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六年级的那个冬天特别冷,天一冷秦昭昭就不想出门去上课,想躺在被窝里睡懒觉,于是隔三差五装肚子痛不去上学。
有一天她又装病,舒舒服服地在厚棉被里睡了一个懒觉醒来后,听到外屋的妈妈和小丹姐姐的妈妈周大妈正在谈着她。
是周大妈先问起来的:“你家昭昭今天又没去上学呀?”
“是呀,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说肚子痛,该不是闹蛔虫吧。”
“这么大了还闹什么蛔虫啊,没准是要做大人了。”
秦妈妈似是吃了一惊:“不会这么快吧,她还没满十二周岁呢,就要做大人了?我那时候十六岁了才做大人。”
“现在的小孩跟以前怎么一样,你小时候吃什么,她们小时候吃什么,早熟一点也很正常。”
秦昭昭刚刚睡醒,迷迷糊糊地听了几耳朵外屋的谈话,听得不甚明白,也没往心里去。第二天去上学时,刚进校门,前面台阶上正走着的班主任吕老师偶一回顾看见了她,扬声问道:“秦昭昭,你的病好了?”
秦昭昭突然就想起了昨天听来的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吕老师,我妈妈说我没病,她说我是要做大人了。”
长机子校和家属区一样,也是依着一个小山坡建的。进门就是一排长而高的台阶,上完台阶是一个大操场,操场再上去十来层台阶后,左右两边各有两排教室。左边教室属于厂小学的学生,右边教室属于厂技校的学生。
吕老师问秦昭昭话的时候,她已经走到台阶最上端去了,而秦昭昭刚迈上台阶。因为距离较远,所以一个扬声问,一个扬声答,声音都不小。
秦昭昭的话刚一出口,台阶上端的吕老师就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了,而台阶上正走着的几个十七八岁的技校学生,无论男生女生也都纷纷掩嘴而笑。
秦昭昭不明白自己的话何以这么惹人发笑?一直到她送作业本去老师办公室时,吕老师见了她还要笑,并且整个办公室的七八位老师都看着她笑,显然都明白了她刚才闹的笑话。可是她想破头,也想不出自己说的那句话哪里好笑了。
吕老师收下她的作业本后,忍笑告诉她:“秦昭昭,以后要做大人了这种话不要那么大声对人说。”
秦昭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带着满腹疑惑回家问妈妈,妈妈听完一脸哭笑不得:“你这傻孩子。”
可她到底怎么傻了?妈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这是小学时代秦昭昭心头最大的疑惑,一直到上初中后才渐渐知晓了自己当初傻在哪里。
小学六年级下学期,因为小学即将毕业,班上的同学们都互赠明信片留念。明信片一套要卖好几块钱,对于小学生来说不便宜。而这一年里,秦昭昭乡下的爷爷奶奶先后去世了,他们一家人两次回乡奔丧花了不少钱。几个月来,妈妈买菜总买便宜的青菜,她原本就不多的零花钱也因此更加紧张,她没有太多钱买明信片去送人。
但她不送明信片给别人,别人却会送给她,收了人家的怎么能不回赠一张呢?她硬着头皮找妈妈要钱买明信片,嗫嗫嚅嚅:“好几个同学都送了给我,我不能不送一张给她们的。”
秦妈妈听完很久没吭声,当秦昭昭还以为没有希望了时,妈妈却默默地掏了五块钱递给她。她喜出望外地拿着有生以来第一笔巨款和几个女同学一起进城买明信片。
十字路口最繁华的百货商店旁边,有一排小摊专卖明信片不干胶贴画发夹头花电子表等学生们喜欢的小玩意儿。正值星期天,每个小摊面前都围满了学生,秦昭昭和同伴们也各自挤进去挑选明信片。
形形□的明信片中,以小虎队的套装明信片卖得最好。这三个青春无敌的大男孩彼时作为第一支由学生组成的组合乐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红透了全亚洲,开创了一个全新的青春偶像时代,赢得了无数青少年的喜爱与迷恋。他们的歌声几乎陪伴了秦昭昭整个小学时代。学校很多同学都超喜欢他们的成名曲《青苹果乐园》,秦昭昭更中意那首《彩色天空彩色梦》——彩色的天空,彩色的梦想,听这首歌时,眼前的世界仿佛都变得缤纷无比。
班上有同学买了小虎队的磁带,秦昭昭曾经借回家听过。她家没有录音机,是拿到邻居李伯伯家去放的。李伯伯家的录音机可是宝贝,他不让小孩子碰,亲自守在一旁放磁带,放完A面换B面。秦昭昭坐在他家的小板凳上入迷地听完了整盒磁带。听完还想再听一遍,可是不好意思再麻烦李伯伯了。倒是李伯伯主动又翻了一面继续放:“这盒歌带是挺好听的。”
秦昭昭心花怒放,那天她在李伯伯家听磁带一直听到妈妈来叫她回家吃饭为止。
