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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发

朱阁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打开,苏阮拢着衣襟出去,只见朱阁外空无一人,­干­净的就连只鸟雀都看不到。

根本无暇顾及这一不正常的现象,苏阮一边套上绣鞋,一边随意的拨弄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就急匆匆的往沉檀院门口处疾奔而去,心跳如雷,又惊又恼。

沉檀院门口,刑修炜正候在那处,瞧见苏阮出来,赶紧笑眯眯的迎了上去道:“苏阮姑娘,奴才送您回府。”

苏阮看了一眼刑修炜身后的马车,略微犹豫之后便提裙踩着马凳走了上去。

坐在马车里,苏阮伸手扶额,拿起茶案上的一碗凉茶就灌进了嘴里。

“嘶……”伸手抚了抚自己刺痛的­唇­角,苏阮蹙眉,她什么时候把­唇­角咬破的?

不不不,现下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关键是那陆朝宗到底知不知道自个儿昨夜与他同眠一晚,若是知晓了,那自个儿岂不是要被强逼着嫁了吗?

毕竟这厮最是擅长搬弄这般东西,他定会用这件事来要挟自个儿。

不过自个儿昨晚上到底是怎么上了那罗汉床的呢?难不成还是她自个儿爬上去的?

苏阮冥思苦想着,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懊恼扶额。

她想起来了,昨晚上确实是她自个儿上的那罗汉床,只因她睡得迷糊了,满以为自个儿还在芊兰苑里,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平梅在唤她上床,便扒着那罗汉床上去了。

甚至还将陆朝宗身上唯一的被褥都给卷了过去,怪不得刚才那厮就穿了一件亵衣侧躺在那处。

☆、独发

因为朱阁一事, 苏阮战战兢兢了好几日,连芊兰苑的院门都不敢出, 只让平梅时不时的出去打听打听消息。

陆朝宗的消息没过来, 反而是那衍圣公府的人来了。

“二姐儿,大公子正带着那衍圣公府的人在游园子呢。”半蓉急匆匆的提着裙裾回到芊兰苑主屋, 连口气都顾不上喘, “咱们府门口又来了一架马车,那驾车的人是刑大人。”

苏阮端着茶碗的手一抖, 赶紧从绣墩上起了身道:“瞧见谁从马车里头出来了吗?”

“未曾瞧见,不过奴婢听说不光大公子去迎了, 就连那衍圣公府的人都急匆匆的一道去了。”

能让衍圣公府都去迎的人, 当然是只有陆朝宗一人了。

苏阮慌手慌脚的盖好茶碗, 然后一扭身往内室里头去道:“若是有人来唤我,便说我已经歇息了,不见客。”

“哎……”半蓉刚刚应声, 就听到主屋门口传来一阵轻笑声道:“苏阮姑娘可是要歇息了?那奴才真是来的凑巧。”

听到刑修炜的声音,苏阮站在珠帘处的身子一僵, 她缓慢扭头朝外看去,只见那刑修炜毕恭毕敬的候在主屋门口,戴着太监帽的脑袋低垂, 黑底红­色­帽纬轻动,让人看不清神­色­。

“主子吩咐,让奴才将这绣帕交与苏阮姑娘,说是那日朱阁……”

“刑大人。”苏阮瞪圆了一双眼, 略微惊惶的打断刑修炜的话道:“这绣帕我找了好几日了,未曾想竟然是被刑大人给捡着了。”

刑修炜笑着不接话,只将手里的绣帕递与苏阮道:“主子在与苏大公子游园,邀苏阮姑娘前去一叙。”

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面­色­微白。

那厮这是在拿朱阁一事要挟自个儿?所以那日里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与他同塌而眠的事?

苏阮站在原处踌躇片刻,然后才缓慢朝着刑修炜点了点头道:“刑大人稍等,我去换件衣裳。”

“是。”刑修炜应声,躬身往一旁退了退。

苏阮进到主屋,慢吞吞的往彩绘纱屏后去,然后光是挑拣短衫长裙便挑了半日。

“半蓉,你去将刑大人请到外室吃茶,就说我还在挑衣裳。”苏阮伸手拉过一旁的半蓉,压低了几分声音道:“端热茶。”

“是。”半蓉明白苏阮的意思,径直便出了内室将那刑修炜请到外室,端上了滚烫的热茶。

一盏热茶端上来,直至凉透,苏阮还未从内室里头出来,刑修炜也不急,只慢条斯理的用茶盖子撇去茶面上的游沫轻啜。

“走了吗?”苏阮从彩绘纱屏后探出半个脑袋,抬手招过一旁的半蓉。

半蓉摇了摇头,面露难­色­。

苏阮抿­唇­,朝着那刑修炜的方向瞅了一眼,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刑大人久等。”

“不敢不敢。”

刑修炜急忙从绣墩上起身,朝着苏阮拱手道:“苏阮姑娘如此重视主子,奴才定会如实相告。”

“不必了。”听到刑修炜的话,苏阮急忙打断,有些尴尬的抚了抚垂发。

半蓉站在一旁看了一眼苏阮,赶紧上前打圆场道:“刑大人误会,摄政王是何等权贵风流人物,咱们二姐儿敬重,特意挑拣了件极好的衣物,又重梳了发髻,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是。”刑修炜笑眯眯的应了,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侧身与苏阮道:“苏阮姑娘,请。”

苏阮侧眸看了一眼半蓉,然后一言不发的踩着绣鞋出了主屋。

已然耽误了将近两个时辰,苏阮不知那陆朝宗瞧见自个儿时是何模样,不过她想着,大哥与那衍圣公府的人都尽在,那陆朝宗也不至于为难自个儿。

天际处绯霞漫天,层层叠叠犹如裂绯残风,相比起前几日,这几日的天又闷热了不少,拂拂热风仰面吹来,苏阮拢着罗袖,裙摆轻动,窈窕的身姿裹在一袭短衫长裙中,走动时珠摇玉脆,腰臀尽显。

“苏阮姑娘,这边请。”

后花园子里头夏花正盛,深浅芬葩,莺飞蝶舞,陆朝宗身穿乌­色­玄袍,负手而立于一石亭内,周边空无一人。

“刑大人,不是说大哥和衍圣公府的人在陪着摄政王游园吗?”苏阮顿住步子,有些紧张。

刑修炜转身,语气和缓道:“苏阮姑娘耽误了些时辰,苏大公子和衍圣公府的人都已然去膳堂用膳了。”

所以原本她刚才直接来,可能还能跟在大哥与那衍圣公府的人后头转转便回去,现下来就要与这陆朝宗两人独处了?

她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过来。”陆朝宗转身,­阴­翳双眸半阖。

对上陆朝宗那双眼,苏阮登时一颤,磨磨蹭蹭的提着裙裾走到了陆朝宗面前。

“给摄政王请安。”苏阮微微屈膝,敛目低眉的给陆朝宗请安。

陆朝宗轻抬了抬眼皮,扬手将站在一旁的刑修炜挥退。

园子里头静的很,苏阮的耳畔处满是那扰人的虫鸣鸟唤之声,她捏着手里的绣帕,愈发将脑袋给低了下去。

“阿阮姑娘今日的盘发真是好看。”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突兀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苏阮神­色­一凛,赶紧开口道:“臣女换了件裙衫,又重梳了发髻,所以才稍晚了一些。”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核桃没有接话,苏阮只觉这人怕是在生气了。

“盘发虽好,但这珠玉­色­泽却是差了些。”陆朝宗静默片刻,然后才缓慢开口。

伸出手指触了触苏阮Сhā在发髻上的花顶梅型簪,陆朝宗细细捻摩着上面的珠玉道:“有些陈旧老派了。”

“臣女不喜花哨物。”苏阮垂着眉眼,声音细媚。

“是嘛,那正巧本王这处有一好物。”说罢话,陆朝宗便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对耳坠子拎到苏阮的面前。

苏阮盯着面前晃动的耳坠子,眸­色­微动。

这对玉坠子不同于苏阮平日里在苏府内见识到的所谓风雅物,它以金丝大环为底,环下用玉石­精­雕出一玉兔,这浑身玉莹的玉兔挺直站立,前肢持杵扮做捣药状,脚下是用金镶宝石而制的祥云,工艺­精­良,一看便知非凡品。

“大俗即大雅,俗到极致,便是大雅。”

一手拎着那对耳坠子,陆朝宗一手将苏阮左耳处的一只白珍珠耳坠褪了下来。

微凉的指尖触到苏阮温热的耳骨,让她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

“别动。”陆朝宗端详着苏阮的左耳,指尖轻捻,将那只玉兔耳坠戴到了她的左耳上,然后轻揉慢捻的调整着位置。

苏阮垂着眼睫,纤长睫毛轻动。

“好似有些紧。”

帮苏阮将两只玉兔耳坠都戴到了耳垂上,陆朝宗微微俯身,帮她调整位置。

浓厚的檀香味萦绕在鼻息之间弥散开来,苏阮屏着呼吸,心口处“咚咚咚”的跳的厉害。

陆朝宗垂眸,盯着苏阮的耳垂细看,小小巧巧一点,散着玉­色­萤光,仿若尚好的美玉般让人爱不释手。

看着那越靠越近的陆朝宗,苏阮双眸一窒,下意识的一个扭头,那Сhā在发髻上的花顶梅型簪便匆匆略过陆朝宗的眼尾,拉出一长条的血­色­。

“嘶……”陆朝宗侧眸,抬手按住自己的眼尾。

苏阮惊惶抬眸,看到那顺着陆朝宗面颊蜿蜒而下的细长血丝,当即就变了面­色­。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手忙脚乱的掏出绣帕帮陆朝宗按住眼尾,苏阮掂着脚尖,面­色­苍白。

“无事。”覆上苏阮的手,陆朝宗微侧身往一旁看去,然后缓慢开口道:“孔姑娘那处可是有什么好物,站了这许久也不见出来说说话?”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惊诧抬眸,眼看着那孔君平一脸笑意的从一旁古树后走出道:“臣女这不是怕打扰了苏二姑娘和摄政王的雅兴吗?”

苏阮面­色­羞赧的赶紧将自己被陆朝宗捏在掌中的手抽回,然后踩着脚上的绣花鞋往后退了一步,与陆朝宗拉开距离。

陆朝宗一手按着眼尾,一手托着手里的花中花,眸­色­冷冽,“孔姑娘此举,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臣女是女子,不是君子。”孔君平缓步走到苏阮和陆朝宗面前,脸上笑意渐敛道:“女子易为情所伤,可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伤的最终还是女子。”

孔君平对陆朝宗有意,苏阮是知道的,但能这般大刺刺将这种话当着心上人的面说出口的人,苏阮却还是头一次瞧见。

“伤也罢,死也罢,与本王无关。”陆朝宗一拢宽袖,面­色­冷凝。

听到陆朝宗的话,孔君平自嘲道:“都道摄政王无情,我看不是无情,只是情往之处不同罢了。”

说罢,孔君平转头看向苏阮,“无情之人,若是有了情,才最是伤情。”

苏阮抬眸对上孔君平那双微红眼眸,不知为何突感心酸。

“姐。”一身穿靛青­色­宽袍常服的男子头戴玉冠,缓步从她身后走出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府吧。”

“今日不回去了,就在苏府叨扰一晚,不知苏二姑娘可欢迎?”孔君平扭身,笑意盈盈的看向苏阮。

☆、独发

苏阮自然是不能拒绝孔君平的请求的, 而且这苏府做主的也不是她。

王姚玉对于陆朝宗的来访,十分惊恐, 她匆匆安排好衍圣公府的人, 便毕恭毕敬的端着茶水给陆朝宗送了上去。

陆朝宗翘腿坐在大堂首位的太师椅上,姿态肆意, 神­色­慵懒, 只眼尾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细长血痕,将他那张原本便隐戾的面容更是衬得凶狠了几分。

首座下首处站满了前来参拜的苏府家眷, 王姚玉作为苏府的大夫人,自然应当承担起接客的重任。

“不知摄政王此次前来……”

王姚玉紧张的站在一旁, 有些无助的朝着苏致雅看去。

苏致雅安抚­性­的拍了拍王姚玉的手背, 声音温和道:“父亲久去江南未回, 摄政王此次前来是行慰问之事。”

“哦。”王姚玉面­色­苍白的点了点头,目光踌躇的往陆朝宗看去。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手端起茶碗轻抿一口, 双眸半阖道:“苏大人治理江南水患,劳苦功高, 今日本王瞧那后园子不错,明日准备在苏府办场青蟹宴,慰劳各位前去江南治理水患的大臣家眷儿女。”

话说到这里, 陆朝宗微仰下颚看向王姚玉,“不知王夫人意下如何?”

王姚玉自然拒绝不得,只能讪讪的应了。

“既如此,那本王今日便在苏府叨扰一夜, 王夫人可嫌弃?”

“不敢不敢,摄政王大驾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哪里敢有嫌弃之意。”王姚玉哆嗦着­唇­瓣说完话后,赶紧吩咐管家去将别院打扫出来。

苏阮站在苏致雅身后,侧眸看向站在陆朝宗左下首处的苏惠蓁。

因为在院中养病数日,所以苏惠蓁的面­色­红润康健,身上也多了几两­肉­,今日的她穿着一身绯红裙衫,更显腰肢粗实了几分。

“苏三姑娘?怎么胖了一圈?”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嘴角扯起一抹谑笑。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惠蓁面­色­涨红,赶紧垂着脑袋往后缩了一步。

作为女子,对于自个儿的身段容貌自然是极为重视的,苏惠蓁在众人面前被陆朝宗嘲讽,当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也是,苏三姑娘都与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定亲了,有一道圣旨压在上头,这是胖是丑,当然无所谓了,毕竟这娶要娶,不娶也要娶。”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着话,那说出的话讥诮意味浓重,句句扎心戳在苏惠蓁的心口,让她那张原本涨红的脸一刹惨白。

“这位是苏二公子?”陆朝宗转头,将目光投向那苏致重。

苏致重身上的伤已然大好,只一只腿还走不利索。

“是。”听到陆朝宗提到自己,苏致重赶紧上前拱手行礼,“给摄政王请安。”

“苏二公子一表人才,可惜是个瘸子。”陆朝宗轻翘起­唇­角,上下打量了一番苏致重,然后慢条斯理的得出这个结论。

被陆朝宗当面讥讽,苏致重的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但没法子,谁让那是陆朝宗呢,就算是当即要了他的命,那也是他活该倒霉。

“那位想必就是二夫人了?”陆朝宗单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背脊后靠道:“听说二夫人早年丧夫,守了十几年的寡。”

“……是。”李淑慎咬牙应道。

“二夫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真是可惜了。”陆朝宗单手撑住下颚,语气慵懒。

李淑慎白着一张脸站在那处被气得直发抖,但因为说这话的是陆朝宗,所以她只能混着怒气往肚子里头咽。

“行了,时辰不早了,本王要去歇息去了。”抬手拍了拍宽袖,陆朝宗从太师椅上起身。

苏致雅上前拱手道:“臣给摄政王引路。”

“嗯。”陆朝宗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一双漆黑暗眸不着痕迹的往苏阮那处瞟看了一眼。

苏阮低垂着眉眼站在那处,纤细的身子被王姚玉挡在身后,只露出一角裙裾,晃晃悠悠的勾着人心。

穿着乌­色­玄袍的颀长身影渐行渐远,大堂内的众人缓慢松下一口气。

李淑慎侧身,猛地抬手将那置于首位太师椅旁的茶碗给摔在了地上,然后破口大骂道:“欺人太甚!”

王姚玉被李淑慎的动作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侧身把身后的苏阮往旁边推了推。

“弟妹,你这是做什么?上好的青瓷茶碗,老爷回来可是会责问的。”拍了拍心口,王姚玉斜睨了李淑慎一眼。

其实瞧见李淑慎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王姚玉是欢喜的,因为在外人面前,李淑慎平日里皆是一副端庄模样,哪里有如此歇斯底里的时候,所以王姚玉觉得,这摄政王偶尔来一趟苏府,还是好事。

“一个茶碗而已,大嫂舍不得,大老爷定也会舍得。”李淑慎抬手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衣襟,面­色­恢复如常。

对于王姚玉来说,她介意的不是其它,只是苏钦顺对李淑慎那让她膈应的态度。

王姚玉知晓,苏钦顺对李淑慎好,是因为二老爷早逝,临终前将一子一女,以及李淑慎托付给了苏钦顺,但这二房的人实在不是好东西,吃着拿着他们大房的东西,还要挑三拣四的欺负他们大房的人。

奈何她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若是她有这李淑慎一半的强势嘴硬,哪里会让她们大房的人被欺负至此。

想到这里,王姚玉禁不住的轻蹙了蹙眉,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苏阮。

她这二女儿不得苏钦顺欢喜,所以平日里王姚玉根本就不敢在苏钦顺面前多提苏阮一嘴,也处处克制着自个儿少管事,平白委屈了人。

只是王姚玉有时心中又难免在想,若是她未生出这样的一个媚人,这二房的人是不是也不会嚣张至此?

但这想法稍瞬即逝,王姚玉清楚,苏阮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即便是长成那钟馗模样,她也舍不得丢弃。

“大姐儿,你带二姐儿回院子里头去吧。”王姚玉一边吩咐女婢打扫大堂,一边对苏惠苒道。

“是。”苏惠苒柔柔应了一声,领着苏阮往大堂外去。

王姚玉伸手拍了拍粘上了茶水的宽袍,心情颇好的斜睨了李淑慎一眼,然后带着丫鬟回了院子。

大堂内只剩下二房的人,苏惠蓁怒视着苏阮的背影,手里的绣帕攥的死紧。

她已然听说了这苏阮与陆朝宗的事,若不是这苏阮刻意勾引,那陆朝宗又怎么会弃了她选这苏阮!明明那降诞日后陆朝宗对她态度极好,眼看着她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却硬生生的被这苏阮折了凤翅。

“妹妹。”苏致重上前,抬手按住苏惠蓁的手道:“气大伤身。”

“哥哥,我不甘心。”苏惠蓁瞪圆了一双眼,目眦欲裂。

“那是陆朝宗,咱们能怎么办呢?”苏致重摇头叹息道:“不过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罢了。”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岤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苏惠蓁瞪着一双眼,一字一顿的道:“就算那陆朝宗手可通天又如何,这宋陵城里想活剥生吃了他的人还少嘛。”

“妹妹,你要做什么?”听到苏惠蓁的话,苏致重的脸上显出几分恐­色­。

“咱们不必做什么,那些想吃人的人,自然会做什么。”眯起双眸,苏惠蓁扭头看向苏致重道:“去武国侯府郑家递请柬,请他们来参加明日的青蟹宴。”

“妹妹……”苏致重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苏惠蓁,神­色­困惑。

“快去。”看到一副蠢相的苏致重,苏惠蓁嫌弃道:“一定要把那武国侯府的小侯爷请来。”

“小侯爷?妹妹你请他做甚?你不是不想嫁吗?”虽然被苏惠蓁嫌弃,但苏致重却还是硬着头皮想问个明白。

“陈郡王出殡那日,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在西阶处喊言不想娶我,反而想要那苏阮,既然他想要,那我就给他。”

恨恨的咬住牙齿,苏惠蓁的嘴角扯出一抹讥笑,使得那张原本还算秀美端庄的面容瞬时狰狞一片。

那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使得她颜面扫地,整个宋陵城的人都知道她是被强塞给那纨绔,还遭了嫌弃,苏阮那狐媚贱人又抢了她的陆朝宗,这一对人,她苏惠蓁怎么能放过!

“蓁儿,那陆朝宗可不是一般人,咱们斗不过的。”李淑慎站在一旁听了片刻,终于是忍不住的开了口道:“今日那陆朝宗明摆着就是在帮着大房那帮人,咱们不能硬碰硬。”

李淑慎看的很明白,那苏阮攀上了陆朝宗,不久之后怕是就会在苏府翻身了。

“自然不会硬碰硬。”苏惠蓁微仰下颚,眸­色­凌厉,“我有的是招让那贱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糟蹋死。”

听到苏惠蓁的话,苏致重突然眸­色­一动,下意识的捻了捻手。

“哥哥,你还站在这处做什么?”苏惠蓁侧眸,蹙眉看向苏致重道:“还不快去给我帮武国侯府递请柬?”

“哦?哦。”苏致重回神,赶紧一瘸一拐的往外去了。

李淑慎看着苏致重那不甚方便的腿脚,又是一股怒从心中起,“若不是那苏致雅和苏阮,重儿的脚怎会如此?”

“母亲放心,这债,咱们一笔笔的让他们还。”

作者有话要说:千丈之堤,以蝼蚁之岤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韩非子》

凤翅?怕不是­鸡­爪子吧?

­鸡­爪子:你侮辱我

☆、独发

翌日, 夏木­阴­浓,黄鹂百啭, 苏府的后花园子里热闹非凡。

肥美的青蟹早早的从外庄子运送过来, 浇上花雕搬上蒸笼屉。

芊兰苑内,苏阮正趴在美人榻上写字, 她已然写完了小小半本, 娟秀的字体沾着晕染的墨汁印在麻纸上,蹭上了苏阮白腻的指尖。

“二姐儿, 该换衣裳了。”平梅拿出新制的裙衫挂在木施上,帮苏阮添上一碗新茶。

“什么时辰了?”苏阮扭了扭酸痛的腰肢从美人榻上起身, 素白的亵衣半敞, 露出里头绯­嫩­­色­的主腰。

“巳时一刻了。”

“唔。”拉了拉衣襟, 苏阮穿上木履鞋,走到彩绘纱屏后换衣,然后拢着长发坐到梳妆台前揽镜自顾。

“二姐儿, 今日要梳个什么髻?”平梅拿着手里的枣木梳,小心翼翼的帮苏阮顺着漆发。

“随意梳个垂髻吧。”苏阮用指尖拨弄着自己的­唇­角, 不甚在意的道。

“是,那奴婢给二姐儿梳个垂云髻。”话罢,平梅拿着手里的枣木梳, 上下翻飞,只片刻便帮苏阮梳好了那垂云髻。

青丝披散,两边垂发后拢,显出白皙额角, 头顶留一盘发,形如垂云,蜿蜒顺遂,别无他饰,­干­净若婷玉香莲。

“二姐儿,要簪这花顶梅簪吗?”平梅拿过妆奁中的花顶梅簪放到苏阮的垂云髻上比划了一下。

苏阮抬眸,看到那花顶梅簪,当即就变了面­色­。

“给我。”上手拿过那花顶梅簪放在掌心,苏阮伸手触了触那花顶梅,上面沾着一些­干­涸的血渍。

“二姐儿,这上头怎么会有血的?”平梅惊惶的瞪圆了一双眼,语气微急道:“您哪里受伤了吗?”

“无事,不是我的血。”用沾湿了的绣帕将花顶梅簪上的血渍擦拭­干­净,苏阮捧着这花顶梅簪发愣。

也不知那陆朝宗的伤怎么样了?昨日里在大堂瞧见他的时候,好似是止了血的。

“二姐儿,这对耳坠子真是好看,今日要带吗?”平梅从妆奁里取出那对玉兔耳坠,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苏阮的耳边比对了一下。

莹莹而动的耳坠子细腻润泽,衬得那小巧耳垂白玉滑璧似得软糯。

苏阮透过面前的花棱镜瞧着这对耳坠子犹豫片刻,然后才缓慢开口道:“……带吧。”

昨日里她刚刚划伤了那陆朝宗,今日还是顺着他心意一些吧,省的那厮又与她多话。

“是。”平梅应声,轻手轻脚的将那对玉兔耳坠给苏阮戴在耳朵上。

装扮完毕,苏阮拢着广袖裙衫从梳妆台前起身,垂眸之际却是突然瞧见了那挂在自己腰间系带上的一只绣囊。

“这是什么时候的绣囊?”伸手掂了掂那绣囊,苏阮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奴婢也不知,只瞧着在妆奁中放着,便私自做主给二姐儿戴上了。”听到苏阮的话,平梅面­色­踌躇,“二姐儿,可是要换下吗?”

“不必了。”放下那绣囊,苏阮垂眸嗅了嗅自己的指尖,然后娥眉轻蹙。

她想起来了,这绣囊不就是乞巧宴上那刑修炜给她送过来止血腥气的吗?这里头装着的檀香丸味道与陆朝宗身上的一模一样,怕还是那陆朝宗的东西。

想到这里,苏阮突然抬眸,在内室之中逡巡了一遍。

芊兰苑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摆置着上次刑修炜送过来的家具物件,就连那破开的窗绡都给补上了。

双手环住臂膀,苏阮突然感觉周身有一种­阴­冷的瘆人感,就好似那陆朝宗无时无刻不在的侵入了她的身旁。

大到一张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小到一对耳坠子,哪里都有那陆朝宗的影子,无孔不入,让人避无可避。

“二姐儿?”瞧见苏阮的模样,平梅奇怪道:“可是冷了?奴婢给您拿披帛过来。”

“不必了。”抬手按住平梅,苏阮抿­唇­轻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去吧。”

“哎。”担忧的看着苏阮,平梅应了一声。

“对了,大姐呢?今日怎么没有来寻我?”抬手摆正那绣囊,苏阮眉眼低垂,让人看不大清楚面上神­色­。

“奴婢也不知。”平梅摇了摇头。

“既然大姐未来,那咱们就去寻她吧。”

“是。”平梅上前托住苏阮的臂弯,与她一道出了主屋。

昨晚上刚下了一场雨,但因为今日天气又是一番晴好,所以苏阮走了一段路便已然感觉有些闷热,全然没有昨晚上的凉爽舒畅。

“阿阮。”苏惠苒穿着新制的罗衫夏裙,笑盈盈的迎面走来,上前挽住苏阮的胳膊道:“我正巧要寻你一道去青蟹宴呢。”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苏惠苒,眉目带笑道:“大姐今日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苏惠苒虽只略施粉黛,但却在额间帖了一朵落梅,那落梅以蜻蜓薄翅为主,上覆金粉,轻薄­精­致。

“听说现下宋陵城内人人都画这落梅妆,我趁着父亲不在,偷摸着让丫鬟去外头给我寻了这额贴来。”

一边说着话,苏惠苒一边伸手抚了抚自己额上的落梅道:“只是可惜我也没有那些绮靡衣物,这落梅要配艳妆才好看。”

“所谓淡妆浓抹总相宜,这落梅虽艳,配上素雅妆容却也不显寡淡,依我看却是正好。”

“是吗?”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苒笑眯了一双眼,然后突然从绣帕之中取出一朵落梅往苏阮的眉心贴去道:“既然好看,那阿阮便与我一道贴着吧。”

“哎……”苏阮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惠苒将那落梅按在了自己额间。

“果然这落梅要配阿阮这般的人物才最是好看。”苏惠苒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苏阮,良久之后才叹息道:“阿阮你贴了这落梅,那些贵戚子弟瞧见你怕是都要走不动道了。”

“大姐莫要胡言。”苏阮上手想将那落梅取下,却是被苏惠苒给按住了手腕道:“别取,这般好看的颜­色­,自然要大家都瞧见,阿阮你若是一出去,那满园子的花都得发妒。”

苏阮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将那落梅给取了下来。

“唉。”苏惠苒叹息道:“可惜了。”

“咱们走吧,不然去晚了,这青蟹怕是就吃不上了。”拉住苏惠苒往后花园子里头去,苏阮攥着手里的额贴,小心的将它收入宽袖暗袋之中。

后花园子里头早已聚集了一堆人,男女分座,中间隔着一条溪流,浅水可见,清石腻滑。

苏阮与苏惠苒坐在一处,面前摆置着两盘肥美青蟹,壳大如盘,黄多油满,那浓郁的花雕酒味伴随着蟹香扑鼻而来。

所谓蟹­肉­上席百味淡,吃蟹是一件极为风雅的事,而今次的青蟹宴又是陆朝宗所办,自然更为­精­致气派。

人人面前摆置着吃蟹用的白银蟹八件,隔壁桌上早已吃开,雪白鲜­嫩­的蟹­肉­被置于三足鼎立的爵上,|­乳­|白胶粘的蟹膏和流黄的蟹黄随之涌出,鲜香扑鼻,惹人垂涎。

“阿阮,咱们也试试?”苏惠苒拿起一只青蟹放在小方桌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用圆头剪子将那青蟹的大螯和蟹脚剪下。

鲜­嫩­的汤汁四溅开来,沾了苏阮一手。

“大姐,你慢些,莫被蟹足刺了手。”苏阮伸手拿过那两只大螯,把它置于一旁的三足爵上,然后下意识的嘬了嘬手上的汤汁。

“哎呀。”看到苏阮的动作,苏惠苒赶紧用手里的腰圆锤轻打了打苏阮的手背。

苏阮回神,赶紧用绣帕把手擦­干­净,然后抬眸四顾,突兀就对上了陆朝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陆朝宗茹素,不食青蟹,面前只摆置着一杯薄酒和一碟形如香芋的落花生米。

他靠在石亭坐塌上,周边满是前来说话的大臣家眷,男女皆有。

只这厮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他眯眼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副慵懒模样,好像随时都会睡过去似得。

用力擦了擦自己沾着蟹膏的手,苏阮下意识的伸手触了触自己耳垂上的那对白玉兔耳坠子。

刚才戴上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子被那陆朝宗一看,苏阮不知为何竟感觉有些羞赧。

“阿阮,这蟹膏真是肥­嫩­的流油,你尝尝。”

将那三足鼎往苏阮的面前推了推,苏惠苒笑眯眯的催促道:“快点尝尝。”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拿过那长柄杓将蟹膏放入口中。

蟹膏香软,透着浓郁的花雕酒香,入口即化,鲜香味美,回味悠长。

“怎么样?”苏惠苒期待的看着苏阮。

“嗯,好吃。”苏阮点了点头,神­色­微惊道:“我从来没尝过这般好吃的青蟹膏。”

“傻阿阮,你也不瞧瞧今日是谁办的宴,那摄政王手里头出来的东西,哪件是差的。”凑到苏阮耳畔,苏惠苒语气轻缓道:“就是这银制的蟹八件,一人一套,在座数百人,就是一笔大数目。”

确实,这银制的蟹八件打造­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怕还是宫里头出来的东西。

“咦,阿阮你这耳坠子瞧着可不是咱们府里头的东西?”苏惠苒突然指着苏阮的耳垂道:“瞧着真­精­致。”

苏阮抿了抿­唇­,正欲说话时只听得身后道:“宫里头银作局出来的东西,自然­精­致。”

作者有话要说:

苏惠苒:傻阿阮,你也不瞧瞧今日是谁办的宴

苏二二:是我老公啊

我,又睡过头了……

☆、独发

苏阮与苏惠苒寻声看去, 只见那孔君平一身靛蓝广袖罗裙衫站在两人身后,正盯着苏阮双耳上的那对白玉兔耳坠子看, 脸上神­色­有些怪异。

“孔姑娘。”苏惠苒从宴案后起身, 朝着孔君平微微屈膝道:“多日不见,可安好?”

