她脸色有些异常,杜敬璋就拉着她往出走,以为是人群太过拥挤,闷着了她。
“就不能不打仗吗?”其实她也知道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很傻,这世上的宁静与和平其实都是刀兵带来的,刀兵消后自然是宁静和平。
这时候杜敬璋才忽然发现,眼前这姑娘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用一时的战争,换百年的安稳,海棠觉得这仗是打好还是不打好?”
当然是不打也能有安稳最好,姚海棠很想这么回答,但是她知道战争是人类进程地必然环节,她就算站在整个世界几千万年历史的巨大肩膀上,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把这环节减去:“会死很多人吗?”
轻声一笑,杜敬璋愈发觉得姚海棠有一颗神佛一样的慈悲之心了:“不会。”
“你说假话的时候能不能严肃一点,这样我会信你的。”姚海棠瞥了杜敬璋一眼,然后松开了杜敬璋的手,有些闷闷然地往回走,她倒是对杜敬璋没什么太大意见,只是对于现在握着自己的手将来要去收割人命表现得非常不安。
她恰恰不是个悲天悯人的人,只是害怕死亡,害怕战争,美伊那会儿,一张伊士兵两眼茫然看着车外的照片儿,让她感情极丰沛地掉了好多眼泪儿。当时她还自发自动脑补了,给这照片配了句话儿:“这还是伊拉克吗?”
现在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将来会有很多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们身后的土地,脑子里浮现出类似的话来,然后他们大概也会饱含热泪,然后拿起刀枪来奋力反抗,直到以一方的胜利结局。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历史总是在不断前进,战争就好比是车轱辘,历史是压在车轱辘上前进的。”姚海棠觉得自己还是过于多愁善感了,都快赶上林妹妹了。
走在她身侧,杜敬璋喟叹了一声,说道:“海棠,我不能保证打仗不死人,但我尽量让战事早一天结束,死少一些人,少耗损一些。”
摇了摇头,姚海棠说:“不要这样想,既然去了战场,你唯一要想的就是怎么凯旋归来。”
“凯旋?”这个词杜敬璋不明白。
“就是胜利归来,杜敬璋,你不能输,你没有输的名额。”姚海棠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为胜利而生的,如果他输了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很显然,皇帝那番话在她心里还是有一些作用的。
没有政权,就必需手握兵权,她忽然觉得就算是退隐山林,如果想要真正的安宁,那就必需有所倚仗,而不是两个人随便一窝就当退隐了。那样就真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任人是剁了馅包饺子,或是切片儿烤肉串了。
她这话完,杜敬璋就说道:“领几十万粮草充足的大军去打十几万可能断粮的游牧民族,想要输也很难的。”
他没有说实话,那十几万可能断粮的游牧民族只是可能断粮,虽然是以几十万对十几万,但是游牧民族自来善战,而且擅长游骑以击。所以杜敬璋说得很轻巧,却其实是在避重就轻安姚海棠的心。
如果不是硬仗,怎么会派一个皇子去,这个是姚海棠后来才想明白的。派皇长子去,那级别也就比御驾亲征低一点儿……灯市过后春节就近了,姚海棠数着点儿让安丰青苗办年货,这俩人现在当然不需要亲自办,纸条儿一写就交待下去了。倒是姚海棠非坚持自己做一些东西不可,比如扣肉是一定要自己做的,茶籽壳儿慢火细薰的腊肉也得了。
她就着腊肉的汤还腌了些豆腐、笋和芋薰干了,在现代时他们那过年就有这些规矩,家家户户都必需置办,要是没置办那就跟没过年似的。姚海棠一个人的时候当然不稀罕做,可现在大家伙儿热闹极了地和她一块儿做,她就兴味儿浓了。
“你看,扣肉一定要用干菜,干菜吸了扣肉的汤和油那味道可比肉好吃多了。这碗菜最下饭了,从前我们那儿酒桌上一定要有这碗菜,每到吃宴席我就指着这碗菜的菜汤下饭了,油都被*菜吸了,一点儿也不腻。”姚海棠一说起干菜扣肉来,那叫一个口水直流,这真真是她最爱吃的菜了。
蔬菜普遍爱,肉里最爱扣肉,以肥少瘦多的五花肉最为美好。
这会儿蹲姚海棠身边流口水的人可不少,她正在炸丸子,用面粉、鸡蛋、三分肥七分瘦的肉泥儿、小香葱、姜拌上点儿碎凉薯末儿,然后用汤勺捏成乒乓球大小的圆子下油锅炸透了,等外表金黄了捞起来,这香气那是相当诱人的。
按姚海棠她们家那儿的叫法,这是金丸子:“这金丸子,年头一定要吃上一碗,代表这一年一定财源滚滚。金丸子适合烩汤,也可以趁热浇汁儿直接食用,就是燥了点儿,要不要尝尝……”
她觉得现在还不让这些人尝尝,接下来厨房里这拨吃货能把她给生拆了入腹。
浇了点儿酸口的浆汁在上头,大厨领着帮厨们一块儿上一边吃去了,姚海棠继续炸。炸到喷喷香的时候,姚海棠忽然想起来,她本来想包点东西各家送一份,可现在不是好多人都知道她“名分”定下来了嘛她觉得自己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上赶着给人送吃的是不是不合适啊。
她把这想法儿跟青苗一说,青苗说:“有什么不能送的,这还正好当是咱们天然居明年的新菜式,各家送一份……当然,不能以姑娘的名义送,还是以天然居的名义送吧。”
看看,这就是生意人呢,眨巴眼就要占她的功劳,姚海棠没好气地瞪了青苗一眼:“又让我白干活儿,昨天你都给掌柜伙计们发过年的红包了,怎么就不见你给我发呢,我这么辛苦劳累的。”
只见青苗伸了手出来说:“怎么不见姑娘给我发呢,我也是这么奔波忙碌的。”
……
春节眨眼间就在一场雪后到来了,满城张灯结彩,处处炮仗如雷。天然居这一天歇业,这时代可没人上外边儿来吃年夜饭。甭管是皇上家还是王候公卿家,三十儿晚上都得在自个儿家里用饭,只不过王候公卿们中午得去宫中应宴。
这一年官员们觉得分外飘零,他们的心经常被他们那如妖似神的四公子弄得一片风雨之气,好不容易吃个赐宴,还得被强按着看一出“兄弟拆台”的戏。官员们现在是心里自苦,吃是吃不下去了,现在就看他们怎么把这场面安安稳稳溜过去了。
当然,最安稳的还是杜敬璋,别看他搅风搅雨,这时候却是最闲定的,就为他稳坐钓鱼台,而且心有不争,当然最闲定。
然而皇帝只一句话,就把眼前的场面稳了下来,众人尽皆无言相对。宴罢了,皇帝说道:“朕老了,掐指一算,就算真个是人生百年,朕也已半数过了,该立储了。”
这一句话说得群臣互相看了一眼,皆是默然,以臣身议君王家事,这无论如何也不妥当。当然,这事儿说是家事也家事,说是国事也国事,只是这时的场面言多必失。
“言相……”皇帝叫了言相爷一声。
老成持重的言相爷半晌半晌应了一声,然后说道:“臣在。”
“卿以为何如?”皇帝明显是在问人选问题。
可言相爷嗯嗯了几声,说道:“如此甚好”
……
言相爷这一答气得皇帝就想戳着食指骂言相爷是只老狐狸而众臣则多有所领悟,这么答就对了,跟着言相爷后头总没错,言相爷身历两朝依旧根基稳固还为百官之首,这就是能耐,他们只需要在后头学着就对了。
这时候不表态,只忠君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皇帝既然起了心思,可会就此轻易消停,要知道这一天总归是会来的,而皇帝认为是时候了。
158.相送别
京里的官员王候们自然有他们要操心的事儿,而姚海棠也有她自己要费神的。
因为开春不用操心水运的事儿,事情都已经和水务司那边商议妥当了,安丰谈了个不错的价儿,账面上的银钱就多了起来。等到姚海棠把该錾好的那几十柄剑都处理了,安丰这才跟姚海棠谈。
等到知道自己有多少银钱了,姚海棠浑没在意,现在她体会到了一句话:“银钱多了就是一堆数字,先把庐山那边弄好了再说吧,学堂的事儿你上点心,是托管在当地的学堂,还是另建都由你决定。”
按姚海棠的意思办学堂才是好的,可这时代办学堂麻烦,而且三省的水运驿站都在繁华之所,那里本身就学堂林立,再自己办学堂也是个浪费的。
“是,那今年就主要把庐山那边办好,再加上南山窑和天然居,姑娘也不用愁下边儿的生计。只是姑娘过几天就得回四方堂去了,一应事务我也没处请教去,姑娘看今年还要不要做点儿别的营生?”安丰是想手上的银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用来做些其他的事。
可姚海棠不这么想:“不用了,树业有专攻,我不擅长的不了解的,我不会去做。当初水运也是杜……杜和做起来的,我接手也没管过全是你在忙和着。这些年劳你奔波忙碌,也该让你们都安闲安闲了,你和青苗也都老大不小了,各自操心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人生有限,钱却是挣不完的。以咱们这有限的人生来拼挣不完的钱可不必要,还是想想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其实她就是怕树大招风,眼下她已经很扎眼了,幸好这时候得离京,要不然这风口浪尖儿上,她就得待得风中凌乱了。
这些日子杜敬璋和她一块儿錾剑,两人也甜蜜到了一定程度了,再下去就得腻味,虽然杜敬璋未必会觉得腻。可姚海棠觉得甜蜜过头了,这样的甜蜜往往会让她觉得有一些不安定的因素隐藏在背后,随时就可能转喜为悲。
现在的情况就是慧思公主走了,整个京城不安稳的因素都被杜敬璋暂时稳住了,皇帝在那儿立他的储,各家公子争斗也无妨天下大局。这争大位嘛,哪一朝哪一代都是有的。
临到回四方堂时,杜敬璋送她到了城外,一路打马慢慢行着,最后杜敬璋说道:“海棠,这一回四方堂你可能就要很久才能到京中来了。”
“我不来京城,你就不会来四方堂啊”姚海棠如是答道。
“自然会来,只是不如眼下方便,这京城一天都能变几回,现在不太放心。”杜敬璋就是在烦,皇帝这时候把立储的事提出来,明显也是在趁他没走,让他把乱象平了。
等他真出征了再提这事儿,皇帝会觉得太麻烦,太乱,皇帝这是在借他的手稳局,而皇帝则稳坐在龙椅上,冷眼旁观着这些个儿子们的反应如何。
“你也是操心劲的,那我先回四方堂,得了空闲我就来京里。不要再胡乱安排,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近一年待在京城全是你安排的。从最开始来京城的原因,到后来剑客们来求剑,全都是你安排好的。”姚海棠是有时候糊涂,可别当她真傻,她可能会晚一点知道真相,但不会不知道。
她这话说得杜敬璋眯眼一笑,迎着阳光侧脸望着她道:“嗯,只怕这段时间我也没工夫安排了,你自己在四方堂多注意着些,别给自己惹事。”
瞥了他一眼,姚海棠说:“这话应该你自己留着,在京城好好待着,别一天到晚给自己惹事”
比起惹事来,杜敬璋比她厉害多了。
两人分手后,杜敬璋远远地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了视线里才掉转头返回,自这时起神色就冷峻起来。快到城门外时,身边忽然蹿出几个黑衣人来:“公子。”
“去告诉你们乔院长,可以着手办了。”杜敬璋说罢进城,当这座京城里没有了姚海棠,他就告诉自己心肠可以硬一点,手段可以狠一点,就像是从前一样。
当然,姚海棠想不到杜敬璋把她送回四方堂有这样的考虑,她只高高兴兴地一路回了山上。等进了四方堂的山门,顿时间就发觉有点儿不一样,她在交换名牌时被人用非常不友善的目光打量了。
按说这是不可能的,姚海棠当即也没有问看守山门的人,而是一路奔回留云楼去,然而迎接她的却是紧闭的留云楼,不是预想中最坏的一片狼藉,也不是预想中最应当的萧素扑着上来抱着她欢快地笑,蒋先生在一边含笑看着。
而是出奇的安静,安静得似乎没有水声没有风声,就像是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般的安静。
“师父,素素……”她一边叫着一边往里跑,脑子里莫明地想起了当年孙悟空回道观的情形,可是她怎么着也才走一年不到,怎么会这样,难道已经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细细想来想去,整个山上她也只有几个人可以问的,首先就是连西绫和慕清风,然后是晏堂主和晏夫人。权衡了一下,姚海棠决定去找连西绫,毕竟是自己的闺蜜,怎么都会好说话一些。
好在连西绫是好找的,一找就找着了,她在主堂的侧院里住着,还在原来的地方。现在堂里大部分人都还没起,姚海棠一路上也没见着人,或许见着了也被雾遮了去。
找到连西绫时,连西绫明显一愣,然后赶紧拉了她进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你回来都不事先通知一声儿,好在现在是早上,应该没什么人。”
“出什么事了,你这样小心谨慎的,我在京里特老实,也没惹什么犯忌讳的事啊”姚海棠心想自己确实挺老实的,而且按说自己现在的身份,就算不受欢迎,也不应当受冷遇吧,难道四方堂和皇家儿还有过节?
倒了水递给姚海棠,连西绫说道:“你能犯什么忌讳,在京里没少挣面子也没少挣银子,你犯哪门子忌讳。你要是去正堂那儿边看,准能看到白纱……噢,现在雾大,去了你也看不见。”
白纱?姚海棠第一个反应是晏堂主挂了,但转念一想,晏堂主身强体壮又是启灵师,怎么也得高寿,所以她略有些不明白地问道:“怎么了,哪位老先生过世了吗?”
只见连西绫摇头说:“哪里是哪位老先生过世了,是晏嫣……”
“啊……不可能,晏嫣才多大,也没什么毛病,她怎么会”姚海棠觉得自己这一趟回来怎么跟天翻地覆一样。
叹了口气,连西绫说:“留云楼里没人了吧。”
连连点头,姚海棠说:“是啊,我就是为这事来的,蒋先生和素素都哪里去了,怎么留云楼里都见不着人,而且山门那儿的值守神色有异,为什么?”
“他们说晏嫣是萧师姐杀的,有很多人看着萧师姐满手是血地从晏嫣屋里出来,大家就认定了是这样没跑了。蒋先生护弟子是出了名的,你也知道,蒋先生一口否认,说萧师姐不是这样的人,肯定另有隐情。但是萧师姐又糊里糊涂地说不清楚,这边场面又乱,最后闹下来萧师姐倒是没按他们说的一命偿一命,只是蒋先生却带着萧师姐下了山。”连西绫大概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最终的结论就是蒋先生和萧素已经被逐出门墙了,而且还背上了人命案子。
这太不可思议了,姚海棠看着连西绫傻愣了好一会儿:“就没有人去查证吗,不管是与不是,就没有人去查查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吗?”
眼前的这些事让姚海棠很难以接受,她不敢相信,就有人这样草率地把事定下来,就算满手是血,一个是四方堂新星,一个是四方堂最看重的启灵师,怎么也不能这样草草逐出山门了事啊“萧师姐和蒋先生都已经下山了,堂里除了大师兄都没人多为他们说句话。我和大师兄想一块儿查证,可是也屡屡受阻,不过这倒让我更相信凶手另有其人了。”连西绫说完又“啊”了一声,说道:“慕师兄被派下山办事去了,要后天才能回来,正好你回来了,咱们一块儿查。可惜阿爹留在我身边的人我没要,要不然也可以帮忙的。”
想了想,姚海棠满脸沉重地对连西绫说:“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查下去了,你好好待着,我找人去查。只是我不明白,这件事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我?”
闻言,连西绫答道:“三天前,消息都还没查证,而且堂里的事不好到处说,又是命案。既然晏堂主作主不报官,那谁还能说什么。”
“知道了,你自己待着,我去找人。”姚海棠说着就往外走。
事情是三天前发生的,而三天前她正和杜敬璋在京城外送别,眼下想要知道事情的头尾内情,当然还是找太平院潜伏在四方堂的人,因为派得来的是陈司,姚海棠就更方便找到这位了。
159.我回来了
好在陈司找都不用找,早已经在她必经地路上等着了,然后两人趁着大雾回了留云居。
雾中的留云居一片白茫茫,推开门请陈司坐下了,姚海棠才问道:“怎么回事,有内情吗?”
在白雾之中,两人虽然相隔不过咫尺,但其实看不太清面目,这样一来陈司的压力也小了点,省得到时候看见姚海棠脸上伤心的样子:“大致的事情连姑娘应该和姚姑娘说过了,我们在四方堂里的人手并不多,倒着班轮,所以并不知道那天晏嫣屋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天晏嫣的屋里绝对不止萧姑娘一个人,应该还有其他人在。”
点头应了一声,姚海棠垂着脑袋想了很久,问道:“晏嫣屋里有丫头,那丫头呢?”
回答她的是陈司干脆利落地两个字:“死了。”
……
“也是算在素素身上?”姚海棠心说这可死得真巧,应该目击到知内情的人居然也一块儿死了。
这回陈司倒是摇头了:“不是,是吓疯了,然后失足落水身亡。”
依据丫头这种死法,姚海棠觉得晏嫣和丫头的死应该都是一个人干的,她不擅长推理,只是她相信萧素:“如果是另有人害了晏嫣的命,那么这个丫头一定也是死于那个人手里,至于失足落水……晏嫣死后那丫头是最好问出凶手的,晏堂主不可能不扔人看着,所以这个人一定就在主堂。”
分析完后,姚海棠就支着下巴想,这个凶手会是谁,目的何在?
“姚姑娘这想法是对的,晏堂主确实派人看着,他也不信萧素会干出这样的事来。但是那丫头还是死了,而且死在了离暂时安置的屋子挺远的荷花池里,这就是个问题。”陈司回答完后也捏着胡须想着,这个上人到底会是谁。
想了好一会儿后,姚海棠说:“一个人要杀一个人,那就得有动机,杀晏嫣的人动机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手法……对了,你们验尸了吗?”
她这话说得陈司一抖,说道:“姚姑娘,我们太平院可不是验尸房,这得找刑部才有资格,我们抓人杀人审人都行,可开棺验尸是需要走相关程序的。”
这个倒可以理解,死者为大,不是等闲的人可以碰尸体的,验尸总也要摸摸看看,一个姑娘家死了还得被“玷污名节”,这就是种亵渎了。
“那当时是怎么致死的?”姚海棠问道。
“锐器刺穿腹部,流血过多不治身亡。”陈司说完又说道:“姚姑娘,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公子示下了,我们会办妥的,必定早早让真凶归案,让令师和令师姐早日归山。”
也只能这样了,姚海棠点头后又问了句:“现在师父和素素在哪里,我得去找他们,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在外边儿待着。”
雾气渐渐淡了些,陈司看了眼山间的光影,说道:“快至午了,姚姑娘要是想去看,趁现在下山吧,我领你过去找他们。”
蒋先生和萧素也是由陈司安排的,所以陈司熟门熟路的七弯八拐把姚海棠带到了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敲开了门后对了暗号儿才进了一间农家小院儿。
一进小院儿里,姚海棠首先看到了萧素,她有些痴地蹲在屋檐下,双手撑着下巴跟花儿一样仰面看着天空,似乎很空洞又很迷茫。姚海棠悄悄地走近了,然后蹲下来,轻声叫道:“素素……”
只见萧素缓缓地动了动脑袋,然后眼睛圆滚滚地动了动,看着她忽然脸上满是欢喜,站起来就一把将姚海棠抱到了怀里,嘴里还一个劲地叫着:“海棠,海棠,海棠……”
萧素重复地叫着,越叫声音越小,叫到后来几近无声,姚海棠轻轻拍了拍萧素说:“素素,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
她的话音一落下,蒋先生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定定地看着姚海棠,脸上有了些微笑意:“回来了。”
“是,师父,我回来了,只是好像回来晚了。”姚海棠心想自己就不该多和杜敬璋在京里腻歪那几天,少待几天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没事,回来就好。”蒋先生向来淡定而豁达,姚海棠在他的脸上没有见到一丝一毫的落魄,而是依旧如前的淡而安稳,似乎什么事儿都不会让他感受到任何打击。
这样一个冲淡从容的人,在哪儿都能过得好,姚海棠想着又感激地看了眼陈司:“多谢你替我照顾师父和素素,只怕山里那桩命案还得请你们多帮忙,查案子这样的事,我一来不擅长,二来在明不好查。拜托你们了,我不能让素素背着凶手的名声过一辈子。”
一个犯着傻都知道要回护她的人,她当然要报之以同,至于蒋先生,话虽不多却是亦师亦父,这些关爱她既然受了,就不能白受。
点头应了一声,陈司说道:“这是我们的职责,只是姚姑娘既然在四方堂露了脸,只怕就不好待在这里,还是得回山去才好。”
“嗯,我跟师父说几句话就走,劳烦陈大人稍待。”姚海棠说着就拉着萧素和蒋先生一块儿进了屋。
其实关于这件事,蒋先生知道得并不比连西绫多,现在萧素可能也是惊吓过度,一直是糊里糊涂的,蒋先生也问不出什么来:“海棠,在山里不要表现得太过在意这件事,不要表现得想查这件事,人在暗,我们在明,容易出事。”
说话的时候,萧素一直拽着姚海棠的袖子,像个小孩儿一样可怜兮兮地,让姚海棠心里直发涩:“师父我知道怎么自保,倒是你和素素在这里要好好的,山里……他们也应当知道我不好碰。”
这时蒋先生轻轻一点头,略微带些笑意地说:“你和四公子的事我听说了,要好好过日子。”
“是,谢谢师父。”姚海棠说完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和萧素依依不舍地互相看着分开了。
看着门渐渐合上,门缝里萧素那双干净的眼睛里隐隐有泪花,姚海棠心酸地转身,这更坚定地了她要把真正的凶手揪出来的信念,她不能让萧素和蒋先生流落在外。
悄无声息地在陈司地掩护下回了四方堂,很快就有晏堂主派来的人请她去主堂。姚海棠换了衣裳出来,看了眼隐在一边的陈司说道:“出事的那间屋子一定要细细查,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的,杀人的人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虽然她不懂得怎么查案,但侦探小说和电视总看过点儿,现场总是会有遗漏的,再高明的凶手也不可能打扫干净。
当然,陈司他们已经去查看过了,没有什么收获,不过姚海棠既然说了,再仔仔细细地查看一遍也不会耽误工夫。
萧素那里她看过了,确实是吓的,不是器伤,大概是场面太过血腥,就这样的心理素质,杀人只怕早跟那丫头似的疯了。这时姚海棠又不由得想,蒋先生把萧素带离四方堂,只怕也是担心出意外。
“姚姑娘,到了,堂主正在里边等姑娘,姑娘只管进去便是了。”小厮把她领到堂外就止了步。
点头往里走,姚海棠一只脚迈过正门时,就看到了晏堂主坐在主座上喝着茶:“见过晏堂主。”
晏堂主放下了茶,神色间还有浅浅地悲伤之色,但似乎并不是太伤心,大概到底不是自己的女儿,姚海棠是这么想的。
“海棠回来了,怎么也不事先写个信儿回来,我们也好派人去接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路上多不安全,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晏堂主倒是依旧好说好话着。
这样一来姚海棠当然也不好多问什么,只说道:“也没多远,说话就来回,一路上又有相送的,就自己回来了,也省得劳动堂里的兄弟姐妹。”
晏堂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想必堂里的事你也知道了,关于这件事,我也不信,但众口砾金。蒋先生那边,堂里也并没有逐出门墙的意思,就是素素……我也是当女儿一样疼爱着。出了这样的事,死者已矣,只是蒋先生一意孤行带着素素离开,我们现在是连人都找不到了。”
听着这句话,不管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至少从语气上来说,晏堂主确实没有过于伤心,不过遗憾和惋惜多少是有点儿的:“只要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我相信师父和素素会回来的。”
“真相,我也想知道真相,虽然我和夫人一直没能把嫣儿当成亲生女儿,可毕竟也是常带养在身边。本来我还对素素带着几分怀疑,可是嫣儿身边的丫头一死,就再也无疑了,只是查来查去,却不知道这人是谁。”这时晏堂主的语气里有些愤怒,就像他说的,一直没能把晏嫣当成亲生女儿,但他还是愤怒。
这愤怒,一是对堂里居然有这样的人存在,而他身为堂主毫无所觉,二是对晏嫣的死非常伤心,并且更加愤怒,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了他的养女之所以姚海棠看不到伤心,那是因为晏堂主的伤心已经被掩藏得很好了,他多是不希望让姚海棠觉得是自己把蒋先生和萧素给赶走了。
姚海棠现在……身份不一样啊
160.嫌疑人没了
蹦字儿的蒋先生,没了天天跟她腻一块儿的萧素,整个留云居空落落的,姚海棠这样很没着落,所以她就愈发觉得自己应该快点把事情弄明白。
可事情哪里这么容易弄明白,要不然主堂和太平院那边早有答案了,也不至于让蒋先生带着萧素下了山,其实这时候让蒋先生和萧素下山也是一种保护。
不管怎么样,在这件事上,至少四方堂没有太过为难他们,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们走了,也没说逐出山门,也没报官,那就意味着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没点儿趣味地给自己随意做了些吃的,姚海棠在回想自己看过的刑侦片儿和推理小说,可她从前实在不怎么爱看这类的,总是一眼就跳过去了,这时候哪里想得出什么好办法了。
在她百无聊赖地时候,忽然外边儿有声响,她侧耳一听,再迎着声音地方向看去:“贺师兄。”
原来是贺清华,眼看着这人就快跟晏嫣结为夫妻了,也眼看着就要一步登天,将来可能继承四方堂了,结果这么一来一切成了泡影。大概眼前这位应该顶恨萧素的吧,姚海棠这么想着就站了起来。
等贺清华走近了,姚海棠却在眼前这人的脸上看到了笑意,晏堂主只是悲伤比较少而已,这位干脆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姚海棠就纳闷了,难道晏嫣有这么不得人心。
“小师妹回来了,怎么也不事先招呼一声,我好带人一块儿去接你。”贺清华说话时自还是副好仪态,规矩也拿捏得不错,比从前倒让姚海棠觉得更顺眼一些。
不过,讨厌就是讨厌,这个人再顺眼上几万倍也还讨不了喜,姚海棠客套地笑了笑说:“怎么敢麻烦师兄,只是不知道师兄怎么来了,来这可有何贵干?”
只见贺清华笑了两声说道:“我来四处看看,总是想素素不应该是凶手,总想替素素翻案,可惜找来找去却是半点头绪都没有,小师妹可有什么发现?”
摇了摇头,这两天太平院什么也没发现,她就更发现不了什么了,姚海棠说:“哪能有什么发现,我惯来不擅长办这些事,又回来的晚,能发现什么。”
对于眼前贺清华这副念旧情的模样,姚海棠只觉得恶心,陈司说过了,这个人萧素被众人怀疑时连人影都没有,只有连西绫和慕清风站出来说过话,却也被众人的言语给淹没了。当时没说话,现在却来假惺惺,真是没脸没皮“可惜了,要是师妹有什么发现可一定要告诉我们,我和连师妹、大师兄都在暗中查着呢,我们一定要多互通声气啊”贺清风如此说道。
而姚海棠这时眉心一跳,看着贺清风说:“素素满身是血出来,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怀疑她吗?”
她这话贺清风听了摇头说道:“素素也是我最疼爱的师妹,就算再伤痛我也不会怀疑她,只有找到真正的凶手才是对嫣儿在天之灵的交待。”
这番话倒也说得在理,姚海棠放下心中的疑惑,又说了几句话后互相道别,贺清风倒没有再说什么。
但是放下心中的疑惑不等于就不查这条线了,这时候是宁杀错不放过,何况她又不是杀只是查查:“陈大人,去查查他。”
“查过他了,没有嫌疑。”陈司是个推理能力不错的,首先就想到了贺清风脑袋上,所以老早就查过了。
但是姚海棠坚定地说:“再查一遍,我记得查案不是陈大人的专长,去封书信请专人来可好。不是不信陈大人的能力,只是素素和师父都是我在意的人,万望慎之重之。”
对她的话陈司倒没多想,说他查案不擅长他承认,这是经过杜敬璋方认可过的,他可反驳不了:“是,那我即刻去信给京里,让京里派得人来查访。”
“谢过陈大人。”姚海棠坚定地要把最亲近的人都再查一遍,也许是疑邻偷斧吧,她现在觉得很多人表现得其实都不算太正常。该伤心的不伤心,该恨的不恨,这么多反常里必有一个是线索没过几天太平院就派了四组的人来,四组专负责查各类隐秘的案件,不管是人命案还是各种各样的悬案,都归四组管。刑部不适合查管的案子,也归四组办,所以四组对于查案个个都是行家里手。
行家一到,立刻就显出不同来了,首先是把每个人都排查一遍,然后把有可能的人列出来,一一去查验,看看那天晚上究竟在做什么,是不是有不在场的证据或者证人。
对于这些姚海棠不懂,反正有行家在,她只要等着结果就行了。
“也就是说,有五个人的嫌疑最大,其中一个就是素素,剩下的四个分别是晏堂主、大师兄、贺清华、连西绫……为什么大师兄和连西绫也在怀疑对象里?”姚海棠对这名单有点儿糊涂了,她不太敢相信。
四组的人答道:“这四个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当日晏夫人回娘家省亲,那天是晏夫人父亲的大寿,晏夫人是绝对有不在场的证据的,所以晏堂主就没有了。而慕清风向来独居,也不好用人侍候,而且那晚他确实不在房中,所以他也有嫌疑。贺清华和连西绫也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除此之外,这四个人各有动机。”
动机?姚海棠心说这四个人都应该是最没有动机的,反正在她看来这几个人都和晏嫣没有任何利害关系。
“那先说说晏堂主,虎毒不食子,虽然只是养女,晏堂主也没有这个嫌疑吧。”姚海棠反正脑子转不过来。
就见四组的人把手里的东西摊开,然后说道:“姚姑娘请看……”
……
然后四组的人就用各种证据来证明他的理论,最后姚海棠不得不相信这几个人都确实是有嫌疑的。
只是说完之后,四组的人又话锋一转说道:“但是这五个人可能都不是,因为这只是第一步的排查,我们还需要大量的证据来证实,现在只是暂时先给姑娘一个交待。”
“慢慢查,不用太着急,反正师父和素素眼下相安无事,我只要真相,不太急着时间。”姚海棠生怕急了会查到歪道上去,要真是错怪了人那岂不是和旁人冤枉蒋先生和萧素一样了。
太平院暗地里继续查着,事情似乎是渐渐有了眉目,但是忽然有一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谣言,就有不少人纷纷传着说姚海棠天纵奇才,有可能能把四仪八方台启灵了。
后来居然有人拿着她随手錾来玩的东西出来佐证,说她是千百年不出一位的灵器师。虽然她真是,但那人手里的证据压根不能证明什么,姚海棠倒不急着辟谣,她想知道是什么要在传谣言。
“海棠,你真的是灵器师啊?”连西绫都不由得有些好奇地来问她来了。
这个当然不能承认,承认了将来会要人命的:“当然不是,我要是灵器师我就制通灵镜,把晏嫣的魂魄招回来,问问看到底是谁做的。”
她就真是她也不敢制,她怕鬼……
“啊,那倒也是,有了通灵镜还用得着查嘛。”连西绫信她了。
姚海棠则在心里双手合十,心道:“要不是事关性命安全,我也不会扯谎的,老天爷保佑,可别招雷来劈我。”
其实通灵镜也只存在于传说中,怎么制都没个章程,她怎么做去。要真知道怎么做,她悄没声息地做了,然后重点盯着那个人查,很快就能查出来的。
好在四组虽然不是八组,这样的小谣言也能处理得宜,她也不必太担忧:“只是姚姑娘,这人只怕知道你在查,这才想乱你阵脚,看来我们得加快了,这个人指不定就在哪儿看着。”
“有没有什么器,是可以用来测谎之类的。”姚海棠想起测谎仪来了……
这个当然实现不了,她也只是想想,器不是万能的,最后还是得靠四组这些查案机器很快晏堂主的怀疑被排除了,因为那晚有人看到晏堂主在书房处理山里的事务,还有人去请示过,而请示的那会儿正是晏嫣遇害的时候。
第二个被排除的是慕清风,然后是连西绫,最后就剩下了贺清华和萧素。既然萧素不是,那重点就放在了贺清华身上“只是我也不太明白,他明明可以藉此一步登天,为什么还要杀晏嫣。堂主的儿子不是启灵师,以后自然是优先考虑女婿,他没必要这么做啊”姚海棠总是有点儿想不通。
“据我们查证,那一晚,贺清华和萧素都在晏嫣的屋里,那就说明这三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碍,再过几天等院里的药来了,给贺清华吃了,就自然知道了。”
……
姚海棠无语,有这个好办法还不早用:“那为什么不早下药,给这四个人都睛就是了”
四组的人答道:“这副药很难配,而且不一定配得齐,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配齐了药材。”
其实四组的人还想说,不一定真的有用,毕竟这副药没用过……
161.激流宜勇退
药是杜敬璋亲自配了让人送来的,虽然他没用过这药,也不知道是不是能达到效用,但配出来一试总比试也不试好。药送到四方堂时,四组的人立马拿了去找机会给贺清华下药。
太平院的人擅长晚上高开高走,下药当然也是晚上去下,四组的人给贺清华下了药后就在那儿等着看有没有效。等了很久也没见发作,四组的人以为药没有效用,于是就准备散了。恰在此时有了反应,四组的人互相看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悄然而入,各自就位开始盘问。
子时前四组的人就把什么都问出来了,然后就来跟姚海棠回事,他们查完了自然得问问姚海棠要怎么办,然后办好了才能离开四方堂。
“姚姑娘,确实是贺清华,我们还查出一件事来,萧素是晏堂主的亲生女儿。那晚正是因为贺清华和晏嫣、萧素为这件事而发生争执,晏嫣让贺清华杀了萧素,却不料萧素功夫更胜一筹,缠斗中贺清华忽然一剑转向晏嫣,萧素大惊之下去看所以才沾了满手血。”这算是事情的经过和结果,大家看到的那一幕正是萧素双手沾满了血。
但是姚海棠不明白:“贺清华为什么要忽然转身把晏嫣杀了。”
然后太平院的人相视嘿嘿然笑:“姑娘,认的女儿怎么能和亲生的比。”
于是姚海棠明白了,这贺清华大概是觉得萧素的大腿比较粗,所以想换一条大腿抱一抱。而且谁都知道他和晏嫣定了亲,他不能反悔,萧素如果一旦认回去,那贺清华就铁定不能当四方堂的下任堂主了。
所以,一切还是因为贺清华想做堂主而起的,多高的位置,值得这样吗?这样一来姚海棠开始觉得杜敬璋更加可爱了,天底下最高的位置说不要就不要,多洒脱。
只是等四组的人说完怎么处理,怎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时,忽然有人过来了说:“贺清华跑了。”
“跑了,我们都还没说去抓他,他跑什么?”姚海棠说这家伙也跑得太快了,难道太平院有人透了话出去了事实证明当然不是太平院的人说的,而是药效一过,贺清华清醒了,知道自己刚才招了些什么,想也不想拿了些银钱就跑了。
四组的人把事情厘清楚以后,问道:“姑娘想怎么办,抓回来,还是先把真相说清楚了,把蒋先生和萧姑娘先接回来?”
比起抓凶手来,姚海棠当然更在乎蒋先生和萧素,当然,凶手也不能让他跑了,这么险恶的小人,跑了岂不是要祸害更多的人:“你们去抓人,师父和素素那边我去接回来就好了。”
太平院自然有办法让真相被大家知晓并且接受,这一点姚海棠不担心,一切都在安排。而现在,贺清华跑了也算是一种佐证,将来抓回来一说就自然而然一切可以结束了。
只是很多时候,一件事的结束可能是另一件事的开端,这件事会变成另一件事的起因接回了蒋先生和萧素,萧素在渐渐地将养下,在姚海棠天天笑脸地陪伴里也一点点好起来了,这才把那天的事情叙述清楚了。原来她一是被自己的身世弄得有些糊涂,再后来就被血腥的场景吓着了,后来才知道萧素小时候就见过这样的场景,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和父母走散了。
这样一来晏堂主倒意外得回了自己的女儿,四方堂上下自是一派歌舞升平,看不出半点曾经出过一桩命案的痕迹,而贺清华……一直没有找到。
姚海棠觉得这并不是太重要,至少眼下大家都回来了,而那个人总会逮着的“海棠,谢谢你。”萧素……现在她是晏妍,不过她还是习惯称自己是萧素,晏堂主得回了女儿,并不太急着扭转她的名字,光顾着高兴了。
“谢什么,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是姐妹嘛”又恢复了应有的平静生活,姚海棠觉得这就足够了,虽然她隐隐有一丝不安,但因为说不上在哪儿,又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没放在心上。
她是个眼下怎么过都想不明白的人,哪想得到以后去……
而蒋先生也有蒋先生的忧心:“灵器师一事,虽是谣言,也需慎防,你要小心些,否则四公子也保不住你。”
有些事,一旦其势一成,个人是很难以施回天之术的,姚海棠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儿:“师父,已经把这件事压下来了,而且我又没承认,知道我是灵器师的只有你和师姐,还有杜敬璋,别人我可不敢说。”
萧素见她不是太在意就说道:“以后这三个字说都不要再说了,你小心点儿,隔墙有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都是你自己说的话,别到了你自己身上的时候就不懂得要上心。”
“知道了知道了……”姚海棠连连点头答应。
太平院的人早前几天就撤走了,连带着陈司都回京处理一些事务去了,说是要过几天才会回来,只留下其余一些人在追查贺清华的下落,却也是不在四方堂里的。
也就是这时候,四方堂又要开始招春日里固定地集会了,这回没姚海棠什么事,她只需要在一边看看就成。
但是蒋先生就看不得她这么清闲,拿了本书给她说:“看,练,学。”
……
“师父,你就不能让我好好歇歇啊”
“以后很长的路,你要自己走,多学练不压身。”蒋先生是想着这大徒弟将来留在自己身边,他能周护得,这小徒弟将来嫁得高高在上,他只能多教她点儿东西,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
既然蒋先生都这么说了,姚海棠还能怎么着,炼呗:“是,师父。”
蒋先生似乎有种预感,他这小徒弟将来会经历很多波澜,她本是平顺命,奈何却有个天下至贵的夫君,这样的两个人结为夫妻,吃亏受动荡的只会是命主平顺的那个。
可是姚海棠没有这种意识,因为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大概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因为人已经看对眼了,再去说命也不会就此各自天涯。
“退步了”蒋先生看着姚海棠练习,嘴里就蹦出这三个字来,他明显对姚海棠的修炼很不满意。
姚海棠感觉了一下,说道:“明明没有退步,还不是那样的。”
她这话惹得蒋先生说了一句:“没进步就是退步了,看来不该让你在京城待这么久,只记得情爱,却误了功课。”
于是她苦难的日子开始了,天天从起床到回榻上,蒋先生连饭都不让她做了,整天就盯着她练功练功。
直到陈司从京城回来,她才得了小半天的闲,蒋先生早就知道陈司的存在了,知道肯定会有些什么事,所以才放了她一会儿假。
“京城里怎么样了,都安稳吗,杜敬璋好不好,乔院长好不好,言公好不好?”姚海棠把自己熟悉的人一一问到了,倒是不怎么关心自己的产业如何如何了。
陈司一一答了,然后说起了天然居:“你那安大先生托我传个话,约摸是八月份庐山那边就可以开业了,他还问姚姑娘是不是要回京去看看庐山那边建得怎么样了,去看看合不合心意,还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庐山……每次听到这两字儿她有就压力,杜敬璋可真能取名字,也真敢取:“晓得,要是有时间我会回去的,可关键是没时间,你看我现在跟你说会儿话都有限时的,师父肯放我回京才有鬼了。”
“南山窑那边一切安好,天然居那儿,青苗让我问姑娘有没有出新菜谱,等着用呢。”陈司说道。
“我已经被榨干了,什么也没有”姚海棠双手一摊,还菜谱呢,蒋先生再狠点儿,她这人都快没有了。
然后陈司就依旧保持着方才的表情,问道:“公子让我问姑娘,有没有想他”
“没有”
……
“陈司”姚海棠吼了一句。
陈司笑得前俯后仰,好一会儿才说道:“公子有书信给姑娘,我这就算带到了,姑娘要有什么事儿再招呼,我先走了,不耽误姑娘练功”
“杜小四呀,来看看写了什么给我。”姚海棠琢磨了再琢磨,觉得这是头一回收到“情”书结果大失所望,上边儿除了让她吃好喝好睡好,就是说一些京里的事情,絮絮叨叨地似乎是在向她交代这一段时间做了些什么,接触了些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看完以后合上书信,姚海棠又笑了,这才是杜敬璋的风格,他从不问她做了什么,却把自己交待得清清楚楚:“杜小四,赶紧打完仗,我们好赶紧跟这些烦人烦事儿相忘于江湖。”
然而战争一旦开始,哪里是那么好完结的,何况还是胜利,这就是一场只许胜不许败的战争。更何况胜利后还要与这些是是非非相忘于江湖,谈何容易啊激流勇退很多时候,或许只是一个美好的传说……
但传说也是可以存在滴,至少姚海棠就是这么想的。
162.无完人
就这会儿,京里纷纷扬扬的柳花杨花吹得满城翻滚,本应正是“见柳絮飞绵滚滚,对桃花醉眼醺醺”的时候,可眼下的京城却总能让人感觉到一丝肃杀气。这让京城里的人们不由得想,自打他们那位四公子回了京城,整个京城似乎就一直没有安稳过。
当然,四公子不在时,京城也未必见得有安稳这两个字,京城就好比一个舞台,而朝堂一直是最高最险的舞台,这舞台上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永远都不会有停歇的时候。
“行云啊,你今年多大了?”皇帝和言行云行走在春暖花开的园子里,也有柳絮时来,但更多的是一片青青蔼蔼之色,看来倒是颇为生机盎然。
猛听得皇帝问起年纪,言行云也不明白这问题从哪儿来的,只垂首答道:“回皇上,臣比公子小半岁,公子至炎热时生,臣至寒冷时生。”
似乎是被言行云答话的方式逗乐了,皇帝笑着说:“如果让你选择,你会一直追随老四吗?”
今天这些问话似乎都有些感性,感性到言行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既得体又合时宜地回答,考虑了片刻,言行云道:“这个问题是有标准答案的,但微臣的心里却有一个不是标准答案的答案。如果是公子,不论是贫贱还是富贵,微臣皆愿相伴左右,若富贵是追随是辅佐,若贫贱是相伴是相交。”
“所有朕通常说老四是一个……”皇帝忽然想起后边的评语现在不大合适说,于是就收了声,不语地看着言行云。
“是一个富有人格魅力的人,四公子身边总是容易折服于他的本身,而不是其他。所以,微臣想很多人都与微臣一样,若为臣子既是股肱,若为朋友便为挚交。”言行云说这番话时毫不忌讳,像是真的只是在和一个父亲谈起他的儿子一样。
但眼前的人是皇帝,言行云依旧这样说了,因为他早就和杜敬璋是一挂的了,这时候遮掩着说一些暧昧不清的答案,反倒有违他的性格。按他刚才的话来说,那不属于他人格魅力的范畴。
看了园子里盎盎然的春色,皇帝停了停问道:“人格魅力?何为人格,何为魅力?”
然后言行云才想起,这是杜敬璋那里学来的词儿,当时他也问过类似的话,而这原话却是出自姚海棠:“回皇上,这却是姚姑娘的说法了。姚姑娘还说过一句话,微臣非常赞同。”
似乎是有些好奇于自己这个内定的儿媳妇说了什么让自己这年轻的臣子,未来的梁柱感到赞同,而且还加了非常两个字,皇帝轻轻地一声道:“噢……”
“姚姑娘说,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人性的光辉,比她如珠,比微臣如明月,比四公子则如浩瀚烟海。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浩如烟海的光辉,所以人们容易折服在浩如烟海之中。”言行云是真的很认同这句话,在这之前,言行云一直认为自己的追随不过是情义忠诚四字。但姚海棠说过这句话后,他明白,自己就是那个折服在浩如烟海之中的“之一”。
认真地听完言行云的话后,皇帝看着满园的春色露出了满脸笑意:“她说的话倒都挺有意思,人性的光辉,人格的魅力,朕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如果以此来比,那朕身上属于人性的光辉又比如什么?”
这个……姚海棠还真说过,只是言行云把这话掐了,好在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话:“比皇上则是四时天气。”
皇帝眯着眼扫了言行云一眼,道:“怎么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言行云可不知道姚海棠说的是成词儿,就这句话当时可是让他狠狠地折服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倒是个揣着明白的。”皇帝喜欢这句话,这句话容易让为君者的心无限膨胀,皇帝明白,但还是那么喜欢。
于是言行云知道自己没说错话,跟着杜敬璋久了,总会知道什么话是皇帝比较乐于听到的,什么样的态度是皇帝比较乐于见到的。很多时候杜敬璋和皇帝有共通之处,这样的共通之处还很多,一般就表现在人格方面。
“皇上,微臣不明白。”
“不明白朕今天叫你所为何事?”皇帝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
言行云点了点头,他本来正在天然居,却忽然被皇帝召进宫中,到现在他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朕只是想找个人说几句话,所有虚伪的、奉承的、歌功颂德的朕都不想听,而你不会说,就这样。”
皇帝笑着说出这句话来时,言行云更摸不着头脑了。
因为言行云明白,皇帝和杜敬璋都一样,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或者说没有目的的事。如果做了,就必需达成一些什么。
“你年纪也不小了,朕给你赐个婚吧。”这倒真的是个问句,东朝没有不问本人意愿而赐婚的事。
赐婚,头个字不陌生,相府从来少不了赏赐,但后一个字很陌生,这两个字加在一起尤其陌生:“谢皇上隆恩,只是微臣心有所属,请恕微臣不能答应。”
“嗯。”皇帝不意外,只是随口一说,他最疼爱的儿子落定了,但这些追随他的臣子还没落定,如果一个人连家尚且定不下,如何定业。说到底,皇帝还是看重言行云的能力,对于这个年纪尚轻却有隐退之意的臣子,皇帝真心替自己的继承者感到惋惜。
但是言行云说的那句“若为臣子既是股肱,若为朋友便为挚交”打动了皇帝,皇帝不由得自省,如言行云这般的追随者,他是没有的但真正让皇帝做出一些决定的,却是那句出自姚海棠嘴里的话“比四公子则如浩瀚烟海。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浩如烟海的光辉,所以人们容易折服在浩如烟海之中。”
这样的浩如烟海容易消磨在宫中的岁月里,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皇帝忽然觉得自己喜欢这个全身上下都闪耀着人性光辉的儿子,如果一点点消磨在宫墙里,不值得“传朕旨意,请各路武将御书房议事。”犹豫了许久的皇帝终于作出了相应的决定。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既然身有光辉醉心山野,那就随他去吧。
诸多儿子中,皇帝不得不感慨一句,最像他又最不像他的就是杜敬璋。
“是,皇上。”
“等等,回来,先去传老四进宫,朕在含光殿外的花园里等他。”含光殿,外人总传他最宠爱的是葬在豫洲那个妃子,但世人却不知道,他已经遗忘了她的容颜和名字,只记得是豫妃。他心中最疼爱、敬爱、心爱的是含光殿里那个咬牙切齿恨他到死的女人,杜敬璋的母亲,他的元后。
皇帝今天不断地想起往事来,不断地思索着一些事,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被杜敬璋给造得必需做出一些选择。
含光殿外,皇帝袖手而立,杜敬璋缓缓走进来行了礼然后便立在一侧,良久之后有燕子栖落在屋檐上,院子里时有微风吹来,花与叶摇曳之间皇帝开口说道:“璋儿,你是朕最喜爱的孩子,朕对你一直寄予厚望。你总是执拗地叫朕父亲,纵然是朝堂之上也从不曾改口,朕今日便做一个父亲才能做的决定,纵容你选择自己的选择。朕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后悔,也不知道有一天天下的臣民会不会怪朕没有留住你,更不知道有一天遇到你母亲应该怎么跟她说。”
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垂眉吐气,杜敬璋的表情甚至也一直是安静从容的,皇帝回身看着他,果见他额面上有一抹*光映照于上,还是依旧如前的洁净清澈。
“谢父亲。”杜敬璋这个谢字说得轻,却能让皇帝听出来,他是很动容很感激的。
“朕答应过她要让你有一天不再向任何人低头、不用向任何人屈服、更不用被无谓的流言伤害,让你安安稳稳地君临天下。从每一个皇帝嘴里说出这四个字来都不容易,但设若是璋儿,朕并无隔碍。”皇帝还有半句话没说,那就是——只有你才是朕的儿子,不是皇子,所以才不生隔碍。
“儿子从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没有向任何人屈服过,也没有被流言伤害过,只是君临天下……唯如父亲方可担当。”杜敬璋这时字字是真,他惯来不说虚言,这也是皇帝喜爱的行止。
“唯如父亲,如我什么?如我一般冷血无情,还是如我一般拿儿子当狼养?”皇帝笑了笑,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皇帝在抬头看了眼含光殿上那几只拍着翅膀飞走的燕子接着说道:“朕是个好皇帝,虽称不上圣天子,但应该称得上是个好皇帝,但朕明白,朕不是个好父亲。”
“老四,人无完人,但朕现在开始期望有个儿子是例外的”
皇帝说完放声大笑,笑到最后却狠狠咳了几声,随后一直挺直的腰背就有些塌了,皇帝这一切的言行都告诉杜敬璋一件事——他感觉到自己天命将尽
163.问吉凶
靖和三十年春,东朝的御书房里正在谈论着一些可能听了都会砍头的话,然而御书房里的人此时不但听了,而且必需参与讨论。好在这是一群武将,在这之前不论他们所属阵营如何,至少对于今天的谈话内容,都会选择性地遗忘一些。
走出御书房后,各路武将们纷纷多看了他们那位笑起来比姑娘家还漂亮的四公子几眼,或许他们都在好奇着一件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天子施以这样的恩宠。或者也可以这么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儿子,让他那做为天子的父亲以几乎不可能的方式纵容、溺爱。
当然,他们无法从杜敬璋身上找到答案,这是一个永远不会在情绪上露出些微破绽的人。御书房里从始至终,他都表现得平静而从容,就如同这一切对于他而言,只是一缕清风。
“从前听过一句话,说是四公子胸藏百万雄兵,以后我们这些人可以见识见识了。”武将们相互看了一眼,不免要开几句玩笑。
但也有武将表示置疑,把兵权全权交到一个只在年少时在军营待过三年的皇子手里,哪怕他是皇长子,那也是会受到置疑的:“就怕是能说不会做,还要瞎指挥。”
这话说得众武将们齐齐一怔,还真没有谁想到会这样,在很多人眼里,杜敬璋就是一个神话,只要他愿意没有他不会的。所以武将们才安然地接受了安排,如果真是只会说不会做还胡来,那在战场上足够致命。
“我们现在拒绝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众武将议论纷纷的时候,有小太监自一侧小跑了出来,见了众位将军还没走远,欢喜地走近了说道:“众位将军,四公子派小的来知会一声,两天后庐山设宴,请众位将军一定到场。”
庐山?谁也没听说过这个,武将们表示疑惑后,那小太监就笑道:“正是东郊,刚建起来的天然居。”
“噢,原来是姚东家那地儿,行,我知道在哪儿了。兄弟们,回头咱们一道走,那边我还真去过,虽然偏僻些,但确实是个好地方。”这位是明显去过的,天然居三天前开业,这会儿正是新鲜着的时候。
这么一说还真有不少人知道,纷纷说:“原来那地方取了个名字叫庐山,倒真是个颇有田园趣味的名字。”
旁边遂有人小声提醒:“庐山那俩字雕刻在山壁上,应当是公子题的名。”
然而众人便相互小声说着一些什么,慢慢离去,杜敬璋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言行云则在一侧看着杜敬璋,杜敬璋一回头时,言行云与他对视而笑,遂迎面走了过来:“公子。”
“谢谢。”
“我与致安终究不同,致安永远抱定一颗期待公子君临天下的心,而我只永远盲从于公子的选择。”言行云说那番话不是没有目的的,跟皇帝说话,不论是他还是皇帝本身,都带着一定的目标性。
看着眼前跟自己一块儿长大的言行云,杜敬璋很想说些什么,但是言行云却开口阻止了他:“不要劝我留下来做朝廷的梁柱,既然公子舍弃了做头顶这片天,就不要再多说什么。我盲从于公子的选择,并不奢望公子能盲从于我,但至少请尊重我的选择。”
于是杜敬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言行云,然后笑容满面似如春风。言行云忽然有些暴躁,骂骂咧咧地嘀咕了几句后,最终化做了一句:“去他娘的理想,去他娘的辅弼天下,小爷我从小就只想坐拥美人,饮尽美酒,无日无夜尽日欢娱当个名臣、忠臣、清臣,从来就不是小爷的愿望,小爷揣着圣人样揣累了,从此以后小爷为自己活着,爱怎么活怎么活,谁管我我咬他。”
所以,言行云也是那个做不了自己的人,因此在这方面,言行云比乔致安更了解杜敬璋。只因为,乔致安是个活得很肆意的,想抄谁抄谁,想查谁查谁,别人怕他他不在乎,别人骂他他无所谓,相比之下他们都活得很拘束。
对于他这么一大番话,杜敬璋只回了三个字给他:“你不会。”
顿时间言行云就跟被针扎破了似地,一下子就瘪了:“唉……”
“喝酒去?”杜敬璋发出邀请。
“公子请?”
杜敬璋点头,然后两人就一前一后向宫门口行去,快到宫门口时,言行云问道:“发兵前不预备先和姚姑娘把婚事办了吗?”
“礼数规矩尽不到,不能委屈了她。”婚聘的那套程序得进行一年多,匆忙间办下来,杜敬璋觉得不妥,他是个最重礼仪规矩的,觉得这些章程少一点都不行。
既然是娶,就明媒正娶,既然是嫁,就风光大嫁,在礼仪规矩上他从不慢怠任何人,更何况是姚海棠。
只见言行云听了直摇头,说道:“公子,看样子你这辈子是就准备认死理儿了,而且还就认一个死理”
言行云的意思是杜敬璋只预备娶一个,杜敬璋在感情和婚姻上都有洁癖,当然这个人在平日的生活里也有洁癖,只是没这么严重,这缘自于皇帝和先皇后的事儿。
“小言将来会明白,这世上总有一个人,纵便是自身历经苦难、受罪受累,也不能让她受半分委屈。”杜敬璋说这句话时额面上又落满了光辉,于是言行云又想起姚海棠那句关于人性光辉的话来了。
只是言行云不免要想,姚海棠说的这种光辉是无形的,为什么杜敬璋似乎总是可以把光辉实质化:“我和致安都不需要这样一个人,倘若有幸遇上了,致安大概会放在心里永远沉默,至于我轰轰烈烈一回,能修成正果当然好,不能也无撼。哪像公子和姚姑娘,一直平平静静,什么事儿也没有,至多是你们俩闹点儿小别扭,有什么趣味。”
对此,杜敬璋但笑不语有情人,寻常事,平淡来,何尝不是幸事,言行云现在还不明白。
但这天下,哪一件事情是没有波澜的,哪一桩爱情是不必经历风波就能修成正果的。没有,世间所有的爱情都必会经受磨砺,上天见不得太完美、太圆满。
两天后,庐山上武将云集,这好风好景好吃食当前,气氛当然很不错,但是武将们只以为是来吃宴的,没想到杜敬璋还会另有目的。
这就是以后史书上有名的“庐山论战”,武将们从这一天开始对杜敬璋的武力统御能力表示了一定的信任,但是他们还是坚信手底下见真章。当然,杜敬璋有能力让他们见识到什么是真章。
随着京中的消息送到四方堂,姚海棠心里开始七上八下,她总觉得自己感觉不太对,但杜敬璋远赴边关去带兵打仗,她又觉得不安和感觉不好都是可以理解的。
“师父,玉山先生起不起卦,我想去卜个卦。”玉山先生现在正在四方堂,姚海棠从前打死也不能信这个,可现在她绝对相信。
蒋先生看了她一眼:“卜,吉凶?”
点头应了一声,姚海棠说:“秋后发兵,我有些不安。”
蒋先生抬头看了眼难得一见的青空,然后说:“去吧。”
当姚海棠找到玉山先生时,玉山先生正在起卦,神色非常严肃,姚海棠以为他在卜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噤声立在一边不言语。她站了好一会儿后,就见玉山先生一拍大腿说:“我就知道今天不该起这么早,怪不得这么困呢”
……
顶着满脑门子的汗,姚海棠见了礼:“见过玉山先生。”
“姚海棠吧,蒋先生的弟子……噢,对了,还是四公子未来的正室。”玉山先生把卦一收,然后问道:“为卜卦来的?”
“是,秋后发兵,为问吉凶而来。”
玉山先生摇头说:“不卜天下事……不过,个人吉凶倒是可以算算,四公子的命盘一直非常有意思。正好左右无事,你们还没合过盘吧,我给你们合个盘”
只见玉山先生一左一右摆了两个盘,然后又拿出一个大盘来,姚海棠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反正就看着呗。
“合盘是夫妻成婚前必走的一个程序,我先给你合着看看,你也就一听,合盘多易生变,因为不定的事儿太多。”说完玉山先生就开始拨弄小的命盘,拨好后一手一个同时按在大盘上,然后就手指如飞地拨弄着大盘。
约是三四十分钟玉山先生才把大盘排定,然后在那儿支着下巴看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果然很有意思。”
“你命主平顺,削弱了帝星对四公子的影响,现在我总算明白当年为什么我会算出有命不位来了。四公子帝星坐宫,且星很旺,现在却是命旺,帝星就相对平了。说实话,我还从没见过女子的命盘能影响夫盘的,更别提是夫命帝星坐宫,这样的命盘一般不会出现变数,你这命平顺得够可以啊”玉山先生啧啧称奇。
……
她是来算卜吉凶的……
164.如何
安玉山先生可能是太过闲得慌,居然跟姚海棠细细推起盘来了。新入四方堂的姑娘小子们早已经排过了命盘,等闲的人也不可能跟姚海棠似的来问玉山先生卜卦。而且按玉山先生的话来说,不可能在史书传记里留名的人,一般只能算个大致方向,要想卜问眼下或近几年内的事都不大必要。
其实玉山先生就只是觉得寻常人的命盘算得很无趣,而那些可能在历史上留名的人,通常他们的命盘容易出现变数,这样的命盘卜来才有意思。
“你看,这是四公子从前的盘……当然,你也看不懂。四公子从前的命盘是帝星坐命,但有命不位,不过从前命盘上没显示出你的影响来,所以我一直算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影响能让四公子有帝命,而不就帝位。其实按说你命主平顺,四公子至贵,你的命盘对四公子的影响是安位稳命,但你的命盘影响了四公子的命盘。我得好好想想,妻盘可以影响大盘,怎么会影响夫盘的命位。”玉山先生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末了干脆不想了。
这玉山先生倒颇有几分姚海棠这劲儿,想不通的事情都随他去:“总之,你们的盘是对的,只要将来合盘,宗亲那边不嫌你妨碍了四公子的命位就行。当然,他们不一定算得出来。”
看着玉山先生颇有得色的神情,姚海棠抹了把汗,总算有个Сhā话的机会了:“我其实是来算吉凶的……”
只见玉山先生一拍大腿,说:“对了,你是来算吉凶的,等会儿,我看看……”
没过多会儿,玉山先生就说:“如果单是看四公子的盘,有惊无险,定是得胜归来,对了,你们下定了是吧,四公子的鸾星果然是动了。不过的盘上显示得可不好,今年内千万不要去京城,要不然会有性命之忧,不是你自己也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不去就可以吗?”姚海棠本来还打算去看看庐山那边,她还没得工夫去呢,可玉山先生这么一说还是不去为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早跟你说过,你命太平顺,压不住京城的龙气,你这平顺命光冲淡四公子那颗帝星就够了,哪里还压得住龙气。四公子在京城还好点,他可以帮你压一压,但是四公子远在边关,谁还能帮你。啧……我说姚姑娘,在这点上你快赶上我了。”玉山先生说着收了盘,然后又问道:“还算什么?”
用力摇了摇头,姚海棠说:“没什么好算的了,先生刚才把我这辈子都算得差不多了。”
闻言一笑,玉山先生说:“对了,给你出个主意,多行善事,必有造化。做善事积福积德,命主平顺最宜多做善事,平顺而福德深厚才是好的。”
做善事……
“修桥铺路,济危救困,行侠仗义?”姚海棠连说了三个词儿。
“那可就别问我了,我只算你需要什么,可不管你做什么。”玉山先生说完起身,说了几句话后就和姚海棠互相告辞。
回了留云楼,蒋先生问了她一句:“如何?”
姚海棠答话说:“有惊无险,得胜归来。可是我不好啊,师父,玉山先生说我今年都不能去京城,最好是杜敬璋没回京之前都不要去京城,会有性命之忧。还说就算不是我,也会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嗯,那就不去,玉山的卦很灵验。”蒋先生并不很在意,如果只是不去京城就行了,他安排安排,姚海棠应该连山门都不用出。
用力点头,姚海棠可不打算去,一扯上性命她就分外谨慎:“而且,玉山先生还说我要多做善事,可是师父,市恩是很危险的……”
蒋先生皱眉看了她两眼,然后说:“四公子。”
……
又开始蹦字儿了,而且总是蹦得她不明白,姚海棠想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头绪了:“师父的意思是以杜敬璋的名义,可他以后不做皇帝,有太好的名声一样很危险吧。”
然后蒋先生就叹气了:“写封书信给四公子,他能有辙”
“噢,懂了。”然后姚海棠就欢欢喜喜去写书信了,话说她还真没好好给杜敬璋写过书信呢,从前都是随意回几句,这回她也准备好好酸一回。
其实到最后她也没酸出什么来,不过当杜敬璋在京城接到书信时,仍然是会心一笑,满脸柔光。书信里就两张纸,一张纸上盖满了大圈儿小圈儿,这纯粹是姚海棠真酸不出什么来了,所以就把这个“圈儿”给弄出来了。
至于杜敬璋能不能懂,那完全看人品了。另一张纸上写的是关于行善的事,还有玉山先生的卦言。当然,还充分地表达了一些不满,因为给杜敬璋写信这会儿她正被蒋先生蹦字蹦得郁结杜敬璋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称得上文采风流的人,自然明白这个圈儿是什么意思。于是就趁手回了书信,书信发出去的当口上,乔致安来了。
说实在的,现在杜敬璋一见到乔致安就会有些歉疚:“致安来了,坐吧。”
当着杜敬璋的面,乔致安的第一个动作是摇头,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公子,再无反复?”
摇头应声,杜敬璋起身和乔致安并排坐在侧座儿上:“致安,按你所说这天下德者居之,但一个无志的道德家并不能居天下。其实你比我更明白,居天下更多需要的是永远燃烧不会熄灭的壮志雄心,我曾经有过,那还是很小的时候。”
“那时公子跟我说,致安你看,将来这天下会在我手里呈太平显盛世。那年公子才十一岁,公子,是什么消磨了您的壮志雄心?”乔致安静静地问道。
关于理想,关于未来,关于筹划,他们曾经有着共同的目的和愿景,但是在这条路上,最终有人选择了撤身而出。而乔致安当年是因为共同的追求而追随于杜敬璋的,所以乔致安应该愤怒,因为这等同于背叛而背叛共同的理想,比寻常的背叛有着更加令人愤怒的理由。但是乔致安没有愤怒,只是安安静静地说着问着听着,两个人并排而座,身上那份沉静之气几乎一模一样。
“最初的时候,是想超越父亲,是想告诉他我比他更能干,是想用这些来羞辱他。可是他的容忍度实在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不管是当年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会从他手里夺走皇位,比他干得漂亮,还是一直以来的淡漠,他都从没有动容过。后来我渐渐发现,我追求的一切都很压抑,我一直过得很压抑,直到……”直到遇上了姚海棠,虽然他不知道在云泾河是什么样的日子,但在姚海棠身上,他能感受到温暖踏实,以及从未有过的平淡宁静。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杜敬璋那些没说出来的话乔致安也听出来了:“直到公子遇到了姚姑娘,您觉得这样的生活是您所一直期待的,您享受那些凡俗的所谓爱情与平静,这一切都与公子原本的生活有很大的出入,这种落差让您义无反顾,是吗?”
细细地想了想,杜敬璋点头说:“是,在这世间最高的地方待久了,忽而踏入尘世,才愈显得芸芸众生虽庸碌凡俗,却也弥足珍贵。”
沉默良久之后,乔致安垂目又是一声长叹:“既公子做如此选择,请恕致安不能一路相随,我不是言行云,我……是乔致安。”
“我知道,也请致安原谅我不能与你一道走下去,设若是致安倦了,我在山野之中扫塌相迎。”杜敬璋觉得这不太可能,但是他还是希望这个担负了太多的下属有一个可以安心之所在。
“正因为公子走了,我更不能走,我走了谁来保证公子的安危。山野……山野才更需要通庙堂,否则如何能安。”
乔致安说完拂袖而起,施一礼后便扬长而去。
留下杜敬璋在屋里半晌没有丝毫动弹,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眨,末了也叹了口气:“致安,你怎么就那么犟,如果没有安然功成身退的筹码,我怎么会兴这个念头,海棠啊最怕死了”
趁着还没到发兵的时候,杜敬璋觉得可以去看看那个“不宜入京”的姑娘。要是真到了秋时,就没什么时间可以去瞧她了,发兵前有很多事宜,他需要亲自督办。
但是这念头才起,宫里就来了人,着急忙慌地近前说道:“四公子,皇上……皇上忽然昏过去了,御医正在医治却不得法,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呐……”
一听这个,杜敬璋坐不住了,赶忙起身去宫里。虽然皇帝那天隐隐表露过一些,但皇帝一直龙精虎猛,前几年还生过个公主呢。
杜敬璋总觉得他这位圣天子君父活到百八十总不成问题,可他却忘记了皇帝既不是剑师也不是器师,只是个寻常之人,近些年来更见了老态。
才四十余就见了老态,杜敬璋在进宫门时顿觉心头一酸,有些人虽然怨着,但是如果真的再也见不着了,只会是挠心挠肺……
165.点不明
宫中有事,虽慌不乱,大家都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宫妃们各自安安静静地等着,或有抽泣或面露悲色,但没有谁这时候会冲到皇帝的龙榻边哭天喊地,就算是想这么干,她们也会被寝宫外站着的司礼告知,除却必备人员,帝王病榻之侧除却太后、皇后、嫡皇子,余人不召不入。
当杜敬璋走进寝宫时,只有御医在施诊,而乔致安则在一侧侍立,杜敬璋轻声道:“致安,如何?”
“不见醒,但已经稳下来了。”乔致安说完示意杜敬璋到外边说话。
两人缓缓走出寝宫,杜敬璋看了眼天光,见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拿手挡着额面抬头细看了眼天上的云彩如何移动,然后才说道:“云往东雨成空,云往西雨淅沥,看来这场雨还是落不下来。”
随着杜敬璋的话,乔致安也搭着手看了眼天,然后说道:“公子来的路上见到虹了吗?”
“没有,怎么了?”两人虽是说着天气,却都知是各有所指。
“北虹,东晴西雨南平北乱,明天集市上大概又会有流言了。”乔致安说罢就看了眼杜敬璋,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一起抬头看着天空,似乎都在揣测天意一般。
这时忽然有些微声音传来,杜敬璋扬声问道:“是小九来了?”
有小太监来回话说:“回公子,确是九公子来了,只是九公子眼下……”
“致安,你进去看着,我去和小九说会儿话。”说着杜敬璋就快步赶到宫门口,便见杜敬玱在那跟守宫门的侍卫说着什么:“小九。”
“四哥……”杜敬玱莫名地瑟瑟然躲了躲,杜敬璋的眼光看过来时,他总觉得带着三分责备,而他是受惯了杜敬璋教的示意侍卫下去后,杜敬璋拉了杜敬玱往一侧的小花园里去,边走杜敬璋边说道:“这时候你应该明白自己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
闻言杜敬玱又唤了一声:“四哥”
这声带着些微不平之意,杜敬璋看了眼说道:“若连眼下的事都承受不得,心觉不平,那接下来很多年你如何过得去?”
皇帝一直在压着杜敬玱,不怎么让他冒头居功,所以杜敬玱一直挺愤愤然。不过他也明白这是为什么,所以也仅仅是愤愤然而已,并无其他:“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活得好好的。”
“别使脾气了,该哪儿哪儿待着去,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父亲寝宫,你这时候犯忌讳,明天就不知道多少张嘴论你的是非。”想起病榻上的皇帝,杜敬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跟杜敬玱说话说到什么时候,忽然心生感慨。
这边是帝王卧病、兄弟谈心,而在四方堂则是山中不知日月,师徒融洽,唯一不融洽的是蒋先生最近蹦字蹦得厉害……
“师父,杜敬璋说最大的行善就是授人以渔,一技傍身就饿不死,教人技能,让人凭着自己的双手吃饱穿暖,这才是善。而不是给人一大堆鱼,鱼迟早有一天会吃光的。这典故还是我跟他讲的,居然现在拿着来教我,他可真懒。”不过杜敬璋也确实给了她很大的启发,她会的东西还挺多的,反正自己又不缺钱花,教给别人也是可以的。
不过她会得再多,总也有限,所以她决定办一个技术学院,专门招一堆能工巧匠来教各种技艺。嗯,免费的技术学院,爱动手勤动脑的人怎么也能学着门饿不死的营生。
“好。”蒋先生蹦出个字来了。
眼下萧素在主堂,最近经常去,人得去补享天伦嘛,所以很多时候留云楼就剩下蒋先生和姚海棠在。蒋先生这么蹦字儿,姚海棠通常觉得很惆怅:“师父,办学堂很麻烦是吧,如果是个专门教人手艺,不是教圣人教化、礼乐文章的学堂,还麻烦吗?”