把一溜小摊看遍,秦昭昭精心挑了两套明信片,一套小虎队的,一套圣斗士的,正好五块钱。付了钱要走时,一转眼又看到角落里摆着一套翁美玲的明信片。她曾经喜欢过的俏黄蓉已经在几年前香消玉殒了,但她还记得她,尤其记得幼时曾“梳妆打扮”扮过她饰演的黄蓉。拿起那套明信片看了看,都是翁美玲在《射雕英雄传》中的经典剧照,定格着她最娇俏最风光的时刻。她很想也买下来,却没有钱了。
想要,却没钱买,怎么办?鬼使神差地,秦昭昭溜眼看了看摊主,他正低头找钱给别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她手里捏紧那套明信片,下意识地挪动脚步朝外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走出好几步后,她加快脚步跑起来,心脏咚咚咚,随着飞快的脚步一起飞快地跳动,几乎要跳出喉咙。
那天秦昭昭是一口气跑回的长机。当时长机地区的人进城一般都不坐公交车,一来不方便,要走出偌大厂区到外面的大马路上才有车坐;二来来回还要花车费不划算。进城要么骑自行车,要么干脆抄小路走到城里去。秦昭昭是和几个同学一起走路进城的,结果一个人不告而别地先跑回来了。汗涔涔的手上捏着三套明信片,两套买的一套偷的,回到家喘了半天还没喘匀气息。
第二天在学校,同去的女生问起她昨天怎么一个人就不声不响先走了?她红着脸撒谎,说临时急着要上厕所就急急忙忙跑去找厕所了。上完厕所后找不到她们就自己先回来了。
秦昭昭有了三套明信片,每套有十张,足以回赠所以送过她明信片的同学。每套明信片她都为自己留下一张最喜欢的,小虎队那套留了一张最帅的合影;翁美玲那套留了一张最深入人心的俏黄蓉形象;圣斗士那套留了一张十二黄金圣斗的“全家福”;爱惜地收藏在一个铁皮饼干盒里。这个盒子是她的百宝箱,收藏着一切她眼中的宝贝。
夏琴是班上明信片收得最多的学生,她把收到的明信片在桌上一摊,整张课桌都摆满了,班主任老师走进来看了都讶异:“这么多人送明信片给你呀!”
她满脸骄傲的笑容:“大家都喜欢跟我玩,所以明信片就收得多了。”
但是明信片收得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收了人家的要还礼,收得多就得还得多。夏琴的父母也只是普通的车间工人,而且她母亲还因为身体原因长期病休,家境只能勉强用一般来形容,她也没有太多零花钱去买明信片。秦昭昭真替她发愁要怎么弄那么多明信片去回赠人家。
结果,夏琴果然就因为明信片而出事了。
和秦昭昭一样,夏琴没有足够的钱买明信片后也起意在小摊上偷。她胆子大,在这摊上偷一套得了手,被胜利冲晕了头脑,不赶紧走人,又跑去另一个摊子上偷。结果被摊主逮了个正着,他暴跳如雷地揪住她两个巴掌狠狠扇过去,说这几天他已经被偷走了好几套明信片,这些贼娃子不好好教训一下怎么行呢?
这时旁边的一位摊主也发现夏琴手里有套明信片是他摊上不翼而飞的那套,两位摊主同仇共忾地一起教训她。他们倒不再打骂她,而是用一根皮带把她绑在旁边的一棵树上示众,杀鸡给猴看,哪个贼娃娃再敢来偷东西,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路人一茬茬地停下来围着夏琴指指点点地看,她低低垂着头一直哭一直哭,平时的胆大霸道全部无影无踪。有路过的长机地区的人认出了她,指着说这不是厂里五车间那个夏师傅的女儿嘛。摊主一听高兴了:“你们认识她,正好,替我通知她家长来领女儿吧。这么小就学会偷东西,不好好教育教育可不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带话的人一回到长机,不出一天功夫,整个长机厂家属区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了厂五车间夏师傅的女儿在市里偷东西被抓,夏家丢人丢大了。夏师傅黑着一张脸进城把女儿领回家后,反锁着房门把她往死里揍了一顿,凄厉的哭声持续了好久。
夏家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秦昭昭也和一帮小孩子跑过去探头探脑。夏琴的哭声听得她心惊肉跳,想起自己也偷过明信片,幸好没被抓住,否则……她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挨过父亲的一顿暴打之后,夏琴回到学校上学时,再不是以前那个神气活现的小女王了。她总是低着头不跟人说话,而班上的同学也基本不再主动跟她说话,因为家长们差不多都叮嘱过不要跟那个偷过东西的同学玩。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品行有污点的孩子接近,生怕他们会跟着学坏。
夏琴以前经常联合班上的女生孤立不听她的话的同学,比如秦昭昭,现在却轮到同学孤立她了。秦昭昭其实挺同情她,但她不敢表露出来,怎么可以同情一个做小偷的人呢?