“甚是安好。”孔君平抿­唇­轻笑, 视线落到苏阮身上, 眸­色­有些冷淡。

苏惠苒站在一旁,看着那与苏阮一般同样一身广袖罗衫裙与垂云髻的孔君平, 面­色­微有些担忧的转头看向苏阮。

苏阮静站在那处,脸­色­沉静, 双耳上的白玉兔耳坠子轻微晃动, 衬出一截纤细脖颈, 招人侧目。

“苏阮姑娘戴的这耳坠子甚是­精­致,不知是何人所赠?”孔君平说话时扯着­唇­角,面上虽在笑, 眼中却并无笑意。

昨日里那陆朝宗送苏阮这白玉兔耳坠子时孔君平是瞧见的,甚至还上前说了话, 所以苏阮自然知道这孔君平现下是在为难自己。

也怪她,想戴这耳坠子便戴出来了,却忘记了该如何向他人解释。

“不知孔姑娘尝过这花雕醉青蟹了没有, 味道甚是肥美。”苏惠苒看出苏阮与孔君平不合,当即便开始打圆场。

孔君平面­色­怪异的看了苏惠苒一眼,然后突然掩­唇­轻笑道:“罢了罢了,是我强求了。”

该是她的, 终是她的,不该是她的,再强求又如何呢。

孔君平拢袖落座,然后朝着苏阮和苏惠苒招了招手道:“心中有些不快,平白惹了苏大姑娘和苏二姑娘的气,莫见怪。”

一边说着话,孔君平一边伸手倒出两杯花雕酒道:“这两杯酒水全当是我的赔礼,还望苏二姑娘和苏大姑娘赏脸。”

苏惠苒侧眸看了一眼苏阮,脸上显出几分犹豫神­色­。

苏阮抬袖落座,端起那杯花雕酒一饮而尽道:“孔姑娘不过快人快语罢了,我未曾放在心上,只是您身为孔家人,言行举止如此,怕是有些说不过去。”

孔君平是那衍圣公的胞姐,大姐又与那衍圣公定了亲事,这日后大家都是亲家,实在是不该撕破脸皮。

只是这孔君平明面上看着一副大情大义之相,一碰到这陆朝宗却还是难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说到底,还是情难控罢了。

苏惠苒坐到苏阮与孔君平之间,小口抿着将那花雕酒饮尽道:“这花雕酒酒­性­柔和,馥郁芬芳,配这青蟹实在是美味至极。”

“是啊,我还未尝过这青蟹呢。”孔君平挑拣出一只青蟹,然后拿起圆剪将其两只大螯剪下道:“我与常人不同,最喜这两只大螯里头的­嫩­­肉­。”

“这青蟹本就无甚蟹­肉­,也只大螯内多藏了一些。”苏惠苒侧头,与孔君平说着话。

苏阮坐在一旁擦了擦面前的小案,一双眼不由自主的又往陆朝宗那里瞟了瞟。

陆朝宗靠在那处,身旁站着刑修炜,正附在他的耳旁说着什么话,他半阖着一双眼,捏着手里的酒爵,酒爵清透,隐现出里头橙黄清亮的花雕,酒爵上附着一龙凤纹,花雕晃动时随酒晕而动,仿似活物。

“阿阮,你瞧什么呢?”苏惠苒转头看到苏阮定定的瞧着一处看,便压低了几分声音道:“阿阮,你瞧那摄政王眼尾处的伤,谁那么胆大包天,竟然敢伤了他呀?”

“唔……很是胆大包天。”苏阮含含糊糊的应了苏惠苒一声,只饮了一杯花雕的身子隐隐感觉有些发热。

孔君平拿着手里沾满蟹膏的长柄斧,双眸轻动。

“武国侯府郑家的人来了。”帮苏阮又添了一杯酒,苏惠苒侧眸道:“那小侯爷怎么也来了?”

顺着苏惠苒的手指方向看去,苏阮只看了一眼那郑景焕便撇过了头道:“大致是来凑热闹的吧。”

苏阮话罢,就瞧见苏惠蓁与苏致重远远迎了上去,与武国侯府郑家的人笑意盈盈的说话。

“我看是那苏惠蓁特意请过来的吧。”苏惠苒的脸上显出一抹讥笑道:“怕不是请过来撑场子的?”

“谁知道呢。”苏阮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将面前的花雕酒往苏惠苒的方向推了推道:“大姐,我不大胜酒力。”

“那就少饮些,你瞧我,都给忘了,这青蟹还是用花雕炖煮的呢,你也不能多食。”

“嗯。”苏阮点了点头,然后用银箸夹起一颗红­色­莲雾放入口中。

果­色­鲜艳的红­色­莲雾呈绯红­色­,内里|­乳­|白,咬在口中味道清淡,鲜­嫩­多汁,隐带幽香。

“这莲雾倒是新鲜的紧,你不能吃青蟹,那就多吃些莲雾吧,等会子回芊兰苑让禄香给你再做点吃食。”

“唔。”苏阮含着嘴里的莲雾,冲着苏惠苒点了点头道:“母亲和四妹妹呢?”

“今日的青蟹宴母亲忙了一日,四妹妹怕是还缩在院子里头没出来呢。”

一说到四妹苏惠德,苏惠苒便忍不住的叹息,“四妹那­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的,不欢喜与人亲近,便是在母亲跟前也不会多说几句话。”

因为苏惠德年纪最小,十三岁尚成童,所以王姚玉便带在身边养在院子里,但苏惠德沉闷不喜说话,就是对着日日相处的王姚玉也不多言,更别说是她们这些不常多见的姊妹了。

“那我去瞧瞧吧。”苏阮犹豫片刻后道:“我也许久未见四妹妹了。”

自重生以来,苏阮便只在头几日苏钦顺的书房内见过一次苏惠德,然后直到现下都未再碰见过。

“也好,你呆在这处也吃不了什么东西。”

话罢,苏惠苒偷摸摸的往一旁孔君平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抬手按住苏阮的手背道:“对了,四妹妹欢喜吃菱角,近日的菱角最是新鲜,你去的时候让丫鬟备好,一道带过去。”

“嗯。”苏阮点了点头,与孔君平告辞之后便提着裙裾从宴案后起身,往一旁小路绕去。

孔君平垂着眉眼,细细敲着面前的蟹壳。

苏惠蓁微侧头,伸手推了一把苏致重,苏致重赶紧把手里的酒杯递给郑景焕。

郑景焕心里头存了气正在吃闷酒,连一眼都不愿瞧见眼前的苏家二房兄妹。

“景焕兄。”苏致重抬手拍了拍郑景焕的肩膀,笑眯眯的道:“后花园子的池塘那处开了满池芙蕖,甚是好看,不知景焕兄可有兴趣同游呀?”

“不去。”郑景焕撇头,连一点面子都不给苏致重。

侯夫人坐在一旁,脸上的面­色­有些难看,“去吧,出去散散心,透透气,你瞧你这酒吃的,怕不是都要醉了。”

听到侯夫人的话,郑景焕又闷头吃了一杯酒,然后才红着一张脸,摇摇晃晃的起身。

“哎,景焕兄,这处走。”苏致重抬手掰过郑景焕的身子,领着他往一旁小路走去,腿脚依旧有些跛瘸。

看着苏致重带郑景焕走远,苏惠臻面­色­温柔的给侯夫人斟了一杯花雕酒道:“夫人,这青蟹虽好,但­性­属寒,吃多了也伤身。”

侯夫人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惠蓁,面­色­稍愉。

虽然侯夫人不承认苏惠蓁的家世,但现下木已成舟,至少这个苏惠蓁脾­性­秉­性­还是不错的,嫁进来她武国侯府也还算是过得去。

陆朝宗靠在坐塌上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然后突然双眸一暗,拢袖起身,脚步沉稳的往苏惠蓁的方向走去。

他原本就气魄摄人,再加上眼尾处的血痕,更是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血腥煞气,缓步走来时浑身冷冽,直看的人心肝颤。

喧闹的欢笑声渐歇,众人闷头吃酒,眼看着那陆朝宗居高临下的停在苏惠蓁处,细薄­唇­瓣轻勾道:“苏三姑娘,你送本王的那檀香木吊坠本王甚是欢喜。”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惠蓁一愣,然后赶紧起身行礼道:“这是臣女应做的,只要摄政王欢喜便好。”

苏惠蓁不知道这陆朝宗为何会突然对她提起那檀香木吊坠,但此刻陆朝宗主动上前来搭话,让苏惠蓁心中隐隐的出现一抹期待。

“只是可惜,苏三姑娘的情本王不能应呀。”陆朝宗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满脸遗憾道:“苏三姑娘已与小侯爷有了婚约,是万万做不得此事的。”

陆朝宗话音一落,满座哗然。

侯夫人站在一旁,面­色­难看至极。

“王爷此话怎讲?臣女可什么都未做。”苏惠蓁瞪着一双眼,紧攥住了手里的绣帕。

苏惠蓁拿那檀香木吊坠时根本就没细看,便呈上去给了陆朝宗,难不成那苏阮真在檀香木吊坠上刻了什么隐晦暗词?

想到这里,苏惠蓁面­色­陡变,暗咬紧了牙关。

“苏三姑娘刻在那檀香木吊坠上的字,难不成还要本王一字一句的念出来?”陆朝宗的眸­色­陡然冷冽,说话时也带上了几分戾气,“本王念你与小侯爷订了亲事,本不欲多言,但苏三姑娘未免做的过了些。”

“那些滛词艳曲的东西,本王看了眼污。”说罢话,陆朝宗猛地从宽袖暗袋之中抽出那檀香木吊坠扔在宴案上。

木制的吊坠砸在案面上,发出一阵闷响,侯夫人垂眸看着上面的诗曲,双眼一翻,差点晕厥过去,还好被一旁的女婢将人给扶住了。

☆、独发

苏惠蓁瞪眼看着那檀香木吊坠上头的诗曲, 面­色­惨白,耳旁皆是那宾客议论纷纷的声音。

今次青蟹宴, 陆朝宗请了宋陵城内所有权贵, 如若此事成真,那苏惠蓁这一辈子的名声就都毁了, 就算是有圣旨强压, 那武国侯府郑家也定是容不下自个儿的。

“王爷,其实这檀香木吊坠不是臣女的, 是苏阮的,是她刻的这些东西!”

苏惠蓁看了一眼那侯夫人, 急于撇清关系, 便不管不顾的将话说了出来, 根本就没细想为何这陆朝宗要此刻才将檀香木吊坠上有滛词艳曲一事说出来。

“那苏阮也是太不知羞耻了一些,竟然刻出这样的东西来!王爷,是那苏阮要陷害臣女啊!”

苏惠蓁红着一双眼, 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仿佛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陆朝宗瞧瞧。

“哦?”陆朝宗缓慢勾­唇­, 眼尾轻挑,“这檀香木吊坠是苏二姑娘雕的?那怎么会在苏三姑娘的手上?”

被陆朝宗说出的话噎了喉咙,苏惠蓁有一瞬没反应过来, 然后眼中突兀印出陆朝宗那满脸讥讽的表情,便立时明了此事不过是陆朝宗在诈她的话罢了。

哆嗦着­唇­瓣说不出话来,苏惠蓁被气得浑身发颤,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开始发抖。

侯夫人面­色­难堪的往后退了一步, 原本对苏惠蓁的好感消失殆尽,她看着周围平日里与她交好的那些夫人姐儿窃窃私语的模样,只感觉颜面丢尽,恨不得立时就去面圣将这婚给退了。

“三姐儿。”李淑慎从后走出,面­色­焦急的一把按住她浑身发抖的身子。

陆朝宗神­色­慵懒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语气渐缓,“果然不是自个儿雕出来的东西,苏三姑娘连这檀香木吊坠原本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说罢话,陆朝宗又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檀香木吊坠挂在指尖上轻晃道:“瞧,这才是那天降诞日上的东西。”

一边说着话,陆朝宗一边勾着那七彩五股的吊坠绳,缓慢系到腰间绶带上,与那绣囊细细贴到一处。

苏惠蓁急促的喘着气,突然双眸一闭瘫软下来。

李淑慎面­色­紧张的一把抱住她绵软的身子大叫,“哎呦,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陆朝宗弯腰,从那宴案上端起一杯酒水,照着苏惠蓁的脸就泼了上去。

“啊……”李淑慎被波及,下意识的就松开了抱着苏惠蓁的手去挡脸。

苏惠蓁直挺挺的下坠,冗长的宽袖带倒身旁的宴案,后脑勺狠狠的磕在地上,发出一阵闷响,这才真的晕厥了过去。

“啧啧。”扔掉手里的酒杯,陆朝宗用绣帕擦了擦手道:“苏三姑娘真是无趣,连个玩笑都开不得。”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自个儿的祸撇得一­干­二净,但人家是陆朝宗,挟天子,杀陈郡王,哪里有他不敢做的事?现下不过小小一个姐儿,便是立时死了,也是不妨事的。

众人闷不吭声的坐在那处不说话,李淑慎撕心裂肺的吼着,掌心处皆是苏惠蓁脑后流出来的血渍。

“啊……来人哪,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啊!蓁儿?蓁儿你醒醒啊!蓁儿……”发髻散乱的李淑慎扶趴在苏惠蓁的身上,哭的连气都喘不上来。

侯夫人被女婢扶着往一旁去了,她的面­色­极其难看,看向苏惠蓁的目光就像是要吃人一样,恨不得这人立刻死了才好。

女婢婆子惊惶上前,将满身血渍的苏惠蓁从地上扶起,抬抱着往小路上去了,那血渍滴滴答答的流了一路,甚是恐怖。

李淑慎哭哭啼啼的跟在一旁,脸上妆容尽失,就像一瞬老了十七八岁。

王姚玉也被这情况惊得面­色­惨白,在苏致雅的提醒下才赶紧让婆子去唤大夫,然后急匆匆的跟在李淑慎身后去了。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脚下的血渍,穿着皂靴的脚轻动,碾住那块冒牌的檀香木吊坠便用力踩碎了。

那檀香木吊坠泡浸在血泊里,被陆朝宗用极大的力道碾成渣滓。

众人瞧见陆朝宗的模样,当即就暗缩了缩脖子,噤若寒蝉,心中知晓这苏惠蓁怕是惹了这阎罗王不快了。

后花园子处,苏阮正提着裙裾往苏惠德的院子那里去,一点未听到身后的风波。

苏致重引着脸­色­涨红,呼吸粗重的郑景焕跟在苏阮身后,双眸暗浑。

“哪,哪去呀?”郑景焕大着舌头,使劲的拉扯着自己的衣襟,脸上细密密落下来的都是冷汗。

“小侯爷莫急,这就到了。”苏致重抬手扶住郑景焕歪歪扭扭的身子,踮起脚尖往苏阮的方向看了一眼。

苏阮正被苏惠蓁安排好的丫鬟拦住了路。

“二姐儿,这是刑大人托奴婢给您的。”

那丫鬟偷摸摸的将手里的纸条递给苏阮,压着声音道:“刑大人说,摄政王在前头的绣楼里等您。”

听到这丫鬟的话,苏阮神­色­疑狐的捏着手里的纸条不吱声。

“二姐儿与奴婢来。”那丫鬟也不等苏阮反应,径直便抬手拉住她的胳膊往一旁去。

苏阮被那丫鬟扯得一个踉跄,刚想挣脱却发现那丫鬟的手劲大的厉害,她抽了半日都未将胳膊从那丫鬟的手里抽出来。

看到苏阮往绣楼的方向去了,苏致重赶紧带着郑景焕跟了上去。

绣楼旁是一座假山,侧边有一池塘,里头开满了夏日清荷,因为已过白露,所以莹碧荷叶边缘处微有枯黄,搭拢着软绵的长梗弯曲着背脊与一两朵枯荷挤在一处,犹似断根草。

“二姐儿,请。”丫鬟拉着苏阮的胳膊,引她走上假山石阶。

石阶窄小,只能容一人过,丫鬟随在苏阮身后,缓慢退了下去。

苏致重带着郑景焕前来,仰头看到苏阮那半隐半现于青苔小阶上的窈窕身段,眸­色­暗动。

“阮……苏三……”郑景焕突然猛地一下挣脱开苏致重的手,手脚并用的爬上了石阶。

苏致重半隐于一旁的假山石壁后,眼看着那郑景焕跌跌撞撞的走到苏阮身后,却是不动作,只盯着人猛看,因为吃了加了料的花雕酒,整个人面­色­涨红的很,双眸圆睁,满是血丝。

苏阮转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郑景焕,当即就被吓了一跳。

抬手扶住身旁的假山壁,苏阮下意识的抬眸往一旁绣楼中看去。

只见那空荡荡的绣楼内空无一人,就连刚才那丫鬟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苏阮心中大惊,她努力的稳住心神,然后突然猛地一下拔腿就往绣楼的方向跑去。

郑景焕大喘着气跟在苏阮身后,一步一缓的走的十分吃力,似乎脚重千斤。

苏阮躲到绣楼里,哆嗦着手将绣楼的绣门栓上,然后又搬了绣墩去堵门,最后甚至还想将那红木圆桌推下来,但因为力气太小,只能作罢。

缩着身子躲在红木圆桌下,苏阮大口喘着粗气,透过细薄的窗绡看到那站在绣门口的人影,正在尝试着推门。

绣楼处在后花园子偏僻一角,平日里基本就不会有人路过,刚才那丫鬟带她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那陆朝宗特意选的地方,却是不想竟是个诈。

到底是谁要害她?

郑景焕吃了酒,浑身发热,眼看着苏阮躲进绣楼,就开始“砰砰砰”的撞门,那震人的撞门声阵阵敲在苏阮耳中,让她不自禁的开始害怕。

“哐当”一下,绣楼的门被撞出一条裂缝,门栓摇摇欲坠。

苏阮瞪圆了一双眼,手忙脚乱的从红木圆桌下爬出来,然后使劲的伸手推开绣楼的绮窗。

绣楼下是一方池塘,离地两三尺。

苏阮大口喘气往下猛看一眼,纤细的手指紧紧抓在绮窗边缘,面­色­惨白。

“砰”的一下,绣楼的门被郑景焕撞开,他跌跌撞撞的冲进来,闷头撞在一方红木圆桌上。

苏阮背靠在绮窗上,身后是从池塘处送进来的凉风,裹挟着细­嫩­荷香,争先恐后的闯进她急促的呼吸中。

郑景焕瘫在地上,良久不动,苏阮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身体紧绷。

突然,绣楼门口又冲进来一人,苏致重跛着脚,一双浑浊眼眸紧盯在苏阮身上,就像是嗡嗡盯上了­嫩­­肉­的搓手苍蝇。

“苏致重?”苏阮咬牙看向苏致重,扣在窗棂上的手指用力攥紧。

“苏阮,你让我跛了脚,我怎么还能让你活得逍遥自在呢。”苏致重一缓一步的朝着苏阮的方向走去,眸­色­血红,“你跟那苏致雅做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绿玉那蠢笨东西着了你们的道,我哪至于如此。”

听着苏致重咬牙切齿的话,苏阮纤细的身子使劲往绮窗后仰,摇摇欲坠。

“唔……”突然,躺在地上的郑景焕一个翻身,纠缠的扒住了苏致重的脚。

“妈的,放开!”苏致重低头看着那死抱住自己小腿不放的郑景焕,使劲的朝着他踹去。

郑景焕眸­色­涣散的盯着面前的苏致重瞧,使劲的磨蹭着他,因为吃了药,所以那攥着苏致重的手劲力道大的吓人,苏致重挣扎了半天都没挣脱开。

“苏,苏三……嘿嘿嘿……”抱着苏致重,郑景焕凑上去就要亲,被苏致重一拳打偏了头。

☆、独发

看着那纠缠在一起的郑景焕和苏致重, 苏阮不着痕迹的轻挪了挪步子。

“妈的,苏阮在那里!”苏致重使劲掰住郑景焕的脑袋, 将他往苏阮的方向甩去。

“啊……”苏阮惊叫一声, 抱头又钻回了红木圆桌底下。

郑景焕晃了晃晕眩的脑袋,抬手又抱住了苏致重的腰。

苏致重正弯腰想将苏阮从红木圆桌下拖出去, 却是被郑景焕给阻住了路。

“放开!”使劲的掰扯着郑景焕箍在自己腰间的手, 苏致重因为瘸了一条腿,所以动作不是十分灵活。

红木圆桌被苏致重掀翻, 苏阮大叫着往绣楼门口跑去。

闷头撞进陆朝宗怀里,苏阮疼的鼻子发酸, 满口吸进去的都是那浓郁的檀香味。

宽大的摆袖扬起将苏阮拢进怀里, 陆朝宗抬脚一踹, 苏致重与郑景焕团团滚在一处,撞在大开的绮窗上。

绮窗不堪重负,窗棂断裂, 连带着那细薄的窗绡被两人带着往外掉。

“扑通”一声,苏致重和郑景焕摔到绣楼下的池塘里, 陷阱烂叶淤泥里。

苏阮半伏在陆朝宗的胸前,被吓得不轻,掩在裙裾下的双腿抖得打颤。

“没事?”抬手抚上苏阮那张浸着冷汗的脸, 陆朝宗的指尖轻划过她媚长的眼尾。

苏阮哽咽着喉咙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的攥紧了陆朝宗的衣襟。

抬手牵住苏阮的手走下绣楼,陆朝宗领着她往那池塘边走去。

苏阮看着那滚在池塘里挣扎的两个泥人,使劲的托住了陆朝宗的胳膊, “我,我想回芊兰苑……”

听着苏阮那可怜兮兮带着哭腔的声音,陆朝宗顿住步子,转头看向她道:“记了那么多小帐,这轮到算账的时候怎么就怕了呢?”

小帐?这陆朝宗难道说的是她记得那些“仇”?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瞪圆了一双眼,眼眶里头还带着泪珠子,这会子溜溜的就滚了出来。

这厮是从哪处知道的事……

抬手擦去苏阮脸上的泪痕,陆朝宗帮她把零散的乱发拨到耳后,指尖轻触到那圆润的白玉兔耳坠,“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才最是痛快。”

话罢,陆朝宗突然一把拽住苏阮的胳膊,直接就半搂半抱的把她带到了池塘边。

苏致重正扒着池塘旁边的大石块想从满身淤泥的池塘里出来,却是被陆朝宗一脚碾住了手背。

“啊……”糊着淤泥连脸都看不清楚的苏致重张嘴大喊,嘴里黏稠稠的还带着烂边荷叶渣滓。

“瞧,叫的多好听。”箍着苏阮的腰肢把人按在身边,陆朝宗突然厉声道:“抬脚。”

被陆朝宗陡然隐戾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苏阮下意识的就抬起了脚。

“踩。”眯着一双眼,陆朝宗一脚将苏致重的脑袋用脚拨到苏阮的脚下。

苏阮颤巍巍的落脚,还没踩稳就感觉腰肢处一紧,自己已然被陆朝宗给托抱了起来。

“唔唔……”被苏阮踩着脑袋的苏致重侧脸挤在池塘边缘的淤泥里,双眸紧闭,一点动弹不得。

苏阮全身的重量都踩在了苏致重的脑袋上,陆朝宗还在不住的往她身上施力。

面无表情的绷着一张脸,陆朝宗一手挡住苏阮下倾的趋势,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往下压。

“他,他不动了……”苏阮红着一双眼往下看去,只见那苏致重被自己踩在脚下,满嘴满口的淤泥。

把苏阮从苏致重的脑袋上抱下,陆朝宗随手折过一顶圆形荷叶盖在他的脑袋上遮住脸,然后转头看向那一旁的郑景焕。

郑景焕躺在淤泥里,浑身燥热的胡乱拍打着水,然后突然一把拽住了苏致重的袍角凑上去。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苏阮眼看着那郑景焕抱住浑身沾满湿滑淤泥的苏致重,有些心颤的往后缩了缩。

“美人在怀,有什么不对劲的。”一甩宽袖,陆朝宗勾住苏阮的小手指捏了捏,然后突然侧眸往一旁看去。

不远处的小道上急匆匆的跑来几个婆子女婢,除了苏府的人还有武国侯府郑家的人,走在最前头的那个是刚才带苏阮进绣楼的丫鬟,侯夫人面­色­苍白的随在最后,被婢女扶着,跌跌撞撞的一副踉跄模样。

“走。”一把拉过苏阮,陆朝宗单手托抱住她的腰臀将人扛在肩上,然后踩着一旁的假山石壁飞跃而下,侧身躲了起来。

“啊……”失重感传来,苏阮伏在陆朝宗的肩膀上,一双藕臂搂抱着他的脖颈,抑制不住的惊叫起来,被陆朝宗反手一把抱到怀里捂住了嘴。

“唔……”背靠在陆朝宗的胸前,苏阮透过面前的石壁孔,就瞧见那丫鬟引着人往这处来。

“夫人,在这里!”丫鬟手指向池塘方向,看到那被郑景焕压在身下,满身覆盖烂叶淤泥的人,脸上不着痕迹的闪过一抹笑意。

“啊……”侯夫人瞧见那敞着衣襟,正不停拉拽着身下人的郑景焕,惊得差点晕厥过去,“快,快拉上来啊!”

大喘着气,侯夫人使劲的朝着身旁的婆子怒喊。

那些婆子赶忙回神,上前将郑景焕从池塘里头拉出来。

满身脏污淤泥的郑景焕大张着嘴,像坨烂泥似得瘫在地上,然后突然使劲的蜷缩起身子一哆嗦,抱住身旁一个婆子的腿不放。

“哎呦,小侯爷呀,小侯爷……”那婆子被郑景焕带倒在地,吱哇哇的胡乱叫起来。

看到那形如疯狗般扶趴在老婆子身上的郑景焕,一旁的婆子大惊,赶忙上前拉拽,直把那郑景焕身上厚厚一层淤泥衣都给扯了下来,却还是止不住人的动作。

“嗷嗷嗷……”被郑景焕狠狠拽下一把头发的老婆子捂着秃顶的脑袋大叫,指缝处沁出血渍,旁边三五婆子左拉右拽的,才终于将那郑景焕给掰扯了下来。

“那里还有人呢!”一旁的丫鬟领着其余苏府的婆子将那昏厥在池塘边的人拉拽出来,然后看着那形如男子状的泥人发愣。

这不应该是二姐儿吗?

“哎呦,这是三少爷呀。”苏府婆子大惊,帮苏致重把脸上的淤泥擦­干­净道:“瞧瞧,可不是三少爷嘛,这怎么和小侯爷落一个池塘子里头去了呢?”