蒋先生很爽快地蹦字儿道:“不。”
听蒋先生说不,姚海棠就笑眯眯地道:“那我就办个专门教人手艺的,不过我先得招一大批能工巧匠啊人上哪儿招呢,地点选在哪儿呢,怎么管理呢,好多问题啊,一个个来吧。”
然后她就听到了蒋先生评论她的招牌字儿:“笨”
“我怎么又笨了……”
“四公子。”有三个字了,不错。
“可是师父啊,什么事都问杜敬璋,是不是显得我也太没本事了,你总得让我自己办点儿囫囵事儿吧。不管是谁,都得学着独挡一面,老想着找靠山是不行的。”姚海棠觉得自己应该办点儿事,她从穿越过来开始就一直想着自己应该在这个朝代留下点什么。
传世的东西有了,可是对生存在当下的人来说,这些的价值还在很小的范围内,所以她想用心把这件事做好,而且是自己来做。
更何况,杜敬璋了解怎么办技术学校吗,见过技术学校的制度和工作程序吗,都没有。在这上面她有优势,她知道制度和程序,知道大致的方向。
她倒是想得挺好,不过蒋先生一句话就把她这念头打散了:“你没这工夫。”
这话让姚海棠揉了把脸,然后说道:“噢,我得好好修炼是吧师父,你给我那么一大堆书我得修习到哪年哪月去。”
“浪费。”蒋先生这话的意思是,不好好修习浪费了姚海棠良好的资质,明明一个灵器师,结果比普通的启灵师还不如,蒋先生都替她觉得羞愧。
“知道了知道了,我写信去让杜敬璋给出主意,他手底下有一群公务员可以用……不对啊,师父,其实不如给安丰写信吧,这样的事他应该更熟悉一些。”姚海棠觉得办学校也是商业活动,只是她不收钱不赢利而已。
“都行。”蒋先生觉得自己这徒弟有时候没治,要钻进死胡同里往出拽都不肯出来。她写信给安丰说,安丰回头还是得上杜敬璋那请示,毕竟……身份不一样了姚海棠现在压根没有自己身份不一样了的意识,成天还是嘻嘻哈哈跟以前一个样,还一样窝厨房里做菜做饭,还一样梳着麻花辫乱晃,还一样对谁都笑眯眯的。
蒋先生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提点,可是姚海棠也得点得明啊接到姚海棠的书信后,安丰果然如同蒋先生想的那样,到和园把一应事务都向杜敬璋交待了一番。之所以最近生意上的事不怎么跟姚海棠说,那是安丰觉得小事儿不如不说,大事不说跟杜敬璋说,所以姚海棠就被晾着了。
“技术学院?”杜敬璋不由得笑了,这主意也就她能想得出来,既不碰圣人教诲的边儿,又办了她心心念念的学。不过这也倒真是个善举,有些东西一代一代师父传徒弟,可师父得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但是学校不一样,老师父们拿了薪俸,也就不用再担心饿死师父了。
在这上面,姚海棠还有更多的主意,她的意思是让那些能工巧匠们把教手艺当成一种荣誉,一种对他们的肯定,而且手艺人的社会地位毕竟有限,先生就不一样了。
“公子的意思是?”安丰恭敬地问道。
“按海棠的意思办,至于学院里需要先生,先从工部借过去,你只需要拟好学院的章程。既然要办,自然要好好办,学院一应事务你自行处理,官面儿上也不会有谁为难你。”杜敬璋说完又把那书信留下了,他在想这回姚海棠怎么不顺道给他也送个书信来,怎么有这么没点惦记的姑娘。
其实学院除了要硬件、要师资,还需要的就是官方认可,这种认可可大可小,要是杜敬璋愿意,随便让工部发个文就可以了。但要是那样就没意思了,至少杜敬璋认为没意思。
他一琢磨就进宫去,皇帝眼下已经好转了,只是还甚少处理朝政,若只是寻常事都由他代为批阅。进了寝宫,杜敬璋行罢了礼后说明来意,皇帝看着他挺久都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又不是天大的事,你写个折子按个印不就行了。”
“自折自印有违礼法规矩,这件事虽不如圣人教诲那般,却也是育人之事,总该请示了父亲才好。”杜敬璋可不会在这些上面疏漏。
“好了好了,你这媳妇儿真是个一天不折腾就不舒坦的,好在折腾得不错,朕准了。至于你说的文书认可问题,自己找工部去办,既然是手艺人,有工部的批文也就足够了。”皇帝说着还是到了杜敬璋原先想的上头去了。
不过皇帝也把他刚才的话听进去了,接着又说道:“朕手书个匾额给她挂学院门口,这就算御赐学院了,只挂个名。”
有时候只要挂个名就足够了,太学院为什么是读书人的圣地,那就是沾了个御字儿“谢父亲。”
“这倒不用谢朕,说来朕还得谢你那媳妇儿,这也是积德行善之举,不用朕出银钱,朕还能得个名,何乐不为。”皇帝只是这么一说,要不是杜敬璋来提,要不是姚海棠挺合他的眼,皇帝也不能轻易松这口。
四方堂里姚海棠可没想到自己就想弄一民办培训班儿,结果给弄成了这样……
166.怕麻烦
而当姚海棠接到信时,立马就哭笑不得了,她甚至有种感觉,那就是皇帝说“朕准了”的时候,十成十是满心里撒着欢儿,倍喜兴地想着:“瞅瞅,丫头,你又被安排了。”
皇帝指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儿,她跟皇帝虽然见面不多,而且谈话时还颇为庄严肃穆,可是她就是觉得皇帝其实是个乐意支着上巴看别人热闹的人。这要是生在现代,一准儿是个八卦到了骨子里,既市井且市侩的人。
“这又闹大发了,师父,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不能跟杜敬璋商量,他这人毛病很多,坏习惯尤其多,办什么事他不伸手且好,只待他一伸手那必定就好把事情往大了整。”姚海棠挺不满的,一来是被皇帝看了笑话去,二来是她真没想把事情闹这么大。
主要是她这人特别怕麻烦,这事情办小点好管,管坏了也不至于影响太大。可这一下就办大了,还沾上了个御赐学院的名头,那以后她这是算官方的还是算民办的,要算官方的,先生们的工资怎么算,她给还是朝廷给啊对于她的所有忧心,蒋先生只给她两个字儿:“小事。”
指着手里的信件,姚海棠睁圆了眼珠子说:“就这还叫小事呢,我可不敢担这么大担子,万一弄歪了麻烦的还是我。”
哑然地看了姚海棠两眼,蒋先生觉得有必要给她一棒子把她打醒来,于是蒋先生做了一个决定——他立马转头,看了眼今天难得清新的萧素说:“她笨,素素,你说。”
其实在姚海棠来说吧,她对帝王未必真存着多少敬畏,她且能在心里这么想那庄严肃穆、心眼比杜敬璋这筛子还多的皇帝,就说明她压根没把君权帝制这东西放在心上。
这么说吧,她就从来没纠结过身份问题,从来对她而言,杜敬璋的高高在上都不是障碍。对她来说,有障碍的仅仅是人心,以及各种变化。
当然,也不要指望一个参观帝王陵寝到麻木,近距离围观各种帝王将相被掘坟开棺的古董痴对皇帝抱有太大的稀罕心。她当时见了皇帝第一念头不是别的,而是心想:“皇帝耶,活的”
可见当时她能忍着没没扑上去求近距离围观,求签名求合照就算是很敬畏了,也是皇帝身上气势比较足,那气场让她有心没胆。
“师父,我知道了,您歇着,我跟她好好说说。”萧素接了任务,拽着姚海棠到一边去了。
坐下后,姚海棠问了句:“有什么要说的?”
萧素咳了两声,然后特严肃地说道:“海棠啊,你知道你自己现在什么身份吗?”
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当然知道:“知道啊,器师、启灵师、小富婆。”
然后就轮到萧素两眼发直了,问道:“没了?”
结果就见姚海棠用力摇头,灵器师那个不让提,所以没了:“当然没了,要不然还有什么。”
唉地叹了一口气,萧素说:“我错了,我应该知道跟你不能卖关子,你傻,你不懂直说了吧,你现在是皇长子妃,粗略点说是将来可能要母仪天下的人,就算不母仪天下吧,那你也不能跟寻常的皇子妃比。既嫡又长,不做皇帝也不庶出的王爷能比得的,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倒是明白一点儿了,你是说我现在在天下百姓眼里,什么都刨去了,但独独这皇长子妃的身份是落定了,跑不了了,所以……所以我该怎么样?”姚海棠心想佛经上不是说了,成佛之前穿衣吃饭,成佛之后吃饭穿衣嘛,她难道因为成了世人眼里的未来皇长子妃就不吃饭不穿衣了,那……太惊世骇俗了吧接着又叹了口气,萧素必需得承认姚海棠的强大已经不是一般二般人能承受的了:“刚才接到信,你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事闹大了,我怕麻烦,我负不起这个责任。可你做为一个皇长子妃,往小了说你可以从一定程度上代表四公子,往大了说你都能代表朝廷了。”
“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茶水来,姚海棠拍着胸口喘了好一会儿气,将将平息了一些后才看着萧素表情呆滞地说:“那我应该怎么个反应才对?”
“关于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你得稳住了,别表现得这么……这么没出息。你压根就不用担心你担心的那些问题,从现在起你得习惯,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只要决定就行了,怎么做怎么处理怎么维持那都有人去安排,到了要请示你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请示,你要做的就是辅助地拿点儿主意。就算你觉得自己很能干,什么事儿都能做,可是说到办学,你能比办过的人更懂吗,说到经营,你能连一个小掌柜都比不上……”萧素叨叨了好一大堆话,都是在向姚海棠证明,在别人的专业领域她姚海棠永远不可能比别人做得更好,就像在她的专业领域,很少有人像她这么好一样。
说完了萧素觉得姚海棠可能会受不了,哪知道她倍高兴地高举双手,特欢喜地高呼了一声后蹦了一圈儿:“这就意味着我还是一甩手掌柜,只要定定事儿出个银钱就行了,别的事都不用操心,太好了”
低估姚海棠的强大了,低估了低估了……萧素在心里暗暗地念了很多遍后,深深地看了还在高兴地姚海棠一眼,说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没意思吗,什么都有人去办,你Сhā不上手。”
已经蹦完坐下来的姚海棠特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又特别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很久以前,久到我都能以为是上辈子了,那时候我跟人说过一句话,人生短暂、流光易老,所以活着的时候,喜欢的人多见见,不喜欢就少见;喜欢吃的菜多尝几口,不喜欢的就少尝;喜欢做的事就敞开了去做,不喜欢做的事就少做。我一直觉得做到这些挺不容易,但现在似乎可以,那为什么还不高兴,为什么还要觉得没意思。”
无言以对,萧素半晌半晌才问了一句:“你不是不是喜欢被安排吗?”
“是不喜欢啊,其实如果按我的想法办得小一点,他要Сhā手我是不会肯的,那是我办的事为什么要他来Сhā手安排妥当。可这事到现在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牵扯到了官家体面,牵扯到了朝廷和杜敬璋,我不擅长维护这些,他能接手管了而且管好,这样的安排我喜欢。但是对于他把事情弄大了,我不喜欢,这就不是我要干的那摊子事了。”姚海棠摊了手,把自己的想法跟萧素明说了。
最后萧素还是对她的态度感觉非常无力:“四公子摊上你,实非福气,而是灾劫啊”
“啊呸……尽胡说。”她倒是曾经说过杜敬璋是她的劫,可这当口上萧素跟她说灾劫,她还是很忌讳的,杜敬璋眼看着要远赴边关,她可不希望这时候听着什么不吉利的话。
萧素捂着嘴闷笑了两声,松开后说道:“行了行了,我不胡说,信上说会有人来跟你商议技术学院的事,你且好好跟人商量着,千万不能把修炼落下了,要不然师父会一个字一个字蹦着跟你训话的。”
一想到蒋先生一个字一个字蹦着来长篇大论训她,姚海棠就觉得异常痛苦,那肯定得是人间炼狱:“我一定好好修炼,绝对不会落下功课的。”
没过几日,京中就来了人,还是由安丰领着来的,这件事果然是杜敬璋交待下来让他办来了。他也只是就学院的章程等一些具体事宜来询问,并问了要设立些什么科目。再问到学院的名字时,姚海棠差点把“中科院”三个字喊出来,幸亏她忍住了。
“叫惠民吧。”这个最不犯错,不是她没创意,她也想取个雅致的名字,可是这沾上御赐两个字了,就只好俗一点了。
可能她俗得太过了,安丰张着大嘴好一会儿都没回她,最后喝了口水笑着回道:“这可不好,京中最大的医馆里,就有个叫惠民馆的。”
居然抢她思路,姚海棠只得一摇头,想了想说:“那就叫政和,政通人和。”
这也都是抄袭,她在现代住的那地方不远处就是市委的综合办事处,那从前叫过惠民综合办事大楼,后来就改了名叫政和大厦。
“姑娘,你上点心成不,这名字是要呈皇上手书的,你把一学院叫政和了,以后政和殿是改名还是不改名啊”
……
最后想了想去没办法了,看了眼天空想了想说:“就叫天工吧,别让我改了,再让我改你就自己想名字去。”
“巧夺天工,这倒恰了题。”安丰击掌叫好。
其实她没理解姚海棠的心思,那叫“为天下服务的工人”。
不管怎么样,这名字就算定下来了,加上前缀后缀,学院的总称谓叫作——御赐天工技术学院,当然外边的匾额上就两个大字,外加一行小字和一个大印,不过这总称谓是不会变的。
最后这名字这么囧也是姚海棠没想到的……
167.子欲养
而姚海棠得知皇帝可能已感知了天命时,是杜敬璋到四方堂来跟她说的。
当杜敬璋用很寻常的口气说着这些话时,姚海棠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彷徨,甚至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无力感。姚海棠不管在现代古代,都没有像现在这么近距离地感受死亡,现代时祖父母、外祖父母以及父母都健康而且活得安乐,没什么大的病痛,所以对于杜敬璋现在的情绪,她只能试着去体会。
四方堂的早晨,雾气如纱一般在林间徜徉,他着一身青灰色袍子,静静地站在那儿时让姚海棠想到了雨天,初秋的雨天便应该是这样的青灰色,淡淡的一如别离给人的感觉。
她伸手紧紧地握住杜敬璋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手指近乎冰寒,她知道他心底或有些害怕,这种害怕应该叫患得患失。他与皇帝计较经年,终于有一天,那个在他眼里像珠峰一样不可逾越的男人亲口跟他说天命将尽,顷刻间他的世界就在一点点崩塌。
“敬璋,你是个好儿子吗?”姚海棠问这个问题时,非常地认真,当然她知道这个问题会让杜敬璋感到愧疚。
而杜敬璋只是看着林间的白雾,微微仰头时,额面上却没有素日里常见的淡淡清辉,只显得有些淡淡的愁绪萦绕在其间:“不是,从母亲走后,按父亲的话来说,我对他表面顺应,内心抗拒。”
有些人连表面顺应都做不到呢,姚海棠脱口而出就想说这句,可她现在不是有计划么,就得按着计划来说:“皇上他,是个好父亲吗?”
眉头深锁的杜敬璋看了她一眼,摇头说:“不是。”
听着他说不是,丝毫不迟疑,就像说他自己不是好儿子一样,至少说明在这段父子关系里,他对自己对皇帝都很公平,至少他先认为是他自己的错。姚海棠想了想,接着继续说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也许这句话大而空,但是他一直想把最好的捧到你面前来,希望你接受。对于一个父亲而言,没有什么比亲手把自己创立的伟业宏图送到儿子面前更深的认可与疼爱了。敬璋,虽然他不擅长做个父亲,但你必需承认,他倾注在你身上的感情非常深厚。”
不擅长做个父亲,杜敬璋头一回听人这么评价另一个人,哪怕这个人确实不擅长做父亲,而且就是他的父亲,他也觉得很惊奇:“这天下有很多人不擅长做父亲吗?”
“当然了,天下不会做父亲的多了去了,我见过的父亲实在不太多。在我看来苏老爷子算是个好父亲,言相爷也非常擅长于做父亲,你看小言,不管出什么事,言相爷总是第一个知道,但是言相爷从不干涉,只是把事情里的某些环节打通,或者给小言一些参考意见。言相爷总能切中要害,做了半辈子宰相,他的话是很有启发性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小言很幸福。”姚海棠是真的觉得言相爷是个好父亲,言行云这辈子真的没挑,好家世、好才华、好教养、好仪表,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言行云不骄不躁、天性淳厚、亲切随和,这多么难得。
只有一个非常疼爱孩子的父亲,才会言传身教,把言行云教养成一个既平民,又贵族的人,至少姚海棠是这么认为的。
幸福,杜敬璋又重复了一小句姚海棠的话,然后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小言幸福?”
一摊手,姚海棠说:“在这样的环境里,要么成为一个纨绔子弟,要么成为一个骄傲而有知的人,你也不得不承认,京城里家世好的公子哥儿不知凡几,但他们都无法像言行云一样平近、安乐。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还能追求一件内心至纯真的东西,而不受家庭的压迫与阻拦。最重要的是,言相爷教他成为一个知足的人,有句话说得好,知足者常乐。”
“知足者常乐。”杜敬璋一笑,确实是这样,言行云不擅机谋,做事手段总是光明磊落,从不欺骗人,而且和气平易。关键是有追求,敢追求,勇于追求,而且擅长于守候,最重要的是他并不以这种守候为苦。这么一说,杜敬璋觉得这从小就认识,且跟随了自己近十年小言确实是个幸福的人。
“是啊,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等到这时候你就会想,他活着的时候你都没能好好跟他相处过,要是多给你一点时间,或者你早些醒悟一点那该有多好。与其等到那时候,不如就在这时候,做知足的人,因为父亲还活着,还能笑着跟你说话,还能做一些事来让你气怨。不要百年之后,你连气怨都没个对象时再来悔不当初,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
后悔药。”姚海棠觉得他需要一个具有说服力的说法,否则他很难跟皇帝解除那种不父不君不子不臣的关系。
虽然姚海棠没见过他们相处,但从皇帝和杜敬璋两人谈起对方的态度时,姚海棠就知道,这俩都是别扭得很的人。谁也不会轻易先低下高贵的头,谁也不肯先打圆场。
这一番谈话下来 ,杜敬璋最终记住了一句话,这句话让他很震撼。姚海棠之所以不震撼,是因为她没经历过,而且现代人对文言文的震撼总是要小一些的。现代人会抱着那“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一类的词儿伤感,但是绝对不会对一句常听文言文震撼。
杜敬璋记住的是姚海棠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是失去过母亲和亲弟弟的,所以他能对这句话有很深刻的认知,只是忽然让他去对怨怼了很
多年的皇帝拉下态度来,并不是太容易。
虽然姚海棠不知道杜敬璋回京后两父子会怎么相处,但是她很有远见性地说:“如果觉得别扭,就默默地做一点事,不必让皇上知道。我知道,你不想人知道的事,就算是皇上也很难弄明白,所以你可以先从私底下开始做一些事情。不用太温情,不用太多改善,先关心饮食起居就行了。啊……对了,回头我弄个菜谱给你,你领着天然居的大厨进宫到你殿里的小厨房去做,皇上的胃口我还是了解的。”
跟杜敬璋差不多嘛,她当然了解了这些都让杜敬璋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是他很快就释然了,姚海棠且能这么热心,他一个做儿子的为什么还要不自在。然后就投入了和姚海棠商量菜谱的事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帝爱吃什么,他从三岁起就坐在皇帝身边吃饭,直到出宫立府那一天。
“好了,菜谱给你带回去,这份是给天然居的。”其实姚海棠可留了个心眼,有好几道菜都是天然居独有的,比如大酱焖萝卜。她可不相信杜敬璋会让皇帝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她可不能让杜敬璋就这么默默做了,那样是不会有什么改善的。有道是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说又练才是真把式嘛
杜敬璋可不知道她的心眼儿,拿了菜谱没几天就回京了,他也想多留几天陪姚海棠,可是再过段时间就要准备发兵事宜,他再不走不得耽误事了。
回了京里,杜敬璋拎了天然居最好的厨子进宫,经过了一些章程,那厨子就在宫里待下来了。厨子一听说是给皇帝做饭菜,还用的是姚海棠的菜谱,立马来了精神,那认真又荣幸劲儿连杜敬璋这做儿子都自惭。
他就从没揣着这么一份心情去为皇帝做些什么……
而皇帝看着端上桌来的几盘菜,再一尝味道,也不动声色,多尝了几口吃好了也不问是谁做的。当然私底下还是要派人去查一查,不过他只以为是姚海棠来宫里了,要不然谁能想着给他做这个。
等最后知道是杜敬璋去四方堂取的菜谱,从天然居拎来的厨子,还默不作声地办完就走人。皇帝一琢磨就莫明地笑啊,心说:“ 这个老四,就是这么个闷嘴葫芦,做了什么从不说,做完就走,这办事风格也不知道像谁。”
“去把那厨子叫来。”
厨子一听皇帝要召见,当时就晕菜了,脚下跟踩着云彩一样过来了,在小太监的提点下行了礼侍立一侧。皇帝冲他笑了笑,特和气地说:“今天做的几样菜不错,有海棠那丫头
六成的水准,以后愿意留在宫里给朕做菜吗?”
皇帝之所以召见,那是给儿子和儿媳妇儿面子,要不然一个厨子再做得好皇帝又怎么会召见,还询问上了。
厨子再晕菜,再荣幸也还是喜欢天然居,所以他以自己觉得不知死活的方式回拒了皇帝:“回皇上,草民喜欢天然居。”
皇帝不怒,反而笑了两声,低声说:“这丫头手底下的人跟她一样,没长脑子作糊涂劲。算了,退下去。”
然后皇帝就安排小太监把人送了回去,小太监路上说:“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万岁爷也就这几年了,既然喜欢先生的菜,还请先生多在宫里待待。小的小钱子在这给先生道谢了,万岁爷忙于政事,几十年来励精图治不得片刻安闲,还请先生看在万岁爷辛劳的份上,暂时别出宫。”
……
然后厨子彻底晕菜了,再然后天然居就少了个大厨,再再然后姚海棠就在四方堂蹦着骂皇帝
168.好东西
皇帝老爷子这招,在姚海棠看来那就是大大的打脸,她捧着一颗“行善积德”之心说服杜敬璋努力去做一个好儿子,而不是因为有好父亲,才相对应的做好儿子。某个瞬间,姚海棠真觉得自己这情怀非常伟大,但是皇帝老爷子把她的大厨拐走了,高掌柜诉苦似地跟她说了一句“该招人了”后,姚海棠就觉得屁的伟大情怀,都是浮云啊
其实如果玉山先生没跟她说“积德行善”之类的话,她也会劝杜敬璋在皇帝过世前的这些日子好好跟皇帝相处,但不至于说得这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后来萧素问她:“你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
她就只能默默泪流,这也可以叫自作孽了:“我这不是想行善积德么,化戾气为糨糊,让父子俩重归于好,对杜敬璋说他心里也舒服嘛,不至于以后悔如今没好好与皇上相处。”
“玉山先生又立了一功,他说话比我们有用嘛。”萧素开始佩服玉山先生那个怕死鬼了,三言两语就把姚海棠这傻妞给糊弄过去了。
这时玉山先生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堆着满脸笑地站在留云楼外说道:“我这叫断命,当然有用了,姚姑娘这一化解,也就是德行了。”
听着像骂人,姚海棠看着玉山先生行了礼,然后就想起萧素说的什么身份来了。可她见玉山先生受礼受得很自然嘛,一点也没有诚惶诚恐的模样:“玉山先生。”
“姚姑娘多礼了,今天卦象上显示我应该往南边走走,不过到现在好像也没发生什么意外之喜。算了,我该回去了,回头再说。”接着玉山先生转身就走了,跟来时一样眨巴眼就没影儿了。
看着玉山先生的背影,姚海棠顿觉无语,这人也太信卦了吧
“不是说自己给自己卜的卦不灵吗,玉山先生好像没这忌讳嘛。”姚海棠喃喃着说道。
“他坚信天底下没有比他更懂卦象的人,所以他从不让别人给他推盘卜卦。”萧素答了这么一句。
然后蒋先生就飘了出来:“素素,出山,海棠,待着。”
“师父,我们有出山的任务吗?”萧素问道。
“嗯,你跟我走。”蒋先生说完又看了姚海棠一眼,道:“修炼。”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偷懒的,绝对不偷懒行了吧。”姚海棠苦着张脸说道,其实越到后来修炼越枯燥无味,萧素说她已经卡住了,如果没有突破就很难再进一步。
要知道她现在这启灵师还是平平之资,只是在制器上比别人多占些便宜,灵器师灵器师,制灵器的师傅,这是萧素说完后姚海棠的理解。按蒋先生的意思,要想不被发现灵器师的身份,就得少制器,好好做个出色的启灵师。
她在京城制的剑是普生器坊的坯子,杜敬璋錾的花纹,她启灵的,所以不能算是天生灵器,因此没人能察觉出与普通的器有什么不一样。
等萧素了解了出山的任务后,又来跟姚海棠交待了几句:“这回去椿洲,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你在山里好好修炼,按师父的交待,玉山先生的推盘,你可千万别上京城去,我和师父没回来前你连留云楼都别出,知道吗?”
姚海棠就在想啊,她能到哪儿去,杜敬璋不召唤她去京城,堂里不给她任务,她出山个什么劲儿:“你觉得我能上哪儿去,杜敬璋才走没多会儿呢,我也未必就这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
下午蒋先生就和萧素下山了,留下姚海棠一个在留云楼里,她可真算是百无聊赖。琢磨着杜敬璋这回是上战场,总得给他点儿东西自保,她思来想去不敢做火药,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是逆天的。她是要积德行善,可不是来搞破坏的。
那就只能是做点兵器,她去过忠字营大营那边,看过这个时代的军备情况,所以相对来说,她觉得自己脑子里还是有挺多不错的东西。比如弩,比如投石机,再比如战车。
排兵布阵她不懂,三十六计早就写过了,孙子兵法她不敢抄,怕出问题,所以还是做弩和投石机就行了。
“弩要做连击的,在战场上可以抢得先机,还可以做攻城弩,只是不知道他们需不需要,应该是只要打散他们的士气,让杜敬璋有生之年西边那些人都不敢来犯边就差不多了吧。世间代有猛将出,总不至于以后就没别人了。”姚海棠说着就开始着手画弩的图样,从各种构件到精确的尺寸,从前她对这感兴趣,还给自己做了个小的袖弩,既防身又好玩儿。上了街还不至于因为携带杀伤性武器,被警察以妨碍公共安全的名儿给抓起来。
至于投石机,她也只知道史料里的各种构造图形,自己并没有做过。开玩笑,做这玩艺她不得担心被邻居投诉啊,做出来总要试的,砸坏别人家玻璃人不得找她麻烦啊
所以弩是方便好做的,投石机她还得细细琢磨琢磨。
“不过这还是损人性命,伤人的事儿啊”姚海棠纠结了,不过最后还是决定做,如果做了能提早结束战争,不论对西边的夷人还是东朝百姓都是件好事。打仗嘛,不论哪个时代,最受苦受罪的还是百姓和普通的小兵。
弩做好后自己试了试,还是很方便的,改了几个小地方后,就让人和投石机的图纸一并送给杜敬璋。投石机这玩艺儿她还是交给专人做吧,她弄半天觉得这东西太过巨大,还真不是她一人之力能弄好的,光是搬石头都能把她压垮
然而当东西到杜敬璋手里时,杜敬璋首先确实先把东西收好了,姚海棠做了普通弩和手弩两个,杜敬璋自己先试过后琢磨了一番:“去传乔致安来一趟。”
不多时乔致安就过来了:“公子传我何事。”
“试试。”杜敬璋指着桌上一大一小两把弩,示意乔致安拿起来使用。
乔致安也不多想,拿起来细细看了就得了要领,然后扣指轻轻一扳,箭“嗖”地一声破空而出,重重打在场院中的靶心上:“公子,这是?”
“弩,海棠通过太平院送过来的,你试试袖弩。”杜敬璋觉得普通的弩适合战场,而这袖弩嘛自然适合太平院。
其实姚海棠更想让杜敬璋留着,不告诉任何人,希望他真出现危险的时候,能用这个来自保。但是姚海棠可料不到,杜敬璋想也不想的就把东西转手给了乔致安。
袖弩一扣上手腕,上头有细细的绳可以抽出来结在手指上,抬手时手指张开就能把箭射出去。当然,也可以像普通的弩一样用手扣动机关把箭发出去。
比起普通弩,袖弩的威力无疑要小得多,但是短距离里袖弩比普通弩更具灵便性:“好东西。”
“投石机与弩乃战场之器,袖弩则是防身之器,海棠是这么说的。”但是两个男人相视一眼各自笑了,投石机和弩是战场之器这点没错,但是袖弩做为防身之器不是最好的,但做为暗杀之器,却肯定在短时间里是最能出其不意的。
要是姚海棠知道非跟他们俩急不可,她可没想到自己当初走夜路回家用来防身的东西,被这俩满脑袋心眼的男人当成了暗杀之器,而且后来在太平院广为推广。姚海棠得庆幸她没想着做枪做炮做火药,要不然还不定得被歪成什么样儿。
“玉山先生说她不宜入京,尤其是我离京后,你们多看着点,就算她要进京城,也把她拦在门外。玉山先生断命断得很准,可她偏偏又是个天不信地不怕的。”杜敬璋要离京赴边关,最放心不下的当然只有姚海棠,在他看来那姑娘是个十足十的弱势群体,弱势群体这四个字还是她自己说的。
点头应了,乔致安却似是侃笑一般说道:“公器私用,公子终也有个牵挂不舍之人了。”
只见杜敬璋迎风一笑,满脸温柔之色溢满了出来:“我已经报过父亲了,父亲应了便不叫公器私用。她脑子里看来装着不少好东西,临了还能把这几样东西给我送来,致安可以好好敲打敲打,只是要注意保守好消息,她可能永远也闹不明白,在她看来寻常的东西,可能会带来杀身之祸。”
乔致安低头应了,然后说道:“姚姑娘已经知道用太平院来传递消息,已经不错了,至少从太平院过的消息,我能保证殊无遗漏。”
“随我进宫一趟吧,也不知道父亲今天好些了没有,昨天看着似乎又有些不妥。”杜敬璋确实是听进去了姚海棠的话,而且很有感触,这些日子皇帝眼里偶尔闪过的温情之色让他胸臆间也满是柔和。
“公子。”
“嗯,怎么了?”
“您被姚姑娘卖了一回。”杜敬璋是身在此山中,乔致安是旁观者清,他近来多守护在皇帝身侧,老早就从皇帝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姚海棠那点儿小心思了。
“她卖我,怎么卖的,说来听听。”杜敬璋就奇怪了,那傻姑娘不被卖就很好了,居然还能不声不响卖他一回。
“菜,姚姑娘给皇上做过。”
只要一点就明白了,杜敬璋不由得摇头失笑:“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心思,跟我说沉默着悄然做就是了,她却大摇大摆的就把我给供出去了。”
姚海棠要是听了估计会说:“切,卖你一回算什么,拐你一辈子才算是强大的。”
169.想歪了
时至七月中旬,发兵之事就在这几天,老早杜敬璋就写了信给姚海棠,让她不必来京中相送,因为到时候要经过四方堂附近,他会去看她。
而越是临近发兵,皇帝就愈发舍不得自己这儿子了,实在是最近杜敬璋态度太好,让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做父亲也是件愉悦之事。正是在这关口上却要去西边儿平夷人,既不舍也不放心,毕竟杜敬璋在军中没待过几年,而且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老四,一路小心,朕等你平安归来。”皇帝这时说的既不是得胜也不是其他,说的只是平安,这样听着就尽是父亲的语气和心态了。
“父亲保重,儿子必凯旋而归,不负所托。”杜敬璋面对皇帝的温情时多少还是会有些别扭,按姚海棠的话说,他就是个不别扭会死的人。
皇帝这时候挺想说一句“朕不需要你凯旋而归,朕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安安全全地回来”。可眼下是送大军出征,他不能这么说,只能说道:“朕准备好庆功酒,希望三军将士早日得胜而归,到时候必是为你们鲜花铺道,满城披红。朕盼你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勇武无敌,但是三军将士皆朕子民,朕更盼望你们从战场上安全归来。”
接下来皇帝说了很多煽情的话,有不少儿郎都跟着落下了泪,离家之际有些话是万万听不得的,一听准得掉泪。女儿家哭固然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而男儿一旦落泪了,那就必定是见之令人觉壮阔,闻之令人觉酸楚。
最后还是杜敬璋说了几句,又把气氛带动了起来,他说完还觉得今天皇帝是不是犯了糊涂,怎么说得三军将士都抹泪了,这不应该是说得一个个热血沸腾的时候吗?他圆了圆场面,辞别了皇帝之后翻身上马。
皇帝看着杜敬璋叹了口气,又看了眼身后的皇子们,再叹了口气。实在不是他想叹气,最近对比太强烈,他不得不叹气:“小九,过来。”
杜敬玱依言上前来,垂首问道:“父皇。”
“老大,你也过来。”
大皇子不明所以,心里暗想自己最近没做什么惹祸的事,自从被杜敬璋削了后,他就一直老老实实地不争不抢不使坏:“父皇。”
于是皇帝接着叹了口气,扫了自己众多皇子一眼,心里有些不痛快:“算了算了,今儿都陪朕上天然居吃饭去,朕也正好问问小的功课,问问大的起居。”
皇帝心说,儿子不来就老子,老子想享天伦,就只好上赶着去就儿子们了。
众皇子各自瑟瑟然,心里大抵都在想:“杜敬璋前脚刚一走,正预备好了过过舒坦日子,难道他们这位父皇又看谁不顺眼了,准备收拾谁?上天保佑,但愿不要从自己开始收拾就行了。”
带着一干皇子到了天然居,高掌柜一看,差点一口血喷在柜台上,不是没接待过皇子,也不是没接待过皇上,是没接待得这么齐整过,这得拿什么规格啊
只见皇帝熟门熟路地说:“出新菜谱了?”
“回爷,前些时间刚接到东家的菜谱,这几天才上新,爷和诸位公子可是要试试新菜谱?”高掌柜捂着胸口,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心就从胸口跳出来了。
“嗯,加上酱萝卜……”皇帝还真是好上这口了,宫里那厨子一天到晚换着花样儿做,至今也才做一回酱萝卜,所以皇帝是真馋这口啊。皇帝说完了自己喜欢的菜,还一一点了皇子们喜欢吃的菜。
这一来就闹得皇子们更加惴惴不安了,各自看了一眼,都是询问的眼神,都以为是谁惹着皇帝了。
点完了菜坐下,皇帝说:“糊涂了?”
众皇子们点头,大皇子左右一看,横竖自己是大哥,顶风上呗:“父皇,请容儿臣问一句,今日与儿臣及兄弟们设宴在天然居,所谓何事?”
“朕说没事,你们这些脑子能不胡揣测吗?”皇帝可了解自己这些个儿子,摆了今天这阵仗说没事,刚几岁的小公主见了都不信。
这时高掌柜在外边喊着上茶果点心来了,皇帝就没说话,众皇子看向高掌柜心生感激啊,要不然就得答这句话了,答能太违心,答不能又有些不妥。
可是高掌柜为难啊,上完茶点赶紧消失,皇帝又说道:“朕与你们一样,幼时长在深宫,少年时与众兄弟暗里角力,却也还能融洽相交,只是至冠礼便生间隙。朕那时想,若朕将来有了儿子,必教导他们兄友弟恭,争来争去如何有意思。”
众皇子一个个听得满脑门汗,皇帝今天这一手让他们都坐立不安了。
“最近朕想明白一件事,不是你们要争,是朕的态度过于不明显,朕总希望选一个最能干,最有谋略的。所以朕冷眼看着你们争,暗地里比对着谁更合适。朕给你们摆句明白话,朕天命将尽,诏书也立好了,等老四打完这场战回来就布诏。自然,不是老四,老四这辈子估计就着落在那姚海棠身上了,看样子是给个神仙都不干。你们也别再争来夺去了,朕只想着,既知天命将尽了,就趁着这些年享享天伦之趣,朕要的是儿女,不是皇子公主,要是皇子公主趁早滚蛋,别跟朕眼前转悠。”皇帝言罢就摆出一副什么都说完了,你们赶紧表态的模样。
皇帝这么说除了字面上的意思,还有很多东西,至于这些个皇子们怎么揣测,那就是他们自己的理解问题了。皇帝笑着一一扫着眼前的皇子们,忽然发现自己这些个血脉,一个个都心眼多,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应承什么的。
天然居里这一顿皇家家庭宴会,大部分人吃得自然是没什么滋味,最有滋味的是皇帝。
而出行的队伍做的行军饭,杜敬璋惯来挑嘴,这时候却是与士兵一块用饭,虽然饭糙菜糙,可杜敬璋咽得很从容,就像是吃姚海棠做的菜一样,只除了少了几分满足与愉悦之感。
“公子,您何必呢?”几个大将不得已了,也只好跟着一块儿吃行军饭了。本来大将们有小灶,杜敬璋就更不用说了,皇帝格外关照了一句,早准备好了合适的厨子侍候他的饮食。可杜敬璋偏要蹲着,他们也没办法,劝也劝不动。
“确实是不好吃,可是领兵打仗如果连同甘共苦都做不到,怎么能同生共死、同进同退?”杜敬璋每吃一口都想起姚海棠做的菜来,真的差太远了。
士兵们看着也不由得侧目,京城里谁不知道四公子嘴挑得令人发指,可这位居然能跟大家伙儿一块吃行军饭,还丝毫不嫌弃。甚至是一口一口细细嚼了,没有浪费一点饭菜。按姚海棠的话说,杜敬璋具有很深的人格魅力,在他身上的具体体现有很多,眼前这就算一种。
好在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行军饭简单,饭用大锅煮了,偶尔底下糊了有焦香气,要是有心的洒了点草根之类,还会带着些许甘香。伙头兵做饭还是挺上心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现在四公子跟着一块儿吃了,得用点心,谁也不知道四公子下一顿吃哪个营哪一队的饭菜。
到了四方堂附近时,大将们心领神会,在离浮梁山约五公里的地方扎营,提前安帐歇宿。杜敬璋则骑了马去找姚海棠,趁夜去还得趁拔营前归,时间并不宽裕。
姚海棠事先也接到了信儿,知道杜敬璋今天晚饭前会来,早早就准备好了饭菜等着他。等一见着了人,姚海棠不由得心疼:“又瘦又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矿工去了,你怎么就不好好照顾自己呢。”
“在京里忙,出京这几日也没好好安顿,瘦点也是应该的,上战场瘦点黑点好找地方隐蔽嘛。”杜敬璋笑着轻轻把姚海棠抱进了怀里,旁边蒋先生和萧素各自咳嗽了一声。
蒋先生和萧素回山后就没再接出山的任务,一心一意看着姚海棠修炼,看着她不去京城。
听着咳嗽声,两人倒也不尴尬,分开了后杜敬璋朝蒋先生施了一礼:“蒋先生。”
“吃饭。”蒋先生两个字一招呼,就算是跟杜敬璋见过了,其实蒋先生和姚海棠有个共通点儿,那就是都不怎么把身份看在眼里。不过蒋先生是有这概念的,姚海棠从前是半点这念头都没有。
今天杜敬璋是拿着徒弟夫婿的身份来的,施了礼,蒋先生只点头应声回了,这就代表这做师父的拿杜敬璋当自己晚辈看待了。
杜敬璋自然也是心领神会,和姚海棠萧素一道进厅堂用饭,用罢了后萧素洗碗去了,蒋先生咳嗽都不咳嗽一声地回后院去了。杜敬璋看着姚海棠,姚海棠就回望着,此时夕阳漫天,山雾微收,整个留云楼在一片金橙色的薄雾里,如流金溢光一般灿烂而和暖。
然后姚海棠就想歪了,真的不能怪她要想歪啊,天光太好,然后她就想起一本小说里写过,什么男主去从军,从军前跟女主那什么什么的……
她觉得这样出格的事杜敬璋干不出来,这人规矩着哩
170.不纯洁
出格的人做出格的事叫理所应当,规矩的人做出格的事那才能叫出格。当此夜云雾微收,山林之间一片静谥之气,姚海棠和杜敬璋并肩行走在林间,月色透过如薄纱一般的雾投照下一片空濛的清辉,淡而氤氲,不论行走到哪儿,都似是笼罩在他们俩的头顶一般。
两人亦不似现代大街上的情侣一般搂搂抱抱,只是十指相扣便甜蜜以极。姚海棠不时眨着眼睛溜溜地看着杜敬璋,那眼里有闪闪亮亮的水波盈盈流转。
看了几眼后,杜敬璋微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今天怎么有有些躲躲闪闪的,惹事了?”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姚海棠嗔骂道:“胡说,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惹事精,除了惹事没别的事。”
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上微微冒出来的胡茬儿,杜敬璋说:“那就不是惹了事,你这一晚上就没拿眼好好瞧过我,不一会儿瞥一眼,不一会儿溜一眼,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
她……她才没做亏心事,只是想了一些比较香艳的东西,可是她能跟杜敬璋说嘛。这才真是胡扯了,虽然她是一shu女,心理年龄比杜敬璋还大,可不管灵魂还是身体上,她都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好不好。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按规矩不得胜不班师,可你这回是先打西边再打北边,都是硬骨头,要不然不能这么多年还在那儿。杜敬璋,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你要是想我了你怎么办啊”姚海棠说完觉得自己这话题转移得实在不好,一说就惆怅得很。
只见杜敬璋嘴角有了笑意,似乎整个氤氲的清辉里都有充满了他的笑一般:“那就给我写书信,虽然从这到边关,快马来回得一个月,但总能收到是不是。太平院的消息传递得快一些,你可以从太平院送信。”
越说越舍不得了,姚海棠现在才明白历史上那些个思妇诗是什么样的境界了,她现在就觉得等杜敬璋走了她会不适应,这天底下还有谁跟他似的,什么都一定要安排得妥当了才安心:“那我们用太平院送信,算不算以权谋私啊。”
……
这脑子,杜敬璋伸手拨弄开了她额头的刘海,以大拇指轻轻地按在了眉心上,另外四指便轻轻地落在了耳侧的脸颊上:“太平院在边关会设点报军情,你这只是捎带的,你现在这脑子里装的东西可是越来越绕了。”
姚海棠被他掌心地温度烘得暖融融的,遂更往他掌心蹭了蹭脸儿,跟猫儿在蹭着毛线团儿一样:“我是怕坏了你的名声嘛,师父告诉我的,说我现在身份不一样,要想更多,要考虑更多,要拿捏得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应该明白。唉,其实哪里有不一样啊”
“你别放在心上就行了,这些都没什么,你自己过舒坦了就成。身份二字束缚了我经年,难道现在又用来束缚你不成。”杜敬璋说完又拉着她往林深处慢慢穿行,林间的鸟声风声迎面而来,带着几分草木的香气自两人周身飘荡徘徊。
此情此景自是美好以极,两人的心间多是甜蜜而温柔的东西,虽有淡淡离愁,却连这离愁都是甜蜜美好的。
就在将要到子时的时候,两人眼看着就要分别,杜敬璋必需趁夜赶回军营去。
这时杜敬璋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她,姚海棠浑身一颤,忽觉得从头到顶都是滚烫的,这个怀抱实在太过炙热:“敬璋……”
娇滴滴的两个字半含半吐地喊出来时,如水一般漫过杜敬璋的耳朵,杜敬璋轻轻地在她头顶点了点头:“嗯,海棠。”
这一夜,杜敬璋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现在,紧紧地抱着她,在她的额头烙下温热湿润的唇,那亲吻如蝴蝶一般熨帖着她的肌肤。只是一个晚安式的吻,她却不由得瑟瑟抖了抖,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近这么亲密过。
这大概就算是杜敬璋的出格了,他可以抱一抱,但从来不会有更多,今夜居然有了亲吻,这已经算是个很大的突破了,至少姚海棠是这么认为的。
不纯洁了整个晚上的人这时脑子里尽是些诸如“扑倒”“强推”之类不怎么纯洁的词汇儿,但是她知道,杜敬璋其人,发乎情止乎礼,在没有三媒六证之前,他不会越线——刚才已经算逾越了一小点儿
一触既止,杜敬璋没有再深入下去,只声音微沙哑地说:“海棠,好好在这里待着,既然不适合入京就不要去,京中的事交给安丰和青苗处理,有什么事他们俩都能处理好,明白吗?”
“我知道,师父也不会让我去的,你要小心,要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回来,我……我等你。”姚海棠其实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到了嘴边只有这么一句话。
杜敬璋何尝不是这样,却是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上时,只化作了很朴实的言语:“海棠,保重。”
“你才要好好保重呢。”姚海棠忽觉心尖微微一颤,有些酸胀感如同潮水一样渐渐弥漫开来,让她差点儿就想抱着杜敬璋痛哭流涕了。
就在她眼圈儿微红的时候,杜敬璋的手指抹过她的眉眼,幽幽地叹了一声说道:“海棠,不要掉泪,永远不要,我似乎答应过你,永远不让你哭。”
她压根不记得有这回事,而且她虽然眼圈儿红了,但肯定不会哭出来的,只是离愁别绪,总得容她表达一下。这可是她前世今生头一回送人上战场,而且是有生死的战场,眼圈儿红还算好的……
她在心里各种碎碎念着,这样才比较能排解情绪,这样才能不哭出声来让杜敬璋别去了,事成定局,她说不去只是徒惹伤感:“这世上能把我惹哭的只有你,只要你不惹我,我怎么会哭。”
“嗯,我不惹海棠。”杜敬璋眯着笑眼看着她,面上自然也是不舍。
可再不舍也是要离分的,此一去不知哪一年才能相见,东朝的规矩太多,当兵时除却回京述职是不能探望也不能探亲的。只有打赢了,把敌人打跑了,才能载誉而归。
虽然姚海棠觉得不人性,但是东朝的规矩就是这样,而且士兵们都已经习惯了。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对战场的向往似乎多过对家庭的向往,他们从十岁左右开始就在军营历练,说句比较残酷的话——战争就是他们的职业。
这一夜送杜敬璋的时候,姚海棠是笑着的,虽然不舍,但到底没流露出过多的伤感来。但是杜敬璋一走远,她就忍不住了,在最浓情蜜意的时候,杜敬璋就这么打马走了,而且这一去还得好几年,姚海棠没能忍住落了几滴泪。
好在她不是那感情过于丰富,泪腺过于发达的,只掉了几滴拿袖子一抹就回屋睡觉去了。只是今晚和风朗月,天气凉爽,她却彻夜不能安眠。
杜敬璋走后的几个月,她一直睡得不踏实,直到太平院传来了战报,一切安好,又送来了杜敬璋的信,她才着了觉:“这操心劲的,我都没想过自己还能为一件事这么挂心放不下的。”
“现在可以安心修炼了,别老担心,你说几十万大军连个皇子都保护不了,他们还不得羞愧死啊。四公子也就是去坐镇中军的,你觉得敌人能冲开层层包围,然而躲过太平院的黑衣人去刺伤四公子吗?不可能嘛,那就别担心了。你看看你自己,这两个多月就没好好修炼,师父可对你有意见了。”萧素把姚海棠手里的信儿抽走了,这信都看三遍了,真不知道看了有什么意思,看三十遍也看不出个大活人来啊
被萧素赶着去修炼,姚海棠说到修炼也是一把辛酸泪:“为什么这多半年都没有一点突破,好像还停留在原地,一点儿什么进益都没有。”
“停滞期谁都会出现,你出现得算比较早的了,一般在启灵师中期比较难突破,不过出现得早有出现得早的好处,至少将来你至后期没有阻滞。不过我看你的能耐全在……上面,所以呢启灵师的天赋就相对弱一点。”萧素说完就不答她话了,盯着她催她赶紧盘坐,这时都可以运行八十一周天了,居然还踏不进中期的门槛,萧素都觉得脸红,这虽然是蒋先生的徒弟,可大部分时候教得是她。
这上萧素不由得怀疑,难道自己没有做师父的天分?
“对了,昨天有人从京城回来,说是去了你的那个南山天然居,回来狠狠夸赞了一番,说那儿真是世外仙境,修身养性的天然之所。美食美客美器美景,再没有比天然居更好的地方了。我说海棠,真有这么好吗,看来改天我得去看看了。”萧素可从来不关心自个儿师妹做了些什么,只是听人夸出花儿来了,才生了好奇心。
“自己去,我要修炼我没空。”姚海棠说完眼睛睁开来,一拍掌说:“是啊,南山天然居离京城可远着,要是有事必需去京城那边,可以直接去天然居,这样不就没事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一块儿去……”
话还没说完,蒋先生就站了出来,看着俩徒弟说:“从明天开始,闭关。”
姚海棠和萧素齐齐哀号道:“师父……”
蒋先生一副没商量的态度又飘回院儿里去了,理也不理姚海棠和萧素的哀号。
闭关啊,可长可短的,万一蒋先生发起疯了闭长关,她们俩青春美*女一出来就得变“女青年”,这可不好玩啊
171.女青年
事实证明青春美*女很有可能下回再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就成了“女青年”,蒋先生发了书去主堂那别说要闭长关,短则一年,长则三年都有可能。闭关不是说不吃不喝不洗澡,饭照吃、觉照睡、澡照洗,就是被关在闭关的山洞里而已。甚至就连姚海棠要写书信,那还能照写照发照收,一点阻碍没有,不过是大半时间都要用来修炼罢了。
山洞里采光还不错,空气也好,还有山有水有风景,每人一间茅屋待着,饭菜有人送来,洗澡有温泉,反正就是不让出去。按蒋先生的话说,除了不能到处跑,一切照旧。
可萧素的说法是:“师父喜欢暗乎首相对封闭的环境,所以最喜欢闭关了,最长的一次闭了五年关,而且每一次闭关出来都会让人惊讶,因为每一次出来都上一个台阶。不过师父已经启灵师后期了,也不能成仙成神,他想干什么。”
“我觉得师父是为了让我不去京城,这才闭长关的。”姚海棠是这么认为的。
不管怎么样吧,这关是闭定了,外边儿还有人守着不让她们俩出去,蒋先生是肯定不会出去的,她们俩这师父一盘坐能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姚海棠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如果那些仙侠类小说里说的“辟谷”是真的存在,那蒋先生可以闭关到地老天荒去。
山洞无日月,除了隔段时间能收到杜敬璋的信,再回一封之外,姚海棠到最后压根不会算日子了,山洞里四季恒温,压根就没有季节观念,花四时开,叶四时绿。时间也就慢慢地消逝着,杜敬璋的信里,战事一直很平稳,他不激进,而敌方人相对少得多,在武力值不均等的情况下,杜敬璋在按尽量少死人的方案推进战局。
当然,杜敬璋所谓的尽量少死人,也不过是少死东朝的士兵,对于西边的夷人,杜敬璋从来没有手软过。他记得姚海棠说过的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而杜敬璋能接到的信,上边儿除了絮叨就是絮叨,姚海棠是个闲不住关不住的人,所以经常溜号,只是精神上的……
杜敬璋看了来信总是一笑,心里却也明白蒋先生的苦心,大概这长关得闭到他回去为止。再看到姚海棠信里吐露的那郁闷劲儿,杜敬璋又总是心生不忍,这姑娘似乎从来就没有停下过脚步,这一下被关了,心里可得烦躁得不行吧。
不过这关,也真没闭到杜敬璋回来,不是姚海棠或萧素待不住了,对姚海棠来说,习惯了也就自在了,只除了不能自己做饭做菜,和在留云楼也没太大区别,反正在山上她很少出留云楼的范围。
至于萧素,她可是个极勤奋的人,比姚海棠勤奋多了,不过天赋这东西也很有作用,萧素天赋好又肯努力,比起姚海棠来当然是一日千里,不可同日而语。
最后是蒋先生非出关不可,也因此姚海棠了解到了蒋先生的风流史……呃,应该说罗曼史,实在是既浪又漫啊
“你们俩在山里待着,我自行下山去,素素,你看着她不要让她离山。我答应了四公子看紧她,可眼下我得出去,你是师姐,好好管着她。”蒋先生以从来没有过的说话速度和字数把事情交待好了,随手收拾了几样东西人就风一样地飘远了。
看得姚海棠是瞠目结舌,指着蒋先生的背影说:“素素,师父这是去做什么,而且今天居然还话这么多,好稀奇啊”
萧素白了她一眼:“稀奇什么,没听人说是张朝云,那是师父的心上人,心上人出事了,师父能不急嘛。”
“张朝云,这名字好熟悉啊,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姚海棠思来想去也记不起来,按说她记性不错啊,怎么连人都记不起了。
“南塘居士。”萧素吐出四个字来。
这下姚海棠知道是谁了,这南塘居士嘛,啧啧啧……可是皇帝都仰慕着的女人啊,关键是这女人居然还是个丈夫死了的。就是传说中的洞房死——还没洞房就死了,南塘居士张朝云就这样成了寡妇,这样的人据说是命盘不好,克夫克子克亲,没人敢娶。
可就是这样一个没人敢娶的女人,掳获了皇帝的心、蒋先生的心……还有言相爷
天神啊,三个男人争一个女人,蒋先生看起来算是最没戏的一个,不过她知道蒋先生也是一实力派,这戏……可看啊
“一个人生无比彪悍的女人啊”姚海棠感慨了,穷她这小两辈子也不能成为这样的女人,她羡慕这样风华倾世的女人。当然,不代表她希望成为这样的女人,好是好,倾世是倾世,就是不免心里苦了些。
“你不想关心关心咱们在山洞里待了多久吗?”萧素忽然凉气嗖嗖地说了这么句话。
姚海棠是典型的不知日月混日子,除了收信写信,她压根就当是换个地方宅着而已,她对于做宅女也是很有心得的:“不知道,一年左右吧。”
萧素一脸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模样,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姚海棠说道:“快三年了。”
“三……三年,不可能吧”姚海棠傻眼了,其实是她自己没注意到,自己打座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所以时间就不自觉地溜走了。
点了点头,萧素说:“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今天发下来的东西上贴的年号是靖和三十三年三月初七。”
……
伸长脖子看了眼萧素手里的贴条儿,四方堂的东西,要是送来的,一定贴了明细条子,上边儿会落年款和发东西的管事姓名。一看,上边儿写的果然是靖和三十三年,姚海棠一看就双手捂着脸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貌美如花的美*女真的变成女青年了”
事实是,她十九了,当然在现代这正是最青春年少的好时光,可在东朝,正常点儿孩子都得几岁了。女人最大的敌人永远是时间,这一闭关一出关就平白无故长了三岁,姚海棠恨不能惊声尖叫才好。
“我去看看爹娘,你在留云楼里自己待会儿,我过会儿就回来。”萧素说着就往外走,留下姚海棠在原地依旧感慨着岁月不饶人。
感慨完了日子还得照过,好在是十九不是九十,要不然作孽了。归置好了东西洗手做饭,等萧素回来一起吃过了饭,然后洗澡睡觉,这一觉得居然还睡得分外美。
第二天起来,萧素跟姚海棠说:“我得陪爹娘出去一趟,我跟他们说了你不能下山,所以你别想着往外跑,知道吗?”
一听这个姚海棠不乐意了,嘟嚷道:“你都能出去,为什么还要把我关山里,而且我也不会去京城的,我最惜命怕死了。我要下山,关了三年了啊素素,多可怜啊,我不去京城就去南山那边看看行不行?”
“行,等我回来再说。”萧素一伸手就打段了姚海棠,蒋先生交待下来的事,萧素向来执行得很彻底。
……没天理,没人情,没道理
本来姚海棠还想等萧素走了自己下山,可是不但山里的侍卫拦着她,连带着三年没见的陈荣都蹦出来拦着她不让她下山:“姑娘,眼看着公子就要班师了,至多半年的事,您就再忍几个月,不就没事了。”
“有事,有事得很,你是不知道我都快闷死了。就算不去京城,你也让我下山去集镇上晃晃行不行。把我闷死了,不照样跟杜敬璋没法儿交待呀”姚海棠现在学会拿杜敬璋来说事了。
长叹一声,陈荣说:“那姑娘就到集镇上看看吧,省得真把你闷坏了没法跟四公子交待。”
欢喜地收拾收拾,和陈荣一块下山,虽然不想带太平院的人,可是姚海棠知道不带他们,他们就会拦着自己不让出去。
在下山的路上,陈荣忽然凑近了姚海棠说:“姚姑娘,其实杜和就是四公子是不是?”
“咦,你怎么忽然灵光了,想了三年终于想明白了。”姚海棠也不遮掩,反正杜敬璋说过,太平院的人是可以放心的,而且陈荣是他的老下属。
“我不太敢确定,也是偶尔听院长说过几句,然后才联想起来的,原来真的是公子。”陈荣忽然像是被揭开了一个大秘密一样,虽然这个秘密不怎么惊悚,可是一想起当年自己也曾在杜和面前称兄道弟过,陈荣就觉得肉疼。
“可是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也别担心,你跟他称兄道弟,勾肩搭背,还私底下骂过他的事他通通不记得了。”姚海棠笑眯眯地说道。
……
陈荣没来由的一抖,现在不是肉疼了,是后脖颈一阵阵泛寒气儿:“不会想……想起来吧。”
见陈荣寒成这样,姚海棠就笑意更浓了,也更想念杜敬璋了。被关着的时候天天修炼,不太觉得。一出来了,天地宽了眼前开阔了,可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杜四疯子啊,据说现在在北边,不知道好不好……
172.论出身
集市上这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好不容易开春暖了,集市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来往的商贩也繁忙得很。虽然是个很小的集镇,但是对于被关了三年的姚海棠来说,那也是热闹非凡,人间天堂了。
她一走进人群,陈荣和太平院的人就四散开了,他们不惯常跟在身边,据陈荣说贴得越近越容易看不到一些东西,所以坚持要散开。姚海棠本来还想拉着陈荣一块儿逛逛呢,虽然说这条街逛一个来回都用不了一个小时。
随意地看了看,她也并不是想买什么东西,就是想来凑个热闹。这时街边有卖野菜摊饼的,闻着香极了,姚海棠刚想掏银子来买几个就发现自个儿没带……
“老板,先包着,我让人送钱来。”
卖摊饼的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姚海棠一眼,那表情就像是在说:“看你也不像是连摊饼钱都没有的,怎么还想赖账啊。”
好在没隔多会儿陈荣就送了一袋散碎的银钱和铜板来,还叮嘱姚海棠说:“姑娘,以后出门记得带,要是下回我也没带,看你上哪儿凑去。”
买了摊饼往前走,一边吃着一边倍欢喜地逛着,忽然就有人拦在了她面前,倒不是什么土匪恶霸,也不是来调戏良家妇女的——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那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然后问道:“敢问可是姚姑娘。”
“啊,我是姚海棠。”她这才刚出来呢,居然就有人来找她,这也太巧了
“四方堂里也作兴扯谎了,明明姚姑娘在外边儿,还说姑娘闭关去了,紧着赶我们回京城呢。”这语气像是在告状。
听着有点儿不对劲,姚海棠就说:“是啊,我今儿才出关的,你早一会儿来我都还在山洞里呢,只是不知道你是哪位?”
那中年妇人微微施一了礼,引着姚海棠到了一处僻静的茶馆里坐下来,这才说道:“回姚姑娘,我是宫里来的,是内宫教养处的郑嬷嬷。因四公子将近回京,按皇上的意思,您和四公子的婚礼仪程也该开始了。这头一道就是说礼,因姑娘自草莽中来,这礼数是该好好学学的。”
这句话姚海棠不怎么爱听,什么叫做她应该好好学学礼数,要真让她拿捏起来,她的礼仪规矩全是杜敬璋教的,那可是正统得不能再正统的皇家礼仪。
“嬷嬷,我虽父母早亡,却是司珍坊的出身,司珍坊里的礼仪自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这句自草莽中来却是多有不妥当了。”要是这妇人换个说词,姚海棠也就由得她去了,她反正无所谓。
可是有人上赶着来打她的脸,那她可不看,凭什么轻看她,她的身份可一点儿也不低,真要摆出来,一件件一桩桩,配杜敬璋绝对得说绰绰有余。凭什么拿身份来说事儿,就算要说吧,那也轮不着一个婆子来说。
从皇帝到杜敬璋,到言相爷和宗府都没拿身份来说事,一个婆子居然说身份,姚海棠的小宇宙就这么爆发了。
那婆子自小教导的全是世家大族里的名门淑女,又或是公主、郡主一流的皇室女,所以姚海棠的身份在她眼里只能算得上草莽:“失言了,还请姑娘见谅。”
婆子虽然说了见谅的话,可神色间却自有一丝不屑之色。
“说到规矩礼仪,当年公子教我的第一句便是主从有别,主坐从立,主立从躬。”姚海棠最恨这些斗来争去的东西,所以她打算直接一掌拍死,不让这些苗头再冒出来烦她,人生大好,纠缠在这些上边儿有个屁意思。
那婆子一听连忙站了起来,讪讪地笑了笑,脸色却不甚好:“姑娘既然是四公子教的规矩,那就当知道坐当如何、行当如何、立当如何,眼下姑娘这坐却是不端不正不庄不肃。”
懒得再接下去说规矩,姚海棠直接说道:“嬷嬷,我便直接跟你说了,礼仪规矩真要拿起来,我也不弱于人。只是启灵师一道,讲究性天自然,趁意而为,若一味拘束,便失了灵性。四仪八方台如今还无法修复,礼仪规矩之物怎如天下安危重要,我如果束于礼仪规矩,就算有能力修复,只怕到时候也没这灵悟了。”
她就是胡诌而已,什么灵悟,什么性天自然,她就纯粹是厌烦了眼前这出。
不待婆子说话,姚海棠又说道:“我之仪表与天下之安危,嬷嬷以为孰轻孰重?”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那婆子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嚅嚅地答:“自是天下安危更重,但姑娘的礼仪规矩该拿时也不能少,要学还是得学着,到需要拿礼仪规矩的场合才能不悚是不是。”
得,合着这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姚海棠懒得理,直接冲外边儿招了招手:“陈荣。”
“属下在。”
“交给你了,告诉她我没工夫,如果因此坏了我和四公子的事儿,或者坏了四仪八方台的修复,我干四公子也不干。”姚海棠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了,结果碰上这么位,那还能有好脸色。
她憋了三年了,三年了啊,蜗牛都能憋成急惊风了。
其实有了她这句,哪里还用陈荣说什么,陈荣不过是说了点儿圆场的话,施压的事姚海棠已经干足了。这婆子大概在公主郡主们那儿都没受过这闲气,颇有些愤愤然。
等姚海棠回头一看这位愤愤然上了,她就说:“嬷嬷也莫气,我向来不会说话,有句话说得好,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嬷嬷何必拿我的错来惩罚自个儿,为我可不值当。”
她说这话时带着几分无赖之气,双手一摊眉眼直溜,几个随行的宫女都笑了,连带着那婆子脸上都隐隐有了笑意。姚海棠这也是想起了另外一句话,这世上最杀人不见血的就是流言,尤其是出自宫中诸妇人嘴中的流言。
她不能让流言伤了自己,更不能牵连到杜敬璋,三年前萧素就说过,她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杜敬璋,甚至还有朝廷的脸面。
这时陈荣招手唤来人把婆子和宫女们安顿好,然后才冲姚海棠竖起了大拇指:“姑娘原来也有招儿,先抑后扬,局摆得干脆。”
没夸摆得好,只夸干脆,只能说明她的手段还很粗糙,不过陈荣会再替她好好圆圆的。
“累死人了,最不喜欢和人耍这样的心机了,刀来剑来都没这么操心的。”姚海棠趴在桌上说道。
“有公子在身边,没人会在姑娘眼前摆这样的脸面。”
哟,原来是专门摆给她看的,姚海棠这下就更厌烦了:“以后没有这样的事了吧,我是说什么大婚的仪程,不会再有类似的程序了吧。”
陈荣琢磨了会儿摇头说道:“没有了,接下来的事儿姑娘就听着看着等着就行了。”
一个婚礼光程序就得一年半载,姚海棠算是见识到古代的婚俗了,以前在现代没少心生向往,现在只剩下各种想死了关键是杜敬璋都不在京里,他们甚至都没商量过成婚的事,居然一个外人就蹦了出来,让姚海棠顿时间觉得像是吃了一颗过期的糖果,有点儿恶心。
这一趟逛集市,当然是逛得半点儿趣味也没有地早早回了留云楼,陈荣一送到了就转身走了,他还得去处理一下那郑婆子的事情。
几天后萧素回来,立马就知道了她出去过的事:“不是说让你别出去嘛”
“有太平院的人跟着,没事儿的。”姚海棠心说早知道还不如不出去呢,不过她可不跟萧素这么说,萧素非得骂她活该不可。
“都出去了怎么还满脸的不高兴。”萧素有些奇怪,姚海棠这会儿不应该是兴奋地抱着一堆东西和她一块儿清点战利品吗,怎么像是一点儿喜气劲儿都没有的,反而比刚出关还低落。
“前几天在山下碰到了来说礼的教养处嬷嬷,素素,这就说到婚事了,可我忽然有点儿不确定了。”三年没见,依旧浓情蜜意,字里行间多是布满了想念。但是一提到成婚,姚海棠却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像是炒菜不放盐,做柠檬红茶没放柠檬一样,少了很重要的一味儿。
但是萧素觉得她是在抽风,瞪了她一眼说:“你不确定个什么,三年来写的信哪一封不是能把人甜得发晕,你不要要求过多,四公子对你叫没挑了。”
她也知道杜敬璋对她好,而且不会再有更好的了:“知道了。”
有些事,还是得自己想明白,跟别人说是很难得到答案的,姚海棠决定保留问题留着自己慢慢思索。
“对了,你不是说要去庐山那边的天然居一趟吗,你准备准备,过几天我陪你一块儿去,正好我顺便去京城办点儿事。”萧素说道。
一听能去天然居,姚海棠才高兴起来,终于有个好消息了。
庐山天然居她也就见过雏形,真正落成是什么样她自己且还没仔细看过呢,不知道那百亩菜园子长成什么样了,小型淡水湖里的鱼好不好,那瀑布凿了没有,书院开了没有……
173.人间四月
四月的京城草木始繁盛,京中的人们这时多是三三两两相约走在近郊,近郊风景如画,四处春和景融。年轻男女们或远或近地结伴而行,既是赏春,也是赏融入了绵绵春意中的才子佳人。
赏过了景,甚少有人回城里去用饭,大都是在城外上了马车,坐那“庐山专列”去那个挂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庐山”诗句的天然居用饭。
这些人自然不是家里没有马车,而是习惯地坐上了庐山专列,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庐山专列上那擅长于侃大山的农夫,或许是被庐山专列上特贡的***茶吸引了。
有人钻进了一辆马车,抬眼一看车上已经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相熟的:“哟,言公子。”
“曲候爷。”言行云正端着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茶,要是有姑娘家在场,这情景大概比喝那盏***茶还要香还要淳美。可惜挂蓝色帘子的只载男客,要不然真要引起一阵儿大动静了。
曲候爷上了马车,这时才看清楚坐在言行云旁边的是谁,这没看清楚还好,一看清楚曲候爷就在心里喊了声“晦气”:“乔院长。”
这两年乔致安已经温和得多了,手段也越来越柔,可办起事来那雷厉风行的劲头一点也不少,而且下手是更加的利索干净彻底了。
“曲候爷。”乔致安点头致意,算是回了礼。
跟言行云一块儿坐,那得叫如沐春风,跟乔致安一块坐,就只能叫如卧冰雪了。一时是春风一时是冰雪,曲候爷满脑袋冷汗,平时巴不得这马车慢一点再慢一点,好享香茶、赏美景、侃大山。
可今天,曲候爷抹着汗,希望这趟车眨眼就到。
好在言行云不会一直让气氛这么尴尬,他浅笑着说道:“闻说曲候爷四月娶儿媳妇,到时候少不得要去讨杯喜酒喝,行云在这先恭喜令公子喜迎淑女、早生贵子。”
这话说得正好让曲候爷压力一减,面上遂有了喜色:“那就谢过言公子了,且不说小女,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讨一杯言公子的喜酒喝。”
对此言行云丝毫不觉得不好回答,只答了一句:“公子未及大婚,行云怎么敢专美于前。”
他和杜敬璋一块儿长大,还比杜敬璋小半岁,所以这话完全可以说得理所当然。有杜敬璋做挡箭牌,只要一抬出名儿来,就没人会再问下去。但是言行云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杜敬璋已经有姚海棠了,他可是连个姚梨花、姚杏花都没有。
“四公子约是班师就得大婚了吧,言公子也该上上紧了,京里名门淑女、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应有尽有,只是不知道哪家姑娘有幸能嫁言公子为妻啊”曲候爷是诚心觉得言行云是个好女婿人选的,虽然他的女儿耐不住先嫁了,但是曲候爷和天下多半父亲一个想法,言行云这样从里到外都干净,而且身世出众品貌端正的人,值得托付啊不动声色地看了乔致安一眼,言行云终于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接话,化解个什么尴尬啊,早知道不如就跟着乔大石头一块儿沉默,让曲候爷抹汗抹到脱水。
收到言行云的眼神,乔致安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道:“似乎是徐翰林家的小姑娘吧。”
于是曲候爷又意识到了乔致安的存在,应了一声后就没再吱声了。由此可见,乔致安是天下第一的话题杀手,他认第二没人能认第一,在这方面杜敬璋也不如他。
一路慢行也总算是在午饭前到了天然居,下了马车就能看到简单的原木门上挂着天然居三个大字,两边的柱上雕刻着那句诗,再往里走还能看到“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的句子。
言行云和乔致安头前走,邀了曲候爷一起,曲候爷连连推辞,说是已经有人相约了,不打扰。待到言行云和乔致安走远了,曲候爷才抹了把汗,扶着刻了字儿的柱子喘长气儿:“我的娘啊,刚才竟然跟乔致安一块儿坐了一路。”
“曲候爷,这是怎么了?”来的是京中一小拨官员,都是文官,这时候武官忙得连轴转,杜敬璋在北边打仗,武官们不敢跑这来乐呵。到时候被哪个文官参一本,跳什么河里都洗不清。
曲候爷摇头叹气,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几个文官心情同情:“我刚才和乔院长坐了一辆马车。”
这都是几个较年轻的文官,说话间就邀请曲候爷一块儿用饭,这下曲候爷答应了。正要走时,忽然远处驶来一辆挂着如草迷烟气、月照竹篁一般颜色的帘子,是浅浅的一抹梅子青,却是层层叠叠而出,远远行来便如水面泛起了清波一般。
“哟,还有人自己驾马车来呢,我记得几位公子过来也是坐天然居的车马吧。”有个年轻的文官看着良久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因为是这也算是杜敬璋的产业,所以不论文官还是各路王候,都相对来说更守规矩,这样一来反倒显得天然居与众不同,似乎是带了几分超凡意味,于是大部分人都愿意守规矩了。
不多会儿,那挂着梅子青车帘的马车驶近了,驾车的车夫一声喊,马车就齐齐整整的停下了,这架势倒是挺能吓唬人的。众文官并着曲候爷纷纷往后退了一步,大家伙儿都在想,马车上能下来个什么样的人。
会是儒雅漂亮的公子,还是倾国倾城的佳人,主要是这马车太过能引人遐想,它太美了,美得像是带着绵绵春雨,从春天的深处驶来的。文官嘛,骨子里都带着几分诗意,通常愿意把所有的场景都诗化。
“姑娘,到了。”驾车人微微躬身在马车边这么说了一句。
遂有一只手探了出来,层层帘幕如水一般披泻在那只素净的手腕上,像是探过了月光串成的帘子一般,让人有种顿时间芳香满目的感觉。随着掀开的帘子,从里边钻出来一个眉目如画,白衣胜雪的姑娘,眼微微一抬,便如眼前开了千万朵花儿一般,令人有种近乎窒息的惊艳感。
“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还有一段路呢,小师妹啊,赶紧下来吧。”
众人再一眨眼,马车又就多了一个眼如月牙儿一般满脸是笑的姑娘,在惊艳过后自显得寻常,但跳下来时一身天青色衣裳,虽也不显华贵,却恰有春意盎然之气:“唉呀,果然是我想象里的样子,素素你看。”
却原来正是萧素和姚海棠,先下车的自然是萧素,她顺着姚海棠的手看去,看到的就是那刻了诗词的柱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庐山。不是说是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吗?”