1994年的夏天,秦昭昭从长机子弟学校小学毕业了。
她是长机子校最后一届毕业生中的一员,次年长机子校就关闭了。关闭的原因主要有二,一则计划生育基本国策开始渐见成效,人口出生率的降低造成学生生源的逐渐减少,在长机子校就读的小学生一年少过一年;二来长机子校很多老师都不是师范毕业生,只有普通高中或初中的学历,教学能力比较薄弱;综合两方面的原因,市教育局决定关闭这所厂矿子弟小学。在校的小学生们都被分流去了附近几所公立小学。
长机子校的两排校舍从此闲置,学校正门和相连的长台阶随后不久还被推平了,成为一处厂职工集资建房的宅基地。建房时的打桩声、机器轰鸣声,取代了昔日童音朗朗的读书声。
童年的日子,就这样从时光的指缝里悄悄溜走了。
【第二卷 情窦初开】
在长机子弟学校毕业后,秦昭昭终于也要去市里念中学了。
原本是可以不去市里念的,因为东郊这一块属于市丹阳区,区里有中学。按市里几所中学的名次排下来是第八中学,简称八中,方便郊区一带居民的孩子们入学。八中就在长机厂附近,厂职工的孩子大都是读完长机子校后直接进八中,上学很近很方便。
但是秦昭昭的小学毕业考试考得很好,分数线上了市二中的录取分数线。市里一中二中这些名次靠前的学校都是众所周知的好学校。在长机子校这种厂办学校,因为执教人员多数没有师范学历,教学能力不高,教学成绩也就相应的不高,每年小学毕业的学生中没几个能考上市一中二中。秦昭昭的成绩既然能进二中,父母没理由不送她去。
左邻右舍听说了也都夸秦昭昭是个会读书的小孩,能考上二中这样的好学校。好好把书读下去,将来也去北京上大学。
在长机地区会读书的孩子很少。一来厂矿学校软硬件方面的条件不好;二来小孩们从小都是放羊似的野生野长,玩野了心对学习就不感兴趣;三来,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作为普通职工的家长们多半对孩子们没抱什么很高的期望。
在孩子的学习方面,他们大都采用随波逐流的态度:你会读书呢我就替你缴学费,你不会读书就算了,和父母一样早点进厂当工人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工人们能靠的自然就是工厂这棵大树。长城机械厂年年都会内部招工,解决一批又一批职工子女的就业问题。对于在工厂干了一辈子没什么远见的工人们来说,孩子如果不会读书考不上大学,那么进厂当个工人这辈子也算端上了铁饭碗,也就差不多可以了。老百姓过日子,有口太太平平的安乐茶饭吃着就心满意足。
秦昭昭小学毕业这一年,小丹姐姐正好从厂技校毕业,被分在五车间当学徒工。至此,她们一家五口人,父母和三个孩子全都是厂里的职工了。长机厂很多职工家庭都是如此,有些是三代人都先后在厂里工作过,可谓是工人阶级的“上阵不离父子兵”。虽然这两年厂子的效益明显不如以前那么好了,但无论如何厂还是国营大厂,职工们还是想方设法把自家够年龄参加工作的孩子弄进厂里当工人。不图别的,就图一个公家单位的稳定可靠。
小丹姐姐两年前好不容易考到厂技校三十个招生名额中的一个时,周家开心地摆了几桌酒席请亲朋好友来吃饭,周伯伯喜气洋洋:“好了,总算最后一个孩子的工作问题也解决了,这一份操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厂家属区的孩子们自幼在这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都知道自己将来如果不会读书也有机会进厂当国家工人,对前途没有太大的担心,学习方面自然就不会用心。只有极少数的孩子会对学习有兴趣,静得下心攻读课本。前几年邻居李伯伯的儿子高考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虽然不是清华北大之类名校,却也轰动了整个厂家属区。因为之前厂里几个考上大学的孩子都没有考到北京的,作为第一个能去首都北京上大学的大学生,他着实为他家带来了一抹荣耀的光彩。
秦昭昭既然表现得这么会读书,秦妈妈希望自己的女儿会是下一个考去北京上大学的人,于是拿定主意舍近求远,送她去二中报到了。
秦昭昭在市二中上初中后,每天自己骑着家里那辆二八式旧单车去上学。乔穆从市实验小学直接升了市实验中学,也是每天自己骑车去上学。两个人上学是同路的,因为从近郊的长机厂进城只有一条公路。骑上十分钟进城后,再南北分开各有各的方向。上学放学的路上,秦昭昭经常能遇见乔穆,他骑着锃亮崭新的单车,幼鲨破浪般灵活地飞驰在柏油路面上。白衬衫在阳光下湛白无比,他看起来永远是那么干净清爽。
莫名地,秦昭昭每天开始期待在马路上与乔穆的偶遇。每次只要一见到他,就会下意识地保持车速,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走。车轮在铺满阳光的马路上滚动着,心在胸腔里跳动着,扑通、扑通、扑通……