婆子咋咋呼呼的说着话,这嘴一点把门的都没有。

“三姐儿摔砸了脑子,淌了一地的血,这三少爷又落了池塘,二房今日也不知是犯的什么冲哟。”

“快抬回院子里头去吧,这大热天的,人的身子怎么都僵了啊……”婆子三嘴八舌的说开了,手忙脚乱的把苏致重从地上抬起来往院子里头送。

那丫鬟站在原处看着婆子把人抬远,停顿片刻之后反身往绣楼上去了。

陆朝宗抬眸看了一眼那丫鬟,突然勾­唇­讥笑一声。

“在这等我。”抬手按了按苏阮的脑袋,陆朝宗撩袍跨上石阶跟着往绣楼里去了。

片刻之后,一浑身裹着绸布的物事从破败的绮窗处被踹下来,砸在池塘里。

苏府的婆子早就带着苏致重去了,武国侯府郑家的婆子也拉拽着­精­疲力竭的郑景焕走了,一方绣楼处,只余下苏阮一人还站在假山石壁后发愣。

所以根本就没有人瞧见那被裹在绸布里从绮窗处扔下来的东西。

池塘水渐深,那团东西越沉越低,最后没顶,没了声息。

“发什么呆,走吧。”陆朝宗抬手,弹了弹苏阮的额头。

苏阮受惊,红着一双眼捂住泛红的额头道:“好疼……”

“怕不是要疼的再厉害些。”斜睨了苏阮一眼,陆朝宗摊开手掌露出一张纸条道:“这种破烂字,怎么可能是本王写的。”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陆朝宗手里的纸条,声音嗡嗡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她还以为这陆朝宗又要戏弄她呢。

“蠢货。”单手碾碎那张纸条,陆朝宗帮苏阮将歪斜的腰间系带扎好,然后装作不经意的触了触那挂在系带上的绣囊道:“走吧。”

“去哪里?”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睁着一双眼,眼眶泛红。

“送你回芊兰苑。”话罢,陆朝宗率先走在前头,单手负于腰后,慢悠悠的开口道:“本王可没有那么饥不择食。”

苏阮攥着自己的罗袖不出声,磨蹭蹭的跟在陆朝宗身后往假山石壁外去。

也不知是谁巴巴的让刑修炜用粉彩花卉食盒给她送了四道吃食,硬是要她去春风十里赴约。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气氛有些凝滞,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陆朝宗颀长的背影,深觉这次确是这厮救了自个儿,不然现下怕就是自个儿被那些婆子从池塘里头像死狗一样的拖出来了。

不仅颜面尽失不说,就是名节都不保。

“刚才有个婆子说,那苏惠蓁摔了脑子。”苏阮走在陆朝宗身后,静默良久之后才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怎么会摔了脑子的?”

“本王怎么知道。”陆朝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颗花中花来,语气冷淡的应了苏阮一声。

听到陆朝宗那不冷不热的话,苏阮也熄了继续攀谈的心思,只低头盯着自个儿的绣鞋看。

刚才那陆朝宗抱着她站在苏致重的脑袋上,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脚下黏糊的湿意,这会子绣鞋上都是湿漉漉的污泥烂叶子,就连裙裾上都沾了一些边。

苏阮正闷头走着,突然撞上陆朝宗的后背,她捂着鼻子仰头看去,只见那厮盯着侧边一方清泉活眼,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苏阮探出半个脑袋,朝那清泉活眼处看了看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很奇怪。”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缓慢收袖将那一对花中花扎紧在宽袖暗袋之中。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苏阮疑惑的眨了眨眼。

“过来。”踩着脚上的皂靴,陆朝宗往那清泉活眼处走了几步。

苏阮跟在陆朝宗身后,眸­色­懵懂。

“你看那处。”伸出手指指向那泉眼,陆朝宗眸­色­冷冽。

“嗯?什么?”苏阮努力的眯眼看去,但却什么都没瞧见。

“凑近点。”

“哦,啊……”那清泉活眼以白玉砌边,苏阮刚刚提着裙裾踩上那白玉,就被陆朝宗单手推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子:二房今日也不知是犯的什么冲哟

冲天炮小宗宗:哼

☆、独发

“噗, 唔唔……”苏阮沉浮在那泉水里,用力的拍打着水花, 面­色­惊恐。

陆朝宗负手站在白玉砖上, 慢条斯理的褪下身上的宽袍,然后下水把苏阮从清泉里头抱出来。

“噗咳咳咳……”泉水不深, 只到陆朝宗的肩膀处, 但却没过苏阮的头顶。

使劲的抱住陆朝宗的脖颈,苏阮缠手缠脚的抱住他, 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前头众人参加完青蟹宴,皆往这处来准备出府, 却是冷不丁的瞧见那浑身湿漉被陆朝宗用宽袍裹住了身子的苏阮。

一众人停在原处不敢上前, 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苏致雅从后面挤出, 急匆匆的跑到苏阮身旁道:“阿阮?”

苏阮呛了水,喉咙里头沙沙的还有些涨疼,她软绵绵的靠在陆朝宗怀里, 长睫轻颤。

“落了水。”抬手挡开苏致雅伸过来的手,陆朝宗半蹲在地上, 身上湿漉漉的满是泉水,“唤大夫过来。”

“是。”苏致雅应声,赶紧吩咐身后的兴文去请大夫。

兴文面露难­色­道:“大公子, 府内的大夫都在二房。”

苏惠蓁撞了后脑,苏致重不知生死,二房现下简直是忙翻了天。

“那就去外头请!”平日里温雅的苏致雅突然怒吼,双眸隐红。

“是。”兴文惊了惊神, 不敢怠慢,赶紧疾奔而去。

陆朝宗双手将苏阮托抱起来,踩着满是湿漉水渍的皂靴往外去道:“烧好热汤和姜茶。”

“是。”听到陆朝宗的话,苏致雅跟在后头的步子一顿,赶紧先行一步去了芊兰苑。

满身湿漉的苏阮缩在陆朝宗怀里,整个人蔫蔫的没有什么生气。

掐着苏阮的腰肢将人贴近自己,陆朝宗单手托在她的腿弯处,突然俯身凑到苏阮的耳旁道:“阿阮姑娘湿身落水,为本王所救,是不是要以身相许才好?”

苏阮正浑浑噩噩的歪着脑袋,听到陆朝宗的话,豁然就瞪圆了一双眼。

她就说这厮怎么突然把她给推水里头去了呢,原来是在这处等着她呢!

这贼喊捉贼的戏码真是让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别动。”掐紧苏阮的腰肢,陆朝宗轻勾­唇­角道:“本王手劲大,若是伤了阿阮姑娘可就不好了。”

腰肢处的力道不大不小,既防住了苏阮的动作,又未伤她,让被陆朝宗禁锢着的苏阮根本就挣脱不得。

细喘着气,苏阮抬眸看向面前的陆朝宗,喉咙微哑道:“王爷何不乘风气,扶摇直上九万里?”

听出苏阮话中的讽刺意味,陆朝宗不怒反笑,暗掐了掐苏阮的腰肢道:“阿阮姑娘现下怕是没弄明白自个儿身在何处,你在本王的掌心里。”

声音低哑的说着话,陆朝宗特意咬重了那最后的一句话,抵在苏阮腰肢处的指尖轻动,暗掐入了她的腰­肉­。

“阿阮姑娘的腰真细,自古有楚王爱细腰,朝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后带,扶墙而后起之事,阿阮姑娘这细腰,莫不也是为了本王所练?”

苏阮虽已知晓这陆朝宗不要脸起来连鬼都怕,但却不知道这厮能不要脸成这样。

气呼呼的鼓起了脸,苏阮瞪眼盯着面前的陆朝宗看,直被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阮姑娘如此看本王,可是看上本王了?”

垂眸对上苏阮那双沾着水渍的柳媚眼,陆朝宗眸中隐现笑意。

苏阮抿着­唇­瓣不说话,白腻双颊更鼓起了几分,活像陆朝宗养在水池子里头的那只红鳞锦鲤。

溜在手里的时候滑腻腻的带着凝脂触感,你一抓紧,它就顺着指缝溜达着跑远了。

只给看,不给吃,真是勾人心痒的紧。

抱着怀里的苏阮,陆朝宗慢条斯理一步一缓的绕路走,还专挑那些人多的地儿走,硬生生的将小半个时辰的路拖成了一个半时辰。

日头很大,苏阮被陆朝宗抱着在日头下走了许久,到芊兰苑的时候身上的裙衫都晒­干­了。

“二姐儿。”平梅等丫鬟得到消息,早就备好了热汤姜茶候在芊兰苑门口,一眼瞧见那被陆朝宗抱在怀里的苏阮,面­色­诧异的候在原处未动。

陆朝宗大摇大摆的带着苏阮进到芊兰苑,然后将人置于美人榻上道:“阿阮姑娘这屋子里头的摆设真是不错。”

苏阮垂着眉眼没有说话,只用力的甩了甩自己的罗袖,那“啪啪”扬起的扇风声显示出了她现下的心绪和对陆朝宗的不耐。

她这屋子里头哪样东西不是这厮派人送过来的?现下在这装模作样的做个什么劲……

苏阮的心里头还对陆朝宗存着几分气,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从泉水池子里头捞出来,实在是太丢脸了。

“给摄政王请安。”平梅急匆匆的领带着主屋外的大夫进到内室珠帘处道:“大公子带的大夫来了。”

陆朝宗转身,看了一眼身后那肩背药箱的大夫,然后慢条斯理的侧身挡住了他的路。

半­干­的细薄中衣贴在陆朝宗肌理分明的身体上,黑发半湿,小臂微露,根根分明的青­色­经络自手背蔓延至手肘处,衬在白皙之下,清晰非常。

由于常年练武,陆朝宗的身体线条十分好看,肩宽腿长,腰肢劲瘦,浑身气势迫人,直把那大夫压的连脸都抬不起来了。

“如此年轻,医术定然不­精­。”缓慢开口吐出这句话,陆朝宗侧眸朝着一旁的平梅道:“去寻刑修炜,让他将宋宫内的姚太医带过来。”

平梅抬眸,略微惊惧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然后又转头担忧的看了一眼那披着陆朝宗的宽袍衣物,蜷缩在美人榻上的苏阮,声音­干­涩道:“可是二姐儿她……”

“怎么,你在怀疑本王的话。”陆朝宗暗眯了眯一双眼,眸­色­晦暗,看上去危险至极。

平梅白着一张脸赶紧伏跪下了身子,吓得浑身抖如筛笠。

陆朝宗的威名,宋陵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就是个活阎王,从不管三更五更,只要想你死,你立时便能尸骨无存的死了去。

内室之中的氛围一瞬凝滞,那背着药箱的年轻大夫跪在地上,脸上淌下来的汗珠子都能在地上积起一洼小水池子了。

“臭烘烘的东西,滚。”陆朝宗抬脚,直接就将那大夫给踢踹了出去。

平梅跪在一旁,能清晰的听到那大夫被陆朝宗踹断胸骨的声音,当即就吓得浑身一颤。

捂着胸骨的大夫从内室滚到外室,垂顺的珠帘被撞得“叮咚”脆响。

抱着破败的药箱子,那大夫连滚带爬的赶紧离了主屋,连­唇­边的血都没来得及擦。

陆朝宗整了整衣襟,斜睨了一眼那缩跪在一旁的平梅道:“还不快去?”

“……是。”平梅慌张应了一声,跌跌撞撞的退出了主屋去寻刑修炜。

苏阮抱着陆朝宗的衣物坐在美人榻上,抬眸瞧见他覆着中衣的宽阔背脊,目光一顿,不由自主的往下看去。

相比于苏阮身上的罗袖纱衣,陆朝宗的衣物有些厚实不易­干­,所以那贴在他背脊后臀处的衣物就十分清晰的显出了他的身形。

苏阮面红耳赤的扭过脸,使劲的攥住了手里的东西,呼吸微急。

听到身后苏阮的喘息声,陆朝宗转身,眉目轻皱道:“不舒服?”

苏阮垂着眉眼,愈发缩紧了几分身子。

“二姐儿,奴婢带您去沐浴吧?”半蓉大着胆子站在珠帘处道:“热汤和姜茶都已经备好了。”

“唔……”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声,然后拖着陆朝宗的宽袍往一旁净室里头去,那掩在漆发下的脸燥红一片,粉腮春­色­暗敛。

半蓉伸手撩开珠帘,跟在苏阮的身后进了净室。

陆朝宗皱眉,慢条斯理的撩起后裾坐到那美人榻上,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覆上一旁软枕,鼻息间便陡然钻进一股贴身媚香。

苏阮站在净室门口,偷摸摸的瞧见那陆朝宗大刺刺的陷躺上了自己的美人榻,当即就瞪圆了一双眼。

“半蓉。”压着声音抬手招过一旁的半蓉,苏阮转了转眼珠子道:“拿壶烧的滚烫的水给摄政王送去。”

“烧的滚烫的水?”听到苏阮的话,半蓉歪头,脸­色­困惑。

“不必多问,你自帮我送去就是了。”

“是。”半蓉犹豫的应了一声,然后躬着身子出了净室往主屋侧边的茶室走去,片刻之后提了一壶茶水放置到陆朝宗的身旁道:“王爷,这是二姐儿让奴婢给您送来的。”

陆朝宗仰身靠在铺着细薄被褥的美人榻上,懒洋洋的斜睨了一眼那和田白玉茶壶。

茶壶上绘制着五头瓣的小荷花,经络分明,颜­色­略绯,配上那光滑细腻的和田玉,尤其好看,特别是茶盖上­精­雕细啄出来的灰褐蛤蟆,做仰头鸣唤之姿,与这荷香消匿的晚夏甚配。

“嗯?白水?”看了一眼那白清清的茶壶内壁,陆朝宗轻挑眉眼。

“……是。”半蓉站在一旁,紧张的应了一声。

抬手将那茶盖子合上,陆朝宗低笑一声,“呵,滚开的白水……”

这是在让他滚?

小东西的胆子愈发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菜­色­:红烧锦鲤

小宗宗:哼,本王的小红鲤鱼是你们这些臭烘烘的东西能觊觎的吗?

☆、独发

当苏阮从净室里头出来的时候, 那陆朝宗已然不知去向,反倒是身着太监服的刑修炜领着太医院院首姚太医静候在珠帘处, 姿态恭顺。

“苏阮姑娘, 这是姚太医。”由平梅引着进到内室,刑修炜语气轻缓道:“主子吩咐, 让姚太医好好给苏阮姑娘看看身子。”

苏阮坐在绣墩上, 身后的半蓉正在帮她绞着湿发,因为刚刚沐浴完的关系, 浑身绯红细­嫩­的苏阮浑身带着一股香湿热气,

“唔……”苏阮软绵绵的应了一声, 有些疲惫的阖了阖眼。

姚太医背着药箱上前, 将脉枕放到圆桌上, 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请苏二姑娘在手腕上覆一层绣帕。”

苏阮伸手将手腕放到脉枕上,一旁的平梅上前将手里的绣帕覆在苏阮的手腕上。

姚太医半跪在地上,轻手轻脚的搭上苏阮的手腕开始细细诊脉。

苏阮垂眸, 看着那跪在自己面前的姚太医。

姚太医已然年过半百,须发皆白, 穿着正五品朝服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低头替苏阮把脉,让人顿觉不适。

“姚太医是太医院院首,我无品无阶, 又是小辈,姚太医跪不得。”话罢,苏阮转头对平梅道:“平梅,将姚太医扶起来。”

“是。”平梅上前, 将姚太医从地上扶起道:“姚太医。”

“不必不必,老臣跪惯了,跪惯了……”那姚太医惊惶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刑修炜,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既然是苏阮姑娘让姚大人坐,那姚大人就坐吧。”刑修炜躬身站在一旁,声音轻柔的开口道。

“呃……是。”姚太医撑着圆桌落座,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僵直着身子坐在绣墩上替苏阮把了将近半柱香时辰的脉,姚太医才小心翼翼的收手道:“苏二姑娘身子康健,就是夏日闷热,有些贪食冷物了,腹内寒意不消,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日后这每月一次的月事都会受影响。”

“那可如何是好?”苏阮轻蹙娥眉,下意识的伸手覆上了自己的腹部。

怪不得她这月的月事好似是晚了几日。

“无碍无碍,老臣给苏二姑娘开个药方子去去寒气。”一边说着话,姚太医一边从药箱子里取出纸笔开始填写药方。

“这日后要少食冷物,用温水净面洗手,不可碰凉水,晚间睡前可用温补药材泡泡脚,这脚暖了,人的身子也就暖了。”吹了吹纸上未­干­涸的墨汁,姚太医将手里的药方交给一旁的平梅。

平梅伸手接过,细看了片刻之后朝着姚太医点了点头道:“是,奴婢记得。”

刑修炜上前,面­色­温和道:“那明日奴才就帮苏阮姑娘将这些药材包好了送来。”

“不用了,这些药我苏府内应当是有的。”苏阮连想都没想,直接就拒绝了。

“苏阮姑娘不知,这世上最好的药材,皆在宫内。”刑修炜笑眯眯道:“明日还是奴才将药材替苏阮姑娘送来吧,这样主子才放心。”

话罢,刑修炜也不等苏阮说话,便径直带着姚太医退出了主屋。

苏阮坐在绣墩上,穿着细薄裙衫的身子斜斜倚靠,后背处被湿漉的长发打湿一角,显出两个圆润腰窝,柳腰身,绣襦裙,姿态柔媚,浑身香软。

“二姐儿?”半蓉拿着手里的­干­巾帕上前,细细的替苏阮将湿发上的水吸­干­,然后试探­性­的开口道:“禄香蒸煮了些芋头糕,您要用些吗?”

“不必了。”苏阮揉了揉钝痛的额角,声音细软的开口道:“拿些上好的菱角和芋头糕给四姐儿送去,顺便瞧瞧她那处可安好。”

今日苏府内发生了太多事,母亲定然顾不上四妹妹。

“是。”半蓉应了一声,然后将手里的巾帕递给一旁的平梅。

平梅上前,继续替苏阮擦拭。

“对了,今日那苏惠蓁是怎么一回事?”端起面前的茶碗轻抿一口,苏阮与平梅道。

听到苏阮提起那苏惠蓁,平梅的脸上露出半分喜­色­道:“二姐儿不知,今日摄政王替二姐儿好好的收拾了一番那三姐儿。”

平日里那二房气焰嚣张,时常欺负二姐儿,这次二房一众人难得吃了一次闷亏,平梅瞧着自然替苏阮高兴。

“怎么收拾的?”苏阮抬眸,将目光转向平梅。

平梅笑道:“那三姐儿降诞日时不是偷了二姐儿的檀香木吊坠献给摄政王了吗,摄政王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破了三姐儿的诡计,让三姐儿好好的丢了一次脸。”

“原来是那檀香木吊坠的事啊……”苏阮恍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那苏惠蓁怎么会摔成那样的呢?我听到外头的婆子说血都淌了一地。”

“是她自个儿不小心摔得。”平梅弯身凑到苏阮耳畔,将今日之事细细说给了她听。

听罢平梅的话,苏阮捧着手里的茶碗不做声,良久后道:“那陆朝宗……”

“依奴婢看,这摄政王虽有时看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紧,但有时却也明事理的紧,尤其是对二姐儿好……”

“平梅。”打断平梅的话,苏阮蹙眉道:“这种话可乱说不得。”

“是。”听到苏阮的话,平梅面­色­微变,赶紧闭上了嘴。

此事事关二姐儿名誉,她确是有些嘴快了。

内室沉静片刻,苏阮吃完手里的茶,从绣墩上起身道:“我去歇会,晚膳的时候唤我。”

“是。”平梅拿着手里的巾帕应了一声。

苏阮抬脚走到彩绘屏风后,缓慢躺倒在美人榻上。

舒适的伸了伸腿,苏阮一边打着懒腰,一边习惯­性­的扭头将脸埋进软枕内,呼吸之际却是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撑着身子从美人榻上起身,苏阮瞪着那软枕片刻,突兀想起刚才陆朝宗就大刺刺的躺在她的美人榻上,连皂靴都未脱,浑身都带着泉水湿气,脏兮兮的紧。

“平梅,帮我将这美人榻上的软枕和被褥都换了。”赶紧从美人榻上起身,苏阮有些气恼的扯了扯身上的裙衫,恨不得将身上的衣衫都给换过。

“怎么了,二姐儿?这软枕和被褥奴婢昨日才帮您换过。”听到苏阮的声音,平梅赶紧走到彩绘纱屏后。

“都湿了。”指了指软枕一角,苏阮面­色­微恼。

顺着苏阮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那软枕,平梅点头道:“奴婢这就给二姐儿换过。”

“嗯。”苏阮沉下心绪,为刚才自己突如其来的焦躁心惊。

苏阮­性­子平和,平日里大怒大气皆不常有,就算是有时­性­子软和些受了气,也不会多声张,更不会跟丫鬟婆子撒气。

所以今日她这气来的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还是因为在气恼刚才陆朝宗将她推下水那件事?

平梅上前替苏阮换了软枕和被褥,又细细的抚平上头的褶皱,这才起身与苏阮道:“好了,二姐儿。”

听到平梅的话,苏阮回神,咬着指尖坐到美人榻上发愣。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阮,平梅犹豫着站在一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苏阮抬眸,瞧见平梅那副模样,便柔声开口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唔,这……”平梅踌躇着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凑到苏阮的耳旁道:“奴婢刚才想了片刻,今日摄政王将二姐儿您从泉水池子里头救出来,几乎是整个宋陵城的人都知晓了。”

话说到这里,平梅看了一眼苏阮,然后才继续道:“所以奴婢觉得,今日这事,怕是会对二姐儿的名声有所影响。”

“……怕什么,我的名声早就坏透了。”放下啃咬着的指尖,苏阮歪身躺下,纤细的身子蜷缩在美人榻上道:“就是没有今日的事,也没人敢要我。”

听出苏阮话语之中的落寞之意,平梅欲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平梅知道,她的二姐儿明面上虽不显,内里却一直介意此事,毕竟谁人也不想一出去便被人指指点点的用那些琐粹话伤人。

他们根本就不知她的二姐儿有多好!都是一群庸人!

平梅闷着脑袋不吭声,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将一红木漆盒捧到苏阮的面前道:“二姐儿,这里头的东西,咱们该如何是好?”

苏阮懒洋洋的抬眸朝着那漆盒里看了一眼,在看到那里头的东西时,立刻就瞪圆了一双眼,猛地一下从美人榻上起了身。

这不是那陆朝宗的一对花中花吗?怎么会在她这处?

“摄政王的宽袍还留在净室里,这是奴婢从那宽袖暗袋里取出来的。”平梅将那红木漆盒置于美人榻旁的香几上,面­色­担忧。

苏阮抱着怀里的软枕,暗暗捏紧了它上头的绣纹。

是啊,她是穿着那陆朝宗的宽袍回来的,这厮走时没带走宽袍,所以他真是将这对花中花给落在她这处了?

“二姐儿,要不在明日里刑大人来时,奴婢将这对花中花和那件宽袍一道交与刑大人?”

苏阮盯着那花中花看了半响,转头冲着平梅点了点头道:“将这对花中花放回暗袋里,明日里给那刑修炜,就当咱们没见过。”

苏阮与陆朝宗就是因为这一对花中花才纠缠至此,所以苏阮现在只要一瞧见这花中花,就感觉头皮发麻的紧。

“是。”平梅应声,赶紧捧着那红木漆盒进了净室。

苏阮抱着怀里的软枕,虚脱似得重新躺倒在美人榻上,浑身乏力。

侧眸将脸埋进另一个软枕里,苏阮细细喘息着,明明身下的被褥和软枕都换过了,但却总是感觉那股子­阴­冷的檀香气挥之不去。

闷恼的从美人榻上起身,苏阮趿拉着木履鞋推开侧边的一扇绮窗,只见那原本挂满了圆润饱满小茄子的花盆里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阔叶子。

“平梅,我的茄子呢?”苏阮急匆匆的朝着净室内喊。

“奴婢瞧见摄政王走时都给揪走了……”

平梅闷闷的声音从净室里传出来,惹得苏阮又是一阵恼火。

那厮真是太不要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哼,谁敢碰我老婆!

☆、独发

翌日, 天­色­微亮,刑修炜领带着宫婢进到苏府芊兰苑, 将昨日里开的药料子都给苏阮送了过来。

苏阮躲在彩绘纱屏后的美人榻上, 朝着平梅指了指那挂在木施上的宽袍。

平梅会意,抱着那宽袍走到刑修炜面前道:“刑大人, 这是摄政王昨日里落在二姐儿这处的宽袍, 劳烦您给带回去。”

“好。”刑修炜笑眯眯的伸手接过平梅手里的宽袍挂在臂弯上,然后侧身接过身后宫婢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道:“这是主子特意让奴才给苏阮姑娘送来的醋溜茄子, 夏日闷热,开胃正好。”

平梅转头朝苏阮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瞧见她颔首之后才伸手将那粉彩花卉食盒接过道:“劳烦刑大人了。”

“不劳烦, 是主子心上挂念苏阮姑娘, 这不是昨儿个才在苏阮姑娘这处摘的茄子,今儿个就送来了嘛。”

苏阮半靠在美人榻上,听到刑修炜的话, 刚刚进嘴的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喉咙里。

不要脸的东西!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话罢,刑修炜领着宫婢, 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苏阮从美人榻上起身走到圆桌前,伸手掀开那粉彩花卉食盒看了一眼,只见那里头果然是用|­乳­|白瓷盅装着一小盅醋溜茄子, 蒜咸扑鼻。

“拿走拿走,给我倒了。”苏阮嫌弃的朝着平梅一挥手,转身就又躺回了美人榻上。

平梅犹豫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醋溜茄子,然后缓步走到苏阮身旁道:“二姐儿, 这是摄政王特意送来的东西,咱们就这样倒了是不是不大好?”

“怕什么,他难不成还能拧着我的脖子给我灌进去?”苏阮一扭头,将脑袋埋进软枕里道:“臭死了,快些拿出去。”

“……是。”平梅提着那粉彩花卉食盒出了主屋,片刻后端上一碗燕窝炖蛋道:“二姐儿,禄香给您蒸了个燕窝炖蛋。”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由平梅搀扶着从美人榻上起身。

吃完一碗燕窝炖蛋,苏阮腹中温软,踩着绣鞋在主屋内转了一圈,就准备去苏惠德的院子里头看看。

苏惠德现年十三,与王姚玉同住一个院子,平日里苏阮基本是不会去的,但因为昨日发生了太多事,苏阮有些担忧,便准备去瞧瞧。

王姚玉的院子与苏阮的院子离得有些远,苏阮并未走路,只让婆子牵引着马车缓慢赶去。

马车走了一炷香,停在姚玉园前。

姚玉园是个四进四出的大院落,里头单是叫的上名的大丫鬟便已然有数十个,更别说是那些算不上名的小丫鬟和老婆子了。

“二姐儿。”平梅伸手将苏阮从马车上扶下,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人往姚玉园里头去。

姚玉园内的丫鬟婆子皆极少瞧见苏阮,一眼看到她走进垂花门,都伸着脖子,拉长脑袋往外看。

“吴姐姐,你可知四姐儿在哪处?二姐儿带了菱角来瞧四姐儿。”平梅拦住一媳­妇­问道。

被平梅唤作吴姐姐的女子看着三十五六的模样,姿貌端正,是女子后宅的大总管,苏府大管家吴归的媳­妇­。

“哟,二姐儿难得来寻四姐儿,奴婢带二姐儿去。”

吴归家的上下打量了苏阮一番,然后笑眯眯的领着苏阮往内院里去道:“四姐儿昨日里吃了二姐儿送来的菱角,便不肯吃饭了,可把屋里头的那些小蹄子们愁坏了。”

苏阮不接话,那吴归家的自顾自的说的也高兴,一路上叽叽喳喳的便没停过。

“昨日里出的事多,大夫人还在二房的院子里头没回来过呢,朱大夫忙了一日,今早上才刚刚去歇了。”

“那三姐儿可安好?”平梅看了一眼苏阮,声音轻缓的开口道:“听说伤的很重?”

“说是说没事了,可现下还躺在那架子床上起不来身呢,这种事哪里保的准,就是那三少爷还昏着呢,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

吴归家的嘟嘟囔囔一路,带着苏阮进到苏惠德的院子里。

苏惠德的院子尤其­干­净,角角落落皆打扫的一尘不染,就连那挂在房廊处的纸灯笼也是每日一换,生怕落了颜­色­不好看。

“二姐儿,请。”伸手撩开主屋竹帘,吴归家的笑眯眯道:“奴婢去给您沏茶来。”

“吴姐姐别忙活了,我坐坐就走。”苏阮的脸上显出一个极淡的笑,她提着裙裾跨过门槛,纤腰轻扭,眉目细垂,缓步往主屋内去了。

吴归家的站在主屋门口,看着苏阮消失在内室之中的纤细身影,禁不住暗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

怪不得大夫人老是拘着这二姐儿不让出来,平日里远瞧瞧便罢了,这往近处一看,哪里像是个人哟。

摇着头,吴归家的赶紧转身走远了。

这二房一大摊子的烂事还等着她去处置呢。

主屋内,苏阮站在内室珠帘处,微微侧身往里头瞧了瞧。

只见一头梳双髻,身穿鹅黄短衫长裙的小姑娘正埋头蹲在梳妆台前,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其实说实话,苏阮与苏惠德的关系并不亲密,但苏阮是做姐姐的,瞧见苏惠德这小小一团东西,心中自然而然的便油生起一股怜惜之心。

“德儿?”苏阮伸手拨开面前的珠帘,拎着手里的菱角道:“我给你带了菱角来。”

苏惠德蹲在那处没动,背着身子连头都未回。

苏阮蹙眉,走到苏惠德身旁,然后盯着那一地的夏花残骸,面­色­怪异道:“德儿,你……”

苏惠德抬眸,嘴边上红糊糊的都是一圈花汁水痕,她睁着黑乌乌的眼珠子定定的瞧着面前的苏阮,然后低头又啃了一口手里的花。

“怎么能吃花的呢?”上手一把抓住苏惠德手里的花扔到地上,苏阮按住苏惠德的手道:“德儿,这花不能吃。”

苏惠德年纪小,尚未长开,身子也­肉­滚滚的瞧上去有些圆润。

苏阮抓着她的­肉­手,拿出绣帕给她擦了擦手道:“谁给你弄的花来?这花是不能吃的,怎么这样不知事?”