清脆的声音落下后,文官们自动让了让,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柱子,那上边就写了这句。
“这些有什么好看的,我让你看那边的菜园子,豆荚可以吃了,眉菜也可以吃了,还有水萝卜、小叶菜和芦芽子。”姚海棠还是对菜园子比较满意,房子啊、风景啊、诗文啊都不是她最钟爱的,那满满一园子新鲜水灵的蔬菜才是她非来不可的原因。
萧素极目寻找,文官们又让了让,漂亮的人总是比较占便宜的。看到菜园子以后,萧素啧啧了几声,说:“倒是真比留云楼的看起来好,这里打理得更好,论种菜你可不如农家。”
没好气地看了萧素一眼,姚海棠说:“你洗碗还洗得不如天然居的伙计呢。”
文官们相视一眼,曲候爷也和他们一样直眼了,敢情这俩个一个是做菜的一个是洗碗的,什么时候小户人家的姑娘生得这么好了。一个漂亮惹眼,一个有灵气显亲和,都算是得天独厚的。
“姑娘还是早些进去吧,外边儿风大,一路奔波莫着了风寒。”车夫一出来,就不像小户人家了。
这时天然居里的掌柜走了出来为文官们和曲候爷解惑,先是给几位都行了礼,然后才迎着姚海棠上前去:“贺文见过东家。”
叫贺文的到四方堂见过她几回,姚海棠见了就眯了眯眼笑道:“有劳贺掌柜出来相迎,这是我师姐萧素。”
“贺文见过萧姑娘。”贺文说话间就要引着两人进去。
但是姚海棠还没介绍完呢,她趁着指了指不远处正假装车夫的某人说:“那是太平院陈荣,一路护送我和师姐来这儿,待会儿多给他备几样他爱吃的。”
一听是太平院,文官们和曲候爷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连贺文也是苦笑着上前致意:“贺文见过陈大人,先前乔院长已进去了,陈大人倒与乔院长不过前后脚。”
“噢,院长也来了,那你们安置马车,我去见见院长。人我给你送到这儿了,你们能周顾好吧?”陈荣似乎颇有些不放心。
贺文一点头说:“自然无碍,陈大人只管去。”
说罢,陈荣就进去了,视文官们和曲候爷如无物,姚海棠和萧素进门上台阶时则看了两眼,姚海棠还记得曲候爷,这位从前就是天然居的长客。
而曲候爷这时在心里嘀咕:“按说我是长辈,用不用上去给她请安?”
174.不太对
迎门一站,姚海棠一打眼就往曲候爷那边儿去,笑着躬身施礼问候,从礼仪规矩上绝对是恰当的,而且态度拿捏得极好,姚海棠确实像她所说的那样,不是不懂这些,是平日里没觉得自己需要端着。
朝着曲候爷盈盈一施礼,姚海棠抿嘴浅浅淡淡而笑,眉眼间便愈发显得灵气了起来,一侧的文官们遂多看了几眼,然后曲候爷先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姚东家有几年不见了,这回回来了,可得开新菜谱啊”
做这天然居的老食客,曲候爷琢磨来去觉得这个切入点比较好,既不显得过分亲昵,又不会显得生疏。现在还没正式到三媒六证的程序上,所以还不能称皇妃。曲候爷思来想去,继续叫着姚东家,这称呼总也能拿得出手。
“自然的,新菜谱带着呢,过两天等厨子会做了,就请诸位来尝。”这两年姚海棠的声音也有些变了,原先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声音,如今十九了当然就没有那天然娇憨的噪音了,这时候开口却是如缓缓流淌地溪水翻着小浪花一般清凉,张口说来却还是有些娇软醇和。
听着这噪音,文官们又不由得抬眼去看,看了几眼后又垂下头来,再听得姚海棠说请他们来尝,一个个心里有些瑟瑟然。让未来的四皇妃请他们尝味儿,怎么想着都有些惶恐,他们还只是些新晋的小文官儿,不过五品罢了。
“……”文官们想说点什么,可是一个个不知道怎么称呼,按说程序正在办,可没办下来前还不能称皇妃。姚东家?姚姑娘?姚大师?
有机灵点的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个合适的称谓了:“姚院长。”
这一声喊在场的全懵了,这天下除了一个乔院长,什么时候又蹦出个院长来了。那机灵点的文官被众人“咦”的一声后,齐齐用凉凉地眼神儿看着,那文官赶紧说道:“御赐天工学院,您不正是天工学院的院长么。”
啊……然后姚海棠就想起来了,自己还顶着个学院呢,也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儿了,看来这个也得去看。选址似乎也在京郊,反正不是京城就得。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院长不是安置了小言么,怎么还叫我院长。”姚海棠不免要想起乔致安来,所以她不太愿意被称为院长,一叫她就容易想起太平院来。当然,现在太平院在她眼里是很可爱的,可那也不能叫她院长啊。
“小言……”一下子没人能反应过来,只有杜敬璋和姚海棠才这么叫言行云。
姚海棠见状说道:“就是言公子啊”
然后她就听到了官方回答:“言公子是院正,您是院长。”
换汤不换药,这俩名称有什么不一样的,姚海棠心说言行云这人可真别扭,非在名头上玩花样:“噢,那也别称院长,和候爷一样称一声姚东家就是了,叫院长容易想起乔院长来。”
众人一寒,赶紧改了,然后姚海棠就邀请他们一块儿进去用饭,众人诺诺地应了。
等与文官们分开了,贺文才跟姚海棠说起庐山这边的事来:“东家您看,这边园子里的菜再长长就能吃了,那边的刚吃完,等翻了地就种上蕃瓜、辣椒、白兰豆、夏葵子。”
一看着整整齐齐的青菜畦,姚海棠就觉得自己分外富有,这么多蔬菜,想怎么吃怎么吃,不用钱还新鲜仔细看过了菜地后,姚海棠忽然问道:“瀑布有没有凿,书院有没有开?”
她觉得自己有义务让庐山名副其实,至于庐山别墅,她也盖了,这一栋栋石木结构的农家小院,没一个是重样的,而且栋栋都盖得极漂亮。干净整齐的大窗户,每栋都种了会爬墙的植被,只是还没长开,等将来长开了就好看了。
不过也就她有这义务,别人没有,而且大家都对她执着的要弄个瀑布,还在瀑布不远处盖个书院表示非常不理解,更不理解的是把御赐天工学院放在那儿还不行,非要叫白鹿洞“都办好了,东家是否要去看看。”贺文指了指一侧,示意这边可以直通瀑布。
摇头说不用了,姚海棠现在想先去见见言行云和乔致安,她估摸着陈荣应该说得差不多了:“我得去看看小言和乔院长,有些话和他们说,瀑布和书院就隔些时候再说吧。对了,我让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糊涂弈注:老把陈司陈荣弄混,陈司是“死”了的,陈荣和陈司是兄弟,陈荣一直在云泾河,我错了,大家原谅我)
贺文答准备好了,姚海棠就由着贺文领了上言行云和乔致安待的地方去,萧素早就被安置着坐好了,萧素昨天晚上没睡踏实,现在还打着呵欠呢。
进屋院里一看,乔致安和言行云都坐在那儿,两人一见她进来居然纷纷起了身,闹得姚海棠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俩人一眼说道:“别跟我说客套话,一路上可没少跟他们客套,你们再客套我还活不活了。”
“本来也没准备跟你客套,从前就是这样的,你是姑娘家,进来了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坐着吧。”言行云到底拿着朋友的身份,坦荡得多了。
至于乔致安,眼睛略略一扫,便落在姚海棠的眉眼前,乔致安顿觉三年不见眼前的姑娘愈发清灵了,跟清晨映着阳光遂成七采的露珠一样光华流转:“海棠姑娘。”
这两人都没变,一个是原样另一个还是原样,姚海棠笑眯眯地坐下来,也没了一路上来的那份拘束劲:“唉呀,可算是轻松了,对了,这是我师姐萧素,她昨天没睡好,也不知道有没有跟你们介绍她自己。”
“我说过了……”萧素小声抗议。
“这回回来是来应礼仪的吧,看来这一段时间你都会待在这儿,公子年内应该会回,看来有望明年初喝着你们的喜酒啊真没想到,我原以为公子、致安和我都一样,一辈子得孤家寡人,还就属公子姿态最高,没想到公子倒先开了头儿。”言行云摇头感慨不已。
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姚海棠就会忍不住想歪,她会觉得这三个人那什么,然后她其实是第四者天雷滚滚啊,姚海棠暗啐了自己一口,说道:“还早着呢,这八字半撇儿都还没有,杜敬璋人都没见着,这时候就讨喜酒,我还不知道喜酒在哪儿呢。”
闻言,言行云直笑:“一闭关就是三年,你倒是悠闲得很,倒是把我给累着了,留下一大摊子事儿。行,正好你回来了,学院的事我回头跟你细细说。”
这时姚海棠已经不得空搭理言行云了,因为她在乔致安同来的随从腕上看到了很眼熟的东西。她仔细看了几眼后,指着问道:“这是我的袖弩吧?”
“是,普通弩和攻城弩都用在战场上了,这个小物件用来防身最合适。也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和姑娘说,投石机效用很广。”乔致安没有按杜敬璋说的那样去压榨姚海棠脑子里的东西,因为他不像杜敬璋,对这天下有一种负罪感,希望多留一些东西让天下更安稳。
可姚海棠明白啊,给太平院的人哪是能用来防身啊,太平院的人惯做的就是让别人防他们,这肯定是用来做一些暗夜下的暗杀之类的事,尤其是近距离,出其不意一击就中:“没呢,战场上的事他都不跟我说,天天就讲边关的风物人情,还有他们到哪儿了,偶尔也讲一些军中的趣事。”
她明白,这是杜敬璋不让她担心,战争哪有杜敬璋写来的信上呈现出来的那么轻松简单,不大意地说,她也是见过大型战争场面的人——国际新闻里“啧,海棠十九了吧”言行云忽然这么来一句。
怒瞪了他一眼,姚海棠恼道:“别跟我说年龄。”
“瞧瞧,致安,不管大小,不管是姑娘还是小媳妇儿都说不得年龄,一说就得翻脸。”言行云啧啧着说道。
说到翻脸,姚海棠想起正事来了:“听说贺清华还没有抓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依太平院的情报网,不能现在还没找着吧。”
如果一个月两个月找不着那属正常,如果凭太平院都三年没找着人,那这肯定是个雷,而且还是地雷,姚海棠玩扫雷连初级都过不了,她最怕这个。
“知道人在哪里,不好动手。”乔致安倒是答得很直接。
“不好动手,为什么不好动手?”姚海棠觉得自己现在直觉越来越准,越来越灵验,比如她现在就知道明天自己会吃什么菜……
她这问题也好回答,乔致安道:“在慧思公主那儿,公子公主及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我们不能随意进出,必需要皇上发文才成。”
“那个人千万别让他再蹦出来,我感觉不太对劲,老觉得那个人躲着准备随时过来咬我一口,我怕疼”姚海棠想起贺清华就肉疼,总觉得这是条已经疯到了一定程度的狗,狗咬了人人咬不了狗,还得打疫苗,这个时代可没疫苗。
没疫苗可打还被疯狗咬,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175.丧家犬
记得很久以前,太后寿辰姚海棠进宫那时,太后说过一句“是你灵验”。启灵师按话说就是有沟通天地的能耐,所以有他们说的话多半会对得到证,而且通常是越无意说出来的越灵验。
目前姚海棠还不知道这个,因为很多事情都是约定俗成的,谁能相信姚海棠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业内人士不懂得这些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东西呢。
三岁小孩儿人还是听着一句恐吓的话长大的——“你不听话启灵师说了,不听话会被野猫子叼走,启灵师说的可灵验得很”。
如贺清华这样的人通常是祸害遗千年,这样的人是正宗的小人,非常记恨记仇。如果不是姚海棠揭破了真相,如果不是姚海棠把太平院的人招了来,他不至于像丧家犬一样沦落成现在这样,所以他记恨姚海棠,恨到入骨三分。
本来慧思公主也就不是那盼人好的,这位心气不平,坚定地认为全天下都负了她,她要夺回一切,这两人到了一块儿当然谋不了好事。
自然,姚海棠现在不晓得有这些事儿,当然如果是阴谋暗杀,姚海棠自然会觉得很多人加一块儿都不如太平院,但是有些时候,让人从生到死有很多兵不血刃而有正大光明的手段。
有道是,阴谋何惧,只怕阳谋。
“贺清华,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本宫也没时间再等下去了。”慧思公主在安羡的府邸里远望着京城,她知道那道传位的诏书已经立下,不是她那位四哥。这倒叫她有些没着落,本来她一直都是以杜敬璋为假想敌的,但忽然有一天这假想敌全身而退,她面前是一个全新的敌人,甚至她还不知道是谁。
京城这三年来很太平,太平得父子和乐、父女和融,宫里宫外皆呈现一派天伦之。或许是皇帝的话触动了公子公主们,又或许是每个人心里都自有自己的小想法。
但是这些都与慧思公主无关,她要的不是平静或者叛乱,她要的只是那高高在上,永远不必再向任何人任何事屈服的高位。
这时的贺清华早已经没有了在四方堂那份儒雅温净,说起某些事时脸上总是布满了狰狞之色:“公主放心,属下已经布置妥当了,管教公主看一场天大的好戏。”
“事成之后,四方堂是你的,你那素素师妹当然也是你的。”说完慧思公主捂着嘴笑,笑得极妖冶,妖冶得就像是悬崖边上映照着一缕残月的红花,致命的妖娆。
“公主且高坐看戏,属下暂且告退。”说罢贺清华就走出去了。
而慧思公主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远望着京城的方向,想象着那座世间最华丽的宫殿,许久后喃喃自语道:“若我至高时,必让天下俯首,你们欠我的到清算的时候了,我的账本儿早就准备好了。”
同一时间在南山,姚海棠面对的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账本儿,一堆一堆地摆在她面前,然后她就头大了。不知道从哪儿赶回来的安丰又给她当了回指路明灯,拔拉了一番后,拎出几本说:“也就这几本重要一些,旁的都是流水帐,每月要呈户部查账,每半年会有总结。姑娘把总结看了就完了,要是都细看,凭着姑娘的计算,只怕很难看完。”
随便翻了翻,姚海棠就说:“我看完了。”
只见青苗瞪了她一眼:“看完了,知道进项多少出项多少,总收益多少,账面银多少,存银多少,存银里官银多少,平银多少吗?”
……
“嗯,反正知道用不完就对了。”姚海棠支着下巴答道。
拿她没办法,青苗只好把各项都一一报了,然后说道:“姑娘要是取银钱用,只管拿了印章去银号里取就行了,不管是官银号还是民银号,四大银号全有咱们的存银。”
听着可真霸气,姚海棠说着捂了捂自己口袋里的小印,那还是铸剑的时候用作落款用的,全是简体字,估计很难仿:“呃,我知道了,没别的事了吧,那我先那啥……”
她预备溜了,一让她看账本儿她就想跑路。
“别想着走,这三年该签章的姑娘都得补上,你看那边就是要签章的。怎么也是要落章款,无论如何得看几眼,落了章款那就是要负责任的。”青苗惯常能抓着姚海棠的软处,就算准了她怕麻烦,这世上比起看几眼,负责任要麻烦得多了。
“知道了”姚海棠心说早知道就不来庐山,省得还得被催着看账本按印章。
按印章按累了她就出门溜溜,她选的这间小院儿在山腰处,一眼弯去下边儿全是碧绿的菜畦,再远一点的地方是河流,身后有潺潺的流水声,再往深处走就能看到瀑布和白鹿洞书院。
眼下这庐山什么都齐备了,就剩下几眼泉水她没去看过,说起泉水姚海棠又想起来了,她还有事儿没干呢:“青苗,我要的东西他们怎么还不给我送过来。”
青苗答道:“姑娘要那么多杯杯盏盏,还非要是轻而薄的,又要浮水不沉不晃的荷叶杯托,这是想要做什么。”
先前就说过,姚海棠觉得自己对庐山有义务,得让庐山名副其实,庐山可是大大的文化名山,她总得把这个补齐了。而且庐山天然居虽然算挺不错了,可她看得出来,全是些达官贵人,这些人卖的是杜敬璋的面子。
“做一件文化盛事,我邀了齐晏,他现在是翰林院的副院使了,在文人圈儿里应该有几分名头吧。”姚海棠请齐晏另带几位既好茶又好诗文画作,或者工琴擅韵的。
对此,青苗觉得姚海棠简直是在舍近求远:“姑娘,你放着言公子在一边,却让齐大人来带这个头,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她还真没想到这个,主要是她跟言行云在一起的时候,言行云除了吃就是喝,压根没体现出他是富天下才名于一身的言公子:“我忘了……”
几日后,京中各“文化”名人齐聚在溪泉边,很多人纷纷揣测,这是天然居要出新菜谱了,而且是非常新鲜奇特的菜谱。也因此很多没有受邀请的食客也来了,天然居也不拒,一并请到了溪泉边上。
等众人到泉边时,发现了茶炉、琴桌、棋盘、书案、香炉……青衣小婢穿梭其间,一个个生得眉清目秀,甚至还能出口成章。没错这回姚海棠抄袭了“曲水流觞”,青衣小婢沏好了茶后,放在荷叶小杯托上,然后轻轻推到水面上,由流水带动缓缓地飘移开来。
众人面面相觑时,雾气深处忽然响起了琴声,远处的小亭里则有一着天青色衣裳的女子在作画,时不时地抬眼看过来,似乎画的正是眼前的场景。
“齐大人,这是怎么个说法?”有人知道齐晏和姚海棠曾经是相熟的,所以这么问了一句。
齐晏早已经被姚海棠告知了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就替代姚海棠解释起来,众人便一并侧耳听着:“……是此名为曲水流觞。”
“好意境。”说罢文化名人们便各自洒脱开了,因为姚海棠待得够远,而且没多会儿姚海棠就闪没影了,这样的场景,众多文人们在一起,有好茶好景好意境,文人们早就诗兴大发、画兴大发、琴兴大发了,文人在一起嘛,玩的就是这么点儿,姚海棠之所以要请这些人,就是为文人们愿意把这样的场景诗化,她相信曲水流觞只要一直办下去,庐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为文化名山。
……到时候她这天然居可就老挣钱了,虽然她不缺钱,可是她很喜欢挣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居然提议要把她请出来赋诗一首,姚海棠想也不想就要跑,最后也不知道是被谁逮了个正着,然后她就被很多双眼睛行注目礼了。
搜肠刮肚想了好一会儿,姚海棠愣没能想到合适眼前情境的诗,直到青苗蹭了蹭,端了盏茶给她,她在想起一句来,然后一举杯盏高声说道:“茶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饮”
然后她把茶喝了,继续溜她这句话意味着在座的都是知己,在列的都是会人,因为茶她饮了,诗她吟了。
“好,好一个知己,好一个会人,就为这四个字咱们今天也得好好喝一杯……”说话的那人说完还小声接了一句:“虽然是茶。”
有人叹道:“要是五粮液就好了。”
然后姚海棠就念叨起五粮液来了,她还没记起这茬儿来呢,没想到那几个酿酒的老师傅真的把五粮液弄出来了。
自此以后,曲水流觞就成了庐山的保留节目,每年四月中旬逢天晴时举办,还真成了一场文化盛事,自然而然的庐山也就成了文化名山,姚海棠也算尽到了她对庐山的义务。
至于姚海棠说的这十个字,自然也就成了曲水流觚聚庐山这场盛事上说得最频繁的一句话。虽然这十个字不够让人惊艳,但非常适宜这场合。
这且是后话了,现在就只说她的处境,她自己当然以为不错,过几天就去看天工学院,看完了再应几个礼仪程序她就能回四方堂继续逍遥了。
她当然不会预料到前路有什么在等着她……
176.答题王
很久以前,姚海棠听说过一句话,中国是茶酒并行而成的儒家文化,茶自不消说了。至于酒嘛,几个老师傅研究出来的五粮液让姚海棠深深折服了,不管这是不是中国,反正也是个酒文化大行其道的地方。
和现代有洋酒的冲击不一样,这是个纯粹的粮酒、果酒都以东朝为美的时代。当然,在这之前,蕃人到了东朝那是绝对不会赞美东朝的美酒滴。
谢绝了贺掌柜的相送,姚海棠和萧素依旧由陈荣送往天工学院,天工学院在京郊一处深林里,校园还隐隐在林木深出,却也是花疏草木深一派欣欣然之意。移步过了桥过了林子,看到天工学院那精巧细致却又显得稳重浑厚的院儿门。
“好手艺。”姚海棠从上往下观察了一番后,觉得自己果然是爱跟手艺人在一起,当人都把心思用在这些细微的地方时,就没有心去思计谋心眼了。
一同跟来的萧素和陈荣并不懂太多,萧素就问了一句:“哪里好了,我怎么没看出来,看着和别处的门也没什么不一样,顶多就是雕得好看点儿。”
“这大门全是木头的边余角料做出来的,每一块儿余料都卡得严丝合缝,看来像全是玉梢木的余料,听着声音是一水儿的玉声,通透不发闷。用完整的木料做这么扇大门,那只能叫工匠,可用余料做这么个大门出来,足可称一声大师了。”这就是低碳生活啊,瞧瞧人家,都知道用边角料来凑个大门儿,还做得漂亮结实,至少是按二百年上下的使用期限去建设的。
听她这么说,萧素和陈荣都多看了两眼,陈荣摇头说:“我反正没看出来,萧姑娘看出来了吗?”
跟着摇头,萧素也没看出来:“海棠,你怎么看出来的。”
“仔细看微小的纹路,大的纹路都接得很好,独独小纹路有些断裂开。天然的木纹此消彼长,不会有突兀的断裂,玉梢木可不应该是这样的。”姚海棠笑眯眯地又拍了拍,听着如玉一般的声音响起,她心里一片欢喜。
看到这大门她就知道这里边儿绝对少不了能工巧匠,当然,再能工巧匠,她有看遍古董仿遍古董的经历,也不至于惊艳。但是她喜欢这份态度,手艺人对手艺的态度永远是不懈地追求更好。
咂巴着嘴看着姚海棠,萧素得出一个结论来了:“海棠,在你面前做假可真不容易。”
嘿嘿一笑,姚海棠说:“这世上最能轻易分辨出成假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看真的人,一种是造假的人。”
人人都以为她是前者,但是她是后者呀这时门里走出来个胡子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儿,看着姚海棠那叫一个满脸赞许:“对头,这句话说得带劲。”
一看这劲儿,这风范,姚海棠就觉得人是一老手艺人,就问道:“这大门是出自老先生之手?”
那老头儿说:“不是,我是教木工的。小姑娘是来报名的,报名怎么还拉家带口的,还是你们一块都来报名?”
也是姚海棠事先没有通知,所以天工学院这边还不知道她要来,她其实也正想尝尝微服私访是个什么味道,没想到一来就被当成报名的了。
“那个他们都是和我一块儿的,来参观参观。”姚海棠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现在沉浸在将来微服私访的兴奋劲儿里。
等进了天工学院一看,姚海棠就觉得这也好玩儿,那也有劲儿,等她站到一个答疑墙下,她就愈发走不动了。这简直就像是现代的论坛一样,每一个问题就是一个纸头子,下面各人拿纸头子写答案后贴上去,答问题的既有学生也有先生。
从“墙体如何隔声防渗”到“大梁的水平架构”,甚至还有“大型跨越式桥梁的受力及稳固”,姚海棠看完后觉得,这不久以后就会出现诸如“关于百层高楼与地基的一些疑问”,又或者“非畜力车的动力问题”,人类总是在疑问中大胆进步的。
虽然很多都是些像天马行空的一样的设想,但在姚海棠眼里,她们设想都早已经成为现实:“有纸笔吗?”
有很多都是她能解答的,其实这上边儿的很多在现代可能只是常识性的问题,比如墙体的防渗隔音,盖过自建房的都应该有心得体会。至于房梁的架构,这属于古董相关的问题,至于桥梁及其他很多东西,或许当时只是看过科教宣传片儿,但是她能提供的是比问题还要更加天马行空的答案。
有学生从旁边经过,见怪不怪地指了一边的墙上说:“柜子里有。”
“墙体中空,分内外两层可有效隔音,防渗则可以用石礁子粉,厚盖一层保持表面湿润至干透既可不生裂缝。”这是墙体隔音防渗的答案,姚海棠写完往那问题下头一按。
转身提了个意见:“我看以后有建设性的答案可以标红嘛,在纸头上按个大大的红笑脸儿就行了。”
此构思,抄袭天涯至于房梁的架构,参考故宫建筑群,既美观又承重,这个是直接画图。到桥梁时,姚海棠非常干脆地给了现代拉高架索式的桥梁,当然光钢丝拉索这一条就够姚海棠费神考虑的,这材料在这时代很难以实现。
但大型桥梁在这时代本来就是一个难以实现的,对天马行空的问题,完全可以给不着边际的答案,更何况她的答案是已经被广泛使用过的。在医药上,这得叫做经过了多年临床试验的。
接下来的很多问题,有关于制器的,有烧瓷的,有木工活,甚至还有炸油条、做包子的……天工学院居然还有烹饪这门学科,姚海棠也是现在才知道。
最后是一个制器的问题,问如何提高银的硬度与光泽度,姚海棠想也不想写了两个字:“合金。”
纯度太高的银才会软,做细簪子最容易变形,所以做细一些的银簪不能用九九银,现代很多细细的银链子银镯子,都是用九二五银,九九银太软,戴不了几天就得变形得不能看了。相对来说,粗一些的银镯、银簪用纯银的可行度就要高得多。
而萧素和陈荣则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把所有的问题都答了一个遍,这时候两人才意识到姚海棠这脑子里装了多少东西,这简直是一个移动的答案库。当然,如果他们是现代人,应该把姚海棠称之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度娘”。
“海棠,你就算不吃不喝,也没时间往脑子里装这么多东西吧?”萧素觉得姚海棠简直就是……她想不出简直就是什么来,反正很能耐。
“姚姑娘很适合去太平院啊,这记事的本事搁谁谁也得写个服字给你。”陈荣不是没见过记忆力好的,只是没见过像姚海棠一样记忆力好还记得杂的。
这时姚海棠才自己回头一看,哟,居然全答上了,她还以为自己可能会有答不出来的,后来她取了巧,答不出来的画出来,她不知道原理但是肯定见过。她画工好,甭管工笔写意大山水,那都是仿古董仿出来的。
“你们不说我还没察觉,居然全答上了,运气运气。”要是有人问飞机火箭、汽车火车怎么造她准得歇菜。可桥梁建筑类的东西,生活里见得太多了。
就在姚海棠拍拍手掌看着问题墙无比满足的时候,忽然有几个学生从问题墙边上走过,然后有人看了一眼:“咦,我的问题又贴了新纸头了,走,看看去。”
这就是那个问银的硬度和光泽怎么解决的学生,这是衣饰班儿的学生,走近前一看答案:“合金,加金子,可金子也软啊”
“就是,写这纸头的人可真笨。”
当着面就被人说笨了,姚海棠瞥了那几个学生一眼,说道:“谁说合金就是加金子,这里的金是指所有金属……”
等会儿,这时代有金属的概念没,好像没有……囧了,她又犯了个认知差错,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金属的概念,但这两个字古代应该没有出现。
“金属?”
好在姚海棠是强悍的,她眨巴眼就答:“所有金石为属,性状色可异。”
通常靠胡诌,于是她又诌出个答案来了。
“噢,原来是这样,倒也说得通。”然后那个学生就跟姚海棠讨论哪些金属可以使银质变硬,而且更加有光泽。
等讨论完了再一看,好家伙,问题墙边已经站了好多人,虽然不是围观她和那学生讨论问题的,却也没区别——人大多是来围观她的答案的最后有细心的人发现了一个现象,人说道:“从这些纸头的字迹来看,答案都出自一个人之手。”
众人“哄”地一声,谁也没想到有人还能跨着门类的来答题,关键是还挺靠谱,就算有些太过不可思议,但不得不承认,如果有些关键问题解决了,答案都是可以成立的。
然后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议论的内容就是——这些问题都是谁解的。
一边的姚海棠站在那儿,对局面成了这样有点怔愣,她这是一不小心就成了答题王啊
177.藏乱象
虽然对眼前的场景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姚海棠可没想过要溜走,对于她来说,她是不爱人前显贵,但是可喜欢在这群同行们面前显得有几分身手。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手艺人,在手艺人里头拔尖儿不像显贵那样危险,手艺人的追求唯有更高的技艺。
比较要紧的是,她现在是天工学院的院长,总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吧。她知道,别人看她大多会重视她的另一个身份——未来的四皇妃。
不管是天然居还是南山窑,首先总是拿她当东家看待,然后才是未来的四皇妃,她比较喜欢这样。而天工学院,从一开始众人就把她定义成了四皇妃,所以她觉得这时候正是扭转这个定义的时候。
于是她热烈地参与每一个问题的讨论,但却不说自己就是答题的人,对于每一个问题,她基本上都可以以历史的立场,站在现代的角度上去分析问题,得出答案。每一个在学生们眼里不可能的答案,一经过她活灵活现的讲解,似乎都有些可行了。
“你是哪个班儿的,我怎么听你说着好像都见过这些东西似的,真的可以造出不用人力的纺织车吗?怎么解决,架构怎么做?”
她……可不是看过么,水力纺织车,只要解决动力传动问题就可以了,不就是把人力改成水力嘛,有什么可惊奇的:“改水力,既然可以用水车带动石舀樁米,那为什么不可以用水带动纺车?”
“那倒也是。”
接着又有人问道:“那不能打井的地方,那个接水入户是怎么回事,挖渠吗?”
“挖渠谁都能挖好不好,我们说的是集体解决方案。我记得已经有器坊可以铸出空心的铜管铁管来,用铜管铁管接水入户,也不必一个人家一个嘛,在适宜的地方接一个能管一小片,造成水池子就成了。当然,这个有局限性,高的地方接不了,只能从高往低接,而且要求水源稳定。”这时代加不了压,还有生锈的问题也得解决,但是她只管提供方法,这些她暂时解决不了,只能靠伟大聪明的古代能人们了。
然后就有人问了路面积水那个问题下面她的答案:“下水道是什么?”
这个问题呢,比较难以说明白,姚海棠一伸手拿了纸笔来:“看着,这就是下水道,以地下暗渠相通,每一个暗渠都有出口,出口用井盖盖死。积水可以下去,但不会掉其它杂物下去。”
“原来就是加盖的堰沟嘛。”
讨论得正热烈的时候,言行云走过,他倒是没看着姚海棠,姚海棠已经被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言行云看到了陈荣和萧素在一边傻愣愣地看着,再一看那人群围的架热,就大概知道里边是谁了:“萧姑娘、陈荣,这……他们的可是海棠?”
两人呆愣地点头,言行云就往那头站了站,一听原来是在讨论问题,一看姚海棠都已经生了汗,言行云就咳嗽了一声。言行云在学生们眼里那可是威信大大的,学生们一听再回头一看是言行云,立马转身齐齐行礼:“院正大人。”
学生们一叫院正大人,姚海棠就知道是言行云来了,连忙拨开了人群站到前头来。言行云看着她眉梢眼底尽笑意不由得摇头,他觉得自己开始替他那位公子操心了,有这么个能闹的皇妃,够公子受的了:“你来也不先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你要是接我,我可找不着今天这趣味了。”姚海棠笑眯眯地说道。
这时,言行云才看着诸学生们说道:“你们不是一直想见院长吗,喏,院长来了。”
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姚海棠转身站到言行云旁边,冲学生们说道:“你们好。”
学生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后齐齐退了两步,天工学院以少年郎为主,一听刚才那被他们热情包围,还有可能勾过肩搭过背的——居然是个姑娘学生们居然现在才意识到姚海棠居然是个姑娘,而且还是四公子家的姑娘,有学员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感觉有些生疼了:“学生见过院长。”
“不必多礼,能和你们在一起说说话儿,可真好。很多年我都没像现在这样讨论过问题了,你们真的很好,以后我会常来的,大家有什么问题多交流。”姚海棠弯着眉眼,表明她心情确实非常不错,她也确实很喜欢这里,这样纯粹的“学术”讨论让她觉得很放松。
此时有一抹*光,灿灿然地落在姚海棠的眉眼间,眨动眼睛的时候,眉毛与睫毛上就像是沾染了一圈儿光的颗粒。言行云不经意地打眼一看,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那位公子的眼光总是在很不经意的地方展露出来,比如此刻他才发现姚海棠其实很美:“院长说你们的问题问得不错,她以后会常来,你们以后可得憋足了劲好好问问题,问得好答得好院长才爱来。”
学生们赶紧答了是,然后各自偷偷地抬眼看着姚海棠,这都是些平民家的孩子,甚至有很多是穷苦老百姓家的孩子,长这么大别说皇子王爷,就连县郡的官儿都没怎么见过,所以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了。再加之姚海棠刚才的表现,又让他们感觉到几分亲切,也真是到了这时候,大家也才像言行云那样,发现姚海棠其实挺好看的。
姚海棠别的没有,就是爱笑,不管什么时候脸上都挂满了笑意,有些人就长着这么张脸,笑和不笑区别很大。
“既然你们给我出了这么多问题,我也给你们出个问题吧听好了,我的问题是你们在这里学到了什么,你们觉得有用吗?我的问题问完了,这个答案不用告诉我,等将来满师了告诉自己就行。”天工学院是不收学费、住宿费用的,每个人仅收取非常少的报名费用。这也是为了避免有人专门来混吃混喝,报名费收过后经过考核就可以入天工学院,没经过考核报名费不退。
然后言行云就领着姚海棠往里走了,而学生们则一阵静默后一阵欢呼,甚至有人说:“原来姚院长年纪这么小,和我们也差不多嘛”
“可是姚院长知道的比我们多得多了,这下我信了。”
“信什么?”
“咱们学院里好多本课书都落了姚院长的款,本来我可不信,以为只是托个名,现在我相信真的是姚院长写的了。”
其实姚海棠只参与过创作,后期的整理和完善都是由天工院里专门的授课先生来做的,姚海棠那会儿压根帮不上忙,因为很多事情都是要进行交流的。
“这下你在院里可有名头了。”言行云一边走一边笑道。
回头看了一眼,姚海棠也满脸是笑:“既然让我做了院长,我就不能徒有虚名啊,总得手底下有点儿真章,要不然他们以为我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那多没意思。我只是觉得,我这样会让他们更有奔头,手艺人其实也有大用处,他们完全不必因为从事这行而感到卑微渺小。”
“卑微渺小?”
“士农工商,唉呀……这么一算我还是最底层的,我可是天然居的东家耶。”姚海棠忽然有了新发现。
对此言行云都懒得惊讶了:“你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有多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姚海棠问道。
这时已经到了先生们处理日常事务的院落,言行云随手指了左侧示意姚海棠一块儿进去,嘴里说道:“按说士农工商你排末座,却有个于士族之上的未来夫婿,你不觉得不妥吗?”
原来是身份问题姚海棠对于这个倒是底气足,因为杜敬璋早给她铺垫好了,在他还在云泾河那会儿就开始铺垫了,甚至那会儿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好不妥的,论身份,我也是启灵师啊,有官籍官册,及弁礼也是造了册的,各种条件都具备了,我又不缺什么。”
……
于是言行云不说话了,就让她这么认为吧,省得到时候杜敬璋回来怪他多嘴:“对对对,你什么也不缺,就是缺点儿心眼。”
“你才缺心眼呢。”姚海棠说罢坐下了,端起凉白开喝了口,然后又说道:“我看这里可真不错,要不是还得回四方堂我只想就这么待在这里算了。”
“等公子回来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到时候巴不得就跟在公子身边转悠一步都不愿意分离。”言行云这般说道。
说起杜敬璋,姚海棠却忽然叹了口气:“小言,我真的要嫁给杜敬璋啊……”
这话问得让言行云汗毛直竖,惊道:“你不嫁公子嫁谁,我倒想知道这天下谁这么大胆,居然还敢娶你。”
“啊呸,合着我就这么没人要。”
“不是,公子太能唬人。”
“那倒是……唉,我最近心里不是很踏实,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感觉不对劲。”姚海棠也难得找着个诉苦对象了,萧素和陈荣都快被她念叨得起茧子了。
她真的非常不安稳,可是又什么乱象的前兆都没有,陈荣和萧素都认为她简直是草木皆兵,他们俩都听到麻木了。
有时候麻木就是乱象的前兆,只是姚海棠没麻木,麻木了她身边的人……
178.情两难时
一至五月,便闻北边的战事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杜敬璋每个月来一封的书信也就此断了,就是连太平院那边的信儿也都鲜少再送来,只是偶尔能听到军中的战报,这大概是边关和京城唯一传递消息的途径了。
五月的京城,夏意初见,绿荫幽凉之下,常能听着孩童背诵四季歌。
“一年有四季,春夏与秋冬,春天百花开满山,夏天绿荫蔽日长,秋天瓜果甜又香,冬天雪盖天地寒。”
“这些词儿写得真好……话说我要的五粮液怎么还不送得来,我想尝尝了,但是为什么庐山没有呢?”姚海棠听着十分感慨,她小时候可不是背这些又押韵又有意思的词儿长大的,怪不得人能写工整漂亮的诗词,她就能说个白话文呢。
一旁侍立着的是贺掌柜,听着姚海棠不时发两句牢骚,不由得笑道:“光是供京城都不足,更何况要送往各地,东家的酒炉就那么一个,别处也没有啊”
……
原来是没有蒸馏设备,她还说为什么产量这么少呢,光靠那个不日不夜也不够酒鬼们喝的。姚海棠想了想,跟贺文说道:“回头跟青苗说,让她把那几个酿酒的老师傅找来,我跟他们细说说怎么不用那酒炉也把酒做出来。”
只见贺文一愣,问道:“东家,不用那酒炉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跟你说了也没用,这事儿还是得跟老师傅们说才好。对了,新菜谱要上之前弄个品鉴会吧,让大家伙儿都来尝尝味儿,以后新菜谱推介都可以这么做。另外,***茶除了做三窨一提的,还可以五窨一提,甚至八窨一提,香气会更加醇厚温和一些。既然庐山一惯来是茶,那就把茶这文章好好做做。”姚海棠交待道。
贺文便点头应声:“是,东家,夏里开***的时候,一定选鲜开的花和上好的新茶来制***茶。不过东家,按这理儿是不是也能做旁的花茶,比如梅兰一类。”
这个姚海棠还真不知道,她一琢磨答道:“那我可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试试,也不尽然是一定要我提了再做,我常年不在这边,也不能事事顾得周到,你上心些就是了。”
“是。”
忽地门外有一阵风吹来,卷着几朵初夏盛开的木梨花落了进来,随着木梨花一块儿进来的却是乔致安。贺文一见乔致安,行了礼就赶紧走了,姚海棠左右看看,也没别人了,看来就是来找自己的:“乔院长。”
“海棠姑娘。”乔致安依旧是那样的规矩有礼,依旧是那样略微有些暗哑的声音,看向姚海棠的目光依旧隐含着一丝温和之意,只是乔致安要隐藏的东西,谁又能轻易看得出来。
“正好做了花果茶,乔院长喝一盏?”姚海棠不知道乔致安爱不爱喝,所以才问了一句,反正这东西杜敬璋是不肯喝的。
而乔致安只是接过茶盏抿了,眉头有些紧,姚海棠看着直乐,说:“不爱喝就别喝,我是由着自己喜好放的,他们沏茶去了,乔院长还是喝***茶好了。”
对她的话乔致安不发一言,只是放下茶盏后默默然地看着姚海棠,直把姚海棠看得胆颤心惊了他也没收回视线:“海棠姑娘,回去吧。”
疑惑地“嗯”了一声,姚海棠感觉这话来得没头没脑:“怎么了,乔院长怎么突然劝我回去,回四方堂吗?”
然而乔致安却摇头了,再说出话来时让姚海棠更加惊讶与意外:“回云泾河。”
“出什么事了吗?”姚海棠开始感觉到不安,她知道乔致安是典型的无事不来,当乔致安这么说的时候,她就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肯定是不好的事,她一想就想到杜敬璋身上去了:“是不是……是不是杜敬璋出什么了什么事?”
好在乔致安又摇头了,说道:“边关战事虽紧,但公子一切安好。”
既然杜敬璋没事,姚海棠心里就平稳多了:“那为什么劝我回云泾河?”
“不要问为什么,自此以后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做任何东西,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过往。至于公子,一切尘埃落定后,公子是留京里或是去找你,自由公子自己选择。”乔致安没说什么事,只是坚定地叫姚海棠离开京城。
但姚海棠蔫能是个不追根究底的人,一件莫明其妙的事情总要事出有因,要不然她只怕很难接受:“也许是我这个人太无趣、太不知好歹,但是我不喜欢糊里糊涂地做一件事,这就好比吃了隔夜饭,滋味很不好,而且会拉肚子,既然会让心里和身体都不好受,那我可以选择不吃。”
这时上茶的小二来了,递给乔致安一盏***茶,淡淡浅浅的香气如阳光一般,在眉眼与呼吸间流转,青碧的茶汤随着热气泛泛而来。乔致安自茶气中抬起头来,隔着浅浅的氤氲之气看向姚海棠,竟觉眼睛有些酸涩:“有些事,我知道,但是必需看着它发生,不能干涉,不能阻止,更不能言明。让海棠姑娘离开,我也必需留一个假象在此,因为这件事事必需发生,因为有很多人再等这件事情的结局。一旦抛成水火,我怕保不住海棠姑娘。”
好晦涩的话,隐隐指着有什么事儿,而且她怎么听着乔致安像是非常关切呢?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乔致安又加了一句:“公子把海棠姑娘的安危托付于我,在公子回京之前,我不能让海棠姑娘有任何闪失。”
“噢”姚海棠这时在满脑子构思朝廷党争、政治阴谋之类的东西,没注意到乔致安这一句话有多么的画蛇添足。有句话说得好呀,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心虚。
如乔致安这样的人,还会为什么心虚呢,除了情之外他还会有什么破绽“首先,这件事和我有关,然后,会有性命之忧,最后,我其实就是个搭头,算最末端的牺牲品。”反正就是这些呗,姚海棠想不出别的来了,她就知道别人不会没来由地针对她,因为她实在翻不出什么大*澜。
对于姚海棠的这些话,乔致安略略顿了顿就点了头:“是,皆在其中。”
叹了口气支着下巴靠在桌上,姚海棠道:“唉……你这么说就代表还有其他的东西,算了算了,不管是什么我不问就是了。不就是回云泾河吗,不就是隐姓埋名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走就是了。”
她怕死,非常怕死,所以一听有性命之忧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跑了。
她的反应让乔致安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点头道:“我去安排,今天就送海棠姑娘离开。云泾河那边在你和公子走后进行了一些清洗排查,云泾河是安全的,你的易容术是公子所教,只除了我与公子,旁人难以发觉,只是以后还是少与人接触为好。”
“等等,杜敬璋呢?”自己要跑是早就定好了的,这京城这乱事儿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掺和。自从出云泾河那天开始,她就是奔杜敬璋来的,只要能把杜敬璋拐回去,她才不在乎京城乱成什么样呢。
“公子还有未尽之事,一切办妥后,就算我不告诉公子,想必公子也能查到你的去处。”这一点乔致安是真心的,诏书已立,他自然不会再撺掇着杜敬璋去做皇帝。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既是忠君又是守义,但对他本身来说,却仅仅只是从心而发罢了。
而姚海棠一直是个有话听话的人,她会去想一想为什么,但为什么会有为什么她不会去想:“嗯。”
她也有联络到杜敬璋的方式,不会有太大担心,这回又不是和杜和分开,一分开人都不认得自己了,这回就是杜敬璋,不是别人,所以他是不会再忘记的。
只是隐约又觉得离开不是个太好的选择,如果杜敬璋回来没有看到她,然后再一问她自己怕死先溜了,这不太好。也许杜敬璋不会多想,但是她自己觉得不妥当。
“我可以明天再答复吗?”姚海棠决定再想想,杜和丢下他非出于自愿,她也不愿意丢下杜敬璋,让他一回来面对的是她溜了、局乱了的场面。
“自然,我先去安排,明天我再来。”乔致安说罢起身,却在跨过门槛那一刹那间回头看了一眼,***茶的香气萦绕之间,始令人觉厅堂里坐着的便是一个如***一般的女子,洁净芬芳,却终不可留终不可近……
姚海棠没有看到那样的眼神,她只在纠结着去与留,如果拍拍手就走了她会觉得非常不厚道,而且不厚道到了有几分无耻的地步。有时候她的价值观非常奇怪,她就觉得这样不好,所以她得想想要不要做。
在不好与性命堪忧之间,她真的非常难以抉择,其实说白了,就是选择自己,还是杜敬璋的区别。选择自己很干脆地溜就是了,选择杜敬璋则需要面对很多东西。
看起来很好做选择,但有情之一字干扰,这就成了两难的选择。
无情无义,历来不是什么好词儿—————废话免费,今天的废话一定要看哟—————————(我在粉丝儿群里嚷过自己最爱金丝猴奶糖,然后……然后……
然后前几天收到一大包金丝猴奶糖,从淘宝上寄来的,整整十斤,内有纸条一张,上书:“弈大,如果卡文了就吃一颗,过年应该还有剩,就不用再买糖了,你看……我是有多爱你呀”
我依着淘宝店名去问卖家,卖家答:“亲,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有你的地址和电话,不知道买东西的亲的地址和电话哟”
我再问人家的淘宝名或支付宝名,卖家答:“亲,客户资料是保密的噢”
我再说去帮我问问买家吧,寄这么多糖给我,我总要回赠点东西吧,卖家帮我问了,然后回答:“亲,买家让我转告你,把打听的时间用来好好写文吧”
我想对送我整整十斤金丝猴奶糖的孩子说:“亲,我虽然很爱吃奶糖,但是十斤,一千颗左右,我得吃到哪年哪月去”
我去群里问是谁送的,没一个人承认就算了,还争着抢着要效仿,都嚷着要送我奶糖……
指,从今天开始我爱水果,水果不好长途运输,我看你们还怎么寄吃的给我。合着我就一吃货,是吧是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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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难太平
有些事,当时不做后来就容易追悔,所以才有了个词儿叫作追悔莫及。在太平院的院规里有一条,很重要的一条,太平院的刀剑指向敌人以及腐朽的一切,但永不指向平民百姓。
当初建立太平院的时候,不管是杜敬璋还是乔致安,都是具有理想的人,他们的理想是构建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就是社会环境,从他们而言,只想让天下百姓都生活得好一些、安稳一些、太平一些。
那时杜敬璋说过一句非常理想主义,并且十分浪漫主义的话:“我希望有朝一日,凡我百姓者无战乱之忧思、无贫病之负累、无苛捐杂税之束缚、无贪官污吏之压迫,皆做太平世上安乐富足之民。”
因为他这句话开始有了太平院的雏形,而他也得到了如言行云、乔致安这样一群人的誓死追随。太平院的规矩,太平院的人一直坚定地遵守并奉行,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刀剑不指向百姓,所以太平院虽然办事阴狠,天下人敬多于惧。
然而,他们却在太平院成立十余年后,头一回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局面。
依旧还是陈荣守着姚海棠,萧素在京城闲晃了几天后,昨儿又乱没趣味地回到了庐山这边,反正她镇日里除了吃还是吃,横竖无一事。
这天早上起来天有些阴阴的,看起来就要下雨,萧素知道姚海棠不喜欢下雨天,清早就起来跟姚海棠一块儿修炼,虽然在外边儿,可是修炼一天也不能废下来。
“海棠,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那南塘夫人现在经常在天然居里出现,可是太平院的人说没见过师父,师父到底上哪里去了。”萧素一空下来没事了就会想起蒋先生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蒋先生比他这俩徒弟还要更没心肺一些,去了这么久却连个信儿都没捎来过。
“既然说没事,那就应该好好的,已经安置他们关照师父了,素素不用过于担心。再说,师父一出现啊,我觉得咱们应该操心操心遇上师父的人会不会吐血身亡。”就那蹦字儿的能耐,姚海棠觉得南塘夫人身边没蒋先生是正常的,去天然居当然是吃饭,有蒋先生在南塘夫人不怕一口噎个半死不活呀两人又说了会儿蒋先生的事就继续闭上眼睛修炼,但是这回还不待两人入定,就有人跑了进来,定睛一看却是青苗:“青苗,你什么时候来的,来来来,坐坐坐……”
却见青苗着急忙慌地说:“姑娘,赶紧跟我走,我送你离开这里。”
“啊?什么呀”姚海棠心说今天乔致安还没来找她呢,怎么青苗反倒是先来了,还这么副着急上火的模样。
“还有时间问为什么,赶紧走就对了,萧姑娘,我看你也最好一块儿走。外边围好几百人,全作普通百姓装扮,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全跪在那儿求姑娘去修四仪八方台。”青苗一边说一边拽着姚海棠,脑子里在思索着离开这里的线路。
其实姚海棠就一直觉得那是她的事儿,可是如果要丢掉小命去修,她不干。这时一听这个,瑟瑟地缩了缩脖子说:“那我们赶紧溜吧,早知道昨天我就应该答应乔院长的。”
这回轮到青苗说“什么”了。
一边走,姚海棠还没忘一边偷偷看看外边的情况:“乔院长昨天来找我,说了一些很晦涩难懂的话,总之意思就是他要送我离开京城,从此以后隐姓埋名地过日子。当时我觉得这拍拍手走得太干净,对不住杜敬璋,就决定想了想今天给答复,早知道我昨天就应该答应,想什么想”
其实想到今天,她还是决定答应的,由此可见她确实怕死到了非常高的程度……
她这么一说青苗直回头瞪她:“院长叫你你都不走,还考虑,看吧,考虑成现在这样了,这边山上我也没走过,都不知道哪里好出去。”
青苗的话音还没落下,萧素就停了下来,闭眼片刻后复又睁开,说道:“走不了了。”
“为什么?”青苗和姚海棠这下异口同声了。
“我感觉到了,四周都有人,海棠,看来是有人挖了个天坑儿等你去跳。昨天你确实应该答应乔院长,但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我们得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难。”萧素如此说道。
听完萧素的话,青苗和姚海棠都不走了,姚海棠自己也感应了一下,四周确实布满了人,几乎没有死角:“怎么解决,太平院的人这时候可指望不上,他们不能和百姓动刀剑。”
“廷卫应该会来人,毕竟你和公子的婚事已经开始应礼仪程序了,廷卫也是公子的旧属,应当会周护好姑娘。”青苗却还是放心不下,虽然有人保护,但是有时候谣言足可让一个人粉身碎骨后连渣都留不下。
知道小命儿有保障了后,姚海棠又轻松了些:“但是为什么这么多人忽然来要我去修四仪八方台,我也就是个刚入门的启灵师,四方堂里谁都比我更有可能好不好。”
青苗越过灌木丛看了眼天然居大门外的人群,见场面似乎没有变得更乱才安心坐下来说:“我暂时还不知道,一听说出事了就赶来了,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待会儿应该会有人来告诉我们具体的情况。”
三人蹲在灌木丛后边的石阶上,各自心里都有些无奈,而姚海棠心里还多了分迷惘——乔致安到底知道些什么,这个局又是谁设下来,这一切都像量个偌大的谜团,她这脑子估计很难想明白答案。
没隔多久,就听见有脚步声轻轻地过来,青苗抬脑袋一看叫道:“陈荣。”
听着青苗小声喊,陈荣赶紧一个弯腰也纵身到了灌木丛后边儿,一看都在心里踏实了:“现在暂时别出现,青苗,找个隐蔽点儿的地方带姑娘先避一避,外边那些人……都他娘的是疯子”
“到底出了什么事?”姚海棠依稀感觉这回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陈荣看了姚海棠几眼,说道:“海棠姑娘,你真的是灵器师吗?”
灵……灵器师姚海棠张着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等有反应了就侧着脑袋去看萧素,萧素也很惊讶,按说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也绝对不可能说出去:“当然不是,她要是灵器师,至于还像现在这样要天赋没天赋,要能耐没能耐嘛”
点了点头,陈荣说:“也是,海棠姑娘天天被萧姑娘教训,蒋先生没事儿就把笨这字儿挂嘴边上,想来海棠姑娘确实不怎么灵光。那这个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这些人怎么空|茓来风呢”
这对话让姚海棠觉得自己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被人认定不是灵器师她很高兴,一方面被陈荣坚定地认为自己不灵光而愤愤然:“看来这回只能听天由命了,太平院不能Сhā手这件事。”
“也不是不能Сhā手,只是不能对百姓动手,这后面肯定有人推动,那推动的人就不能算百姓了,这个人还是要揪出来的。”陈荣说完探出脑袋去看了眼,然后接着说道:“我得先走了,院长没下指示前,我得守着不让他们进来。待会儿廷卫的人就应该到了,你们都在这儿待着。”
然后陈荣就跳了出去,左右看了几眼,然后没事儿人似地走远了。沿着台阶从半山腰下来,陈荣走到门口往外边瞅了瞅,看着身边几个表情木然的黑衣人说:“退到里边去吧,廷卫的人快到了,我刚才从上边儿下来时,见到一溜玄衣红甲了。”
几个黑衣人侧耳听了听,然后耷拉着跟陈荣一块儿退到里边去了,面对这样的场面,大概是所有太平院的黑衣人最窝火的。明明知道不是良善之民,明明知道他们是被指使的,但是在没有证据之前,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在他们往里退的同时,外边响起一片整齐的马蹄声,玄衣红甲是宫廷内卫的标识,外边的人群下意识地一退,玄衣红甲一般是皇帝出行的仪仗,所以大家伙儿会本能地让出一条极宽的道儿来。
领头的人着纯银虎甲,却正是廷卫的严奉生,宫廷内卫司正。只见他翻身下马,喊了几个品令后,玄衣红甲的廷卫一字排开,刀不出鞘、箭不上弦,只在那儿像是门神一样站立着。一股肃然之气顿时荡开,人群有短暂地停滞,过后便动静小得多了。
安排好门口的人,严奉生就大步往里走,很快就见到了在里边退守的陈荣和太平院那几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陈大人。”
“没想到是严大人亲自来了,这下我能安心了,不知道廷卫预备怎么处理?”陈荣没有说姚海棠在哪里,先问了廷卫的打算。
“奉万岁爷旨意,属下等护送姑娘回宫,万岁爷亲自关照,自不会再有人侵扰姑娘。待到公子回来,一切自有应对。”严奉生答道。
然后陈荣对这旨意却皱眉了,不过思来想去,眼下明目张胆送走是不行的,缩在这里当乌龟也是不行的,宫里怎么说也可以少受些干扰,拖到杜敬璋回来,杜敬璋自然会有办法。
他们之中很多人,已经习惯于仰仗杜敬璋了,也坚定地认为不管什么事,到了杜敬璋手里都能合理而妥当的得到处理。
但很多时候,过于盲目的信任于一味的仰仗都可能致命……
180.不伸手
廷卫上山时天飘起了细细的雨,真个是如牛毛一般,落在身上时披着光遂成一层雾化的光圈儿,姚海棠没注意到自己,倒侧脸看着萧素白衣出尘,在雨里如同是云里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海棠姑娘。”陈荣领着廷卫近前来,各自行了礼。
而姚海棠此时却在渐起署气的初夏时节,看着漫天微雨生出一丝悲切之意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是生了悲意:“素素,我有一种错觉。”
看着姚海棠,萧素心中不由得微微发涩,她不知道姚海棠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却感觉到了从姚海棠身上弥漫出来的悲意:“什么?”
微苦地笑了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凭空就生出悲切来了,这不是她的风格。按说皇帝来接她了,这就说明是摆了姿态要保她的。但是她的脑子永远不够使,永远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
皇帝是杜敬璋的亲生父亲,不会害她,但那宫中如深井,谁知道一理进去了会发生什么事。而且……她还记得玉山先生的话,杜敬璋不在时不宜在京城待着。
“我如果跟严大人回京,进了宫里,百姓若在宫外请愿,百官该当如何,亲贵们该当如何,皇上又当如何?”人言可畏,她不愿意被莫名地流言卷进无谓的是非里。
她这时想得很深刻,连严奉生都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得看了看陈荣。陈荣是杜敬璋身边惯用的人,这时一打眼就看着严奉生说:“是啊,这些问题我都没想着。”
不是没想着,是想着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困在这儿就是跟廷卫进宫,这两个选项一比,怎么看也是进宫更好一些。
思虑再三,严奉生说道:“那姑娘意下如何?”
“不能躲了,我去看看。”躲不是办法,姚海棠抹了把脸上附着的细密雨珠子,脸色有些发白。
众人惊诧地看着姚海棠,见她轻巧如雁地跳出灌木丛,那裙脚如花瓣一般扬起复又落下,当真是翩若惊鸿。那些微雨落在她身上,顿时间仿若星河一般缭绕,泛着幽且微的光芒。
她的背景看起来有些决绝,众人大都这么认为,似乎是抱定了某种执念一步一步沿着台阶向山下走的。
但其实……姚海棠每走一步就开始后悔一点儿,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傻了,直接面对也不能有什么好吧。可是这时候躲不是事儿,进宫也不是事儿,除了面对还能做什么,这就是一个只有ABC三个选择的选择题,AB都不可能那就只能选C了。
“唉……杜敬璋,要是你在这里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你大概都不用处理,往那儿一站,基本没人敢拿你怎么着,百官得帮衬你,王亲们得向着你,谁让你是正统呢”姚海棠苦着脸,到大厅外边看到了几个黑衣人,皆是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姚海棠冲他们笑了笑。
“姚姑娘”这一声喊明显有劝阻的意思。
又抹了把脸,揉了揉落在睫毛上闹得她有些痒的雨珠子,嘿嘿笑道:“没事儿,大不了就去修呗,反正我肯定修不好。你们说这些人从哪里听来的,压根没影儿的事,我在四方堂就勉强算中上游的,这还是素素监督的结果,要不然光凭我,到现在都不过是启灵师初期。”
她这一说还真有不少人放心了,但萧素却更担心了,在场都只有她知道姚海棠是灵器师。灵器师启灵,比启灵师要容易得多,普通的小件儿器物点指既得,可像四仪八方台那样的国器,却非是耗命不可。
“海棠,不要。”萧素拦住了姚海棠,她不觉得去面对那些人是个好主意。百姓多良善,但真到了与他们的利益相抵触时,他们可以是世间最冷血无情的人。
看了眼萧素,姚海棠灿灿地笑了满脸:“放心,没事。”
屁啊,还没事儿呢,事可大了。姚海棠脸上是笑,心里哭都哭不出来了。
就在她要迈步往出走的时候,萧素一掌下去就把她拍晕了:“带走,不管怎么样,宫里比这里安全。要逼她在哪儿不是逼,她却只记得玉山先生说不宜进京城,她傻了。这时候京城和庐山有什么区别,人要玩死她在哪儿都一样玩,宫里至少还得费点儿工夫。”
廷卫一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萧素给喝斥了,想来想去这俩是师姐妹就当没看见吧。默默地传了马车进来,萧素和青苗一块儿把姚海棠弄到车上去了,然后一左一右守着姚海棠。
马车驶出天然居时引起了一阵很轻微的骚乱,但是到底是皇权的时代,百姓对皇帝的仪仗有着天生的敬畏,所以骚乱很快平息下来。人群看着马车驶远了互相看了一眼,却没有散去。
待到许久之后,有个人悄悄走了出来,在领头的几个人身边说了句什么,那些人才各自散开了。不消片刻,天然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而姚海棠被劈昏了弄进宫里,再睁开眼睛来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窗外是细雨夹着微凉的夜风响起一片簌簌之声。侧耳听了听,再环视了四周一眼,姚海棠就知道这是宫里,就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杜敬璋在宫中的住所。
旁边守着灯的小宫女见她醒了,一个激灵,赶紧把灯调得亮了些,然后俯首贴耳走到床榻前轻声地说道:“姑娘醒了,可有什么不适,用不用传御医来。”
“不用了,素素和青苗呢?”姚海棠还记得是萧素劈晕她的,她当时不敢相信地回头看了一眼,最后一眼是萧素有点儿得意的脸。
“回姑娘的话儿,萧姑娘已经安歇了,青苗姑娘出宫去了,青苗姑娘留了句话给姑娘,说是请姑娘在宫里暂时先待着,过段时日公子就要回京了,凡事不必过于急进。”宫女说着话退到一片,眼睛不时扫一眼姚海棠那边,似乎是在观察姚海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
怔愣了片刻,姚海棠揉了揉眉心,觉得脑袋开始犯疼了:“太后娘娘这时候歇了吗,我是不是应该过去请个安?”
那小宫女浅笑微微点头:“已经睡下了,本是当去请安的,既然姑娘才醒过来,那明日早早起了再去也是一样的。太后娘娘知道姑娘进了宫,刚才还有姑姑过来传话,说要是累了乏了就免了这几日的请安问礼,只管好好歇歇便是。但是,规矩总是要尽到的,姑娘既然有了身份,又住进了这里,公子不在姑娘便是主,往常里公子若在宫里歇宿晨昏定省是从不少的。”
这小宫女的话让姚海棠不由得心生感慨,杜敬璋身边怎么都是些愿意替他操心的人呢,也许是因为杜敬璋经常替很多人操着心的缘故吧。
“那还有什么是我应该做的,我鲜少来宫里,有很多事情都还不太熟悉,要是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你多提点着些。”姚海棠最讨厌待宫里了,规矩礼仪各种章程,光是想想就够烦了,可是既然来了,那就一样儿也不能少。
宫女拿来了衣裳披在姚海棠肩头,然后说道:“回姑娘,宫里眼下皇子公主统共十一人,见到了施个平礼就成,诸宫各妃也是如此。只除了皇上和太后娘娘那儿需要问候,旁处是不用去的。”
幸好,姚海棠心说嫡长就是舒坦,身份高了规矩反而要少一些:“那明天到时间儿了你就叫我,我睡惯了懒觉,要是叫不醒……呃,这是宫里,我认床,应该不怎么睡得着。”
“是,明天早起良思来唤您。”这时候姚海棠才知道这小宫女叫良思,开始她还以为是凉思,后来看了身份名牌才明白过来。
良思说完又问姚海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姚海棠说:“没什么了,我洗个澡接着睡,明天还得去给皇上和太后娘娘见礼呢。”
“是,这就给姑娘备香汤。”
香汤,这个词儿很香艳啊,结果等水备好了一看,其实就是加了各种鲜花儿,水是用富含香气的干花煮的,煮开后放凉到合适的水温了再用来沐浴,这个是不掺半点儿凉水的。
在她分析着香汤的成份时,太平院里一片晦暗之气,乔致安站在开满了花的树前,白色的花瓣正在灯烛之下反照着素净的白色,在幽深的夜色里更显得纯净而清澈。
“还是进宫了?”乔致安问道。
“是,院长。”
“不该进宫的,她虽然不明白,但反应还是敏锐的,陈荣和青苗没有劝阻却是我没想到的。这两个人……一个缺根弦,一个已经过久了平顺的日子。”乔致安对于这两个自己曾经的属下,似乎很失望。
“院长,接下来怎么办。”
这个问题似乎让乔致安很困扰,他抬头看着那开满了白花的树,许久没有回话。直到问话的黑衣人认为已经得不到答案了的时候,乔致安却说:“静观。”
静观则意味着袖手,侍立在乔致安身后的黑衣人忽然间皱眉,这就说明院里不打算伸手管这件事了。
可是,那不是公子的人么,为什么院长可以静气而观……
181.拖字诀
太平院中,代表乔致安的,一直是那颗由他和杜敬璋一块儿种下的白茉花树,杜敬璋说过,那就是乔至安的品格——不沾不染,不昧不欺。然而此刻,乔致安看着满树白花,却觉得自己面目丑陋到可憎。
“公子,您说过,太平院不属于任何个人,属于进行,忠于君王。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太平院的立足之地。”乔致安说完一声笑,似乎略有些无奈与嘲讽。
身后的黑衣人已经领命离去了,整个太平院的林院里就只剩下了乔致安,他就这么站在白茉花树下,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动作,甚至是同样的表情。他在尝试着回忆当年和杜敬璋一块儿站在树下时,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举止言行,又是怎么样的百般思绪。
站了很久,乔致安也没有找到当年的感觉,却被那开满了白花的树晃得眼前一片花白。直到这时乔致安才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花香四溢的林园,微风一阵徐来,乔致安声音非常低地开口说道:“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要知道他和你是真正的父子俩,一样的坚持己见不愿意更改。诏书……是有两份的……”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时恰逢着一阵大风,风很快就把话吹散了,大概除了皇帝和乔致安,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次日不见晴,整个夜里就没停过雨,到后半夜尤其大,好在雨声比较小,姚海棠还算睡得不错。她醒了没多久,就见那叫良思的小宫女和三五宫女一块儿进了她屋里,请了安之后这个做那个,那个处理这里,一个个静悄无声,只有良思在她面前说了两向话然后也就没说了。
衣裳妆容都是有定式的,姚海棠最多做个选择题,指指点点选选就行了。
“始娘,已经妥了请姑娘看看可满意。”说话间两个宫女就抬了一面人高的镜子过来,姚海海棠压根就没怎么睡醒,越睡得好就越想睡啊!
不过一看镜子里的人她就醒了,完全清醒了不是妆化得太浓,或太华丽,而是正好,非常好。把她衬托得跟一公主似的,这约摸就叫范儿,她没想到自己还有点儿小气场呐,“嗯就这样吧。”
说着宫女们就退下了,然后良思说:“姑娘,太后宫里的嬷嬷过来了,您和嬷嬷一道过去。”
也就是到了今天,姚海棠才知道宫里有这么多规矩,这简直让她想死,早知道还不如老实点儿待在庐山,至少自在。
弯弯绕绕到了太后宫里,太后倒还跟从前一样儿,见了她不待她行礼,一把捞起她来上下看了眼说:“瘦了,你怎么不好好吃饭,不是最会做菜吗,你看御厨房的那些个人哪个不是肥头大耳,你怎么既好吃又好做还瘦了呢。”
说到瘦,姚海棠觉得自己很委屈,她前天称时还胖了二斤,怎么在太后那儿就看着瘦了呢:“那是因为已经很久没做了嘛,太后娘娘都不知道我有多懒,恨不得挂个饼子在肚子上一天到晚躺着,饿了就咬一口饼子,这样多舒服。”
“那倒是,你顶懒。饿了吧,行去给皇帝问个礼,然后到我这用早饭。”等到姚海棠给皇帝见了礼再回太后宫里时,宫里已经布了早饭来,太后拉着姚海棠一块儿坐下了,指着满桌子的菜说,“看,这一桌子里可有不少是你的菜谱,御厨房对你的手艺可推崇得很。”
伸脖子一看,果然挺多都是天然居里的菜谱,不过做得比天然居更精细一些,到底带了些皇家气象:“那是太后娘娘喜欢,我也喜跟着沾了太后娘娘的光嘛。”
“我还享了你的福呢,你送来的那小调味包,果然有用,炒出来的菜味道比从前还真是好一些。宫里试着配了,总没你配的那么好。”太后娘娘一边看着宫女布菜,一边跟姚海棠这么么说道。
太后不说外边儿发生的事,也不说其他,只说吃喝,这也是在缓解姚海棠的压力。太后总觉得这么个小姑娘,做做菜,鼓捣鼓捣东西就行了,修四仪八方台,开什么玩笑,就算能修也不能让自家的孙媳妇儿去修,那群人脑子是被狗啃了。
吃过了早饭,太后和姚海棠一块儿坐在小院儿的屋檐下,正当乌云收雨天边见了点儿阳光的时候。太后坐了好一会儿,茶都快喝丫大半盏时,才咳了一声进入正题:“怕吗?”
太后肯定地以为会听再姚海棠特坚定地说不怕.哪料得到姚海棠缩了缩脑袋看了眼四周后,特坚定地说:“我当然……怕了。”
这话惹得太后直瞪她,“傻话,这时候底气得足,遇上什么事儿都别怕,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事儿,你只要记住别怕就先赢了一成。”
才一成……姚海棠苦着脸说,“我斗不过别人的,我不是那能谋善断的啊!”