在十二岁的年龄,由童年迈向少年,懵懵懂懂的秦昭昭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看到乔穆就会心跳如鼓。她只模糊地知道,她很喜欢在马路上遇见乔穆。只要看到了他,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会特别的好,特别的愉快欢畅。
虽然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甚至,也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
上初中后,秦昭昭有段时间看了很多童话故事书,《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等等。小女孩子都是喜欢童话的,她也不例外。十分向往故事中那个纯净美好的虚幻世界,尤其向往那个世界里英俊高贵的王子。而让她心目中虚拟想像的王子形象、得以丰满立体呈现的——是乔穆。
当然是乔穆,只能是乔穆。在秦昭昭有限的生活圈子里,乔穆是生活得最高贵的同龄人,他就是她眼中当之无愧的王子。
乔穆是那样的与众不同。这个小上海人,完全不像长机地区的孩子。如玩沙子、打泥巴仗、跑去小河里游泳,爬到树上掏鸟窝等男孩子们乐此不疲的玩耍游戏中,从来看不到他的身影。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练琴,偶尔会跟着父母出来散步,在那条环厂家属区的大马路上走一走。
乔副厂长一家三口出来散步,朝他们打招呼的人很多。乔厂长也会很客气地让儿子叫人,乔穆用非常标准流利的普通话,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阿姨地挨个叫,这在厂家属区中是独一无二的。
那时候普及普通话的概念很淡,尤其是在这个小城近郊的国营机械厂里,职工们大都是当地人,都说一口当地方言,连带孩子们也全是满口乡音土话。甚至以前长机子校上语文课,老师点名让学生朗诵课文时,都有人竟用方言来念,让老师哭笑不得。普通话除了在电视广播里听到外,现实生活中就只是在某些重要场合,由领导们不甚标准地用来宣布某些决策或是做报告,所以当地人把说普通话戏称为“打官腔”。
乔穆的普通话是他妈妈教的,穆兰从小教他说普通话,他的发音非常纯正,不带丝毫当地方言的口音。他说得一口如此标准纯正的普通话,让一路遇到的人都夸赞不已。异口同声说这个娃娃的官腔打得好哇,将来一定也是要做官的。
夸他的人当中,也有秦昭昭的妈妈。秦昭昭那时就跟在妈妈身边,听到乔穆用那么好听的声音说着那么好听的普通话,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的方言口音难听死了。她妈妈叫她叫乔厂长伯伯时,她咬紧牙关怎么都不肯张嘴,只是涨红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虽然低着头谁也不看,秦昭昭却无比清晰分明地感觉到,乔穆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像蜻蜓在莲瓣上地轻轻一点,很快就转开了,是疏疏落落毫不挂心的一眼。但是她回到家,直到夜里入睡,心还依然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怎么睡都睡不着,她干脆开了灯,拿出语文课本来默读。她决心要像乔穆一样,说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语。
第二天,秦昭昭早早地起了床,早早地吃过早点,早早地骑着单车去上学。
近郊的田野是一带青青碧色,初升的朝阳撒下和熙温暖的光芒。云很淡,风很轻,蓝天里有晨起的鸟儿轻盈拍翅飞过。秦昭昭在不远处的一个丁字路口停住车,翘首回望来时的方向。直到远远地,看见乔穆骑车而来的身影,才又重新骑上车,骑得很慢很慢。
乔穆很快就从她后面追上来了。单车的声音靠近时,秦昭昭心跳得像急促的鼓点声声。她等了他一个早晨,想见他,想借故和他说说话,用她昨晚练到深夜的普通话。可好不容易等到他后,她却没有勇气抬头看他一眼,更没有勇气跟他说话,嗓子里像堵着东西,哪怕一个字都说不出。
一迟疑间,乔穆已经骑着车从她身边擦过去,目不斜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完全无视地走过。
露珠未干的清晨,秦昭昭悄悄哭了,泪珠闪闪地挂在长睫上。