苏惠德歪着小脑袋不说话,只盯着面前的苏阮瞧,然后上手去抓她怀里的菱角。

“哎,这菱角要剥皮。”看到苏惠德直接就上嘴啃咬那裹着硬湿厚皮的菱角,苏阮心急的一把将那菱角从她嘴里抠出来道:“德儿。”

听到苏阮唤自己的名儿,苏惠德眨了眨眼,低头拾起地上的花又开始往嘴里塞。

“哎,不能吃,吃这个吃这个。”苏阮抢过苏惠德手里的花,头疼的将手里的菱角剥开递给她。

苏惠德捧着菱角啃了一口,乖巧的蹲在那里用食。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攥在手里的花,那花黏糊糊的早就被她给挤烂,湿漉的花汁带着一股涩意粘在手掌上,红漾漾的十分稠腻。

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惠德,苏阮将地上的那些花汁烂叶都给收拾­干­净从绮窗处扔了出去,然后唤平梅进来帮苏惠德剥菱角。

苏阮万没有想到,她原以为的沉默寡言,不过只是母亲对外的借口。

而此事怕是连那吴归家的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就这样放任她进到主屋里了。

苏惠德被苏阮牵着从梳妆台前起来领到绣墩上坐下,然后又用绣帕沾了水给她擦手擦脸。

“二姐儿,这裙衫要换吗?”平梅一边替苏惠德剥菱角,一边伸手指了指苏惠德衣襟处沾着的红­色­花汁水。

“吃完再换吧。”苏阮轻叹出一口气,面露忧­色­。

“是。”平梅应声,将手里剥好的菱角递给早就眼巴巴看了半日的苏惠德。

吃完菱角,苏惠德不声不响的爬上架子床就去睡觉了,苏阮站在一旁,眉目紧蹙。

“二姐儿,四姐儿这样……”平梅给苏阮端了一碗茶水来,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此事怕是知道的人不多,莫声张。”

王姚玉将苏惠德藏在院子里头养了数年,小时如此是不谙世事,现下大了,怕是也难瞒住。

可那日里她瞧着在父亲的书房内四妹妹还好好的呀,平日里背书连个错字都没有,父亲还时常夸赞苏惠德聪慧。

抬手按住额角,苏阮突然转身对平梅道:“去将朱大夫唤来,就说四姐儿吃多了菱角身子不舒服。”

苏阮觉得此事朱大夫定然知情。

“是。”平梅应声,赶紧提着裙裾出了主屋,片刻后将朱大夫带了过来,与朱大夫一齐来的还有大夫人王姚玉。

因为二房一事,王姚玉一夜未歇,刚刚进到姚玉园里头便听到苏阮在四姐儿院子里头的事,便赶紧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母亲。”苏阮敛目,姿态恭顺的给王姚玉行了一礼。

王姚玉稳住身子,坐在架子床旁看了一眼那睡着的苏惠德。

“我来时四妹妹便在睡,听丫鬟说四妹妹昨日里吃多了我送的菱角身子不适,便赶紧让平梅去唤了朱大夫过来。”

苏阮放缓了几分声音,好似怕吵醒正在酣睡的苏惠德。

听到苏阮的话,王姚玉面­色­微缓,有些不快的看了一眼苏阮道:“菱角而已,哪个院子里头没有,你日后别送来了。”

“是。”苏阮垂着脑袋应了一声,平梅背身站在圆桌旁,偷摸摸的将那些新鲜的菱角壳子包进裙裾里。

“行了,没事就回去吧,近几日府里头不太平,少出来。”王姚玉帮苏惠德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又拿过一旁的罗扇替她扇风。

“是。”苏阮应了一声,带着平梅出了主屋。

“二姐儿……”平梅抱着怀里的菱角壳,紧跟在苏阮身后。

“嘘。”苏阮侧眸往一旁看了一眼,然后提着裙裾穿过垂花门,躲到了一旁的影壁处。

“咱们在这等着朱大夫出来。”看到平梅那一脸奇怪表情,苏阮解释道:“我觉得朱大夫定然知道些什么。”

“嗯。”冲着苏阮点了点头,平梅抱着裙裾里的菱角壳往影壁外探了探,正巧瞧见那朱大夫背着药箱出来,便赶紧上手把人给拉到了影壁处来。

朱大夫昨日忙了许久,今日面­色­还有些不好,瞧见苏阮,自然知道她要问什么,掩面就想逃走,被平梅硬生生的给扯住了腰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软软别生气,你看我把茄子给你还回来了

苏二二:mmp

☆、独发

一个粉油大影壁后, 苏阮侧身拦住朱大夫的路,面容微冷道:“朱大夫, 我知晓四妹妹一事, 你定然知情。”

朱大夫抓着手里的药箱,面­色­有些难看。

“朱大夫, 你也不必为难, 我只想知道四妹妹如此,已然多久了。”

朱大夫犹豫的看了苏阮一眼, 然后叹出一口气,背着药箱往一旁的粉垣洞窗处走了走道:“二姐儿过来, 我与你说。”

苏阮让平梅站在原处看着人, 便跟朱大夫走到了那粉垣洞窗处。

洞窗外种着一棵绿盛芭蕉, 枝叶繁茂,隐有细碎日光穿过宽大叶脉,自那处涌入粉垣回廊。

“我也是去年才知晓此事的, 四姐儿平日里瞧着没甚事,不过就是话少些, 也无甚大碍,直至大夫人看到她在花园子里头掏那瓣花粉蝶往嘴里头塞,这才觉出不对劲寻我去看。”

“可我瞧四妹妹背书背的极好。”便是那些曲曲折折, 极为生疏的句子都能一字不漏的背下来。

“所谓物极必反,四姐儿记­性­好,是聪慧过人,但换句话说, 四姐儿也就聪慧在此一处了,二姐儿您瞧,这聪慧劲都用到一处了,那平日里做事不就难免驽钝了嘛。”

朱大夫说的话很含蓄,但意思却很明白,苏惠德是个痴儿,但这痴儿不知为何却记­性­极好。

“你是说,四妹妹她……日后是好不了的?”苏阮沉默片刻后得出这一结论。

“娘胎里头带出来的病,好不了。”朱大夫摇头道。

苏阮沉闷下来,她捏着手里的绣帕,心口处隐隐有些不舒服。

“二姐儿,我先去了。”朱大夫见苏阮不说话,便试探­性­的开了口。

“嗯,劳烦朱大夫了。”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朱大夫。

朱大夫虽只三十出头,但医术却是很不错,不然也不会被养在苏府,专职给内宅里头的姑娘夫人看病。

“此事,希望朱大夫不要声张。”

“二姐儿放心,我不是那等嘴碎之人。”话罢,朱大夫便背着药箱走远了,平梅兜着一腰裙的菱角壳站到苏阮身旁。

“咱们去大姐那处坐坐。”苏阮侧眸看了一眼天­色­,声音细缓道:“把菱角壳扔那芭蕉树下头吧。”

“哎。”平梅应了一声,将菱角壳扔到芭蕉树下头,还用脚踩瓷实了。

苏惠苒的院子就在姚玉园旁边,苏阮绕了小路,从姚玉园的小门走了过去。

相较于姚玉园,苏惠苒的苒香阁便小上一些,院内种着夏木梨花,入目有两三间屋舍,看着空寂寂的没有人气。

“二姐儿,这院子里头怎么没人呢?”平梅跟在苏阮身后奇怪道。

苏阮摇了摇头道:“许久未来了,我也不知。”

话罢,苏阮提着裙裾走到主屋门前,小心翼翼的伸手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主屋大门。

主屋内有三间正房,绮窗皆未开,看着昏暗暗的透着股­阴­气。

“大姐?”苏阮探头,朝着主屋内走了一步。

主屋内无人应答,但却窸窸窣窣的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泣声。

“二姐儿。”听着那幽幽渺渺的哭声,平梅有些害怕的往苏阮身后缩了缩。

苏阮也有些害怕,但想着这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事,便大着胆子把主屋大门给尽数推开了,然后又让平梅去将那挂在月洞窗上的细薄纱给撩了起来。

日头透进来,昏暗的主屋内瞬时大亮,驱散了那股­阴­霾暗意,苏阮吐出一口气,牵着平梅的手往内室里去。

宽大的架子床上,鸳鸯­色­的细薄被褥拱起,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那摆在架子床边的一双绣鞋,让平梅搬了一张绣墩过来坐在了架子床旁。

“大姐?”苏阮伸手,试探­性­的拍了拍那团被褥。

被褥一抖,更加用力的裹紧了自己。

苏阮轻叹出一口气,让平梅去外头候着,然后起身替苏惠苒端了一碗茶水道:“大姐,起来吃口茶吧。”

被褥窸窸窣窣的动了半日,从里头伸出一只胳膊来。

苏阮将那碗茶放到苏惠苒的手上,就看她裹在被褥里吃茶,至始至终也不愿露脸。

拢着罗袖坐在绣墩上,苏阮看了一眼那被哭的湿漉漉的软枕,上头清晰的印出一张略微歪曲的人脸,一双眼,一只鼻,一张嘴,在青白­色­的软枕面上一眼了然。

“大姐,你这是怎么了?”苏阮犹豫片刻,终于是缓慢开了口。

苏惠苒抱着吃空的茶碗不说话,难堪的裹在被褥里搭拢着脑袋。

内室里沉静片刻,苏惠苒背着身子从被褥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苏惠苒手里的东西,眸­色­轻动。

这把桃木梳苏阮是见过的,就是衍圣公托孔君平替苏惠苒带过来的那把。

“你瞧上头的字。”哭的久了,苏惠苒的嗓子有些哑。

苏阮垂眸,看着桃木梳上刻着的两句话,“与君初见,平安喜乐。”

“这两句话怎么了?”苏阮奇怪道。

“话是没什么,上头的字却是不好,”苏惠苒猛地一下将身上的被褥掀开,露出一双红肿眼眸道:“你瞧那‘君’字和‘平’字,不就是那孔君平嘛,再看那‘喜’,这不就是说这衍圣公欢喜那孔君平。”

“什么?”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好笑道:“大姐,这不过是凑了巧了吧,你定然是多想了,那衍圣公与孔君平乃同胞姊弟,怎么可能如此呢。”

苏惠苒抹了一把脸,眸­色­认真的看向苏阮道:“阿阮,我告诉你,那衍圣公不是孔家人,他只是外头捡回来的一个弃子。”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拿着桃木梳的手一紧,面­色­诧异,“大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是有人告诉我的。”朝着苏阮摇了摇头,苏惠苒拿过那桃木梳道:“原本我还真当是那人在与我玩笑,却是不想这事竟是真的。”

“大姐,那人是谁?你怎知他说的是真话?”

“我不知他说的是真话,我只知这桃木梳是衍圣公送与孔君平的,孔君平却拿它给了我。”

“大姐……”苏阮微张着小嘴,面­色­惊诧,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昨日里我正巧与那衍圣公相遇,那衍圣公吃了酒水有些醉,将我当成了孔君平。”苏惠苒一字一顿的说着话,眼眶里头又聚集起了一圈泪珠子。

“他质问我,为何要将这桃木梳送与我,阿阮你知道吗,这明明是那衍圣公给孔君平的定情物。”话罢,苏惠苒气不过,又哭了出来,又急又气的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大姐。”苏阮上前,圈抱住苏惠苒,小心翼翼的替她顺着气道:“没事的,既然那衍圣公如此不好,那咱就不要他,任他与那孔君平纠缠去。”

“不行,气死我了。”苏惠苒伸手将那桃木梳子扔到地上,声音微哑道:“我真心待他,他却如此对我,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那大姐你待如何?就是现下想退婚,怕也是难。”

苏府最重名声,就算是苏惠苒不怕退婚,王姚玉也会顾忌苏钦顺,让苏惠苒再三考虑此事。

而且现在二房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听说那武国侯府郑家已然去寻了太后,想让太后劝皇帝撤旨。

苏府名声一下落败,若是苏惠苒再出事,怕是苏钦顺回府后就能闹翻天。

“阿阮,你与那摄政王不是相熟?我求你帮我个忙,可好?”抓着苏阮的罗袖,苏惠苒一脸期待的看着苏阮。

“这……”苏阮有些犹豫,但却还是朝着苏惠苒点了点头道:“大姐你先说,若是我能帮上,一定帮。”

“阿阮你去求那摄政王,帮我把婚退了。”看到苏阮点头,苏惠苒略微急切的开口。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蹙眉道:“大姐,你这都没问过母亲,母亲怕是不会同意。”

“母亲定然不会同意,所以咱们先斩后奏,把婚退了再说,这生米煮成了熟饭,任凭那衍圣公府再如何说,咱们也不理。”

说罢话,苏惠苒­精­神一振,直接就从架子床上起了身。

“咱们现在就去寻那摄政王,正好武国侯府郑家的要退亲,一道圣旨下来咱能一道退了,省的麻烦。”

“可是,可是我与那摄政王……”苏阮面­色­犹豫的站在原处,揪着绣帕十分为难。

让苏阮去求那陆朝宗,若是放在以前便罢了,她还能舔着脸上去,但放在现在她却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愿意。

“我只是借你的名头去见人罢了,你还真当我要你去求那摄政王?”

苏惠苒用湿帕子敷了敷红肿的眼睛,又在脸上抹了点脂粉道:“我一人去,那摄政王定然连宫门都不给我进,但若是阿阮你去就不一样了。”

转头朝着苏阮挑了挑眉,苏惠苒笑道:“今儿才听到那摄政王让刑大人又给你送药送菜的,这份心意放眼整个宋陵城,你可是独一份。”

苏阮垂着眉眼不说话,良久后才道:“大姐,那摄政王对我,怕也只是偶时起兴,逗弄着玩乐的罢了。”

苏惠苒坐在梳妆台前用螺子黛画着眉尾,声音依旧有些哑,“阿阮,你听我一句,那摄政王日理万机的,可没空来逗弄你。”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心中一惊,暗暗攥紧了绣帕。

“阿阮,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苏惠苒叹出一口气,“但这一个茶壶一个盖,这茶壶适不适合自个儿,只有你自己知道,咱们旁人是做不得主的。”

“就像是穿在脚上的鞋,自己的脚,自己舒服,我是穿不舒服,宁可扔了赤脚走,也不愿穿着它咯脚伤了我自个儿。”

话罢,苏惠苒放下手里的螺子黛,就着手镜点了点­唇­脂,然后左右照了照,在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后起身换过一件裙衫,上前挽住苏阮的手道:“行了,咱们可得快点去,不然这过了时辰,宫门可就要关了。”

“嗯。”苏阮闷着脑袋应了苏惠苒一声,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苏惠苒:女人,妆不能花!

苏二二:见老公去了,嘤嘤嘤,我好像没有化妆,老公会不会不见我?

小宗宗:老婆要来了,装个什么b好呢\(^o^)/~

☆、独发

这是苏阮头一次主动去寻陆朝宗, 她坐在马车里,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苏惠苒。

“大姐, 若是那摄政王不见咱们, 咱们可如何是好?”

“不会不见的,你寻上来, 那摄政王怕是早就摆好了一盘子樱桃­肉­坐在宫殿里头等着了。”

略施粉黛, 姿容端庄的苏惠苒坐在苏阮对面与她说话打趣,哪里有刚才那副寻死觅活的模样。

瞧见苏惠苒这副模样, 苏阮稍稍放心,但心中却越发紧张了几分。

马车辘辘停在宫门口, 苏阮与苏惠苒下车, 却是正瞧见那刑修炜候在马车旁。

“苏大姑娘, 苏阮姑娘。”

刑修炜上前,毕恭毕敬的道:“摄政王在训练场等候二位。”

苏惠苒转头,朝着苏阮笑了笑, 意味不言而喻。

苏阮垂着眉眼,心中微惊。

这陆朝宗也是太神通广大了一些吧, 这就叫刑修炜候在宫门口了,怕不是连什么事都知晓了?

训练场有些远,苏阮与苏惠苒步行进到宫内, 然后在刑修炜的安排下又坐上了马车,弯弯绕绕的一坐就是一炷香的时辰,堪堪到达训练场。

天际处流霞远岫,­阴­景回逐, 已近黄昏夕阳。

“苏阮姑娘,苏大姑娘,请。”刑修炜一边领着两人往训练场内走去,一边细声提醒道:“地上多碎石,两位姑娘当心。”

宫内的训练场自然不是一般地方能比的,它圈地而建,三面围拢岩石垒筑,上挖孔洞,墙角处有清泉暗涌,­阴­林密布,野物鸣声。

身穿花衣蟒袍的陆朝宗站在一方宽阔空地上,身边是穿着一身明黄龙袍的小皇帝。

宽大的蟒袖随风微扬,古朴的弓箭被拉出一个完整的满月,陆朝宗身姿挺拔的站在那处,双腿微岔,银制的箭尖犹如利刃般呼啸而出,箭羽晃动,结结实实的扎在箭靶圆心处。

苏阮定眼看着那银制的箭尖,不自觉的暗暗攥紧了自己的心口,那里钝钝的有些涨疼。

陆朝宗侧眸,漆黑暗眸之中隐有霞光印照,不着痕迹的落到苏阮身上。

小皇帝低着小脑袋,正在摆弄手里的一柄小弯弓,抬眸看到苏阮,赶紧撒着小短腿跑到她的面前,­奶­声­奶­气的道:“­奶­娘,你帮朕把这个弓拉开,好不好?”

听到小皇帝的话,苏阮瞬时回神,赶紧垂眸看了一眼小皇帝攥在手里的小弯弓。

这小弯弓不大,外贴金桃皮,胎面以牛角制,上饰明黄浪型花纹,中部镶暖木,用以持手,弓弦绷紧,外缠金­色­丝线,看上去小巧而­精­致。

“这……那臣女试试。”苏阮微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拉弓­射­箭的陆朝宗,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小皇帝手里的小弯弓试拉。

“唔……”小弯弓虽小,但不知为何却怎么都拉不开,苏阮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直累的自己气喘吁吁,也没能撼动这小弯弓半分。

“臣女拉不开。”朝着小皇帝摇了摇头,苏阮将这小弯弓递还给小皇帝。

小皇帝噘着小嘴,抱着怀里的小弯弓不做声,然后牵住苏阮的手仰头道:“­奶­娘,你是来找朕的吗?”

“呃……嗯。”苏阮犹豫片刻,稍点了点头。

听到苏阮的话,小皇帝欢欣的上前抱住她的小腿蹭了蹭道:“­奶­娘,朕让御膳房给你做樱桃­肉­吃,好不好?”

“臣女已经吃过了。”苏阮半跪下身子,帮小皇帝拍了拍身上的草芥。

“哦。”小皇帝点了点小脑袋,黑乌乌的眼珠子盯在苏阮身上,然后突然一扑身就撞进了她的怀里,“朕好喜欢­奶­娘。”

听着小皇帝突如其来的话,苏阮好笑的抿­唇­道:“这是怎么了?可是那摄政王又欺负皇上了?”

“嘘。”小皇帝伸出小胖手,神秘兮兮的小声道:“皇叔说,朕今天没­射­中靶心,就不准用晚膳。”

“……皇上连弓都没拉开?”

“唔。”小皇帝沮丧的点了点小脑袋,软绵绵的小身子扑在苏阮怀里道:“­奶­娘,你帮朕去­射­箭,好不好?”

“可是臣女也拉不开这弓啊。”苏阮抱着怀里的小皇帝,鼻息间满是浓郁的­奶­香气,甜滋滋软绵绵的就像是滚着糖霜的糯米团子。

小皇帝搭拢着小脑袋缩在苏阮怀里,闷不吭声的使劲往里面钻。

陆朝宗单手持弓,一手拎住小皇帝的后衣领子把人从苏阮的怀里拎出来道:“去­射­箭。”

小皇帝抱着小弯弓,可怜兮兮的继续去­射­箭,苏阮半跪在地上仰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然后赶紧伏跪行礼道:“给摄政王请安。”

陆朝宗居高临下的看着苏阮,视线从她纤细的脖颈处上移,落到她带着一对珍珠耳环的白腻耳垂上,面上显出几分不愉。

苏阮低着脑袋,根本就瞧不见陆朝宗的表情,只蹙着眉头轻动了动自己的膝盖。

地上多碎石,她的膝盖正巧磕在一块硬石,涨疼的紧。

“起身吧。”陆朝宗一拢宽袖,混杂着檀香味的蟒袍后裾扫过苏阮的面颊,留下一阵­阴­暗冷香。

一道跪在一旁的苏惠苒扶苏阮起身,然后盈盈上前道:“给摄政王请安。”

陆朝宗斜睨了一眼苏惠苒,并未答话,只摆弄着手里的弓箭不做声。

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乌黑­色­的弓弦处,轻轻拨弄,粗实的弓弦“铮铮”响动,犹如暗势潮涌,气势迫人。

苏惠苒转头看了一眼苏阮,然后继续道:“臣女今次有一事相求摄政王,还请摄政王应允。”

“苏大姑娘之事,本王做不得主。”陆朝宗还未听苏惠苒的话,便径直扔下这句话。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惠苒神­色­略急道:“王爷还未听臣女言,怎知帮不了呢?”

“苏大姑娘,本王可不是那牵线做媒的媒人。”单手负于腰后,陆朝宗转身走到小皇帝身边,继续拉弓­射­箭。

苏阮与苏惠苒站在一处面面相觑,皆有些无措。

刑修炜捧着手里的漆盘上前,笑眯眯的与苏阮道:“苏阮姑娘,这是摄政王的巾帕和茶盅。”

“我……”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漆盘,苏阮面露犹豫。

“苏阮姑娘,咱摄政王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您上前去哄哄,这就好了。”刑修炜凑到苏阮耳畔处低声话罢,便将手里的漆盘递给了苏阮。

苏阮捧着那漆盘,站在原处踌躇片刻,然后才慢吞吞的往陆朝宗的方向去了。

陆朝宗正在­射­箭,那银制的利箭搭在大弓上,森冷异常。

苏阮瑟缩着站在原处看着那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左右摆弄着手里的弓箭,只搭弓,不­射­箭。

修长的手臂裹在蟒袖内,绷得笔直,银制的利箭似乎随时都会飞­射­而出。

白腻面容上沁出一层热汗,苏阮不敢上前,生怕她刚刚上前那厮就拉开了弓开始­射­箭,伤了她。

端着漆盘,苏阮转头朝刑修炜的方向看了一眼。

刑修炜站在不远处,朝着苏阮做了一个擦拭的动作。

苏阮抿着­唇­瓣垂下眉眼,深吸一口气后走到了陆朝宗身旁,“王爷,您的巾帕和茶盅。”

陆朝宗站在那处未动,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苏阮。

苏阮捏着手里的漆盘边缘,白­嫩­的指尖嵌在漆盘周边的勾纹里,暗暗使劲。

难不成这厮还真等着她给他擦汗递茶?

刑修炜上前,接过苏阮手里的漆盘,然后朝着她示意的微仰了仰下颚。

苏阮骑虎难下,只能伸手拿过那巾帕朝着陆朝宗递了过去,“王爷,巾帕。”

陆朝宗双眸暗动,手里的利箭“刷”的一下飞­射­而出,瞬时涌出的利风破空而出,把苏阮吓了一跳。

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苏阮紧攥着手里的巾帕大口喘气,脑中又回想起那时自己被这陆朝宗一剑戳穿在苏府门口之事。

惊惧的心绪缓慢平缓下来,苏阮抬眸对上陆朝宗那双隐晦暗眸,颤颤的伸手将自己手里的巾帕往他脸上伸去。

陆朝宗很高,苏阮伸直了胳膊不算,还要踮脚,才将那巾帕擦上他的额际。

小皇帝睁着一双眼挤在陆朝宗和苏阮中间,手里的小弯弓戳在陆朝宗的小腿肚处,刺刺扎扎的疼。

陆朝宗垂眸,抬脚将小皇帝往旁边拨了拨。

小皇帝抱在小弯弓站到苏阮身后,伸手抱住苏阮的小腿。

苏阮正吃力的踮着脚尖给陆朝宗擦汗,她本来就站不稳,被小皇帝一抱,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就往前扑了上去。

刑修炜一手稳稳的端着漆盘,一手抱住随苏阮而倒的小皇帝往旁边挪去。

苏阮闷头扎在陆朝宗怀里,手里的巾帕糊了他一脸。

大弓落地,银制的羽箭砸在碎石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陆朝宗双手环抱住怀里的苏阮,下意识的掐紧了她的腰肢。

苏惠苒站在一旁,惊愕的瞪大了一双眼,有些不可置信。

埋在陆朝宗怀里,苏阮猛力吸着他衣襟处浓郁的檀香味,脑子里头浑噩噩的就像是糊了一层浆糊。

陆朝宗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面­色­涨红的苏阮,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道:“阿阮姑娘,投怀送抱这种事,也未免太老套了一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宗宗:不开心了,要老婆哄哄才能好

☆、独发

听到陆朝宗那隐含讥讽笑意的话, 苏阮面­色­更红,手忙脚乱的就想起身, 却是被陆朝宗更加用力的按紧了身子。

“既然都投怀送抱了, 这不抱个够,岂不是亏了吗?”话罢, 陆朝宗俯身, 凑到苏阮耳旁道:“阿阮姑娘尽管抱,本王就吃亏些。”

话罢, 陆朝宗上手触到苏阮的耳垂,直接就把那对珍珠耳坠给取了下来, 然后扔到地上一脚踩裂。

苏阮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双耳, 眸­色­怪异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 纤细脖颈上仰,显出一段优美弧度。

陆朝宗伸手,掐住苏阮的面颊捏了捏。

苏阮的肌肤白腻若凝脂, 上手光滑软糯,陆朝宗的指尖嵌在她的面颊­肉­上, 挤出两团白­肉­,上头略带绯红­色­泽,就像是夏日的粉白花桃。

“阿阮姑娘久居深闺, 怕是没玩过这弓箭。”陆朝宗伸腿将那落在地上的弓箭挑起抓在手里,然后递给苏阮道:“今日时辰巧,阿阮姑娘不若试试这弓箭,可好玩的紧。”

话罢, 陆朝宗一放手,苏阮托着那弓箭的手瞬时下滑。

坚硬的弓箭砸在碎石地上,隐戳出一个小洞。

苏阮瞪眼看着那小洞,使劲的将弓箭往上提了提。

这弓箭很大,又很重,苏阮抱着它用力,却还是挪不动它,粗糙的弓臂磨在她的胸前,咯的生疼。

“呵。”看到苏阮那鼓成两团的面颊,陆朝宗勾­唇­浅笑,不自禁的暗捏了捏指尖。

那里尚带一抹馨香,似乎还残留着那一股滑腻触感。

陆朝宗上手,单手就把那弓箭给举了起来,然后一手牵住苏阮的手,将她的手搭上弓臂。

“伸直。”拍了拍苏阮的手臂,陆朝宗捏着她的手腕道:“手腕子这么细,都快要赶上本王的弓弦了。”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弓弦,黑乌乌的一长条,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但比起她的手腕子,却也还是细的多。

“握紧。”抓住苏阮搭在弓臂上的手,陆朝宗勾着她的指尖道:“软绵绵的是没长骨头吗?手真小,连弓臂都握不全。”

“是你的弓臂太粗了。”苏阮瞪眼,使劲的撑开自己的手,但那弓臂实在是太粗,她怎么都握不全。

“拉开。”带着苏阮捏住那弓弦,陆朝宗摆开架势,用脚拨开苏阮并拢在一起的双腿道:“撑开,站稳。”

被陆朝宗带的一个踉跄,苏阮仰着脑袋往后一靠,带着珠玉翠环的发髻直接就撞在了他的胸口。

陆朝宗低头,将下颚抵在苏阮的头顶道:“别动,站稳。”

头顶顶着陆朝宗那颗沉甸甸的脑袋,苏阮都能感觉到那喷洒在自己发上的炙热呼吸声,她不适的扭了扭头道:“我不想玩这个,你放开我。”

“阿阮姑娘,半途而废可不好。”握住苏阮的手拉开那弓弦,陆朝宗笑道:“阿阮姑娘瞧,那处有只野兔子呢。”

苏阮抬眸,往那簌簌而动的野草丛之里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只肥­嫩­的野兔子正躲在那里吃草。

“阿阮姑娘觉得这是­射­兔脑袋好,还是兔腿好?唔,兔肚子也可以。”

“不,我不想­射­。”苏阮看着那白软软一团的小兔子,心生不忍,“­射­靶子,我们­射­靶子吧。”

“呵。”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突然低笑一声,然后俯身凑在她的耳朵边上道:“傻阿阮,这弓上可没有箭。”

微凉的­唇­瓣贴在苏阮的耳垂处,那里刚刚被陆朝宗摘下一对珍珠耳坠子,红通通的还有些涨。

苏阮与陆朝宗离得极近,她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檀香味,细腻浓厚,带着霸道气势,牢牢将她裹在其中。

握着弓的手微抖,苏阮盯着那空荡荡的大弓咬牙。

这厮又在戏弄她了!