她的话又招了个白眼,太后摇头说:“知道斗不过就不斗,拿自己的短处碰别人的长处,那不就能耐,叫合该蠢得去死。你不擅长斗,你说法让擅长斗的去斗,你身边可不缺少这样的人吧。”
不缺少才怪,自己身边就没一个擅长斗的,“我不明白。”
“老四聪明了一辈子,不争不斗却还是争斗过来的,怎么就偏偏遇上你了。”太后不解了,难道每个聪明人都会配这么一个有点儿傻的,“你暂时先别动,有时候就像你说过的那个故事,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你现在可就是渔翁了。只不过到你这儿,那俩鹤蚌争的正是你,你不正好先串会儿渔翁,串得好了,那俩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姚海棠听了太后的话是很想当渔翁的,可是总会有人让她当不下去。有时候太后虽然知道一些,但又忽略了另一些,太后毕竟是后宫宅院里出来的,眼光还是有局限性的。
比如今日早朝,就有官员提起了关干庐山那功有天批百姓集结.跪求着要让,“姚姑娘”为四仪八方台启灵。
然而文官那边却是一面倒的,他们不支持姚海棠去修四仪八方台:“微臣认为不该应,民间久有声音,谣传一天都能变三个花样儿。昨天是谁谁谁能修好四仪八方台,今天又换了另一个人,明天还能再换一个人。难道因为谣传就拼着四仪八方台可能受损去试。”
“臣附议,四仪八方台启灵不成功一回就损一些,这些年损得这么快,全是因为从前每隔一段时间就试一次,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毁坏成这样。”
“臣却另有看法,臣认为试一试何妨。”说这番话的是个军队系统里的,现在在京的武将并不多,这位是留下居中调停的。
“回皇上,臣亦认为当试。”
这时文官那边有人冷笑一声说道:“别忘了这是四公子的人,万一启灵不成反被噬,怎么跟四公子交待。一应礼仪规矩都在行,姚姑娘就等同是皇妃了,不管是与否,蔫能是臣子能议论的。皇上,臣以为此事还是请内亲相议为妥,毕竟姚姑娘现在还只是在走程序。”
“你们不觉得应该考虑四方堂吗?”
众人又是一惊,忽然发现还把四方堂给忘了,可能是杜敬璋的名头实在太唬人,直接就让他们把四方堂忽略了过去。
“此事不必再议,朕自有主张。”皇帝就知道这事到朝堂上说不出什么结果来,这些臣子都老成精了,哪里肯轻易把话说死了。
下朝后,皇帝留下了言相爷和几个翰林院的老翰林,这些老臣子都是跟着皇帝一路走过来的,皇帝这时候热听听他们的声音。当然,他的主意已经定了,至于听声音,多是形式而已。
皇帝这一回,才是真正的想一箭三雕的那个人。
“皇上,此事……”
皇帝打断了某臣子的话,转而叫子一声:“言卿家。”
“臣在。”
“卿以为此事何解?”皇帝翻了翻书案上的奏章,也不知道看进去了还是没看进去,末了皇帝停了下来。言相爷还以为是和他有关的,结果皇帝只是从桌案上的奏章里捏出一片夹带进来的红色叶片儿。
言相爷心说这事儿倒是有解,而且很多解法儿,但是他不说,沉默了半晌后,言相爷说:“微臣以为,眼下暂时先稳着就是最好的解决之法,只是不宜长久。”
“卿以为传言可有半点属实?”皇帝问的这向话有些诛心,答是答非都不妥当!群臣一时间哑然,唯有言相爷依旧面色平静。
“是何如,非何如,四公子领数十万将士于边关争战三年余,三年来四夷不敢来犯,天下谓之安平。且说灾祸便也比前些年少得多,难道此时因为传言就将姚姑娘推到人前头?这非正人君子所为,一应事还是需待四公子班师再论。”言相爷认为这时候拖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等杜敬璋回来了,那些个在背后搅风搅雨的人也就该消停了!
但是很多时候,一切的想法都是美好而顺应人意的,相对应的自然是现实的残酷和无法选择……
182.天不遂人愿
此时的杜敬璋身在中军大营里,战事犹为焦灼,双方在一处重要的据点拉锯了很久都没有任何突破。敌军粮草不足,而东朝的大军也因为长时间无休息的作战而疲乏,两军各自有着不同的艰难处境,但是要其中一方撤兵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在军中,杜敬璋再一次向诸大将展示了他在战争上的天份,其实这三年来,杜敬璋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们惊叹,大将们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世上还有完人,那么他们这位四公子就是。
不管是用兵还是治军,杜敬璋的眼光手段从来不弱于他在朝堂上的施为,这个在京城里搅乱风雨的人在边关就如同是一把利刃。这三年来这支军队荡平了东朝周边,先是西边再是西南一带,最后是北边这块硬骨头。
很明显,这块骨头他们啃得非常艰难:“公子,您先歇会儿吧,也不是一时一日的事儿,您别累着了自个儿。”
看着兵力布署图,杜敬璋良久沉默,他现在的对手果然是个厉害角色,这一处据点就打了足足两个月:“除却布防和正常的布署,各营轮流着休整。”
“是。”
“公子,您也安歇了吧,趁着这会儿安静,再晚一点吵将起来又睡不好了。”陈平益跟在军中三年,看着杜敬璋一点点消瘦下去总有些不忍。虽不见憔悴,却见了沧桑之感,也实在是杜敬璋这张嘴有些挑,军中的伙食吃了三年都没惯。
“我写封书信,待会儿你让人送出去吧,战事一忙乱,信也停了。也不知道海棠怎么样了,近来几日颇觉不安稳,太平院那边也没消息过来。”杜敬璋说着就坐下了,拿起笔写了几句后忽地皱眉,看着上好的金笺纸上一抹艳红色,再看手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伤了,一颗血珠子凝结在那儿。
看着这颗血珠子出神,杜敬璋忧心更甚,陈平益见他半晌没动就问道:“公子,怎么了?”
“无事。”拿纸吸干了血迹,又重新换纸起笔,杜敬璋写罢后说道:“用鹞鹰传讯。”
鹞鹰是太平院常用的传讯手段,比车马自然要快得多,从这往京城去,鹞鹰不过需要七日,而人马则要翻山越岭,淌河过水地绕上近一个月。
一听要用鹞鹰,陈平益就应了,只是却不免有疑:“公子,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杜敬璋摇头,依旧皱眉:“去把信儿发了吧。”
当陈平益到养着鹞鹰的帐里看时,却看见架上多了一只鹞鹰,那只鹞鹰正在理着羽毛,再仔细一看脚上系着一个细细的竹筒,竹筒用油布包了上边儿系着黑绳,一看就知道是太平院的信儿。
见状陈平益愣了会儿,然后才惊然从那只鹞鹰身上把竹筒取了下来,一路往杜敬璋大帐里跑,还在帐外陈平益就喊道:“公子,公子……太平院来信儿了。”
不多时杜敬璋就自帐里走出来,在帐帘边上就接了竹筒,一看上边压了火泥印文,确实是太平院的信没错。
不过越是这时候接到太平院的信,杜敬璋心里就愈加不安心:“信先别发,我看完了再说。”
“是。”
一边折回帐里一边拆开油纸包和竹筒,里边是青纹纸,因为青纹纸最薄而且不散墨,所以太平院用鹞鹰传来的信儿一般都是用青纹纸。摊开了青纹纸,纸上的字并不多,只略一眼杜敬璋就看明白了:“怎么能进宫,这时候怎么能进宫,严奉生是没脑子吗?”
只是杜敬璋一句话都没骂完就息了声,廷卫除了听他的还能听谁的,那便只有他那位父亲了。
“父亲,你又想做什么,既觉天命将尽,又何必再搅得京城大乱朝堂不安。”杜敬璋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皇帝在下一局生死大棋,但却不知道皇帝这局棋主要针对的还是他。
因为这封信,杜敬璋觉得是时候结束这场战争了,这场战争起先是他在缓缓行之,因为他答应了姚海棠要少伤人命,所以他总是在尽量保全。他要做的本来就不是打死打残,而是要让四夷在他有生之年永不敢犯边,对于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他比较拿手的。
重新起笔写信,杜敬璋这回还加了一张给皇帝,一张给乔致安,余下的那张用绳结好了卷在最里边,自然是给姚海棠的。
不过数日鹞鹰就飞抵了太平院,乔致安自然只看了他应该看的那张,看罢后乔致安难得地摇头笑出声来:“公子,你在边关操心的事儿已经够多了,还要安排着京里的事,不觉得太不易了吗?京城一瞬万变,便是公子在京城也难以安排妥当。”
“至于公子说要保住她……”乔致安起身看了眼窗外,正帘纤细雨:“便是公子不说我也会去做的。”
其实这时候乔致安有些愤怒,他本来已经做了安排,但是只不过一夜之差,他所有的安排就落了空。那些人,让他很愤怒。
“重安。”
“属下在。”
“辟谣。”
莫重安是八组的负责人,这辟谣的事儿当然是他来做。领命离去,莫重安并没有想到这是个很艰难的事,毕竟对八组来说,再艰难的事情也做过。
布置好后,乔致安进宫送信给皇帝,顺便让人把信带给了姚海棠,这时候姚海棠在太后那儿,后宫里乔致安也是不好去的。给皇帝的信送到时,皇帝打开看了眼,然后就笑了:“致安,你看看。”
接过信一看,上边只写了一句话:“父亲,下棋就好好下棋,不要从别人的盘上搬棋子,这是不道德的行为。”
“老四不拽文的时候,还是颇有几分像朕的,他这会儿指不定怎么骂朕,送过来的信儿上却就这么一句。”皇帝觉得在京里的这几个儿子,谁也不能像杜敬璋那样让他觉得欢喜以及喜欢杜敬璋送给姚海棠的信儿上也是一句:“海棠,待在皇祖母身边,等我回来,快了。”
看着信儿姚海棠就笑了,把那纸头给太后看了说道:“太后娘娘,您看,公子让我待在您身边呐。”
太后看了眼那条儿,眼笑成眯成了一条缝儿,说道:“那你就听老四的,好好待着。”
可是姚海棠却很快就没了笑脸,叹了口气说:“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回我八成是要折进去了,不是我也得是身边亲近的人,如果是亲近的人,那还不如折我进去算了,至少伤心的不是我嘛”
闻言,太后失声而笑:“果然是个傻的。”
低下头,姚海棠又叹了口气:“宫门外跪着的人越来越多,您虽然不告诉我,可是我还是知道的。”
“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只管好好待着,要是有人想带你走,那也得问问我同意不同意。”太后说话是眼一横,那气场就凛冽了起来。
“人言可畏,太后娘娘,其实我已经知道是谁了,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要容忍她这么做。有时候皇家想要一个人闭嘴或者收手都很容易,但为什么看着她这么做,而我们一直处于被动。”姚海棠不是不知道,只是宁愿自己不知道。
她说这句话时直视着太后的眼睛,太后回看了一眼,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说:“都是我的孩子,不管左手右手,手心或者手背都是肉。更何况这只手上还握着一些东西,一些早就应该被遗忘的东西,以及一些不该掌握的东西。别问是什么,知道得太多总是不妥当的。”
姚海棠也没想过要问,反正知道人手里有把柄就对了,所以皇帝才一直对那边这么容忍。
“好吧,我不问。太后娘娘,我师姐还是让她回四方堂吧,我怕会连累到她。”玉山先生的卦似乎真的开始应验了,她不希望萧素因为她有什么闪失,萧素和慕清风上个月订了亲,她可不能打散了鸳鸯。
“这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
但是姚海棠跟萧素一说,萧素却一摊手说:“我不走,我说你是不是傻了,这时候有我在比你不在安全得多好不好。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四仪八方台,我养父母是那边的养林人,小时候我就是在那儿玩大的。”
“熟悉有用吗,跟我比熟悉,四仪八方台我早就知道应该怎么修复了,就是怕死不敢去修复而已。”姚海棠小声地在萧素身边喃喃完了,然后又觉得自己当年实在不应该知道这么多,现在要惹事儿了她这话说完萧素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并且伸手食指道“你……你居然,早就知道怎么修复了?”
“要不然我摆给你看。”两人说话都很轻,她们俩灵觉本来就好,自然不必担心被人听了去。
连连摆手,萧素说:“不用了不用了,千万别摆给我看,这东西不知道为好,最好从现在开始你忘掉自己能修复的事儿。你这么怕死,怎么就偏偏知道这么多呢,要随便换了四方堂哪个比较执狂的启灵师,只怕都巴不得死在四仪八方台上。”
“这就叫天不遂人愿呗。”
这时本来要下雨的天忽然明亮了起来,似是有一片火光在云天之下燃烧了起来,出门一看,却正是皇宫正门外的方向,那里跪着很多四面八方涌来的人……
183.陷险境
宫门应制,方圆二里以内皆无建筑,普通百姓跪的地方约是一里外,如果是哗变,如果是叛乱,早就可以派兵去围剿了。但这既不是哗变也不是叛乱,而是请愿,东朝并没有哪条哪款说不可以聚众集会或者游行。
还是靖和年间来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情,或许应该说东朝立朝以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当百姓黑鸦鸦地跪在那儿不管是晴是雨是日是夜时,朝堂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压力。
这时代既然没有精英,也没有五毛,所以他们的跪拜请求并没有招来太多的评论,所影响的范围也仅仅是京城附近这一块儿。谣言只要加以控制,并不会流向太远,这时代没有媒体但是朝堂一旦感受到压力,百官们就开始议论,是不是该让姚海棠去试一试好封住那些人的嘴。按百官们的想法,不管姚海棠是不是灵器师,试一试就行了,做个样子给大家伙儿看,这样并不要紧,反而可以堵住天下攸攸众口。
然而皇帝却止住了这一切的言论,下朝后,皇帝在太后那儿看到姚海棠,遂问道:“这些天担惊受怕了吧”
“倒是不怕,就是觉得有点儿受伤,就我所知有一些人端着我的碗受着我的管,却转眼就往我伤口上撒盐,感觉很不好受。”姚海棠是没想到,南山窑和天然居里有几个人领着他们的家人一块儿参与了这场闹剧。
虽然新招来的人不再经过太平院的查验,但也是经过了层层问询的。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跟着自己的人不薄,甚至说很厚道。当然,她一想那些人可能是安Сhā进来的,又觉得这很正常,只能怪自己这边不是铁桶一块。
皇帝看着她良久,说道:“那些并不能算你的人,不要把你的敌人当成你的人。”
“嗯,谢皇上。”皇帝这算是在安慰她,姚海棠想笑可是有点儿笑不出来,最近几天她都不怎么笑得出来。
皇帝去给太后请安时,姚海棠沿着花园往外边走,外边是大花园,宫女太监们各自行走着,偶尔有侍卫出现但很快就隐入了树和花后边。姚海棠看着这偌大的皇宫一角,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两天就跟走马观花似的,她必需打起精神来去探听一切。
杜敬璋不在的皇宫,她一个人必需谨慎一些周密一些,否则什么时候掉进坑里去了都不知道。
不在不觉地走出了内院,到内宫和外宫中间的花园里来了,宫女太监们见了她也只行礼并不多言语,她一瞅找个安静的地儿做会儿吧,趁着这会儿没人理会她“杜敬璋,你在哪儿啊,我好累呀”姚海棠其实早就觉得累了,可是在一群人精儿面前,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要不然就是那被啃干净了都没渣儿的。
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想起杜敬璋来了,这时候才知道他那句“一切有我”是多么美好的话儿。可是杜敬璋在的时候她还嫌弃,人啊果然是得不到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上,乔致安从旁边过时停了下来,他没有听到姚海棠说过什么,但是却看见了她满脸疲倦地坐在那儿:“海棠姑娘。”
“啊……乔院长呀,唉,早知道那天应该不琢磨的,这一琢磨就琢磨成这样了,我真对不住你。”姚海棠是认为乔致安一心想保她的,但是她却不知好歹,非考虑考虑不可,这一考虑就白瞎了乔致安一片好心。
她却不知道她这一声对不住让乔致安心里如何不安,她对杜敬璋身边的人一直充满了信任,比如言行云,比如乔致安、青苗甚至是陈荣他们,她都充满了信任,因为杜敬璋看人的眼光远不是她能比得了的。
“海棠姑娘,我答应过公子,一定保你无虞,安心。”乔致安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像杜敬璋那样有份量,但是他尽他的力量去做去说时,他相信护住一个姑娘不难。
只是有护住了这个姑娘,相对的就有一些事情无法完成,而这些事情却是他一直以来追逐的。比如那两份诏书,他永远不希望第二份被公布出来。
第一份诏书是嫡长皇子杜敬璋承位,第二份自然就不是的,本来乔致安已经被杜敬璋说服了,不再帮他做任何决定,但是知道了这份诏书后,乔致安不得不做一些选择。
在这件事上,乔致安甚至要比姚海棠还要更难以选择一些。理想与心,这可不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选择题而已。
“我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虽然感觉不太好,但是我总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太大事儿的。”太大的事没有,一般大的事估计就躲不开了。姚海棠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感觉岂止是不太好,简直是非常不好,成天心乱跳像是要丢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对了,津洲那边传来消息,有人已经见到令师了,一切安好,令师还传了话来让你勿挂念。”乔致安把话题转移了,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而且对谁来说都是煎熬。
“总算有师父的消息了,知道师父没事就好了,还有不要跟师父说这里发生的事,反正会解决的,还是别让师父担心了。”姚海棠觉得依蒋先生的脾气,肯定会半夜把她弄出宫去,那到时候才要出乱子呢。
应了一声,乔致安看着正低头看着水面的姚海棠,眉眼间有些微阴影,衬着有些暗的天光,看起来情绪不太好。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很快就有太监找来了,他远远见了就说道:“海棠姑娘,我还有事要办先行一步,至于眼前的事姑娘只管放心,一切有我。”
也是这句话……姚海棠感激地看了眼乔致安,觉得做为一个属下、朋友,或者说兄弟,乔致安能做到现在这地步,真的很不错了:“谢谢乔院长。”
谢谢这两个字可能是姚海棠跟乔致安说得最多的话,一个觉得说谢谢理所应当,一个却总觉受之有愧且心怀酸苦。
看着乔致安往皇帝起居的宫殿去了,她自个儿也转身回太后宫里去,就在她要起身的时候,却忽然听得有人在谈论关于宫外众人跪拜请愿的事。
“似乎是截了粮草不让发,这可是大罪,那些人怎么敢这么做,四公子还在军中呢,这样一来不是让公子两面受敌吗?”是女声,应该是宫里的宫女。
“我听侍卫大哥说了,法不责众,而且截粮草的事儿,那些人可干不出来,他们不敢的。谁都知道截送往边关的粮草是死罪,但是有人就是手眼通着天,还放话出来一日不让姚姑娘去修好四仪八方台,就出多少粮草截多少粮草。”这个宫女应该年龄大一些,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儿的。
这时另一个宫女说道:“我还听说各地送出的军粮也被截的呢,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长的手,有好几个地方专供军中粮草的。竟然不但都知道,还派人把粮截了,我看这件事不是针对公子的,就是针对姚姑娘的。”
忽然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却是个小太监的声音,有些尖锐地Сhā进来说:“你们懂什么,要是你们都看得出来是针对谁的,那不就谁都能猜得出来了,反正上头的事儿你们少说,这么大的棋局咱们是猜不准的。”
有人用比较同情地语气说道:“万一姚姑娘真的是灵器师,这一去可就回不来了,我听人说姚姑娘和四公子情深义切,要是姚姑娘回不来了,公子会不会发疯呢。”
“唉呀,你说这个干什么,一听公子发疯这话我浑身跟沁了寒气似的。”还是那太监的声音,这时倒没那么尖锐了。
众人齐齐应声,却有人应完后说:“是啊是啊……咦,那你们说是谁这么肥的胆儿,居然敢惹四公子,就不怕四公子发疯啊”
这个谁都想知道,虽然姚海棠已经知道了,但还是想听听别人怎么个揣测。
“谁知道呢,反正公子们的事情咱们可不能说什么。”
这几个人明显还是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的,所以噤了声,又说着悄悄话儿走远了。
而姚海棠却靠着假山苦笑,截粮草……
这些人真是狠啊或者应该 说慧思公主真是狠啊,居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来,慧思公主果然已经疯了。军中的粮草关系着几十万将士的生死存亡,如果粮草不继军心动摇,不但这场战争会输,而且杜敬璋和那几十万将士还很有可能面临前所未有的险境。
“毕竟是你的兄长,你做了那么多事他都容忍着,你却要置他于死地吗?”姚海棠不懂,明明那回在遇梅崖慧思公主并没有表现得太过针对杜敬璋,为什么这时却又反复了。
想了想,姚海棠又一声苦笑:“其实这是在威胁我吧,知道我怕死,轻易不会答应,这是上赶着逼我自己去答应”
慧思公主果然是在掐她的软肉,这件事绝对应该归太平院管吧,难道刚才乔致安去找皇帝就是为这件事情?
他们打算怎么处理呢……
184.逢人只说三分话
军粮是天下事,不仅仅关系着杜敬璋,还关系着全天下的百姓,姚海棠虽然忧心,但是同时也知道,军粮于社稷来说有多么重要,所以现在最应该担心的不是她,是皇帝所以她觉得自己应该稳一稳,哪怕现在是心急如焚,太后说得对,不着急就先赢了一成。她现在先得看皇帝那边怎么处理,慧思公主这一招不可谓不狠,也不可谓不蠢,连她都知道动了军粮这一招以后皇帝留慧思公主不得了。
这也说明一件事,慧思公主已经准备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疯子”姚海棠忍不住骂了一句。
更让她觉得慧思公主疯狂的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慧思公主动了天然居和南山窑的人,甚至还包括了天工学院。
“海棠,你冷静冷静点,知道吗?”不肯走的萧素这几天也不常在宫里,似乎经常出宫去办什么似的。姚海棠知道她也有自己的事,所以惯常也不多问,她只需要知道萧素不会害她就对了。
“我冷静不下来,她截军粮那是天下事,我只要不发神经就不会上赶着去顶这个头,可是天然居、南山窑、天工学院都正儿八经是我的地盘。她把我的地盘搅乱了,我也会不能让她好过,我得让她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而且很有可能咬在要害的地方”姚海棠知道了慧思公主手里捏着些东西以后,就知道她必需从这里下手,不管慧思公主手里捏着什么样的秘密,她都必需让那秘密不再威胁到任何人,到时候慧思公主自然而然就没有威胁了。
她这个人想事情惯来简单,所以不会绕太多的弯,既然认定了那就会一个劲儿钻进去,不钻个洞出来不罢休。
但是萧素怕她一时糊涂办了让局面更糟糕的事:“海棠,论阴谋诡计你斗不过她。”
这个姚海棠当然清楚:“我知道,我才不跟她斗阴谋诡计呢,硬碰硬这种事儿我才不干,她狠她的,我做我的。她是要跟整个天下斗的,我在她眼里大概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该怎么对付的,可有时候啊,沉默隐忍不代表不会反抗”
她很想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可她不想把自己比喻成狗,既然有一只疯狗了,那她就要做那学了打狗棒法的。
“你打算做什么?”萧素觉得眼前的姚海棠啊,很像她经常用来形容憋着劲儿发作出来了的一个词儿,人品大爆发了……
“制器,配药,找人”姚海棠觉得自己的长处既然不是阴谋诡计,那她就做自己擅长做的。她记得《灵谱》上有一柄名叫绿酒的剑,被绿酒所伤后会在睡梦中被人yin*着说出一些话来,她现在就需要这个。
至于药,当然是让太平院的人去配,配的就是上回给贺清华下的那种。当然,一个人中一回不会中第二回,所以这不是给贺清华和慧思公主准备的,这是给可能出现的人员准备的。
电视剧小说里不是常出现一句话——“我死了,会有人把这件事告知天下的”。
如果想把慧思公主摆平了,那么她就必需把这些个“会有人”给先摆平。只有没了后顾之忧,才能甩开膀子抽慧思公主的大嘴巴子“你不是要去找慧思公主吧?”萧素最担心这个了。
从头到尾姚海棠都没动过这念头,她就奇了自己这时候找慧思有什么意思:“我找她做什么,当然,以后可能找她,但现在我没工夫搭理她。明天咱们乔装去普生器坊,我要把那柄灵谱上有名的绿酒枕绮梦给做出来。慧思公主想玩死我,也得请允许我回赠一二吧。”
见她确实没有去找慧思公主的念头,萧素才算彻底安心:“行,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普生器坊可以放心吗?”
普生器坊归太平院辖制,要是还不能放心,那姚海棠就真不知道天下哪儿是可以放心的地方了。先前就说过,姚海棠太过于信任杜敬璋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她信任杜敬璋看人的眼光,至少比她明白得多了。
但是很多时候吧,越是信任就越有可能出问题,虽然乔致安揣着那么多莫明地心意,但是在理想与心之间,乔致安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第二天清早,跟太后禀过了要出宫后,太后眯着眼睛笑着说:“胡说,海棠不是精神不好,要在我屋里睡觉吗,还能上哪里去。”
闻言,姚海棠心领神会,笑眯眯地蹭了蹭太后,猫儿似地乖顺偎在太后身边说:“太后娘娘最好了,那我去睡觉喽”
说罢姚海棠就换了宫女的服色,又系了腰牌,太后这才眼睛一闭说:“我乏了,和海棠一道补个觉去,你们俩记得把我要的东西带回来,知道了吗?”
“是,太后娘娘。”
出了太后宫里,萧素侧着脑袋看姚海棠说:“海棠,我发现挺得长辈喜欢的,师父疼你,爹娘也喜欢你,太后娘娘和皇上也一心向着你,就连言相爷都对你推崇倍至,你很有长辈缘啊”
这么一想还真是,姚海棠都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父母缘薄,所以才长者缘厚吧,玉山先生应该会这么说。”
“也有这可能。”
两人顺利地出了宫门后,沿着御街向外走,她们俩当然没走正门,走的是日常宫女太监出宫的通道。不过眼下,哪个太监宫女出宫,后边儿都有盯梢的,不管是哪边的吧,反正有人盯着。
可姚海棠是谁啊,杜敬璋的关门大弟子,对于反跟踪可有心德体会,当初杜敬璋在云泾河没事儿就跟她玩跟踪与反跟踪,她最爱玩这个了。现在一想,杜敬璋当初真是有准备啊,教了易容,教了礼仪规矩,还教了这么些东西,甚至如果不是她太笨,那些阴谋阳谋她都能学个十成十。
齐晏就是那跟着杜敬璋说说谈谈年余就表现得练事已深的,这又从一个侧面来证明她真的不擅长这些东西。
更何况姚海棠现在可会轻功,而且她没显摆过这东西:“这时候我庆幸自己懒了,平时都不好用,要不然今天真不好甩脱他们。”
“还是没甩干净。”萧素看了某个地方一眼,明显能感觉到那里还有人藏着。
而姚海棠看一眼说:“还没甩干净的就是太平院的人,我用的是太平院惯用的方法,甩别人有用,甩不掉他们。没事,走吧,咱们去普生器坊里一坐,太平院不照样会知道,而且咱们不用躲着他们。”
“海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和乔院长见过很多面吗,我总觉得乔院长那个人有些偏执。”萧素的灵觉到底要比姚海棠好得多,当然,也是乔致安在姚海棠面前显得温和得多,所以姚海棠是看不出来的。
“他是杜敬璋的人啊,和小言、青苗、安丰一样,都可以信任的。”姚海棠说道。
萧素知道自己很难劝得服姚海棠,她这张嘴太会说服人,萧素只有用姚海棠自己的话来告诫她:“你自己说过,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你和乔院长真的不能算太熟。”
想了想确实不算太熟,可一直以来在她身边的都是太平院的人,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那个森冷的衙门里出来的人很可怕,所以也并不觉得乔致安像萧素说的那样。
不过姚海棠是个比较容易参考别人意见的,当然她不至于因为这些话就否定乔致安,但是绝对会多留个心眼儿。老话大多时候是对得上证的,虽然她更希望如这样的话永远对不了证“到了,哇……普生器坊的门脸是越来越大了,你说刘坊主会不会认得我了。”有年头没见了,姚海棠想想都觉得人已经生疏了。
“估计刘坊主也会想,几年不见了,大概那位将来要做皇妃的姑娘已经不会再认得他了。”萧素如此说道。
嘿嘿一笑,姚海棠拽着萧素直接走进去,普生器坊打开门来做生意,当然不会有人上前来拦客人。直直往里闯走,姚海棠熟门熟路地听着声儿就找到了做工的地方。
按照刘罗生的习惯,他只要没事就会待在这儿,探着脑袋往里边一看,果然见刘罗生蹲在那儿和人一块说着什么。
看了看后,姚海棠着在门外喊了声:“刘坊主,唐瑶姑娘托我带信儿给您。”
一听是唐瑶,这时刘罗生也知道是谁了,听了赶紧起来说:“姚姑娘有什么信儿,只管说。”
“坊主。”姚海棠眨巴眨巴眼,见四下无人又凑近了加一句说:“好久不见了,坊主。”
…
刘罗生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瞪圆了眼珠子说:“瑶……姚姑娘?”
确定了以后,刘罗生赶紧四周看了一眼,也管不得规矩什么的,拽着姚海棠就往僻静的地方去:“你怎么这么着就来了,这时候这么乱,你怎么还敢这么跑过来。”
“您放心,我要不说谁能认得出我来。”
“来这有事儿?”
“嗯,我想铸绿酒。”
“绿酒《灵谱》上绿酒枕绮梦的绿酒?”
姚海棠一点头后刘罗生半晌没说话,末了叹口气道:“姚姑娘要是做普通的东西我才应该感到意外和震惊。”
185.不喜欢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姚海棠才忽然发现,刘罗生居然对于她要做绿酒不置一词。既然知道《灵谱》,那就肯定知道绿酒的作用是什么,可是刘罗生却一句话不多说,让人准备好了材料就开始铸剑身。
铸绿酒剑要加入一种比较特殊的矿石,矿原石呈紫蓝色,但在经过烧造锻造之后,这种被称为録石的矿石会在剑身上呈现出幽碧深青的颜色。
剑身打造出来不是一时一日之功,刘罗生见矿石已经锻成了粗坯后,才跟姚海棠说道:“姚姑娘,你先回去,等剑好了我派人给你送过去,在这里总不是长久之计。”
“也好,那就劳烦坊主了。”姚海棠看着成色良好的剑身,知道这已经成功了一半,心下大定,也自然舍得走了。
送姚海棠至门边,刘罗生忽然说道:“姚姑娘,时事多险,一切小心。”
刘罗生的话让姚海棠心生感慨,这时候遇一故人依旧向着她帮着她,感觉真的不错:“坊主,等公子班师了,我还来这里,有好多东西想要做。到时候,但愿我能光明正大地来……”
“会的,姑娘多珍重。”刘罗生倒是真心觉得这个像自家的女儿,虽然姚海棠身份高了,可一见面刘罗生还是觉得像当年那个喜欢自己做菜的小姑娘,灵活而精乖。
回宫的路上,姚海棠特意绕了几条街去看南山窑,南山窑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烧窑开窑,但是到天然居时,却发现天然居门庭冷落,姚海棠心里一滞,感觉有些酸:“天然居才是我最在乎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东朝的百姓最大的贡献,就是让他们觉得吃喝是一种享受。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们享受完了,转过背来时却可以为利益往你身上泼脏水。”
“海棠,别难过。”萧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难过这三个字她已经说过很多回了。
其实姚海棠不需要安慰,她心里出奇的平静,因为她正在做着一些事,为了做好事先的准备,她可以平静地等待下去:“我已经不难过了,走啊,素素,我请你吃天然居最有名的十素斋,平时可是预订都要讲情面的。”
和姚海棠一块儿上了台阶,里边儿高掌柜特稀奇地抬出脑袋来一看,他都不太相信在这时候还有人敢来天然居吃饭:“哟,两位姑姑是吃饭还是饮茶,近日新到了花茶,还新添了几样小点儿和凉汤,两位姑姑可要尝尝?”
宫外的人管宫女们都叫姑姑,姚海棠看着高掌柜特正儿八经地说:“这不是快中午了嘛,当然是十素斋,另包几笼点心来,我要带回去。”
好不容易有客上门,高掌柜倍殷勤地说:“行,立马去给您备,今早刚采摘的蔬菜,这会儿还滴着露呢,正好给两位姑姑备十素斋。两位姑姑楼上请,看是喝***茶还是先用凉汤小凉菜。”
“八宝凉汤,随意来二样凉点……”姚海棠自然知道新上的凉汤是什么,菜谱都不看一眼就把东西点好了。
高掌柜一看这阵仗就更是堆得满脸笑了:“看两位姑姑应该是熟客,却恕小的没眼力见了,竟不记得二位,真是罪过。”
这时已经到了雅间儿里,姚海棠凑近了看着高掌柜说:“高掌柜,你果然很没有眼力啊”
……
萧素已经捂了脸笑开了,这时她才知道姚海棠是真的已经不难过了,要不然不带她现在这么调侃人的。
发着怔的高掌柜好一会儿没反应,末了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还请姑姑见谅,小的这记性真该打。”
“行了行了,别叫姑姑了,看清楚了,我是你们家东家”姚海棠听着高掌柜叫姑姑就下意识地想回一句——过儿,可是一看高掌柜就浑身恶寒,这要是叫过儿,古天乐肯定得不乐意了。
高掌柜仔细看了两眼,眼神是骗不了的,尤其是姚海棠眼珠子溜溜转的时候,更骗不了人:“真是东家呀,你…
…东家怎么这副打扮,而且您现在不是应该在宫里吗?”
嘻嘻地笑出声来,姚海棠说:“宫里可闷了,我偷溜出来玩呀,高掌柜,这是我师姐萧素,以后她就住这边吧,给她收拾间临后街小院儿的客房。”
应了一声,高掌柜说:“东家,您还是赶紧回宫吧,萧姑娘要吃十素斋小的好好侍候着,您在外边可不安生。”
“没事,后边儿缀着太平院的人呢,别担心了。”姚海棠说完侧耳一听,然后问道:“隔壁居然有人,我以为应该没生意才对。”
这话说得高掌柜真瞪她:“当然有生意,哪天都有,隔壁是言公子,正在宴请从外边儿回来的齐大人。齐大人调回京城了,这回是高升,升任吏部督史,四品官儿了。这可不是那些闲差,是真真正正掌得了事,下得了定的正官儿。”
督史、御史、总史、总督,这些官儿是接着往上升的,看来齐晏未来的官路是不错的:“那我得好好恭喜他了,我去看看。”
“您别去了,您现在这副打扮……”
“我就是不说往小言面前一站,他也不能像高掌柜似的不知道我是谁,小言和我的易容手法一脉相承。”姚海棠说着起身,如果说乔致安的眼神总带着一些隐晦的东西,那么言行云的眼神一直是清澈得像洗过一样的干净,所以姚海棠更容易相信他。
在很多事上,姚海棠觉得可以听听言行云的意思,杜敬璋说过言行云有智不善谋,而齐晏……杜璋对他的评价是,能谋而善干是个能臣,只是眼光有局限性,历世不够,而且因为出身豪门,总带着几分富贵闲人的味道。
这两个人加在一块儿,应该算可以互补吧,姚海棠这么想着。
“我跟你一块儿去。”萧素说着起身和姚海棠一块到隔壁去。
就像姚海棠说的那样,言行云只看了一眼就站起来了,只不过反应和高掌柜差不多:“你……海棠,这时候你跑出来做什么,还不够乱的,紧着在这裹什么乱。”
“都出来了……”
而齐晏一听琢磨了会儿才知道是姚海棠,皱眉看着姚海棠又换了张脸,齐晏都说不出话来了,就他见过的姚海棠都换过三次脸了:“海棠姑娘。”
现在齐晏知道了,云泾河的杜和啊不是杜和,是四公子,是他那位座师。这么一排下来,眼前这直接就成他师母了对于有这么一个师母,齐晏除了叹气就是无奈。
“我得来听听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还有建议,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杜敬璋,何况咱们又不是臭皮匠,有商有量的总比胡猜瞎想好是不是。”姚海棠本来想说诸葛亮,可这时代不是没诸葛亮这么个人嘛。
说明了来意后言行云和齐晏倒也是二话不说就一块儿帮着分析起来,然后提了些建议,等话说完了饭菜也吃完了,言行云就让姚海棠赶紧回宫。
姚海棠也老实了,就回宫呗,被这俩人盯着她不敢说还想去看看酿酒的地方。只是前后脚的,言行云和齐晏刚转身,没隔多会儿她就看到慧思公主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
“咱们谈谈?”
拉下脸来,姚海棠很想说没什么好谈的,萧素也使劲拽着她不让她去,可她一出口的还是:“划下道来。”
“哟,江湖话还说得挺溜,茶馆里请。”慧思公主指着身边一溜邻街的茶馆,也不定是哪间,意思是由着姚海棠选。
随便指了一间,萧素这时候见劝不住,只得向四周看了一眼,似乎还能感受到太平院的人散落在周围又相对安心一些,至少太平院在保护姚海棠的安全上一直很尽责。
上了茶楼里要了雅间,慧思公主端着茶盏抿了一口然后就看着姚海棠。可姚海棠这会儿不紧不慢上了,她属于那心里有了主意,态度上就随意的,管你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我自巍然不动了:“你比我想象的要冷静。”
“因为公主太过疯狂,我不能跟着一块儿疯,就只好冷静下来了。”姚海棠觉得这时候自己简直就是个哲学家啊,虽然肯定是末流的,但也算个家呀一只手转着茶盏一只手掩了嘴笑,慧思公主说:“疯狂吗,远远不够呢,比起四哥来,我这小手段实在上不得台面。”
……
“公主,很多事情我都可以理解,只有一件事不能理解,为什么针对我,为什么不从别的地方找突破口,转而拿我这似乎并不怎么重要的来祭旗?”姚海棠真心地问道,她确实是一直没怎么想明白为什么。
慧思公主依旧转着茶盏,转得姚海棠都快替那茶盏准备后事的时候,慧思公主停下了满脸上笑地看着她说:“一个太过强硬的人忽然有了软弱的地方,这是件多么好的事情,轻轻一捏,你倒了他疼了,有更多的人就得手忙脚乱。我喜欢乱,越乱越好,而且说实话,我不喜欢你,非常不喜欢。”
“别的都不需要,有这一句不喜欢就行了。说句真心的话,我得感谢你不喜欢我,被一个女人喜欢,感觉不怎么好,我没有特殊爱好。”姚海棠笑眯眯地说道。
186.起杀心
天忽然下起了雨,茶馆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也有很多不喜欢的人,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置他们于死地,公主千岁这是拿我的命来抵消你的不喜欢。其实,我这个很平顺很好欺负,就像公主说的,硬的人要捡软处捏才会疼,我就是那个随便捏哪儿都会疼的,所以欺负起来总是非常有手感,甚至可以说非常有成就感。但是谁都不喜欢被欺负,我也不喜欢。”姚海棠安安静静地说着这番话,她当然不会奢望慧思公主就此停手,那过于天真。
她的话让慧思公主抿了唇笑,那红唇如沾了露水的月季花一样,是一片深粉色美艳至极:“噢,是嘛,那我们算是有了共同之处,都不喜欢彼此所做的一切。”
这话说得姚海棠想瞪慧思公主,不……她想直接掐死这没事惹事的小屁姑娘,也就二十不到的年纪,居然玩心机手段玩得比谁都趁手:“我们家乡那边有句老话,叫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你要我的命,我难道就双手奉上不成,没这么傻的公主,奉劝你一句,当然或许你听不进去,但我还是要说,谁都不是你们那位君父的对手,论起玩手段谁都得写个服字呈上去。你以为利用了我,利用了很多人,蔫知被利用的不是你自己。”
不过姚海棠的三言两语基本上很难说动慧思公主,因为姚海棠的神经远不如慧思公主强悍。
只听得慧思公主说道:“他的心不够狠,而我的心已经够狠了,至少他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因为那样四哥会恨他。但是我能看着你去送死,眼睁睁地看着,因为我不怕四哥恨我。我既然已经恨了天下人,自然准备好了为天下人恨。”‘听着窗外越来越细密的雨,姚海棠说道:“妒忌别人的滋味应当不怎么好吧,所以你才这么疯狂。”
“妒忌,我需要妒忌谁呢。”
闻言姚海棠笑出声来,看着慧思公主说道:“你妒忌杜敬璋,因为他得到的是你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皇上的父爱,你也妒忌我,因为我得到了你想要但不能要的东西——爱情。”
“爱情……姚海棠,不要觉得自己心里只有爱情这两个字就人人心里都只有这两个字。爱情就跟亲情一样,是个混蛋。”慧思公主骂出声来。
最后,当姚海棠起身回宫时,她在门口说了一句让慧思公主恨不得跳上前来掐死她的话:“小言一世如玉无瑕,只可惜爱错了”
不过慧思公主也不是这么好气着的,就算气着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忍气吞声的,慧思公主动也不动,在桌边掐着兰花指儿推了推茶盏说:“但愿你今天之后还要闲工夫来操心别人的事儿。”
这话说得姚海棠顿了顿脚步,她知道这话的意思是明天会有一些事情让她很忙乱:“素素,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瞪了她一眼,萧素说道:“现在知道自己多话了,晚了,你都说过了。刚才拽着你让你别说,你可好不但说了还非得说最后一句话。”
“我向来管不住自己的嘴嘛,好不容易见着了,我没骂她掐她揍她就算好的了,还不许我多说两句呀。你也看到了,今天我不说她也早准备好了辙来对付我,还不如先图个嘴上痛快。”姚海棠这时脑子里想的却是一句话——上天要让谁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回了宫里,跟太后回了话,把天然居的递给太后尝了后,姚海棠就和萧素一块儿回了暂住的地方。她们现在被安排在太后宫里的配殿,这里相对来说比较清静,太后宫里的嬷嬷知道她们俩的习惯,所以只要她们不叫人,这里就几乎没什么宫女太监来。
“素素,你现在出宫去,别跟我说什么同甘共苦的话,你的心眼也就比我多那么一点点,而且宫外普生器坊那边的事还得你居中联络传递。而且这件事最后可能还需要你去办,所以你必需在宫外,你在宫里待着这些事办起来就不方便。”姚海棠虽然确实有支开萧素的想法,但现在对她而言,绿酒很重要,那个计划也很重要。
考虑再三后,萧素答应了姚海棠,说道:“那我先出宫去,你有什么事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器坊那里我帮你看着,太平院那边的人我也能帮你从中调停,你在宫里一定得好好的,多在太后身边待着,相对来说太后这边更安稳一些。”
点了点头,姚海棠说:“天然居如果生意不好,让高掌柜别着急,回头我自然有章程给他,天然居想要恢复并不难,有的是办法让天然居比从前还火热。”
“嗯,言公子和乔院长那儿要不要我带个话?”虽然萧素认为乔致安的眼神看不透,但是乔致安确实一直在保护姚海棠的安全,所以暂时认为无害吧。不过在萧素心里,乔致安就是一拒绝往来户叹了口气,姚海棠摇头道:“不用了,你都跟我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了,那这事儿就暂时先别说。他们有他们的谋断,我也有我的想法儿,现在他们也事儿多,小言还得操心天工学院的事儿呢。”
送萧素出宫后,姚海棠松了一口气,萧素越是待在她身边她就越心神不宁,因为玉山先生那句话很困扰她。
“老觉得自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心里又不踏实,这时候应该不是杜敬璋出了什么事儿吧。”姚海棠眉心一跳,也觉得不像似的,这时候战事虽然不算太顺利,但危险是没有的。至于粮草,大军的粮草至少还能用三个月,那时候基本都快班师了。
所以这些不算什么太大的事,粮草虽然急,但那也只是为可能的长期作战做准备的。
“算了,不想了。还是想想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吧,慧思公主这小屁孩儿准备了什么等着我呢,该用的招儿都用得差不多了呀。”姚海棠掐指一算,反正她的营生目前被慧思公主破坏得差不多了,剩下那天工学院也是因为有小言才将将顶住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慧思公主手下留情了。
在她眼里真觉得慧思公主就是个小屁孩儿,虽然人心里年龄比她这活了两世的人都大,但她还是坚定得觉得那就是个“欲求”而不得的别扭小屁孩儿她踱着步子往里走,半路上忽然发现有人在自己前边儿不紧不慢地走着,抬眼一看:“皇上。”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皇帝一问话,身后一大串太监宫女退得远了。
一见这阵仗,姚海棠就在心里骂了句“烧包”,然后又笑眯眯地顺着人烧包:“在想四公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眼下事难,念起老四的好来了吧。”皇帝已经为姚海棠的“想”下了定因。
姚海棠就心想,要是早知道皇帝会这么说,她就应该答一句:“天下不安,心迷眼迷,欲求解”
可是她话都说了,这又一次说明她嘴快:“当然不是,那是战场啊,我会惦记他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啊,干嘛要现在才记起他的好来呀,我时时刻刻都记得他的好。”
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没有人给她拌饭了……
她这话说得皇帝都忍不住望天一眼,颇有些无奈的味道,像是吃常吃的东西被噎着了一样:“去普生器坊做什么了了。”
呸……姚海棠在心里呸了一声,她知道皇帝肯定知道她去干了些什么,却偏偏来问一句,大概是看她肯不肯说实话吧:“铸绿酒,您女儿不让别人家的女儿好过,别人家的女儿也不会让她太好过,现在,我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女儿”
皇帝“嗯”了一声,然后说:“你算是儿媳妇了,也不算别人家的。”
……
这下轮到姚海棠被噎着了:“有句话很有意思,那话叫做——不到盖棺论定的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的”
“这句话你应该跟老四说。”皇帝对她铸绿酒明显没有任何异议,反而似乎有赞成的意思。
琢磨出这味儿来后,姚海棠就侧脸看着走在她前面的皇帝,心里感慨:“这爹真不是好爹,自己的儿女怎么就像是毫不关心似的,再怎么也是血浓于水,居然什么话都没有。”
皇帝就像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儿一样,说道:“朕虽然不算个好父亲,但是朕也给过她很多机会,毕竟是朕的儿女,朕如何不喜欢共享天伦内心无间。可人心都多贪念,是朕没有管教好”
这句话听着像是调侃,但姚海棠却在这话后边儿听出一丝悲凉的意味来了,除了悲凉甚至还有细微如针一样渗入皮肤里的寒意。
“迷尘剑在慧思手里,若是顺手,替朕带回来吧,它在慧思手里已经害了不少人了。”
皇帝临到转身时说了这句话。
而姚海棠则终于明白,刚才她感觉到的那阵如针一样渗进毛孔里的寒意是从哪里来的了——皇帝对慧思起了杀心怪不得皇帝对她铸绿酒不置一辞,大概已经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她计划搞掉慧思公主手里捏着的东西,难道这个计划最大的受益者难道是皇帝?
要不然皇帝怎么在知道她铸绿酒后对慧思起杀心?
啧,天子家事,果然复杂……
187.老娘会告状的
一直以来,姚海棠都是很八卦的,一旦她觉得她这计划可能歪打正着让皇帝受益后,就不得不开始联想,一个父亲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把柄在自己的女儿手里。而且还因为这么个把柄,一个做为皇帝的父亲容忍自己的女儿做下那么多祸国殃民的事情来。
这就有意思了,这个把柄一定是个关于皇帝的秘辛,可能牵涉到很多东西,当然了最直接的是身份地位一类的东西,要么就是暧昧之事,于是姚海棠华丽丽地想到乱……伦上去了不过她听到过慧思公主说自己是还没破身,这条首先被去掉了。
想过这个后她就不由得要琢磨另一件事:“杜敬璋知道不知道,太后娘娘知道不知道,言相爷这老狐狸知道不知道,还有乔致安。”
但是这些事也没让她纠结太久,因为她知道明天肯定是一场硬仗,好在今天已经和言行云、齐晏碰过面了,讨了些主意来。不过明天的事可能还是得去问问太平院的人,皇帝那把柄乔致安可能不知道,但是明天的事太平院肯定得有风声了。
四下里瞅了一眼,找了个角落往那儿一猫,本来猫在那儿的黑衣人吓了一大跳,等看清了是姚海棠后才长出一口气说:“姚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问问明天慧思公主准备做什么?”姚海棠跟太平院的人相处得多,知道太平院惯是直来直去,所以她说话也直接。
太平院那黑衣人在角落里猫得更深一点后,看着姚海棠说:“这个属下真不知道,院长可能知道,可是院长今天去东山了,是万岁爷吩咐去的。”
姚海棠忍不住想喷他:“去,不知道才怪,是不能告诉我吧,乔院长知道的事,还不是你们探听来的,乔院长又不是千手千眼的菩萨。”
那黑衣人特冤枉地摇头:“不是,属下真的不知道,属下是三组的,这种探听查证做间的事儿归二组。二组的负责人是院长,院长不让说的事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噢,那倒也是,那你继续猫着吧。”乔致安不让别人知道的事,确实很难打听得出来,就像杜敬璋在云泾河那段事,乔致安一伸手把痕迹擦干净了,连杜敬璋自己都查不出来。
这一夜,姚海棠无论如何睡不着,她心里的不踏实越来越严重,等到黎明时分,那种感觉就愈发浓烈了,而且感觉危险的气息就像是天上压低了的乌云一样铺盖下来:“素素说过,启灵师对一切事情的感应更灵敏,今天别是真要出大事儿吧”
她话一念叨完,就有宫女在外边请安问是不是要起了,姚海棠冲外边应了一声,然后宫女们就端着东西进来给她洗漱梳头。在宫里待着最好的就是这点了,有人给梳头,天天梳得特漂亮,精致得让姚海棠都不好乱碰,这直接导致她还是觉得麻花辫方便洗漱过后检点了仪容,小宫女就陪着她去给太后请安,然后再去给皇帝请安。给皇帝请安时除了她,还有一应在宫里生活的公主,这时候最小的九公子都离宫立府了,宫里只剩下公主了。
这些个公主们平时都很矜持,互相不怎么搭讪,都安安静静地,每天请安过后就各自散了,似乎没什么交集。
只不过今天那位十一公主多看了她两眼,给皇帝请过安后还冲着她说了一句话:“四嫂,镇定一些。”
这个也是受过杜敬璋管的,统共十二个公主,最小的那个杜敬璋还来不及管,这个才九岁,受过治受过管对她那位四哥,可谓是情绪复杂不过尊敬信任是不会少的,但在宫里这两样儿很危险。
听着十一公主的话姚海棠点头笑笑说了声“谢谢”,然后心里更不踏实了。在她走到廊门外的时候,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忽然一路小跑过来:“姚姑娘,请您稍等,皇上传姚姑娘呐。”
“这才刚出来呢。”姚海棠愕然。
“是呀,可见万岁爷是真心疼您的,就像疼四公子一样儿。”小太监拿好话顶着。
姚海棠当然只能去,到了皇帝宫里头,皇帝正在那儿用早膳,看了她就指着另一头的座说:“陪朕一块儿用膳。”
这……可别是最后的早餐啊姚海棠觉得今天兆头真不好,当然她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吓自己吓的:“是,皇上。”
吃饭时间无话,等早膳撤下去上了茶,皇帝才说道:“朕不管你是不是灵器师,也不管你能不能成功将四仪八方台启灵,朕只问你怕吗?”
“不怕……是不可能的,皇上您给我个痛快吧,到底怎么回事?”姚海棠这下觉得刚才吃的东西全堵在胸口了,可闷坏她了。
她这挠耳抓腮的样子让皇帝有些失笑:“官员里请表上奏让你去试着给四仪八方台启灵的,这奏表得到了百官的赞同,这个提议早就有了,但是朕压了下来。但是事情压得了一时,不能总压下去,朕不能看着宫门外百姓越跪越多,虽然知道那些都是口袋里揣着银子来的,但是这时候关外在打仗,朕不能看着时局再乱下去。”
听明白了,这是说服她去给四仪八方台启灵:“所以您决定把我扔出去。”
“不是扔,年轻的时候朕也入过启灵师的门,恰巧朕那位先师一生钻研四仪八方台,最终得出结论,四仪八方台若不补全,根本无法启灵成功。至于怎么补全,先师也并无方法,所以四仪八方台一直是不全的,就是神仙来也一样无法成功。”皇帝说出这番话来后,就看着姚海棠愣愣的表情笑开来。
姚海棠怎么能不愣,她一直以为就她看出来了,没想到早就有人看出来了。不过她也还有得意的地方,那位什么“先师”不知道怎么修复,她知道呀愣了片刻后,姚海棠说:“皇上是料定了不成功,所以才让我去的。”
皇帝点头道:“之所以告诉你一声,是怕你到时候太过露怯,百官面前该有的仪表还是应该有的,以后要站在老四身边就不能太失了威仪之气。”
默默地咂了咂这句话,姚海棠这时感觉到了皇帝对杜敬璋的周护了,这才称得上像是个父亲的作为:“皇上放心,演戏这事儿不虽然不能入木三分,但也绝对不会露馅儿的。”
一有了皇帝的话姚海棠就心里有底了,可是一出皇帝那儿,姚海棠的心还是忍不住一跳,照样还是像刚才一样有些没着没落的感觉,而且似乎更强烈了。
往太后宫里回的时候,忽然外头一阵不太整齐地呼喊吸引了姚海棠,她侧耳一听才辩论出来外边的人在喊什么,大致内容是:“求皇上开恩,求姚姑娘开恩,行善事得好报,姚姑娘既善且贵,若修复得四仪八方台,必得好报……”
她就不清楚了,她还能得什么好报,要是真修好了,她这小命就没了,那还好报呢。合着她的好报就是一命呜呼,这些人真能喊话。还有啊,难道她不去修没开恩,就会得恶报,不去修就不善也不贵。
合着就是牺牲她一个幸福千万家呗,她突然变得这么有价值了“不修好边关战事会败,天下将大乱,会灾祸年年的,姚姑娘开恩啊,姚姑娘开恩啊”
她还六月飞雪、大旱三年呢,这些人是见不得她好啊。开恩这两个字,对皇帝对菩萨才能说,居然要她开恩,开个毛恩,皇帝不直接拿刀来铡了她已经算好的了。
今天的声音似乎大得多,居然她在内宫都能听得见,看来慧思公主下了血本儿啊。不过……她哪儿来这么多银钱,居然发动了一场这么大的游行静“跪”示威。
“跪吧跪吧,你们且跪着。”姚海棠愤愤然地念叨着。
如果说皇宫外百姓的跪求让姚海棠愤然,那些年轻的宫女太监跪在她面前求着她去给四仪八方台启灵时。她仅仅能感觉到的是荒唐,虽然是偌大个皇宫,但明里暗里侍卫不少,居然能有人集会在这里,还一集就是近百余宫女太监,当侍卫是瞎子吗?
就算侍卫瞎了,还有太平院的黑衣人呢,皇帝刚才是知会她一声,现在等同是不管她答应不答应,就逼着赶鸭子上架了是吧嘿然笑了一声,却有感觉笑得有些苦涩,姚海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来,然后放开喉咙骂了一句:“去你母亲的狗屁”
如果说慧思公主发疯她还能理解为什么的话,皇帝这么逼她,她就完全不理解了。看来皇帝对杜敬璋的疼爱也是有杂质的,明明知道她和杜敬璋好得谁也不愿意和谁分开,少了对方谁都活得不舒坦,皇帝却还是这样来逼她。
看着眼前跪了满地的宫女太监,姚海棠在心底又骂了两句,最后大概觉得不过瘾,还是骂出声来了:“狗屁,不……狗屁都不是,等着吧,老娘会告状的。”
状是要告的,人是现在受状人在北边打仗呢,眼下她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暂时性地先屈服了……
188.你只有自己
今儿她还在宫里遇着一老熟人,打眼就看着了玉山先生,姚海棠心想得,难兄难妹凑齐活儿了,玉山先生这跟她一样不沾不得京城边儿的居然也来了,还跟她一样儿到宫里来了。
笑眯眯地凑上去,姚海棠说道:“玉山先生,咱们俩可贼有缘了。”
望着她的笑脸,玉山先生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有些苦恼,末了却是颇为愤怒地说:“躲不过,有些事算得到躲不过,没办法。人斗得过天,斗得过命,可斗不过拿捏着小命儿的人。”
“您这又是为什么来的?”姚海棠问道。
“不说那个,憋气来来来,我给你推个盘,上回给你推盘是三年前,现在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玉山先生喜欢用推盘来给自己放松,要是那随时会变化的命盘,玉山先生就更加喜欢了。
这宫里玉山先生可不会随意推人命盘,正好逮着个熟悉的,玉山先生怎么都不会放过的。
正好,姚海棠一见玉山先生就想问个卦盘了,因为她觉得玉山先生这神棍确实很准:“好啊,那边有个小亭,我们上那儿去。”
小亭在假山之上,今儿风大,上边倒有几分凉爽之气,到小亭里坐下了,玉山先生二话不说就从袖袋里掏出小的盘来,三两下拨定了,然后再合一合时,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玉山先生就已经排好了盘在那儿看着直“啧啧”。
“玉山先生,您别啧了,赶紧给个定文吧。”姚海棠最不喜欢玉山先生这么兴致高涨地看命盘了,这意味着曲折很多,要是平平淡淡的玉山先生也不至于兴味盎然成这样。
“你看……噢,你看不懂。上回我是跟你说过别来京城对吧,我现在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来?”玉山先生觉得这个他很感兴趣。
“其实我就是想来修四仪八方台的。”她这三年没干别的,天天除了修炼就研究四仪八方台,因为她不是一直觉得这就是她的责任么。
她这话说得玉山先生直想掐她:“既然你就是来修四仪八方台的,那为什么还让外边儿那些人跪在那儿,你直接答应了不就完了。”
一摊手,姚海棠嘿然地说道:“玉山先生不觉得这样更声势壮大吗,更悲壮。虽然我没想过要这样,而且我不喜欢被人逼着去做某件事,但是我到现在必需承认,我不够风骚,但对手太强大,对手的强大*得我不风骚都不行”
这时代……风骚不是什么太好的词儿,可姚海棠惯来喜欢用这个词。
不过玉山先生听懂了,所以也没在意,这俩人说话都差不多,白痴一样的神经,鬼才一样的思想:“你原本是想悄悄弄好了,什么名儿也不要,自己悄无声息地走人?”
点头,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东西她能修好,可不代表她会去启灵。四方堂隔个几年就会派人来试一次,她只要修好了,自然会有人去启灵:“这名声要了可不会落着什么好。”
“也是,卦盘上说你是应劫来了,近有一劫,远有一劫,这头一劫眼下看你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身边的人要多小心。再说远的那劫,情劫嘿,这个有意思,你都已经是落了定的人了,居然还能有情劫,这倒是顶奇怪,我想不出来就你和四公子还能有什么情劫。我只随身带小盘出来,没带大盘,合不了,只能依着你的来算。”
玉山先生有些遗憾,但是比起刚才那要死不活的状态,现在可以说是又活过来了。
不过有些话是有歧义的,比如身边的人要多小心,姚海棠想着问道:“现在只有素素经常在我身边,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萧姑娘啊,她命厚得很,你影响不着她。”说完玉山先生收了卦盘,然后又问道:“那你是打算修好那东西还是不修好?”
“当然不,我为什么要修好它,我要悲壮,但不要悲壮到死,那不好玩。”姚海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样的形势下把四仪八方台弄好,那在她看来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她就按正常程序启灵,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去看看四仪八方台,那句“逢人只说三分话”让姚海棠最近分外警省,万一皇帝对她留了话,其实暗里把四仪八方台修复了,那到时候她小命儿就保不住了。这天底下最爱说谎话的是皇帝,而且皇帝就有本事让天下人陪着他一块说谎——这一段儿请参考典故《皇帝的新衣》。
明着告诉皇帝她出宫去看四仪八方台,皇帝也不置二话,立马就让太平院暗里护着她出宫。其实皇帝对姚海棠这有一说一,暗话明说的态度很喜欢,如果姚海棠是悄悄去了,他肯定会知道,也肯定不会说什么,但是一旦姚海棠选择讲明白,那皇帝就说不得要多给她点——天恩“这个小姑娘,说是不聪明,真到了要紧的关头脑子还挺灵。”皇帝这么对言相爷说的。
至于言相爷,他不说话,只笑着点头应声。当这小姑娘身份不一样了的时候,臣子就不好再多加评论了,这话皇帝可以说,臣子不能妄论。
而姚海棠确定了四仪八方台没修复后,就安心回了宫里,然后皇帝就派了人来传她,再一看言相爷居然也在,而且在一侧坐得非常不自在。倒不是言相爷不惯常在皇帝身边有座儿,而是今天要听的似乎不太于合适一个臣子来听。
不待皇帝开口,这阵仗一看,姚海棠就决定先开口说话了:“皇上,您心里有疑有不信任,我心里同样也有,其实我一直是个很容易信任他人的,但是在这京城很多人都说要外圆内方、步步为营。从前我不照这话做,但是近来却越觉得应该这样做了。”
言相爷一听更坐不住了,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他会说的话,而且他从前也确实经常对那些年少天真的人说,比如乔致安、言行云,乃至是齐晏等以科举进仕,又和言行云走得比较近的仕子,他应该可能说过类似的话。
“这样的话朕也听过,那时候朕还不是皇帝。”皇帝说这话时瞥了言相爷一眼,意思很明显,带着眼质问的眼神,就像是在说:“原来这话你对谁都说”
额头冒出虚汗来的言相爷心想,早知道会这样,刚才就是拼死也得走。
“所以我们都不够坦诚,自己不坦诚怎么可能奢望别人坦诚,皇上的坦诚我怕听多了掉脑袋,我的坦诚我怕说多了也不安生……”姚海棠倒是老实,知道皇帝可能要跟她讲信任之类的话,要拿做父亲的范儿。她觉得皇帝还是做皇帝好,偶尔的慈爱温和可以,可要天天跟一父亲似的,她觉得渗得慌,眼前这人当了几十年皇帝,身上一行一动早已经满是君王之气。
架着君王气做父亲,偶尔能让人感激得泪流满面,可要是多了容易让人飘飘然,然后就不知东西,再然后……再然后估计就离死不远了这时言相爷觉得自己应该拍个手叫好,这话一句就把皇帝的嘴堵上了,这姑娘其实很能干啊,不愧是老四家里的,到节骨眼上当真不会落下一点儿。
最后皇帝果然郁闷了,他一直认为姚海棠是个没心眼挺笨的,可没想到今儿被个笨姑娘给堵了。忽然间,皇帝开始佩服自个儿子了,果然是能耐,受得了这么个憋着劲儿的姑娘“今日在朝会上,朕已经应了启灵之事,你准备准备,自个儿觉得什么时间合适再去和太庙商议。”皇帝意思是你既然能干,那就不给你安排好了。
“不用再选日子了,就明天吧,今天我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就去。宫门外的人让他们散了吧,我要是睡不好脾气就不好,脾气不好感觉就不好,感觉不好就什么都好不了”姚海棠咬牙切齿了,她本来就认床,好不容易这几天稍稍能睡了吧,外边儿吵死人了,她是有点儿声音就睡不踏实的。
最后言相爷和姚海棠一块儿从皇帝宫里出来时,言相爷老侧脸看姚海棠,姚海棠疑惑地回两眼:“言相爷,怎么了?”
“你无耻起来颇像当年公子的模样。”言相爷那会儿刚从方官儿那溜里出来,他对于自己的同僚们面对杜敬璋一个人无耻发疯的场景印象非常深刻。
“无耻,您说我无耻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我只是拿我能拿出来的坦诚来对人,至于我拿不出来的,不要奢望我拿出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限,我不碰触旁人的,旁人也别来碰触我的,在这个范围内我是坦诚的,我只能担保这个。”姚海棠说这番话时非常认真,她觉得杜敬璋认真说一些废话的时候通常很能唬人,所以这个她也打算学一学。
虽然学得多少有些不伦类,但是言相爷点头了,看了眼在微微的天光下泛着青红白绿的宫殿,他叹了口气说:“这样就足够了,姚姑娘,在宫里待着,有这样的态度就对了。我不昧人,人莫欺我。”
“我只是有些担心杜敬璋,边关已经许久没信儿回来了。”
言相爷收回视线来说道:“你还是先担心自己为妙,边关数十万大军,你只有自己。”
189.三年了
你只有自己,姚海棠琢磨着言相爷这句话很久,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句天大的实话。没有杜敬璋的京城和皇宫,她只有自己一个,边关是大军对阵,杜敬璋在大军阵中,自当稍安。
“虽然我只有自己,但是也会过去的。”姚海棠望天一笑,哼着小调儿往回走。
次日,乌云收,京城见晴。
姚海棠喜欢晴天,因为在晴天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如果做一件事时遇上雨天,她的感觉首先就会不对劲。
“晴天,很好……不过谁能给我解释解释,这身白衣裳算怎么一回事。”姚海棠看着那身被捧到她面前的白衣白裙,怎么看都觉得像是电视剧里那种“神仙姐姐”装束。
“四仪八方台上,男青女白,姑娘怎么一时间忘了。”宫女答道。
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倒是似乎记得上回看到那位先生上四仪八方台是青袍。再一看眼前,宽袖大袍子,看着就感觉很素净,但同时也很华丽。
换了衣装,往铜镜前一站,姚海棠才记起自己似乎很久没认真照镜子了,因为整天都是迷糊着眼儿就被哄起来梳头洗漱了。这时才看到,镜子里那张眉眼和顺的脸,一束阳光穿透云层落在铜镜前,白衣灿然、铜镜有光,这场景……很美。
在去往四仪八方台的路上,她坐在马车中静静地回想一些事,从京城外听到杜敬璋的声音开始到现在,一切都像是一个圆。她和杜敬璋果真像从前杜敬玱说的那话一样——是要记一辈子的。
“杜小四呀,我等你回来哟,要赶紧的。”姚海棠说完后不由得想,要是这时候杜敬璋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处理得比她好得多了。
到四仪八方台下的山林时就不能再驾车了,姚海棠由几个同样穿着白衣白裙的宫女陪同着往山上去,这时山下已经跪满了百姓,口中多称着感谢之类的话。姚海棠看了眼,心想着这也叫做戏做全套了,慧思公主真算是下了本儿的。
“慧思公主,这趟我不会死,回头紧等着我往死里治你吧。这世上玩人者,人人得而玩之”姚海棠心里默念完,上山,四仪八方台外早已经是重兵把守。似乎是亲贵大臣们都来了,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姚海棠有点儿压力。
这时在四仪八方台周围,亲贵们各自成群地坐着,倒不像是来专门看什么的:“四仪八方台启灵成功周围的人也会有感应,居说这种感应对身体有裨益,所以……都来了。”
宫女这么解释,姚海棠也就这么听着,然后不怀好意地想,今天这些人的希望大概都要落空了,让他们来围观自己。
往四仪八方台上去的路,姚海棠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宫女们四散开,姚海棠提着裙脚就要往上走,宫女们却小声提醒:“姚姑娘,请放下裙脚来,这样不端庄。”
一听说这样不端庄,姚海棠就把裙脚放下了,再上台阶时差点没摔个结实。将将站住了回头看了那说话的宫女一眼,那宫女捂了脸无奈地说:“那您还是提着裙脚上去吧,别摔着了。”
提着裙脚往上走,姚海棠忽然转身向人群里看了一眼,她觉得有很熟悉的眼神,但是打眼一瞧众人各在树荫下三五成群,也看不清谁是谁了。
再继续往上头走,这下却不是熟悉的眼神了,而是熟悉的人,这时候看到这个人姚海棠感觉非常不好:“贺师兄……”
“承蒙小师妹依旧记得我这不成器的师兄,我这些日子的遭遇还要多谢小师妹关照。”贺清华站在那儿,长袍浅青,迎风说话时似乎还能看出当年的风采来。
不过那也只是似乎了,三年的颠沛与寄人篱下,慧思公主那样强势的人身边并不是那么好待的。所以眼前的贺清华已没有了当年那清矫之气,反而身上多了些恭委卑微态。
“贺师兄遭遇的种种般般,谢的却应该是自己,晏师姐在天上关照您呢。”姚海棠不在乎,太平院的人早已经安排在四仪八方台下了,就算是慧思公主这回也保不得他。
只是她未免有些不明白,这时候贺清华来做什么,这一现身就明摆着是有去无回了。
她疑惑的时候,贺清华仰面大笑道:“要这样说的话,你晏师姐也没少在天上关照你。”
“噢,那回头您替我带个谢。”姚海棠说完继续往上走。
却见贺清华和她并肩而行,压根不把姚海棠的话听在耳里,只犹自说道:“不要总以为慕清风和萧素才是百年不一出的天才,也不要以为灵器师是如何了不得,你这半罐子水不过是好听而已,真到了却看不得。”
这时候的贺清华看着姚海棠的眼神,感觉就是在看一个垂死之人的最后表演一样,非常的幸灾乐祸。
姚海棠皱眉看了眼贺清华,却并不再说什么,跟这个人多说几句话,她怕气着自个儿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姚海棠放下了裙脚,然后极目望去,忽然就愣了。此时,她明白了刚才贺清华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你……居然修复了四仪八方台?”
在姚海棠震惊的眼神里,贺清华笑意俨然:“不,还差一点,还差最后的启灵仪式,由一个灵器师来启灵,想必以后四仪八方台不会再出任何问题了。有这四仪八方台之功,我那杀人毁命的案子也算了结了,小师妹,师兄在这谢过你了。”
“我要死也会拉着你一块儿垫背的,放心,黄泉路上一个人太寂寞,有师兄陪着,我们也算同生共死了。”姚海棠面上笑着,没露半点儿怯意,但心里早慌了,她以为自己昨天亲眼来确认过就不会出事,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但是贺清华居然在一夜之间就把四仪八方台修复了。
“抱歉,这是小师妹的事儿,师兄我就不相陪了。”说着贺清华就要站下去。
姚海棠动也不动,笑道:“那恭喜你了,昨天我来过,在这洒了一圈儿药,如果都是你完成的,那你今天还真得陪我死在这里了,试试看还能不能运功?”