哭过之后,她多么希望自己是童话故事里的那个灰姑娘。灰姑娘是多么幸运呀!有好心的仙女帮忙,赐她南瓜车和水晶鞋,让她变成舞会上最引人注目的漂亮女孩,令王子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怀着天真的心愿,秦昭昭也学着童话书中的人物,无比幼稚却无比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希望上帝也会派好心的仙女来帮助她。可惜现实生活中没有上帝和仙女,她的境况没有变好,反而更糟。
秦昭昭念初二那年,曾经红火一时的长城机械厂不行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改革开放的大国策下,计划经济全面朝着市场经济转轨。这个过程中,许多国有企业纷纷破产倒闭,大批的职工失业下岗。“下岗工人”——成为这种情况下一个应时而生的专有名词。
大趋势的影响下,江西这座工业小城中,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厂矿企业都处于停产或半停产状态。下岗,也就成了这些企业的职工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一个令人无比痛心的问题。
作为国营大厂,长城机械厂没有一下子就垮了,但基本处于半停产状态。厂里的工人们一批又一批地陆续下岗,不但车间人员精减,附属的厂办医院、托儿所、商店等也逐渐一一解散,邮局和银行的分所也先后撤回了市里。秦昭昭的妈妈先下了岗,几个月后她爸爸的车间也宣告停产。
下岗对于很多工人来说是个难以接受的噩耗。尤其是那些在厂里干了一二十年的中年职工们。他们这个年龄下岗是最尴尬不过的事。年纪大一点的老工人可以提前特办退休手续;年轻的学徒工也可以另谋生计,到底还年轻,重新开始相对容易些;唯独中年工人两头不靠,既不够资格提前退休,也很难再另谋出路重新开始,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个年纪再去找工作谈何容易?
至于像小丹姐姐她们家那样全家人都在厂里工作的家庭,就更加难以接受,因为一下子就全家人都失业了。想当初好不容易进了厂,满心欢喜,只当是一个再稳定可靠不过的国营单位,可以安安稳稳干上一辈子,可是谁想到偌大的国营工厂也会有垮的一天?这一垮,覆巢之下无完卵。
下岗潮在长机厂不可避免地出现后,下岗工人们个个挂着一张愁云密布的脸,眼神都很迷茫,都不知该何去何从。
干了半辈子的工厂不行了,秦氏夫妇都下了岗,除了每人每月一百二十块的下岗费,家里再没有其他经济来源。秦家的经济条件本来就不好,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秦爸爸正式下岗那天,呆呆地坐在家里一支接一支抽烟,抽得整个房间烟雾缭绕。秦妈妈则在床上不声不响地躺了一整天。
秦昭昭知道父母这段时间的心情都很糟糕。放学回来,一个人不声不响钻进小厨房,在里面折腾了好半天后满头大汗跑进里屋说:“爸,妈,出来吃饭了。”
这是秦昭昭第一次自己下厨做出来的一顿饭,在此之前,她只在妈妈的指点下炒过蛋炒饭。她做的这顿饭菜自然不会好吃。饭烧糊了;小白菜炒得过了头,颜色发黄;豆腐烧得太咸;西红柿蛋汤却忘了放盐,但是秦氏夫妇却把所有饭菜都吃完了,吃得一点不剩。
这天晚上,等秦昭昭睡下后,秦爸爸无比慎重地对秦妈妈说:“日子不好过了,但为了昭昭,咱们总要想办法继续过下去,你说是吧?”
秦妈妈含着泪点头:“嗯,我们一定要挺过这一关,为了孩子我们也要挺过去。”
车间停产后,秦爸爸叫上几个一同下岗的老工友到外面去打散工。这里要组装机器去干十天半个月,那里要来件加工又去干三五天,活干完了现结工钱。秦妈妈则托熟人帮忙介绍去了地下商场一家睡衣店帮人看店。
有时碰上一连好几天都没活干,大家坐吃山空就难免心慌慌,秦爸爸就带着人马跑去城南的建材市场一条街干搬运工,替人家卸货。货物大都是一箱一箱沉重的瓷砖,扛起来特别吃力,工钱却特别便宜,五块钱卸一吨。因为这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所以廉价无比。
一般店铺进货都是用火车皮拉上几十吨,再用汽车一车车运到城南,然后找几个搬运工一起往仓库卸,卸完后赚得几百块钱大家平分。有次接到一桩大活,要卸六十吨的地板砖,秦爸爸他们只有六个人,本来这样的活最少要八个,但是为了多分点钱,他们宁可不再叫外人,自己人辛苦多干一点。那天他们卸货卸了差不多一天,最后一人分了五十块钱。回家后秦妈妈发现丈夫两个肩膀全都肿了,却一脸兴奋之色:“你看,我今天一天就赚了五十块。”
秦妈妈是知道行情的,一看这五十块钱,就知道丈夫今天一天卸了多少货。马上惊呼:“老秦,你今天卸了十吨货吗?”