“看来哀家来的,不是时候。”突然,一道女子声音传来,清脆悦耳,仿若珠玉落盘,字字弹进耳中,让人不自禁想一睹芳容。

苏阮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只见一身穿深青­色­直领大襟翟衣宫装的女子正由身前宫娥提着宫灯,脚踩宫鞋缓步而来。

她看着二十七八的模样,施粉黛,梳高髻,耳戴一对金丝穿宝石珍珠排环,额上一副皂罗描金云龙滴珍珠抹额,行走之际翟衣围腰轻动,上饰的白­色­连珠小轮花纹随之错开,看上去十分华贵。

“给太后请安。”刑修炜率先上前,拢着宽袖伏跪于地,给这女子请安。

女子停在原处,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刑修炜道:“起吧。”

“是。”刑修炜应声,躬着身子起身。

听到刑修炜唤女子为太后,苏阮这才恍然,这女子应当就是­阴­家的嫡长女,­阴­香安的胞姐,­阴­香柒。

陆朝宗放开怀里的苏阮,将大弓递给一旁的刑修炜。

苏阮与苏惠苒站到一处,齐齐给­阴­香柒跪拜道:“给太后请安。”

小皇帝抱着怀里的小弯弓,声音软软道:“给母后请安。”

“嗯。”­阴­香柒沉着声音应了一句,然后抬眸看向那直挺挺站在后头的陆朝宗。

陆朝宗拱手,朝着面前的­阴­香柒道:“臣,给太后请安。”

­阴­香柒端着身子站在那处,柳黛细眉轻挑道:“多日不见,摄政王美人在怀,怕是早就忘了本宫这个老太婆了吧。”

听到­阴­香柒的话,苏阮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陆朝宗。

这话听着,怎么这样怪呢?

陆朝宗抿­唇­轻笑,不作答,那双漆黑眼眸之中显出一抹明显的嘲讽之意。

缓慢拢袖站直身子,即便是在­阴­香柒面前,陆朝宗却依旧气势挺拔的吓人。

­阴­香柒不甘示弱,一双凤眸直盯着面前的陆朝宗瞧,那掩在红­色­缘边宽袖内的双手却不自禁暗握紧了几分。

陆朝宗低笑一声,缓慢移开视线,将地上的苏阮扶起来道:“夜凉,别多跪。”

苏阮就着陆朝宗的手起身,双眸轻动,目光疑惑的在­阴­香柒和陆朝宗之间转悠。

“摄政王,哀家听说皇帝给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和苏府的三姑娘赐了婚?”太后凤眸微眯,落到陆朝宗那搭在苏阮胳膊处的手上。

注意到太后的目光,苏阮赶紧缩手,悄悄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却是被陆朝宗单手勾住那腰间的细薄纱织玉带给勾了回来。

地上都是细碎的石子,苏阮站立不稳,撞上陆朝宗的手臂,然后被他掐着腰肢站稳。

“是赐了婚。”陆朝宗摸出两颗花中花,慢条斯理的盘在掌心里。

那清脆的盘核声在渐暗的训练场中清晰可闻,挤在一堆蝉鸣蛙声之中,清灵作响。

­阴­香柒目光微转,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站在陆朝宗身旁的苏阮,突然笑道:“姿­色­绝代,艳羡似仙,摄政王果真好福气。”

苏阮垂着眉眼,窈窕身段半掩在陆朝宗身后,身旁是提着宫灯的宫娥,那晕黄光亮笼罩下来,将她衬得跟个玉人似得。

“只可惜焚琴煮鹤,哀梨蒸食,这般姿­色­配摄政王,实在是有些可惜了。”缓步朝着陆朝宗的方向走了两步,­阴­香柒佩戴着大绶玉佩的青绮大带轻动,一对同心玉佩敲在一处,清脆作响。

“可惜不可惜,怕是还轮不到太后还置喙。”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吐出这句话,气势狂傲。

­阴­香柒面上带笑,眼中却毫无笑意,“今日哀家不是来与摄政王吵嘴的。”

陆朝宗斜睨了一眼­阴­香柒,面露不耐,声音低哑道:“武国侯府郑家的婚是皇上赐的,与本王无关。”

话罢,陆朝宗将站在一旁的小皇帝拎到­阴­香柒面前道:“想退婚,找她去。”

小皇帝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抱紧了怀里的小弯弓。

­阴­香柒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皇帝,渐敛面上笑意,“摄政王代管传国玉玺,这朝中大事皆是摄政王在处置,武国侯府郑家解婚约一事,自然也要摄政王来办。”

“呵。”陆朝宗咧嘴,气势不怒而威,“太后也说了,本王不过代管国事,此事太后还是寻皇上吧,本王做不得主。”

被陆朝宗硬生生的堵了两回,­阴­香柒的面­色­有些难看,她转过视线,再次将目光投向苏阮道:“听闻今日苏家两位姑娘也是来求解婚约的?”

苏惠苒低着脑袋上前,朝着­阴­香柒盈盈一拜道:“是。”

“哦?那现下如何呢?”­阴­香柒笑道。

苏惠苒抿着­唇­瓣不知该如何作答,苏阮站在一旁犹豫着道:“还在商议。”

“是嘛。”­阴­香柒勾­唇­,看向苏阮道:“那商议的如何了呢?”

“……不如何。”苏阮悄摸摸的瞅了陆朝宗一眼。

自她和大姐进到这训练场,这厮便与她们浑水摸鱼到现下,根本就没说要帮忙。

“既如此,那不若就一起商议了吧。”­阴­香柒抬手一挥,身后的宫娥有备而来,端着漆盘上前。

漆盘上装着一壶玉­色­酒,一旁的宫婢还提着一个形状雅致的象牙镂雕提食盒。

“月­色­滟滟,花意朦胧,大家不若小酌几杯,好好商议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苏二二:你的脑袋这么沉,里头装了些什么?

小宗宗:装着你啊。

苏二二:呸,骗子,我哪里有这么重!

小皇帝:好口怕,躲进朕的小被子里……

☆、独发

宽大的训练场上, 宫灯高挂,一行四人坐在石桌旁, 小皇帝翘腿坐在陆朝宗的身上, 正伸着一双小胖手试图去抓白瓷小碟里头的桂花糕,被陆朝宗一筷子给打了回去。

捂着自己被打红的手, 小皇帝委屈兮兮的扭头看了一眼苏阮道:“­奶­娘, 朕要你抱。”

“你太胖了,会把她压垮的。”陆朝宗伸手, 把小皇帝伸出的一双小胳膊给搂了回来。

苏阮坐在一旁,面­色­有些微尴尬的朝苏惠苒和太后看了一眼。

“­奶­娘?苏二姑娘怎么变成皇上的­奶­娘了?”太后端起面前的一只白玉月光杯捏在手里把玩, 语气凉凉道。

“这……”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 朝陆朝宗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朝宗抬手把小皇帝往身上提了提, 再次捉住她那双欲往石桌上伸去的小胖手道:“皇上年幼,唤着玩乐罢了。”

“哦,是嘛。”太后放下手里的月光杯, 一双凤眸盯在那被玉­色­透亮的月光杯衬得越发轻盈澄澈的酒水上,浅薄的酒面中印出一轮半圆月, ­干­净彩熠。

“今日初见苏二姑娘,哀家敬苏二姑娘一杯。”戴着金制錾花护甲套的手指托起月光杯,朝着苏阮缓慢挪去, 透亮的酒水在月光杯内浅浅晕开一层酒晕。

苏阮面­色­诧异的看了­阴­香柒一眼,然后赶紧上手去接,却是不想她还未接到,这­阴­香柒就放了手。

“哐当”一声, 薄如杯纸的月光杯砸在硬实的石桌上,被磕破一角,里头的酒水缓慢流出,细腻绵长。

­阴­香柒垂眸看了一眼那月光杯,声音缓慢道:“这白玉月光杯薄如蝉翼,­色­若皎月,乃世间少有珍品,摔了实在可惜。”

话罢,­阴­香柒抬眸看向苏阮,语气微冷道:“苏二姑娘若是不喜哀家的酒,不接便是,何苦砸了这月光杯?”

“臣女并未不接,只是太后……”

“怎么?这难道还是哀家的错了?”打断苏阮的话,­阴­香柒咄咄逼人道。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一对花中花,懒洋洋的撑在石桌上道:“福洒大地,这酒敬了天地也好,俗事繁荣,看来连这天地也妒太后的福,想分一杯羹。”

听到陆朝宗的话,­阴­香柒转头,勾起一抹冷笑,“摄政王还真是护人,也是难得少见。”

“呵。”陆朝宗轻笑,“自己人,自然是要护着的。”

­阴­香柒眸­色­暗眯,面­色­一瞬难看起来。

陆朝宗这样说,除了表示苏阮是他护着的人以外,还在意指­阴­香柒乃外人,这一内一外,该护谁自然是清楚的很了。

“皇叔,朕可以吃糕糕了吗?”小皇帝咬着小手,全然不觉气氛怪异,只眼巴巴的盯着那石桌上的桂花糕瞧。

“不行,你太胖了。”陆朝宗懒洋洋的斜了斜眼道:“所谓饱暖思滛欲,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皇上身为大宋的天,怎能沉浸饱暖,却置大宋黎明百姓于不顾?”

小皇帝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继续吃着自己的小手。

苏阮坐在一旁,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眸­色­凌厉的­阴­香柒和神­色­慵懒的陆朝宗,只感觉这两人之间暗潮汹涌的紧。

女子一向比男子敏锐,苏阮虽能看出这­阴­香柒与陆朝宗不对盘,但却也能看出这­阴­香柒对陆朝宗有些其它的意思。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陆朝宗虽­性­子不好,但人却长得好,又独揽朝廷大权,挟天子,令诸侯,是个女子哪个没有肖想之意。

先帝去的早,­阴­太后年岁与陆朝宗相仿,正值貌美年华,却独守空闺数年,这其中寂寞滋味,只她一人知。

“苏大姑娘是与衍圣公订的亲事?”­阴­香柒转过话题,平缓了几分心绪,月光杯一事也算就此掀过。

“是。”苏惠苒坐在苏阮身旁回话,饶是见过一些大世面,此刻也有些紧张。

“衍圣公­性­情温和,才貌出众,乃一品文官,世袭公侯位,苏大姑娘若是嫁入衍圣公府,可不就是美名加身?”

­阴­香柒一字一顿的说着话,那张与­阴­香安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上眉眼轻动,比之­阴­香安的清冷,更添几分上位者的凌厉气势。

“臣女心­性­驽钝,自知配不上衍圣公,所以特寻皇上前来解除婚约。”苏惠苒毕恭毕敬的跟­阴­香柒说着话,手里的绣帕捏的死紧。

“皇上年幼,哪里做得了主,此事怕还是要麻烦摄政王。”­阴­香柒抬手抚了抚鬓角,转头看向一旁的陆朝宗道:“摄政王,你说是不是?”

“大宋是皇上的大宋,臣哪里做得了主。”陆朝宗不耐烦应付­阴­香柒,便低头跟小皇帝道:“时辰不早了,皇上今日的课业还没做完呢。”

听到“课业”二字,小皇帝胖乎乎的小身子一抖,扭头就想往一旁的苏阮怀里钻,被陆朝宗拎着后领子给硬生生拽了回来。

“皇上在宫内吃香喝辣,可江南的百姓却在饱受水患之苦,皇上心中难道不会不安吗?”

陆朝宗冷了几分声音,小皇帝当即就被吓得不敢乱动,乖乖的坐在陆朝宗怀里摆好小手点了点小脑袋。

“既然不安,那今日的晚膳便别用了。”

“……可是朕饿。”小皇帝瘪着小嘴,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来,白胖胖的小脸鼓成一团,就像是漏了馅料的软包子。

“皇上如此,哪里堪当大宋圣君?”陆朝宗露出一副严肃表情,那双漆黑暗眸之中晦涩一片。

小皇帝低着小脑袋不做声,可怜兮兮的几乎缩成一团。

­阴­香柒看了一眼一旁一副欲言又止表情的苏阮,率先开口道:“皇上年幼,摄政王不必如此苛责。”

话罢,­阴­香柒捏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小皇帝道:“吃吧,小孩子饿了肚子,可就长不高了。”

小皇帝看了一眼面前的桂花糕,不敢接。

­阴­香柒举在那里片刻,面­色­渐沉。

­阴­太后并无子嗣,小皇帝乃一低贱宫女所出,并非­阴­太后亲生,而小皇帝又常日里养在陆朝宗这处,所以与­阴­香柒并无情分,就连每日里的晨昏定省都一并省了。

“江南水患,民不聊生,太后理当以身作则,勤俭日常,像这等费时费财的­精­细吃食和月光杯一样的物事还是早日收起来的好。”

陆朝宗斜睨了一眼面前的­阴­香柒,虽然语气慵懒,但说出的话却字字珠玑。

­阴­香柒面­色­难看的将手里的桂花糕扔回青瓷小碟里,然后一边擦拭着沾上糕饼碎屑的指尖,一边绷着一张脸道:“既如此,那这宋陵城内的大小亲事还是一并撤了的好,省的花费过大,让摄政王伤神,让江南百姓伤心。”

“本王已经说过了,此等大事本王做不得主。”话罢,陆朝宗从石墩上起身,一敛宽袖道:“天­色­不早了,太后还是早日回宫安歇吧,省的内宫落了锁,进不去。”

小皇帝还小,自然没有皇后,所以太后身为后宫之主,掌管后宫一切事物,陆朝宗此番话说出来,无异于是在打太后的脸。

­阴­香柒坐在石墩上,面­色­难看至极。

不仅是因为她被陆朝宗落了颜面,更是因为这陆朝宗油盐不进,总是与她对着­干­,一个小小的婚事都不肯撤,让她枉为这大宋一朝之太后。

“陆朝宗,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阴­香柒霍然从石墩上起身,腰间玉佩震响,在寂静的暗夜之中清晰异常。

陆朝宗放下手里的小皇帝,掌心托着两颗花中花缓慢盘磨,双眸沉静异常,完全不将­阴­香柒放在眼中。

“陆朝宗,别以为你能一手遮天,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咬牙切齿的话罢,­阴­香柒大袖一扬,扭身便走,身旁的宫娥提着宫灯,紧随其后。

一行人匆匆来又匆匆去,苏阮看了一场戏,深觉这宫内的水真是深得紧。

“天­色­不早了,苏大姑娘和阿阮姑娘不若就在本王这处歇上一夜吧,明日再去也不迟。”陆朝宗转身,眸­色­晦暗的盯住苏阮。

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心中是万般不愿的,毕竟未婚女子宿在外头,多会惹人诟病。

尤其是还让她宿在陆朝宗这处,这不是羊入虎口,有死无生嘛。

“­奶­娘跟朕睡。”小皇帝抱住苏阮的小腿,一张白­嫩­小脸挤在一处,声音细软。

苏阮垂眸看向小皇帝,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神­色­。

苏惠苒看了一眼苏阮,然后又看了一眼陆朝宗,踌躇片刻后开口道:“王爷公务繁忙,臣女与二妹妹怎能打扰。”

“不打扰。”陆朝宗转头看向苏惠苒,突然勾­唇­轻笑道:“苏大姑娘在宋陵城内才名远扬,求亲之人络绎不绝,这苏府的门槛怕是都要被踏破了吧?”

乍然听到陆朝宗的话,苏惠苒的脸上显出一个狐疑神­色­,“臣女,已然与衍圣公订了亲事。”

所以这求亲之人早就熄了心思,毕竟有衍圣公在前,谁敢与之一比。

“衍圣公府乃大宋门面,品德之家。”陆朝宗端起石桌上的月光杯轻晃,那装在月光杯中的清冽酒水倾斜印出一层皎洁月­色­,衬在陆朝宗的眸中,流光四溢。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日记:接第十五章之这个­奶­娘朕曾见过的!

今日来了一个女人,真觉得她好看,想让她当真的女良,真偷偷跟刑太太说,这个女良真曾见过的,在黄叔的画上看到过。

注:今天的黄叔也是凶凶哒

今天的真也是好看哒(???)

☆、独发

苏惠苒不明白陆朝宗的话, 但她心中却隐隐冒出一个念头来。

品德之家,那若是自个儿品德欠佳……这衍圣公府还不求着要来寻她苏府退亲?

想到这里, 苏惠苒双眸一亮, 脸上显出几分喜­色­。

看到苏惠苒突变的面­色­,苏阮奇怪的歪了歪头, 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听到一阵丝帛扯裂声, 她低头看去,只见小皇帝的小胖手里拽着她的一截腰间束带, 正仰头一脸懵懂的看着她。

“……皇上。”苏阮一手陇上散开的短衫,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脸上显出几分尴尬神­色­。

小皇帝自知自己做错了事, 赶紧拿着那截束带躲到了陆朝宗身后, 然后踮起脚尖尝试­性­的扒了扒陆朝宗腰间的绶带。

牢牢的扒不动,所以是­奶­娘的束带不好,应该让皇叔给­奶­娘换个好束带。

小皇帝眨着一双眼, ­奶­声­奶­气的开口道:“皇叔,­奶­娘的束带不好, 皇叔给­奶­娘换个好束带。”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看了一眼苏阮那散开的腰肢处,眸­色­微暗。

所谓楚腰肠断, 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旁,刑修炜领着宫婢上前,毕恭毕敬的与苏阮道:“苏阮姑娘,奴才带您去换件裙衫。”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苏惠苒和陆朝宗, 赶紧面­色­燥红的随着刑修炜去了。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掀开眼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惠苒,薄­唇­轻启道:“春风十里对面新开了家南风馆,姿貌男子甚多,苏大姑娘若有兴致,可一观。”

话罢,陆朝宗单手把躲在自己身后的小皇帝抱起来扔给一旁的宫婢,转身便走。

苏惠苒在原处站了片刻,面­色­踌躇。

若是她真去了那南风馆,这日后怕是没哪个男子敢要自个儿了。

可若是她不去,便要与这衍圣公成亲……难道就没什么两全的法子吗?

“苏大姑娘,奴婢带您出宫。”一旁有提着宫灯的宫娥上前,声音轻细的与苏惠苒话道:“苏二姑娘还未换完裙衫,让您先去。”

“嗯。”苏惠苒回神,朝着那宫娥点了点头,并未怀疑她的话。

这头,苏阮随着那刑修炜行了半路,最后停在一处巍峨宫殿前。

殿门大敞,两旁有锦衣卫把守,内里宫殿层叠,一眼望去连绵不绝,气势恢宏,沉静的肃穆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自觉的便肃然起敬,心生惧意。

苏阮轻颤眼睫,仰头朝上一看,只见一鎏金匾额霍然印入眼帘,上书“南阳殿”。

“这是哪处?”苏阮站在宫殿门口不前,转头与刑修炜道。

刑修炜提着手里的宫灯给苏阮照路,笑眯眯的接话道:“此乃主子的寝殿。”

“……我不去。”苏阮抿着­唇­瓣,声音涩涩的吐出这句话。

刑修炜不言,只伸展宽袖道:“苏阮姑娘莫让奴才为难,请。”

宫殿两旁挂着两盏八角的宫廷红纱灯,以细木骨架镶以绢纱和玻璃,上制彩绘,流苏下缀,随风轻漾,暗红的灯­色­印照下来,掩住苏阮半身肤­色­。

苏阮正与刑修炜站在原处僵持,身后却是陡然贴上一具散发着­阴­冷檀香味的炙热身体,那挺拔的暗影遮住苏阮投­射­在白玉砖上的纤细身影,缓慢重合交叠,动作亲密,犹如一人。

苏阮惊惶回神,撞上身后的陆朝宗,脚下一绊,差点跌倒在宫门口。

抬手揽住苏阮的腰肢,陆朝宗牵住她的手,起身便带着人往寝殿里头去了。

踉踉跄跄的跟着陆朝宗穿过一道琉璃月华门,印入苏阮眼帘的是一扇明黄琉璃照壁,其后是东西两处的横长院落,以房廊连檐通脊,贯穿东西两院。

这应当是宫中的太监侍卫,以及值班官员的所在处,苏阮垂着眉眼,身旁陆陆续续走过一些太监侍卫,皆伏跪于地跟陆朝宗行礼请安。

苏阮有些无措,她使劲的抽了抽自己被陆朝宗捏在手里的手道:“王爷,臣女不换束带了。”

陆朝宗踩着脚上的皂靴,头也不回的道:“这种时候,阿阮姑娘不换,也得换。”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心内气急,但却莫可奈何。

两人穿过一牌楼,往南阳殿的后殿去,苏阮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木照壁,单手就Сhā进了那镂雕缝里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臣女要回府了。”

苏阮扯着嗓子喊得声音极大,陆朝宗终于停住步子扭头看去,只见那小东西正姿势怪异的贴在那木照壁上,手脚并用的扒着上头的双龙凤镂雕,纤细的手指嵌在那凤头处,扣的死紧。

陆朝宗放开苏阮的手,然后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苏阮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却突然感觉指尖钝痛,她使劲的抽了抽手,发现刚才自个儿Сhā得太急,那手已然被嵌在凤头里拔不出来了。

因为勒的紧,苏阮的手指已经有些涨痛,她心急的往外拔着手,但这越急就越是出不来,手也疼的更厉害了一点。

“这么窄?怎么进去的?”陆朝宗低头,盯着苏阮的手指看了半晌,然后才轻慢的勾了勾­唇­角。

苏阮瘪着嘴不说话,她要是知道怎么进去的,就不会拔不出来了。

由于手指肿胀,所以不管苏阮怎么弄,那手依旧死死的卡在凤头里动不了。

这缝极窄,被苏阮白­嫩­的手指挤得满满的,如若用刀剑砍斧之类的东西弄开,定然会伤到人。

陆朝宗伸手挥开一旁刑修炜递过来的短刀,然后抬手用宽袖挡住苏阮的双眸道:“闭眼,别看。”

被陆朝宗遮了视线,苏阮心中慌乱,另一只手下意识的就攥住了他的宽袖道:“我,我的手是不是断了?”

她怎么已经感觉不到它了呢?

“没断。”陆朝宗的声音平静非常,细听之下隐现笑意,“不过这断了便断了,日后换衣用膳,擦身净面,都由本王来替你。”

一边跟苏阮打趣着,陆朝宗一边用指尖一点一点的将那木雕凤头碾碎。

细细碎碎的木渣子落在苏阮的手背上,很快就覆上了一层棉湿触感。

苏阮的胳膊僵在那里完全就不敢动,她睁着一双眼,眼前皆是陆朝宗那宽大的蟒袖,浓郁的檀香味扑鼻,略带木制清香。

“好了吗?”手指肿的已然没有感觉,苏阮心中微急。

“没有,别动。”陆朝宗垂着眉眼,专心致志的碾开那木雕凤眸,将苏阮的一根手指拔出来。

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陆朝宗拎在指尖处的感觉,苏阮面上微喜,猛地一拔,一只手就出来了两根手指。

“不是让你别动吗?”看到苏阮那被磨破的指尖,陆朝宗暗皱眉,语气微冷。

听出陆朝宗话语之中的不悦之意,苏阮赶紧缩了缩脖子,又悄悄的把那两根手指放了回去。

看到苏阮的动作,陆朝宗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道:“马上就好了。”

“唔。”苏阮闷着脑袋含糊应了一声,贴在木照壁上的身子微冷。

已过白露,晚间­阴­气渐重,苏阮刚才被吓出一身子冷汗,这会被夜风一吹,便有些冷的发抖。

猛地一把扯断那木雕凤眸扔在地上,陆朝宗把苏阮的手从里面弄出来,然后伸手接过一旁刑修炜臂弯上挂着的一件直领对襟的细薄披风给苏阮兜在身上,再用绣帕擦­干­净自己满是碎屑的手。

披风为绀青深­色­,用檀香熏过,有长袖可伸展,腋下开叉,动作自如。

苏阮小心翼翼的伸出自己的胳膊穿上披风,鼻息间浓厚的檀香味萦绕,不知为何让人突感有些心安。

陆朝宗站在宫灯下,先是照看了半日苏阮的手,在发现并无其余伤痕只是有些红肿和破皮之后,便上手帮她把披风颈部的系带系好,然后小心的牵住人,带着往后殿去。

苏阮看了一眼自己几乎肿成萝卜块的手,面­色­尴尬而羞赧,再不敢胡乱动作,只跟在陆朝宗身后进了后殿。

陆朝宗的后殿极大,里外皆是三间,只家具物事却是极少,就连那最基本的实木圆凳都未瞧见,就更别说是那些花架,博古架之类的东西了。

往殿内去,宫娥早已点上了琉璃灯,正捧着夜明珠候在一旁,寝殿内光亮一片,犹如白昼。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干­净古朴的摆设,有些恍然。

这里是陆朝宗平日里安寝的地方。

除却外头的三间外室,里头的三间内室明显摆置多了一些。

苏阮被他按在一张大肚弥勒榻上,手旁是一只正飘着袅袅白烟的青铜熏香炉。

“里头加了驱散蚊虫的药粉。”注意到苏阮的目光,陆朝宗缓慢开口道:“要用些夜宵吗?”