太平院提供的药,一旦和她身上带着的药粉相融在一块儿就会致人气力全失,半步都走不动。刚才她先在风吹得衣服翻飞乱舞间服了解药,再双手抽在宽大的袖子里往上风口撒药,带这东西洒这药完全是出于习惯,是杜敬璋的习惯,杜敬璋做什么事都习惯了防着旁人来祸祸,她最近也有了这个习惯。
本来贺清华不信她,可是大概是试了试后果然发现灵力不能行走周身了,就抬眼瞪着她:“你……”
“我怎么,我说过了,死也要拉上贺师兄,我最不爱爽约了。噢,对了,我记得有借灵一说,也就是说借了师兄的灵力,我就不用死了。啧,你运不起我却是能借着的,那就先谢谢师兄了”姚海棠说着一掌拍在贺清华背上,盘坐下来后另一只手按在阵心,然后启灵仪式就开始了。
因为这是已经洗过尘的国器,所以不用再洗尘,直接进行启灵的程序就可以了。
被她封了脉门的贺清华瞪着通红的眼蹲在她身边,姚海棠笑眯眯地开始念辞儿,四仪八方台有专属的启灵仪式用辞,念完后姚海棠闭上了眼睛:“天地四仪,听我欶命,启”
就在她这个启字说出来的时候,原本眼前的一片乌黑却忽然出现了星辰,如瀚海一般的星辰海,渐渐地越来越亮越来越多,聚集在眼前最后行成了灿烂如宇宙一般的景象。
沉醉于眼前的景象时,姚海棠忽然觉得一阵气虚,然后身体不自觉地向外面寻求力量。这时贺清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姚海棠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但是他有感觉,感觉自己气海里的灵力疯了一样被姚海棠抽走,然后又流向了四仪八方台。
他身体里的灵气每少一点,四仪八方台的某处就自然而然地灵动鲜活起来,就像是忽然间活过来了一般,有了呼吸,有了回应……
他能感觉得到,姚海棠也能感觉得到,整个四仪八方台渐渐地就像是被她从沉睡里唤醒的小孩儿一样,欢呼雀跃着向她投递来信息。信息非常庞杂,姚海棠被动地接受着,然后又被那些信息指引着。
就在这时候,贺清华整个人一僵,而姚海棠也一滞,贺清华这几年来不很少修炼,反而花了很多时间在四仪八方台上,所以他的灵力不足以维持四仪八方台的启灵仪式进行完。
这时贺清华和姚海棠才知道四仪八方台包括了每一级台阶,八十一阶从上至下,凭着他们俩的灵力完全不可能完成,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俩被抽成|人干儿,然后壮烈牺牲见状贺清华喊:“收手啊,你要是不想死的话赶紧把手收回来,这时候还来得及。”
他的话姚海棠听到了,可是也要能收手啊,这时阵心吸住了她,同时也吸住了贺清华,不论是她还是贺清华其实都已经走不了了。
据说人的肉身里有大量灵力,看来今天真要把小命儿丢在这儿了……
玉山先生还说没事,这回惨了。杜小四啊,我都还没来得及吃掉你呢
190.好好活着
此时,四仪八方台顶上出现了一团紫色的光气,似乎是从云天之上投照过来的一般。紫色的光笼罩着一团氤氲四散开来,在此光渐渐开始淡化后,姚海棠一口血喷了出来,贺清华早已经喷血喷到七孔流血了。
她能感觉得出来,四仪八方台不想伤害她,但这就好比两人对砍,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了。姚海棠叹了口气,心说:“咱本来想将来给你个风光大启,没想到你丫要吃了我,胃口不小啊”
这时除了感觉到四仪八方台不愿伤她之外,就剩下了一种全身都在委顿的感觉,很不舒服,像是生命论年在跳跃着过一样,一翻就是一年一翻就是一年,能清楚地感应到生命力的流逝。
感觉非常不好,姚海棠试图想办法,这三年来她也没有白修炼,至少灵力更足了,而且所学所感更多了。努力地集中精神,姚海棠脑子里忽然想起一句话:“天地万物,皆有灵蕴,风花雪月,草木山河……”
这话意味着空气里其实也是含有大量灵气的,比如修炼最开始学的是吐纳,吐故纳新,用悠长的呼吸来带动灵力在身体里的转换。
尝试着收敛呼吸,慢慢地调整心神进入平时打坐修炼时常有的状态,就像最开始一样,那时候气海里是没有灵气的。经过一点点的吐纳,一点点的运转周天,灵气渐渐地有了。
不过这样的灵气并不足以支撑四仪八方台庞大的需求,姚海棠想能不能和四仪八方台沟通沟通:“你慢慢来,我也慢慢帮你,既然不愿意伤害我就缓下来,这样你能重新具有活力灵气,我也不至于损命耗神。”
这四仪八方台不愧是国器,居然还真能回应她,虽然不是她自己制的器,但却也能进行沟通。关键是,居然沟通得比她自己制的器还要好,如果说她制的器还停留在粗浅的沟通上,那么四仪八方台就好比是有了灵魂,可以进行很流畅的沟通,不粗糙、不模糊。
当四仪八方台渐渐收缓了吸收的速度时,姚海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发现四仪八方台这时只有非常微弱的灵力吸取。比起刚才来,就像是倾盆大雨和牛毛细雨的区别。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不远处一个人纳入了视线里,原本急匆匆赶的脚步停了下来,隐在树叶之间仔细看了两眼后似乎有些疑惑:“慢下来了?”
“不但慢下来了,海棠还开始行周天聚灵气了,这……也能行?”树叶间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很久不见了人影的蒋先生。
“师父,海棠没事了吗?”萧素问道。
“没事了,一边汲取天地灵气,一边补充给四仪八方台,这也亏她想得出来。”不再蹦字儿的蒋先生显得比从前精神,虽然瘦了,但看双眼看起来神采飞扬的好不慑人。
松了口气,萧素也站到了树叶子里,然后抬眼看着四仪八方台那边。两师徒这时正坐在一棵高树上,这才有了足以看到四仪八方台顶的高度。
“不过她放慢了速度,光是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她总不能不吃不喝,她可是一顿不吃都会喊饿死人了的。这样下去得要百八十天吧。”萧素觉得这个得好好操心一下。
只见蒋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我来想办法,你现在立刻去给四公子送信儿,现在北边战事初平,正在囤兵转兵,这时候他可以回来。”
疑惑地皱眉,萧素说:“不是说不能回吗?”
“屁话,自己的媳妇儿小命都快被人玩没了,还不能回。别的士兵都能回来探亲,他三年不回来一趟能说得过去吗?只剩下最后的一场战了,那不是秋后才打吗,让他回来”蒋先生其实并不关心战事,他更关心自己的徒弟受了委屈,那些让自己徒弟受委屈的人都欠收拾。
其实蒋先生气儿不怎么顺,在南塘夫人那儿基本没落什么好,那就算了,回头一打听,猛然听自个儿徒弟折腾成了这样儿,蒋先生不高兴了。他的徒弟他都舍不得欺负,却被别人欺负了去,他心里不痛快看了蒋先生一眼,萧素说:“师父,你话变多了……”
“赶紧去,这信你去送,不要假手别人。太平院那边有乔致安控制,依着那个人的脾气,他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杜敬璋收割最后的胜利果实,所以他不会派人去送信。至于皇帝,那两份诏书别人不知道,玉山先生算个卦就知道了”蒋先生这时心里多在想,怪不得玉山先生不敢来京城,皇帝的秘密他卜个卦就知道了,谁不得防着他啊。
这时萧素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我总觉得乔院长怪怪的,难道他是不太愿意海棠和四公子在一起?”
关于这个,蒋先生说道:“乔致安心很大,不是野心,是心从前四公子的心比他更大,可现在小了,乔致安大概会觉得这也算是一种背信弃义的表现。他有些愤怒,倒不至于冲海棠发,其人虽不君子,却也非小人。”
谈话间,萧素又看了眼姚海棠,见无异样就说道:“师父,海棠会不会成功呢?”
“你去送信吧,别跟这待着了,四公子早一天回来,海棠就能早一天脱离险境。”蒋先生说罢就指派着萧素去送信。
等萧素走后,蒋先生着眼看着四仪八方台,此时仍旧平静而暂安:“要是玉山在就好了,还能卜个卦算算吉凶。”
四仪八方台之上,贺清华这时已经完全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不管是杀死晏嫣还是害了姚海棠,他都已经付出代价了。不但得失去性命,而且还可能死得顶顶惨,灵力枯竭、生命力衰弱、七窍流血,这样的死状贺清华始觉得是因果报应了。
虽然姚海棠已经松开了他的手,但是他已经被四仪八方台吸干了,现在没有人能上四仪八方台来,就没有人扛他下去,他注定要死在这上边……
回头看着姚海棠闭眼凝神,贺清华心生歹意,抱定着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别人好好活的念头,贺清华伸手开始干扰姚海棠。他本来就离姚海棠很近,现在想干扰并不是太难,他只要阻止姚海棠行周天就行了。
行周天本来就是一个要求注意力高度集中,进入一片空明的初级修炼方法,如果受到干扰,短时间里就不能再行周天,必需隔一段时间,进入空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贺清华”蒋先生话到人到,这话只入贺清华的耳,旁人却是都听不到的。他像一片树叶一样飘落到了四仪八方台上,然后一掌拍开了贺清华。
吐了口血,贺清华看着蒋先生笑:“当初先生不肯收我入门墙,我转投堂主门下,现在我终于应了蒋先生那句话,眼亮却光短终究不是个福厚命长心空净之辈。”
“我只收女弟子,那只是借口”蒋先生没特殊爱好,只因为女弟子能洗衣做饭打扫,本身又干净整齐,实在是蒋先生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生人。男弟子比较不让人省心,女弟子则更贴心一些。
“能和您的女弟子一块儿上黄泉路,果然像小师妹说的一样,黄泉路上有个伴儿就不那么害怕了。”贺清华说完狠狠地咳出一滩血来。
看了眼贺清华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蒋先生忽然转身看了眼身后,姚海棠嘴角的血又重新开始流了。贺清华刚才脚一勾,差点就把姚海棠勾倒了,虽然蒋先生来得快,但却还是将将晚了那么一小点儿。
“海棠,我知道你听得见,现在听着我说的去做。散开经脉间的灵识收归于灵海之中,尔后慢慢拉长呼吸,越长越后。”说着蒋先生就见姚海棠果然去做了,便站在一边脱了外袍扔下四仪八方台,然后和姚海棠对脸儿地盘坐在姚海棠面前。
“呼吸调匀了守住心神,然后稳住坐定了,感觉到什么都不要反抗,顺意而为就行了。”蒋先生说罢双手平推开,解开姚海棠结的莲花手印,然后两人双手相抵。
虽然姚海棠没有睁开眼有,但眼前的场景不睁开眼都知道怎么回事,港台武侠剧里惯用的桥段。不过她现在感觉不怎么好,不……不是不怎么好,是非常不好。
在她按照蒋先生说的去做了以后,她感觉到了从蒋先生手掌里传来的那种如春风吹绿了枯木一般的感觉,这正是老树逢春这时姚海棠不顾蒋先生的话,睁开眼睛瞪圆了说:“师父,别这样。”
她现在成了一个媒介,一个灵力的媒介,蒋先生的灵力由她的身体和经脉渐渐地传递到四仪八方台的阵心上。这种疯狂的吸入方式让姚海棠产生了担心,就算是蒋先生也未必能支撑到四仪八方台停止吸收。
“师父,走啊……”
“在为师没死之前,你好好活着。”这是蒋先生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声儿,但是姚海棠感觉到了。
好好活着,这谈何容易啊
191.因果报
从蒋先生身体里涌出来的磅礴灵力如海浪一般,姚海棠的经脉压根就经受不了那么大的灵力,这就好比是自来水管道要通过三峡大坝的水,自来水管会受不了的四仪八方台这时忽然减小了灵力地吸收量,改缓缓抽取,姚海棠脸色瞬间好看了一些,就连蒋先生似乎也好受了些。只见他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看着姚海棠说道:“凝神聚气行周天。”
“是,师父。”姚海棠看着蒋先生心里多有不忍,忍不住又劝道:“师父,你收手吧。”
瞪了她一眼,蒋先生说道:“凝神聚气行周天,你要为师说多少遍?”
应了一声姚海棠没敢再说话,闭上眼神按蒋先生说的去做,从日初升到日偏西,四仪八方台似乎隐隐有了消退之意,抽取的灵力越来越少,而本身的灵气越来越趋于稳定。姚海棠心下一喜,看来这回没事了,不但自己没事,蒋先生也必然没事,她能感觉到蒋先生身体里还有很浑厚的灵力,就像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一样。
心头一生欢喜,整个人就更加的安定,自然杂念也就少了,终于是在月上梢头时四仪八方台光芒大作,一阵金光夹着紫光冲破夜空。这些光芒由四仪八方台阵中向四方散开来,却是半点不见消退,台下的亲贵们这时不由得都忘了自己来的目的,看着那金紫的光芒如两条采练一般在四仪八方台上交织,而后又散开,这场景美得极其梦幻。
亲贵们中间有人欢呼着喊道:“此生有幸,此生有幸啊能看到四仪八方台这样的国器启灵,不枉此生来人间走上这一遭了。”
“可不是,什么添福添寿长健,看了眼前这番景象,足矣”
“听说四仪八方台是耗性命启灵的,这姚姑娘会不会……”
众人一齐沉默,想起不久之后杜敬璋就会从边关回来,一个个都闭了嘴开始想辙。按杜敬璋那疯子的疯法儿,他的人出了事儿,他疯起来是不会管你参与了没有的……
这时大家都感觉到心头一阵生寒,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有人提议:“要不……咱们先撤,好歹制造点儿不在场的证据。”
“这主意好,走咧,有个屁裨益,看是好看了,要拿命来换我可不干。”说罢,众人开始悄无声息地撤退,只留下那些脑子还不太灵活的,或者说已经看得沉迷了的留在原地没走。
这一夜,秦楼楚馆的生意非常好,迎来送往的全是各家亲贵……
而这一夜对于姚海棠来说,最好的是蒋先生还活着,而且比她状态还好一些:“师父,谢谢,要不是师父来了,我这小命就丢在这儿了。”
还是瞪她,蒋先生说道:“还有力气走吗?”
摇了摇头说没有,蒋先生就朝她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然后扶着她往四仪八方台下飘然而去。但是这时,被他们遗忘了许久的贺清华却忽然出声:“带……带我……走。”
“待会儿太平院的人会来带你走,我们就不带你了,不好意思。”姚海棠说完就继续和蒋先生一块儿下四仪八方台。
然而贺清华忽然笑出声来,说道:“你以为你今天能离得开吗,一旦走上来,不死不休,知道为什么慧思那娘们儿非要弄死你吗?因为你得到了她最喜欢的男人,她得不到的被别人得到了,她蔫能甘心”
这消息很劲爆啊,姚海棠侧脸问道:“她喜欢杜敬璋,额滴神啊,兄妹恋乱……伦啊”
于是她被蒋先生狠狠敲了一记脑门儿,蒋先生瞪着她说道:“胡说什么,不是四公子。”
“难道是小言,不应该啊,我又没得到他”姚海棠心说也就这俩男人跟她比较近一点,既然不是杜敬璋那就是言行云。
这时贺清华说出三个字来:“乔致安”
一时间姚海棠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四处晃着找乔致安,结果没见着人:“骗谁呢,乔院长这时候怎么可能在这里。”
跟着一块儿向虚空的夜色里看了一眼,贺清华笑着说:“他肯定在,慧思那娘们儿没得到的人就是乔致安,小师妹,你果然很蠢啊”
“噗……”姚海棠喷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慧思喜欢乔致安已经够劲爆了,乔致安……她哪里得到乔致安了:“我就得到杜敬璋好不好,都下定了”
“所谓的得到,是那娘们儿没有得到乔致安的心,你得到了,所以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的。不要小看那娘们儿,她很疯狂,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和杜敬璋如出一辄。”贺清华说完就开始咳嗽,越咳越大声,咳到最后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咳出去一样。
“气机断了,命不久矣,贺清华你这一生自因自果,下辈子投胎虽不必想着做个好人,但是一定要好好做人”蒋先生说完就要和姚海棠一块转身离开。
但是贺清华却说:“不要现在走,等太平院的人上来了再说,这样走……危险。这算是我最后的忠告吧,你们听也好不听也好,随你们的便。”
说完后很长一段时间四仪八方台上都没有声音,贺清华的气息渐渐微弱,直到最后一丝呼息都在晚风里消散远时,蒋先生叹道:“一世天才,差在用心。”
“师父,我们在这等吗?”姚海棠在感慨了一番后问道。
点了点头,蒋先生说:“等,无论如何,太平院的人不会想要你的性命,为了四公子他们也不会让你出任何问题,至少不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任何问题。”
两人坐在四仪八方台上,金紫的光芒渐渐弱了下来,这时闻得有脚步声上前来,蒋先生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说:“是太平院的人,走吧。”
果然是太平院的黑衣人来了,陈荣打头,一看姚海棠还活蹦乱跳的,顿时间长长松了一口气:“海棠姑娘,你没事就好了没事就好了,来人,赶紧把软轿抬来把海棠姑娘送下去。”
“是。”
“幸好我还活着,要不然杜敬璋回来冲你们发疯怎么办。”姚海棠笑眯眯地说道,活着的感觉真是好呀。没损了身边的人,自己也活得好好的,这叫名命双收,美就一个字儿“这么一说我得好好谢谢海棠姑娘,要真有什么意外,公子回来还不得要了我们的命啊”陈荣这时轻松多了,刚开始一见四仪八方台真的启灵成功了,太平院所有的人都是一愣,因为没谁想到过真的能成,很多人都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对待这件事的。
那一刻太平院的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首先问过了乔致安的意思,乔致安那时也同样是一脸愕然。皇帝和姚海棠之间说过的那些话别人不知道,他是一个字不落的,因为相信不会成功,所以才没有拦着。
结果成功了,众人都忍不住要想怎么去面对将要班师的杜敬璋,那个人为自己的属下都能发疯,更别说为了自己的媳妇儿了这时的乔致安站在远处,最后贺清华说的那番话,旁人没听见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对于贺清华知道自己内心的事,他很震惊,他一只以为掩藏得很好,甚至连杜敬璋都没有半分感觉。
在震惊于贺清华知道自己的心事之外,更让他震惊的是慧思公主居然……喜欢他“荒唐。”乔致安只能用这两个字来表达自己对这件事的震惊程度,在他眼里慧思公主只是一个对手,一个必需打压到死那一天的对手。
而被点破了心事,乔致安皱眉,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当以如何的态度面对姚海棠时,他隐匿在了人群里,让自己的属下上前去把他们接应了下来。
姚海棠除了是那个触动他心弦的人,还是杜敬璋未来的皇妃,更重要的是除了身份之外,她还是杜敬璋的心上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不能也不愿去搅动什么。
这时姚海棠正想起这事,问陈荣道:“乔院长呢?”
她到现在还不能相信贺清华说的话,在她的认知里,乔致安是那万年冰块儿,而且怎么着都不能可心她这样的。杜敬璋要不是有过云泾河那一段经历,然后又一起经过了诸多事,估计也不能瞧上她。
“回海棠姑娘,院长还在处理事情,要见院长吗?”陈荣什么也不知道,当然态度很正常。
“不是,就随便问问,我不得好好谢谢他嘛。”姚海棠说这话时蒋先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她看着蒋先生嘿嘿干笑了一声,然后没再说这个话题了。
她不说蒋先生得说:“既然无法回应就不要搅乱人心,你对这份心意最大的回应就是尊敬,并且漠然。”
“咦……师父,我现在才发现你话变多了耶,居然不再一个字一个字儿蹦着跟我说话了,好神奇”姚海棠这也够迟钝的,比萧素慢了不知道多少才发现这事。
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出来,蒋先生又横扫了她一眼,道:“我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师父,现在师父好啰嗦,还是蹦字的师父比较好”
蒋先生:“……”
有的时候啰嗦也比字儿都不能蹦了强
192.不接受
从四仪八方台下来时正是月上中天,整个天空像一块洗过的玉石一般,带着光芒莹润之感。走到一半儿时姚海棠就觉得自个儿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从软轿上蹦了下来,她觉得人抬着她也不容易,既然能走了那就别让人抬下去,多不好呀。
这时四周都戒备森严,亲贵们多已经退尽了,再反应迟钝的这时也应该感受到周围少了人,再一琢磨谁不能想到那些人为什么跑啊。这么一来,当然是大家一块儿跑了。
整个山间这时似乎都能听到虫鸣之声、山风过境,姚海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充满感慨地说道:“活着可真好。”
“知道活着好,那以后就别再犯傻气劲了,知道吗?”蒋先生觉得这小徒弟就是自己的劫数,简直就是上天来磨砺他耐心来的。
“再也不敢了,我老实。”姚海棠说着捱近了蒋先生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然后特暧昧地问道:“先生,南塘夫人的事儿怎么样了?”
可能是问了不该问的,蒋先生脸色变了变,一把扒拉开了姚海棠,嘴中大声喝道:“趴下”
接着便见嗖嗖声破空而来,蒋先生整个人忽然间如一道墙一般挡在了那儿,所有的箭矢都如同碰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尽数停在了蒋先生半米之外的虚空里,然后又如雨一般落下。
这是启灵师防身的方式之一,能控制得像蒋先生一样那需要很大的灵力来支撑,姚海棠皱眉:“师父,撤”
她说完就想运功和大家一块儿跑,但是蒋先生却一动不动,她见蒋先生不动又折回来:“师父,走啊。”
“我不挡着谁跑得了,蠢笨,赶紧走。”蒋先生说话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是只要姚海棠到蒋先生面前来看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现在是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眉头紧锁间带着十分的忧色。
大部分时候姚海棠非常迟钝,但是偶尔她也会有非常敏感的时候,比如现在她就感觉到蒋先生体内的灵力不能支撑太久,那漫天的箭雨披天盖地而来,一旦蒋先生的灵力消耗尽,就意味着蒋先生会被射成刺猬。
这下姚海棠有些慌了,冲身后太平院的人撤退的地方大声吼了一句:“乔致安,我知道你肯定在哪里,反击啊”
乔致安自然在,而且一直都在,他甚至知道这些人怎么来的,又是谁的人:“已经派了人过去,他们去取甲了,一会儿列阵后自然不必再忧心。”
“师父,素素呢,这时候怎么不见素素?”姚海棠这时候才发现萧素没来,然后又记起蒋先生似乎说过送信儿去了。
“送信。”蒋先生简略地说了两个字,然后就不再说一句话。
好在很快盾甲来了,在前边儿挡着大家一块儿退到了四仪八方台另一侧。撤退途中,蒋先生忽然轻轻推了姚海棠一把,在撤退中的姚海棠没有太注意。等撤到一侧后那边的箭雨也没初时那么猛烈了,看来派过去的人也已经起效了。
这时姚海棠忽然发现蒋先生靠在那长出着气,却是一句话不说:“师父,你还好吗?”
“大概不是很好。”蒋先生一声苦笑,说话间伸出一只沾满了血的手来。
一看到血姚海棠谅上下寻找,在蒋先生后背上看到了羽箭,却还不止一支,是两支箭,重箭……更加让姚海棠不安的是,这是她曾经启灵过的那批箭里边的:“师父,刚才你推开我,是因为有箭冲我来吗?”
蒋先生没有答她的话,只是勉强笑了笑说:“没事,会好的。”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是姚海棠已经可以肯定了,这批箭是她启灵的,所以压根不会伤她。器不伤器师也不伤启灵师,所以这批箭必定是皇帝想办法弄给慧思公主的,皇帝这是起了万全之策来保她的。
这时她却生不出感激之以来,她只想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师父,你不应该替我挡这箭……它们是我启灵的,不会伤我。”姚海棠苦涩一笑,从怀里掏了帕子擦干了蒋先生额头的汗。因为是她启灵的箭,眼下蒋先生重伤成这样,她觉得简直就像是自己新手发的箭矢一样。
她的话让蒋先生一怔,然后大笑出声,只是笑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末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声过后,蒋先生轻声说:“海……海棠……”
凑近了一些,姚海棠生怕错过了蒋先生的言语:“师父,我在,您说。”
“为师,托……托付你一件事”蒋先生说着也不等姚海棠答是还是答否,接着就说:“替我,向夫人带个话,不能长……长伴,愿卿遂意。”
“是南塘夫人?”姚海棠问道。
蒋先生点了点头,姚海棠就既伤心又愤怒地说:“师父,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这是太平院的药,师父先服下,待会儿药房的人就会来了。”
但是蒋先生可不管这个,非常执着地坚持说道:“答应”
“师父”
“答应。”
“是是是,师父吩咐的我怎么敢不做,你现在赶紧好好歇会儿养养神,求你别再说话了。”蒋先生这么一折腾,姚海棠反倒不觉得自己会失去这么个师父。
但是当蒋先生叫着她的名字,说出一句“好好照顾自己,你傻,素素我不担心,只担心你。没有为师关照,以后就靠你自己了”的时候,姚海棠咽了口唾沫:“师父,我不懂照顾自己,你不要……”
“唱个歌儿来听,唱你经常唱的那个……”蒋先生感应到了一些东西,所以让姚海棠唱歌。
抹着泪,姚海棠哽咽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压根唱不出一个字来。面对着蒋先生可能一命归西,她怎么唱得出歌来,但是蒋先生要听她就要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蒋先生经常听到的就是这首,现代能在古代唱的歌实在不多,所以她经常一高兴了哼的就是这首。她从来没把这首夕阳红的歌唱得这么悲情过,悲情到她一边唱一边流泪,到最后只唱了一半就哽咽得几乎唱不下了。
在她准备继续唱的时候,有一块儿帕子递到了眼前来,是乔致安伸的手,他不但伸了手还张了嘴:“海棠姑娘,令师已经去了,节哀。”
“胡说什么,我歌都没唱完,我还没唱夕阳山外山呢,师父最爱听后边的小半段。”说着姚海棠也不管,继续唱着这首歌的下半段儿,她静静地唱着,旁边的黑衣人各自静静地看着,大家都不说话,整个夜空里似乎都像是只飘着姚海棠的歌声一般。
静夜里的歌声,带着不尽悲恸的歌声一直重复着没有停下,直到整个天空开始渐渐见了彩色,整个山里出有了绿意时,姚海棠依旧还在唱着后半段。
她以为,只要一直唱下去,蒋先生就不会走的,这是他最喜欢听的歌,不止一次向姚海棠表达过“好听”这两个字。从前蹦字的蒋先生嘴里,她能得到的唯一夸奖就是这个,所以她记得分外清楚。
唱完的时候,蒋先生总要轻轻地拍两下手掌,然后说一句“好听”就转身进屋。对于她做的菜,不管是咸了淡了,还是心情不好时做得随意一些,蒋先生从来不多说什么,总是吃得干干净净的。
“海棠姑娘……”乔致安听着她唱歌,从最开始的悲恸到愤怒再到平静,到现在似乎只剩下了不言不语地跪坐在蒋先生身边,声音嘶哑地唱着那句“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他叫了姚海棠,姚海棠也没反应,她就这么继续唱着,如果不是声音越来越嘶哑,简直就像是播放顺里的单曲循环一样。
见她这样,乔致安先安排了一下属下去办事,然后自己和陈荣等留在这里,他们必需把姚海棠送回宫,至于蒋先生的后事,那是必需交给四方堂来办的。四方堂在京城有办事应事的地方,太平院只要去知会一声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事,乔致安一一安排好了,然后又喊了声:“海棠姑娘。”
“师父走了是不是?”姚海棠侧脸看着乔致安问道。
她的眼神惹得乔致安一阵心里泛酸疼,平时灵活得溜溜转的眼睛,现在却是木然而漠然的,一个都像是看一块路边的顽石,一个路边的杂草一样。他也很愿意说不是,但事实确是:“是。”
“你们都知道事情是怎么安排的,不告诉我不要紧,可是贺清华做的事你们真的不知道吗?皇上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乔致安,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我不信”姚海棠吼完后抹干了泪,自己背起了蒋先生往四仪八方台下走,有太平院的黑衣人想来帮忙她却是让都不让他们碰一下儿。
她可以由着被安排,但是忽然发现身边的人因为这安排而……她再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
从此始知,被安排是要出问题的,人活着必需自己彪悍,对于所有的安排应该态度明确地告诉所有人——她不接受
193.人与事
从今天开始,告诉每一个人她就是灵器师,掩藏身份不居名这样的事她再也不会干了。虽然在这之前她的声名已经挺大了,但由于杜敬璋的身份而拥有的一切终究是依附于他的,这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杜敬璋要把自己武装到牙齿,因为他比她活得明白。
如果自己不够强大,被安排被摆布都只是小事,失去性命身陷险境才是大事。
她没有回宫,把蒋先生安顿好后,她在南隅外跟乔致安说:“乔院长,请您代为向皇上转达一句话,他那位女儿的礼我收到了,他的雷霆雨露我也感念万分”
说罢,关门,不待乔致安说一句话,她就此把乔致安关在了心门外。把人当朋友,信任一个人都是从心而始的,这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她不再有信任。
过得片刻,南隅的门响起了,去开门一看却是青苗和安丰以及四方堂在京城管事的人都来了:“姑娘……”
“青苗,师父没了,他走了……”她以为自己会哭,可发现没有眼泪,也不知道是哭得多了,还是自己心肠太硬。
而刚进门儿的三个人看着她,却深深感受到了她的悲意,没有一丝眼泪,却从骨子里散发出痛彻心肩的悲意来。她在告诉别人,她没有哭但是很疼。
一把抱住了姚海棠,青苗喃喃地说道:“姑娘,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我不哭,京城不相信眼泪,他们也不信。”姚海棠说完转身看向四方堂的管事。
那人躬身行礼,道:“见过姚姑娘。”
点了点头,姚海棠皱眉沉默了很久后才颇为艰难地说:“何管事,师父的后事只怕还要多加麻烦您来操持,一应的规矩我并不懂太多,还请您代为操办,若需要什么帮衬只管言说。”
“瞧姑娘说的,这本就是我们当做之事,姑娘不必客气。我带了人过来,现在应当为蒋先生更衣整理,您看我是不是现在让他们进来?”何管事看着姚海棠,心想这姑娘怎么不像传说中那么傻气随大流呢应声让安丰开门把人领进来,打开门时姚海棠看到了在门外站着的乔致安,她没有动也没有多看一眼,只是转身往里走。
青苗倒是多看了两眼,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乔致安要站在这里不走。
四方堂的人进来后,由安丰来负责一应的事务,本来应该是姚海棠来做的,可她却是一上台阶就昏了过去。疲劳加上伤心,她这一昏过去就开始发烧,青苗看着心里也替她难受。
“姑娘,您别太闷着自己,这样更难受,在梦里都不肯哭,你这要让四公子回来看到了,非当场发疯不可。”青苗叹了口气,让人去找大夫来,又拧了凉水帕子敷在姚海棠额头。
过得片刻乔致安领了御医来,青苗看了眼没说话,默默地站了起来让在一侧。御医诊过了脉后给开了药方,青苗一看想了想才跟着御医一块去取药。其实取药的事有旁人可以去,但是青苗似乎觉得乔致安有什么要说的。
她在天然居里忙里忙外,安丰则经常漫天下转悠,他们俩和天然居的联系并不是那么紧密,所以对于今天发生在四仪八方台上的事并不是那么清楚。
“海棠姑娘……”乔致安喊了这一句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这时候什么话都是苍白的,谁也没有想到贺清华的事情。这个安排,不论是皇帝还是他,不可能料想得到。
四仪八方台周围有守卫,但是四仪八方台上历来是只有启灵师和器师才能去的,寻常人并不能随便上去。就连守卫也必需报备了,才能上去查看。如果有人一开始的落脚点就是四仪八方台,那么就很难发现他的行踪。
“有些事情,确实不是安排所致,虽然这结果却是我们的安排所造成的……抱歉。不让你知道安排是皇上的主意,但是我没有告诉你确是我的不对,没有安排人照顾周到也是我的过失。”乔致安说完哑然,这似乎没什么用,事都过了,论谁对谁错没有任何意义。
末了,乔致安看着姚海棠良久,叹了口气,最后转身前幽幽的低声道:“海棠,别太伤心了……”
出了南隅,乔致安回望了很久,然后苦笑了一声。就算知道结局是这样他就会阻止吗,不会,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只有不是自己一直想要保护的那些人,他不会动任何心思去改变什么。
只是姚海棠大概怨恨他了吧,大概以后相见了只会是陌路。
“这样也很好,我们本当互不为牵绊,海棠,珍重。”自此后,他会去做一个权臣,一个孤臣,一个能臣,但是这内心的牵绊却只怕是永远无法割舍下。
有些温暖,一旦尝过了,便再也遗忘不了。
这一天过后,整个京城沸腾了,人人都知道四仪八方台启灵成了,不但是这样,启灵的姚海棠还活下来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未来的嫡长皇子妃居然是位灵器师。千百年不一出的灵器师,众人开始纷纷奔走相告。
然后开始有百姓在南隅外集结,希望灵器师能给他们带来福气。其实百姓们多不知道灵器师是什么,他们只是认为灵器师都能给四仪八方台启灵了,那么肯定能庇佑他们。
甚至有百姓在外头烧起了香火,姚海棠在里边听着,不发一言,甚至不多看一眼,似乎对这一切很冷漠一般。青苗在一旁看着总是很忧心,要是姚海棠一直这么下去,肯定要出事的:“姑娘,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愚民可用,我现在总算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姚海棠说完就转身回了屋里。
蒋先生的遗体已经火化了,要等萧素回来以后才能一块儿奉归、落葬,姚海棠就在南隅待下了,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多问。不管是皇帝派了人来,还是太后派了人来,甚至是言行云和齐晏她也不见。
“姑娘,都快半个月了,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这样我看着不踏实。”青苗拽着姚海棠,希望她能听自己的,跟自己一块出去走走,哪怕是多见几个人,多说几句话也好啊“不用了。”当然不用,她要做的事很多,绿酒剑早已经做好了,早前趁夜里她还去过慧思公主府上。现在剩下的就是解决余下的事情,但这些事情不是她擅长做的,所以无论如何也需要找人帮忙:“青苗,我可以信你吗?”
“当然,我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了,可不可信还需要多说吗?”青苗见姚海棠有松口的迹象,赶紧答应了。
点了点头,姚海棠说道:“这件事,我不希望太平院的人知道,你能做得到吗?”
这就让青苗有些迟疑了,有什么事是连太平院都不能知道的:“姑娘,你要做什么?”
见青苗没有回答她的话,姚海棠继续问道:“你能做得到吗?”
没办法,青苗只能点头答应:“是,姑娘,我能做得到。我知道太平院的人如何追查,也知道如何避开太平院的追查,请姑娘放心。”
“很好,这里有四个地址,我要你做的是让他们永远说不出话来,听明白了吗?是永远的沉默,他们是慧思公主安排的人。”姚海棠还是解释了一句。
接过纸头,青苗细看了一眼,然后震惊地看着姚海棠:“姑……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绝对无误,你能办得成吗?”姚海棠可不再去想给人留一线之类的,给别人留一丝,就是让自己最后一线都没有。
想了想,青苗说:“不能让太平院知道的话,这件事会办得缓慢一些,姑娘要知道我已经很久都不办这些事了,而且太平院那边有新的追查手段,我得熟悉一下才知道怎么避开。”
点头应了声,姚海棠说:“我不急,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把纸头上的地址人名记清了,青苗就着灯盏把纸头烧毁了,然后四下里看了看,说道:“那姑娘这边我安排人来看着,姑娘放心,不是院里的人。”
“不用安排,他们不敢再让我出事了,要是出了事,外边这群人非生啃了他们不可。”姚海棠说的愚民可用正是如此。
一动念头细想,确实是这样的,青苗就答了一声“是”,然后就转身出去了。只是青苗不免要疑惑,为什么事情不能让太平院的人知道,但是姚海棠这么说了她就会这么去做。
比起太平院来,青苗跟杜敬璋、姚海棠更加亲近,而且这两个人都是会抓人心的。也只有姚海棠身边儿,她才不再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在乱象里待过的人,总是倍加珍惜安宁的生活。
“杜敬璋,你快要回来了对不对,素素去找你了。但是这件事,我要自己解决,我失去了的,必从他们身上找补回来。虽然我知道你会比我做得更好,但是我决定自己做,这世上总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干的,要强大只能靠自己。”姚海棠说完进屋,继续鼓捣着她的那些东西。
而她想要办的事正在办着,她想着的人也正在回来的路上……
194.你在哪
天下间,人人都以为慧思公主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虽远嫁但却是风风光光去,风风光光回,在天子的盛宠之下,很难有人对她生出一丝不屑。因为她是公主,是东朝皇帝的掌上明珠,她的母亲现在还有皇帝的年年祭拜,所以众人不免要高看她一眼。
私底下,慧思公主很能笼络人,不知凡几的江湖高手在她手底下肆意地享受着高手应有的生活。
甚至杜敬璋和乔致安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要这般疼爱慧思公主,他们也像很多人一样,认为是慧思公主母妃的原因。曾经在私底下,杜敬璋也和乔致安说过类似的话,杜敬璋对此曾说过一句:“得不到和已失去都是最好的,比如我,比如慧思,都是因此受尽了照拂与偏爱。”
那时乔致安也同意这句话,而慧思公主也一直表现得就像一个骄纵的女儿,被皇帝的放逐伤害了,被自己的兄长伤害了,她试图取回她应有的一切。只是与此同时,她的取回对应的是旁人的死或伤,这样一来就会有很多人不答应了。
几天后,青苗回到南隅,冲姚海棠点了点头:“姑娘,事办妥了。”
“嗯,接下来,我们去搅风雨吧,这京城被人搅乱,不如自己搅乱了的好。”姚海棠说着起身,回屋里取了绿酒剑,同时手里还多出了另一柄剑来,是迷尘虽然青苗没见过迷尘剑,但是总听说过的,而且太平院有迷尘剑的画影图形,所以也知道个大概的样子:“姑娘……这是迷尘剑?”
举起手中的迷尘剑,姚海棠点了点头说:“是,迷尘剑,它现在在我的手里。”
意味着原本不在,青苗就不由得寻思姚海棠是从哪儿弄来的了,想了想青苗忍住没问,问了另一个问题:“姑娘,你去哪里?”
“自然是皇宫,对了,你没有多问什么吧,那几个人知道的东西,如果你不知道那最好,如果你知道了也咽死在肚子里,永远别说出来。我不想听,你也别说给任何人听,明白了吗?”姚海棠现在对秘密已经不感兴趣了,她现在感兴趣的是把慧思公主送到她应该去的地方。
拉了姚海棠一把,青苗说:“姑娘去皇宫做什么,这段时间总召你也不去,怎么今天没召反而是要去了。”
看来青苗确实没问,要是问了她就必然知道为什么今天要去皇宫,挣脱了青苗的手,姚海棠极为平静地回答道:“没事的,我只是去做一点应该做的事。”
眼睁睁看着姚海棠不听劝要出去,青苗一琢磨赶紧转身去找太平院的人通知乔致安,思来想去青苗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把她处理的事告诉乔致安:“唉呀,那几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早知道就不该听姑娘的话,问明白了不就完了,现在倒好,那几个人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上哪儿问去。到时候院长要问我为什么,四公子也要问我为什么,可我还想问为什么呢”
“现在可以说了,告诉他们这件事是我让你做的,城府深得像乔致安一样的人,八成一想就明白其中有些什么事了。”姚海棠选择现在说,是张明了旗帜告诉乔致安,她不再信任他了。
这时候乔致安完全可以说一句话:“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如果乔致安要真这么说的话,姚海棠就能答一句:“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感情的事就是谁喜欢谁该”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做并不好,但一个人要是太好了,就得像她现在这样失去很多东西。甚至现在她开始怀疑杜敬璋是不是可信的,她相信杜和,但是在阴谋诡计里成长起来的杜敬璋,她有些不太敢谈及信任二字。
他也瞒了她很多东西,说是所持为善意,只是他所瞒的事做出的安排到现在还没有东窗事发而已。
“你说得对,偌大的世上,我只有一个人”所以必需强硬,必需武装到心脏独自进宫门,看着朱墙青瓦散发着梵净的光芒,姚海棠忽然就笑了,世间最肮脏的地方却有世上最干净灿烂的模样。
她所到的地方,宫女太监们无不纷纷行礼,便是有官员偶尔经过,也是礼数周到。姚海棠平时多会惶恐,多会不安,但现在却是坦然领受,妥当的处置礼节问题。一个人再还不够强悍之前,必需圆润“呀,海棠姑娘,太后娘娘最近可是惦记着姑娘了,姑娘这是要上太后那儿去吗?”有宫女拦住了姚海棠的去路。
退了一步,姚海棠看着那宫女行完了礼才说道:“我知道是太后让你来拦我的,不要拦,我先去拜见了皇上自然会上太后娘娘那里去请安。”
那大宫女起身有些为难地说:“海棠姑娘,太后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您先请到太后娘娘那儿去,请姑娘体恤。”
闻言嘲讽地一笑,姚海棠欺近了看着那大宫女说:“我体恤了你,旁人却不肯体恤我,所以请姑姑去回了太后,我先去见皇上。”
以前姚海棠最好说话,旁人说什么,那她就是什么,从来不会在乎什么前什么后,但是今天却不再听从了。那大宫女看了两眼,知道姚海棠已经决定了,只好说:“那姑娘快些,太后娘娘在等您呢。”
应声而去,穿过了几条回廊就到了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按道理这地方女子是不得来的。但是姚海棠不但进了,而且进了,更而且还行完礼就自个儿坐下了。
皇帝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扫了她一眼,没对她的举动多说什么,只说道:“你先待着,等朕处理完奏折再来跟你说话。”
也不应声也不起身答什么,姚海棠继续坐着,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皇帝的方向。最后皇帝被她看得不耐烦了,起身走到姚海棠面前,俯眼看着她道:“恨吗?”
“恨。”姚海棠毫不思索地就吐出了这个字来。
“恨朕?”皇帝也毫不思索地继续问着。
点了点头,姚海棠说道:“恨,但是更恨自己。”
“贺清华一事,是朕这边没办妥当,慧思那里的箭本对你无害,却不料你师父在,这件事也是朕没处理好,朕应该负责任。”皇帝对自己应当承担的事情从来不推捼,这句话有歉意在,但是真要让皇帝说一句抱歉,那却是不可能的。
不过姚海棠也不需要皇帝的道歉,她只需要皇帝手中的权柄来帮助她而已:“皇上,我虽然不知道慧思公主手中有什么东西是您忌惮的,但是我已经把我可以做的做好了。这是绿酒,这是迷尘,一并送给皇上,我只求以后再也不要在外边儿看到慧思公主了。不管您是赶尽杀绝也好,还是心生恻隐幽禁一世也好,只要不让我再看到她,或者知道她尝到应有的苦果那样也好。”
接过姚海棠递过来的剑,皇帝说:“迷尘剑终于又回到朕手中了。”
“当年宫中流失了迷尘剑,却没有追查下去,就是因为皇上知道迷尘剑在慧思公主的手里吧”姚海棠这时候又忽然对那个秘密感兴趣了,但是她知道这个秘密还是一个字都不知道才最好。
“不要再问下去,你将来是要陪老四过一辈子的,虽然你把朕最好的儿子拐走了,但是朕还是希望你们过得好。”皇帝这般说道。
“谢皇上隆恩。”
皇帝看着姚海棠良久,然后说:“雷霆雨露,现在在你看来这一切就是雷霆了吧。”
其实姚海棠心里尚算明白,不过怨恨却是避免不了的:“于君则如施雨露,于我则如布雷霆。”
看来是记恨上了,皇帝摇了摇头,挥手道:“去给太后请安吧。”
对于皇帝来说,自己的儿子且记恨着自己,多加个未来儿媳妇儿也没什么。而且在皇帝眼里,姚海棠是个记恨不长的。但是皇帝错了,姚海棠最记恨、最记打,在哪儿疼了就能一辈子不去碰哪儿。
到太后殿里时逢正午,太后已经布好了饭菜,一见姚海棠来了就热乎地拉着她坐下了:“海棠啊,在这儿就别拉着张脸了,他们欠了你的,我可没把你怎么着,总不至趁中午还要摆脸让人吃不下饭吧。”
“嗯。”姚海棠勉强笑了笑。
太后见她这么个笑脸连连摇头:“得了,笑不出来就别笑,好好吃顿饭,听人说你这段时间睡没睡好吃没吃好,既然来了总得吃好是不是。”
“是。”
用过饭后,太后见她要死不活的样就提起了杜敬璋:“老四快回来了,有什么事他总能帮你把气儿消了把恨平了,那些个不开眼的,也不想想老四回来得发疯。”
闻言,姚海棠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闭着嘴默默坐着一语不发。
此时她多么想跟杜敬璋说一句:“杜敬璋,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末了又觉得自己无聊得很,君命军令,即使是杜敬璋也不得不听命。时间上也没来得及,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就像是安排好了一样。
安排?安排
195.我回来了
在离京城数百里外的荀安驿里,杜敬璋拿到了太平院送来的最新消息,这时才知道蒋先生已经过了。一听到这个消息萧素就哭了,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杜敬璋也没工夫安慰她。
“海棠现在还好吗?”三年余的军中生涯,杜敬璋已经从当年隽永清和的四公子,成了如今如临岳峙渊一般的山河气度,少了一丝阴狠之气,多了几分阳刚的姿态。
太平院的黑衣人看着眼前的杜敬璋不由得心生感慨,公子就是公子,到哪儿就是哪儿的姿态。
在太平院是最完美的院长,在军中是最勇武有谋的元帅。
对于太平院的人来说,杜敬璋一直是他们的个人崇拜:“回公子,姚姑娘一应安好,只是拒绝太平院派去的人。”
这样的举动由姚海棠做出来太正常不过了,杜敬璋想了想,心头不由得一阵柔和,三年余未见,只通书信,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不碍事,后天就能到京城了,飞信传书,告诉他们我后天就到,让他们都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在边关与将士们浴血奋战,他们在京城就是这样周护海棠的”
说听着没有一丝锋芒,也不怒不愤然,但是太平院送信儿来的黑衣人却忍不住觉得牙齿都冰得疼了:“是,公子,属下这就去发信儿。”
“嗯,去吧。”杜敬璋这喜欢“嗯”的毛病还是没改。
临走前,黑衣人看了眼趴在那儿呜咽的萧素说:“那个,公子,您不劝劝?”
闻言杜敬璋瞪了那黑衣人一眼,黑衣人一缩脖子就赶紧溜了。看着黑衣人走远了,杜敬璋才看了一眼萧素说道:“别哭了,从现在开始蒋先生门下只有你和海棠,如果你觉得海棠能撑起来的话,那就继续哭吧。”
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杜敬璋总是希望事事都安排周到妥当,但是军中一番历练,他终于明白一件事,不是每件事安排了就会妥当,有时候安排反而是一种压制。
所以他现在会这样跟萧素说话,而不是说:“放心,这件事有我。”
至于萧素,她本来就不是太过柔弱的人,一听杜敬璋这么说就抽抽嗒嗒地抹净了眼泪:“我得回去处理师父的后事,没有我后事办不了。”
“今夜就不歇了,连夜赶路吧,你能成吗?”杜敬璋的意思如果不可以就留下来明天再走,他一个人连夜赶路。
其实萧素的体质比起杜敬璋来还好,她可是启灵师,灵力涤荡过的经脉比起内劲涤荡过的经脉更坚韧:“没事,走吧,还不知道海棠得没主意成什么样,这会儿八成在哭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杜敬璋的脸就黑了,他鲜活见姚海棠哭,哪回见姚海棠都是满脸笑,最难受的时候她似乎也没落过泪。这个哭字说出口来了,杜敬璋就更加坐不住了。
夜行日行,终于在第二天深夜到了京城外,杜敬璋和萧素倒是不显疲惫,马也是新换过的,看起来自是人精神马也精神。夜里京城闭门,杜敬璋的马一到城门口就有人抬头往下边儿看,依稀看着是一男一女衣着贵气。
“两位,已经关门了明天再来吧。”城门官儿说罢就要缩回脑袋去。
见状杜敬璋倍平静,但声音却倍响亮地说道:“开门。”
在他说开门的同时,城门官琢磨了一会儿,这声音听着有点熟悉,像是哪家的贵人来着。想了想还是没想着,最后一看怀里忽然多了块儿木牌,就着灯笼一看,城门官立马蹦了起来:“哟,这怎么话说的,四公子怎么星夜里回来了,还睡还睡,还不赶紧起来开城门去。”
城门小吏们一听赶紧一个个连爬带滚地起身,开了门后齐齐站在一侧,黄土漫道而过后,几个小吏们互相看了一眼关上了门,然后有人说了一句:“嘿,又有好看的了,你们说四公子这回得怎么来。”
“我看很多贵人们都要悬了,姚姑娘受苦受罪的时候他们不说话,这时再说话也晚喽所以说还是咱们小官小吏好,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四公子冲咱们发疯。”众所周知,杜敬璋待下亲和有礼,且总是和颜悦色的。
城门一开,青石板上的积水被马溅得水花四起,“笃笃”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时,自然会有不少守卫注意到。虽然东朝夜晚不实行宵禁,但是大晚上骑快马入城还是会被重点关注的。
很快众人就发现是杜敬璋回来了,于是很快这个消息就像是秋雨带来的寒气一样发散开了。
杜敬璋没有先进宫,他要先去南隅看姚海棠,不先看一眼他怎么能安心。他看着街上的暗处,那些伸出来又缩回去的脑袋平静地一笑:“告诉他们,我还活着,而且回来了”
躲在暗处的人各自缩了缩脖子,纷纷觉得不寒而粟,这注定会是一个有很多人睡不着的夜晚。
在南隅外翻身下马,有随从去敲开了门,是青苗来应门的。
这时南隅外边还有留有不少百姓点着的灯烛香火在那儿,杜敬璋看了一眼说:“把香烛都灭了,半点烟火气都不爱沾的人,下个厨房都得让人站旁边给把油烟扇走,这烟烟火火的在这她怎么能安稳。”
话等于是跟青苗说的,告诉青苗她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但杜敬璋却是一个字指责都没有,表达的只有他对于姚海棠的看重。他知道,只有他看重了,她才会过得更舒适安稳一些。
赶紧招呼人来把灯烛灭了,青苗引着杜敬璋往里去:“公子,姑娘在这边屋里。”
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杜敬璋问道:“睡下了吗?”
“应该没有,自从蒋先生出事后,姑娘一宿一宿的睡不着,眼底都见了青,属下用了药也不见姑娘睡着,到底是心思太重了。”青苗说着就要去帮杜敬璋叫门。
但是杜敬璋挥手阻止了:“你跟萧姑娘去把事情说一说,一应事宜以后多和萧姑娘商谈,海棠那儿我照应着。”
“是,公子。”说着青苗就退下了,走到门边时不免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杜敬璋还站在灯下没有动,见状青苗叹了口气就赶忙走了。
其实姚海棠在屋里早就听到了杜敬璋的声音,她看着黑得几乎不见一丝光亮的屋子,唯有门那儿没有掩窗帘,因而投照进来些许昏黄的光线,温暖而灿烂。
杜敬璋何尝不知道姚海棠此刻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知道了他回来的消息,但是她选择不应门、不出声。杜敬璋便不说话,也不去叫门,只是在外边儿静静的站着。
这扇门他叫不开,只有等姚海棠来开,不是他这时候还要守着规矩礼仪,而是这时不宜闯,他要给姚海棠一些时间来缓和。他在这里,他要告诉姚海棠他在这里,有苦来诉,有委屈来说,有仇一块儿来报。
在屋里坐了很久没说话,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扇门各自静静地思索着一些东西,直到外边儿起了雨声,姚海棠才轻轻地叫了道:“杜敬璋。”
“嗯,海棠。”
一瞬间,姚海棠趴在桌上咬着唇落下泪来,她没让自己哭出声,但是眼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她快步起身冲到门边开了门,门外杜敬璋站在雨里略显疲惫、略显消瘦,但是看起来却更有力量了,山川河岳一般的力量:“杜敬璋……师父走了。”
“我知道,我回来了,对不起,回来晚了。”杜敬璋同样是一生没有道过歉,但是比起皇帝来,他的歉意虽简单却有力。
隔着雨帘,姚海棠看着杜敬璋,眼里的泪水更加无法抑止。原来她不是没有眼泪,而是在旁人面前不敢哭出来,杜敬璋一来就好像是揭开了什么似的,她再也没法控制住自己。
轻轻地叹了口气,杜敬璋步上台阶来,站在姚海棠面前,两人呼吸相抵,温暖而缠绵:“海棠,别哭。”
碍着浑身雨气,杜敬璋没有抱她,但是姚海棠却呜咽一声扑进了杜敬璋怀里:“我偏要哭……杜敬璋,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这句话还是说了,虽然答案她知道,可是不吐不快。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海棠别担心了。我们先换了衣裳再说行不行,你看我身上全湿了你还扑过来,你这几天没睡好万一沾着寒气染了风寒就不妥了。”杜敬璋柔声地劝着,又伸手轻轻地抹干了她脸颊上的泪痕,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眼角,一点点安抚着她。
“不许走。”姚海棠说着就抱紧了他的腰背,这才惊觉杜敬璋真的瘦了很多,腰背比从前要瘦削得多了:“你瘦了。”
“天天演兵练武,倒不是瘦了,结实了。”杜敬璋说着仔细看了看姚海棠,三年不见他的小姑娘也出落了,眉梢眼角带着泪花时,便似是晨中带着露水的海棠花儿一样,轻红带雨有着不沾尘埃清澈娇软。
再好看也是泪眼盈盈,杜敬璋非常不快,他都舍不得的人怎么能受了别人的委屈,那些人当真应当狠狠削一顿。
196.不守规矩
雨后的京城,天空格外干净清澈,月与星相映并没有一丝云,这样的夜色合该安然入眠的,但是因为杜敬璋回来了,整个京城遂处处响起了一些嘈杂的声音。
而杜敬璋和姚海棠却是彼此宁静,事情总是这样的,搅乱别人的人自己总是平静而宁和的。至此时姚海棠才知道杜敬璋在自己身边时,自己有多么的安定,从内心里发出来的平稳踏实,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可以全心信任的。
这种信任从他还是杜和时起就已经奠定下了基础,到现在,姚海棠觉得这天下可信任的人并不多时,杜敬璋一回来,她就不再是只有一个人了。
“杜敬璋,他们欺负我”这就是告状了,姚海棠就是觉得自己得诉一诉,要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其实她原本打定主意连杜敬璋都不理的,可是杜敬璋在雨夜里一出现她的主意就烟消云散了,实在是她觉得自己的事是自己的错,不能怪在杜敬璋身上。
听着她这小女儿似的告状,杜敬璋依稀看着她还是几年前那小儿女的娇嗔态,似乎是一直没有变过,一直没有分别过三年那么长一般:“我回来了,就轮到我们俩一块去找回场子来,他们以后都将寝食难安、日夜长忧。”
“那又怎么样,师父回不来了,这世上待我唯以真心的人又少了一个,本来就不多的……”姚海棠发现说出来虽然能让自己的难过更少一些,但是一说到蒋先生她还是觉得很疼。
也就是这样的时候才明白了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何等的景况,这个世上她又少了一个至亲之人。
在姚海棠眼角酸涩着的时候,有一又手盖了过来,暖烘烘的掌心让她的眼睛不那么酸涩,但流泪时却似乎更顺畅了。眼泪打湿了杜敬璋的掌心,他感觉着掌心那片湿润之意,心头就像是缺了一块儿似的:“海棠,我一直都在。”
或许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姚海棠拨开了他的手掌,狠狠地瞪着他道:“一直都在,我在云泾河等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来京城找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杜敬璋,虽然这个时候我不想说这个话题,但是我还是得说,另外一个你比现在好。”
“都是我,易时易地,那只是我一直想成为的人。在这个地方,你不玩阴谋,阴谋就会玩你……好了,我们不说这些。等我处理完事把这场仗打完再回京师,把该做的做了,以后我们都可以做自己一直想做但做不了的人。”杜敬璋已经知道了关于云泾河的一些片段,但依旧不能说一清二楚,乔致安把事儿打扫得太过干净。
长出一了口气,姚海棠揉着脸说:“我也知道是自己太纠缠于这事上了,可是你前前后后差别实在太大了,就像……”
浅浅一笑,杜敬璋替她找了形容词:“就像是冰之于火,渊之于岳。”
然而姚海棠却摇头说:“不是,杜和是个手段光明正大,做事磊落坦荡的傻子,虽然经常有贵公子的仪态,但左邻右舍都喜欢亲近他。你呢太过妖孽,寻常的人别说亲近了,走得太近都承受不了,我就是个寻常人。”
“妖孽?”杜敬璋似乎依稀记得这个词,似乎是形容一个人既令人惊才绝艳,又让人不得不保持距离:“你要这样说,这京城就是个妖孽横行的地方。”
终于姚海棠也笑了,虽然很快就消去了笑容:“你这话倒真是说得对,京城是个妖孽横行的地方,你呢,是真正妖孽,还是披着妖孽皮儿的傻子?”
这时杜敬璋沉默了会儿,然后说:“或许我应该去跟父皇借迷尘剑一用,再做回那个傻子,那样你就没有芥蒂了。”
“别,你要是做回傻子了,这么一摊子事儿谁来处理,回头还不得拿秋水剑再治回来。我好不容易拿菜呀饭地勾着你想起点儿东西来,再来一回我可受不了。”姚海棠说着又叹了口气,低下头有些闷闷地说:“素素怎么还不来找我,她是不是怪我了……”
“萧姑娘跟青苗去了,她是你师姐,你师父的后事还要她来主理,大概这会儿没工夫来。”杜敬璋说着起身,他也有事要去处理,他必需趁夜进宫。
见他站了起来似乎有要走的意思,姚海棠就说道:“不是说不走吗,你这是要去哪里?”
俯身看着姚海棠,杜敬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背,柔声说道:“我得进宫一趟,先来你这已经是坏了规矩,如果等到天亮再去宫里少不得有是非。”
一想也是,这时候越不能生是非,姚海棠起身说:“那你先进宫吧,我送你,早点回来,我给你做早饭。”
“粉合子粥,衬几样清酸小菜,在军营里最想的就是这口。”说罢两人一块儿走到了门边,这时杜敬璋忽然一转身把姚海棠抱在了怀里,二话不说就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当杜敬璋的气息紧紧地包围着她时,姚海棠感觉到了和从前不一样的东西:“你不守规矩了”
哪料到杜敬璋有些痞气地一挑眉说:“自个儿媳妇,有什么守不守规矩的,谁敢说我不守规矩。”
瞪了他一眼,姚海棠说:“在军营三年,别的没学会,尽学了一声大头兵的粗痞之气。”
“好好睡一觉,别多想了,我保证等你一觉醒来,所有的事情都必有了一个结果。”杜敬璋说罢又把她送回屋里去睡觉,且让姚海棠别送他了,看着她合上眼了才转身出去了。
出了拱门往外走,青苗和萧素迎面而来,萧素眼圈儿通红,一看就是哭过了:“公子。”
轻轻一托扶起了萧素,杜敬璋说道:“我进宫一趟,这里的事交给你可能办妥?”
只见萧素点头说道:“公子且安心,师父的后事自有我来处理。”
言外之意,杀师父的人就交给杜敬璋来处理,杜敬璋自然点头应了,又说道:“海棠才刚睡下,许久没睡好了,等醒了再去说话吧。”
青苗招了人来带着萧素去歇,自己则跟在了杜敬璋身后,杜敬璋遂看了她一眼说:“有什么话就说,别跟在后边不言语。”
思虑再三,青苗觉得还是应该说:“公子,姑娘让我办过一些事,这是地址,那几个人已经按姑娘的意思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办过这件事后,姑娘去宫里找过皇上。”
接过地址后,杜敬璋借着烛火看罢就烧了:“这事还有谁知道?”
“事儿是我亲自去办的,除了姑娘和我,只有公子知道,连太平院也不清楚。自从蒋先生出事后,姑娘就不再相信院长了,而且还拒绝太平院的保护。”青苗说道。
皱眉沉默了会儿,杜敬璋看了眼姚海棠睡的屋子,紧闭的门窗并不能看出什么来:“忘了这件事。”
“是,姑娘也这么说过。”
带着些许疑问,杜敬璋翻身上马驶向宫中,宫门这时已经开了,看来宫里也已经接到了他回来的消息,知道他肯定会连夜进宫,连宫门都已经为他开好了。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他到皇帝的寝宫,行罢了礼皇帝让人看了座:“路上赶这么急做什么,本来不是说明儿才回吗?”
“放心不下,便连夜回了。”杜敬璋坐下后答道。
“去看过那丫头了,还好吗?”皇帝一看就知道他这儿子先去做有情人去了。
“不太好,眼底一片青,儿子心里不是太舒坦。”杜敬璋总是这么开门见山。
皇帝都几乎能把杜敬璋没说完的话给续出来了——“儿子心里不是太舒坦,所以预备让很多人跟着一块儿不舒坦,他们不舒坦了,儿子才能舒坦”
莫明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事儿也有皇帝的份,历来这儿子就是个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所以皇帝也有些忧心呐:“你要做些什么?”
“做一些该做的事,父亲摆下这么大一个局,不就是希望儿子回来把他们逐个击破么。父亲不愿意出手的事情,儿子愿替父亲分忧,父亲又何必把盘面做得这么大。”旁人不了解皇帝,但是杜敬璋是绝对了解的,他在把事情全部弄清楚的第一刻就知道——慧思头脑再不清醒,也不会不清醒成这个程度。
慧思所做的这一切,肯定是有人鼓动的,而鼓动的人必然对慧思的心态拿捏得很准,而且又非常得慧思信任,所以这一切才能成。只是不知道皇帝在慧思身边安排的人是谁,居然能里外相通,挖了这么大个坑出来。
所以说,慧思公主不但是咎由自取,还落了她那位圣天子父亲的局。姚海棠那句话说得没错——你以为你在利用别人,其实是被别人利用了。虽然姚海棠不知道太多,但她相信一句话——上天要让你灭亡,必先让你疯狂。
“朕老了,不想寒了你们的心,也不希望你们寒了朕的心。”皇帝以这句话结束了和杜敬璋的谈话。
杜敬璋则久久琢磨着这句话,而后冷然一笑,却终还是带了几个怜悯之意,确实像皇帝说的,他老了……
寻常人家的父亲老了子女们会伤心难受,天家的君父老了,子女们只会为自己的利益步步相争
197.痛苦的活着或者死去
次日清晨,杜敬璋在和园里换朝服时,忽有人来报说乔致安到了。杜敬璋遂挥退了身边正准备给他更衣的人,让陈平益去把乔致安传到书房里去。
在这样的微雨偶晴的天里,不论是杜敬璋还是乔致安,都很容易想起从前的时光来。这一回,乔致安忽然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杜敬璋的时候,那时候他也像今天一样忐忑。
那时候他面对的是不可知的未来,而现在是面对态度不可知的杜敬璋。乔致安不免苦笑,有些事他做了就预备好接受一切责备与不理解,毕竟有些事易地而处他自己也会难以接受,不能认同。
不是每个人都会拿着“为你好”这三个字做借口,乔致安承认他是有私心的,而且在最近的这些事里他的私心已经大过了君命。
一阵吱呀声响起后,杜敬璋进来了,乔致安行礼罢,杜敬璋就挥手让他坐下:“坐着吧,几年不见你倒也学会知情识趣了。”
这知情识趣指的是乔致安昨天没有来,乔致安微微垂目道:“属下知道公子有事,因而没有前来。”
“别低头脑袋,像什么样,你做了这些事觉得挺对不住我是吧?”杜敬璋自然看得出来,这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人,蔫能不知是个什么情绪。
“属下没照拂好姚姑娘,令姚姑娘受屈了,而且这些事属下参与了。”乔致安把头压得更低了些,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了起来。
却是忽闻得杜敬璋一笑,道:“这事倒不能怪在你身上,你也是应局。致安,真正让我难以相信的是,在这件原本应当听命行事的事里,你有了自己的思想,你把一些自己的想法加了进去。”
抬起头来,乔致安说:“属下的这些想法,皇上事先是知道的。”
这时杜敬璋往乔致安面前凑近了一点,分外仔细认真地看着乔致安的面容,似乎想把乔致安脸上的各种神情都琢磨透一样:“致安,我越来越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回望了一眼,乔致安迎着杜敬璋的视线答道:“做属下应该做的事。”
一点头,杜敬璋说:“行,只要你觉得是应该做的就成,只是我还是得说一句,不要为我安排些什么,你应当知道惯来安排别人的人是不可能愿意接受他人安排的。”
“是,属下明白。”
“等着,我换了朝服一块儿进宫去,小言现在不是做了翰林院院参吗,待会儿想必也能见着。”杜敬璋虽然不在京城,但太平院每个月都会有院报送到边关,他的手里从来不会缺少关于京城的消息。
至于他的另一位门生齐晏,现在是户部少司,管发放银钱的活儿,做了少司就意味着将来肯定会主掌户部。
着朝服进了宫门,同来上朝的诸位大人各自远远地打了招呼并不敢太过亲近,这时候除了乔致安和言行云哪个敢上前来。齐晏或许敢,但三品以上官员才参与每日朝会,齐晏从三品。
“公子这回待不得多久吧,秋里还得开战,公子得赶回去啊。”言行云笑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诸位大人,那态度恨不能隔三座宫殿啊“只有月余的时间,够用了。”杜敬璋一笑,来来往往的诸位大人却是脖子一缩闪避得更远了。
这一日的朝会上,慧思公主被参,被参的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打死了府里的一个婢女,恰巧那个婢女是某某府一位奶**外甥女。东朝奶婆、医婆、稳婆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所以这某某府的奶妈一闹起来,就把挺多事都闹开了。
在慧思公主府里死的远不止一个婢女,拢共算下来,已经有七个婢女死在了慧思公主手上。这时再一查下去,居然查出了大量的钱财,来历实在不明,按现代的说法,这叫“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要往死里调查下去,慧思公主的什么事儿都能从这点儿上边儿兜出来。
“皇上,臣以为此乃小事,倒是有另一桩事重要一些。”
“严卿家所说何事?”
“粮草一事近来各地有了回复,却是慧思公主府上的私兵扮做了匪徒截了粮草,微臣本不信,便细查证了一番。却查证出不但粮草是公主所截,连同前些日子在宫门外请愿之人也由慧思公主授意。”大臣们并不会说定什么罪,治什么刑罚,他们只是把事情说清楚,定罪量刑罚之事,因为对方是公主,他们并不便多说。
龙椅之上,皇帝沉默了许久:“往小了说叫煽动百姓、截运粮草,往大了说叫欺君枉上、谋逆反叛。来人,传慧思来。”
下边有人应声而去,不久便传来公主已过宫门正准备下马车的消息,只是再消得片刻,却忽然有太监来报说:“皇……皇上,公…公…公主自尽于马车上。”
任何人都想不到会这么快,臣子们虽然揣测过皇帝的意思,也有臣子接到皇帝明示暗示,但是不论是谁都很难相信慧思公主以这种方式死了。
但是不管众臣信与不信,只要说出来的话是这么一回事,那么就是这么一回事,既然有了定论那大家便认定这回事就得了。这时众臣不由得纷纷躬身垂目,心里多在想:“皇上果然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主,这些年以为变了,却依旧是对自己的女儿都下得了手的”
“皇上,公主……公主还活着。”
众臣又愕然,难道他们刚才想错了?但是很快他们就知道他们没想错了,皇帝闻言从龙椅上站起来:“什么,快快开路,御医可在。”
“回皇上,御医已经先去了。”
待众臣随着皇帝一块儿到慧思公主的马车边时,御医早已经忙做了一团,而慧思公主则是两眼直勾勾地瞪着皇帝,嘴里似乎要说什么。皇帝遂举步走近了,低头看着慧思公主:“慧思啊,想说什么?”
但是这时慧思公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似乎是使劲了全声地力气也只轻轻哼了几声似的,倒是皇帝说:“不用怕,不管什么事都会过去的,好好治伤。御医,怎么还没止住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御医抹了把汗,瑟瑟然地道:“皇上,只怕……只怕慧思公主是……是保不住了……”
“慧思若保不住了,你们的脑袋也一块儿跟着保不住”皇帝似乎是很愤怒一般,众臣差点儿就信了。
其实这一段时间的朝会上,总有一些零星关于慧思公主的事被呈奏出来,在这些呈奏里,再迟钝一些的臣子也能感受到皇帝对于慧思公主的愤怒,以及那种不除不快、除之则不忍的情绪。
然而很快臣子们又信了,因为皇帝表现得实在像是一个要失去女儿的父亲,朝会就此中断,因为皇帝守着慧思公主不肯或离。众臣们于是又不得不信了,甚至差点连言行云都要信了。
至于乔致安和杜敬璋,这俩人是绝对不可能有一点怀疑这件事的,他们都相信这件事就是皇帝做的。皇帝其人好名声,不会请允许自己在史书上留下心狠手辣,杀子除女诸如此类的恶名。
“说不想寒了我们的心……”杜敬璋咂着这句话,为自己昨天的一时心软而感到有些不值得。
“依公子的意思,这件事是皇上下的手?”言行云有些不信。
这时候杜敬璋忽然看着言行云:“你不是应该感到伤心吗?”
却见言行云惨然一笑:“在慧思截粮草,安排人在宫门前请愿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慧思已经注定了自己的结果。我也努力过,但是慧思不肯听我的……”
伤心已经伤心过了,而此刻不论生死,他都只觉得荒唐,太过荒唐“她蔫能听得进去劝慰,在遇梅崖我就把该说的已经说了。”杜敬璋其实没想过要以死还让慧思为自己的错划上句号,不论怎么样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幽禁一辈子也好,赐迷尘一剑也好。
回和园换下了朝服再去南隅,杜敬璋还记得姚海棠的早饭,早朝是卯时,今天朝会只进行了一小半就断了。杜敬璋本来应该守在慧思公主身边,但是皇帝却不让任何人靠近,只说要独自静一静。
一进南隅,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姚海棠这会儿正忙得热火朝天。萧素就端着个碗蹲在灶边上等着姚海棠的饭菜,脸上倒是不见了一丝悲意,似乎不伤心难过一般。
这世上真是不伤心的人装伤心,伤心的人装不伤心,杜敬璋摇头一笑:“海棠,做什么好吃的了?”