十吨!里屋正在做作业的秦昭昭耳朵一下就竖起来了。数学课上教过了,一吨等于一千公斤,十吨等于一万公斤,也就是两万斤。她爸爸今天一天卸了两万斤的货。这个数目对她而言实在太庞大了,她想像不出爸爸是怎么卸完的这两万斤的货?
却听到外面爸爸一派故作轻松的语气:“这有什么,一箱地板砖五十公斤重,我不就是扛了两百箱嘛。”
卸两百箱的地板砖挣五十块钱,平均卸一箱的工钱一毛多一点。秦昭昭把总工作量和总工钱相除得出每箱瓷砖卸货的单价后,不由眼眶一红,觉得爸爸真是太辛苦太辛苦了。
秦妈妈没有说话,两滴泪珠掉在她用来替丈夫肩膀热敷的毛巾上,眨眼之间便被无声无息地吸干了,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秦昭昭的家境每况愈下时,乔穆家的条件还是那么好。虽然机械厂的情况只能用苛延残喘来形容,但几个厂领导的位子依然很稳定,乔副厂长据说年内还要调去市机械局任职。
而乔穆,他上初中后已经开始学弹钢琴了。乔家不惜重金为他买回一架钢琴,价格上万元,主要由他上海的外公外婆出资赞助。穆家下乡Сhā队的一双儿女只有儿子得以返回上海,二老牵挂异乡的女儿,也格外疼爱外孙,舍得为他花钱。长机很多人对此啧啧称叹:“资本家到底是有资本的啊!”
钢琴买回来的那天,厂家属区里好多人去围观。长机很多人都还只是在电视上看过钢琴这昂贵的洋玩意儿,真家伙还没瞅过呢,不能不去看看新鲜。秦昭昭也去了,那架钢琴好大,乐器行来了好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它抬上三楼。没多久,楼上就传来悠扬的琴声,特别悦耳动听。
每天下午,秦昭昭放学回到家,淘米洗菜做饭时,附近三楼的优美琴声不绝于耳。两个同龄的孩子,乔穆的手在黑白琴键上灵活舞动时,她的手在同锅碗瓢盆打交通。因为父母下岗后都在外面打零工,干得多是一些力气活,她要做好饭菜,让他们一进门就有一口热乎的吃食。
做饭前,秦昭昭要先换灶里的煤球。换煤球,就是把灶最底下那个已经烧成灰黄的煤球夹出来,丢到门口的垃圾桶,然后再换上一个新的乌黑煤球在最上面。她用火钳夹着要扔的煤球往门外走时,火钳没夹稳,煤球咚的一下闷响砸在地上,碎成一地大大小小的煤碴,同时有灰尘腾起,在小小的厨房里烟一般迅速游走。
秦昭昭对着一地煤碴一室煤尘呆了半天。她想,她是灰姑娘,如假包换的灰姑娘,却——没有生活在童话世界中。
在二中念初中的日子里,秦昭昭和同桌的女生谭晓燕渐渐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开学第一天,她们互相介绍自己。谭晓燕很喜欢秦昭昭的名字:“真好听,又特别,不像我的名字那么普通。”
秦昭昭的名字是她爸爸特意翻字典替她取的,秦爸爸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替独生女儿取名字时却一定要取一个有文化气息的名字。俗气的艳啊玲啊珍啊琴啊一律不用。最初看中了一个“曦”字,秦妈妈说太难写了不要;然后又看中了一个“彧”字,秦妈妈估计这个字没几个人会认识,到时名字都让人叫不出来也不要。最后秦爸爸无意中翻到“昭昭”这个词,琅琅上口,简单好写,又有明亮光明的好寓意。给秦妈妈看了也说好,就这样意见一致地把女儿名字定下来了。
和秦昭昭一样,谭晓燕也是双职工家庭的孩子。她父母工作的工厂叫红旗柴油机厂,简称红机厂,厂址和家属区在西郊一带,也是一个城乡结合部。因为两个人的家庭背景生长环境都差不多,所以在一起相处得格外融洽投机。所谓“龙交龙凤交凤,老鼠交的朋友会打洞”,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出身背景环境相似的人,更容易成为朋友。