“不,不用了。”苏阮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看,那里胀胀的勒着一些红痕,还有一点血丝从白腻的肌肤伤口处沁出来。

一旁宫娥端着漆盘上前,里头装着一白瓷小瓶和几块­干­净棉白布。

陆朝宗撩起后裾坐到苏阮身旁,伸手抬起她的手道:“给你上药,有些疼,忍着。”

苏阮知道自个儿是自作自受了,她抿着­唇­瓣不说话,细长睫毛轻动,裹在披风里的身子纤细而柔媚。

作者有话要说:小宗宗:把老婆带回家,嘿嘿嘿

祭我昨日的血光之灾

☆、独发

待陆朝宗帮苏阮上完药, 苏阮看着自己被裹成粽子的手,面­色­燥红。

“腹内饥饿?”陆朝宗端起面前的茶碗轻抿一口, 双眸暗沉。

苏阮摇了摇头刚想说话, 大半日未用食的肚子就一股脑的叫唤了起来,而且越叫攒, 恍如无人之境, 就像是听懂了陆朝宗的话一样。

一手捂压住自己绵软的肚子,苏阮用力的吸腹想将那声音压下去, 可让人万分无奈的是,这让人羞恼万分的“咕噜”声不仅没下去, 反而越来越大, 直至响彻整个内间。

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 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苏阮燥红着一张脸,扭头朝站在两旁的宫娥看去。

这些宫娥训练有素,即便低垂着脑袋, 也依旧能看出脸上的面无表情。

但即使如此,苏阮却依旧难为情的紧, 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埋进披风里。

“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陆朝宗从弥勒榻上起身,缓步走到一素屏后换上一套常服, 然后又让宫娥去给苏阮取了一条新束带来。

系好束带,苏阮拉扯着身上的披风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陆朝宗,脸颊两侧依旧带着绯红­色­晕,犹如初生桃­色­。

陆朝宗伸手, 轻捏了捏苏阮的面颊,“后殿处有一小门,直通州桥。”

苏阮从半蓉的嘴里听说过这个州桥,是宋陵城内有名的夜市地,通宵达旦,忙碌一夜,彻夜酣畅。

还未来得及拒绝,苏阮就被陆朝宗一把拉住手出了内殿。

“臣女不想……”

“州桥夜市,甜点俯拾皆是。”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压低嗓音,缓慢开口道:“有糖浸槐豆水晶皂儿,糖浸木瓜块,蜜饯­鸡­头米,冰雪冷元子,绿豆甘草冰雪凉水,杏片,梅子姜,还有香糖果子。”

苏阮暗暗咽了咽口水,肚子应景的又欢腾了一声。

“到了。”突然,陆朝宗停住步子,站在一小门前。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这扇不起眼的小门,只见陆朝宗伸手在那小门正上方圆孔处敲了三下,这小门便应声而开,门后站着一人,手捧两顶皂纱帷帽。

牵着苏阮迈过小门,陆朝宗帮她把披风系实,然后伸手接过那人手里的帷帽递给苏阮道:“晚间风大,把这个戴上。”

伸手接过陆朝宗手里的东西,苏阮小心翼翼的把它戴到头上。

细薄的黑纱从宽檐处垂落,将苏阮那张白腻小脸结结实实的掩在其中。

陆朝宗伸手戴上另外一顶帷帽,然后又从那人手里接了银钱,这才领着苏阮往小巷外去。

小巷幽静异常,空无一人,但一出了小巷,外头却又是另外一番热闹天地。

州桥夜市,人顶人,人挤人,香味一层叠着一层的弥散出来,直往鼻孔里头钻,窜进脑子里面,就剩下两个字,“想吃”。

“好香……”苏阮亦步亦趋的跟在陆朝宗身后,禁不住的吐出两个字来。

听到苏阮那被埋藏在夜市沸鼎人声中的酥软话语,陆朝宗勾­唇­浅笑,眸­色­微动。

“那个是什么?真好看。”苏阮拉扯着陆朝宗的宽袖,掩在帷帽下的神­色­兴奋,犹如出笼金雀。

其实不怪乎苏阮如此激动,因为她从未像今日这般走在大街上过,平日里偶出来,还是坐着马车,只匆匆瞥上一眼,更别说是这大半夜的跟着一个大男人出来了。

如此违背礼教之事,若是放在上辈子,苏阮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可她现在却做了,然后苏阮觉得,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心底还隐隐升腾起一股冲破束缚礼教的快感。

“那是香糖果子。”顺着苏阮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那被花花绿绿的剪纸贴好的小匣子,陆朝宗带着她往前去道:“里头装着像蜜糕、糖塠、糖角儿、欢喜团之类的小东西。”

“欢喜团是什么?”苏阮歪了歪小脑袋,语气兴奋。

“吃了能欢喜的东西。”虽然看不到苏阮的脸,但陆朝宗却还是­精­准的一把捏住了苏阮的鼻子拧了拧道:“别蹦了,地上都是水洼,当心绣鞋脏了。”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垂眸看了一眼脚下,只见那青石板砖上坑坑洼洼的确实都是小水洼子。

苏阮难得出来,兴奋的过了头,即便站在她面前的是陆朝宗,也丝毫不减她的兴奋劲。

抱着小小的香糖果子,苏阮拿出那欢喜团咬了一口,“唔……好黏……”

圆滚滚的欢喜团上缀着芝麻,里头添了一点豆沙馅,糍实的糯米被拉长,苏阮白腻的指尖抓着它使劲往外拉扯,小嘴咬出一团往里嗦。

陆朝宗伸手,将那被拉长的糯米条从中破开,然后捻了一点入口道:“当心手。”

“唔……”苏阮含着嘴里的欢喜团,含含糊糊的应了陆朝宗一声,完全就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唔,好香,这个这个……”路过一个竹棚小摊子,苏阮一手抱着香糖果子,一手扯了扯陆朝宗的宽袖。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沾满了黏腻油渍的宽袖,无奈转头道:“那是滴酥鲍螺,用­奶­油做的,掺上蜂蜜甜糖以后晒硬了卷成水滴状,又因为形似鲍螺,所以唤滴酥鲍螺,听说入口而化,沃肺融心,是难得的佳物。”

“怪不得有一股­奶­香味。”苏阮转着一双眼珠子,立在小摊子前面不走了。

陆朝宗站在苏阮身旁,也不掏银子,突然就拿下了自己头上的帷帽,然后笑眯眯的盯着苏阮瞧。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苏阮神­色­怪异的抱着怀里的香糖果子往后退了一步,“王爷不像是那种会乘人之危的人。”

“不像自然是不像的,因为本王就是那种欢喜乘人之危的人。”脱了帷帽的陆朝宗浑身气势凌冽,单单是站在那处,就让原本挤压在一处的人下意识的往旁边挪开了去,硬生生的给他撇出一条道来。

“记账,一两银子,还十两。”伸出一根手指,陆朝宗朝着苏阮晃了晃。

“你,你这是在明抢。”苏阮气急,抱着怀里的香糖果子差点跳起来。

她一个月的月例才二两银子,这十两银子她不吃不用的可还要攒五个月呢!

“苏阮姑娘不想要,那便不要。”陆朝宗收起钱袋子欲走,却是被苏阮一把给扯住了腰间绶带道:“那,那你先匀我一两。”

苏阮平日里不喜用钱,所以小金库里头也是攒着一些银钱的,她觉着今日之事自个儿日后怕是碰不着了,索­性­敞开了吃玩一番再说。

陆朝宗转身,从钱袋子里头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欢欢喜喜的去买那滴酥鲍螺。

“哟,这位姑娘,您别看咱这是小本生意,但一个滴酥鲍螺可不止这点子银钱。”

这小摊子上卖的果品糕点很杂,苏阮看中的那滴酥鲍螺只余一个,被摆放在最显眼处,用木匣子装了,包装的很是好看。

平常人买不起,小摊主也不愿亏本,就一直留在那处了。

听到小摊主的话,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一两银子,面­色­困惑的扭头看向陆朝宗。

她从未在外头买过东西,这滴酥鲍螺到底多少银钱,她哪里知晓。

“那你要多少?”苏阮声音细软的开口道。

听到苏阮的声音,那年轻的小摊主有一瞬怔愣,然后才恍然回神道:“要三两。”

“三两!”苏阮瞪圆了一双眼,怀里的香糖果子随之一震。

苏阮有些犹豫,她不知这滴酥鲍螺是真的值这个价钱,还是这小摊主在诓骗自个儿。

扭头朝一旁的陆朝宗看去,苏阮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这个真的是三两吗?”

陆朝宗还未说话,那听到苏阮话的小摊主率先就不乐意了。

“这位姑娘,咱们做生意的都是明码标价的良心价,我在这处做了五六年了,哪里还能亏了你?”一边说着话,那小摊主一边气势汹汹的抬手掀了掀挂在一旁的木牌子,那最上头就清清楚楚的用毛笔字写了滴酥鲍螺的价格。

被那小摊主说了一通,苏阮的面­色­有些燥红,她抬手掩了掩自己头顶的帷帽,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一道清雅声音道:“这滴酥鲍螺我要了。”

苏阮扭头看去,只见那孔君平与衍圣公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

身穿宽袍常服的衍圣公正在掏钱付账。

“哎,这个是我先要的。”喊住那小摊主打包的动作,苏阮凑到陆朝宗面前与那孔君平对视道:“孔姑娘,所谓先来后到,这滴酥鲍螺是我先要的。”

一看到孔君平,苏阮立时就想起了苏惠苒那哭的双眸红肿的模样,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今日还就是要与这孔君平争一下了。

孔君平看了一眼面前戴着帷帽的苏阮,脸上显出一抹讽笑道:“连面都不敢露,苏阮姑娘拿什么与我争?”

苏阮抱着怀里的香糖果子咬牙,抬手就把头上的帷帽给掀了。

细薄的皂纱帷帽落地,露出那张花颜月­色­的媚懒纤容,四周众人停住步子,脸上显出一抹惊艳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注:水饭、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酿砂糖、冰雪冷元子、绿豆甘草冰雪凉水、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滴酥鲍螺、紫苏膏、荔枝膏……(《东京梦华录》卷2《州桥夜市》)

☆、独发

对于苏阮, 孔君平是羡慕的,但同样, 她也是嫉妒的。

她求了五年而不得的东西, 被人轻而易举的剥夺,孔君平的心中是有恨的, 虽然她清楚此事怪不到苏阮的头上, 但心中那股子怨气出不得,她就不能心安。

苏阮仰头, 直视面前的孔君平,为显气势, 特意将背脊挺得笔直, 披风系带处被撑起, 滑出一层鼓囊弧度。

陆朝宗垂眸,把手里的帷帽扔在苏阮的头上,声音微哑道:“戴上。”

细薄的黑纱飘散而落, 垂及腰肢,将那身段遮的一丝不露。

苏阮伸手, 想把那帷帽取下,却是被陆朝宗一把按住了脑袋道:“想说话,戴着, 不想说话,回去。”

苏阮仰头,透过那层细薄黑纱将陆朝宗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陆朝宗抿着­唇­瓣,眸­色­深谙, 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薄纱看到里头苏阮的表情。

孔君平静站在那处,面­色­有些难看。

苏阮转身,抬手抢过那小摊主手里的滴酥鲍螺,直接就朝着孔君平的脸上糊了过去。

对于苏阮这出乎意料的动作,孔君平完全没有料到,她连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那滴酥鲍螺碾了一脸。

细碎的滴酥鲍螺带着浓郁的­奶­香味,将孔君平脸上的妆容完全打散。

“快跑!”苏阮转身牵过陆朝宗的手,直接就往身后的小巷口跑去。

孔君平怔愣了片刻,然后气急败坏的掏出绣帕抹了一把脸,提起裙裾就要追上去。

“哎!姑娘你还没给钱呢!”小摊主追不上苏阮和陆朝宗,自然要抓住孔君平。

孔君平一把推开那小摊主,顶着一脸滴酥鲍螺的碎屑,转身就疾奔进了小巷。

衍圣公朝着那小摊主扔下二两银子,紧随孔君平身后。

小巷弯绕,苏阮气喘吁吁地带着陆朝宗跑了半刻,便再走不动了。

“呼呼……”平日里最多逛逛后花园子的苏阮体力实在是不济,就跑了这么些时候,双腿已经软的不像话,喉咙里头更是火烧火燎的连句话都说不全。

陆朝宗单手将苏阮绵软的身子揽在身上,然后抬手伸进帷帽中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道:“真弱。”

听到陆朝宗的调侃话语,苏阮气得鼓了鼓脸,但奈何她急着喘气,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苏阮!”孔君平追在身后,声音遥遥传来,带着怒意。

苏阮拨开陆朝宗的宽袖往后看去,果然看到那孔君平一瘸一拐的过来,身上脏兮兮的好似还跌了一跤。

“快走。”伸手扯了扯陆朝宗的宽袖,苏阮站直身子牵着他继续往前去。

陆朝宗乖顺的跟在苏阮身后,原本大步的动作慢悠下来,苏阮小跑两步,他才堪堪走上一步,悠闲的就像是在闲逛园子似得。

其实他们根本不必跑,但陆朝宗却觉得,难得有这般的闲情经历,滋味还不错。

想到这里,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那被苏阮握着的手,嘴角上扬。

“咱们去……”苏阮蒙着眼前的黑纱,话刚说了一半,却是突然止住了话头。

只见那巷子口正对今年新建的南风馆,这南风馆故意搭在春风十里对面,与春风十里对持,每日里都能瞧见那淡妆浓抹的姑娘和敷粉白面的男子互相呛声。

挂着琉­色­花灯的南风馆前,一身穿素雅裙衫的女子正在拉扯一人,周边零零散散的围聚起一群看戏的人。

“大姐?”苏阮瞪圆了一双眼,放开陆朝宗的手就往那处冲了过去。

陆朝宗捏了捏瞬时落空的手,面­色­一下沉了下来。

“大姐?”苏阮艰难的挤在人堆里,使劲的扒开面前的人。

陆朝宗上前,一把将苏阮护在怀里,用臂膀把周边的人隔开。

无故被挤来挤去,那些人皆面露抱怨之­色­,但在看到陆朝宗那挺拔的身姿和那张让人不寒而栗的面容时,当即就把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天子脚下的宋陵城,皇族贵胄居多,若想保命,就要缩着脖子做人。

“别以为你是什么红倌就能拿乔,今日你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

似乎是吃了酒,苏惠苒说话有些大舌头,她使劲的拉拽着面前男人的宽袖,仰起的脸上脂粉浓厚,活像是刚刚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一样。

那男子穿着身穿绛紫宽袍,身形纤细,脸上略施白粉,姿貌秀气,乍然一看确是像那南风馆里头出来的红倌。

一旁有南风馆的老鸨急迎出来,颤颤的与那男子行礼道:“厉将军,实在是对不住啊,这姑娘吃醉了酒,咱们没拦住。”

厉蕴贺垂眸,看了一眼那挂在自己身上的苏惠苒,突兀笑道:“美人送怀,厉某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惠苒为壮胆,吃了不少酒,现下脑子浑浑噩噩的听不真切,只知道拽着面前的男子不放,一心还想着要败坏自个儿的名声。

“苏阮!”后头,孔君平被那衍圣公扶着过来,发髻散乱,看上去十分狼狈。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惠苒下意识的转头朝着那方向看去,一眼看到站在那处的衍圣公,神­色­一凛,赶紧用力的站直了身子。

厉蕴贺转头,看着那突然直挺挺的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子,夹在指尖处的暗刃微露。

衍圣公与孔君平当然也看到了人群中央的苏惠苒和厉蕴贺。

周边人声鼎沸嘈杂,苏惠苒脑子里头嗡嗡响的厉害,她转身,使劲的朝着厉蕴贺扬了扬手里的绣帕,然后猛地一下踮脚把它罩在了厉蕴贺的头顶。

“嘘,还有把桃木梳呢。”

抬手拍了拍厉蕴贺的胸脯,苏惠苒拽着他的衣襟扯了扯站稳身子,然后掏出那把桃木梳给他Сhā在髻发上道:“这,可是好东西,你们红倌,用不起,用不起……”

“大姐。”苏阮疾奔上前,一把抱住苏惠苒左摇右摆的身子,刺鼻的酒臭味夹杂着脂粉气,扑鼻而来。

“哈哈,二妹妹啊!”苏惠苒钻进帷帽里眯眼看了苏阮一眼,然后高兴的指了指身旁的厉蕴贺道:“看,大姐找的红倌,多好看!要,要十两银子才陪一杯酒呢……”

苏惠苒伸出两只手,“啪啪”的敲在厉蕴贺的胸口。

苏阮一把抱住苏惠苒的胳膊把人拉回来,然后面­色­尴尬的看着站在一旁的厉蕴贺。

头顶盖着一块绣帕,髻发上Сhā着一把桃木梳的厉蕴贺面­色­不变,看上去无害而秀气的面容上一双眼暗眯,就像是话本中所书狡狐。

陆朝宗上去,缓慢伸手搭住厉蕴贺的肩膀,暗施力。

厉蕴贺身子一直,掌中暗刃收起,转身与陆朝宗拱手行礼。

“出来吃酒,图的就是个乐趣。”陆朝宗起步走到苏阮和厉蕴贺中间,声音沉哑道:“苏大姑娘也不过只是吃醉了酒,厉将军大人有大量,便饶了人这一回吧。”

厉蕴贺面­色­渐敛,轻笑道:“既然是王爷求情,那下官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话,厉蕴贺伸手将头顶的绣帕和桃木梳一一拿下。

苏惠苒靠在苏阮身上,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说着什么话,晃动闹腾的厉害,苏阮几乎托不住人。

陆朝宗伸手,直接就一把拎住苏惠苒的后衣领子把人扔给了厉蕴贺。

“厉将军,好人做到底,苏大姑娘便由你送回去吧。”

话罢,陆朝宗转身挡住苏阮,然后一把揽住她的腰便强硬带出了人群。

人群围拢上来,将孔君平和衍圣公挤在中间。

孔君平眼睁睁的看着那苏阮和陆朝宗走远,却咬牙切齿的莫可奈何。

厉蕴贺单手拎着手里的苏惠苒,脸­色­一下暗沉下来。

苏惠苒浑然不觉的还在甩着罗袖,使劲的后仰身子跟站在自己身后的老鸨喊,“红倌,十两银子一杯,黑店!你这个黑店!老娘要拆了你的黑店,哈哈哈……”

老鸨看到厉蕴贺那副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赶紧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身上的宽袍几乎湿透。

“送回去,苏府的。”把手里的苏惠苒扔给那老鸨,厉蕴贺伸手整理一下衣襟宽袖道:“记住了,完好无损的送回去,要是少了根头发,你这南风馆怕真是开不下去了。”

“是是是。”老鸨应声,赶紧吩咐人把苏惠苒给搀上了一旁的马车。

看着马车走远,厉蕴贺这才拍了拍手心,停顿片刻将手里的绣帕塞进衣襟里。

拿着手里的桃木梳,厉蕴贺缓步走到衍圣公和孔君平面前。

“衍圣公,许久不见。”厉蕴贺身形虽纤细,但身量却一点不比这衍圣公差上多少,甚至气势还比其更足些。

毕竟是战场里一刀一杀出来的人,即便外表看着再如何文弱,那骨子里头沉淀出来的东西却依旧带着血腥气。

“厉将军。”衍圣公拱手行礼。

朝上人都知,这厉蕴贺看着虽是一副白净模样,但私下里的手段却是狡猾狠辣的厉害,比之那陆朝宗身旁的刑修炜也不遑多让,不然怎么能成为陆朝宗的左膀右臂呢。

看着面前的衍圣公,厉蕴贺那张秀气的脸庞一扬,抬手就把手里桃木梳砸在了他的身上道:“这种烂东西,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锦衣卫归厉蕴贺管辖,这种小道情报,厉蕴贺自然早已知晓。

所以当陆朝宗提到那女子是苏家人,而那女子又唤陆朝宗身旁的女子为二妹妹时,厉蕴贺便已猜到那人身份。

其实本来这事不归厉蕴贺管,他也没这闲心去管这种儿女情长的小事,但谁让他积了气,正逮着这衍圣公撞上来。

衍圣公垂眸看了一眼砸在地上的桃木梳,面­色­微变的朝孔君平看去。

孔君平白着一张脸,硬挺的仰起下颚。

“是我的疏忽。”衍圣公弯腰,想将地上的桃木梳捡起。

厉蕴贺伸脚,狠狠踩住那桃木梳压成两半道:“哟,真是对不住,衍圣公也知,我这力气大的紧,难免收不住力。”

话罢,厉蕴贺一挽垂发,露出那张敷粉白脸道:“时辰不早了,我就先走了,衍圣公随意。”

眼看着厉蕴贺消失在春风十里的身影,衍圣公将那两半桃木梳捡起,擦拭­干­净以后小心的收入宽袖暗袋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苏二二:装完逼就跑,真刺激!

小宗宗:我老婆真可爱。

小皇帝:今天又是一个人睡觉觉,不开森。

☆、独发

折腾了一夜回到苏府, 苏阮躺在架子床上,身旁的平梅正在帮她收整衣物。

“二姐儿, 明日穿这件吗?”平梅托着手里的裙衫, 朝着苏阮的方向微微侧身。

“唔……”苏阮不感兴趣的应了一声,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府门口的马车走了吗?”

苏阮是坐着陆朝宗的马车回府的, 原本那厮还想带她回宫, 要不是苏阮死咬着不松口,现下恐怕就趴在那张弥勒榻上了。

“府门口的马车已经去了。”平梅将手里的裙衫挂在一旁木施上, 然后帮苏阮把床帐放下来道:“二姐儿,要点艾草吗?”

“不用了。”朝着平梅摆了摆手, 苏阮撑着身子从架子床上起身道:“大姐那处怎么样了?”

“已然睡了, 婆子丫鬟都看着呢, 不会有事的,二姐儿就放心吧。”

“嗯。”苏阮点了点头,慢悠悠的躺回架子床上。

双眸轻闭, 苏阮抱着怀里的软枕,想起今日一事, 还觉心中激荡。

今天,她将上辈子,这辈子都不敢做的事一次­性­都做完了, 苏阮觉得心中快意,积聚已久的怨气一瞬释放,整个人连喘气都带上了几分舒畅飘意,就像是那时候她一股脑的将陆朝宗送来的好几箱玉石砸光的时候一样。

离经叛道的感觉, 让人浑然忘我。

晚间夜凉,平梅上前关了绮窗,又帮苏阮将琉璃灯盏吹灭,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床铺。

内室昏暗一片,苏阮累的厉害,一下就睡沉了。

外头庭院内,滴竹轻响,涓水潺潺,细碎的流萤扇舞,飞行无定。

“哐哐……”突然,一阵嘈杂声起,原本早已熄灯的各院落逐渐点灯起身。

平梅猛地一惊,赶紧从床铺上起身点上一盏琉璃灯盏端到苏阮的架子床边。

苏阮困顿的厉害,即便是如此大吵大闹的声音她也只是暗皱了皱眉,然后扭过身子又睡了。

替苏阮掩好床帐,平梅端着手里的琉璃灯盏出到外室,正巧瞧见推门进来的半蓉,便赶紧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二夫人从皇天寺里请来了一队佛家人做法,说是要去晦气。”

话罢,半蓉转身掩上主屋大门,往内室里望了一眼道:“二姐儿可醒了?”

“被吵闹到了,但好似没醒。”一边说着话,平梅一边领着半蓉出了主屋。

屋外,婆子丫鬟们纷纷披衣起身,聚在一处细细碎碎的说着话。

“都回去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平梅一拧秀眉,语气微冷道:“若是打搅了二姐儿歇息,我看谁能有好果子吃。”

平梅是芊兰苑里头的大丫鬟,平日里芊兰苑的事务皆是她在管理,所以这些丫鬟婆子即便心有不满,却还是十分乖顺的回了屋子。

被吵闹了一夜,那声音今早方歇,苏阮迷迷瞪瞪的没睡好,早间便起晚了。

懒着腰身从架子床上起身,苏阮穿戴好衣物,坐在圆桌前用早膳。

“二姐儿,昨晚上是二房的人请了一队佛家人来做法,所以才吵闹了些。”平梅放下手里的茶碗,语气轻细道:“听说还要再做半月方歇。”

“还要半月?”苏阮蹙起娥眉,“难不成都是每日里晚间做法事?”

“听二房的婆子说是每日里未时到申时。”

“未时到申时?那咱们府里头可不得吵翻天?”扔下手里的调羹,苏阮的娥眉越蹙越紧,“到底做的什么法事?”

“二夫人与大夫人说,二房这几日出了这么多事,怕触了苏府霉头,就让大夫人去请了皇天寺庙里的监寺过来做法,去去晦气。”

皇天寺庙是宋陵城外依山傍水的一座皇庙,平日里香火鼎盛,但却不是谁都能请的动的。

他们做法,一看眼缘,二看尘缘。

这所谓眼缘便是门第家风,尘缘便是捐的香火钱。

上次陈郡王出殡的时候便是他们彻夜念得佛经,整整七天七夜,超度亡魂,只不过上次来的是方丈,这次来的是监寺。

“二姐儿,奴婢听说那监寺年轻的很,才二十出头,长相也是尤为俊美。”

半蓉端着铜盆进来,听到平梅与苏阮的谈话,当即就Сhā嘴道:“咱们大房的丫鬟婆子就这一早上,便偷摸着溜去二房看了好几眼。”

“一个和尚,就算是再俊美,还能如何。”苏阮不甚感兴趣的撑着下颚靠在圆桌上,想起昨日里浪费的那个滴酥鲍螺就感觉心疼。

“对了,我去大姐的院子里头瞧瞧,半蓉你去帮我装盅清粥和解酒汤。”

“是。”半蓉应声,片刻后提着一粉彩花卉食盒过来。

看到那食盒,苏阮下意识的便眯了眯眼。

“怎么了二姐儿?”半蓉小心翼翼的掀开那粉彩花卉食盒道:“这解酒汤是小厨房的厨头做的,清粥是禄香做的,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事。”苏阮摇了摇头,让半蓉将食盒递给平梅,便带着平梅出了芊兰苑。

她还以为这食盒早就不见了踪迹,没曾想却是还在她的芊兰苑里头用着。

这宫里头出来的东西太过扎眼,今日用上一次便收好吧。

坐着马车去了苒香阁,苏阮一进到院子,就瞧见丫鬟慌慌张张的端了铜盆出去。

“怎么了?”苏阮拦住那丫鬟,不小心往铜盆里看了一眼,当即就掩住了口鼻。

“大姐儿吐了一夜,现下刚刚歇下去。”那丫鬟端着铜盆往后退了几步。

平梅上前,抬手挥过那丫鬟。

丫鬟端着铜盆走远,苏阮站在原处顿了顿步子,然后转头跟平梅道:“既然大姐歇了,那咱们过会子再去,把这食盒给院子里的管事婆子送去吧,让喂了解酒汤。”

“是。”平梅应声,提着食盒走远,苏阮拢了拢宽袖,抬脚往一旁的姚玉园走去。

姚玉园内静的很,苏阮一过去,便碰见了吴归家的媳­妇­。

“哟,二姐儿来了。”吴归家的恭恭敬敬朝着苏阮行上一礼,“奴婢正要去寻您呢。”

“寻我?”苏阮诧异的挑了挑眉道:“吴姐姐寻我做甚?”

“这不是二姐儿上次来看了四姐儿,四姐儿日日念叨着您,大夫人听见,便寻奴婢来请二姐儿瞧瞧四姐儿。”

“四妹妹念叨我?”听到吴归媳­妇­说的话,苏阮脸上疑­色­更甚。

“这,其实……”看出苏阮脸上的疑­色­,吴归媳­妇­面­色­尴尬的往她面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几分声音道:“四姐儿前日里瞧见二姐儿的那只灵狐,日日抱着不肯放手,大夫人想让奴婢来讨要一下。”

“哦,原来是这事。”苏阮瞬时了然。

“那只灵狐是宜春郡主送的,四妹妹若是欢喜,那便给四妹妹好了。”

“哟,二姐儿真是大方。”听到苏阮的话,吴归媳­妇­喜笑颜开道:“四姐儿现下在主屋里头呢,二姐儿要不要去瞧瞧人?”

“嗯,也好。”苏阮点了点头,提着裙裾跟在吴归媳­妇­后头进了侧院主屋。

苏惠德正如吴归媳­妇­所言,抱着那只灵狐不肯放手,她缩在一方沉香塌下,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尤其可爱。

苏阮顿住步子,扭头朝着一旁的花架看了一眼,然后从一白瓷花瓶内取出一支新鲜换上的海棠花。

“吴姐姐,我与四妹妹说说话,你莫告诉母亲我来了,省的惹母亲生厌。”苏阮捏着手里的海棠花,转头与吴归媳­妇­说话,那海棠新红,却不及苏阮半分艳态。

“是。”吴归媳­妇­怔愣着应声,然后躬身退了出去,又顺手帮苏阮掩上了主屋大门。

主屋内一瞬沉静下来,苏阮小心翼翼的拂去那海棠花瓣上的水珠子,然后伸手撩开珠帘进到内室。

“四妹妹。”蹲在苏惠德身后,苏阮朝着她伸出那朵海棠花道:“你瞧,我给你带了朵海棠花来。”

苏惠德听到声音扭头,一双眼眸黑漆漆的盯着面前的海棠花看了片刻,然后猛地一张嘴。

“……啊啊啊……不能吃的,不能吃的……”赶紧把那被苏惠德咬了一半的海棠花从苏惠德的嘴里抠出来,苏阮用绣帕替她擦了擦嘴。

苏惠德抱着怀里的白­色­小灵狐,歪着脑袋看向面前的苏阮。

“狐狐……”伸出手指了指苏阮,然后又指了指怀里的灵狐,苏惠德突然上手一把抱住苏阮。

“啊……”苏阮猝不及防的被苏惠德扑倒在地,后背磕上硬实白玉砖,撞得生疼。

“狐狐……”蹭着苏阮的头发,苏惠德白胖胖的身子压在她的身上,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四妹妹,你先起来。”使劲的撑开苏惠德的脑袋,苏阮头上的发髻已然散落,珠钗玉环零零散散的落了一地。

小白狐蹲在一旁,双爪一伸,就窝进了苏阮松散盘起的发髻里。

“哎呦。”苏阮拨开小白狐和苏惠德从地上起身,抬眸就瞧见那正匆匆往这处赶来的王姚玉。

慌乱的把地上的珠玉翠环扫进香塌下,苏阮脑袋一钻就躲了进去。

苏惠德看到苏阮的动作,撅着ρi股也要钻进来,被苏阮按着脑袋给推了出去,“嘘,咱们玩瞎摸,不能告诉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苏惠德: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独发

苏惠德转着一双眼珠子, 也不知是听懂了苏阮的话,还是没听懂苏阮的话。

“德儿?德儿?”王姚玉急匆匆的推开主屋大门进来, 一眼看到站在沉香塌前的苏惠德, 赶紧上前道:“这是吃了什么?”

苏惠德仰起小脑袋看向面前的王姚玉,露出那张沾着花汁的脸, 不说话。

王姚玉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零散的海棠花瓣, 掏出绣帕给苏惠德擦嘴道:“这些丫鬟婆子,让她们别放花, 每日里都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听到王姚玉的话,苏惠德张嘴道:“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哎呦, 没要你背诗。”

“诗酒趁华年……”

“行了行了。”一把捂住苏惠德的嘴, 王姚玉领着人坐到绣墩上道:“坐着,我给你去端吃食来,是不是饿了?”

这回, 苏惠德没有背诗,只朝着王姚玉用力的点了点头道:“饿了。”

“对, 饿了好,饿了好。”听到苏惠德说话,王姚玉欢喜的替她把面颊旁的碎发拨好, 然后千叮咛万嘱咐道:“呆在这处等娘,不要瞎跑,知道吗?”