“都是你爱吃的,还有素素爱吃的。”挥着锅铲,姚海棠已经很久没做这么多菜了,都是随意做两个打发了算了。
“四公子爱吃的多些吧,我爱吃鱼爱吃肉,你才做两道荤菜呢”萧素像从前一样和姚海棠争执着。在这之前姚海棠当着她的面哭晕了,她哪里还敢再露出悲伤的情绪来。
不过很快,她们的悲伤就被杜敬璋抚平了一些,杜敬璋说:“慧思大概很难再活下去,就算活着也活得很……”
杜敬璋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慧思公主将有的只会是浑浑噩噩不知人事的下半辈子或者死,如果慧思公主清醒着的话会宁愿选择后者。但他们的圣天子父亲不会让她选择,会让她用最痛苦的方式活着。
这就是他们那位圣天子父亲的惩罚……
198.知心意
在说及慧思公主的结局时,杜敬璋并没有料到自己会在慧思结局之前再见她一面,据报信儿的来说,是慧思一定要见他。
以杜敬璋现在的心思来料想,并不觉得自己和这妹妹还有什么好说的,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如今成了你死我活的死局:“许是我过于念旧。”
“是公子太多情。”言行云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杜敬璋身边。
看了自己这同样从小一块长大,却一直在自己左右为股肱的人,杜敬璋笑道:“多情本无错。”
这几日来言行云的脸色并不是太好,情绪也相对低一些,但是若谈及伤心却并不至于。他已料定了结局,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这样的结局,人一旦有了准备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了:“公子多情却是错的。”
“是。”杜敬璋答是的时候想起了姚海棠,然后又想起了乔致安,因为乔致安几年前就说过一句话——因为海棠姑娘,公子动了凡心。
那时杜敬璋记得自己答的是:“本就是凡人,自然会有凡心。”
如果说他的凡心是姚海棠,那言行云的凡心就是慧思,杜敬璋遂问道:“想去看慧思?”
回答他的也是一句很干脆的话儿:“是,公子捎我去。”
于是就捎着吧,慧思公主这时在她宫中的住所里,未成年前她一直是居住在这里的,先皇后殿的配殿。曾经年少时,他们都在这里度过一段非常不错的时光。
这时天不错,光照得每一处都通透而灿然,不像是个告别或者像姚海棠说的那样,不是个适合明媚忧伤的日子。
甫一进了配殿,依旧像从前一样干净整齐,吃穿用度、宫女太监也并没有异样的神色,一切就像多年前一样:“四公子安好,公主已候公子多时,小的这就去通传。”
太监的话声儿一落下,里边就传来了慧思公主的声音:“不必了,请四哥进来。”
出乎杜敬璋和言行云的意料,慧思公主似乎不错,坐在那儿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俩:“四哥坐吧,言公子坐。”
坐定这后杜敬璋看着慧思公主良久,说道:“有什么话要说?”
“没什么话要说的,只是做做姿态,反正父皇也不会将我如何。”
慧思公主似还有些有恃无恐,她以为自己活下来了,就是手中的把柄依旧有效,而这生死一轮回不过是皇帝对她的警示而已。在她手里有东西的时候,这样的警示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这番态度杜敬璋看了便开始相信姚海棠说的,慧思手里握着一些东西,是皇帝不愿意让人公诸于世的。这令杜敬璋不由得要去费心猜想,那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东西,让皇帝这般忍让纵容:“慧思,不要高估自己手里的东西,也不要低估了旁人。”
在慧思公主张嘴之前,言行云忽然开口Сhā了句话:“我大概知道皇上为什么让我来了。”
“父皇让你来的?”慧思公主眉心一跳,声音瞬间尖锐了起来。
“翰林院有新科入院的郎官前些日子去消夏避暑,几人趁兴而游败兴而归,说是见着了几具尸体,面目倒还清楚。待刑部差人去细细比对查验了,发现那几个人都死于自杀,约在一块儿自杀,谁也不能信,这事就继续查下去了。因和翰林院有关,刑部时常有消息送过来,查到最后这几个人都和公主府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公主或许听过那几个人的姓名,刘同生、何水根……”言行云缓缓地念着这几人的名字。
每念一个名字,慧思公主的脸色就白一分,念完最后一个名字时,慧思公主已经完全怔愣了,她愣了许久又猛地站起来揪住言行云的衣襟:“胡说,这几个人怎么会,怎么会……明明周护得好好的,他们怎么可能自杀,如果不是费经心思查,根本不会有人查到他们,他们不可能自杀,不可能自杀的……”
苦笑一声,言行云道:“这只怕也是皇上安排的,皇上要让他们自杀,刑部难道敢说他杀慧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嘴里念叨了些什么后,慧思公主忽然大笑出声,越笑便声音越大,动作也随之更大了。宽大的衣袖在晴空之下翻飞,如同是一只行雁,在云天之下扇动羽翼一般。
等舞得累了,笑得累了,慧思公主才失神地坐下来,这时才见了几分颓废狼狈之色:“知道些什么,知道些什么……知道你们都不知道的,知道全天下没人知道的,或许一直都不应该有人知道。言行云,你知道了也会有危险的,虽然不怎么喜欢你这个人,但是也不会厌烦得希望你去死。”
“既然不应该有人知道,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杜敬璋切着这句话来问。
慧思公主偏着脑袋凑到杜敬璋面前,笑得有几分疯癫之意:“我就是知道,要不然你们以为父亲为什么要接我回来,为什么要这么纵容我。我啊这是在捊虎须……啊,不对,是龙须,捊着龙须过放纵快意的日子。”
琢磨片刻,杜敬璋又问道:“既然这样,当年为什么还要自请远嫁沉国?”
“自请,你们都以为我是自愿的吗,四哥,你想知道当年为什么是我远嫁沉国吗?本来应该是荣王的庶女远嫁,可事到临到却是正儿八经的公主远嫁,四哥不想问问为什么吗?”慧思公主的笑容越来越趋于癫狂,似乎只要再加点什么就会彻底疯魔一般。
一时间殿内没有了声音,三个人都有片刻的沉默,而后还是慧思公主开了口:“他跟我说,你可以毁了自己,但不能毁了朕最好的儿子。四哥,当年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还说你说你喜欢老四,那你能为他做些什么,是平定西北,还是治国安邦。他说我既不是能为梁柱的言行云,也不是可为孤臣的乔致安。
我说我有能为四哥做的,他便说我能为四哥做的只有永久的沉默,于是我便自请远嫁沉国,我要为四哥把这块最大的心病攘除了。只是谁也没想到,去沉国一行,我竟然能有那么多收获,知道了一些让父皇也不得不忌惮的东西。”
殿中响起一声脆响,杜敬璋手里的杯盏依旧完好,是言行云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上起了花儿,言行云的震惊溢于言表。他看了看杜敬璋,又看了看慧思公主,最终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事实:“公主喜欢的是公子,这……
这怎么可以,你们是亲……亲兄妹啊”
“亲兄妹又怎么样,就不可以喜欢了吗,前朝有侄女从叔,再往上追溯这样的事例还少了吗?我既不要名也不要份,就连喜欢都不可以吗,谁说不可以的,我东朝有哪条律法说不可以。”慧思公主这一番话竟说得言行云哑口无言。
人伦纲常属于道德范畴,律法确实不曾有明确的定论,只是这就好比活着要吃饭穿衣一样,人人都以为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言行云震惊了良久,说道:“这有违人伦。”
有违人伦四个字这时听来竟有些单薄,而且非常苍白无力,也许是言行云的声势过于弱了些:“律法只规定每一个人必需遵守律法,却不曾规定每一个人都必需遵守人伦道德,你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有着东山一样高的道德。”
在言行云和慧思公主争论的时候,杜敬璋放下了茶盏,极为平静地吐出三个字来:“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的心意,从一开始就知道,从知道的时候开始,我就跟你说过一句话——我一直是一个礼法规矩严俨的人。”杜敬璋哪能不知道,如果说慧思公主手里的把柄是她在沉国知道的,那他不知道也属正常。
这番话听了慧思公主细细想了想,似乎没想到是什么时候说过一般,又朝杜敬璋凑近了脸说:“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了她吧,我得不到的她怎么可以得到,而且得的那么光明正大,那么名正言顺,那么畅通无阻。她像我一样没有好爹娘,可是她有个好师父,有个好师姐,还有一群子关心她的人,连四哥也被她掳获了去。”
“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
“因为她很傻很天真,愿意相信身边的人,哪怕是受了伤害,笑一笑就过去了,这样傻的人天下不多了。”这话是言行云说的,大概让杜敬璋来回答也是类似的话。
“因为她很傻很天真,所以你们都愿意亲近她周护她,可是我傻我天真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信任你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慧思公主说完自己就笑了,笑完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你三五岁的时候倒能算傻算天真,不过那时候我们也很傻很天真。”言行云其实并不愿意说这些话来伤害慧思公主,只是莫名地有些愤然。
这愤慨既来自于事实真相,也来自于杜敬璋,他知道一切,却同时瞒了很多人。
“人没有依靠的时候,感情通常很充沛,你的经历我也有过,但我没有做出任何伤人害己的事。慧思,不要拿别人的沉默当成过失来掩饰自己的错误,错了就是错了”说完这话杜敬璋也没有再说话了。
顿时间,言行云的愤慨竟又半丝不剩了……
199.同生不共死
殿里的沉默被一阵风吹散了,夏日的凉风卷着丝丝凉气席卷而来,这已经是难得的清凉时候了,再过些日子秋来,这样的天就只能捱着又热又闷了。
殿外的宫人都已经被支得很远了,也没有人敢靠近,这时候就连太平院的人也不得不走远一些,有很多事是他们也不方便听闻的。天子家事、宫廷秘辛、后宫争斗,这些东西有些是不能Сhā手的。
“好大的一个局,步步紧逼,环环相扣,父皇是要我死得安心,又死得无虞啊”到这时候了慧思公主不得不承认,这天下间没有谁是他们那位圣天子君父的对手。于是她不由得想起姚海棠的话来,然后又笑了。
对于这个局,杜敬璋同样有一些深深的隐忧,年纪越大,活着的时间越少,他那位父亲就愈发疯狂。或许他们这一家子人骨子里都有疯狂这东西在,只是或多或少或不显而已:“你不会死。”
慧思公主闻言面带喜色,看着杜敬璋道:“四哥这是要周护我吗?”
只见杜敬璋笑着摇头说:“我的属下死在你手上的不知凡几,在我眼里你并不值得周护,只是设若是我,必当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儿。”
他从来不标榜自己,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这是个步步惊险的地方,好人活不下去,也到不了这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不管是乔致安还是言行云,又或是他以及更多的朝廷大员,都不能算好人。
只不过杜敬璋向来没什么太过特殊的爱好,比起折磨自己的敌人来,他更喜欢给人一个干脆的结局。
听完他的话慧思公主脸色变了变,最后又恢复平静:“是啊,四哥又哪里是心慈手软的,四哥的手比谁都狠。不过至少有一点值得高兴,四哥一直没下狠手,是因为知道我的心意吧”
“父亲要留你。”不多解释什么,在这件事上杜敬璋从来不认为需要解释。如果皇帝不明示暗示,慧思公主的结局早在很多年前就应该已经来临了,是皇帝要让她活着。
当时不明白,现在终于知道了,原也不是什么父女之情,而是威胁之意杜敬璋不会把自己和皇帝的之间的关系拿来对比,是实是虚他倒能分明,只是不免要觉得有些悲凉之意。
在天家讲情,果然够……扯淡这一场交谈在午时前结束了,皇帝派了人来请杜敬璋和言行云御书房说话。两人一路上只言片语都没有,各自心头都装着很多事情,临到御书房外边不远处时,言行云说:“曾经我以为自己非得双生双死不可,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个寡情薄幸且畏死之人。”
别说言行云曾经这么以为过,杜敬璋在知道某些事后都认为言行云可能会有过激的反应,却没想到这时候言行云是这么的平静,平静地面对自己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女子就这么一生再难见天日。
“其实我们都不能算太过多情的人,所以那时我能看着海棠的眼睛说放箭生死不论,所以你能看着慧思一步步走向预设好的结局。”杜敬璋现在想起当时,如果面临这样的场景或许他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就算是此时已结百年之约,再遇上这样的场景,公子也不会与海棠同生共死?”言行云幽幽地问道。
“同生不共死,若海棠有万一,这天下间便没有谁能好好活着,但是我会好好活着,以余生相念,永不相忘。”或许这就是杜敬璋的情,深刻隐忍平稳但冷静自持。
他们都习惯了自我保护,姚海棠总说她想好好活着,其实每个人做每件事无不是为了自己好好活着去做的。
闻言,言行云笑了:“公子的话很动听,但若是海棠听了,定会伤心的。”
杜敬璋也笑了:“她心眼小,容不得太多,对她我只能希望有朝一日我有万一,她也能平平稳稳地把日子过下去。”
收了笑,言行云皱眉道:“大战在既,公子这话却不恰当了。”
于杜敬璋却是并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说:“小言,只怕这事还得托给你,致安那儿,她怕是难得再信,按她自己的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是我能办,但这是公子的事。”
眼看着到了御书房,太监通传罢了,皇帝就让两人进殿。皇帝对于见到两个神色都极为平静的臣与子,只挑了挑眉,和杜敬璋一样的习惯性神态:“说完了?”
“回父亲,说完了。”
点了点头,皇帝把案头的奏折放妥了才抬头道:“把秋水剑送进宫来。”
这意味着皇帝要用迷尘剑,杜敬璋忽然又是百般情绪,他觉得皇帝这个举动很令人费解,不过却也不多言,只应道:“是,儿子回府就把秋水剑送来。”
“这是赐婚的圣旨和诏书诰命,就不派人去宣读了,省得你还要设香案接,自己拿回去看了,该有的赏赐回头朕派人给你送去。战事今年结束,明年你回来把婚事办了,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不成亲,像个什么话。言行云……”皇帝把一堆旨诏扔给杜敬璋后,就猛然间叫了言行云一句。
听着可像是要安排婚事的样儿,言行云心里惊然一跳上前一步道:“微臣在。”
看着言行云良久,皇帝说:“本该问你一句是否愿意迎慧思回府,但言相是不会准许的,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和慧思不可能在一块儿。相府就你一个独子,你的事情言相多番在朕面前提及,现在你给朕一个准话儿。”
“皇上,既然公子明年成婚,那年内微臣也会有一个交代。”言行云说这话是不悲不伤,只是多少却让人听出一些苍凉之气来了。
“那就只剩下乔致安了,这个乔致安啊……老四,你教出来的人,有一个是一个怎么都不思终身大事呢”在皇帝这,乔致安就是那下不去手的滚刀肉,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处理才妥当了。
“致安那儿子会去提一提,只是他若不愿,儿子却也逼迫不了的。”同样的,皇帝都在这事上拿乔致安没办法,谁还有办法。
赐婚,那压根不可能,谁家闺女要一听嫁给乔致安,不一哭二闹三上吊,那闺女的家人也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乔致安的铁面不近人情京里谁不知道,别说京里,能门当户对的谁家不知道,乔致安才是那个真正的老大难问题皇帝叹了口气说:“随他吧,致安怕是心里有人。”
这话一说出来言行云就不苍凉了,揉了揉耳朵道:“啊……那石头疙瘩心里也能有人,他心里除了公子、家国天下,还能有谁啊,他自己他都不能放心上。”
得亏姚海棠没在,要不然这冲这番话,姚海棠也得考虑鼓个掌。
“父亲为何这么说?”杜敬璋不觉得乔致安会主动说自己有心上人之类的话。
“前些时候乱,夜里他当过值,在太仪殿顶上顶着风雨坐了一夜,也叹了一夜。”皇帝也积年习武,虽然身体不如前,可耳力却比从前更灵敏了。
“噢,叹了一夜。”言行云就在思索可能会是谁,跟乔致安有接触的姑娘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所以言行云在可劲儿地揣测着。
皇帝这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杜敬璋一眼,说:“你把他们俩教得这么死心眼,可见你也很死心眼啊”
“嗯。”杜敬璋居然应了一声。
或许没想到杜敬璋会应这一声,皇帝都愣了愣,然后摇着头看向言行云:“去内署取迷尘剑,没人能比你用得更好。”
皇帝的话让言行云沉默了很久,垂首躬身似是疲乏极了一般,这件事他当然不愿意做,但是确实没有人能做得比他更好:“皇上,用过迷尘剑后,我是否可以……”
“不可以。”皇帝连话都没听完就断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若在庙堂自然不可以,若离于庙堂隐于世外,是否可以。”这是言行云给的回答,他说他自己寡情薄幸,但其实也只是一直隐忍着罢了。
“朕不想用一个已经步入迷途的女儿来毁了一个朝之栋梁,言行云,朕和言相都不会准许你这样毁自己,老四也不能让你这么做。”皇帝说完就把这话题掐了,再说下去凭着言行云这脾气说不定就要做出过激的事来。
言行云、乔致安说是和杜敬璋一起长大,那自然也就是皇帝看着长大的,皇帝知道这几个人各有什么长处,各有什么能耐,甚至是各有什么脾气。乔致安可以用得趁手,言行云可以用得舒心,至于杜敬璋……
“老四。”
“父亲吩咐。”
“朕从来没有放弃过。”从来没有放弃过把杜敬璋捧上皇位的想法,从来没有放弃过把这天下留给杜敬璋的念头,这是皇帝的死心眼,在死心眼上他们这对父子实在是一模一样。
“儿子也向来不半道上改主意。”
皇帝瞥了眼前的臣与子一眼,忽有种挫败之感,末了挥着手让他们退下了。
出了御书房,言行云道:“公子不会拒绝捎我一块儿隐于世外吧?”
“会。”
“公子。”
“我不能把一个让自己曾经寝食难安的人放在身边,哪怕她已经忘记了一切,我可以用自己的经历告诉你一件事,迷尘剑可以让人忘记一切,但脾气不会变、感觉不会变、习惯更不会变。”
忽然间,杜敬璋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去细细问询一番,自己在云泾河究竟是怎么样的,做过些什么……
200.我给你做饭
其实一直以来杜敬璋就想知道自己在云泾河发生过一些什么,但是一来从前查不到,太平院那边在非常刻意地掩藏行迹,二来姚海棠似乎并不希望他用这种方式知道从前的事,她更倾向于他渐渐地慢慢地想起来。
出了宫回和园换下朝服,派了人把剑送到内署去,处理妥当了府里的事后带着陈平益出了门去南隅。到南隅时满视线里全是素白之色,进了门后便见设了灵堂,萧素见杜敬璋来了就递了线香来。
接过线香点着了执晚辈礼拜了三拜,杜敬璋又看了灵堂上的灵位一眼,心道:“先生安心,怨怼随风,我会照拂好海棠的,以后断然不会再有任何惊险之事发生。”
线香Сhā进香炉里后,杜敬璋才环视了一圈,没发现姚海棠:“海棠呢?”
“宫里来人了,正在说话呢,青苗陪同着。”萧素说完又接待宾客去了。
一听是宫里来人杜敬璋反倒是先不进了,刚领了圣旨、诏书和诰命书,这会儿来的应该是赏赐和说礼的后宫中人,他不便去。再一看场中萧素一个人接应不过来,杜敬璋想了想便也上前去与接应宾客,蒋先生的探灵期里来的当然多是四方堂或是相关的人员,多少有些并不认识杜敬璋的。
他这样接应着倒也没谁觉得不对,只是不免要问一句:“公子也是蒋先生门下,怎么没听过蒋先生收了个男弟子。”
萧素连忙把话和人都接了过去,道:“是小师妹的夫婿,几位这边请。”
“姚姑娘的相公啊……”这“啊”字一半还在嘴里,说话的人就自个儿消声了。
“那不就是……”这位也消声了,众人心有戚戚然,大概都要想这位怎么能来接应宾客,那大家伙儿见了是拜他好还是不拜他好,是先拜蒋先生好,还是先拜他好这闹得众人不由得一时侧目,而杜敬璋只觉得这称呼格外新鲜,不是四公子,不是元帅,不是老四,而是姚姑娘的相公。
“四公子。”跟姚海棠说礼的嬷嬷已经出来了,这会儿见了杜敬璋纷纷施礼,接着姚海棠也出来了。
从门里出来的姚海棠似乎脸色不是太好,杜敬璋遂看了那几个嬷嬷一眼,他也听闻过宫里的嬷嬷为难待嫁闺女的,甚至是连公主也少不得吃过她们的亏:“海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同门妾”姚海棠满脸难以置信地说出这三个字来。
嬷嬷们一看赶紧走了,众人一听也离得远了,好在灵堂初设,来的人并不多,大家避一避也就避远了。
杜敬璋自然是左右看了一眼,顺手一圈把姚海棠领进了一侧的花园里,从前属于学堂和普生器坊的院子也早拆了并到了南隅里,这时南隅比从前大得多了。所以两人才能避开了正院里的人,找个静悄的地方把某些事儿好好说说。
所谓的同门妾是同正室夫人一道进门的妾室,一般由正室夫人的娘家代为择选。因为姚海棠没有爹娘,所以这事自然而然由宫里操办,为杜敬璋选的自然是家世良好的庶出女子。
好在杜敬璋了解她,从她在和园里说故事讲那些话的时候,杜敬璋就知道了她的心思。当时也奇过惊过,甚至犹豫过,但到底都已经过去了,他现在自是坚定不移的:“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些事我来处理,嫁到我门里来的只会有你,不会再有旁人。不要瞎操心,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还以为你吃了她们的亏呢。”
“我除了吃自己的亏,吃你的亏,还能吃谁的亏。”
姚海棠最近想了不少事儿,最后却发现事事都是自己作的。
她这话惹得杜敬璋不由得失笑:“以后我们也别折腾了,这样来来去去,累的只是我们自己,旁人无非看了热闹去。”
点头应了,姚海棠确实觉得累了:“嗯,我折腾不起了,我身边要再有谁因为我折腾丢了性命我该怎么活……”
一说眼泪又出来了,杜敬璋伸手抹了她眼角的泪,说道:“别再难过了,你师姐一个人接应不来,你在这哭是帮不上忙的。”
这么说是杜敬璋觉得姚海棠得有事儿做,要不然会一直沉湎在现在的情绪里。而且萧素那边也确实接应不来,姚海棠现在领着身份,旁人就算是没见着她,少不得也要问上一句,落人口舌是非总是不好的。将来她还要做很多事,这时候就不能在细枝末节上疏漏。
“好。”姚海棠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是杜敬璋说了她就会去做。只是这时又不免要想起乔致安的事来,遂看着杜敬璋道:“杜敬璋,我可以毫无保留的相信你吗?”
她话一问杜敬璋就知道这是乔致安引发出来的疑问,杜敬璋只凑近了她的脸说:“可以,我亦毫无保留的相信海棠。”
“嗯”了一声,姚海棠又说:“乔致安他到底想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全心全意地拿他当朋友的,那是你最亲近的属下,你也说他可以信任的。”
“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些事是排在最前面的,就算是我也在后面排着,就这而言咱们俩可以共勉。”杜敬璋并不言明是什么事,但他知道姚海棠也能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乔致安的目的只要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但是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乔致安会一直忠于这个目标:“你不阻挠他,难道你还想……”
“是他一直没放弃过,这件事等班师归朝了自有分晓。”没放弃过这句话是皇帝说的,对乔致安其实也一样适用。
这么执拗的人,姚海棠扁了扁嘴说:“那我等你班师,你吃过午饭了吗?”
“你不会还没吃吧,海棠,不管世事怎么变幻,该吃饭还得吃,该睡觉还得睡,知道吗?”杜敬璋说话间就起身。
见他起身不知道要去哪里,姚海棠就随手拽了他的衣袖:“你去哪里,我没吃我自己做饭就好了,不要叫人送饭来。”
哪料得到杜敬璋一回头说:“我去给你做,老吃你做的饭,今天我也给你做一回。”
上下打量了一圈儿,姚海棠摇头说:“素素也没吃呢,还是我去做吧。”
“歇着,保管能吃得。”杜敬璋在军营三年,经常和军队在野外,天冷的时候带着冷饭冷菜,他当然也不另起锅。冷饭冷菜往抹了油的铜碗里一填,上边铺上冷菜,几分钟就得。他一直吃不惯,不过到是仔细看了将士们怎么做,因为他觉得姚海棠肯定好这口。
按姚海棠的习惯,哪顿都有剩饭剩菜,一般要等到下一顿做饭前才会倒,有时候有人上门来讨口水喝讨口饭吃什么的,她就会顺手给人。
到了灶房里,青苗正在那儿准备做饭呢,她见没人做只好过来,总不能饿着了那几位。她才刚围上围裙就见杜敬璋进来了,以为他是来催饭菜的:“公子稍待,饭菜稍后就得了,您先上院儿里坐会,别让油烟沾着了。”
“青苗啊,你先出去吧。”
然后青苗眼就直了,只见杜敬璋在那儿翻锅翻碗翻柜子,弄出一堆东西摆在那儿,青苗疑惑地问了句:“公子要做饭?”
“嗯。”
……
青苗下意识地看了眼天,然后她就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把八组的人叫来围观,明天再传个“公子为姑娘洗手做羹汤”之类的佳话让京城人好好叨叨。
直到杜敬璋把饭菜弄好了,青苗都还在那儿发愣,直到杜敬璋端着出门说:“派几个人来把这里打扫收拾一番,既然布灵堂就要正经有个样儿,萧素不太懂得规矩礼法,你是懂的,多上心点。”
“是。”青苗吸了吸鼻子,鼻尖有一股子焦香气,不说味道好不好吧,青苗觉得单就这份心意便是谁人也比不了的:“公子做的饭菜啊,吃了都能成仙儿喽”
而姚海棠那边一见杜敬璋揭开盖儿就傻了,这不就是啥石锅拌饭嘛,只不过这换了铜锅:“这是什么?”
“军营里的烧冷饭,在野外没工夫做饭的时候就吃这个,你尝尝。”杜敬璋把饭推到了姚海棠面前,还替她拌好了。
一边欢快地闻着香气,一边听着杜敬璋说话,听完了不由得心生同情:“不喜欢吧,怪不得瘦了。”
“习惯了就好了,就是味道怪了点。吃吧,你师姐那里我让人送过了,”杜敬璋拌好了把勺子递给了姚海棠,示意她趁热吃。
吃完了饭,姚海棠说:“那下午我和师姐一块应客,你有事吗?”
点了点头,杜敬璋说:“下午该去祭一回庙,三年余未归,这是应尽的礼数。祭完庙晚上有宴,本来早就该应宴了,但是蒋先生未过首灵,今日期满设宴在南花园。回头你还是得和我一道去,待会让青苗送你回和园,赐婚的圣旨和诰命书你都先看一眼,袍服仪制一类青苗会告诉你,晚宴前我来接你。”
“好,等这里的事忙完了我就到和园去。”
纵有千万般不愿意去,姚海棠也知道这一茬儿是怎么也不可能由着性子说不去就不去的。
201.入宫去
下午应客,果然大家伙儿见了姚海棠后都要多加问候几句,这是冲杜敬璋的面子,萧素那自不必说,四方堂未来的女堂主,谁能不敬言着。
萧素知道姚海棠有事儿,就让她提前走:“现在你也该明白了,风风雨雨谁都不能替你挡一辈子,就是四公子也有不在身边的时候,要强一些。海棠,你本身就是个强人,既然是强人就不要摆出怂样儿来,知道吗?”
沉默了会儿,姚海棠答道:“知道,素素,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她早就想说了,如果不是她,蒋先生怎么会过身,如果不是因为她,现在萧素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听着这声“对不起”,萧素掐了姚海棠的脸一把说道:“你好好活着,不要对不起师父周全了你的小命,去吧。”
带着有些沉的情绪进了和园,这是她第一回以现在的身份入和园,从踏进和园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有些事毕竟要不同了。换上正式的袍服后她就是众人眼里的嫡皇子妃,可是她却有些慌张,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做。
诚然,杜敬璋没少教过她应有的礼仪规矩,可是怎么做一个皇子妃却不在礼仪规矩的范畴里:“青苗,我有点担心。”
“姑娘,你要这样想,现在啊好多人都欠着您的债没还呢是吧你就当自己是去收债的,他们都得上赶着想还债,你还就不稀罕他们还了,偏要让公子摆着张脸去收。咱不玩死他们,也得膈应死他们。”青苗倒是会开解,这么一说姚海棠还真好受多了。
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她不欠别人什么,有什么不能心安理得的:“我也去过宫里很多回了,只是从来没用现在的身份去过,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从前您看别人端着架子,现在您自个儿端着。如果怕支应不来,那我教姑娘一招儿,少说多笑……别别别,不是这样笑。得眯着点儿眼睛不露齿,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对就这样”青苗说着递了镜子给姚海棠,示意她看现在自己是副什么仪态。
往镜子里一瞅,那模样把姚海棠震住了,看起来就像是在思索什么,还挺高深莫测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梳头点妆更衣,等都整理妥当了,姚海棠往镜子前一站,青苗说道:“姑娘,这样就有了皇子妃的样儿是不是,你底气得足,你又不用别人看着你就像皇子妃,你本来就是,拿着什么态度都没干系,自然就成了是不是。”
青苗之所以先前那么劝,现在这么劝,就是让姚海棠自然一些,不要那么紧张,在那些人中间儿,但凡有点儿紧张有点瑟瑟就会被瞧出来。
伸手摸了摸脑袋上的海棠花金簪,和当初及弁时收到的样式差不多,只是更精巧细致一些:“我懂你的意思了,现在不是我怕他们,是他们怕了我。”
“对,就是这么回事。”青苗说话间外边儿来报,说是四公子已经回园子了,这会儿正在往这来。
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青苗见没什么不妥了就开了门,姚海棠又往镜中看了一眼,然后迎门而出:“对了,师父的后事办完了你就回天然居,不能老让安丰一个人几头顾着,他顾不过来。”
点头应声,青苗道:“是,姑娘。”
声儿才落下,杜敬璋就进来了,打眼一瞧就看见了正拎着裙脚下台阶的姚海棠,一袭正红的袍子遍地织银,裙襕上是嵌宝的海水云纹金银绣。姚海棠向来穿得素一些,以米黄、浅灰、深青为主,当然主要是好洗耐脏。
这头一回看见姚海棠打扮成这样,倒真是有些端方清贵之态了:“海棠,小心些。”
要是旁人拎着裙脚走,杜敬璋必是眼往别处看,心里少不得要腹诽,这谁家的姑娘这么没规矩。可是姚海棠拎着裙脚走,他不但看了,还得劝着小心些。
这就是区别了,杜敬璋是自心明白的。
“穿太多了,热”姚海棠就没在大夏天穿这么多过,这时当然是又闷又热了。虽说真丝透气吸汗又清凉,可耐不住穿这么多呀。
摇着扇子替她扇着,杜敬璋说:“上了马车就好了,马车上有冰块儿,宫里宴饮在水边,晚上凉爽得很,别再嚷热了,看看你这一脑袋的汗。”
上了马车蹲在冰块边上不肯挪步,杜敬璋就只好陪着她蹲在冰块旁边,到了皇宫姚海棠还不肯下车,非说太阳毒辣。杜敬璋看了眼天,这会儿就剩下点儿夕阳了还毒:“把车停到廊门下,我们走廊门下过去,那总晒不着了。”
好不容易哄得姚海棠下了车,其实杜敬璋明白,她这是不愿意跟那群人碰面,可是这时候不趁机见见,大家伙儿还非得当她是怯场不可。
七绕八弯到了南花园,这会儿正是大家伙儿初到,各自在和相熟的亲贵说话的时候。猛然间太监在门口一站,然后开腔儿报道:“四公子到……姚姑娘到”
本来该说四皇妃的,可杜敬璋却开口让太监报了“姚姑娘”。
说实在的,姚海棠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杜敬璋说:“以你自身,并不需要架个四皇妃的头衔,以后成婚了可以让他们改口叫姚先生。”
女子称先生本就是一种尊重,只是杜敬璋的心思姚海棠一时半会儿还不明白。太监报完了他们俩就往里边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那一瞬间,热闹的场面就像是传染了沉默这流行病一样,众人齐刷刷地看着都不说话。
“咳,老四来来来,到这来坐。”说话的是某位王爷,杜敬璋得叫一声王叔,这位也算是硕果仅存的亲王了,皇帝的兄弟活下来的没几个,这位王爷叫这一声也算是解了大家的围。
“侄儿见过王叔。”杜敬璋施了半礼,同时姚海棠也施了礼,她就有样儿学样罢了。男女行礼方式虽然不一样,但照着规格来不会错。
姚海棠一行礼,隆亲王就虚扶了一把:“这就是侄媳妇儿了,看着面相儿就是个有福的,你们俩快要合盘了吧。”
合盘,姚海棠遂想起玉山先生给合的盘面来,不知道宫中的卦师会排出什么样的盘面,遂笑道:“是,王叔。”
“成,早点把婚事办了,省得上上下下总操心。”隆亲王说着看了眼对面儿的座,那是专留给杜敬璋和姚海棠的:“去坐着吧,令师之事,多请节哀。”
“是。”隆亲王比杜敬璋还晚回京,所以这位自然是毫无压力,可以淡定地打招呼、淡定地坐着,然后继续淡定地看戏。
在场的一个比一个眼神儿好,一看姚海棠身上的袍服就知道姚海棠已经接了诰命和赐婚的旨意,她身上的衣服是赐婚和诰命的旨意下了之后才能上身的。
很显然,这个姚海棠不知道,只当是礼服了。坐下后姚海棠四下里看了看,见众人都缩着脖子自然是一番好笑,在她心里当报的怨怼都已经报得了,对于这些墙头草式的人,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不过她也知道,她没想法杜敬璋有:“敬璋,今天好好吃顿宴席,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嗯。”杜敬璋应了,当然这场合本来也没预备要做什么,他带着姚海棠来这就是一种态度。那就等同于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你们中间的人搅事了或者没搅事我都知道了,搅了事的洗干净脖子等收拾这里边能把自己择干净的人不是没有,恰恰还不少,可是杜敬璋满场扫一眼,大家伙儿会忍不住撇开视线去。这会儿谁愿意顶着杜敬璋这上风口啊,万一被风吹跑了那可冤枉。
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太监开腔报:“皇上驾到,起,迎……”
这一声还未落下,众人纷纷起身施礼,皇帝走进来倒是脸上带着笑意:“行了行了,都起吧,说了是家宴,没见百官一个没请,都坐着吧。今日只论家事没有国事,好酒好菜吃好喝好。”
皇帝这么说众人纷纷侧目,近几年来皇帝非常喜欢说这样的话,说家、说亲情、说和睦,起初还真有人信过,可皇帝说归说、做也做,但是一旦要举起大刀来时,照样不手软。可人是这样的,说家、说亲情就容易说漏嘴,毕竟家人是可以多说很多话的,于是就有人因此悲剧了。
“是。”众人待皇帝落座后才纷纷落座,这时大家伙儿不免要四下里看看,却发现九皇子杜敬玱还没到。
一发现了就有人小声问身边坐着的人:“小九怎么没来?”
“不是还在怨着皇上吧,这孩子心可太重了些。”这几年来杜敬玱仍旧像从前一样对皇帝怨怼着,似乎一直没改过。
“这样的场合不来可不对吧,小九再和皇上不对盘,为四公子设的宴他也得来。四公子历来关照九公子,眼下九公子兼管着太平院,要不是四公子,九公子蔫能管太平院管得这么太平。”
关于这个,杜敬璋也在想,他至回来还没见过杜敬玱,这有点不合乎常理……
202.做坏人
是时,宴席山因为某些人的某些话而安静下来,姚海棠看着杜敬璋皱眉沉思就不由自主地自宽大的衣袖下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杜敬璋向来温厚的大手,若是关情,每个人都会有些难以剥离的东西。
如杜敬璋他们这样的人并不容易相信谁,杜敬玱未必也就得了杜敬璋十成十的信任,就如同杜敬玱也未必毫无保留地托底一样。就像姚海棠说的那句话一样,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内,他们都是坦诚的,但超出这个界线时,他们往往难以彼此毫无保留地信任。
“疑人不信,信人不疑。”姚海棠没说用这个字,杜敬璋和杜敬玱之间不存在用与不用这个问题。
“我倒是不疑。”杜敬璋复杂的心思哪是姚海棠这直心眼能比的。
对她杜敬璋当然没有必要说虚言,姚海棠遂问道:“那你怎么脸色都不好看了。”
反手把姚海棠的手握在掌心里,杜敬璋笑道:“这时候有人来说这样的话,你觉得我的脸色要是还那么平静是不是太假了,他们希望看到我变脸,那我就有必要变给他们看。”
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茶和点心,姚海棠说:“算了算了,我还是老实吃东西吧,一根直通通的空心菜心眼怎么也不如筛子多。呃,我去透口气,你好好跟他们斗心眼儿,先预杜敬璋同志马到成功。”
和姚海棠干了一杯,杜敬璋说:“你小心点,别走远了了,宫里这么大,不是处处你都去过。
要是不知道在哪儿就等着,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侍卫经过。”
“知道了。”姚海棠说完起身,没注意到裙脚,一脚踩在上边儿差点就摔个正着。幸亏是杜敬璋一伸手揽了她的腰,要不然这脸就丢大发了。
虽然没摔着,脸还是丢了的,姚海棠一路捂着脸到南花园外边的殿廊下,嘴里直嘀咕着:“丢人现眼啊丢人现眼,姚海棠……你说你怎么能这么不淡定。”
嘀咕完了左右一看,既没侍卫也没宫女太监跟着,她足尖一点一跃而上,转眼间人就到了屋顶上。电视剧里小说里都写过,宫中赐宴往往离席的人都要做点儿啥,她也不例外。
在人人都以为她就预备这样算了的时候,其实她是早已经在心底里有了想法儿。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那位圣天子不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死手,所以她一直表现得并不想要慧思公主的命,就算是跟杜敬璋说,她也只是说一辈子见不到就好。
于这来说,她也没对杜敬璋和盘托出,她倒不是不信任杜敬璋,而是那时布满眼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怎么能不明白:“我这个人既爱好和平,又爱公平,公平、公正、自由,我很喜欢这三个词儿”
“这世上最公平的莫过于一命抵一命”压低了身子,姚海棠自屋顶上轻灵如叶地飘向禁宫某处——那里暂禁锢着慧思公主。
她当然不会杀人,这样的事儿她干不来,她自有她的办法,这世上最能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言语,正所谓人言可畏从前她说不过慧思公主,但现在慧思公主的心里早已经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缝,她也不必要说过慧思公主,只需要在这些裂缝上再添上最后一道。
骄傲的人在失去骄傲的资本后,人生的选项就所剩不多了。
贴低身子急速而行,调匀呼吸以免被旁人看到,就在她伏到慧思公主的殿下准备下去时,却忽然听到了殿内的谈话:“言行云,你来干什么,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王亲们的宴席,言相爷面子再大,家宴总是不在受邀之列的。”
“公主,走吧,难道你真要在这里等着我来用迷尘剑,然后茫然不知地过下半辈子,那样任人摆布的人生你真的过得下去吗?”言行云原来竟是来带慧思公主走的。
只听得慧思公主一声笑,说道:“言行云啊,我不会走的,我也不会过那样的日子。你知道吗,不论是关我一辈子还是用迷尘剑,都是姚海棠的主意,按父皇的意思,他只会一剑了结了我。”
这句话明显让言行云有些不解:“海棠居然为你求情?”
“求情,你觉得这是求情吗?你错了,不论是关我一辈子还是用了迷尘剑后活下去,都不是我选择的路,我这一世蔫能由得旁人摆布。你们都错看了她,她这是在逼我……很显然,她比你们都了解我,她的师父死在我手里,她便要让我死在自己手里,她跟我说过一句话‘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她这是在让我明白,这句话有多么正确,所以啊不要以为她就是什么纯洁天真的小姑娘,曾经我也很纯洁天真的”慧思公主的话让趴在屋顶上的姚海棠一惊,她还什么都没说呢,慧思公主的理解能力可真强。
她这根空心菜好不容易动上点儿心眼了,居然还是被慧思公主这莲藕给猜中了,这样也好,她省事儿了但是让姚海棠没料到的是言行云居然一点儿也没有迟疑地说道:“你想错了,海棠不是这样的姑娘,她没有这样的心计,她连煮只鱼都要先念上一段儿往生咒,怎么会想着逼死你。”
趴在屋顶上,姚海棠这时心情分外的好,言行云才是这世上最淳朴弥真的人,这样的人最值得交朋友。只是言行云这么一力信任,她心里有愧疚感,她知道他喜欢慧思公主,却还是……
“煮只鱼都念往生咒,她果然比我高明啊一个开饭馆的,天天杀不知道多少家禽家畜,每一只都念,她念得过来吗?”慧思公主笑得非常肆意,似乎对生死已经不是太在意了一般。
这倒是冤枉她了,她只对自己下手杀的念往生咒,而且是一边杀一边念,这是习惯问题,她外祖母就是这么干的,还逼着上上下下一家人都得这么干“你不要再管她了,走吧,趁现在还来得及离开。”言行云倒真是用情至深,这时候了居然冒险来带慧思公主走。
“言行云,我不会走的。不过她要让我自杀,我是不如她所愿的,你放心我不会自杀,而且我要送她一个终生难忘的大礼”慧思公主说完又笑了几声。
这时言行云沉默了会儿,然后说道:“公主,我……”
忽闻得慧思公主幽幽一叹,接着便听见她声音柔软至极地说道:“言行云啊,如果有来生,来早一点,在我还很傻很天真的时候来,不要像现在这么干净这么好,我会不忍心下手的。我喜欢四哥,就是因为他既好也够坏。同样是犯错,他对你们这些跟随他,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人如神如仙,对站在他对立面的人……心狠手辣绝不留情”
“公主……”
“小言,他是这么叫你的吧,快回去吧,别被人看见你的行踪,太平院的人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看着这里,只怕你的行踪他们早已经知道了。你再不走,乔院长就该来了,虽然他不至于把你拉到太平院的黑屋子里去训问,但也一样麻烦。”慧思公主说完就把言行云推出了殿外,并吩咐跟随言行云一道来的人一定要看着他别让他再来。
配殿的门缓缓关上了,慧思公主静静地坐了会儿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笑了:“不就是希望我死吗,如你所愿,不过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有师仇得报的快意感……我要让你的余生都用来想念我”
尔后,殿内就再也没有了声音,姚海棠遂离开了,她现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是慧思公主的话让她心里有些不安稳:“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鬼,老话说人之将死其心也善,这话在她身上可一点儿也对不上证。”
在宫里七绕八绕,姚海棠最后把自己绕迷路了,她当然是故意的……虽然她比较路痴,可是她有地图啊,但是刚刚顺手烧了“姚姑娘……原来姑娘在这里,四公子派了属下等来寻您。”是廷卫的人找来了。
“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路了,幸亏你们找来了,要不然我还得绕下去。”姚海棠说着就跟侍卫一块儿走,其实她要是走屋顶,不用人领路也回得去。可是不掩藏行迹在皇宫里飞来飞去,很快就会成为剑靶子的回了南花园里,杜敬璋大概已经和场中的人斗心眼儿斗得差不多了,这时正老神在在地喝着茶,而杜敬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杜敬璋身边。见她来了,杜敬玱起身施了礼:“四嫂。”
就这一下姚海棠就脸红了:“还没呢……”
她的话说得杜敬璋一笑,遂起身拉了她过来说:“这是九弟,你从前也见过的,这没规矩的话以后可不能说了,只管应了就是。”
“说起来,我还是四嫂的大媒呢,那年若不是我偏要跑到亭中避雨,后来又在驿站里说四哥会记四嫂一辈子,四哥和四嫂也不会有这么一段姻缘。”杜敬玱说话间还颇为得意,似乎真是自己做了这大媒一样。
“那可不算,我和你四哥最大的媒人是迷尘剑。”
这时候姚海棠脸上是笑盈盈的,但其实内心感觉并不好,其实在摆局对付慧思公主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很肮脏。她本不是精于算计、步步为营,她也觉得人生不能复生,不必把慧思公主逼上绝路……
做坏人感觉并不好,甚至可以说非常恶劣,但是她就是这么做了,一步步做到现在,她甚至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或许很多人会觉得她这么做并不应受谴责,父仇不共戴天,只要她不动手,在律法道义上她都能站得住脚。
可是感觉不好,非常不好,她不喜欢这样……
203.杜小四
和杜敬玱说笑罢了她就再没有说话,甚至脸上也没了笑容。她一沉默下来,再加上脸上没了笑,杜敬璋就发现不对了,借着无人敬酒的空档,杜敬璋俯身细细看了看。
被杜敬璋凑过来的脸吓了一大跳,姚海棠下意识地就想上巴掌,幸好将将在要拍到杜敬璋脸上时反应过来,赶紧收回了力道,改作轻轻一推,似嗔似怒地道:“干什么,吓我一大跳。”
好在这巴掌收回来了,杜敬璋差点儿以为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得捱一巴掌:“怎么了,心不在蔫的,在想什么?”
勉强笑了笑,她知道杜敬璋看得出来,对于她的情绪,杜敬璋向来把握得很准:“有点恶心,回去再说好吗?”
确实有点儿恶心,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自己非常憎恨的人,心眼多工于算计还要人命。这样一来她和慧思公主有什么区别,以德报怨不是她的行事作风,但以怨报怨也不是她信奉的原则。
她恶心的是自己,恶心得想哭看着她这样,杜敬璋自然也懒得和那些人周旋,自然宴席就提前散了,皇帝似乎也是见她这情形不太好,所以才发了话。
回去的路上,姚海棠紧抱着膝盖在角落里蹲着,脑袋也埋在臂弯里,这是一种潜意识里自我保护的具体表现。虽然杜敬璋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他知道姚海棠心里肯定有事,这举动不像是她应该有的:“海棠,在宴席上不方便说,现在出了宫可以说了,有什么事有我在,没关系的。”
在臂弯里摇了摇头,姚海棠闷声说道:“我现在还不想说话,待会儿再说好吗?”
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杜敬璋竟发现她在颤抖:“好,不想说就不说。”
沉默着一路回了和园,杜敬璋起身时却见姚海棠还缩在那儿动也不肯动一下,遂伸手轻轻拍了拍道:“海棠,到和园了,还是你想去南隅?”
“不回南隅。”在蒋先生心里她一直是那个又傻又蠢还很天真的徒弟,要是蒋先生知道她变成这样会不会在九泉之下跳着脚骂她呢?按蒋先生的脾气,大概不会骂她,会蹦几个字儿后这辈子都不再理会她。
不管是蒋先生还是萧素,其实他们都是道德标准很高的人,姚海棠从前也觉得自己道德标准很高,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做了这么多事,这么多让自己回想起来都无法接受的事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杜敬璋看在眼里,却也不多说,知道她心里肯定正在想着一些什么,于是只是静静地拉着她的手走在园子里。夜风清凉地吹着两人的衣袍,舞起的袍子在风里相互交结着,两人缓缓而行,不言不语却甚是温情。
这温情感染了姚海棠,她眨了眨眼看着水面,这时水面上有水莲花正在开着,洁白如雪地开了满塘。在月色之下,满塘的白色像是充满了灵气一般,氤氲中带着一层濛濛的白色光辉。
“杜敬璋……”
“嗯,海棠。”
“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若我们之中谁没有罪,我愿上绞首架’。”姚海棠看着池塘里的水莲花一动不动,只是语气幽幽然地看向前方问出话来。
点了点头,这个故事是几年前说过的,杜敬璋对这句话印象还挺深刻:“记得,我还问过你什么是绞首架。”
东朝的死刑犯死法儿很少,除了斩立决,多是服药身亡,药由刑部给配,可以减少死亡带来的痛苦。对这一点姚海棠一直觉得挺人性化的,这都赶上现代了“我答完你后问过你,京城的权利场上,这句话是不是也适用。你当时笑着说这句话得改一改,改成‘我们之中若谁没有罪孽,他早就上了绞首架’。”姚海棠还记得当时说这个故事是自己是轻松的,甚至是站在自己的道德标准上去看待京城权利场中的所有人,她觉得那些人都多是可憎又可怜的。
“对,我是这么说的,海棠倒是记得清楚。”杜敬璋见她有了说话的念头,心下一松,按姚海棠的脾气愿意说话了就代表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
她一向记性很好,只是不太记人,也不太记路,不太记人是因为她对陌生人有着潜意识里的防范,不太记路是因为方向感太弱。但其实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记得清楚,在这上面她有心理上的防线,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自己生活的地方,所以不必要记住这些。
“我怕尽早我也要说这句话。”姚海棠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她心里很乱,她一直觉得人命比什么都重要,所以蒋先生命丧在慧思公主手上,她彻底地愤怒了。但是她一直隐忍着不发,装作只要坏人受了应有了惩罚她就满足的样子。
静静地听着姚海棠说完,又静静地看着她,杜敬璋既然不表现得惊讶,也并不用太过复杂或与平时不同的眼神来看她。只是依旧神色平静,声音平稳地说道:“我可以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不过十岁,在十岁以前我被父亲、母亲保护得很好,并不了解这世间人情冷暖、人心险恶,虽然知道权谋争斗,也懂得用心思量每一件事。但到底那时候还是比较天真一些的,比海棠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姚海棠才看了杜敬璋一眼,说道:“那时并不需要知道这么多,若不是先皇后娘娘去了,敬璋只怕现在也很难知道什么是人情冷暖、人心险恶。”
“是,但这也不能成为借口,那时候我也可以选择继续当一个具备高尚道德的人,只要我坚持,没有人能恸动我,因为有父亲在。但是我没有坚持,我想得到一些东西,同时让一些人或事永远消失,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很难做到。”杜敬璋这时隐约觉得姚海棠今天遇到了什么事情,而这事情就和现在的谈话有关,所以他尽量多和姚海棠说一些话,甚至尝试着开始剖析自己的过往。
忽然姚海棠紧紧地搂着杜敬璋的腰身,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闷着声音说道:“敬璋,我……我想问你,你最恨的那个人,他年结局是怎么样的?”
愣了愣,杜敬璋细想了想,自己真正能说得上恨的人,其实只有他那位圣天子父亲,但是这恨意也渐渐消了:“并不表现得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要什么就不给什么。”
要什么就不给什么?姚海棠想了想,似乎记起从前看到过一句话:“我记得有人说过一句话,说最恨一个人的方式是饶恕,最爱一个人的方式是遗忘。我至今不太懂这句话,敬璋能想明白吗?”
闻言,杜敬璋笑了,笑得胸口都不住地起伏:“不管懂不懂,至少这句话我做不到。”
“我不懂更做不到。”姚海棠喃喃着说道。
大掌轻轻一拍她的后脑勺,杜敬璋笑道:“前半句不管正确与否,但后半句我不同意,更做不到,你既然不懂那就别做。”
“嗯。”
两人相互抱着,良久之后杜敬璋忽然说:“我或许明白这话意思了,你说过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恨一个人恨到饶恕,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至于遗忘,如果不能携手白头,那最好的方式确实莫过于遗忘。”
琢磨了一下,姚海棠不由得点头:“你脑子是比我好使啊,不愧是筛子”
……
“为什么是筛子?”杜敬璋还没听过姚海棠这么形容他。
“眼儿多”姚海棠说完就赶紧抽身跑了,想也不想都知道杜敬璋指定得拎着她好好教训一番。
没好气地看着姚海棠跑远了,杜敬璋摇头叹气:“我好意开解你,你倒好,末了还要给我安这么个诨名,早知道就该让你继续闷着。”
回头看了杜敬璋一眼,姚海棠笑道:“你舍得啊,你舍得我也不介意继续闷着。”
“海棠你可是越来越嚣张了”说着杜敬璋一跃,一下儿就跳到了姚海棠身边,接着便伸手拽住了她。
可是姚海棠现在哪是任由着他想抓着就能抓着的,她抽手一纵身跃然于开满了花朵的树上,足尖一触枝桠,便有数不尽的花瓣在风中飞舞,如蝶如雪,一时间竟是美不剩收。
“嘻嘻,抓不着杜小四,我现在可不是你想抓就抓得着的,来追我啊”这时姚海棠心里的事已经有了定论,她也自有了主意,于是心 情自然而然地开阔起来。
“杜小四”杜敬璋狠狠瞪了她一眼:“赶紧你通常在心里就这么称呼我的”
捂了嘴,姚海棠也没想自己一时嘴快就快成这样了:“就是杜小四,你能拿我怎么着,反正你也抓不着我。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亲切吗,什么老四呀,杜敬璋啊,敬璋啊什么的,都不亲切。”
对她这态度杜敬璋彻底没话说了,只瞪着她道:“等我抓着你再说”
“抓不着呀抓不着……”
“啊……”
事实证明,启灵师或者灵器师在轻功上持久性远远不及剑师……
204.去哪里
接下来的几天,姚海棠说她有安排了,让杜敬璋忙自己的去。她心里当然气儿还是不平的,把杜敬璋放出去让这些人好好看看,她虽是软杮子好揉捏,可她长在硬茬儿上。
而且就像杜敬璋说的,虽然他不在京城,但在这件事里一直就有他的戏份,有些事情是他必需去做的,也只有他才做得了。
“这几天真不用我来?”杜敬璋自回来起就觉得姚海棠更加依赖于他了,这猛地挥着手让他去办自己的事杜敬璋还有点不习惯。
“是了是了,不用你过来,师父明天出殡,你要带兵打仗,他们说这样容易冲煞,你就办自己的事去吧。”姚海棠当然不仅仅是为这个原因,她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去做,而且这些事她想自己静静地一个人做。
见她态度坚定,杜敬璋也由着她,眼下他就在京城,姚海棠出不了什么事儿了:“好,我这几天把事儿办完,在离京前还能好好陪陪你。”
一说到离京姚海棠又有些不舍,三年不见,见却有期限:“嗯,那过几天我去和园找你。”
把杜敬璋送到门外,姚海棠目送他翻身上马远去,心里不由得有一丝惆怅之意。这时一阵风吹来,把白纱吹得四处翻飞,姚海棠回头望了一眼灵堂,然后转身走近前去。
灵堂上处处素白,因为要出殡了,一应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灵堂比平时要显得冷清一些。站在灵位前许久后,姚海棠缓缓跪在蒲团上,叩了三个头后跪坐在蒲团上,看着灵堂里的一切就觉得眼前的场景布置得像是从人间通往天堂或地狱的相接处……
“师父,那些事到底该不该做,我以前计划是对的,还是现在的想法更合适一些。虽然我已经下了决定,但那不是关于对与错的选择,只是能接受和不能接受之间的选择。”姚海棠仰面看着蒋先生的画像,眼一酸差点儿又落下泪来,可是萧素不让她哭,说蒋先生最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哭了。
“师父,我是不是挺怂的,打定了主意,事到临头又缩回去了。”姚海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就是个没胆的,就算有主意也狠不下这个心去办,她果然不适合这个人吃人的地方。
“算了,怂就怂吧,我向来也没什么出息。”姚海棠说完就起身了,到门外见了青苗安排在过来的人时说道:“明日出殡后我去普生器坊,你提前去知会一声,把要准备的东西事先准备好。”
“是,姑娘。”
出殡的场面并不盛大,但却是肃穆的,毕竟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出殡的仪制都是各有规矩的。这一日四方堂的人基本上全都来了,晏堂主和晏夫人及慕清风等诸人,就连最近常在京城来往的玉山先生也到了。宗亲那边也派了人来,官员们便只能送个花圈儿来,人是不能来的,来了也是要逾制的。
因启灵师这身份的特殊性,蒋先生的尸身早已火化,一应礼仪尽到后,那骨灰便真应了一句词儿:“半随流水,半入尘埃”
“半随流水,半入尘埃,这话说得真好。”萧素站在姚海棠身边这么说道。
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仪仗队伍,和消失在风里水里尘土里的蒋先生,姚海棠久久没有说话,半晌后问道:“素素,你是和晏堂主一块儿回四方堂还是继续留在京城?”
萧素想也不想答道:“自然是回四方堂,怎么,你还想待在京城里吗?”
“不想,可是我还有事情没做完呢。”姚海棠说道。
这所谓的事儿萧素的理解和姚海棠是完全不同的,她说道:“噢,对了,待四公子班师了你们就该大婚了,京里还有不少事儿等着你忙,那我就留下来陪着你吧。”
摇了摇头,姚海棠觉得萧素不在京城还是要好些:“晏堂主和晏夫人都希望你回去,你也该承欢膝下做做孝女了,何况你和大师兄的婚期也近了,多少事等着你办,还是回去吧。”
“那怎么行,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京城里,这里没一个好人。”萧素实在不太放心姚海棠,出了这样的事后她就更不能扔下她一个人在这里了。
“没事,杜敬璋回来了,他这一番收拾也没人再敢冲我动心思。”姚海棠说话间拉着萧素往回走,她今天必需得把萧素劝回去。莫明地,她做某些事的时候不希望萧素知道,她希望自己在萧素眼里永远是那个傻天真的小师妹。
人都是有私心的吧,现在她大抵能理解杜敬璋的心情了,原来人还真的有不能做自己的时候,想要拥有的品格和本身拥有的其实多不是一回事。
劝到最后,萧素自然是随晏堂主夫妇回了四方堂,只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快马送信给她。
萧素一走,南隅就清静了下来,姚海棠也没多待,立马就去了普生器坊。刘罗生早就已经在普生器坊给她备好了一应需要的东西,也给她留了间大的铸剑房。
“姚姑娘,你这回要的东西怎么看起来都这么古怪?”虽然看起来像是铸剑的东西,可配的很多矿料让刘罗生觉得很稀奇。
“不要多问,现在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这个只在很早的器谱上出现过,做得出来再说吧。”姚海棠说完进了铸剑房。
剑的粗坯已经得了,她要做的是再进行精细的锻造,然后錾花纹。因为是相对不那么费劲耗神耗时间的活,刘罗生只是派人看着,只是等到第二天姚海棠都没有出来,刘罗生这才赶紧派人去和园禀报了。
此时杜敬璋才从宫里出来,刚进和园就听到了普生器坊的来报,匆匆地赶到普生器坊,刘罗生见是杜敬璋来了连忙拜倒了:“草民拜见公子。”
“起吧,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杜敬璋倒不担心姚海棠会做出什么自残的举动来,就把这姑娘做东西做入迷了,忘了吃饭睡觉,到时候出来又没人形了。这时肯定还夹着伤心难过,万一劳累得病倒了很损身体。
抹了把汗,刘罗生赔着小心地说道:“姑娘说要制器,做什么也没跟草民说,草民便派人在这外边守着,只是直到现在姑娘都还没点动静。”
就在众人揣测着姚海棠在里边做什么的时候,姚海棠从里边儿蹦了出来,倒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伤心,只苦着着脸有些失望地说:“没成……”
见她出来了杜敬璋的心就放了下来:“没成也不碍事,先回去洗漱好好歇会儿,你这段时间劳心劳力,怎么这时候就制器,你制来做什么”
众人这时已退开了,姚海棠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说道:“只有劳心劳力了才不会总想着师父。”
“海棠。”杜敬璋一边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边喊了这么一句。
自然则然地姚海棠就要应他:“嗯,什么事?”
“其实你做了些什么我大概都知道,我要说的是,如果我们之中非要有人手上沾血,让我来。有些事你做着心里会不安,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事过即可不挂于心。”杜敬璋本来不想说破了,他总觉得这样沉默着发泄出心中的愤怒与恨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姚海棠心软手也软,在这方面意志不够坚定。
不过,这样才是他的傻姑娘,哪怕是发泄愤恨的方式也有那么点儿傻气,不管是一开始的念头还是现在的想法,其实都挺傻气的。
“一点惊喜都没有,我猜你都知道了,可是你就不能不说嘛。不过我现在想什么你不一定清楚,因为有些事你也不一定知道,我只是在赌女人共同的心思而已,未必会按我预想的那样。”姚海棠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杜敬璋,空心菜跟筛子比心眼儿,怎么都是筛子赢嘛。
闻言,杜敬璋一笑:“这世上最难预料的是人心,我只预料事,从来不预料人心,海棠这境界倒是比我高得多了。”
“不坐马车,我们走走吧,你看木蓉和长盛花开得多好,别的地方都不一定见得到。和园里那些娇花娇草跟这里可比不得,话说你那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好看倒是好看,可是太名贵了,我都不忍心上手去摘它们。”其实对姚海棠来说,不能吃的东西再好看也是虚的,长盛花就是月季,木蓉是木槿花,都是可以用来吃的。和园里可不一样,很多都是进贡来的花草,既名贵又漂亮,可就是不能吃。
“那以后我们弄个院子,就种寻常的野草闲花,最主要的还是能吃是吧。”杜敬璋多了解她,知道她是个实用主义,不能吃的东西种着都觉得浪费地方。
听着话一笑,姚海棠终于心情好多了:“对,杜敬璋,你说我们以后去哪里呢,要去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吗?”
摇了摇头,杜敬璋笑着说:“你想多了,哪用得着,只把脸一遮,随便找个山野乡村就隐然世外了。”
“成天贴着不舒服”
“那也没事,到没人认得我们的地方去就行了,天下之大,也不是人人都关心得到天下姓什么。”
205.那一夜
几日后是皇上的生辰,这一天自然要大摆宴席,百官和亲贵们共聚在花园里,也亏得是天气好,凉风习习秋月无边。
官员们在这样的场合自然还是说说笑笑的,虽然最近一段时间百官都能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他们的很多同僚要么调动了,要么被杜敬璋削得挺狠。
不过更多的人觉得,杜敬璋这回发疯不太带劲儿,要是平时杜敬璋发完疯后,这样的场面应该是群臣缄默、王亲无声的。但今天居然各自是有说有话,于是大家都觉得杜敬璋是不是要成婚了,于是手下留情积点儿德行。
“言相,你怎么看?”
这时言相爷已经渐渐有了退出朝堂的意思,毕竟言相年纪大了,他可不是才四十余的皇帝,言相爷近四十了才得着言行云这么一个儿子,所以言相爷渐渐感觉力不从心了:“四公子谁能摆布得了,谁能揣测得了,我只觉得四公子留了后手。”
“后手……”问话的官员缩了缩脖子,心里大抵在想,前戏都隆重成了这样,这后手得盛大成什么场面啊这时官员就能明白自己初入官场时听过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在如今的东朝做官不易,从上到下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还都是些一挑事搅事就能闹得天下尽风雨的。
“皇上驾到”
群臣和亲贵们各自行了礼,皇帝满脸是笑地说:“都起吧,今日是朕的生辰,都喝好吃好不必拘礼。”
这话倒是耳熟,难道皇帝每回都差不多的话,姚海棠起了身和杜敬璋一块儿落座。才坐下不久,忽然听得外边太监来报:“慧思公主到。”
一时间场中哑然,众人齐齐看向杜敬璋,杜敬璋却只是一笑。姚海棠倒不觉得奇怪,之所以到现在慧思公主还好好的,就是皇帝不希望在他寿辰之前来做这件事,他觉得不吉利。
按姚海棠的想法,左右都不吉利,刚过完生日就弄疯了自己的女儿才更不吉利。可皇帝要这么做,她可不管,反正她只管得自己的布署,别人的事她过问不得这么多。
慧思公主一进花园,整个场面就安静下来了,慧思公主倒是半点尴尬的神色也没有:“看来是还是留了我的座儿啊,四嫂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冷眼看着慧思公主,姚海棠可不打算给笑脸,害死了蒋先生,还想弄死她的人,她可不会给什么好脸色:“请便。”
她话音一落下慧思公主就坐下了,偌大一张圆桌,并不能并排而座,姚海棠也懒得多看慧思公主一眼。杜敬璋的手自桌下伸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叠放在膝盖上的手,尔后又俯身轻声说道:“海棠,随意吃点,晚上还有堂会、要放灯,且是要等一会儿,你今天中午就没吃什么,得吃点东西下去。”
点了点头,姚海棠轻声回道:“嗯,你也别那么挑剔,还说在军中习惯了呢,我看是嘴越来越刁钻了。”
坐在他们俩旁边的六皇子一抬眼满脸是笑地说:“看看四哥、四嫂,这恩爱样儿羡煞旁人啊”
“不对,不应该说这个。”忽然有皇子脸色促狭地开了口。
众人一愣,这时候不说这样的吉祥漂亮话说什么:“那八弟认为该说什么?”
八皇子一挤眉说道:“应该说没想到咱们四哥还有这么柔情蜜意的时候,从前是铁石心肠,今日看来却是化作春水绕指喽啧啧啧……从前我当四哥这辈子都不会有七情六欲,今天看来是我当初想岔了。咱们四哥啊,七情六欲起来都比旁人境界高。”
众皇子齐声声地叫“好”,这时杜敬玱开口了:“当年在亭外,明明是我先遇到四嫂的,四哥愣是能连人都没见着就定下了要记四嫂一辈子的宏愿啊这叫什么,按咱们四嫂的话来说,这就是缘份啊”
“诶诶诶,我说你们最近都被四哥影响了,四哥总爱说‘海棠说’之类的话,你们也就跟着一块儿了。”
这时看着诸皇子之间的感情可真好,一块儿调侃人,而且还调侃的是杜敬璋。姚海棠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什么时候杜敬璋也可以用来围观并调侃了,这些个公子们越来越能干了扫了桌上一圈儿,发现慧思公主这时脸色似乎不是太好,姚海棠就不免要想了:“难道这些家伙是刺激慧思公主来的,不应该啊,不应该这么齐整啊怎么也应该有人回护一二,就算不回护也不应该全是落井下石的。”
在她疑惑的当口上,宴席开始了,美味佳肴如流水一般呈到桌上,食不言寝不语,这会儿大家伙儿都很守规矩,也许是因为杜敬璋在这儿,大家都保持着非常好的仪态。人人都知道杜敬璋守规矩,而且对不守规矩的人通常看不怎么顺眼。
吃罢了宴席是堂会,堂会上女眷一边,官员们和王孙公子们一边儿,皇帝和太后坐在正中间。安好了座后姚海棠往身边一瞧,没几个眼熟的,她身边坐的是言相爷的夫人,倒算是有点熟悉。
“言夫人,今天怎么没见小言来?”这样的场合言行云应该列席才对,姚海棠却一直没瞧着人,包括乔致安也没影儿。
“行云染了风寒,怕惊了驾,在家里歇着养身子呢。”言夫人侧身答道。
那就难怪了,姚海棠这时忽然见有人递了戏折子来,居然是让她来点戏,姚海棠一想把戏折子递给了言夫人:“我也不会点戏,听小言说夫人常听戏,就请夫人代为点一出。”
言夫人推辞了几句,姚海棠最终还是把戏折子递到了言夫人手里,言夫人也就顺势点了一出皆大欢喜的《金玉满堂》。
这时台上正在唱一出名叫《玉帘深》的戏,姚海棠记得这个故事的结局,最后女主角自尽在男主角怀里,自此男主角一生未娶,而且一生也没能忘记女主角。
“不知道谁点的这出,倒是很符合我的那点儿揣测。”姚海棠猜的,慧思公主大概就有可能是想这么干。在这宴会上不是允许带刀兵的,而且来赴宴席,也没谁会带把剑来。
戏快唱到尾声时,忽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非常细微地声音,在人声鼎沸里,旁人听没听着姚海棠不知道,但是她听得分外清楚。而且她猜那个人是慧思公主,看身形是个女子,而且现场离场的女着只有慧思公主一个人。
她看着穿着黑衣的慧思公主在屋檐上纵身一路跃过,也没开口说“有刺客”,只是静静地看着,看慧思公主到底怎么把她人生最后的这出戏演出来。
“海棠啊,刚才没见你笑,怎么这会儿悲生生的时候反而是笑了。”言夫人不解地看着姚海棠,姚海棠坐在她旁边的位子,往场中看时偶尔能看到姚海棠的面容,所以她才对姚海棠的表情这么清楚。
侧脸笑了笑,姚海棠说:“终归是戏,再悲惨也不如真实的生活残酷。”
言夫人以为她想起蒋先生来了,遂温言劝慰了几句,此时场中惊变,有人大叫了一声“有刺客”,姚海棠早就找准了方位只等着看戏了。
因为杜敬璋是嫡皇子,这会儿当然是坐在离皇帝、太后最近的地方,一听这一声喊就破帘而出,廷卫们自也是团团包围,一时间剑拔弩张。
“退下。”是皇帝的声音自帘内传了出来。
廷卫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让退下,但还是缓缓地退开一段距离,杜敬璋和诸皇子并没有退开。这时太后的声音从帘内传来:“慧思,不要一错再错。”
“太后眼睛果然毒,包成那样儿都能看出来。”姚海棠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
“黄泉路上一个人太孤单,父皇既然这么疼爱女儿,不如陪女儿这最后一程。”慧思公主倒也不否认,接着太后的话就这么说开了。
这下子场内炸开了锅,群臣不免互相以眼神交流着,这时谁也不敢随便乱说话。天子家事,谁在这时候开口谁就是傻子。没过多会儿,就有廷卫来疏散左右众人,待到廷卫来请姚海棠离开时,姚海棠说道:“今夜怎么没见太平院的人?”
“回姚姑娘,小的不知。”
退出现场,姚海棠当然不会就这么走,戏肉还在后头呢。纵身一跃特悠闲地坐在屋顶的主梁顶上,然后她就看见了太平院那些人,离她最近的是乔致安。
心中腹诽了两句,姚海棠看也不看乔致安一眼,反倒是和太平院的黑衣人们点头打了个招呼,众人这时埋伏着,谁也没出声。
姚海棠的气息掩藏得比谁都好,乔致安看了几眼,就冲身边的人摇头示意不要动。
这时场院中间,皇帝已经站了出来,慧思公主手里的剑指向皇帝,只要轻轻拉上一道,慧思公主就能如愿和皇帝一块儿共赴黄泉。皇子们围在旁边,都出言相劝,但是慧思公主却冷声喝住了他们:“闭嘴。”
说罢,剑尖一挑眼看着剑刃就往皇帝的脖子上招呼……
206.仇得报
就在剑尖将将捱到皇帝的脖子时,杜敬璋动了,“叮”的一声,两剑相交,慧思公主的剑便被荡开了。
一击不成,慧思公主并不抽身而走,反而一个回旋,侧着腰推出剑去。这时诸皇子手中都没有剑,杜敬璋的剑也是廷卫临时奉上来的,诸皇子的剑解下来后都在廷卫手中。这时廷卫并不敢把剑一一奉还,杜敬璋是他们的头儿,他们能相信的也就杜敬璋了。
旁的皇子们把皇帝和太后挡在身后,慧思公主则和杜敬璋在场中缠斗。比起剑术来,慧思公主当然不如杜敬璋,十余招过后,慧思公主就落了下风:“四哥,你不恨吗,你不恨他吗?”