她们班上家庭条件最好的是一位名叫钟娜的女生。她父母都是市中医院的医生,三房一厅的新房子装修得漂漂亮亮,一家三口住得舒舒服服。钟娜热情好客,常带班上的女生去她家玩。秦昭昭去过一次,一进门眼睛都直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子,宽敞干净明亮,洁白的地板砖一尘不染。客厅里的大彩电旁还摆着一台当时很稀罕的录像机,钟娜放录相带给她们看,茶几上两盘堆得满满的糖果点心由着她们吃。
钟娜虽然如此热情,但是去过她家一次后的女生几乎都不愿意再去第二次。因为当时大多数学生家庭的条件都很一般,她家偏偏那么好,两厢一比较,让人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去过钟娜家后,秦昭昭再看自家住的房子更觉狭窄阴暗了。虽然这时她家的住房条件已经有所改善。
紧挨着她家隔壁的邻居前两年搬离了长机,邻家同样格局大小的家属房被秦爸爸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占了,家里的住房面积因为扩大了一倍。秦爸爸把邻家那套总面积十七平方米的两间屋子打通成为一个大间,他和妻子搬进去住。而原本他们住的那个十平方米里间就腾出来给了秦昭昭住,外面那个七平方米的小屋则成了客厅兼餐厅,算是住得宽敞多了。可是房子实在太老太旧,这排平房据说是建厂那几年盖的,现在都快三十年了。不但墙脚根处滋生着一层厚厚的青苔,屋顶盖着的青瓦隙中居然也有长出的青草,让人由衷感慨草籽的顽强生命力,瓦缝里都会发芽生长。三十年的房子已经老了,一下大雨经常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漏雨,得拿盆或桶接着。若赶上没有人在家,漏湿了床单或被子,就只能烧开水灌上一把暖壶焐干淋湿的地方。
谭晓燕家里的居住条件也不好,她家住着红机厂的一幢筒子楼,每层楼长长的楼道两旁分别住着十几户人家,过道上摆满了各家的零碎杂物。楼梯口那个位置最宽敞处,俨然摆着某户人家为老母亲准备好的一口寿材。谭晓燕小时候压根就不敢一个人走楼梯,看到那口棺材她就害怕。有那么一阵她甚至天天盼着邻居家的老奶奶快点死,好让棺材陪着她入土为安,不要再留在楼梯口吓唬她了。结果后来却实施火葬规定,老奶奶去世后送去火葬场烧成一撮灰,棺材算是白预备了,还没处处理,依然搁在大楼的通道里。
去过钟娜家后,谭晓燕特别郁闷:“钟娜她们家怎么住得这么好呀!我要是能跟她换一下就好了。就不用每天进进出出都看到那口棺材了。”
秦昭昭心里也有着同样的羡慕,像小时候羡慕乔穆的爸爸是厂长、左志兵的爸爸是供销科的干部那样,又羡慕起钟娜的父母是医生,可以让她生活得那么好。真的呢,如果可以跟她换一下该多好哇。
可是再怎么羡慕也没有用,人家的是人家的,永远不可能跟她们换。
红机厂这一年也同样不行了,谭晓燕的妈妈先下了岗。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再想找份工作不容易,连番碰壁后,干脆改装一辆三轮车在二中校门口旁边的小巷里摆摊卖麻辣烫。既有各种麻辣串小食,也能煮汤粉面之类的,方便女儿中午过来吃午饭。她的主顾也大都是中午从二中学校溜出来吃午饭的学生们,一天下来虽然赚不到什么大钱,但至少每个月除去开支外还是小有盈利。
谭妈妈在学校附近摆麻辣摊,谭晓燕起初嫌丢人,生怕同学知道了会看不起她。嘴里嘟嘟囔囔念着让母亲上别的地方去摆摊。
谭妈妈劈头盖脸把女儿训了一顿,嗓门大得像打雷:“丢啥人了你丢啥人了?你妈是偷了还是抢了让你这么抬不起头来?我自食其力靠劳动赚钱怎么就丢人了?你要嫌丢人的话行啊,这摊我不摆了。一个月一百二十块钱下岗费买成米天天煮粥吃一家人也饿不死,不过你就别再今天想吃这个明天想买那个了啊!”
谭晓燕头一回看妈妈这么生气,顿时就哑了。
“你妈我以前好歹也是光荣的工人阶级,你以为我现在愿意摆摊做小贩吗?这不没办法嘛,总要想办法赚钱活下去吧?你还在上学,将来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当妈的为了你为了这个家都抹得下脸面做小贩,你倒还嫌我给你丢人了,你真是要气死我啊你!”