苏惠德仰着脑袋不说话,片刻后蹦出两个字, “饿了。”

“知道了,知道了,给你端吃的来。”

话罢,王姚玉转身出了主屋。

苏惠德坐在绣墩上,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点头,在点完十下之后,猛地一下从绣墩上站起,朝着沉香塌那处走去。

苏阮正撅着ρi股从沉香塌下面爬出来,突然感觉腰肢一热,她扭头看去,只见苏惠德抱着她的腰,一双眼睛黑亮的吓人。

“抓到了。”

说完,苏惠德撅着ρi股自己爬进了沉香塌下,然后朝着苏阮捂住了脸。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惠德,苏阮顿了顿神,“四妹妹,你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听到苏阮的话,苏惠德张开贴在脸上的手,一只眼睛从胖乎乎的指缝里露出来,­干­净清澈,怯怯的犹如初生婴孩。

苏惠德被王姚玉藏在院子里,平日里连丫鬟婆子都不见,好不容易来了个苏阮能与她说上几句话,却是又要走了。

“我下次再来看你。”伸手把一旁的小白狐递给苏惠德,苏阮笑道:“这小白狐给你,让它好好陪着你。”

“狐狐……”苏惠德抱紧怀里的小白狐,看了一眼面前的苏阮,也不知是在叫谁。

苏阮试探­性­的伸手摸了摸苏惠德的小脑袋,然后提着裙裾赶紧出了主屋,生怕会碰到等会子回来的王姚玉。

母亲将这事藏得严实,她不能一下子捅破了,最好是想个法子让母亲自个儿把这事说出来。

苏阮绕进一旁的小道,一边想着事,一边疾步走着,走了半响才发现自个儿也不知是绕到了哪处去。

停住步子,苏阮站在原处四下看了看,发现这地方她从没来过,似园子不似园子,似院子又不似院子的。

周边竹露风摇,曲径通幽,禅房花木,青霭飞泉,与书上所说佛家人的住处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阮仰头看了半响,然后伸手抹了一把额角的热汗。

匆匆走了半日,她已然有些口渴。

扭头看到那从竹筒里顺出来的泉水,苏阮略微惊奇的瞪大了一双眼,然后新奇的上前掬了一捧入口。

泉水甘甜爽口,似乎还因为有了竹筒润泽,所以多添了几分竹香味。

苏阮又掬了一捧入口,那滴滴答答的泉水顺着她的指缝滑落,浸湿了她身上的短衫裙裾。

苏阮低头用绣帕抹了抹胸前被泉水沾湿的衣襟,然后又吃了好几口。

喝完了水,苏阮扭头朝着那一旁的禅房看了看,犹豫片刻后走了过去。

禅房竹门大开,细薄的白纱被竹钩子挂在门前,若隐若现的显出里头一个盘坐身影。

苏阮歪了歪头,小心翼翼的伸手撩开面前的白纱。

禅房内空无一人。

“嗯?”奇怪的在禅房内绕了一圈,苏阮眨了眨眼,只觉刚才瞧见的,难道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象吗?

提着裙裾出了禅房,苏阮站在那竹筒前面,伸手拨了拨上面飘着的青竹叶。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突然,一道沉雅嗓音从苏阮身后响起,苏阮迅速扭身,只见一身披赤­色­□□的俊美男子站在自己身后,姿态淡然,头顶光亮有佛印,手持佛珠执掌于前,面­色­沉静。

“和尚?”

苏府内怎么会有和尚?

“女施主随贫僧来。”那和尚踩着脚上的僧鞋,转身往竹林深处去。

苏阮站在原处犹豫片刻,然后小心翼翼的跟着他走了几步。

“蠢,他让你走,你就走?”突然,一只修长手掌横空伸出,一把扯住苏阮的后衣领子。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苏阮瞧,在对上她那双懵懂眼眸时,立时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哎?你怎么在这处?”苏阮懵懵懂懂的晃了晃脑袋,只觉身子有些飘然,又有些困乏,矛盾的紧。

“我是谁?”抬手掐住苏阮的脸,陆朝宗俯身。

“唔……陆朝宗。”苏阮被迫噘着小嘴,含含糊糊的吐出这三个字。

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伸手叩了叩她的额际,“蠢。”

这是苏阮头一次在陆朝宗的面前唤他的名,可惜现在的苏阮神智懵懂,不然怕不是被吓死就是赶紧缩头认饶。

“陆施主。”那和尚不知何时走到了陆朝宗身后,微微躬身与他行礼。

“秃驴,少给本王装瞎子。”单手把苏阮揽进怀里,陆朝宗眸­色­暗眯道:“你放了瘴气?”

“并未放瘴气。”和尚摇了摇头,“只是这位女施主贪食了贫僧的泉水。”

“一点泉水罢了,依旧如此小气。”陆朝宗单手掐住苏阮的喉咙,然后把她挂在自己的臂弯上,单手在她腹上一用力,就将苏阮刚才喝进去的几口泉水都给逼出来了。

抬手帮苏阮擦掉嘴角的水渍,陆朝宗捏了捏她的脸。

苏阮抬眸,笑眯眯的抱住陆朝宗的胳膊,“嘘,抓到了。”

话罢,苏阮放开陆朝宗的胳膊,歪歪斜斜的自己走了几步,然后扭头跟陆朝宗道:“轮到你来抓我了。”

陆朝宗站在原处,看着苏阮转身一闷头撞上一棵青竹,然后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缩起身子。

拢着宽袖上前,陆朝宗抬脚踢了踢她的绣鞋。

苏阮抱着身子往旁边缩了缩,有呜咽声从里头传出来。

陆朝宗蹲下身子,语气略微有些无奈,“说话。”

“疼……”苏阮抬起头,额头明晃晃的是一大块被撞出来的红印子。

“我看……”陆朝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阮一把打开了手。

“哈哈哈,被骗了,蠢!”苏阮单手叉腰,指着陆朝宗大笑,然后挽起罗袖露出一双白腻藕臂,绕着几棵青竹胡乱跑着。

“哈哈哈,你捉不到……”细薄的轻纱曼舞,扫过和尚持着佛珠的手,隐带过一阵甜腻暗香。

佛珠快动,片刻后却是陡然止了动作。

那头,苏阮正兴起,她把头上的珠钗玉环都给扯了下来,那漆黑青丝蜿蜒而下,袅袅犹如寸寸清风。

幽静的竹林内,只余苏阮那软媚的笑声,糯瓷瓷的就像是夜市州桥处的香糖果子,甜腻的让人心口发憷。

“陆朝宗,你是个大坏蛋!”抱住面前的一棵潇竹,苏阮使劲的冲着陆朝宗大喊,然后又跑到那竹筒泉水处,提起裙裾露出一双不知何时被褪下了绣鞋的白细小脚。

踩着脚下沁凉的泉水,苏阮仰头,脖颈纤细,衣襟半开,显出两瓣白瓷锁骨,生­嫩­­嫩­的勾着人的视线。

屈体纤媚,面容蛊心,那是从话本子里头,窜出来的妖物。

和尚闭眼,诵经,手里的佛珠却不动。

此时的苏阮,忘记了俗世教条,忘记了女子规矩,只知快活肆意。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Сhā满头,莫问奴归处……”

陆朝宗不知这小东西是从哪处学来的曲子,但他知道,若是再听下去,后头的事可就由不得他了。

伸手褪下身上的乌­色­玄袍,陆朝宗直接就把苏阮裹在了里面。

“唔唔唔……”苏阮正闹得兴起,哪里肯罢休,使劲的想挣脱,却是被陆朝宗狠狠的打了一下腰臀道:“再动,就把你扔到水池子里头淹死。”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安静下来,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怕了。

扛着肩上的苏阮,陆朝宗面­色­难看的走到那和尚面前,双眸暗沉,隐戾凶狠,一字一顿的警告道:“秃驴,出家人,­色­即是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和尚垂眸,立在原处未动。

陆朝宗伸手,将那和尚捏在手里的佛珠扯落。

看到那颗颗滚落在地的佛珠,陆朝宗那张俊美面容之上显出一抹嘲讽神­色­,“佛线已断,秃驴,管好你的眼。”

话罢,陆朝宗扛着苏阮大步离去。

幽竹惶惶,和尚紧闭双眸,长久之后吟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作者有话要说:

和尚闭眼了,因为心动。

和尚的佛线断了,因为心动。

和尚……哪里比得上咱们小宗宗的一根手指头,哼╭(╯^╰)╮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Сhā满头,莫问奴归处——《卜算子》严蕊

☆、独发

苏阮醒过来的时候, 她睡在芊兰苑的架子床上,旁边站着平梅, 圆桌绣墩上坐着陆朝宗。

那厮正端着手里的茶碗吃茶, 慵慵懒懒的半阖着一双眼,手边是一本苏阮极为熟悉的小账本。

苏阮瞪圆了一双眼, 身子立刻就从架子床上直了起来, 浑噩的脑袋一冲,眼前一阵发黑, 把她吓得不轻。

“二姐儿。”平梅眼疾手快的托住苏阮,然后小心翼翼的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

“没事。”朝着平梅摆了摆手, 苏阮撑着身子从架子床上起身, 然后猛地几步跨到陆朝宗面前, 裙裾绷得笔直,再迈不开。

“王爷,这是臣女的东西!”用力的拉拽着那被陆朝宗捏在手里的小账本, 苏阮红着一双眼故作凶狠,但眼眸深处却泛出一股子心虚来。

“哦?这上头写着本王的名字, 本王还当是自个儿的东西呢。”

陆朝宗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捏着手里的小账本,任凭苏阮怎么拉扯都不放。

听到陆朝宗的话, 苏阮那张原本就涨红的脸更是晕红了几分,她咬着­唇­瓣,被陆朝宗噎的哑口无言。

那小账本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写的陆朝宗的名字,当然, 基本都不是好话,偶尔添上一两句好话,还被苏阮气呼呼的用墨汁给涂了去。

“啧啧……”陆朝宗一边盯着那小账本看,一边摇头,“阿阮姑娘的字,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其实苏阮的字还算是好看的,但放在一众才情女子中间便高下立显。

“这是我的私密物。”苏阮见拉扯不回小账本,双手一遮就把那小账本给挡住了。

看到苏阮那颤巍巍覆在小账本上的青葱玉手,陆朝宗突兀勾­唇­笑道:“这让本王看的是阿阮姑娘,不让本王看的也是阿阮姑娘,阿阮姑娘到底想要本王如何呢?”

“谁,谁让你看的,我根本就没有……”

“二姐儿。”苏阮结结巴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旁的平梅给扯住了罗袖道:“确实是您把这小账本硬塞给摄政王的。”

苏阮剩下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她瞪圆了一双眼,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平梅,小嘴微张,神­色­诧异。

现在苏阮细想过来,她自出了姚玉园之后,那后头的事便一点子都记不清楚了,懵懵懂懂的就像是雾里看花似得,知道那是花,却不知是什么花。

她记得陆朝宗,却不知与陆朝宗做了些什么。

“呵。”陆朝宗轻笑一声,单手一抽就把那小账本给抽了回来,然后慢条斯理的收进宽袖暗袋之中道:“既是礼,那本王就收下了。”

“不是礼不是礼,只是给你看看的!”苏阮瞬时回神,头冒虚汗的上手想去拿那小账本,却是被陆朝宗给挡住了手。

“阿阮姑娘怎如此小气?这送出去的东西,还想着要回来?”

“我没有想送……”苏阮哭丧着一张脸,脑袋里头浑浑噩噩的还没回过神来,被陆朝宗拉扯着左右乱带,根本就说不过他。

“没有想送?那先前说想嫁与本王的话,也是胡言,消遣本王了?”

“……哈?”苏阮一愣,满以为是自个儿脑子出了事,或者是还没睡醒。

“王爷,您,您刚才说,说的什么?”抱着手,苏阮猛地往后一退,连那小账本都不记得要了。

“本王说,先前阿阮姑娘说的,想嫁与本王的话,如今看来也只是在拿本王玩乐?”

陆朝宗难得有耐心的将这一番话又重复了一遍,他一字一顿的说完,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苏阮那张煞白小脸,嘴角轻不可见的勾出一抹笑。

“……平,平梅……”苏阮扭头,急切的拽住一旁平梅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得,“我,我刚才说,说过这种话?”

“二姐儿。”平梅握住苏阮的手,面­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看到平梅点头,苏阮瞬时崩溃,她猛地一下瘫软下身子,恨不得把刚才脑子糊了的自己塞进水池子里头好好洗洗。

“阿阮姑娘刚才,哭着抱着本王的腿说要让本王负责,现下却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本王甚是心寒。”

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白皙指尖轻略过清冽茶面,俊美面容一瞬绷起,看着有些让人心怵。

“臣女,臣女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别与臣女计较了,臣女就算是像天借个胆子,也不敢拿您玩乐取笑呀。”

苏阮讪讪的笑着,愈发攥紧了平梅的手。

“这浑了几个时辰,就这般会说话了,阿阮姑娘还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啊。”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拢着宽袖从绣墩上起身,那挺拔的身躯笼罩而下,将苏阮纤细的身子罩进暗影里。

看着面前压迫感十足的陆朝宗,苏阮用力的仰头,掩在裙裾里的双腿哆嗦的厉害。

“罢了。”突然,陆朝宗挺身,取出一对花中花慢慢盘玩道:“今日之事,本王可以不计较。”

“多谢王爷……”

“不过。”陆朝宗话锋一转,看着苏阮那瞬时又紧张起来的脸,声音低哑道:“半月后三秋恰半,为仲秋月圆之夜,所谓胡饼邀蟾蜍,本王不沾荤腥,想吃个­干­净些的宫饼沾沾口。”

“王,王爷的意思是……”苏阮小心翼翼的抬眸,现在的她每说一句话都要掂量一下。

“本王的意思是,想吃阿阮姑娘亲手做的宫饼。”

陆朝宗想吃宫饼,这宋陵城内有的是人会帮他做,可他指明了要吃苏阮做的,苏阮只能硬着头皮上。

苏阮从没进过厨房,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都未碰过庖厨内的东西,所以她不是手艺不好,是根本就没有手艺。

不过好在,这距离中秋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苏阮还能细细的学,不说做的多好吃,起码要能入口。

“二姐儿,您还是先歇会儿吧。”平梅上前替苏阮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心疼的开口道:“这都做了半日了,连口水都没喝上。”

“没事。”苏阮垂着脑袋,将手里的月团子塞到模具里压实,白腻小脸上满是细碎的白面粉。

“对了。”抬眸喊住平梅,苏阮睁着一双眼在空落落的小厨房里看了一眼,然后才悄悄的开了口,“那日里,我到底在陆朝宗的面前说了些什么?”

平梅面露犹豫神­色­,静默片刻后道:“您抱着摄政王的腿,哭着喊着说摄政王毁了您的名声,要摄政王做主负责。”

在苏阮心底,那日这厮把她推进泉水池子里的事她还记着仇,身为女子,即便苏阮嘴里说不在意,但心中却还是忍受不了他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不然上辈子的她也不会活得那般窝囊。

“……还有呢?”

“还有您说,这世上的人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看着您的脸,看不着您的心……”

说到这里,平梅面­色­一红,有些难以启齿。

注意到平梅的面­色­,苏阮奇怪道:“怎么了?后头呢?”

苏阮想着,反正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还能如何?但事实证明,这破罐子也是能碎成渣滓的。

“您拽着摄政王的手,硬是要人……摸您的心。”平梅凑到苏阮耳旁,极其艰难的吐出这最后的几个字来。

听到平梅的手,苏阮手上一个用力,模具里面的月团子就挤了出来,扁扁的压在那里,软糯的红豆馅粘在苏阮的掌心里,稠腻的紧。

苏阮垂眸,面­色­一瞬涨红,她盯着自己的心口看了看,那里挽着系带,鼓鼓囊囊的被短衫撑起,哪里摸得着心口?

小厨房内一瞬沉静下来,苏阮哑着嗓子开口道:“去,去帮我倒碗茶来吧。”

“是。”平梅应声,赶紧出了小厨房。

苏阮独自一人站在小厨房里,用力的搓揉着模具里的月团子,那黏腻的豆沙和粉白的面団子混在一处,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心绪杂乱的苏阮又揉了个月团子塞进模具里,但却没了心思继续,她净完手,就转身回了主屋。

靠在美人榻上,苏阮习惯­性­的想从软枕下抽出那个小账本,但在摸到那空空如也的下头时,脑中一阵恍然。

那小账本被陆朝宗给拿走了。

所以她到底在小账本上记了多少东西呢?

抱着怀里的软枕,苏阮仰头盯着一旁的绮窗,脑中断断续续的想起小账本上记着的一些东西。

那小账本是苏阮用针线,将一张张麻纸叠缝起来的。

麻纸上面零零散散的记着苏阮的事,有些不知所云,但却都是她的心里话。

如今被陆朝宗拿走了,苏阮心内升腾起一股明显的羞耻感。

她觉得,现在的她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站在陆朝宗面前一样,那小账本外头的兔皮套子是她的衣裳,里头写的东西就是苏阮的皮,而陆朝宗现在正在看她的­肉­,抚她的骨,把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剥离了出来。

苏阮想的出神,一眨眼却是突然看到窗绡上印出一张人脸,吓得她一个哆嗦,扬手就把怀里的软枕给扔了过去。

窗绡细薄,苏惠德那张脸使劲的嵌在上面,眼睛,鼻子,嘴巴,都清清楚楚的拱起来。

被软枕砸了,她也不动,就那么静悄悄的盯着苏阮看。

苏阮赶紧打开窗绡,看着面前苏惠德那张满是横横条条的脸,无奈扶额。

她这四妹妹到底是怎么找到她的芊兰苑的?从姚玉园到芊兰苑,坐马车可还要一炷香的时辰呢。

浑身松软的小白狐跳上窗棂,然后极其熟练的窝到苏阮的美人榻上。

苏阮看了一眼那小白狐,又看了一眼趴在绮窗上的苏惠德,想着她这四妹妹莫不是跟着这小白狐过来的?

“狐狐,瞎摸。”睁着一双眼,苏惠德趴在绮窗上蹬着腿想进来,被苏阮按住了肩膀,“从门走,从门走……”

一旁房廊处,传来半蓉惊恐的喊叫声,“谁啊,哪个野蹄子­干­的?这刚结出来的小茄子,又没了!”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苏惠德嘴角的茄渣子,赶紧帮她擦了擦。

幸亏吃的不是花……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雾里看花……

小宗宗:我是花

苏二二:……请跟我保持你死我活的距离

苏惠德:你走吧,我妈不让我跟傻子玩╭(╯^╰)╮

☆、独发

虽已过秋分, 但天气却依旧有些燥热。

苏阮看着坐在绣墩上吃糕点的苏惠德,伸手帮她把散乱的头发往耳后拨了拨。

“阿阮!”苏惠苒急匆匆的冲进来, 一眼看到坐在苏阮旁边的苏惠德, 脚步微顿,“四妹妹怎么在你这?”

“啊, 她……”

“先别说那么多了, 快,备马车咱们去衍圣公府。”没听苏阮解释, 苏惠苒便急匆匆的抢话道:“正巧四妹妹在,咱一道去挫挫那孔君平的威风!”

“怎么了这是?”

看着面前一副气势汹汹模样的苏惠苒, 苏阮扶额, “大姐, 你昨日里才吃醉了酒在南风馆前面撒了酒疯,拽着那抚顺大将军当成红倌不放,现在又是要闹什么幺蛾子了?”

越与苏惠苒处的久, 苏阮便越发现,她原本心目中那个温柔大方, 端淑有礼的大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抚顺大将军?那是谁?”苏惠苒对昨日里的事还是有些印象的,她明明拽着一个红倌,怎么变成那抚顺大将军了?

“大姐, 你把那抚顺大将军当成红倌,差点给人家把衣衫都扒了。”

苏阮端了一碗茶水给苏惠苒,无奈摇头道:“幸亏摄政王在,不然你怕是都脱不得身。”

厉蕴贺的名声, 整个宋陵城都是知道的。

混迹花柳,滋事打架,仗着自个儿的一身本事,硬是打的那些权贵子弟抱头鼠窜,除了陆朝宗,便没有那能制得住他的人。

出身草莽的人,从白骨枯烂的战场上出来,骨子里头浸着血煞气,即便外表看着秀气纤瘦,但哪里是这些养尊处优的氏族公子能比的。

愣愣的伸手接过苏阮手里的茶碗,苏惠苒眨了眨眼道:“那,那这,我……”

“大姐不必担忧,那厉蕴贺看着虽不好相与,但日后是碰不上的,你也不必想太多。”

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是闺阁女子,若不是刻意相见,是说不上话的。

“不过大姐,你大晚上的去那南风馆做什么呀?”

“咳。”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苒尴尬的轻咳一声,“你也知道,这衍圣公不退亲,我这一日就睡不安稳,便想了这招来败坏自个儿的名声,这样一来,就算是衍圣公不退亲,那衍圣公府里头的人也不会罢休的。”

“可是这,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苏阮看着苏惠苒的脸上露出一抹担忧神­色­。

“这有什么,我宁可在这苏府里头老死,也不愿嫁进那衍圣公府里头哭死。”

苏惠苒挺直身板,一本正经的看着面前的苏阮道:“阿阮,你明白我的话吗?”

“嗯。”郑重的朝着苏惠苒点了点头,苏阮眸­色­坚定道:“我明白大姐的意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苏惠德咬着嘴里的糕点,含含糊糊的吐出这两句诗。

听到苏惠德的话,苏惠苒这才想起自个儿过来寻苏阮是为何事。

“那衍圣公府举行了诗会,刚才给咱们送来请柬,邀咱们去对诗。”

“对诗?可那孔君平和衍圣公昨日里不是刚刚才在南风馆门口与咱们闹僵吗?”

“所以这不是请柬,是战帖。”将手里的请柬拍在圆桌上,苏惠苒仰头道:“咱们带四妹妹去,杀他们个尸骨无存!”

苏惠德嚼着手里的糕点,双颊鼓圆圆的活似只荷上青蛙。

“这……大姐,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母亲定然是不会同意带四妹妹出去的。”苏阮小觉得苏惠苒大概还不知苏惠德的事,所以才会说出带苏惠德出去这种话。

“阿阮你怎么比母亲还迂腐?你瞧瞧四妹妹都傻成什么样了,这副书呆子模样若是再不出去转转,日后被人骗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苏惠苒说的言辞凿凿,苏阮听罢之后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四妹妹不喜说话,平日里总是呆在屋子里头不出去,兴许只是无人陪她说话,若是她有个知根知底的玩伴,那指不定就能好一些?

“咱们去去便回,母亲定然不知道。”说罢话,苏惠苒一手牵过苏阮,一手牵过苏惠德,便急匆匆的带着人出了主屋。

三人坐上马车,往衍圣公府去。

马车内,苏惠苒一手拿着螺黛,一手点着­唇­脂道:“快,阿阮,咱不能让那衍圣公府的人看轻了。”

苏阮面­色­微有些尴尬的接过苏惠苒手里的­唇­脂,透过妆奁里镶嵌着的一小面花棱镜,小心翼翼的抹了抹。

苏惠德抱着怀里的白狐,双眸定定的盯着苏阮手里红艳艳的­唇­脂。

这­唇­脂拿蜂蜜和玫瑰花瓣调制而成,香甜芬芳,勾的苏惠德不断伸头。

注意到苏惠德的目光,苏阮笑笑,给她在­唇­上抹了一点。

苏惠德舔­唇­,然后歪了歪头道:“饿了。”

“饿了?喏,糕点。”涂着黛眉的苏惠苒听到苏惠德的话,抬手就把案几上的一小碟子糕点递给了苏惠德。

苏惠德伸出胖手,把苏惠苒手里的糕点抱过来,然后又把苏阮手里的­唇­脂拿过来,用糕点蘸着­唇­脂吃。

苏阮眼睁睁的看着苏惠德将蘸着满满­唇­脂的糕点塞进嘴里,呐呐的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苏惠苒转头看到苏惠德的动作,面露惊诧,手中螺黛一歪,那黛眉就歪了缝,“完了完了,这书真的读傻了。”

苏惠德吃的满嘴­唇­脂,那细细碎碎的糕饼屑落在她怀里的白狐身上,白狐一身的软毛,都粘上了嫣红­色­泽。

苏阮抬手把苏惠德怀里的白狐抱过来,帮它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毛发。

“阿阮,四妹妹这癖好,真是有些怪呀。”抹掉眉角画出来的黛­色­,苏惠苒摇头道:“怎么喜欢吃­唇­脂?”

“大概是喜欢吃甜滋滋的东西吧,小孩子嘛。”苏阮尴尬的打圆场。

“唔,也对,四妹妹还小,这种甜滋滋带着花香气,又好看的东西,自然是欢喜的。”苏惠苒在想衍圣公府的事,也就没将苏惠德的反常放在心上,毕竟她可是亲眼瞧过苏惠德那肚子里头墨水的人。

若说那孔君平是宋陵城内有名的才女,但却依旧比不过饱览群书,过目不忘的苏惠德。

“行了行了,可不能都吃了,过会子还要用呢。”抬手把苏惠德手里的­唇­脂拿回来,苏惠苒小心翼翼的把它装进妆奁里。

苏惠德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

马车辘辘停在衍圣公府门口,然后由婆子引着往一旁角门驶去。

今日衍圣公府大办诗会,宋陵城内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来赴宴,儒生才女,络绎不绝。

孔君平是宋陵城内极为有名的才女,甚至可以说,她称第一,便无人敢称第二,所以当苏惠苒将身后的苏惠德推出来,要让她与孔君平比试的时候,众人皆是一阵唏嘘。

这脸都没长开的娃子敢跟孔君平比,怕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苏阮扫过一旁看戏的人,有些担忧的扯了扯苏惠苒的袖子。

苏惠苒安抚的拍了拍苏阮的手,然后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是客人,孔姑娘若是不介意,这比试的规矩便由我来订,如何?”

“请。”孔君平端着身子站在苏惠苒面前,脸­色­冷凝。

苏惠苒轻笑,缓慢开口道:“今日,咱们比接诗句,用一句诗最尾字,接新诗的第一个字,这诗皆要有出处,不可自个儿杜撰。”

苏惠苒话罢,站在一旁的众人交头接耳起来。

“这倒是新鲜玩法。”孔君平冷笑一声,显然还存着昨日里的气。

昨日里,那苏阮先是抹了她一脸的滴酥,然后这苏惠苒又在南风馆门口败坏了她弟弟的名声,这口气,孔君平是怎么都咽不下去的。

她衍圣公府,世代勋贵,何时被如此欺侮过!

“怎么,孔姑娘不敢应?”苏惠苒挑眉,那被她画的高高的黛眉眉尾拉长,显出几分凌厉气势,一改苏惠苒平日里的那副温婉模样。

“比诗,我孔君平,从未输过。”

孔君平是自信的,她不说饱览群书,但这宋陵城内还真没有一个人能当她的对手,就算是­阴­香安,也不及她。

但让孔君平没有想到的是,面前这个看着呆呆傻傻的小傻子竟然连想都不用想,便能接住她特意挑的那些刁钻古怪的诗,而且有些诗,她甚至从未见过,若不是女婢去书房内拿了书籍来,她还真要当那些诗句是这小娃杜撰出来的。

苏惠苒站在一旁,看着孔君平那张惨白面­色­,脸上的表情肆意而畅快。

“君平,是你输了。”­阴­香安从一旁走出,双眉轻蹙,“你一向不是自傲之人,何故如此?”

是啊,她一向不是自傲之人,可自从碰着这苏阮,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变的不像自个儿,她开始嫉妒,羡慕,恨。

陆朝宗是山巅上的风,谁都抓不住他,孔君平抓不住,便以为别人也抓不住,可真正当有人抓住了以后,孔君平才知道,那不是山巅上的风,那只是人手掌心上的一道痕,原本就生在那里。

原本就属于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日记二之今天的皇叔不一般:

今天的黄叔不一般,多吃了两碗饭,还盯着真手里白月半月半的小包包看,真赶快吃了,不给黄叔看。

小宗宗:本王是软软掌心里的一道痕,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苏二二:别特么捏了!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清?吴伟业《圆圆曲》

☆、独发

大煞了那孔君平的锐气后, 苏阮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苏府。

苏惠苒气­色­饱满的坐在苏阮的芊兰苑里,一口气吃了三大个苏阮蒸出来的月团子。

“大姐, 好吃吗?”苏阮坐在一旁, 小心翼翼的道:“是不是有点焦了?”

“不焦,很好吃。”苏惠苒心情好, 这会子吃什么东西怕是都能说好吃。

苏惠德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苏阮的梳妆台下面, 手里抱着她的口脂正在用手指抠,抠不出来的就用嘴来舔。

那张白胖的脸上满是檀香­色­的口脂颜­色­。

苏阮无奈的抬手把苏惠德从梳妆台下面牵出来, 然后让平梅带人去净面洗手。

“阿阮,你怎么起心思做这月团子了?”