“恨过,不过海棠说过一句话,天下无不是父母,还说我们高高在上有很多是可以选择的,但唯独出身无法选择。既然无法选择,何必去憎恨一些无法选择地的东西。”杜敬璋说话的时候手上并没有停下来,剑招自然是滴水不漏的。
在屋顶横梁上坐着的姚海棠揉了揉脸,看了眼身边的黑衣人问道:“这都这样了,你们还不下去啊?”
“皇上没发话,院长没出声,我们怎么能动。”离她比较近的黑衣人轻声解答了她的疑问。
不由得瞥了乔致安那边一眼,乔致安正看向场中,手一直冲着慧思公主的方向,姚海棠就不由得想起那天蒋先生说过的事,她心里自然会犯嘀咕:“她说喜欢杜敬璋,可是师父和贺清华都说是喜欢乔致安,她到底喜欢谁,她今天想死在谁手里?”
做为一个女人,姚海棠尽量往疯里猜时揣测到了这个可能,而且是所有可能里最可能的一种,得不到,就死在心爱的人手里。可是现在姚海棠迟疑了,她本来以为是杜敬璋的,可蒋先生看人也准,那慧思公主喜欢的到底会是谁。
就在她揣测着答案的时候,场中忽然生变,杜敬璋本来快要擒住慧思公主了,但是慧思公主一个翻身,自杜敬璋手底溜走。反身一剑将将要刺向杜敬璋了,皇帝忽然一声大喝:“太平”
“是。”
眨眼之间,原本唱堂会的台子上就站满了太平院的人,慧思公主手中的间也被乔致安手中的剑挡开了,在乔致安现身的那一刻,慧思公主有些闪神。
“难道慧思公主说的不是真的,可是她为什么说谎?”姚海棠继续揉脸,她可不担心慧思公主手里的剑会伤到杜敬璋,其实她老早就想下去提醒一句,那剑是几年前他们俩一起制的,压根不可能伤到他。
慧思公主一剑平削荡开了乔致安的剑,一转身杜敬璋又在她身后持剑看着她:“别闹了。”
“只要我不死,就会闹下去。”慧思公主笑着说完,翻身一剑冲向杜敬璋,眼看着就要刺进杜敬璋胸口了,杜敬璋剑一横便挡开了。
接着两人你一剑我一剑,太平院则在等皇帝发话,皇帝看了良久,终是一声长叹说:“动手,生死勿论。”
其实这个命令等同是下给杜敬璋的,杜敬璋一直在留手就是因为皇帝要留活口,而且今天是皇帝的生辰,见血始终不吉利。
这时一阵风吹来,有枝叶和屋顶上积落的尘土被风吹得四散开,姚海棠遂被尘土迷了眼睛,揉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眼睛舒服了。这一睁开场中的景况就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杜敬璋手里的剑已经刺进了慧思的胸口,只见慧思公主一脸惨然地笑,然后一点点倒下去。
“四哥,我今天来只求一死,能死在四哥剑下,无憾……”说罢慧思公主又笑了,身上的血来在浅色的衣裳地子上洇出来,仿佛在衣裳上绣了朵妖艳的花一般。
看着手里的剑良久,杜敬璋摇头说:“刻意死在我剑下,慧思,你打错主意了。”
在杜敬璋说话的时候,姚海棠从屋顶上跃然而下,笑眯眯地看着慧思公主说:“剑是我制的,剑名君子,器谱上最诡异的剑之一,剑为君子之器,而《颂》中有君子无伤一句,而这柄剑的名字就取自这一句里,所以它是伤不了人的。当然不能做到完全无伤,但是如果你想死,挺难的”
被她这么一说,慧思公主惊然觉得身上的伤口似乎要不了命,虽然很疼,但一来没切中要害,二来她似乎能感觉到伤口正在一点点消失:“你……”
凑近了慧思公主,杜敬璋却伸手拉了她一把,生怕慧思公主有什么异动伤了她。姚海棠却是回头一笑摇头说了声“没事”,然后又看着慧思公主说道:“想说我应该恨你恨得巴不得你死对不对,其实吧我不恨你……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我那天问敬璋,他最恨一个人的方式是什么。他说他最恨一个人的方式呢,就是那人想要什么就让他失去什么,不想要什么就偏偏给什么”
顿了顿声,姚海棠凑得更近了说道:“所以……想痛快死的人就该痛苦活,我觉得这很好,而且不违背我心里的道德底限,我也想过要除你而后快,但是我现在觉得让你死了挺便宜你的。师父现在在黄泉路上呢,估计师父不会愿意在奈何桥边儿上见着你,我这做弟子的不能让师父添堵。”
说完这番话,姚海棠就看着慧思公主,见她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会黑心里就舒坦得多了。
可是这还不算完,姚海棠心里还有疑惑,以及她疑惑后的一些猜测:“先等等,皇上,请允许我把话说完。”
皇帝皱眉看了看场中,挥手让太平院的人退开了,连带廷卫都退了出去,乔致安却被皇帝叫住了,皇子们也依旧在皇帝身前挡着:“有什么话继续说吧。”
“我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你是因为喜欢杜敬璋才想杀我,但是我知道你心底另有其人,其实是因为杜敬璋身上有他的气息,所以你才说自己喜欢。而且差点你就用这话骗过了我们所有人,包括杜敬璋,我有点不明白,你绕这么大的弯为什么。明明喜欢的是乔致安,为什么要让大家都以为你是喜欢杜敬璋的?”姚海棠实在是想了很久都想不通这个问题,所以她必需问一问。
顿时间场中一片安静,众人先是被慧思公主喜欢杜敬璋的事儿给弄得震惊了,乔致安和杜敬璋除外,再接下来一说“明明喜欢的是乔致安”,剩下的那俩也傻眼了,甚至连慧思公主也傻了。
于是姚海棠笑眯眯地环视了四周一眼,却没有在乔致安那张脸上看到任何情绪上的漏洞,除了片刻的震惊之外全是一片平静。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慧思公主摆明了态度不想说什么,当然这也从一个侧面证实了姚海棠的猜想是正确的。
一见自己全猜中了,姚海棠就说道:“让我再来猜一猜,杜敬璋呢其实是个心思很重,重情重义的人,你虽然和他多有不合,但那是长大后的事儿。你们俩毕竟一块儿长大,你要是死在他手下,他怎么也得记你一辈子,用自己的死来作局,你可真能舍得了本儿。杜敬璋如果记你一辈子,难受的人自然是我了,这样一来我一辈子也好受不了,我们俩你算是报复着了。”
仔细看了看慧思公主的表情,姚海棠遂笑了:“看来我猜中了,我没死在四仪八方台上你很失望吧……呐,别动手里的剑,别想着用这柄剑来杀我。这柄剑是我启的灵,伤不了我的。”
这时慧思公主已经被人扶了起来,伤口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她怔怔愣愣地看着姚海棠,正是面如死灰。往日骄傲至极的人,就算知道自己必死也笑容满面的人,这时却是如一潭死水一般的死寂。
“没想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其实,不是我聪明,是玉山先生卜的卦,再根据卦相把来龙去脉弄清楚的。我只是把关键的两个环节给换了,你手里的剑和杜敬璋手里的剑,没有别的了。”姚海棠长出了一口气,她已经很久没像今天一样说这么多话了,说出来以后郁结全消,居然觉得胸臆间舒坦得多了。
看来她虽然不是恶人,也非什么善类,看着慧思公主面如死灰,她心里却只剩下快意。
慧思公主看着姚海棠良久,说道:“要让我活着,这世上想活不容易,想死却不难”
“只要不是死在我手里,只要你死的不这么盛大而富有戏剧性,我并不介意。其实如果不是下不了手,不是狠不心,我非常乐意杀了你。不过后来想想如果为你沾得满手血腥玷污了自己,不值得,非常不值得。”姚海棠知道,经过今天这一场闹剧,皇帝绝对容不得这个女儿活在世上了,而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让慧思公主的死不影响自己的人生。
她说完话后站起身,示意皇帝她的话说完了,接着便有廷卫的人把慧思公主带走了。皇帝说了一些话后让众人都散了,姚海棠自然和杜敬璋一块儿回和园。
回去的路上,姚海棠沉默了很久,最后捂着脸说:“其实我应该很高兴,仇也算报了,事儿也算平了,可为什么我没想象的那么高兴呢?”
207.傻了吧
就着偶尔和风一道照入帘子的月色,杜敬璋看着姚海棠,确实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没有高兴的脸色,反而是有些莫明地惆怅。看着看着,杜敬璋不由得失笑,遂伸手轻轻拍了拍姚海棠的脑袋。
“海棠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倒是有点像我从前会用的,只是欠了几分火候,到底还是被旁人左右了。”杜敬璋也不多说,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继续捂着脸,姚海棠叹了口气说道:“我摇摆不定嘛,哪里像你那坚定自己的计划,我是个临场都能变好多回的。”
忽然间杜敬璋地气息贴近了姚海棠,然后问了一个让姚海棠愕然之后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的话题:“根据你今晚的话,我得出一个结论来了。”
她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个话题会让她接不下去,于是傻傻地应了一句:“什么结论?”
只见杜敬璋表情极为柔和地一笑,说道:“你知道了致安心里那个人是你。”
……
这得不得叫自己挖了个坑埋了自己,姚海棠咽了口唾沫,都不知道自己该摆什么表情才合适了。尴尬的“嗯嗯啊啊”好一会儿,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个事儿是个男人都得心里不舒坦,何况杜敬璋一直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傻了吧。”
“可是他做的那些事情,一点儿都不像是对待心里人,要不是师父我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了。”姚海棠愤愤然地说着,她对乔致安有可能喜欢自己这件事一直接受不来,所以压根没放在心上。她总觉得对待一个喜欢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方式。
她一直觉得杜敬璋和乔致安在某些事上,态度会有一致性,但是杜敬璋对待喜欢的人是全心全心地好,除了喜欢安排事儿以外,从来不让她涉险。嗯,那次遇刺除外可乔致安等于是一步一步看着她往陷阱里跳,而且那个陷阱乔致安也有份挖的,挖个天坑儿,差点她就拿命填了的天坑来对待喜欢的人,姚海棠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对于姚海棠的话,杜敬璋应道:“致安是个认定了目标,连自己都不允许更改的人,他执着地认定了一些东西,就不会再改变。如果有一些突然发生的事要影响到他的目标,他会以最开始的目标为准。”
最开始的目标,姚海棠一琢磨,然后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杜敬璋:“那不就是让你……他怎么就不懂得放下呢,你都放下了。”
对于这件杜敬璋也很头疼,遂伸出揉了揉眉收说:“他不太好说服,就像你这件事,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你不生气,或者说不觉得感觉不太好?”姚海棠奇了,杜敬璋居然不介怀杜敬璋眼一扫,说道:“当然有点,我要说没有那就虚伪了。”
“可是我没看出来你有不高兴的样子。”姚海棠的聪明劲儿刚才全抖完了,这会儿又只剩下一股子糊涂劲了。
“揪着乔致安吼他怎么可以喜欢你,还是紧紧地拽着你问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海棠,三年多前我就知道致安心里的人是你了,刚才我说的是你知道了这件事,不是说我现在才知道。”杜敬璋就知道那点儿不同在姚海棠的耳朵里一准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所以又提醒了她一遍。
“你居然……”
“居然当做没这回事儿一样,海棠,你想想,除了这么做怎么做更妥当。”当初知道的时候杜敬璋也很奇怪,乔致安应当是那眼界非常高的,其实杜敬璋到现在都觉得,如果不是冥冥中的那些熟悉感作祟,他不会注意到姚海棠,也不会近而动了心思。
当然,他对姚海棠感情不是建立在杜和的基础上,而是基于这基础上他注意到了她,并且渐渐地开始敞开心门接纳她。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怎么觉得这么奇怪,杜敬璋,要是有个别的女人喜欢你,我肯定得盘问你。当然你什么都知道,而且比我还清楚。”懊恼地捂了脸,姚海棠不免闷着声说了一句:“我就是迟钝嘛”
“你不是迟钝,是笨。”杜敬璋说罢又轻拍了她脑袋一掌,掌心温温地,在拍完后又改作了轻轻地抚触:“海棠,你这脑子还是想点简单的事吧,这些跟揉乱了的线团一样的事情不适合你这脑子来想。”
鼓着双颊,姚海棠瞪了杜敬璋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你太复杂好不好,你们都很复杂,整个京城就没一个简单点儿的人。等过段时间你回边关了,我就回四方堂,以后你不回京我也不来了。”
揉乱了她的头发后,杜敬璋又以手指理顺了,然后说道:“玉山先生说应完劫就没事了,以后京城也没什么不能来的,只是常住怕对身体不利,容易气弱体虚。”
“公子、姑娘,到了。”
两人下了马车,杜敬璋领着姚海棠进了园子里,居然一进园子里看到的是言行云。杜敬璋只看了他一眼就越过去了,似乎不预备听言行云说什么似的,又或许是杜敬璋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见杜敬璋拽着姚海棠就往里走,压根不搭理他,言行云上前两步跟着:“公子。”
“若是为慧思求情,就不要开口,你应当知道这事已经盖棺论定,就算是我去开口结果也是一样的。”杜敬璋在慧思公主这件事上虽然一直不说什么,但让他去求情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本是用迷尘剑的,但是今夜的事一起,皇上已经……已经……”言行云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这时杜敬璋回转身看了言行云一眼说道:“已经下了旨意要赐慧思一死?”
忙点头,言行云说道:“公子的话比任何人都有分量一些,还请公子帮忙。”
然而杜敬璋却摇头说道:“小言,在这件事上你一直没了解慧思的意图,她害怕用过迷尘剑后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也害怕逃出去以后要被追杀得提心吊胆,活得谨小慎微,所以这两条路她都不会选。从一开始被拒绝你带她离开起,到今夜她上演这出,就说明她已经选择好了。”
“慧思公主毕竟是公子的妹妹,公子怎么能冷眼看着她……”言行云始终说不出“去死”
这两个字来,他现在不愿意说出这两个字来,怕一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冷眼看着,小言,我也想过要帮她离开,但是我比你更了解她,她不会愿意过隐姓埋名、浪迹草莽的日子。而且,她动了她不该动的东西,做了不该做的事,小言,我不是万恶之人,但也不是圣人。”说罢,杜敬璋就没有再看言行云一眼,反而是拉着姚海棠离开了。
直到两人越过门廊时,言行云还站在那儿没有说话,脸上满是失望与悲凉。看着言行云这神态,姚海棠也叹了口气,只是却没有劝说什么。
“海棠,我不求情很冷血吗?”
“杜敬璋,我冷眼看着她死冷血吗?”
两人说完话后相视一眼,然后又是彼此一笑,摇头叹了口气后,两人各自洗漱安歇,这一夜注定是个要想很多东西的夜晚。
三日后,慧思公主自尽于宫中,喝的是太平院的药,死得没有任何痛苦。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姚海棠心情有些沉重,害得杜敬璋都跟着她一块儿沉重。因为姚海棠沉重的时候,嘴里经常会念叨一句话:“天家多变,最是无情”
“海棠啊,你找点儿事做,别成天瞎念叨。我特意提前把该办的事办好了,就剩下几天就要走了,你还天天跟我哼叽这个。”虽然姚海棠哼叽的是事实,可天天听着也不是滋味儿。
“你闹得满城风雨的,现在天然居都没什么生意,你让我做什么?”
杜敬璋倒是搅完事儿跟没事人似的待家里悠哉游哉的,整个京城的人大部分有事儿了,事儿得都不敢上天然居吃饭饮酒了。
闻言杜敬璋不免要瞪她一眼:“要好好出口气的是你,现在撒了气又怪我搅得满城风雨,海棠你是不是也太反复了点。”
嘿嘿干笑了两声,姚海棠连忙转移了话题:“我们开新菜谱好了,回头再做点儿好东西。”
“什么东西?”
“能做好吃好喝的东西呗。”姚海棠嘀咕着是不是该弄个满汉全席,就算不是,民间还有很多小吃她都没做呢。既然现在尘埃落定一切安稳了,她当然得做点儿东西来慰劳慰劳自己和身边的人了。
“对了,你还是把心思用在这上边,以后别想太多,凡是交给我去办,你也不至于那么多反反复复的沉重念头。你啊,就天生不是玩阴谋争斗的料,好好做点喜欢做的事就成了。”杜敬璋本来还觉得姚海棠把这件事处理得还行,可事后她的状态实在不太好,由此得出结论,姚海棠不适合做这些,做了她会有罪恶感。
她这份罪恶感不是因为她针对的人,而是因为她自己做了会让她有罪恶感的事。
“只要别人不来算计我,我才懒得算计呢,多累啊”
“过几天我走了,还是让太平院的人过来,行吗?”
连连摇头,姚海棠坚定地说:“不要,你倒是不怕我跑了呀。”
“我只怕你不安全。”
“我回四方堂,以后我自己保护自己。”姚海棠决定再也不相信这些人了。
那知道杜敬璋点了点头后却说:“嗯,那就换廷卫吧,只是用廷卫得到父亲那儿知会一声。”
……
合着她身边不放点儿人杜敬璋就不安心
208.不宜出行
有鉴于杜敬璋不放人在她身边就不能放下心来,姚海棠只得由着他安排,不过想来想去,由着安排廷卫的人,还不如继续用太平院的人。虽然她对太平院有这样那样的不信任,但比起来太平院总是暗地里潜伏着,可廷卫办事可不这样,对比之下当然还是太平院更合适一些。
“为什么不能跟你一块儿走,我也想去边关看看的。”越是临近杜敬璋出发,姚海棠就越舍不得杜敬璋离开。
不舍的情绪不止姚海棠有,杜敬璋也有,只是他这时候也不能丢下边关将士不顾:“平时去不碍事,战时女眷不得随行。”
这个姚海棠当然知道,所以也只能这么说说,真的要随行一块儿走,她还怕到时候惹麻烦呢:“知道了。”
“别闷闷不乐的,出去走走?”杜敬璋看着姚海棠那副憋闷着的模样不由得直摇头。
“去郊外骑马吧。”姚海棠之所以提议这个,是不想老闷在京城里,最近慧思公主的死带给她的影响越来越小了,但是她还是不怎么愿意出门上街。
她这样的情绪,杜敬璋怎么能不知道:“行,和风朗日正是郊外放马的好时候。”
其实姚海棠不出门,一个原因是自己心情不好,还有一个原因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言行云。慧思公主走后,言行云便镇日里在天然居里买醉,没有一天间断过。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言行云,她总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言行云的事。从头到尾,言行云一直是没有过失的,现在他这样天天买醉,让她觉得自己这朋友做得实在不怎么地道。
骑上马出城门时,正是午后微风徜徉如织的好时候,夏末的午后已经不那么炎热了,姚海棠骑了马一奔驰还真觉得自己心情变得开阔多了。如果不遇上某个人,姚海棠可能真会就这么恢复平静,但是上天总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一个人。姚海棠遇上的当然不是别人,正是乔致安。
一见到乔致安,姚海棠掉转马就想走,杜敬璋却制止住了她:“海棠。”
“我不想见他,杜敬璋,这是你安排的?”姚海棠心说杜敬璋这人怎么长的,居然带着她来见乔致安,他的心胸也太过宽广无边了吧。明明知道乔致安有心思,还能安排见面。
瞥了姚海棠一眼,杜敬璋道:“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这么安排,骑马也是你提议的。”
眼看着乔致安越来越近,姚海棠瞪了杜敬璋一眼:“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么不想看到他,要真论起来,师父的死他也有责任。”
虽然姚海棠一直觉得最大的责任在自己,但乔致安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甚至这一切还是他经手安排设局的。其实姚海棠也明白,乔致安的安排里,自己是不会有事的,但是这些安排最终还是出了差错。
所以她也不说谁对谁错,至少他们都是负有责任的。
“海棠,不管怎么样,他关照得你无虞这是事实。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天下没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是不是。”杜敬璋看得出来,慧思公主的事已经让姚海棠有结了,乔致安再成结她就得彻底郁结了。
“我……”我了半天没话接下去,姚海棠瞪了杜敬璋一眼,只见杜敬璋咧开嘴冲她红口白牙地笑着,她没好气地撇开脑袋去,却正好迎上了策马而来的乔致安。
喷了口气儿,姚海棠又没好气地侧过脸来向着杜敬璋,杜敬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从前不知道是谁说要懂得放下。”
“我说的,可是有些东西放不下好不好,你能放得下我?”姚海棠又瞪了杜敬璋一眼。
正在杜敬璋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乔致安已经到了跟前,依旧像从前那般平静地打着招呼:“公子,海棠姑娘。”
于乔致安而言,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虽然结果有些偏差,但大致上是在预定范围内的。乔致安虽然对蒋先生意外身亡怀有些愧意,但若说无法面对,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对于乔致安的平静如昔,姚海棠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乔致安打了个招呼:“乔院长。”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从打招呼上就能见得出来,姚海棠不管叫谁,总是满面笑容倍爽朗地唤着。可眼下她称呼乔致安时,倒是依旧有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着都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对此,乔致安只看在眼里,并不表达什么,也不说什么:“公子不日便要启程离京,一应安排已经妥当,若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只管知会。”
“致安。”
“属下在。”
“放下你心中所执着的那个目标。”
“属下遵命。”
这下轮到杜敬璋长出一口气撇开脸了,姚海棠不免挤眉弄眼地看着杜敬璋。其实她还真知道点儿杜敬璋不知道的事,不过她能肯定乔致安已经知道了,正因为这样乔致安才一直没有放弃过。
“什么时候你对我也是说一套做一套了,致安,你当知道,凡是我不想做的,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没有人能逼我做。”杜敬璋其实很想破口大骂,但这是他做不出来的,面对他这个下属,有时候他也有些歉疚之意,毕竟是他首先抛弃了这个目标,而恰恰这个目标还是当年自他而来的。
“属下明白。”
最后谈话无果,杜敬璋自己都气闷了,他这还是头一回知道乔致安这么能气人。本来还想做解结的人,没想到自己差点儿结了。
“属下告退。”
看着乔致安一人一马离开,姚海棠其实能体会到乔致安心里那种孤独,但是能体会并不代表她会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乔致安。乔致安在她心里,等同已经被从好友的分组直接扔到陌生人里去了。
只是她看着乔致安的背影会自然而然地感慨一句:“杜敬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你背叛了你们之间的约定。”
“嗯,那要么我回头继续这约定”杜敬璋老神在在地在马上这么说了一句。
然后就见姚海棠眉开眼笑,满脸谄媚之色地凑近了说:“我喜欢这背叛,这个约定多孤独呀是不是。你看乔致安的背影就知道了,这条路走下去,既冷又孤独。你是愿意一个人高高在上呢,还是愿意咱们一块儿轻裘肥马、仗剑江湖?”
“轻裘肥马、仗剑江湖,这八个字很好。”杜敬璋又念了两遍,然后回头看了眼乔致安的方向,复又回过头来看着姚海棠说:“要不是你啊,我会走那条路的,再冷再孤独,那条路既是责任又是目标。”
“还是约定对吧,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们俩才那什么呢”姚海棠虽然不是腐女吧,可总也知道点儿的,这俩从小一块儿长大,又有一样的目标,还彼此惦念,随便换个腐女来早得拿言行云、乔致安和杜敬璋一块儿配对儿了。
也是姚海棠说得暧昧,杜敬璋倒是听出来了,这时代还真有类似龙阳之好的典故,不过杜敬璋兴地往那上面想,遂问了一句:“那什么是什么?”
“就是没什么。”姚海棠可不敢说自己想歪到哪里去了,说出来非得被杜敬璋一掌拍扁了不可。鱼 宝 宝
“海棠。”
“嗯,什么事?”
“小言。”杜敬璋伸手指了一侧。
其实见言行云才是杜敬璋安排的,他知道眼下的京城,姚海棠还愿意当做是朋友的只有言行云了。她这样见都不敢见言行云一面的,杜敬璋当然看在眼里。
乔致安是结,言行云也是结,杜敬璋忽然觉得自己是回来替姚海棠解结来了。解了一个又弄出俩来,这叫什么事儿“怎么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今天文历上肯定写了不宜出行,早知道我应该找玉山先生卜个卦。”姚海棠捂着脸,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应该谅解乔致安的,因为等待旁人原谅的心情实在很忐忑,而且非常紧张。
“公子,海棠。”言行云今天似乎是好一些了,脸上见了些笑模样。
大上胆子和言行云打了招呼,言行云见她有些躲闪就策马到了杜敬璋旁边,伸长了脖子看了她一眼说:“哟,躲着我呐”
在杜敬璋浅笑盈盈的眼神里缩了缩脖子,姚海棠嘿嘿干笑了两声,低下头小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言行云问道。
“当然是应该说对不起的事情。”姚海棠继续缩着脖子答道。
她这话答来若得杜敬璋笑出声来,瞧了她一眼说:“你再缩脑袋也不能缩没了,好好说话。”
待她伸出脑袋来,言行云也笑着看了一眼:“你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慧思公主只能说是自因自果,怎能怨得了别人,不过有件事你确实当对我道歉。”
除了慧思公主的事外,还能有什么事,姚海棠眨巴眼想了想不解地问道:“什么事?”
言行云拉了拉马缰,说道:“我在天然居等你喝酒,怎么都没见你来,躲着我啊人说夫妻多少有相似,我看你是一点儿不像公子。”
一瞥眼,姚海棠说:“我要像他,这京城又得多个妖孽,京城妖孽已经很多了”
209.被围观
京城妖孽确实已经很多了,好在这些妖孽们已经被杜敬璋这半妖孽半神仙的镇压限一番,妖孽横行的状况已经好得多了。杜敬璋一直说是皇帝借他的手在做一些安排,姚海棠当然信他,于是她不由得揣测,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是她也没多少工夫来揣测这个,再说杜敬璋都揣测不出来的事,她也只能歇菜。这京城最最最大的妖孽就是宫里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她连普通的都猜不着,何况是终极大*OSS.立秋时,杜敬璋终于还是要赴边关了,姚海棠再有不舍也只能撒了几回娇后去送杜敬璋离开:“年前我就回来,别这么副模样,兄弟们都在呢。”
“那你早去早回一帆风顺,不是……你又不坐船,一路平安。”好在不是百官在场相送,因为不是大军,杜敬璋又是以探亲的名义回来的,所以只是公子、公主们来相送。要不然姚海棠脸皮再厚,也不能做出依依不舍的举止来。
会心一笑,杜敬璋道:“别担心,三年都没事儿,这趟去无非几个月的事情。”
点了点头,姚海棠再想说什么时便有人来催行了,姚海棠只得和公子、公主们一块儿送了杜敬璋离开。待到她要策马相送时,杜敬璋又不许,她只好怏怏地和公子、公主们一块儿折返了。
“四嫂。”回去的路上有人凑近了她耳边大叫了一声,吓得姚海棠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
回头瞪了一眼,姚海棠没好气地说:“小声点,吓死人了。”
叫她的是年纪较小的慧仪公主,约是十岁左右,因为年纪小,错开了皇子公主们争斗的高峰期,所以正是天真年少不知愁的时候:“四嫂在想四哥呢,四嫂和四哥感情真好。”
看着慧仪公主一笑,姚海棠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慧仪公主将来也会找着个感情好的。”
“我还小呢,四嫂,既然顺路,你不得招待我们去天然居吃点儿好吃的。都说是四嫂的,可是我平时不太好出宫,还没去过呢。”慧仪公主边驾马缓行边说着这话。
一听要吃要喝来了,姚海棠怎么能不答应:“行,从这再往前一段路就到天然居了,想吃什么我请。”
“我们听说四嫂的厨艺很好,想吃四嫂做的。”
闻言叉腰,姚海棠佯怒道:“唉呀呀,拿我当厨娘看呢,我可你们嫂子”
她这话音刚一落下,后边就有几个人一块儿嚷着道:“我们几个可比老四大,别忘了他是老四,我们可不能叫你嫂子。”
“行行行行行……大公子喜欢清蒸合子,二公子喜欢白露松菇,三公子喜欢苍山的竹笋……”姚海棠一一报了他们喜欢吃的菜肴,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伙儿。
这时已经到了天然居,众人纷纷翻身下马,慧仪公主一下马就抱住了姚海棠说:“我最喜欢四嫂了,四嫂心真细。”
“是敬璋告诉我的,你们最爱吃什么,最不爱吃什么都跟我说了。还让我在京时要好好跟你们相处,说既是血脉相亲就不能疏离了,他不在京城就让我代为亲近。”前面的话是杜敬璋交待的,后面血脉相亲的话是姚海棠自己加上去的。
她不太希望杜敬璋在外征战时,京里却在玩窝里斗,而且她知道一旦他们斗得非常惨烈,闹出生死之事来,杜敬璋肯定得心生愧疚。一来这事是杜敬璋拒了皇位后才惹出来的,二来杜敬璋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看重他这些兄弟姐妹。
“四哥真好。”慧仪公主自然而然地把这话说出口了,在她眼里四哥除了好之外,短时间内还不会有别的。
“东家来了……小的见过……”高掌柜见过了礼后退到一边,准备等姚海棠发话后再做安排。
“我领你们上楼去,高掌柜去厨房安排一下,待会儿我过去。”姚海棠说着就领着众人到楼上包间去,找了临街的包间,然后安排人送了茶点来她就下楼了。
天然居现在的生意自然又好起来了,这时将近中午,自然热闹得很。姚海棠下了楼梯到厨房里,厨子多还是原来的,一见了她纷纷施礼。
姚海棠只得笑着连连摆手:“不兴这么多礼,新菜谱怎么样了,已经上了吗?”
掌管厨房的大厨回道:“回东家,新菜谱正准备明儿上呢,这回的几道菜都很精细,要不做了给东家尝尝?”
“行。”
“对了,东家,那酒您上回不是说不用堂中那酒炉也能做吗,什么时候能教一教我们?你看,现在铺子里都只能供半天的量,到了下午来喝酒就只能看酒炉里出没出了。”这话却是高掌柜问的,最近生意越来越好,酒早已经供不应求了。
“啊,供店里都不够了吗?行,回头我把方法写了。”姚海棠记得自己早就该办这事了,居然拖到现在,也是事儿太多了。
高掌柜一听连忙说道:“东家,别回头啊,待会儿您回了府写了就赶紧着人送来。”
“好好好,噢,对了,我还没上南山窑去看过,这几年怎么样?”杜敬璋走了,事平了,姚海棠现在也终于得工夫管管自己名下各种产业了。
现在仔细一想,又是学院,又是酒楼、窑口,水运那边占的股虽然越来越少,但是也得算上。似乎……是时候该查查帐了,这回安丰一直碍她一身的事儿没来让自己查帐签字,前几天安丰就提了这事,杜敬璋一走她才觉得自己有空闲了“那还用说,光是朝廷里的单子都还没做完,各家商号想求,那也是不容易的。不过坊间倒是出了仿品出来,自然不如咱们的细致,司珍坊那边也有瓷器出,只不过这几年和司珍坊那头商量好了,南山窑专做红、白、青等各净色瓷,南山窑做绘瓷。”高掌柜说完似乎又记起件事:“对了,那几位画师也被司珍坊接走了,这事可能还没跟东家说,小的就一并禀报了。”
“知道了,做净色瓷也好,回头咱们烧得特别的器型,再说还有旁的烧法儿。不能总靠着吃老本过日子,那样是不行的。”姚海棠一边收拾着菜,一边说道。
“是,那就看东家的了。”
姚海棠只做了几道菜意思意思,她可不能真正经做厨娘了,身份啊身份,虽然她是很愿意给公子、公主们每人做一道菜的,可她现在得稍稍自持一点啊做了菜端过去,公子、公主们正笑作一团,姚海棠进去了遂问道:“说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们的笑声了。”
“说四哥小时候的事喽,四哥小时候其实挺有意思的,怎么长大了成了这样……”有皇子颇为无语,这位比杜敬璋小很多,是个受管制的,所对才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这个姚海棠就不便接话了,杜敬璋变成这样还不是在坐的以及在宫里的给逼出来的,布置好了菜请大家吃饭,姚海棠说道:“尝尝吧,我已经挺久没做菜了,希望这手艺还没落下。”
“都在呐”
正拿了筷子准备开吃的皇子公主们一听这三个字纷纷站起来,姚海棠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公主连忙伸手一把把她拽了起来,姚海棠这才意识到是皇帝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众人齐声声见礼。
独独姚海棠喊的是:“给皇上请安。”
于是众人又齐齐看着她,姚海棠一缩肚子眨眼知道自己这会儿异类了皇帝也看了她一眼,然后说:“该叫朕父亲才对,三书六礼明媒纳聘都走过一半了。”
在众人的眼神关注之下,姚海棠一声干笑,她对于管人叫“父亲”很不习惯,叫“爹”叫“爸”都好点儿,虽然也不太好接受,可叫“父亲”太书面了,这两个字对她来说一直是书面用语啊可眼下不叫似乎又不行,大家伙儿都兴味盎然地围观着呐,她只好一躬身又行了礼,嘴中称道:“见过父亲。”
这时旁边有人特不厚道地说话了:“得先自称,既然三书六礼媒聘都过半了,这会儿得自称儿媳吧”
大家伙儿是看出她不好意思来了,所以特意这么说的。姚海棠不免要侧着脑袋看众人一眼,心说:“这会儿围观我,等杜敬璋回来我会报仇的”
可那也得等杜敬璋回来再说,这会儿的情形,只怕是杜敬璋在都得笑眯眯围观着她改口:“儿媳见过父亲。”
皇帝遂笑出声来:“起吧,待会儿朕让人把礼送到和园,你们啊也小心着点,这么欺负老四的媳妇儿,回头他回了没你们好果子吃。”
众人皆是嘿然一笑,互相看了一眼七皇子赶紧上前说:“吃饭吃饭,再说下去饭菜都凉了。”
吃过了饭回和园,姚海棠坐了才没多久就有人来传话:“姑娘,宫里送的红礼到了。”
“红礼?”
“改口易称的礼,噢……按说也该称姑娘皇妃了,只是公子说过姑娘更习惯现在的称呼,要改吗?”管家问道。
“不……不用了”
还有这规矩,寒了一个,姚海棠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赶紧回四方堂为好,虽然京城有事儿得办,但是她觉得再留下去会被各种围观
210.听私话
自从把蒸馏酒的方法写给天然居的高掌柜后,高掌柜就立马交给了青苗,青苗一看就来让姚海棠定事儿,说是不是开个酒坊。这些事本来就不是姚海棠擅长的,反正她看着账本儿上那堆子数字天天蹭蹭往上涨就够了。
她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挣钱的事儿当然是交给专人办最为妥当:“青苗,你拿主意吧,不过如果酒坊要取名字,千万别来问我,你们自己决定就成了。”
她现在是越来越怕取名字了,万一再取个杜康、状元红之类的,她该怎么去解释那些个典故,想想都烦得很,所以姚海棠坚决立下不再取名的念头。
“成,那到时候取了名字姑娘选也一样。”青苗倒是爽快地很,这姑娘这几年掌管天然居下来,早已经练就了办事快稳准,那风风火火的性格有时候姚海棠都看得瞠目结舌。
眼看着青苗要走,姚海棠连忙一把拽住了她:“先别走,把账本带走,我看完了,终于看完了,可算是看完了。”
瞧这话重复的就知道姚海棠有多么怨念,连着看了好些日子的账本,看得她连做梦都是“纳银XXX两XXX钱”、“出银XXXX两XXX钱”,再加上各项备注还有明细,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前前就是条条框框的账本儿格式。
说不看安丰和青苗还都不答应,说账得算分明,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其实这些营生都有太平院看着,她只需要看月度的就成,偏偏安丰觉得这样做不妥当,按安丰的话说:“东家总不能连自己有多少银钱,出了多少银钱,用在哪儿都不知道,到时候出了差错下边的人不好交待。”
“是是是,我这就让人来把账本拿去归档,姑娘就别冲我皱眉了。我可不是公子,可不会懂怜香惜玉。”青苗说着就招呼了外边的人来把账本搬走。
看着扫荡一空的桌案,姚海棠终于眉开眼笑了:“对了,司珍坊递来了帖子,让我得空过去传授经验,你说我该不该去?”
一边招呼着人,青苗一边琢磨着姚海棠的话,然后说道:“要我说来姑娘还是不去为好,让他们去天工学院呗,那边言公子在管,请言公子去和司珍坊接洽就是了。言公子本就和司珍坊熟,再说姑娘上回不是说了么,天工坊里能人多,不能埋没了。”
“那就这么办,对了,青苗你也不小了,要是有合适的赶紧成婚吧,嫁妆呢杜敬璋给你预备了一份,我再给你预备一份大的,管保你嫁得风风光光。”姚海棠这纯粹就是促狭了,她知道青苗和安丰之间情谊深厚,只是这两人天南海北忙着,经年累月的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她的话说得青苗直瞪眼:“姑娘只管把自己的事儿办好就成,怎么还得闲工夫来管我。”
说罢青苗就走了,青苗觉得姚海棠这就是正宗的闲吃萝卜淡操心。
其实姚海棠说起这话,也是觉得这俩人这么多年打理南山窑和天然居,以及水运那边的事,按她的想法,就想把天然居送给他们俩。至于南山窑……板上订钉儿的官窑,水运这些年持股越来越少,但那还真是个挣钱的营生,国有垄断能不挣钱嘛天然居一来是普通的生意,跟朝廷牵连不大,二来这也是她最在乎的,交给青苗和安丰她能安心。
这会儿她已经再为自己退出这偌大的舞台做准备了,就像她说过的,事儿平了,仇也算报了,如果杜敬璋再跟她一块儿走,那这京城就实在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但世事总是难以预料的,她设想的总是那样平实,但世事恰不如她想的那样,事情的起因还是从一件很不起眼的事上开始的。
自从她改了口后,那些公子、公主们就走动得勤一些,慧安出嫁后,拢共宫里也只有三位公主了,分别是慧宁公主、慧仪公主和慧荣公主。这三个年纪都十岁上下,最小的慧荣公主今年才六岁。
“四嫂,你看我这个花样子打得怎么样。”慧宁公主今年十三了,过得两年就要出嫁了,在东朝就算是公主出嫁,穿上自己绣的嫁衣也是个非常美好的事儿,这跟现代自己亲手做婚纱差不多。不在多贵重,而在乎这纪念意义。
“这富贵喜庆样儿,嫁衣上的花样儿吧,我看看……”慧宁公主花绣得好,画的花样子也好看,姚海棠细细瞧了几眼,随意添了几片叶子和将开未开的花苞。
慧宁公主一瞧,连连拍手:“四嫂的手就是巧,做饭成画画也成,我得好好跟四嫂学学。”
一听这个姚海棠赶紧摇头:“可别学我,你好歹还自己绣嫁衣呢,我可是连针线都拿不得,上回就想绣个荷包给你四哥,还差点把手扎成了筛子。打那以后我再也不碰绣花针了,还是穿个现成的算了。”
慧宁公主吹干了绣样儿,看了看说道:“不是呀,四嫂如果有心学不嫌麻烦,只怕绣得比谁都好,四嫂这画工这设色构图就没人比得了。”
“别捧我了,再怎么捧我也懒得做这个。其实我看也不一定要绣牡丹一类的花卉,可以绣个海水珊瑚、祥云瑞兽之类的嘛还有八宝纹、祥瑞纹、缠枝纹,挺多可绣的。我记得在先皇后宫里见过一幅屏风,绣的是《嫁娶图》,上边的绣花纹样就很多种,慧宁可以去看看。”姚海棠也就去过先皇后殿三四回,还多是晚上去的,她还就是看见了。
捧着绣样的慧宁公主听了却连连说道:“四嫂,那我们现在就去,也别等了,四嫂都说好的那肯定顶顶好。”
说实在的,姚海棠并不太愿意去先皇后殿里,主要是因为慧思公主就是在那儿走的,而且那屏风在慧思公主住的配殿里。虽然说慧思公主不是她杀的,可多多少少有她的事儿在,所以她不怎么愿意去:“唉呀,你自己去就行了,我可刚从外边进宫来。”
只见慧宁公主一扁嘴说:“四嫂好懒噢走嘛走嘛,一起去嘛,四嫂不说哪个好,我的眼睛可看不出好来。”
被强拖硬拽的,姚海棠也只好一块儿去,其实先皇后殿和慧宁公主住的白露殿并不远,折几个弯就到了。这日里晴空好,处处都一片明明灿灿的感觉,走近了一看也不见半丝阴郁之气,姚海棠拍了拍胸口,心说也没事全是自己瞎想的。
平平稳稳的摹了绣样,慧宁公主一片看着一边说道:“四嫂的眼光可真好,这些样子既新鲜寓意也好。”
这时一阵风吹来,慧宁公主手中的绣样儿被风吹走了几张,姚海棠下意识地去帮她捡,慧宁公主则追着另外几张向另一边去了。姚海棠回头看了眼,还挥手说道:“我去这边,待会儿还到这来,我可不记得路啊”
正在追着一张绣样儿的慧宁也挥手说:“好好好,早知道应该带清儿她们来的,省得自己捡。”
从白露殿出来时,姚海棠说想自个儿走走,别带宫人了,慧宁就由着她,反正也就是到先皇后殿,先皇后殿里总是宫人、太监成群的,也不至于没人侍候左右。
慧宁公主追着绣样儿转到另一头去了,姚海棠就去捡落到假山后边的一张,捡到手一看居然是凤云纹:“啧,总算追着你了,还差一张就全了,那张吹到哪儿去了。”
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姚海棠看了看假山,假山旁还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她眼儿一眯足尖轻轻一点便跃上了树梢,在树梢上往四周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丛兰草里有一张。见着了绣样就想着下去,就在她要下去的时候,假山后边忽然多了两个人,正在那儿窃窃私语着。
低头一看,是两青衣小太监,姚海棠本不想听人说私话儿,她高开高走离开也不碍事,可是这两人一开口姚海棠就决定先听听再说:“这可不好办,你也知道,前头那位公主,要不是惹了军中那桩子事,皇上也不至于容不下。咱们现在去拆墙角,那可是要灭九族的罪,何况那位在军中,回不来且罢,要是回来了,谁也没好果子吃。”
回不来,没好果子吃,姚海棠琢磨着这指的十成十得是杜敬璋,回不来?几十万大军有八成赢面的战事,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杜敬璋回不来。姚海棠轻轻隐入枝叶之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又碰触到什么秘闻了。
当然,自从蒋先生出事后,她的脑筋也不再这么不会绕弯了。也有可能是有些人故意说给她听的,所以这件事得先查证这时又听得下边儿说:“咱们还是先想想眼下有没有好果子吃吧”
“这连我都看得出来是昏招儿,公子怎么能用这样的招呢,公子这是急的什么?”另一人说道。
“这还不明白……”说完那人贴着另一人的耳朵,轻轻地说道:“皇上快不行了,别看着眼下很好,其实早就拿药吊着了,前头那位公主走后,皇上就一直不大好,眼看着皇上能过完这春儿就不错了。”
三年前皇帝就说自己天命将尽,姚海棠还真信了,结果三年来皇帝一直活蹦乱跳的……
211.不消停
在树梢上听了并没有多久,那两个说话的小太监就散开了,姚海棠仔细地看清了两个小太监的样貌特征,过了片刻才从树上下来。
对于两个小太监说皇帝过得了这春节就不错了的话,姚海棠保留意见,她实在不知道对皇帝来说这天命将迟的年限是多少,如果是十年那不就是瞎操心了。
至于这两小太监的话,姚海棠听了记了,但至于他们要搅什么事儿,姚海棠觉得皇帝如果不知道,或者太平院不知道,那就太不可能了。皇帝的强悍程度,早就超过了姚海棠的预期,所以她现在对有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耍阴谋很淡定,皇帝是阴谋诡计的祖宗。
不过既然听到了,她就得注意着,她虽然去不了边关,可这京城的事儿她总能代为稍稍看着的,她玩不过阴谋诡计,但看着总是行的如果时机合适,她倒是也能玩玩光明正大的,杜敬璋说过,别人跟她玩阴的,她如果玩不过,就跟人玩光明正大的。
不过这些人也真是不消停,只是不知道是皇帝不消停,还是公子们不消停……
“四嫂……”在姚海棠胡思乱想的时候,慧宁公主老远捧着绣样儿跑过来,等把姚海棠手里的绣样儿一并捧着了又高兴地说道:“刚才我见着五哥了,五哥还夸这些绣花样子好看呢。”
五皇子?就是那个画画文章都不错的五公子吧,姚海棠记得皇子无事也不可以随意到妃嫔公主们聚居的宫殿来,那五皇子来做什么来了:“五公子怎么不一块儿来说说话?”
她没问为什么来五皇来做什么,也没问为什么在这,这样问太明显,慧宁公主已经十三了,很多话是能听得出弦外音来的。
她这么说,慧宁公主倒是没听出什么来,只说道:“五哥应该是来看贤妃娘娘的,只说了几句话就往贤妃娘娘那边去了,对了,五哥还让我代问四嫂好呢”
这倒也说得通,不过姚海棠刚刚才听到俩小太监说话,所以当然会有一些联想,总会忍不住把这俩件事联系起来。等走到白露殿外时,姚海棠说道:“行了,把绣样儿拿着好好打绣嫁衣,回头记得顺手帮我绣几块帕子。这会儿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去,等得了工夫再进宫来跟你说话。”
“好,我让人送四嫂出宫。”慧宁公主派了宫人送姚海棠,安置好就捧着绣样儿欢喜地进屋去,还跟身边的宫人问哪个绣样适合绣哪。
姚海棠自出宫去,有宫人相送当然不至于七弯八拐不认路,到了大门外的广场上姚海棠就让宫人自己回去了。她自己则踱着步子往外走,快到宫门口时遇上了正要进宫的乔致安,姚海棠看了一怔,乔致安也一愣,两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想了想,姚海棠觉得不信任,不当朋友,见了打招呼总不能少,这样显得多不好:“乔院长。”
她这一声让乔致安有些意外,乔致安以为按姚海棠的脾气,至少一年半载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回了平礼,乔致安称道:“海棠姑娘。”
乔致安也知道,姚海棠打了招呼也不意味着她心底的结已经解开,所以乔致安施礼称完就转身往里走。姚海棠自也是错身离开,马车早已经在外边安置好了。
跃上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缓缓地行驶起来,还没走出多远马就忽然发了疯似地狂跑起来,车夫怎么喝止都没有用。姚海棠在马车里被癫得七晕八素,这时宫门口的侍卫大叫了一声:“不好,姚姑娘的马受惊了。”
此时乔致安并没有走远,闻言皱眉折返而出,他的马还在宫门口,翻身上马去追赶姚海棠的马车。好在没出正门御道就追赶上了,乔致安正预备安抚那匹受了惊的马时,姚海棠忽然一跃而下,人就站到了御道边上,顺手还把赶马车的人拎了下来。
她这会儿还没看着乔致安,光关注那匹马了,启灵师需要沟通天地万物,动物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她一直以来就特别招动物,有她住的地方蛇虫鼠蚁都要多些:“你待着,我去把马拦下来。”
“姚姑娘,还是我去吧。”驾车的其实是廷卫的人,功夫不弱,单独去拦马倒是不成问题,要不是姚海棠在车上,他也不至于费这些周折。
让廷卫去就直接是一掌,据说是受过惊的马不能再用,姚海棠还想留着看看马为什么受惊了呐:“不用。”
廷卫或还想说些什么,姚海棠已经在他开口前就跃然而去,几个呼吸之间就跃到了马背上。运灵力于掌心,安抚着顺了顺马脖颈上的毛,在将将出御道前,马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这时姚海棠才注意到乔致安也在一边:“乔院长。”
“怎么回事?”乔致安问道。
启灵师需沟通天地是没错,可又不会真能跟动物说话交流,姚海棠只能摇头说:“不知道。”
“需要我让人把马牵走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吗?”乔致安又问道。
想了想,姚海棠觉得这也是个解决方法,毕竟她确实不了解马,但是交给太平院的人姚海棠又有点儿不太乐意,这意味着又要和那群黑衣人打交道。这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要和乔致安打交道,但拒绝又会显得太刻意:“成,回头有了结论,麻烦乔院长差人递个话来。”
她这话乔致安当然听明白了,这意思是,有了结论你不用来,随便派个人来就成了。乔致安表情不动,心里也没有半丝波澜起,只应道:“是。”
说罢,乔致安一挥手,便有黑衣人过来牵马走,其中一个还冲姚海棠笑了笑,仔细一瞅原来是陈荣。
这惊马之事,在姚海棠心里有警示的意思,人人都知道她是灵器师,一匹惊马可弄不死她。所以这分明是有人在示警,只不过这示警到底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就不清楚了。
回了和园,管家老早就听人说姚海棠的马受惊了,迎到门口上上下下看了确定姚海棠没事儿才说道:“姑娘以后还是用公子的马车,公子的马车可没人敢动手脚。”
见管家已经先入为主认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姚海棠赶紧摆手说:“只是意外,这马车也是府里的,怎么会有人动手脚。”
既然姚海棠这么说了,管家自然相应,但是却也打定主意,以后姚海棠要再出门,无论怎么样也得安排杜敬璋的马车给她用。
第二天上午,太平院的黑衣人就上门来了,和园的人倒是从来不惧太平院的黑衣人,自然是开了门大大方方迎进来,再去请姚海棠出来。
等得姚海棠出来一看,还是陈荣:“陈荣啊,坐吧。”
“海棠姑娘……皇妃娘娘……”陈荣觉得应该是要改口了。
但是他这一叫出来姚海棠就被雷得外焦里嫩,连连摆手说道:“可别叫皇妃娘娘,听得我一阵阵恶寒,还是叫海棠姑娘吧,我习惯了。”
这么一来陈荣也松了口气,真要叫皇妃娘娘,那得正正式式重新行礼,那样感觉就不对了。一直以来,陈荣都觉得姚海棠挺亲近,所以并不希望因为身份上就生疏远:“是,海棠姑娘,昨天姑娘的马受惊,院里细细查过了,这是院里的院报。”
接过了院报打开来一看,上边儿的最终结果写的是草料有问题,至于怎么查到的,上边也写得一清二楚,姚海棠看过后合上院报问道:“回头替我谢谢乔院长。”
“份内之事,海棠姑娘言重了。”陈荣收回了院报,这就待要告辞。
姚海棠却出声留他,她还有话要问呐:“有些话想问你,也不知道合不合规矩,我且问着你且听着,能答就答不能答只管不言语就是。”
闻言,陈荣点头答道:“是,姑娘请问吧。”
“最近是不是有人伸手到了军中,要做些对四公子不利之事?”她问得小声,陈荣听得仔细。
只见陈荣听了左右一看,见四下里没人,又想起姚海棠是灵器师来,灵器师的灵觉非常好,周围有没有人姚海棠应当比他要清楚得多。于是陈荣细想想后轻咳了一声,然后答道:“确有此事,不过海棠姑娘不必忧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再怎么着也不会让四公子出任何差池。”
这话姚海棠信,不管是皇帝还是乔致安,都不能让杜敬璋在边关出任何问题:“嗯,知道你们控制着就好,我也是偶然听着点墙根子底下传来的风言风语,只要不碍事就成。今天这话只当我没说过,你们自然有你们的布置安排,不必多想。”
“是。”陈荣见姚海棠把消息从哪里来的都说了,自然是点头应声,只是回到太平院后不免要跟乔致安说说这个事。
“听来的?”乔致安略带些疑惑地重复道。
“是,看来是哪头私下里递话被海棠姑娘听个正着,海棠姑娘这才提了这么一句。”陈荣答道。
乔致安皱眉推开桌上的院报,看着陈荣道:“去把今天宫里当值的人都找来。”
“是。”
212.皆袖手
太平院里,不管白天黑夜总是处处充斥着夜色一般的黑,太平院的黑衣人进进出出也多习惯沉默,如夜一样寂静无声。很多年前,姚海棠评价过,说太平院是一群像融入夜色里的黑衣,寂静但也同样寂寞。
后来她渐渐觉得太平院也不是那么寂寞了,因为太平院同样也有八组这样顶着个衙门在外四处散播收集八卦与谣言的,所以她后来觉得太平院也挺有趣的。更兼着太平院是杜敬璋一手建立的,和她也总算是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后来就带了些亲切感。
只是决定要亲近的时候,却又顷刻间一切信任崩塌,姚海棠对太平院现在感觉挺复杂。既信,也不全然信,所以有些事她还必需要自己有个答案,否则心里不踏实。
在她心里谋算着的时候,有丫头进来报说:“姑娘,公子的门生齐大人在和园外求见,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公子门生齐大人,想来想去也应该是齐晏,姚海棠高兴地道:“是齐晏吧,快请他进来。”
“是,姑娘。”丫头退下后没多会儿齐晏就来了。
临门进来,齐晏施了礼,姚海棠让管家在院里头设座,齐晏便坐在下首的地方。因是与男子会面,管家和丫头们都在侧陪同,齐晏也是头回来见着这样的阵仗,毕竟见杜敬璋多在书房里,外边侍卫守着,里边却顶多是陈平益在侍候左右。
这样一来,有些话自然就不好说了,齐晏只说了些客套话,再问候几句起居是否安好之类的话,然后就告辞了。倒是临走前说起了天然居,到走时齐晏又是一施礼,说道:“既然天然居上了新菜谱,那今天中午倒是一定要去尝尝了,能得美食,还是该谢过姑娘。”
这就明白了,齐晏这是在跟她说中午在天然居会面,于是姚海棠才知道,齐晏是有话要说的,只是在府里这么多人不便多说。
“不客气,美食能得美客,也是佳话。”姚海棠说着就让管家把齐晏送和园去,然后自个儿在屋里鼓捣了一会儿就出门去。
管家问:“姑娘这是上哪儿去?”
和园里的人还是可信的,只是刚才礼仪规矩不合适太过亲近,齐晏才早早撤了。当下姚海棠也不相瞒,直说道:“齐晏似有话要说,我去看看,顺道上天然居和南山窑看看近况。”
“那姑娘是骑马还是坐车?”
“走过去就成了,过两条街就是,骑马坐车更麻烦。”姚海棠知道管家得给安排杜敬璋的车马,那太招摇了,杜敬璋的车马都非常明显。他自己平时还不爱用呢,姚海棠就更不爱用了。
管家一听倒也不多说,上街有廷卫相随,倒不用多担心,廷卫不济的时候还有太平院呢到天然居时,高掌柜一见姚海棠来就迎上来说道:“东家来了,楼上雅间儿已经备好了。”
到楼上一看,齐晏果然正在雅间里坐着,见姚海棠来齐晏要起身行礼,姚海棠连忙摆手制止了:“别,既然没外人就不兴这些虚礼。”
齐晏还是把礼给行全了,姚海棠坐下了他才随之坐下,然后说道:“海棠,虽然公子叮嘱过不要让你掺和到宫中事里去,可是眼下皇上若是当真不好了,你还是要多去宫中走动。眼下旁人各存私心,唯公子尚能持正,而且你又是灵器师,更能感知生老病死……”
“等等,你们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怎么都异口同声地说皇上不好了?”姚海棠就奇怪了,难道是八组那群八卦党弄出来的谣言,居然连齐晏都相信了。照这样下去,过不得多久连言行云都得信好像是料到了姚海棠会怀疑八组一样,齐晏说道:“消息确实是八组放出来的,可你要知道,八组的消息向来是真中有假,假里有真。这消息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我却是信了大半。”
还真是八组传的,这群人到底想干什么,不对……能让八组去传这些的除了乔致安就是皇帝。而乔致安要传这个,也必需得到皇帝的授意,要不然乔致安有多少颗脑袋都不够皇帝砍的:“我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皇上三年前多前就说过自己天命将近的话,那时候我也信来着。现在又说起这个,我当然疑得多。”
“三年多前……小限三年,大限五年,看来这消息确实是真的。”齐晏说完站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走去走来,一边走还一边长吁短叹、念念有辞。
直到姚海棠看得眼晕了齐晏都没停下来,她不得不伸手拦了齐晏:“有什么事儿坐下说,别晃来晃去,你老晃也想不出头绪来。”
依言坐下来,齐晏有些急躁地说道:“皇上怎么能在这时候把这消息放出来,虽说是诏书立下了,可不管哪朝哪代到这样的时候,只要诏书没公布,谁都不会死心。只是……皇上为何不肯公面了诏书,一旦诏告了天下,不是没这事儿了么。”
这个姚海棠反而是知道为什么,因为皇帝立了两份诏书,没到最后一刻,谁也决定不了到底哪份诏书会起效。皇帝一直还存着一些希冀,这父子俩的执着劲儿是一样的:“齐晏啊,你不要Сhā手到这些事里来,忠臣孝子,你咬准了就没错。你也知道杜敬璋他志不在此,他有朝一日 终要开朝堂,你如果有志仕途就不要把倾向表现得这么明显。这些年来敬璋一直在和你们保持距离,就是希望你们将来能继续走下去,而不是因为他断送了前程。”
她的话齐晏哪能不明白,只是一路上齐晏走来都是杜敬璋暗里伸手帮扶过的,齐晏又是个念好记好的,自然就生了感激之心:“这些我也知道,只是我担心有人在这时候搅起风浪来,连带搅得边关也不安生,公子在边关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京里的风波影响公子的安危。”
“好好在户部待着,做你该做的事,这些事你不要伸手掺和。他们要搅起风浪扰边关,也得问问皇上答应不答应,乔致安肯不肯”
姚海棠本来只想开明白事儿,现在看来得掺和一手了,虽然她掺和的手段不高明。但她也有她的倚仗,做为一个灵器师,除了制器启灵之外,她要掩藏行迹时,太平院的黑衣人也看不着她。
姚海棠有话没说出来,齐晏自然也有话没说出来,他们俩的不说自然都是下意识地觉得是为对方好。毕竟这俩人打从云泾河起就有交情,虽然经年不见,但俩人间的情谊半点不曾生份。
齐晏没说出口的话是——只怕这一回,皇帝和乔致安都要袖手,就像上一回他们在四仪八方台这件事上袖手一样。当然,不会威胁到杜敬璋的性命,但是皇帝和乔致安都意图用这件事来逼迫杜敬璋接受一件事。
自然没别的事,只有一桩——继承皇位皇帝和乔致安在要用这桩危险告诉杜敬璋,除非接受皇位,否则永远要被人阴谋算计,在你为东朝浴血奋战的时候,别人在后边儿阴你,阴得你身处险境、性命堪忧。
但是姚海棠想不得这么深,她就很单纯地认为是有人要让杜敬璋吃个大败仗,然后彻底从皇位继承人选上被踢除。这些人在走向那张椅子的路上,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杜敬璋有那天生的身份带来的威胁,所以一旦决定了要这位子,就得先阴一阴杜敬璋。
哪怕杜敬璋是阴谋诡计的祖宗,这会儿他在边关伸不开手来,所以他们才能阴得着最后齐晏只说道:“海棠,这件事我们都稳一稳,你去宫里时留心一点就是,千万别太过刻意。”
“三年前我都没关心过这件事,三年后当然也不关心了。”姚海棠心说当然不关心,不过看还是要去看一眼的,她预备今天晚上夜闯禁宫。她已经不是第一回闯了,她已经闯成习惯了,因为皇宫是练习轻功、锻炼掩藏行迹气息能力的最好地点她现在来去皇宫可谓如入无人之境,别的启灵师倒不是不能练到这程度,就是不会有人像她似的把皇宫当成练习场,没皇宫当练习场是达不到这境界的入夜时分换了一身黑衣,姚海棠飘飘然地从东侧宫墙跃然而入,东侧是皇子们住的地方,相对后宫嫔妃公主们住的地方,这边守卫要相对少一些。毕竟皇子们都成年搬出去了,偶尔有皇子进宫歇在这,那也会有贴身的侍卫保护。
越过皇子们的宫殿,再往西边走一点儿就是中轴线,东朝的皇宫也是按中轴线来建设的,皇帝的寝宫就在中轴线上。
到皇帝寝宫外时发现宫殿里还是灯火通明的,皇帝居然还没有睡下,按平时的皇帝的起居习惯,这时候早应该睡着了。再仔细一看,进进出出的多是穿着月白色袍服的太医院御医,这下姚海棠知道,皇帝大概确实不怎么好了,要不然不至于是这场面。
只是四仪八方台还没修的时候,她被困在宫里天天拿皇宫当练习场的时候,皇帝还好好的……
213.没好话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在屋顶边上蹲着时,姚海棠脑子里猛然就想起了这十个字,再看一眼天空,当真是星星月亮全没有。变换了几回位置躲避开太平院的黑衣人后,皇帝寝宫的灯烛终于暗了下来,太平院的人也回到了固定的位置上。
趁着这空当,姚海棠哧溜一下就进了皇帝寝宫里,灯火微微之中,皇帝睡得并不踏实,姚海棠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她也不敢走太近,皇帝也修习过启灵师的课程。她也不知道皇帝是什么程度,万一跟蒋先生似的,她窝老鼠洞里都能感觉得到,那她就彻底惨了。
就在她缩回脖子,要试着感应一下皇帝浑身的气机时,皇帝忽然闭着眼睛开口说话了:“既然来了,就来说说话吧。”
一愣,姚海棠心说:“就知道不该走得太近,被发现了吧”
她轻轻一拍自己的额头,倒也无声无息,潜伏久了习惯这状态。在她拍自己额头的时候,忽然有人自外边进来,站到了皇帝榻前。姚海棠定睛一看,她刚才就感应到有这么个人在那儿,还以为是太平院的人,所以刻意避开了,没想到居然不是“父皇。”
杜敬玱?他大晚上的来做什么,姚海棠这会儿脑子里满是疑问。
“自个儿找地儿坐着。”皇帝依旧闭着眼睛,似乎对杜敬玱的出现压根不觉得意外。可是姚海棠很意外啊,她这会儿就挠心挠肺地想知道杜敬玱为什么来的。
待得杜敬玱坐下了,皇帝才支着坐起身来,杜敬玱连忙上前给皇帝垫了枕头,然后才又坐下了。杜敬玱一直没说话,倒是皇帝看了他几眼说:“不安心还是不放心?”
这个问题问得很艺术,姚海棠在一旁听着觉得这话不好回答,却听得杜敬玱答:“回父皇,是不忍心。”
“朕一直在看,看着你们兄弟几个,你们一直是明里融洽无比,暗里争斗无休。人说龙生九子,各个不一,你们几个确实是没一个相同的。小九,朕以前觉得你既真且直,如今看来却不仅是如此了”皇帝说这话时叹了口气。
皇帝的话让杜敬玱沉默了很久,直到风从窗外吹来,吹得满室烛影摇动时,杜敬玱才开口说道:“人很难保有最初的秉性一直到最后,年少谁不曾天真,谁都有过天真纯善之时。”
在灯火的烟气里,皇帝点了点头说:“你们小时候个个都喜欢跟在朕后头叫‘父皇’,个个都跟朕亲近得很,越到长大距离越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朕跟你们之间已是一道道鸿沟无法逾越”
或许杜敬玱很想回一句:“父皇,这是您自作的”
但杜敬玱开口说的却是:“人心易变,自己在变,别人也在变,就是自己不想变的,也会被身边种种逼着做出改变。”
“你是在说老四还是在说你自己?”皇帝很清楚,只有这两个儿子是他逼着变的,别的儿子多是随着环境变化自己长歪了,不能全怪他们自己,也不能全怪在他这做父亲的身上。
这时皇帝忽然想起姚海棠教最小的公主背的《三字经》来,里边有一句是“养不教,父之过,教不学,儿之错”。
“四哥父皇,您又在逼四哥了。”杜敬玱说道。
“是啊,朕又在逼他了,朕逼得他抛却一切,又想逼着她肩负起一切。可是朕也知道这不会有结果,但是朕就想逼上一逼。朕不仅仅是在逼他,也是在逼你,有什么事都在朕眼前结束,朕要是陪你们的母亲去了,只希望你们能够真正的兄弟相亲,各自安生”皇帝倒是一点儿也不掩藏自己的心思,诏书有两份,一份写着杜敬璋,一份写着杜敬玱.“父皇,您当清楚,四哥最不喜欢被逼迫着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如果四哥知道两份诏书的事,只怕怎么也不肯去打这场仗了。”杜敬玱极为平静地说道。
这话说得姚海棠一惊,两份诏书的事杜敬璋不知道,杜敬玱却知道,这让姚海棠不明白皇帝要玩什么。还说什么“真正的兄弟相亲,各自安生”,让杜敬玱知道了这个,还可能“各自安生”吗?
皇帝一笑,再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杜敬玱退下。杜敬玱走后皇帝就这么坐着良久,然后一笑看着杜敬玱离去的方向低声说道:“小九,你以为这是朕在逼老四,其实这是朕给你最后的考验,你最好能够通过。”
说“最好能够通过”时,姚海棠似乎能从皇帝的话里听出一丝非常狠厉的语气来,由此可见如果不能够通过,这杜敬玱的下场太概会不怎么好。
弯弯绕的东西姚海棠不太明白,不过她现在明白一件事了:“皇帝这是连环计啊……也不对,应该是计中计,把许多个儿子都一块儿算计进去了。不愧是皇帝,这阴谋诡计玩得真缜密”
等皇帝睡着了姚海棠才闭上眼睛运起灵力感应了一番,这才确认这回皇帝确实没哄着大家伙儿玩,整个人身体里的气机确实大不如从前。大限五年,齐晏的话是说过不了五年,她或许应该去问问玉山先生皇帝到底寿元几何,到底什么时候一命归西。
不过她能肯定玉山先生绝对不会算这个,就算排着了也不会说出来,像预测帝王寿命这种事,怕死的玉山先生绝对不肯干。预测准了会说他咒死了皇帝,预测不准会说他诅咒皇帝,反正得不着好。
出了宫,姚海棠琢磨着一件事:“京里现在的情况要不要让杜敬璋知道啊,如果想告诉他,又该用什么方法把消息传递过去呢?只怕乔致安都不能完全了解皇帝的心思,就算了解也肯定不会告诉杜敬璋,但这件事应该还是让他知道比较好,而且他比我更了解皇帝,对这件事的应对肯定也会更妥当一些”
这么一想,姚海棠就决定先写好书信,至于怎么传递,到时候再说,总会有办法的。
第二天早上姚海棠还在补觉的时候就听得外边一阵嘈杂,起身问了身边的丫头,丫头说道:“回姑娘,每年秋后就是各园来会账的时候,要是您觉得吵得慌,这几天就暂且换个园子,后头就没这么吵闹了。”
“啧……这几天我上南隅去,呃,对了,和园的账总不用我管吧”她现在只要一听到带“账”这个字儿的词儿都能浑身一哆嗦。
那丫头笑道:“自然不用,管事的看过后会留下今年的账来,等公子回来了再请公子过目。姑娘只管管着后院儿就成了,前院的一应事务都由公子处理。”
其实是杜敬璋交待了,和园的事不要让姚海棠操心,说是她自己一大摊子事管不过来,管事的领会了杜敬璋的精神,当然不会拿和园的账来让姚海棠看了。
只不过请示一番,让姚海棠知道相关的一些东西是必需的,毕竟杜敬璋不在园子里,和园里的事多少还是要听听姚海棠的主意。
“那我待会儿过去,你去跟大管家说一声。”姚海棠说着捂了被子想继续睡。
丫头却在一边说道:“姑娘,宫里来了人,说是您起了就跟您说一声,皇上召您进宫。”
这话倒让姚海棠清醒了,她昨天才夜探皇宫,心里总会有些心虚的,哪怕她知道自己掩藏得很好,不可能会有人知道。但做了“贼”,偷听了话儿,就容易联想起来:“怎么忽然召我进宫?”
“这个来传讯的公公没说,那姑娘您是再睡会儿还是安排洗漱呢?”