谭妈妈狠狠训过一顿后,谭晓燕的那点虚荣心被惭愧彻底击败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地不在同学们面前提妈妈的麻辣烫摊子,反而经常跟班上同学说,校门附近的小巷里有一家麻辣烫摊子是她妈妈摆的,请他们去尝尝,如果觉得好吃的话请多多光顾。
谭妈妈摆了麻辣摊后,谭晓燕中午经常拉着秦昭昭一块去吃麻辣砂锅粉当午餐,免费,不收钱。一次两次还罢了,次数多了她就不好意思。谭妈妈倒是一个很爽利的性格,笑吟吟地对她说:“昭昭,你以后中午就和晓燕一起来我这里吃午饭好了,学校食堂又贵又不好吃,回家吃又太远不方便。听我们家晓燕说,你学习成绩很好,平时没少指点她的功课。每天来阿姨这里吃碗粉,就算是阿姨替晓燕交补习费了啊。”
谭晓燕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很一般,其实她是个聪明学生,但严重偏科。作文写得很好,总是被语文老师当成范文念,数理化却糟糕得一塌糊涂。一起做作业时,秦昭昭经常替她讲解那些数理化难题。她那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却对那些方程式平方根等稀里糊涂的。末了干脆把课本一推:“不做了不做了,我们聊天吧。”
聊天的内容,往往跟男生有关。秦昭昭会说起乔穆,而谭晓燕会说起一个名叫郑毅的男生。
郑毅是谭晓燕小学五年级的同学,也是当时班上数学老师的儿子。那是一个白净俊秀的小男生,六岁时因为身体条件好,被选去市体校学体操。学了几年后又因为实在太辛苦了,小孩子委屈大人也心痛,于是又转到普通学校上学。作为曾经的体校生,他在体育课上随随便便做几个动作就镇得全班学生都一愣一愣的。
谭晓燕一直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体育课郑毅在学校操场上表演的单手翻跟斗,连续向前翻了七八个跟斗后以笔直标准的一字腿结束,那一连串灵活优美的肢体动作让她看呆了。幼小的心灵里,就这样记忆深刻地烙下了一个小男生的矫健身影。
郑毅只在她们小学读了一个学期就又转学走了,他父亲想办法调回了老家南昌,他跟着父亲去了南昌。他走的时候,班上很多同学按当时的风气买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准备送给他,谭晓燕也格外精心地挑了一本。因为他已经不来学校了,笔记本就由班长收齐后送到数学老师那儿,她却很客气地退回给学生:“郑毅已经走了,这些笔记本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那本没有送出去的笔记本,谭晓燕舍不得用,一直爱惜地收藏在抽屉深处。这就是她仅有的,唯一与郑毅有关的东西。
谭晓燕之所以对郑毅的印象深刻,是因为在此之前她所见过的同龄人中,没有谁像郑毅这样特别。体校转来的小男生全然不同于身边的同学们,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新鲜感受。
郑毅之于谭晓燕,就如同乔穆之于秦昭昭,在她们单调平淡如黑白默片的生活中,他们的存在是一道独特的七彩风景,风景那边独好。教她们不得不喜爱,不得不向往。
班上的女生们在一起会谈论男生,男生们在一起也会议论女生。他们热衷于将全班的女生排名次,选出所谓的“四大美女”。钟娜是公认的班花,她除了长相好以外,还因为家境好的缘故是班上最时髦的女生,有很多漂亮衣服。班上的女生们谁也抢不走她的风头。谭晓燕在“四大美女”中也占了一席之地,她的五官单独看没什么特色,浅淡的眉,细长的眼,单眼皮,薄嘴唇,镶在一张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瓜子脸上却显得很秀气。尤其她的皮肤特别好,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小城人谓之水色好。
秦昭昭就没有“好水色”,她的皮肤偏黑,虽然浓眉毛大眼睛长得也不难看,但第一眼总是引不起人的注意。再加上她平时衣着朴素,又性格偏静不太爱说话,在班上女生中一直处于隐形人位置,属于多她一个少她一个都察觉不出来的那种。
谭晓燕就不同了,她是那种很打眼的女生,长得好看性格又活泼,初二时就有男生给她递纸条了。有本班的男生,也有外班的男生,稚气而认真的字迹写着一些稚气而认真的话语。每次收到的纸条她都会给秦昭昭看,每每看得她心生羡慕。
彼时,十三四岁的女生已经懂得了何谓“窃窕淑女,君子好逑”——文静秀丽的好姑娘,是我心中想要追求的对象。所以,秦昭昭能够明白为什么她收不到来自男生的纸条,很显然,她不是男生眼中的“窈窕淑女”。换而言之,她不漂亮。
秦昭昭感到伤心,自己为什么就不够漂亮呢?连班上的男生们都注意不到她,那乔穆,自然更加不会注意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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