按照苏惠苒的想法来, 她的二妹妹若是下厨房, 定然最喜樱桃­肉­, 哪里会做什么月团子。

“唔……就是想做了。”苏阮含含糊糊的应付了苏惠苒一句话,就听到外头传来半蓉惊喜的声音道:“二姐儿,大姐儿, 衍圣公府的人来退亲了。”

苏惠苒猛地一下从绣墩上起身,脸上显出明显喜­色­。

“阿阮, 我去瞧瞧去。”等不及的苏惠苒提着裙裾就急匆匆的出了主屋,发髻上的珠钗玉环轻响,叮叮当当的十分悦耳, 显示出主人的好心绪。

苏阮下意识的抿­唇­轻笑了笑,然后低头看着面前的月团子发愁。

这月团子是做的有模有样了,但味道却还是差了许多,她可不能给那陆朝宗抓住错处, 不然那人还指不定要如何罚她呢。

轻摇了摇头,苏阮趴在圆桌上揉脸,白腻腻的面颊被搓揉在掌心里,一会子捏成团,一会子挤成扁状。

“二姐儿。”平梅牵着苏惠德的手从主屋外进来,声音轻细道:“奴婢听说三姐儿醒了,这会子正闹着要出家,遁入空门呢。”

“出家?”听到平梅的话,苏阮奇怪道:“怎么会想要出家的?”

“说是听了那监寺高僧的佛语,茅塞顿开,决定出家为先前自己做的孽赎罪,这会子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在劝着呢。”

“是嘛。”苏阮蹙眉,有些不大信,“平梅,你把四姐儿送回去,我去二房的院子里头瞧瞧。”

“哎。”平梅应了一声,牵着苏惠德出了主屋。

苏阮从绣墩上起身,随手从木施上拉下一件披风裹在身上就准备出门,垂眸之际却是突然瞧见那绣印在衣襟处摄政王府的绣纹,当即就反手脱了下来。

这披风是那厮上次带她去夜市州桥时给她披上的,平梅怎么又帮她收着了?幸亏她及时发现,不然这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从圆角柜内翻出一件自己的披风,苏阮穿上之后往二房去。

二房内烟熏缭绕,满是香烛气,偌大的庭院内站着十几个光头和尚,穿着僧衣,正一本正经的在敲着手里的木鱼。

那嗡嗡直响的念经声和“哚哚”的木鱼声混杂在一处,苏阮只听了片刻便感觉浑身难受,恨不得用两个棉花团子把自个儿的耳朵堵上。

“放开我,我要出家,我要出家……”

苏惠臻尖利的声音从主屋内传来,苏阮探头看去,只见她头绑白布带,披头散发的从主屋内冲了出来,身后是死死拉住她的李淑慎。

王姚玉站在一旁,想搭手,但却又不愿搭手,最后也只是闲闲的劝了几句。

“三姐儿呀,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知晓自个儿错了,低头认个错也就行了,何苦还要出家呢?”

一边说着话,王姚玉一边朝着垂花门处看了一眼,正巧就瞧见那站在垂花门口的苏阮。

李淑慎抬眸,也看到了苏阮,赶紧急匆匆的跑到她的面前,开口就是浓厚的哭腔,“二姐儿啊,二姐儿啊,求求你劝劝蓁儿吧,她谁的话都不听,就说是要给你赎罪……”

李淑慎哭的双眸泡红,手里的绣帕都湿了一半。

“给我赎罪?”听到李淑慎的话,苏阮好笑道:“她要给我赎什么罪?”

“蓁儿偷了你的檀香木吊坠,是她的不对,可你们好歹也是十几年的姐妹了,难道你就任由着她出家吗?”

李淑慎说着话,就跪了下去,死死拽住苏阮的宽袖不放,“二姐儿啊,你就行行好,劝蓁儿几句,好不好啊,婶婶求你了,婶婶给你磕头……”

“婶婶,您是长辈,您磕的头我受不起。”说罢,苏阮侧身拉开李淑慎的手,往苏惠蓁的方向走去。

李淑慎跪在原处,那个头要磕不磕的磕了一半,被苏阮利落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这二侄女,怎么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苏惠蓁正被婆子抱着腰肢死死拉住拿着剪子的胳膊,她红着一双眼,面­色­惨白,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苏阮,声音嘶哑道:“苏阮,先前是我的错,我出家,给你赎罪!”

苏阮蹙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苏惠蓁,在掂量她说的话到底是假的,还是真的。

“哎呦……”婆子被苏惠蓁用力推开,肥胖的身子扑倒在地。

拿着手里的剪子,苏惠蓁抓起自己的一把头发就是用力一绞。

青丝滑落,断断续续的铺在青石板砖上,苏阮耳旁是李淑慎那撕心裂肺的惊喊声。

“施主。”突然,一只挂着佛珠的手从旁伸出,牢牢的抓住了苏惠蓁的胳膊,“施主,世间有苦事,便会结苦果,你尘缘未了,佛祖是不会收的。”

“大师……”苏惠蓁听到和尚的话,“扑通”一声软倒在地,手里的剪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叮当”脆响。

“大师,是不是我做了太多错事,所以佛祖才不收我?”

苏惠蓁仰头,目光虔诚的看着面前的和尚。

和尚双手合十,眼眸微闭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施主若是想赎罪,不若去寻那系铃人。”

“系铃人……”听到和尚的话,苏惠蓁碎碎念了片刻,然后猛地一下抬眸看向苏阮。

苏阮蹙着娥眉站在原处,对面前这一出戏十分疑狐。

“二姐姐,二姐姐。”苏惠蓁急切的拽住苏阮的裙裾,一脸急­色­道:“二姐姐要如何才肯原谅我,只要二姐姐说出来,我就去做。”

苏阮垂眸,看着面前一脸恳切的苏惠蓁,脑子里头空空的不知如何应对。

若是要苏阮原谅这苏惠蓁,苏阮是做不到的,可看着面前苏惠蓁这副可怜模样,苏阮又觉得自己是否太心硬。

“二姐儿啊,蓁儿是真心改过,你若是不原谅她,她可就要出家去了,这大老爷回来,你要让咱们怎么交代呀。”李淑慎与苏惠蓁并排跪在苏阮面前,将她身上的裙裾扯得都变了形。

苏阮静静站在那里,突然笑了笑道:“若是想给我赎罪,三妹妹不若出家去,日日与我诵经,抄写佛经,可好?”

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蓁一愣,那颗豆大的泪珠子嵌在眼眶里,要下不下的看着十分尴尬。

李淑慎­干­嚎了两声,继续哭喊道:“二姐儿啊,你的心怎么这样狠啊,她是你的三妹妹呀,你们十几年的姐妹情谊,你怎么说让蓁儿出家就出家呢……”

注意到苏惠蓁微妙的面­色­,苏阮冷笑一声,用力的一把扯开自己被她死死拽住的裙裾,然后用力的挺直了身板道:“罢了,三妹妹若是真要替我抄写佛经,我怕是还会折寿呢。”

此刻的苏阮算是明白了,这苏惠蓁哪里是幡然悔悟想要出家呀,她就是看着那日青蟹宴上自个儿颜面尽失,想拉拢她过来争回些颜面。

但若不是这李淑慎自作聪明的拿苏钦顺出来压她,她倒还真未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

想到这里,苏阮真想扇自个儿几巴掌,人家扯扯嗓子喊上几句,掉几滴眼泪珠子,自个儿就被喊昏了头,真是连四妹妹都不如,四妹妹还知晓先要吃的,再背诗呢。

苏阮转身,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和尚。

那和尚长相俊美,身量颇高,明明长着一张佛脸,但却有颗坏心,竟然与这苏惠蓁一道诓骗自个儿,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若不是受那陆朝宗整日里­阴­谋来­阴­谋去的说法,苏阮怕是脑子一热就给人答应了!

狠狠剜了那和尚一眼,苏阮走到王姚玉面前行礼道:“母亲,天­色­不早了,您早点回去歇息吧,二房的事咱们大房管不着,待父亲回来以后,自有定夺。”

王姚玉看着面前的苏阮,呐呐的应了一声,只感觉原本软绵绵的女儿怎的好似脱皮换胎了似得连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二姐儿啊,你可不能这样啊……”李淑慎不死心,还想拽着苏阮求,却是被那和尚一把拦住了道:“二夫人,长幼有序,您不可跪。”

“啊……”李淑慎愣愣的被那和尚从地上扶了起来,脸上妆粉尽失,一瞬苍老许多。

苏阮听到那和尚的话,霍然转身,一双柳媚眼轻动,里头满是厌恶情绪。

果然是一伙的。

哼,难为这秃驴长的人模狗样的,却是连那陆朝宗都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小宗宗:不开森,这秃驴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我,哼╭(╯^╰)╮

苏二二:蠢,人家没头发

☆、独发

所谓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苏阮与陆朝宗呆在一处久了, 难免惹上他的一点习­性­。

苏阮不知这习­性­是好, 还是坏,但按照平梅的话来说, 不管是现在的二姐儿, 还是以前的二姐儿,都是极好的。

衍圣公府与苏惠苒退了亲事, 苏惠苒心中欢喜,日日在苏阮这处逗留说话, 将她那些珍藏的金银首饰, 脂粉螺黛都给搬了过来。

“阿阮你瞧, 这是珠粉阁新出的一款花钿,我瞧着甚是配你,就帮你取过来了。”

“这是用什么做的?瞧着真好看。”

苏阮上手将那花钿拿在手里把玩, 语气好奇的道。

白­嫩­指尖夹着那青绿­色­的繁体花钿细细看着,晶莹点点, 清雅别致。

“这是翠钿,用翠鸟的羽毛做的,明日宫中设中秋宴, 你就贴这翠钿,定然艳压群芳,让摄政王一眼就能瞧见你。”

听到苏惠苒提到那陆朝宗,苏阮捏着翠钿的手一顿, 面颊微红,“大姐,我与那摄政王并无瓜葛。”

“知道,知道,并无瓜葛。”苏惠苒根本就不信苏阮的话,只笑眯眯的顺着她的话敷衍了一下。

苏阮欲辩解,却觉得此事越描越黑,还是别多话了的好,日后待那摄政王娶了妻,这种流言自然就消散了。

翌日,中秋夜宴,天公却不作美,圆月被乌云遮挡,天­色­黑压压的­阴­沉的紧。

“阿阮,这天­色­看着不大好,你让平梅带着伞。”

苏惠苒牵着手里的苏惠德,转身对身后还在摆弄着额上翠钿的苏阮道:“母亲难得松口让咱们带四妹妹出来,过会子咱们也要看好了。”

“嗯。”放下自己时不时的就想摸摸额上翠钿的手,苏阮用力点了点头。

那御花园里头的花可禁不住苏惠德几嘴,这小东西吃完了不要紧,他们苏府倾尽家财怕是都赔不起几盆。

“别抠你那额上的翠钿了,这么好看的东西抠坏了可如何是好?”苏惠苒上手牵过苏阮的手,碎碎念道:“我要是有你这般的好相貌,那些脂粉螺黛的还不可劲用。”

“若是能换,那我就与大姐换了。”

苏阮轻垂下眉眼,对于自己这张脸依旧不满意的很。

没法子,上辈子加上这辈子,苏阮这张脸就是被人指着鼻子骂祸国殃民的根本,她心中有结,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开的。

“唉。”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阮,苏惠苒无奈摇头,却不再劝。

这种事还是要苏阮自个儿走出来,这自己心中的结,只有自己能解,旁人说再多,总不能把手伸进去帮她把结给扯开了吧?

坐上马车去宋宫,苏惠德抱着怀里的小白狐不肯放,硬是要一道带进宫去,让苏惠苒和苏阮愁大了头。

“刑大人。”苏阮眼尖的瞧见那正欲从小门进去的刑修炜,赶紧上前拦住了他的路道:“刑大人,怎么刚刚进宫?”

刑修炜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阮,然后毕恭毕敬的行礼道:“苏阮姑娘。”

“有事寻刑大人,不知刑大人可有空闲?”苏阮知道,刑修炜出宫定然是去帮陆朝宗办事的,她突兀拦住别人,怕是耽误了人家的事。

“苏阮姑娘请说。”

“是这样的,我四妹妹硬是要抱白狐进宋宫,宫门口的守卫不让进。”

“原来是此事。”刑修炜微微点头,然后拢着宽袖走到苏惠德面前。

苏惠德睁着一双眼,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刑修炜。

刑修炜­阴­柔的面容上显出一抹笑意,他伸手抚了抚那小白狐的脑袋,然后又摸了摸它的身子,在确定并无威胁之后便转身与身后的守卫道:“苏四姑娘的灵狐端庄可爱,并无血气,放进去吧。”

刑修炜是宋宫的大总管,陆朝宗跟前的红人,这样的人发话,那些守卫自然是只能应的。

“多谢刑大人。”苏阮上前,与刑修炜道谢。

“苏阮姑娘客气了,可是要进宫?”

“是。”苏阮轻颔首。

“既是要进宫,那就与奴才一道进吧。”

“烦劳刑大人了。”

与刑修炜走在一处,那些他人要例行的检查,放到她们身上便都省了,甚至都无人前来问话。

这时候的苏阮突觉权势之重要,堪比平日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一旦尝到了,便舍不去,戒不掉,削尖了脑袋都想往上头爬。

对于现在的苏府来说,前是无望山巅,后是万丈深渊,他们只能被迫的往上去,一旦后退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这也就是为什么苏致雅宁可以虎谋皮,与陆朝宗接近的原因。

“苏阮姑娘,请。”刑修炜尽职尽责的将苏阮一行人带进了花萼相辉楼。

花萼相辉楼与闹市临街,苏阮站在楼阶上,看着下头那热闹非凡的婆娑闹市,心中惆怅。

小儿不识愁滋味,只知连宵嬉闹,贪食玩物。

苏阮小时,也算家中珍宝,只随着年纪渐长,越发不得苏钦顺欢心,王姚玉是个没有主见的,见苏阮不得苏钦顺欢喜,心中虽不忍,但却有意的将她隔离开去,省的她影响了苏惠苒和苏惠德。

“刑大人,此物劳烦您替我带给摄政王。”

刑修炜低头,看了一眼苏阮拎在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笑道:“苏阮姑娘,此事奴才办不得,还是要您亲自去。”

话罢,刑修炜上手指了指花萼相辉楼上一月台道:“主子在那处,苏阮姑娘可从这小阶上去。”

顺着刑修炜的手指方向仰头,苏阮眯眼看了看那月台,只见陆朝宗端坐在一矮榻上,姿态慵懒的半靠,头顶是一片漆黑黯淡,哪里有半点月­色­。

刑修炜不应,苏阮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自己爬上了月台。

雨欲来,风渐盛,那飒飒吹来的凉风带着晚间的­阴­凉,灌顶而过,苏阮低头,缓步走到陆朝宗身后。

穿着花衣蟒袍的陆朝宗捏着手里的酒爵,正在仰头看天。

凉风凛冽,将他宽大的蟒袖吹得鼓起,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窄袖。

“王爷?”苏阮开口,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那风迎面打来,呛的她的声音都飘散了几分。

陆朝宗靠在那处未动,只晃了晃手里的酒爵。

苏阮又磨磨蹭蹭的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旎侬,犹如前日皎美朦胧月­色­,“臣女给您带了宫饼来。”

话罢,苏阮小心翼翼的提着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上前,将其置于陆朝宗面前的酒案上。

陆朝宗抬眸,看向面前的苏阮,视线从她酥软的腰肢上滑,略过鼓囊衣襟处,最后定在她额间的翠钿上。

翠钿细薄,晶莹剔透仿若活物,贴在苏阮白腻的肌肤上,使那入手凝脂般的肌肤更显出一抹通透的瓷白。

“王爷,宫饼。”苏阮在小厨房跟着厨头学了半月,虽未学到那厨头的­精­髓,但却学到了一点形。

宫饼娇小,外面­色­泽金黄,装在白瓷小碟中,一眼看去卖相极好。

陆朝宗伸手,接过苏阮递过来的那块宫饼,不尝,只盯着上头的字看。

宫饼上印着“团圆”二字,一看就是苏阮自己的字。

“真丑。”伸出指尖点了点那个“圆”字,陆朝宗嗤笑道:“毫无笔锋美感,歪歪曲曲的又没有正形。”

陆朝宗说的话,与苏钦顺平日里批评苏阮的话如出一辙,饶是苏阮已然被苏钦顺说的脸皮厚,在这时候还是有些尴尬。

“臣女手拙,自然比不得这宫内的御膳房。”苏阮垂下眉眼,声音细细的带上了几分情绪,“而且这字也不是臣女要加的,是那厨头说,这宫饼上加字乃是习俗惯事。”

听罢苏阮明显带着气恼的呢喃软语,陆朝宗轻笑,张口咬了那宫饼一口。

宫饼小小一只,陆朝宗一口就咬掉一大半,露出里头炖煮的软糯甜腻的豆沙馅。

“豆沙馅?”咽下嘴里的宫饼,陆朝宗轻挑峰眉,眸­色­戏谑。

“唔……”苏阮鼓着气,有些不愿理会陆朝宗,但却又不得不理,所以只含糊的应了他一声。

把吃了一半的宫饼重新放回白瓷小碟上,陆朝宗抽出绣帕擦了擦手。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苏阮蹙眉。

不好吃便不好吃,当着她的面把吃了一半的放回去……

“阿阮姑娘。”陆朝宗端起酒爵吃了一口酒,略微浓郁的酒香气四溢,冲淡了嘴里的甜腻味。

“王爷若是觉得不好吃,便不用勉强。”苏阮不等陆朝宗开口,便兀自接了他的话,一副气鼓鼓的小模样。

“呵。”看着面前越发胆大的苏阮,陆朝宗不怒反笑,他慢条斯理的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那一对花中花,盘在手里细细捏玩道:“阿阮姑娘饱读诗书,想必早已知晓其中含义?”

含义?什么含义?

苏阮不懂陆朝宗话里头的意思,她看了一眼那花中花,神­色­困惑。

这花中花有什么含义?

“所谓红豆最相思,阿阮姑娘对本王的情,本王已然知晓。”舔着­唇­瓣,陆朝宗依稀还能感觉到那红豆黏腻的甜香味。

她对陆朝宗的情?

苏阮瞪圆了一双眼,纤细的身子猛往后退了一大步。

月台上装着白玉石栏杆,苏阮的后背贴在那冷硬的白玉石上,­阴­凉刺骨,犹如寒冰入体。

“哐当”一声,天际处响起一阵闷雷,昼白的列缺(闪电)从黑云中决裂而出,照的天地大亮,那白晃晃的光打在苏阮脸上,印出她满面苍白神­色­。

陆朝宗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似乎一点都未察觉苏阮那满脸震惊的神­色­,只闲适的把玩着手里的花中花道:“半月后,本王便亲自来苏府提亲。”

“哗啦啦……”

陆朝宗话落,倾盆大雨瞬时倾泻而下,苏阮倚靠在玉石栏杆上,被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苏阮哆嗦着­唇­瓣,吸气时吸进一口雨水,登时就被呛得满面涨红。

月台下有宫娥撑着油纸伞过来,陆朝宗满身湿漉的从矮榻上起身,然后抬手接过那油纸伞帮苏阮撑在头顶。

苏阮仰头,看着面前隐在暗­色­之中的陆朝宗,紧攥住了身后的玉石栏杆。

闹市街上,喧嚣未歇,市人依旧争饮,朦胧烈雨中,笙竽琴铮,遥从雨中来。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妈卖批,救命

苏惠德:花花,好次?(??`?)

小皇帝:今天还是没有看到­奶­娘,不开森 ̄へ ̄

☆、独发

苏阮逃跑了, 她顶着夜雨,从月台上飞奔而下, 一路冲出了花萼相辉楼。

雨下的很大, 就像是有人用水盆子从天上泼下来一样,夜很凉, 风雨夹杂, 吹得苏阮瑟瑟发抖。

宫灯氤氲,雨幕朦胧, 苏阮看不清前头的路,她闷头扎进花萼相辉楼一旁的御花园里, 躲在一棵参天古木下。

“咳咳咳……”跑的急了, 苏阮喘的厉害,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却是突然瞧见那蹲在不远处花架子前头的苏惠德。

木制的花架子上挂着一盏琉璃灯,被雨水打的摇摇晃晃, 印照出苏惠德那张白胖的小脸。

“德儿?”苏阮蹙眉,赶紧疾奔了过去。

苏惠德捏着手里的花, 正鼓着面颊在吃,身上湿漉漉的满是雨水,也不知道要躲。

“德儿, 你怎么在这里?大姐呢?”

苏阮吃力的把苏惠德从地上拉起来,然后伸手挡住眼前的雨往四下看了看,最后带着她进了一旁的石亭。

石亭很空,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苏阮浑身湿透,湿发贴在她白腻的面颊上,更显出那双柳媚眼的纤艳勾人。

苏惠德仰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苏阮,然后突然开口道:“不要躲,它会伤心的。”

“什么?”没有听清楚苏惠德说的话,苏阮一边拨弄着脸上的湿发,一边奇怪道。

“别躲雨,雨会伤心的。”苏惠德转身看着外面渐小的雨幕,突然扭身就又冲了出去。

“哎!”苏阮惊叫,赶紧一把使劲的抱住苏惠德的腰,“德儿,你要做什么去?”

“雨在哭。”苏惠德掰扯着苏阮抱在自己腰上的手,用力挣扎。

“它没有在哭。”扯回苏惠德,苏阮累的气喘吁吁,她用力的箍着怀里的苏惠德道:“这叫喜极而泣,它正高兴呢,你莫过去打扰它。”

“喜极而泣?”听到苏阮的话,苏惠德眨了眨眼,神­色­困惑。

“对,喜极而泣。”苏阮用力点头,认真的盯看着面前的苏惠德,企图让她相信自己的话。

苏惠德懵懂的点了点小脑袋,终于停下动作,然后看着石亭外丝丝扣扣的棉麻细雨发呆。

看到苏惠德终于安静下来,苏阮喘下一口气,只感觉浑身酸胀,乏累的紧,若不是这石亭内没有坐的地方,她恨不得现在就瘫在那处。

“噗,喜极而泣……哈哈哈……”突然,石亭后传出一阵爆笑声,在漆黑夜幕之中尤为吓人。

苏阮扭头,朝着石亭后看去,只见那处席地坐着一人,身穿正三品郎官服,身上湿漉漉的怕也是到石亭里躲雨的。

“给姑娘请罪。”那人笑够了,才慢吞吞的从地上起身,给苏阮施礼道:“下官本在此躲雨,却是不想姑娘来了,为男女之防,只好躲于石亭后。”

那人身上穿的官服是暗­色­,石亭内又没点灯,苏阮刚才跑的又急,确是没瞧见他。

“下官乃礼部侍郎官,绝非登徒浪子。”那人见苏阮不说话,便又弓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浸在雨里,只片刻便又被打湿了身子。

“礼部?”听到这人的话,苏阮瞬时瞪圆了一双眼,声音­干­涩道:“我听说礼部的侍郎官,不是随礼部尚书去解决江南水患一事了吗?”

“是。”男人似乎有些诧异,此等官场之事竟然会被一闺阁女子所知晓。

“江南水患一事已解决,苏大人与下官受摄政王相邀,前来中秋宫宴。”

“苏大人,也回来了?”苏阮攥着手里的绣帕,无端有些紧张。

“是,晌午时分刚刚到达宋陵城,便受刑修炜刑大人所邀,进宫赴宴。”男人话罢,眸­色­疑惑的看向面前的苏阮,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天­色­昏暗,男人看不清苏阮的脸,但却能隐隐瞧见她包裹在湿漉衣衫中的窈窕身段,濡湿的香甜气带着浓郁的雨雾细漫飘散,让人忍不住的口­干­舌燥。

男人不着痕迹的又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站在雨中,才恍似重新夺回了呼吸。

这头,苏阮听罢男人的话,脑子里头的事一串联,才知道为什么自个儿连父亲回宋陵城了都不知晓。

敢情刚才她在宫门外头碰着那刑修炜,就是去请父亲了,而她与大姐和四妹妹晌午时分早已出发,被拦在了宫门口,哪里能得到父亲回宋陵城的消息。

“不知姑娘,是哪家府……”

“阿阮!”

男人的话还没说出口,不远处却是突然传出一阵惊喊声。

苏致雅撑着油纸伞,急匆匆的往石亭处赶来道:“怎么一个人就跑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遮把伞。”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苏阮抬眸,奇怪的看向苏致雅。

“我正坐在花萼相辉楼下头与人吃酒,瞧见你从月台上跑出来就追过来了,你呀,胡乱瞎跑,这么大的宋宫,真是让人好找。”

一边说着话,苏致雅一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给苏阮裹在身上,然后又脱了外衫给苏惠德穿上。

“牵好四妹妹,咱们出宫吧。”一手撑着伞,苏致雅一手帮苏阮拉了拉身上的披风。

“宫宴结束了吗?”

“众人都去观潮了,这么大的雨,咱们早点回府去,洗个热汤,吃碗姜茶,别淋病了。”

“哦。”苏阮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道:“大哥,父亲回来了,你知道吗?”

“知道,刚刚还与我坐在一处吃酒,问了我一些府内的事。”

“哦。”虽是苏阮提的苏钦顺,但一提到苏钦顺,苏阮便下意识的少了话。

“对了阿阮,你是怎么知道父亲回府的事?”苏致雅垂眸,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苏阮,将头顶的油纸伞往她和苏惠德的方向倾斜了几分,挡住那从四面透风的石亭外吹进来的凉雨。

“刚才我碰着了那礼部的侍郎官。”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转头朝后指,却是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刚才那礼部侍郎官的影子。

“罢了,先回府吧。”不是什么大事,苏致雅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嗯。”应了苏致雅一声,苏阮牵好苏惠德的手,一行三人往石亭外去。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三人,男人从石亭后走出,眸­色­定定的看着苏阮消失在雨幕之中的窈窕身段。

虽然瞧不清楚那女子的脸,但秦科壶却觉得,这女子说话那般好听,酥酥软软的又极有家教,定然是个端庄贤淑,万里挑一的美佳人,听他们刚才说的话,难不成是苏府的姑娘?

苏府有四个姑娘,若论起端庄贤淑,及笄年华来,只剩下二房的三姐儿了。

秦科壶刚从江南水患地归来,还没来得及清楚宋陵城内发生的事,自然也就不会知道那苏府的大姐儿流连南风馆,名声尽毁,二房的三姐儿又被摄政王在青蟹宴上当面拆穿谎言,显卑劣心­性­之事。

不远处有宫娥前来点灯,秦科壶拢着宽袖往石亭内走了几步,却是突然顿住步子。

只见那积着一点污水的青石板砖上,莹莹润润的显出一点翠碧­色­。

秦科壶弯腰,小心翼翼的将其捡起。

细薄的翠钿粘在他的指尖上,显出一股妖娆的美感。

天­色­渐晚,细雨不歇,苏阮随着苏致雅回到苏府,洗浴一番之后便窝在芊兰苑内与苏惠德一道下棋。

“平梅,大姐回来了吗?”落下一子,苏阮抬眸看向从主屋门口进来的平梅。

“苒香阁里头的婆子说未曾看到人,大公子已然带着人回宋宫去寻了。”平梅放下手里的温­奶­,帮苏惠德把身上的糕饼屑子一一捡拾掉。

“嗯。”苏阮蹙眉,心内有些焦虑。

月台上,那陆朝宗与她说的话,苏阮依旧记得清楚,她哪里知道那厮会如此厚脸皮的曲解她的意思,这往宫饼里头塞红豆馅,不已然是稀松平常之事了吗?

若不是这人说他不食荤物,她早就给他塞个大­肉­团子进去噎死他了!

“二姐儿,大老爷回来了。”半蓉急匆匆的推开主屋大门,身上半湿,显然是急赶过来的。

“啪嗒”一下,苏阮手里的白玉棋子掉在棋盘上,清脆悦耳。

苏惠德趴在棋盘上眨了眨眼,伸出胖手把那枚白玉棋子重新塞到苏阮手里。

颤了颤眼睫,苏阮垂眸,盯着手里的白玉棋子瞧,心内愈发慌乱。

如果让父亲知晓了那陆朝宗要来提亲的事,这苏府怕是会翻了天了。

苏府翻天了不怕,就怕父亲得罪了那陆朝宗,惹得整个苏府的人一道陪葬。

攥着手里的白玉棋子,苏阮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脑子里头兜兜转转的都是上辈子时整个苏府被血泊残尸覆盖的场面。

“二姐儿,怎么了?”瞧出苏阮的不对劲,平梅上前道:“可是觉得凉了?奴婢去把绮窗关了吧?”

“不用,让它透透气,透透气的好。”恍惚的说着话,苏阮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然后抬眸看向绮窗。

绮窗上挂着一盏琉璃灯,那氤氲的光­色­照亮一角,斜落下来的雨丝就像是棉麻线一样的粘粘黏黏,剪不断,理还乱。

作者有话要说:小宗宗:哪里来的瘪三,敢觊觎老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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