“洗漱吧。”这么一惊还能睡得着才怪。
洗漱后换好衣裳,这才去见那传信儿来的太监,却是皇帝身边小太监:“姚姑娘安好……”
小太监说是皇帝忽然想尝姚海棠做的红焖萝卜了,非大清早让人来请不可。姚海棠一听这理由心里可十分没底,拿这当召进宫的因由,那可从来没有过。
心里颇为不安地和传信来的小太监一道进了宫,结果皇帝一见了她还真是说的红焖萝卜。姚海棠叹了口气,皇帝这大概和现代某个富豪一样,死前就想吃点自己喜欢吃的。
做了红焖萝卜和几样小菜,皇帝就让她坐下一块儿吃,姚海棠应声儿座下,这顿饭吃得无声无息。不过看皇帝的模样,倒像是吃得挺不错的,那红焖萝卜吃了小半盘儿。
不过吃完后皇帝摇头叹气说:“看来再好的滋味,尝不出来也是空的。”
“啊?我做得太淡了吗?”姚海棠心想,她没做得比平时淡,那看来就是皇帝尝不出味道来了,且还有日子呢,现在就尝不出味道了,多难受啊“是朕尝不出来,海棠啊……”皇帝忽然唤了姚海棠一句。
听着这一声,姚海棠就猛一哆嗦,总觉得皇帝清早召她来,准没什么太好的话儿要说。如果这时候皇帝非跟她说最终还是决定让杜敬璋当皇帝,她该怎么应对,伸手揉了把脸,姚海棠有几分忐忑……
214.佛跳墙
眼见着皇帝放下了筷子,姚海棠就等着皇帝看他要说出什么来。只见皇帝看了她两眼,然后眼角忽然有了笑意,这时才开口说道:“尝不出来味道了,不像不喜欢这味道,可以选择吃与不吃。就像有些事,可以选择做与不做,有些事不可以一样。”
什么?姚海棠只觉得云遮雾罩一样,哪里能听得懂皇帝的意思。她向来脸上的情绪和心里的情绪相当一致,所以心里糊涂,脸上自然也表现得明显。
皇帝这时说道:“老四走前跟朕说过一句话,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再把你搅到局里去。眼下既然是局,你便只管袖手旁观,去做你该做的喜欢做的事,而不是搅和到这些你既不擅长又不喜欢的事儿里去。”
呃,看来皇帝知道她已经知道某些事了,昨晚上的行踪果然不怎么隐秘,皇帝说只是当年也进行过启灵师的修习,看来这修习的程度非常高。蒋先生都有偶尔察觉不到她行踪的时候,皇帝居然一逮一个准。
嘿嘿干笑了两声,姚海棠说:“我不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嘛,既然皇上已经胸有成竹了,我自然不会傻傻地再搅和进去。”
“京中的事,没有一件能瞒住老四的,就算他远在边关。如果你担心老四的安危,朕可以跟你说一句,朕最喜欢这个儿子,比天底下任何人都更担心他。”皇帝之所以交待这么多,那也是杜敬璋临走前在皇帝面前说的话起了作用。
其中的因由,姚海棠也不知道这么多,既然一来瞒不过杜敬璋,二来皇帝比她还操心杜敬璋的安全,那她也就不管这么多了。不过既然信写了,她还是要发的,本来是暗里送,现在明着发就行。她就不相信了,皇帝不发话,谁敢看给杜敬璋的私信。
“是。”姚海棠这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她对皇帝的信任度虽然不高,但皇帝对局面的掌控力她相信,对杜敬璋的慈父情结她也信。
“放心了就别大晚上的闯进来,万一不小心露了行踪,被太平院的人射成了筛子,等老四回来跟朕要媳妇儿,朕上哪里找给他。”皇帝用轻松侃笑的语气说着这句话,一来是告诉姚海棠,他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二是告诉她,瞒不过他,但是太平院的人基本上还是被瞒了过去。
皇帝这算是半鼓励,半勉励呀姚海棠琢磨完了又是嘿然一笑,皇帝这么说了话就说明皇帝拿她当自己人了,皇帝这个自己人的范围小得很,她也算是有幸:“是,我听皇上的。”
“嗯,话就说到这儿,另外,暂时不要离京,京中多变,你做为嫡长媳需得在京中待着应变。”皇帝说完咳嗽了两声,这时有太监来说该上朝了。皇帝遂看了姚海棠一眼,又说道:“朕让他们送你出去,好好做自己的事,别管太多。”
起身行了礼,姚海棠应道:“是,皇上。”
“父亲”
“啊?”
这时有太监连忙小声在姚海棠身后提醒道:“皇妃娘娘该改称呼才是。”
呃,这个啊,姚海棠还真没习惯,不过人既然提了,她也只好从大流,躬身重新行礼口中称道:“父亲,儿媳告退。”
从宫里出来,姚海棠回头看了眼皇宫大门,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果然是凉嗖嗖的:“啧啧,如果说杜敬璋是筛子,这位怎么说也得是雨打沙滩万点坑的那个沙滩”
走出宫门前的御街,再往出走一段儿右拐就是天然居,姚海棠想着自己也老久没去了,就让车马自行回去,自己到天然居去看看。
廷卫的人则隐匿在人群里跟随着,姚海棠回头看时不免要想,还是太平院的黑衣人好,虽然天天跟在自己旁边但永远不会让自己发现。
可是世事难两全嘛,姚海棠这么想着又往前看,只当自己是没看见廷卫的人一样。
到天然居时却不是高掌柜在柜上,是一个生面孔,天然居这会儿生意也好起来了,全赖杜敬璋出京,要不然这些人可不敢来。
“姑娘里边请,敢问几位,是品茶就点,还是小酒小菜。天然居新出了酸珠子酒,这会儿正新鲜,姑娘可要尝尝?”小二见有客来就上前招呼,等麻溜地把辞儿说完了才发现眼前的人熟得很:“哟,东家,没看清楚是您,您是楼上坐还是找掌柜的?”
还是自个儿的人看着舒坦,姚海棠笑道:“辞儿挺顺的嘛,掌柜呢,往常这时候高掌柜应该在呀”
小二指了指柜上说:“高掌柜到酒坊去了,这位是新来的周掌柜。”
这时在柜上会着账的周掌柜才明白过来,三两步走上前来道:“小的见过东家,敢问东家可有什么……”
话说到一半,周掌柜又明白过来一件事,这位可不仅仅是东家,还是那位四疯子的正室夫人,理应称一声皇妃娘娘。只不过里里外外都称东家,周掌柜也不好称皇妃娘娘。
“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来看看新上的菜谱怎么样了,这段儿生意可好,一切都妥当吗?”姚海棠看了看四周,觉得自己这时候还是赶紧上楼上雅间比较好。
到雅间里坐下了,周掌柜把事情一一禀过,然后说道:“东家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就是刚才在门院儿里见着一堆空酒坛子,那不是酸珠子的坛子,五粮液也不是用这坛子,闻着味儿不错,是什么酒?”姚海棠看着酒坛子动的心思不是别的,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佛跳墙。
“回东家,那是洵酒,做菜的时候用得多,喝的人倒少。”周掌柜回道。
一听做菜用得多,姚海棠心里就有谱了,八成和绍兴酒是一样,她闻着味儿像了八九分:“那些坛子都留着,千万别扔了,另外叫厨房里帮我把料备齐了,待会儿咱们来做点儿好滋味儿的。”
一直以来,姚海棠都觉得佛跳墙应该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海陆鲜汇”,汤清澈甘芳,味鲜爽醇厚。这东西只要一闻,就能感觉到好滋味儿,正适合现在那不怎么能尝出滋味来的皇帝,香气能稍稍补足味觉。
“用酒坛子做菜?”周掌柜和小二都显得很疑惑。
“先试试,这道菜我从前也只看过没做过,试试才知道成不成。”姚海棠也就在现代看她爸做过,在家里一般只做简易的,看有什么料就用什么料。但真正的用绍酒坛子来炖佛跳墙,她还真没有试过。
周掌柜和小二应了,小二去备坛子备料,周掌柜就陪着继续说话:“东家,庐山新做出来的***茶能不能包一些放到这边来卖,总有些各官吃饭时要问***茶。咱们这边虽然不上***茶,但顺道卖点儿茶叶应该也成。”
***茶,姚海棠记得这一直不是中国人追捧的,国人喝茶多讲究清淡本真,添花添奶添柠檬果汁等多是被唾弃的。也是,真正上好的红茶绿茶,谁舍得加奶加糖去饮,那叫浪费。
想了想,姚海棠问道:“先得看***茶出产得够不够,要是跟酒似地自家都供不过来,哪能卖。要是出产有富余,倒是可以考虑,不过***茶既然是庐山那边专供的,这边还是不卖为好。既要一脉相承的好滋味,又要各有特色,要是混了反而不好。”
“东家说得是,倒是小的顾虑不周了。”周掌柜只是觉得可以顺道就顺道卖点,多个进项。
“不是酒快出了吗,以后这边就卖酒得了,摆一溜儿洒柜在东侧,把东侧全打开了做柜台。有客人喝得好了,临走可以上那儿买上几坛回家嘛。”姚海棠认为卖酒也是顺便,反正她觉得要始终以美食为主。
可是周掌柜一听连连摆手:“东家,这可不行,您可不知道酒的生意多好,咱们这天然居全空出来卖酒还差不多,要真是把东侧打了来卖酒,只怕柜台都要被人挤破了。”
酒色财气,姚海棠一想也是,酒还在色前边儿呢,于是一想说:“那容我再想想,这世上好吃好喝的多了,不一定要指着这两样。呃,对了,酒真的这么受追捧?”
只见周掌柜特别激动地说:“东家是不知道,咱们酒坊都还没开始往外卖酒呐,各地的客商就挤满了,宫里边儿订了酒,京城里官家们也订了。现在就看谁能先得着酒了,高掌柜那边为这事儿还正发愁呢,都是当朝大商,谁家也不好得罪。”
还有这样的事,姚海棠支着下巴想了想,然后一拍桌说:“咱们不卖酒,卖分销代理权。”
这下轮到周掌柜愣神了,姚海棠嘴里吐出来这词儿他是听都没听过:“东家,什么叫分销代理权?”
“这得把安丰叫来,他肯定擅长办这事,他现在比谁都油滑老道,一听准会两眼冒金光”姚海棠一想,她也老久没见安丰了,现在安丰比皇帝还忙。皇帝只需要在宫里待着,安丰得满世界跑啊……
不过这事儿还就安丰能办得顺手,安丰从一开始做天然居就跟着她,可谓是一路走来的好助手。有一些比较现代的经营理念安丰也接受得很快,所以这事儿就指安丰了
215.香满堂
这时的安丰通常被人称作安大先生,不管是安丰还是青苗在京城都有自己的宅院,姚海棠倒也一直没问过在哪儿,安丰和青苗倒是都提过,只是姚海棠惯常不放在心上,直到想起来要去的时候才记起这么一茬儿来。
周掌柜本想自告奋勇,去他们那位安大先生的住处把安丰找来和姚海棠谈事,可姚海棠一想,正好趁今天认个门儿,于是就问明了地址自个儿上门去。
“这不合规矩吧,怎么也该是安大先生到东家这儿说话,怎么能让东家上门去。”周掌柜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按姚海棠的想法这也没什么,上司到下属家里去认个门也没什么,何况这下属还是自己的左右手。公司的头儿上普通员工家去那叫事儿,公司的头儿上副总家去那就不算什么了:“没事儿,安丰自云泾河起就一路相随,我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周掌柜把姚海棠送出门去,等到姚海棠走远了,周掌柜才记起来一桩:“东……东家,今天是各地来会账来了,要……要不您改天”
秋后算账秋后算账,这几天不仅是和园里在算年账,天然居、水运和南山窑也在会账。也是周掌柜说得迟,要是姚海棠知道这个,八成就不会去了在白走了好一段路后,姚海棠总算找对了地方,再一看门庭若市,姚海棠就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等问明白了这真是安丰的园子姚海棠才吱溜一下溜进去。门房还只当她也是来会账的,毕竟各地掌柜一齐来,门房也认不全人。
进园子里后再一问,就有小厮告诉姚海棠该怎么去找安丰。安丰这会儿正是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一会儿这里的水运来会账,一会那里的天然居来会账,再加上分设在各地的三个南山窑,一时半会儿安丰都不得空。
坐在桌案前点了那个说几句,点了这个又说几句,到后来安丰朝姚海棠坐的地方一指:“还有哪家没报的,赶紧来,今天这里会完了账,明儿还得上水运司去,水运司会完账,你们就跟着我一块儿到太平院交个账。交清了就差不多了,早点清早点完”
坐在姚海棠左右的人都已经报完了,于是一左一右俩人一块儿看着姚海棠,这些个掌柜也只不过几年前见过姚海棠一面,再加上好些年没见,她的打扮都又和从前不同,掌柜们也没人认出她来。
起初姚海棠听着他们报账还觉得挺好玩儿的,等到安丰一指着她她就傻了,心想早就该走,还傻坐在这儿和等着被逮,于是只能是干笑了两声。
趁着这间歇安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叹了口气起身:“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时大家伙儿才知道,刚才一直坐在这边傻笑的就是他们东家,怪不得要笑呢,要是他们听着自个儿口袋里这么富余也得傻笑众人纷纷起身行了礼,异口同声地还是叫着东家。
“都别多礼,我是找安丰来了,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忙,早知道就不该来打扰你们。”姚海棠心里自苦,这看账本儿的事大概是逃不过喽她这话说得安丰直冲她翻白眼儿,瞧她这话说得,好像这都不关她的事一样,常年会账姚海棠要么不在京城,要么诸事缠身。正好今年既无事又在京城,安丰不逮着她才怪。
“姑娘这话说得,这可是您的营生,怎么能是不该来打扰。正有事儿等着姑娘拿主意,比如酒、瓷器、茶叶这三样儿,各家的掌柜老早就等着姑娘发话好去开始铺陈。”姚海棠不来,安丰也会想主意解决这三桩,但是姚海棠既然来了,安丰就逮定她,姚海棠的脑子里总有古怪念头,所以安丰自然得指着她来出点主意。
一听不是要她看账本儿,姚海棠心里就踏实多了:“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这三样儿凭咱们现有的能力也不是做不下来,只是长路跑商不是咱们的长项。我们虽然早年做过水运,可多少水运不到的地方,得跑马行商来做。你们看能不能这样,既然现在酒、瓷器、茶叶都能成批出,我们又不擅长跑马行商,那就在每个洲找一家对当地各项事都说得上话的,把整个洲的代销权都交给他。咱们呢一是收代销权费,二是出这三样货,这样一来我们这边场面就不用铺这么大,场面小了风险就小了嘛”
这就是现代的各级分销代理制,从场到区域总代理再到分销商和零售商,虽然姚海棠对这个只有个大概的概念,但是好歹她有这概念。她只要提出这概念来,眼前的掌柜们哪个不是生意精,还用得着她来说详细的做法儿。
“那咱们天然居怎么办,难道从各地代销的商户拿?”
“这个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从各地代销售商户那儿拿倒是省得来回折腾,咱们当然不能给银钱拿货,让商户带咱们给出运费就成。
说起来,这个得写进契约书里。”
“东家,各地的商家儿咱们也都不熟,到底投给哪家不投给哪家,咱们也没个准头,您看这事当如何处理。”这是个容易产生偏向性与争议的事,所以掌柜们把这个问题最终留给了姚海棠。
说到这个姚海棠还真费了一番思量,在掌柜们商量着别的细节时,姚海棠就满脑袋在想这个该怎么解决,倒是可以采取投标的方式,不过这个麻烦。她现在也不指着挣多少多少钱,关键是一切都要稳着来,稳中有升才是正经的。
“南齐北李,就这两家吧,这两家都是当朝顶尖儿的大商之家,安丰啊,这个就靠你去谈了。”姚海棠倒是痛快,她想出来辙一甩手就把事儿撂给安丰。
安丰听完点头应道:“成,这些年与李家来往也不少,这事儿好谈。至于齐家那边,打个招呼就成,咱们和齐家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齐家老太太现如今还念叨着姑娘,这事儿倒算是能取点巧。”
成,事都办妥,姚海棠一拍手说:“既然事都说妥当了,那我就先回,大家继续商量着。”
言下之意,你们慢慢来,我就先溜。
但安丰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姚海棠脚都还没来得及动弹,安丰就叫住了她:“姑娘,事儿还没完呢,代销费怎么说,怎么定价儿,这些事我们商议好终还得姑娘拿主意,您可不能就这么走。”
众掌柜纷纷点头,这时青苗也从外边儿进来了,一看大家伙儿都围着姚海棠就掩了嘴笑:“哟,今儿居然能在这见着姑娘,真是稀奇。”
嘿然一笑,姚海棠道:“青苗。”
“正好姑娘在这儿……”
怎么又是这话,大家伙儿好像凑一块儿等她似的,姚海棠知道今天她是跑不掉了,只好老实地坐着。
等好不容易事情都商议好,该办的事儿办妥,该说的说完,众掌柜才纷纷告退。姚海棠一看也不能让人就这么走,好歹一年到头为自己的营生忙,她怎么也得招待人一顿饭吧,于是她又拦了众掌柜:“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劳你们年头忙到年尾,也该请大家伙儿吃顿安稳饭。也不用上别处,咱们都到天然居去……说起来,我还在天然居炖着汤呐”
一说起佛跳墙姚海棠就坐不住了,她出来前虽然交待好了,可自己不亲眼看着谁知道会怎么样,说不定没做好也可能。
见状,青苗说道:“掌柜们慢坐,我先陪姑娘到天然居去看看姑娘炖的汤,要不然她得着急得连路都找不对。”
这明摆着是说她不认路,姚海棠扁了扁嘴,这条她就认了,她确实不怎么认路啊有青苗陪着一块儿走,这回没绕弯,十分钟左右就回了天然居,一踏进门儿就闻着了香气,浓郁柔顺的香气,闻起来不腻人只显得余味儿悠长。
她们甫一进门,周掌柜就迎了上来,满头大汗地说:“东家,您再不来小的可扛不住了。汤还在后厨炖着就有人来问是不是出新菜谱了,紧在这儿问着等着呐,你看小的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儿了”
“没事没事,那么多,来的都能喝着一小盏,多了可没有。而且我得先尝尝味道,味儿不对可不能给大家伙儿喝。”姚海棠说往就要往后厨去,她半道上往堂里看了一眼,果然好多熟面孔——多是朝里的大人们。
她这一望,众人一想还是行礼吧,在外边儿行个平礼,总也不能失规矩。从人行了礼姚海棠总得应礼,她嘿嘿笑着虚扶了一下儿,然后就溜进后厨里去了,早知道还不如走后门,清净一进后厨就见大家伙儿虽然忙吧,还都不时地要朝那不起眼儿的酒坛子看上一眼,满厨房的香气都能把人薰出一身的汤香味儿来。
大厨见姚海棠来了,赶紧迎上来:“东家,您可算是来了,这汤好没好?”
“好了好了,撤火出锅。”
佛跳墙好了……
216.成一家
佛跳墙好了姚海棠还得给取个名儿,因为佛这个定义在东朝没有,趁着大厨分汤的时候,姚海棠就在那儿费心思,最后决定就叫香满堂吧。这名字虽然俗可是实在,香气飘满堂,不叫香满堂都浪费了这好香气儿。
香满堂的味道和正宗的佛跳墙还是有些区别,酒毕竟不一样,坛子也不一样。香满堂的汤就像是苹果醋似一样,浅浅的金黄|色,用素白瓷盏盛好了会呈一圈儿金边,倒有点儿像红茶茶汤的意思。
这时各地的掌柜们也到楼上就坐了,大厨就让小二把汤端出去,然后大厨还没忘跟姚海棠讨论:“东家,今天这香满堂,甘芳有余而鲜爽略逊,下回坐可以加些山菌和河鲜海鲜。”
大厨说到正题儿上了,确实是少了海鲜,姚海棠点头道:“是啊,咱们天然居一般不做海鲜,今天这汤里没搁什么干货,干货是香满堂必不可必的,回头让他们多进一些,要挑上好的进。”
和大厨商量完了怎么用干货,还添什么,再商议好火候一类姚海棠才从厨房出来。一进厅堂里就见大家伙儿都拿小勺在那儿喝得欢快,一时间满堂的香气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子温暖的味道,加上阳光从外边投照进来,整个场面居然让人觉得很热闹,很富有秋天的意味。
看着这场面姚海棠一琢磨,对周掌柜说:“要不咱弄个主题吧”
“主题?主题什么?”周掌柜总是听不懂姚海棠的话,当然这不能怪他。
“秋意愈发深了,这一段儿咱们天然居的主题就叫‘金秋’,你看今天的汤就是浅浅的金黄|色,这时候金瓜、玉粟子、毛栗子和金雀果、桔都是上市的时候,不都是金灿灿的色儿。这时候不叫金秋叫什么,按着这想法儿办,以后每个季隔一段儿都弄个主题出来。”姚海棠一说起吃总是手舞足蹈,尤其是刚才她数的都是自己最爱吃的东西。
周掌柜一听,想想也觉得不错:“也是,那回头小的和厨房里商议商议看看怎么个章程。”
一说起主题,再加上主题是“金秋”,姚海棠就起起鎏金碗盘来了,她对金灿灿的东西压根没有一点抵抗力,金银器皿一直是她的死|茓:“嗯,按这规格回头第一顿得请皇上来吃。”
……
周掌柜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虽然谁都知道皇帝偶来天然居用饭,但姚海棠这么一说还是让人颇觉撼然。
进了雅间,掌柜们都还没动筷子,虽然一个个也盯着汤老看,但怎么着姚海棠是东家,她没来掌柜们也不好先吃。姚海棠见状,赶紧来开 席:“诸位掌柜,这些年劳烦大家,我敬大家一杯。”
掌柜们纷纷站起来,让东家敬他们酒,他们倒没什么压力,关键他们这东家不还有一身份嘛,那身份就让人觉得有压力了。
众人颇觉尴尬地饮了酒,这才开始用汤吃菜,那碗汤虽然稍稍有些凉了,但味道还在,只不过汤里什么也没有,不免就有掌柜小声说:“这怎么就一碗净汤?”
“今天就净喝汤,下回大家伙儿来吃就有汤有料了。”姚海棠心说今天这么多人分,就这小盏再加片菜叶子都嫌多“汤的香气很浓厚,滋味甘且清,倒是正适合这时候喝。东家,这菜谱回头可记得捎一份给我们呐”不愧是一群生意精,这时候都没忘了给自己争取点儿东西。
边吃边说,姚海棠自来在饭桌上就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大家伙儿倒是越来越放开了拘束,跟她说话也随便起来。不多会儿就说到了五粮液,有个掌柜就说了个笑话:“那还是五粮液刚到青洲的时候,青洲近边,关外的人也不时来用饭菜。那日里天好,几个西夷人进了铺子里,一进门就叫好酒好菜上齐来,小二就给上了五粮液,那几个西夷人喝得痛快了,连连叫了好几坛。小二说这个劲儿大他们还不信,非催着小二上酒,小二没办法就给上呗。结果没喝完二坛呐,那俩就醉了,后来才知道那喝得道都走不动的,居然就是西夷号称酒坛子王的卓哈图。”
“这还不算完,喝醉了就喝醉了呗,不来闹谁知道你是西夷的酒坛子王啊可是卓哈图洒醒了愣不信,说咱们东朝的酒怎么可能放倒他,非说我们卖的是他们草原上的酒,怎么说他都不信。后来我给他想个招,让他们的人看着他喝酒,就喝我们的五粮液,喝醉了就得承认咱们的酒好。结果可不是醉了么,这倒好,那卓哈图还不肯走了,买了个院子住天然居附近,天天就指着喝五粮液了”青洲的掌柜说完了,大家伙儿就跟着一块儿笑,这个说一点儿那个说一点,尽是些关于茶啊酒啊营生上的趣事儿。
末了有个掌柜说了一句话让大家伙儿又开始看着姚海棠:“西夷和北边的行销代销又交给谁去做,那边咱们的行商跑商过去了也得吃亏,不管南齐还是北李都少去那边谋生意。”
众掌柜一瞧姚海棠,姚海棠就摊手说:“像西夷就交给那位酒坛子王爷好了,我看他准得感兴趣,那样他就不用常驻青洲,还省得西夷老催他回去。一来喝了酒,二来周全得差事,三来还能挣着钱,这样的美事儿那位酒坛子王爷不能不答应吧至于北边儿,我不熟,还得靠掌柜们多思量了。”
掌柜们一听,琢磨着这个也可行,只需好好商议着:“成,那回头我就去跟卓哈图商量这事儿,别的我不敢保证,只要是沾上酒这位肯定得乐意”
“对了,瓷器外销一定得管制住,朝廷早就发过话,瓷器如果外销得签官文。毕竟外销瓷往年都从司珍坊出,咱们不能跟朝廷抢生意,那钱挣了可是得掉脑袋的。”南山窑的瓷器比司珍坊的更细致精巧,南山窑一旦外销,那肯定要让司珍坊受损,姚海棠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跟皇帝抢钱,她又没发疯。
“不过北边的人正在跟咱们打仗,暂时也没工夫去说这些,先把西边的那拨人整平实了再说。”
吃罢了饭,掌柜们自然各自有事儿,姚海棠这时当然不再留着。不过安丰和青苗却是一左一右地坐定了没走,姚海棠看着他们俩说:“你们俩还有什么事要说的吗?”
只见青苗瞪了她一眼:“有,喜事儿”
一时间姚海棠没听明白,以为说的是她和杜敬璋的婚事,于是连连摆手说:“我和杜敬璋的事儿有宗亲和礼部办,我且不用伸手,你们也不用担心。”
这时安丰忽然笑了,说道:“跟姑娘说就该说明白点儿,要不然姑娘想不到对点儿。”
“到底什么事儿啊”姚海棠确实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个状况。
她话音一落下,就有只手伸到她面前来了:“姑娘,我得跟您要嫁妆了。”
看着那只摊开的手,姚海棠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俩也总算是把这事儿提出来了,我还在想要不要给你们俩操办呢。得得得,不就是嫁妆,你们看啊这天然居说是我的,但却是你们俩一手操办起来的,我一直就没怎么操过心。既然你们俩要成婚了,我就把天然居送给你们俩吧,也算谢你们这些年的操劳。”
“姑娘,这可不行,您得知道天然居是份多大的家业。且不说大小,现在这天然居也不是谁都能扛得下的担子,若没有姑娘的身份顶着,天然居不能顺顺当当地经营成现在这般光景。我知道姑娘想着,天然居官面儿上的事少一些,但到底了,天然居还是靠了姑娘和四公子,如果没了姑娘和公子,天然居不能有今天。”安丰积年下来多和官府打交道,关关节节上比姚海棠要清楚得多,所以姚海棠要给他也不能收。
至于青苗,青苗一瞥眼说:“姑娘,别想着撒手躲懒去,这营生是你的营生,这些个掌柜、小二、跑堂的、下厨的都是您的人,您扔下他们自个儿快活去,我和安丰能答应,他们也不能答应。”
这么一说姚海棠还真是觉得自己想得太浅了一些,思来想去,姚海棠说:“那你们这样说我也只好打消这主意,不说杜敬璋那边预备下的嫁妆,我只说我这里的,我这人俗不可耐,觉得还是金子最可靠。金砖金条什么的没意思,我给你们俩弄个金镶玉的大屏风,其他的就让管家准备,我也实在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才好。”
这些年两人也没少挣钱,房啊屋啊都有,田地也不少,她对跟着自己的人向来亲厚,这些年从来没少给银钱。这俩也算什么都不缺的,她又不知道成亲有些什么讲究,只好拜托万能的和园大管家了“有姑娘的心意就足够了,这些年姑娘待我们不薄,衣丰食足里外无忧,也全是托姑娘的福我和安丰才能一路走来彼此扶持。不过我若成婚了,姑娘就得再找个二掌柜,我成婚了就不好再管里里外外的事……”
这话让姚海棠想不住地揉脸揉到软成面儿才好,找人可比找事难得多,又不是找普通的掌柜,是找个里里外外能当家的二掌柜啊“别呀青苗……”
217.俩桩婚事
青苗这其实是为姚海棠着想,她和安丰成了一家子,从前她和安丰等于一个管钱,一个管账,现在管钱管账的成了一家,对主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是对姚海棠来说,青苗说要走更不是什么好事,青苗这样的二掌柜哪儿找去,不但官面上熟,各种规矩门清,还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要不是借了杜敬璋的光,她上哪儿找这么个人去,再找来的可不一定能像青苗这么顺眼顺心。
“姑娘,我要是再留下就不合规矩了,您看再找个人也不难,安丰这边也有备选的人。我们俩谈婚事前就把这事预备好了,保管是个比我还要能干的,不会让姑娘操心。这里里外外的事以后您还可以不闻不问,只管做您的甩手大东家就成。”青苗和安丰历来办事妥当,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其实姚海棠是个不太喜欢变动的人,所以这么些年来,她身边还是这些人这些事,一直没怎么改过:“真不用,我相信你们俩,要不然这么多年我也不能安心当甩手东家不是。再说了,要再换掌柜肯定得是个男的,俗话说得好,男女搭配才能干活不累,安丰跟别人一块儿办事,肯定没跟你一块儿办事放心啊。你们俩一直配合管着里里外外,多平顺安稳是不是,别换了。安丰,你说换了人是不是测这么顺手,所以啊不用换,真的”
听着她的话,安丰笑了笑说道:“理是这么个理,但青苗继续待在天然居不合规矩,从商行商讲的就是规矩,还是换了吧。”
见安丰也同意,姚海棠脸就垮了,上哪儿还找青苗这么贴心又能干的二掌柜去,她扁着嘴说道:“我不同意,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以后青苗不往外跑了,就留在京城管着账,这总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外边的事你一个人管不来就多招几个人,反正咱也不少这两个工钱。”
最后姚海棠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两人给说服了,末了安丰说:“婚礼定在十二月初九,到时候还请姑娘赏脸出席婚宴。”
“这话我不爱听,什么叫赏脸呀,你们俩就算没请我我都得上赶着来。十二月初九是吧,就定在天然居,我来给你们俩定菜单,保管吃得喜喜庆庆又热热闹闹。”姚海棠对婚礼宴席的菜单设计也比较熟,她爸从前就没少干这事儿,她不过是耳濡目染罢了。
青苗摆手道:“不用这么麻烦,天然居里的宴席本身就比别处的好。”
这时安丰说道:“既然姑娘说了,就让姑娘费这心,姑娘好做这事儿,你要不让她操心她反而不舒坦。”
点头一笑,姚海棠说道:“这话对,我就喜欢做这些欢欢喜喜的事儿,再说了,现成的宴席哪有我特别定的好。”
“说到婚礼,姑娘可知道言公子近来已经正在谋划着订婚事。”青苗忽然就扔出一大炸弹来,差点没把姚海棠给炸成渣儿。
“言……小言订了婚事,我怎么不知道?”姚海棠掐着手指算算,慧思公主才走了没多久,转眼言行云这就订婚事了,这么快?她以为以言行云的性格来说,怎么也得二三年动不得心思呐。
于是她又招了青苗一个大大的白眼:“姑娘知道什么啊,你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美食家。眼下最可能的就是连姑娘,对,您不用这么看着我,就是您那位师妹,西夷的公主。”
这也太劲爆了,刚被一小炸弹炸了,现在又来一个炸弹,当然海棠愣是没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啊,西绫怎么和小言配成一对儿了。”
只见安丰稳稳地一笑,脸上带着几分了然的意味:“只怕非言公子所愿,只是一桩婚事而已,且只是个意向。现在连姑娘和言公子只怕也是刚知道,若是连姑娘不愿,只怕明后天就会进京了。”
这倒让姚海棠想不明白了:“他不愿意谁还能逼他,言相爷也不像是那拿儿子婚事做政治筹码的人,只要小言不愿意,皇上都不会下旨赐婚,谁还能逼得了他啊。”
“这话恐怕就要姑娘自己去问言公子了,我们总不好过多干涉的。”说话的青苗也是一脸知道些什么一样的笑意,隐晦而内容丰富。
一想,她找上门去呗,这事儿她确实得问问。又不是皇帝说的不该做的事儿,言行云是杜敬璋最亲近的下属,她管这事儿名正言顺得很:“成,我去找去小言,给我备点儿酸珠子酒,我找小言喝酒去,小言这会儿在天工学院还是在府里?”
安丰回了话说:“在府里,天工学院放秋收假,这些天没课。”
还有秋收假,姚海棠听了点头说:“那我上相府去一趟,我用不用投帖子,或者带点儿东西去?”
“看您用什么身份去。”
“当然是朋友了,我未必拿着皇妃的架子上相爷府里去,那不是找抽嘛”姚海棠每每一想到有人冲自己叫皇妃娘娘就觉得浑身上下全是鸡皮疙瘩。
“那就什么都不用,至于您要带酒,那是合适的,带酒携琴宜访友嘛,您自己说的呀。”青苗说话的时候安丰已经上外边吩咐好了,让人给姚海棠备下酸珠子酒好带去相府。
说完事儿姚海棠从雅间出来,这时堂里居然还是很多人,大家伙儿都各自在说着话,姚海棠仔细一听居然是说佛跳墙……嗯,是说香满堂的:“这回的新菜谱难道就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汤,这汤味道是好,从来没喝过这么好滋味儿的汤水。可光有汤没有料怎么成菜呢,这怎么也不对吧。”
这话才落下,另外一句就出来了:“我听说是试品,看来会有料,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料,光喝汤好像没喝出什么来。”
姚海棠听着一笑,捂嘴看着不远处的周掌柜说:“按我说的办,明天把该张贴的张贴好,其余的就让厨房看着办,大家伙儿也都该有自己的想法儿,不能天天指着我出新菜谱。道是三个工匠赛过一个器师,我又不是万能钥匙。”
周掌柜已经学会了忽略,姚海棠嘴里蹦出不明白的辞儿只当没听见就是了:“是,回头小的上厨房里去说。至于招贴,已经着人画去了。”
拎了两壶酒出门,往言相府去的路姚海棠当然知道,因为跟和园在一块儿嘛,进了太平里经过和园再往里走一点儿就到了相府。相府门外依旧是俩个门房一左一右,老远见了她就行礼,在大户人家做门房也不易,得清楚地记清每一个人,还得按人来行礼。
“见过姚姑娘。”
“都起吧,你们公子可在府上?”幸亏没叫皇妃娘娘,要不然姚海棠可不保证她不会转身就走人。
“回姚姑娘,公子正在府里,姚姑娘请进。”一个门房去通报,一个门房则领着她往里走。
言相府上规矩俨然,大概除了和园就属相府最谨守规矩礼法。
她看到言行云的时候,言行云竟是半醉的,大约是自己已经喝了不少酒了,有些昏沉地行着礼。姚海棠一伸手扶了他,然后看着言行云身边侍候着的丫头问道:“他怎么大白天的就喝成这样儿。”
那丫头躬身回道:“回姚姑娘,公子这几日都这么喝,小的也不敢多问,只能侍候着公子。”
“海棠,你来了。”这时有风吹来,言行云被风吹得清醒了一些,这下又起身来行礼。
姚海棠赶紧扶住他:“行了行了,你坐着,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儿,你看看哪儿还像京城人印象里的言公子。”
听着她的话,言行云却只是一声苦笑,连着笑了几声竟是越笑越大声:“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乔致安,他就跟你说的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模一样,到谁手上也不好拿他怎么办。人说公子如玉,玉这东西刀削錾雕,好看是好看了,可那千刀万錾在身上,好看有什么用,不如那块石头洒脱快意。”
“你真这么认为?”姚海棠还是头回听言行云说这样的话。
“其实我一直这么认为,就……乔致安,看谁不顺眼剁了。可要是我,看谁不顺眼还得照样陪笑脸,在这点上,我不如乔致安。”言行云指着自己的鼻子又在那儿嘿嘿直笑,看着都是借着几分酒意撒着心里的闷气儿。
这倒也是,姚海棠差点就被言行云给说服了,在顺嘴儿话说出口前将将绷住,要不然就不是她来开解言行云了,是她被言行云给带沟儿里喽“各人有各的活法,他固然活得快意恩仇,可是世人敬他如鬼神而远之,这世上只要不是真正的鬼神都不愿意这样吧。你不管怎么说,旁人叫你一声公子便是心中愿意亲近你,你看谁不顺眼陪着笑脸,相对应的,你一上街谁对你不是笑脸相迎。活在鲜花微笑里,哪怕只有三分真切,那也是美好的。”姚海棠说道。
“就像你说的,剩下的七分都是假的,想想不心寒?”言行云看着姚海棠这么问道。
这莫明地让姚海棠想起了乔致安,那人也算是三分真七分假,一揉脸姚海棠忍不住瞪言行云,这家伙今天是专门准备好话来坑她的:“只要这世上还存着一分真,剩下的那九分即便是假的也假得可爱,没有绿叶怎么衬得出花红,没有假怎么能显得真那么可贵呢”
纯粹的歪理,姚海棠心里忍不住腹诽着自个儿,说别人倒是一套一套,却永远不能拿同样的理论来说服自己
218.摆排场
这世上得有多少悲催事儿和悲催人啊姚海棠真没想到,自个儿原是去说服言行云的,结果没劝慰成吧,还反倒被言行云给带沟儿里去了回头想起来,姚海棠是真觉得自己挺冤,不仅冤而且蠢到姥姥家去了。
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姚海棠长吁短叹这会儿,青苗已经领着周掌柜在旁边等候了好一会,周掌柜见姚海棠这一会儿换个动作叹气,一会儿又换个动作望天的状况不由得小声说道:“苗大掌柜,东家这是为什么啊”
其实周掌柜更想说,这位都已经位极高、财极厚,日子顺到没人可比了,怎么还能长吁短叹成这样儿青苗当然知道姚海棠是为什么,言行云可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姚海棠拎着酒去劝人,肯定得反被说服:“还能是什么,跟言公子谈过话,被言公子给带成这样儿了呗。”
这话让周掌柜听得直乐,这时才觉得姚海棠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心性,自然而然地就显得亲近了几分。
“姑娘,叹好了没?”青苗看着姚海棠这样儿就知道,今天她不阻止,姚海棠就能长吁短叹上一整天,用以来反思昨天的言行,以及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瞥青苗一眼,姚海棠“诶”了一声,然后说道:“行了行了,就知道看热闹,你不是该忙着婚礼吗,怎么今天跑到我这儿来了,难道是专门来讨嫁妆的?”
只见青苗一声笑,说道:“我可不敢上和园来跟姑娘讨嫁妆,我可怕被赶出门儿去。今儿和周掌柜一道来,姑娘说要做什么主题,我和周掌柜思来想去,想着约是以‘金秋’二字为题,所有的菜品和饮品以及天然居内装饰都得扣着这两个字。眼下我们有些想法,只是既然是姑娘选的题,那就还得请姑娘看看我们这答案您满意不满意。”
金秋,姚海棠当时还真是一时一时的想法,跟她说她也没具体的操作流程。不过周掌柜和青苗都是经年在生意场上打滚的,做这些自然没别的目标,一是名、二是利,既然是以名利为目标,那就明白得多了。
看完拿来的条陈,姚海棠就不由得对眼前这俩五体股地,这比现代那些4A广告公司做的策划案只强不弱:“比我想得好多了,对了,庐山那边也一块儿做。那边就换个主题,挂的联儿不是采菊东篱下么,就用它。酿好的掬花酒,再弄个掬花宴、掬花茶,这可不就齐活儿了。”
“是,那就照姑娘说的办。”商量好了秋天的主题定好菜肴,周掌柜就拿着条陈下去了,仅剩下青苗在院子里站着。
“还有事儿?”姚海棠问道。
青苗点头说道:“确实有事儿,眼下先说香满堂,姑娘为什么不让在这时候推出,您不是说在秋天饮很合宜么?”
这个…
…姚海棠想着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来:“等食器,你要真拿个土瓮上去,古朴是有了,奢华不足。庐山那边儿既是以古朴天然为主,那京城这边就不能一样,总要各有特色才是,所以我预备做个鎏金铜炉,正好能把酒瓮放进去,这样儿古朴之外尽是奢贵之气,也符合‘金’秋的主题嘛。”
对于姚海棠这番话,青苗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说:“那就这么办了,姑娘不是说最近要做很多东西吗,怎么还有工夫在这儿闲着悲春伤秋呢?”
“啊…
…对了,我跟刘坊主说了今天过去,前几天订好的金碗银盘全好了,我得取回来錾上花纹儿”姚海棠老早就想弄个高规格国宴,就是请皇帝和诸皇子一块儿来天然居饮宴呗,这样一来以后哪个食肆想撼动天然居的地位都得觉得望尘莫及了。
在她离开以前,她要让天然居根深树大、枝繁叶茂,这样跟着她的这些人才能够长久的平安富足下去,不至于因为她离开就树倒胡狲散。不仅仅是天然居,南山窑要这样,新开的酒坊要这样,天工坊更应该一直办下去,人说百年名校,她就希望天工坊能一直立在东朝。
这些都是她在东朝留下的行迹,设若将来老了,她总不至于回望起来觉得自己蹉跎了大好的青春年华。
想着就起身要往外去,青苗看着她没好气地喊道:“姑娘,不用去了,还等你去呐刘坊主都已经把金碗银盘送到天然居了,我刚才顺道带了过来,现在就在院子里放着,别想着一出是一出,您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得改改,老这么冲可不行。”
“知道了,青苗啊,你最近可是越来越唠叨了,我都快以为是杜敬璋回来了,满嘴的规矩礼仪。”姚海棠一边跃下台阶,一边回着话。台阶下摆了三个大木箱子,姚海棠一走近了揭开,全是金光灿灿、银光闪闪的。
金银为器,就算是素面儿的那也够能震撼人,金银之器,一样儿两样儿摆在那儿不显,要是一摆摆出满满当当一整桌来,那就真是排场十足了。就算是宫里,那也绝少用金银做碗盘,东朝的皇帝可不像中国历史书上记载的那样,以金银做盏嵌玉镶珠。
“太土财主了,啧啧啧……十分的暴发户。这么一摆出来,我觉得不錾也够好看了。”姚海棠一一细看着,这时候的金银都是足金足银,光泽和质地好得没话儿说。虽然看起来不像现代那样光得跟镜似的,那那份光辉尽照却素净温和的质感比什么都好。
“姑娘,您预备请谁吃饭,非得整这么两桌碗盘不可,箸是象牙、筷加是白玉、碗盘是金银,就连垫碗筷子的餐巾都是上好的渚锦盘花。难道您预备留着自己当嫁妆,以后好宴请亲贵们?”只有这个勉强说得通了,青苗通常不会把姚海棠想象得太过复杂。
而在这件事上,姚海棠还就是复杂了“皇上喽,还能是谁。我预备在天然居设宴款待皇上和诸位公子、公主。要不然你以为我敢用这么高规格的排场来招待谁,就算以后能招待旁人,这头一回也得招待皇上和公子、公主们”姚海棠说完盖上了箱子,仔细一估算,怎么也得个把月才能錾完,看来是真得闭关了。
但是青苗却有些疑惑地说道:“姑娘,皇上和公子、公主们平时也常来,虽然皇上多在宫中,但也常有皇上身边侍候的人到天然居买时令点心饮品。皇上但凡出宫,必然会到天然居坐一坐。所以我有些不明白,您为什么现在要摆这排场?”
对此,姚海棠挑眉一笑说:“这还不简单,虽然人人都知道皇上会去,见了也知道这是皇上来了,公子公主们更是常来常往,但是大家伙儿都从来没有正正式式地亮过相儿。我这回要做的,是光明正大地在天然居里招待他们。”
……
看着姚海棠良久无言,青苗心中的疑惑更浓了一些:“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一摊手,姚海棠觉得自己目的挺明显的,于是说道:“我想的当然是无后顾之忧,不做就不做,要玩儿就玩场大的,小打小闹不是滋味儿。而且新媳妇儿在自个儿的地方招行家翁、小姑子和小叔子们,这不是很正常么。”
“随姑娘安排吧,我听姑娘吩咐,要事先准备些什么,选在哪一天,我好先定下了。是在京城还是在庐山,定下了才好提前预备好,要招待皇上总不能太随意了。”青苗觉得庐山可能会更合适一些,毕竟那里常来常往的多是京中亲贵与文人士子,寻常百姓不是去不起,只是那儿远得很,不如京城里来得方便实惠。
但是姚海棠和青苗想得不同,庐山是个清雅之所,天然古朴,要是摆一桌子金碗银盘,那可不能看:“京城,正好就着金秋这主题,说不得再请皇上题个字什么的,那就更圆满了。”
至今天然居的牌匾旁那行小字都是靖和二十七年杜和,姚海棠一直觉得如果在正堂裱个皇帝的御笔题字肯定很气场匾额是皇子写的,正堂挂的是皇帝手书,做饭馆做到这份上真叫霸气啊。
“姑娘,您还是先想着把手头的事儿处理完吧,您还好一番子事儿。今年的账会完了交到您这儿,你还得看看,再加上这几箱金银器,您且得忙着呐。昨天我还和安丰商量了一番,明年酒、茶叶招各地的行商,还得您亲自过问,京城里不合适把各处的人都聚起来,西夷那位王爷和其他几个部族大概都不愿意来京中相商。按我们的想法儿,要么去青洲一带,要么去云泾河,姑娘看去哪儿合适?”青苗看来是要在婚前把事情都再过一遍,要不然不能安心去举行婚礼。
云泾河,寻径园……姚海棠顿时间惆怅无比,她从云泾河出来一门心思想找杜和,后来找到的是杜敬璋。好吧好吧,其实就是一个人:“那就去云泾河吧,自从出来还没回过。”
所有美好如梦境的一切都在云泾河,姚海棠遥想着云泾河,忽然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来。
219.金银为器
金银为器流光溢彩,这是东朝人对金银器的印象,姚海棠看着整几箱子金银器构思图案花纹时,总支着下巴觉得自己应该颠覆这个印象。其实金银器也可以古朴深厚,和粗瓷大碗那种略带粗糙的古朴感不同,金银器是厚重华贵。
不抛光再加做旧一下,基本上金银的那种明晃晃、暴发户的感觉就会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应该是一种……像王安石那句诗一样,应当是“宝鬓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应该是这样的一种感觉。不吐不露不扎人,清清然自有一番风韵。
“很好,就这样,既然是金秋还得扣题。做皇帝的最希望什么呢,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名垂青史……”姚海棠这么一想就有主意了,以这些为寓意的吉祥花纹实在太多了。
如碗盘可以用五谷丰登、瑞雪兆丰年、瓜果满园香、山河社稷图一类的图案,如筷子则雕成行云行雨的瑞兽,这样一来皇帝肯定得欢喜得很。
三大箱……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而且还不能假手他人,姚海棠每每拿起錾刀时就有些无奈,她怎么就给自己找了这么一桩事儿。等她把那三大箱金银器錾好了,时近立冬,天渐冷起来了,满城的叶尽是金红之色。
至于主题,她还没让开始呢,既然要请皇帝来吃,当然得吃这主题的第一顿才是。不过招贴画儿是早就贴出去了,俗话说得好,光面儿人情谁不会做“青苗,哪天立冬来着?”
姚海棠对一年四季的节气可不太了解,好在东朝也是二十四个节气,每一个节气的名称都差不离,要不然现在问都不知道怎么问。
“后天,十月初六,姑娘问起节令做什么?”姚海棠忙,青苗就陪着她忙,不但是里里外外的事儿,还包括忙和自己的婚事。
“那咱们就后天请皇上吃饭吧,冬至大节,想请也请不着。现在说是立冬,却正是秋意正浓,满城金黄的时候,说是金秋也正是时候。”东朝的京城倒不算太过北方,倒有点儿像现代的南方,一般来说是春秋长冬夏短,直到十一月中旬都仍旧是一片金秋之气。
“是,天然居都已经准备好了,姑娘要的食材也都备下了,宫里头还得姑娘自个儿去请,至于公子、公主们,比四公子长的您要自个儿登门去请,比四公子幼的下个帖子就成。”青苗说罢就自发自动去给姚海棠备帖子,至于内容写什么合适,青苗觉得还是自己来比较妥当。
既然是正正式式的请客吃饭,那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写帖子,随是一句诗两句话都成,正式的帖子姚海棠连格式都不清楚请人倒是不难,姚海棠这几个月也和公子、公主们混得挺熟了,面儿上大家还真是亲亲热热的,至少当着皇帝的面,大家都挺和睦。私底下见了面也都彼此笑脸相迎,甭管有仇还是有怨,公子们也不至于冲着姚海棠来了。
——很明显,是慧思公主那个大大的教训在前边儿做前车之鉴,后边大家也没谁再动这心思。慧思公主可以说是自取灭亡,但她的那些门客和根系都被里里外外涮了个干净。
大家都知道这是皇帝在集权,慧思公主在朝中暗里结党营私,做了皇帝最不能接受的事儿,但是杜敬璋的手段实在过于狠厉,大家伙儿谈到这事时都是一句话:“待一块儿长大的况是如此,可见到他对面儿去不是个事,动了他的人那就真是个大事儿了。”
到了宫里,姚海棠把来意跟皇帝一说,皇帝就乐呵呵地看着她,说道:“行了,去准备吧”
说实话,姚海棠没想到这件事能这么顺利,她以为怎么也要说说因由。或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皇帝遂又是一笑:“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这话换个立场来说也是一样,天下也无不是之子女。他们纵然偶有失误,只要不到lun理纲常上,朕何尝舍得。”
这句话是姚海棠从前劝杜敬璋的,辗转来去还是到了皇帝耳朵里,不管怎么知道的,总是让皇帝听了耳顺得很,所以答应起来自然也爽快得很。
看着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姚海棠莫明地生出一丝悲意来,这皇帝虽说很多时候挺不是东西,可人之将死不免悲切。皇帝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已经在做最后的安排了,但是这天下只怕除了她和皇帝自己外,没人相信皇帝真的会就这么去……
皇帝就像那说狼来了的孩子,几年前就说了命不久,结果几年来一直活得顶好顶好,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捉鳖,这精神头谁相信他会死啊“皇上……”
“该唤朕父亲,三书六礼都过了,只等老四回来迎娶,海棠……”
皇帝忽然唤了姚海棠的名字,这自然让姚海棠心里一惊,接着又听皇帝说道:“缘何不愿老四担此大任?”
皇帝说这话时拍了拍龙椅,问的是什么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这时满室灿然的殿堂里忽然被风吹落了帘子,太监一时来不及挂起来,殿堂里前有了些阴阴之气。等小太监把帘子再挂起来时,姚海棠发觉自己愣神的这会儿皇帝一直在兴味盎然地看着她,似乎很想听听她的答案。
“回皇……回父亲,儿媳……”姚海棠愣是觉得奇怪得很,于是想了想颇有些大胆地抬起头来说:“可以自称我吗,可不这么答话吗,总觉得挺奇怪的。”
“嗯,说吧。”皇帝既不见动容之色,也不见不悦之意。
见是这样,姚海棠就颇有些忐忑,这称呼奇怪,这问题就更不好答了。答案当然很明显,可关键是说给皇帝听,她得斟酌斟酌:“我只希望有生之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对讨厌的人可以不假辞色,对喜欢的人可以不遮掩。不用每天揣着一张礼法俨然的面具活着,可以做自己,想哭了就哭,想笑了就笑,粗茶淡饭过安乐平和的日子。”
她说完后皇帝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是还在等着听她的话似的。姚海棠咂着嘴一想,继续说道:“人生苦短,就算是灵器师也终是寿元有限,既然活不了千年万年,那就该趁活着的时候……轻裘肥马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做个快快活活的人。在京城,尤其是在宫里,在这张椅子上,能不能快活且不说,至少既不能快意恩仇,也不能仗剑江湖。”
“朕了解老四,他的第一位先生是当朝大家,是个推崇性天应自然的道学家,老四受他的影响很大,所以他一直怀遁世隐世的念头。他有这念头有根有源可以理解,只是你一个小姑娘说出的话来却为何满是沉沉之气。”皇帝其实很喜欢姚海棠说的那句“轻裘肥马仗剑江湖”,至于快意恩仇,皇帝觉得虽然难,但也能做到,快不快活那就各人心中自知了。
但是皇帝并不觉得这样的话是一个小姑娘说得出来的,很多人穷一辈子都可能到不了这般境地,皇帝可不相信还能有人天生就怀揣着这样的志向。
“父亲,虽然我活得不长,但所历几经生死,人只要一经生死总了悟得更多一些。”
从皇帝那儿出来,姚海棠长出一了口气,太后那边再去请了,出宫还得去请大公子他们几个。好在比杜敬璋大的没几个,要真是跟慧宁公主似的上头十几二十几兄弟姐妹,那她就不会动请人的心思了。
十月初六,正午,天然居外整条街上布满了太平院的黑衣人,明岗暗哨都有,百姓们倒是可以自如来往,但一旦有人要靠近天然居,估计就会被射成筛子。
京城百姓都知道,今天是当朝那位嫡长皇妃宴请皇帝、太后和公子、公主们的宴席,宴请本身倒是合规矩的,只是这排场不免让天然居外来来往往多是看热闹的人。
不能靠近,也没说不能远远围观,东朝皇族一直就不曾披着神秘的面纱,所以大家伙儿只是想凑凑热闹,并不是来面圣见天颜之类。朝中的大人们不会挤在下边儿看热闹,早早在附近的茶楼客栈找好了位置,热闹人人爱嘛。
天然居对面儿的茶楼今天是一座儿难求,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便装的朝中大臣们:“啧啧啧……真不知道今天吃什么,从前想吃姚姑娘做菜,只要赶巧了就成。现在连闻闻味儿都难啊,唉,姚姑娘的身份不同了,咱们的待遇也不同了……”
“真这么好吃吗?”有位新晋的士子问道。
“不说是人间至味,却总是和外边的不同,天然居现在的饭菜也算是京城第一,可比起姚姑娘的手艺来有云泥之别。”吃过的大人们这时总觉得自己十分的好运气啊,吃过嫡皇妃做的菜,这待遇可不是谁都享受得到的。
有大人这时凑上来说:“味道算什么,我跟你说啊,最关键的是今儿上的全是姚姑娘亲手錾的金碗银盘,连筷子都是金錾银刻的。旁人做的金银器没什么好期待的,可姚姑娘做的我看了一眼,那当真是……巧夺天工”
“咦,你从哪儿听说的?”
“我是太平院的,我还用听说”
瞅,这位一准得是八组的
220.白雪送君归
立冬这天晴风正好,倒正是一片金秋之气,合了这金秋的主题,加之今年东朝各地处处丰收,皇帝心情倍不错。桌上姚海棠摆的除新出的时令鲜蔬就是各地刚收下来的五谷杂粮,做为一个吃货,她觉得自己比皇帝更操心天下是不是熟、是不是足。
金碗银盘自是震撼人心,那繁复清致的花纹让惯看了大场面的公子、公主们都交口称赞。但皇帝的视角和公子、公主们完全不一样“北边的麦、南边的稻,江渚两岸的粟和黍、苞米,朝上大臣们说丰年丰年,朕也不知道如何,今天在这桌上看着了,果然是个丰年,大家伙儿都能吃饱饭了。”皇帝始终是皇帝,关心社稷安危,担心天下民生。
要姚海棠就想不了那么多,不过皇帝这话她爱听,只说大家伙儿都能吃饱饭,而不是说社稷长安天下富足之类的话。光这一点,就足以令姚海棠倍感亲切。
“是啊,除了粮食,棉花收成也好,今年这冬天都能吃饱穿暖。”姚海棠这也就是顺着皇帝的话来说。
一时之间公子、公主们纷纷相应和,顿时整个天然居里一片喜乐之气。皇帝环视了一周,看着息的子女和和儿媳、女婿们,心头生出几分感慨来。
设若是在宫里,便是这样安乐的场景也难得看到,只要一到宫里,似乎每个人都会不同。不管是真是假,看着了知道假多真少却也是心里舒坦。
这么一想,皇帝就看向了正在和公主们说话的姚海棠,这时皇帝才发现姚海棠脸上是从来没消退过的笑脸儿,似乎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就一直是满脸的笑。皇帝就看了两眼,然后回头看着太后,心想:“母亲说得没错,这姑娘是个看着就喜兴的,怪不得老四可心可意的。”
杜敬璋临去边关前,皇帝问过他一句话:“既不是天下间难得的奇女子,亦无倾城倾国之色,何能至如此?”
当时杜敬璋答的是:“无他,唯温暖二字而已。”
这时太后看了眼皇帝,皇帝遂叫道:“母后。”
“怎么样,眼前的场景看着可好?”太后看着自个儿这儿子总是忍不住心酸,旁人不管恨或惧、怜或敬,太后了解自己的儿子,所剩下的唯有心酸。
“能看得眼前一时好也是好的,母后想必也心里欢喜,眼前的场景朕与母后都瞧不了多久了。”皇帝压低了声音说着,这时公子、公主们多在下边儿聊着天,没人注意到皇帝说了什么。
太后摇头叹了口气说:“是你不肯好好歇着,怎么就这么放不下心,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哪个能耐都不弱,你是何苦来哉”
皇帝苦笑了一声说:“一日为君王,终身守社稷,儿如何敢放下。”
这些话不管旁人听没听着,姚海棠反正听着了,不过她权当没听见,这么多人呢,不可能就她一人听见了。既然大家伙儿都充耳不闻,那她当然不能自作聪明地蹦出去,那可就真傻了天然居立冬宴上,皇帝吃得好心情也好,公子、公主们也似乎感受到了天伦乐在何处,真真假假的各自开始和皇帝之间温情起来。皇帝很享受这样的温情,心里也很记姚海棠的好,但是皇帝却从来没有过多的表示什么。
在这上面,皇帝不得不同意姚海棠的话——在这宫里,讨厌的人要假以辞色,喜欢的人要遮掩。
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冬至之后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小寒那天应过节气之后皇帝就再也没有上朝,每天的朝会都是由大公子代为主持的。
大公子毕竟是长,杜敬玱又屡屡被皇帝压制,自然还是大公子更为名正言顺一些。
好在大公子早被削过了,手里一个筹码也无,日日主持朝会倒也持正守公,这倒让病中的皇帝大感安慰。
“要都是现在这样儿,朕还用得着操心这么多。”皇帝不免要叹气。
皇帝的病榻前,来得最多的不是公子、公主们,也不是儿媳和女婿,而是乔致安。在皇帝病越来越重的日子里,乔致安一直不离于左右。
其实皇帝在给乔致安机会来说服自己,有姚海棠和杜敬璋在前否定第一份诏书,皇帝对第一份诏书很是动摇。做为一个父亲,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过随心所愿的日子,只是他不止是父亲还是皇帝,这就难办了。
但是乔致安却一直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护卫着皇帝的安危,这倒让皇帝意外得很:“致安,你也放了?”
“微臣曾许诺过公子,若是朝堂誓死追随,若是山野……听之任之”只是要实践这个许诺并不容易,乔致安说话间低下了头,似乎有些沉重。
“真能做得到?”皇帝和杜敬璋一样了解乔致安,要知道乔致安做皇帝的臣子时间要长得多,掌太平院后在皇帝身边几乎片丝儿秘密都没有。
“很难,所以请皇上不要让微臣来决定什么,微臣唯愿遵旨行事。”乔致安这样算是又把球踢回给了皇帝。
而后,皇帝没有再说话,只是躺着,静静地似乎在想着些什么。乔致安也没有再说话,袖手一撤退回到了暗处。皇帝也不再管乔致安,只是自顾自地看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青纱上,看起来光华流转,自是带了几分温暖与生机盎然之气。
这时的姚海棠则正在给自己的大掌柜二掌柜办结婚宴,这两人的婚礼自然是热闹的,虽然因皇帝在病中,诸事不许大办,但关起门来热闹,不在外边儿放肆也不要紧。更何况这还是姚海棠给主持的婚礼,谁也不会来触她的霉头。
办完了婚礼看着这俩成了一家,姚海棠心里也觉得宽慰,这事办妥她心里也安心些。
婚礼是大寒的前一天,这时比较得闲,大寒这天下了雪,满京城一片雪白,因皇帝不大好,处处都不怎么披红挂彩,这一场雪下来后整个京城就更是一片素净之色了。
起身见了雪,姚海棠还挺高兴,随身就堆了几个雪人在那儿,还把自己的围脖儿取下来给雪人挂上了。正在她要好好看看雪景的时候,忽然管家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姑娘,宫里来了人,是披着白来的,皇上怕是……”
“什么?”姚海棠压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她是真以为无论如何皇帝都还得活蹦乱跳好些年。这世上不都这样,说会死的人成天活得好好的,说自己会好好活着的人,不知道哪天就蹦不动了“您快去吧,府里小的自会准备好,您只管在宫中应场面便成。”管家说着又赶紧催有些怔地姚海棠上前厅里去。
到得前厅一看,是司礼监的人,在官服外边罩了白纱,这规制不说姚海棠也明白,皇帝这还果真是去了……
待把话说清楚,司礼监把白衣白袍给了姚海棠,然后恭敬地请姚海棠换上和他一道去宫中。
捧着白麻纱织成的衣服姚海棠还是有些接受不来:“不是,昨夜进宫去请安,我还请父亲饮了汤水,明明看着精神头挺不错,怎么……”
“姚姑娘走后,皇上就一直没睡,也没传诏谁,皇上似有所感,在窗前坐了一夜,黎明前才歇下,侍候的公公去叫起时才发现皇上已然去了。”
那皇帝昨天跟她说的就算是遗言了,姚海棠一抹脸,心说自己得赶紧想起来,她昨天陪着皇帝一块儿喝了汤水,一边喝一边说话。她这人是这样,吃东西的时候说的话,八成儿不怎么上心。
换好了衣袍进宫去,这时整个宫里处处都挂了白纱,本来就素净寒冷,这时更添了几分萧瑟悲寒之气。待到皇帝寝宫时,姚海棠才发现公子、公主们都在外边儿候着,她有些不明所已地也站到了一边儿。
却不曾想,司礼监的官员连连催着她:“姑娘,您得进去。”
“大家都在门口呢……”姚海棠这会儿恨不得泪流满面,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应该这么勤劳,愣是闹完那二位新人还要进宫来看一眼皇帝,现在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了。
“您是嫡长媳,公子不在,自应是您侍奉送终。”所谓嫡长,乃嫡出长子,所以姚海棠这会儿是想跑都跑不掉了不过这时她一听却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昨天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成:“成,那我就进去了。”
到大殿里姚海棠才知道,太后清早过来看过,哭了一通后就回去了,长不送幼这也是规矩。所以现在就姚海棠能主持大局了,天可见怜,她哪里知道东朝给皇帝送终是什么规矩。
“姑娘不必忧心,一切自有安排,断不会让姑娘操心。”说话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一听有安排,姚海棠又稍稍安心了,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然后大太监就给了姚海棠一个字儿:“跪。”
本应是嫡长子跪灵送终,可这会儿杜敬璋不在,这就得姚海棠来代跪了。
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姚海棠绝对没想会跪到她哭都哭不出来……
221.帝归陵
跪灵是东朝葬礼的一个程序,灵堂设在皇帝起居的宫殿里,按规矩她得断断续续跪三天,这三天里跪得多休息得少。就算她现在身体素质好,那也
扛不住又跪又拜又少吃少睡的,跪到第三天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天昏地暗了。
这天夜里按规矩是公子、公主们陪同一道跪着,姚海棠和大皇子跪得
前一些,其余的公子、公主们都跪在靠殿门口的地方。好在落了毡子,屋里并不太冷,只是有些郁郁悲悲之气,让人感觉很压抑。
跪灵的时候当然
是不让说话的,不过跪到后半夜,公子、公主们都可以回去睡,但是姚海棠却不行,这最后一夜她得通宵不眠。跪一会儿坐一会儿,也没谁会真让她一
直跪下去,男子且受不了,何况姚海棠一姑娘家,而且还连着三天没歇好。
凌晨时分,姚海棠昏昏沉沉又按司礼监的要求跪拜好了,拨弄了一下灯
烛又重新上香,叩拜过后烧了些纸钱等物件,这才有宫女扶着她到一边儿坐下。
这样的时间满室暖融融正是好睡的时候,侍候着的宫女昏昏欲睡,
旁人这时也各自撤去了,就再过会儿添灯油上香的时候才会过来,毕竟姚海棠是个姑娘,除了宫女太监灵堂里众位大人是不敢多留的。
“唉,又饿
又累,怎么就不想着给点儿宵夜……”姚海棠也就嘴上说说,她知道这时候又饿又累又狼狈才是正常的状态,要不怎么像是死了爹的状态呐
听着“
咕咕”直叫唤的肚子,姚海棠拍了拍,心疼地说:“行了行了,叫什么叫,回头会好好犒劳你的。要怪就怪杜小四,他在边关带兵打仗,那就只好委屈
委屈你了”
也就是看着身边的宫人睡着了,姚海棠才敢轻声嘀咕两声解解闷儿,要不然这灵堂里是一点儿声都没有的。
就在她觉得自己这会儿
特可怜的时候,忽然外边有了声响,姚海棠左右看了看,她倒也不怕起身就往外走,往外看了几眼却没发现有人,但一低头就有了发现——门外多了个
食盒。
“呀,有吃的了,不用委屈五脏庙皇上呀,你如果在天有灵,要保佑这天下所有的人都别委屈了五脏庙,尤其是我……”姚海棠一提着食盒
别提多高兴了,欢喜得都快得意忘形了。
幸好她还记得这是灵堂,揣了食盒四下里看了一眼,然后赶紧猫进殿堂的角落里欢天喜地的开吃。打开食
盒一看,里边居然全是自己爱吃的东西,姚海棠就不由得一边吃一边想:“这谁准备的,太后、慧宁还是……乔致安”
不管是太后还是慧宁公主,
她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喜好,她喜欢吃的向来多,但真正爱吃的就是固定的几样。这天下间也没几个知道的,姚海棠一琢磨,青苗和安丰送不进东西来,
要送也得经过太平院,送得来都得凉了。
这时手里的东西还热乎得很,姚海棠吃着不免要叹气:“不跟自己过不去,有好吃的吃,有好喝的喝。”
一说就把谁送的这茬儿给忘了,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口大口吃着。
不远处的窗外,乔致安在风雪之中看着眼前的场景静静地笑出声来,在瑟瑟的冷
风里,乔致安笑得带着几分暖意。如果不是夜太黑,太平院的那些黑衣人一准得掉一地眼珠子。
“海棠……”乔致安冲着虚空叫了一声,心头自是
千百般滋味齐在。
顿时间,乔致安觉得姚海棠和杜敬璋简直是一类人,心里头再明白,也可以当是什么也没有。他们俩就那样自如从容,像是不把
事儿挂心上似的,倒让他心里生了尴尬之意。
“幸是公子不知道,否则又该说无趣了。”乔致安似乎能想起多年前,那个跳着脚骂自己“无趣,无
趣至极”的少年公子。
尔时,公子面如冠玉,当真是如此刻东山山顶一般白雪皑然的风采。那时见公子之如雪,则惭己身如泥,后来他以为自己也
渐渐如雪了,却才知道泥还是泥,雪还是雪。
公子还是那般山青雪白,他还是那般沉晦。
“便随公子所愿吧,但公子所愿,致安如何能辞”终
于在这个夜晚,乔致安做出了他的决定。
当然,这时他的选择多听从于那纸继位诏书,皇帝最终选了哪纸诏书放在诏匣里谁都不知道,他没有去探
问。有些事,就算他是太平院的院长也不合适知道。
“啊……欠……”姚海棠在屋里吃着吃着重重打了个哈欠,然后捂着嘴四下看了眼,见那宫女
还在昏睡就露出满脸狡黠的笑来,捧着怀里的东西继续吃。
吃饱喝足后,姚海棠自己也想睡了,将将在椅子上眯了眯眼睛,就被司礼监给叫起来上
香添灯油。这时司礼监的大人们还给她带来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那位大人Сhā好香后,回过身来小声道:“姚姑娘,公子怕是赶不回来了,原本
是不用您送入皇陵的,只是商议来去,您得代表公子,不能不去。您准备准备,这几天会给您讲讲送陵的礼仪规矩,今儿起封灵就不用守了。”
一
半好一半不好,送帝王归陵是一件复杂的事儿,不过好在再复杂的事儿也会过去。
送帝归陵后,按制半个月不得饮宴,但因正好十四天后是春节,
于是便只管制到春节前一天。天然居已经整一个月都没生意了,大人们这会儿可不敢出来饮酒作乐。
不过酒还是照样卖得红火,茶叶和瓷器也都没
落下,样样都收益不错。
这个春节宫里没有宴席,帝位空,众皇子如今都不得入宫,一定要等杜敬璋回来,正殿里存放着的诏书才能开启,所以这
时候众皇子们都得避嫌
倒是各家的女眷常进宫里去陪太后,姚海棠也没能免俗。只是到立春时也不见前线发来班师的消息,姚海棠难免有些担忧。
“前些时候说大雪封路消息过不来,飞信传书也十分困难,怎么这都已经立春了还不见消息过来?”这事姚海棠只能问青苗,青苗跟太平院熟嘛。
“传消息总得有个时间,再说北边儿不是比京城冷嘛,这会儿正是冰雪封路的时候,天冷得鸟都飞不起来,怎么好传书信。姑娘且放心,公子在军中必
然无事。”青苗说道。
只是姚海棠难免要担心,皇帝活着的时候说有人要对军中伸手,现在这件事谁在管,谁在督办,又或者是没进行了。不得个
准信儿,姚海棠始终安心不下来。
“什么时候能有信儿,不是说年底就应该班师回的吗?结果先帝去了,也没人顾上管这事儿,杜敬璋赶不回来,
先帝就这么归陵了,到时候只怕他心里难受。”姚海棠说着又叹了口气。
听着她叹气,青苗也叹了声:“姑娘,不碍事的,这也是没办法啊入冬冰
雪封了路,过不去也出不来。本来以为冬初战事能平定,哪知道这回的仗这么难打。”
“现在他没回,我却得走了,定好了去云泾的行程,不去也
不成。我还得去给师父扫个墓,他老人家这么老久没见着我,只怕会在地底下跳着脚骂我的。”虽说骨灰已入水入尘,但在山里会有个衣冠冡,只不过
是给后人留个念想儿罢了。
“明后天就得启程,如果姑娘实在不得工夫去也不碍,这事儿我和安丰也办得来。”青苗劝慰道。
可是青苗还在新
婚,这一趟得回去省亲,虽说安丰没了爹妈,可兄嫂是有的,叔伯姑姨也有,新成了婚得上门认门儿,所以现在也不能指着他们去。
“别,你们还
是上河梁去认门,这件事我和掌柜们去谈就成了。这也不是太大的事,我能办得了,再说我也是想借着这机会去云泾河清闲几天,可不能说不去的话。
”云泾河事再多,也比不过京城。
眼下的京城看着多平静,可到底里头有什么,姚海棠看不到,他们不会摆在她面前让她看,她自己又观察不出来
。
其实这场大戏,必需要等杜敬璋回来了才会上演,那时她也应该办完了事儿能回京了。
京里有杜敬璋,她就能踏实
立春后第二天姚海棠
和安丰、青苗并着几个掌柜一块儿上了船,安丰和青苗在河梁下了,掌柜们则跟着姚海棠一道下云泾河去。
这会儿的云泾河,水暖春初,船在云泾
河的码头停了,一上岸姚海棠居然就看着了齐晏。这才记起春节假有一个月呐,齐晏这会儿在云泾河很正常。
“海……姚姑娘。”齐晏本来想叫海
棠,可码头上人来人往,齐晏还是改了称谓。
“你怎么来了,我没通知谁啊。”
“太平院那边通知的,说是你今天过来,寻径园那边已经打扫
了,坐马车过去?”
“嗯,先去休整一番,劳烦你把掌柜们送到客栈去。”
和园是家,姚海棠只想一个个静静地歇歇,而且和园也没有太多房
间。这就要回家了,她只觉得心中满是惆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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