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刀,决不会有这等现象。他的目光转到严无畏身侧的劲装大汉面上,冷冷道:“这一位就
是严兄门下高手雷世雄兄麽?久闻盛名,今晚一见果然不同凡俗。”
雷世雄只抱抱拳,并不开口,严无畏道:“今宵之战不比寻常,兄弟甚愿得以与罗兄决
一生死,其他的人都不许出手,罗兄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人人都感讶异,连罗希羽亦莫不如是,只因他分明有过不利的局面,而且日
下他势力强大,实在无须硬拚,何以反而说出不许旁人Сhā手而决一生死之言?
罗希羽颔首道:“严兄的气慨,不是凡俗之士所能梦想,兄弟深感佩服,而且极乐意奉
陪。”
严无畏七杀杖一顿地面,尘沙四溅,但听他厉声道:“老夫已与罗城主约定决一生死,
不许任何人Сhā手,你们都听见了没有?”
四周数十人齐齐应道:“听见了!”声音响亮强劲,威势慑人。
严无畏举杖摆出门户,道:“罗兄请!”
罗希羽也抱刀道:“严兄请!”
话方出口,突然恍悟对方“决一死战”,竟是一个迫使自己不能作突围逃亡的打算的圈
套,试想以罗希羽的声名,既然已订明拚出生死,焉能突围逃生?
要知以罗希羽的绝世功力,虽然在严无畏率众围攻之下,只要真想逃生,仍然大有这等
可能。假使他忍辱逃走的话,严无畏今後的日子将是寝食不安,任何事也不能做,必须用上
全力追查他行踪下落。这後患严无畏自然不肯留下,所以非想法子套住他不可。
两人开始迈步盘旋,窥伺敌手的空隙,这两位当代高手的武功路子,都是擅长硬功的,
故此转瞬间各攻了两招,刀杖相触,发出震耳巨响。
严无畏发觉对方果然如自己所料,锋锐之气已减弱得多。换言之,他的气势已不能帮助
长刀的功力,心中暗暗窃喜,但当然他还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仍然以全力与敌周旋。
火炬照耀之下,只见战圈中的两人面色寒冷之极,他们每一个动作都是整体的,不可分
割的。例如罗希羽刀势向前推出时,一望而知他是以整个身体推出这一刀,并不仅仅是手臂
的移动,这正如着名的歌唱家不论演唱任何歌曲,总是贯注所有的感情,以整个心窍来唱一
般。
场面一时火爆眩目,杖来刀去,响声不绝。一时又静寂无声,互相对峙,不论是何种情
景,都使得整个气氛极为肃杀沉重,压得每一个旁观者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如此持续了一会,双方节奏渐紧,刀杖越出越快,宛如繁弦急鼓,排空而至。不多时,
刀杖使到急处,裹住两条人影兔起鹘落的闪动,已很难分辨得出真面目了。
这一场激烈无比的近身搏斗,俱是以快攻快,双方都施展出全身功夫,谁也不能稍缓一
下。因此斗到後来变成见招破招,同时随手反击,无不凶险凌厉之极,只瞧得四周之人呼吸
急促,有一部份人甚且响亮的喘息起来。
看看斗了二百招以上,两人刀杖齐出,当的大响一声,各自震退一步,整个节奏顿时缓
下来,可是形势显然比早先还加倍的凶险,随时随地都将出现血溅横的景象。罗希羽心中
有数,晓得自己鏖战多场,消耗了不少气力,而细察之下,对方内力有增无减,功力之强竟
出人意料之外,可见得他在最初放对失利之时,不曾出全力,因而又可知他设下圈套定要拚
出生死之故,敢懵他自知胜望较多。
他平生还是第一次碰上如此武功高强的对手,亦是首度遇见如此深沉多智之人,可以说
从尚未大举进犯翠华城以前,他就已步步落败了。
在严无畏的心中,却不以为自己已稳握胜算,因为敌手武功之高强,气脉之悠长亦出乎
他意料之外,因此到了这时,他反而变得没有把握,不知道会在那一招一式之中被对方一刀
斩下自己的头颅,不过,日下已成骑虎之势,欲罢不能,他自己选择了这个“背水为阵”的
途径,已是无法後退了。
他们几乎每一招拚斗内力,其中又加上机智应变,四下之人均觉眼花撩乱,全然捉摸不
出他们每一招一式的奥妙变化,那六位名震武林的黑道高手,至此不能不五体投地的佩服这
两人的武功,许为当世别无抗手的大匠。
突然间众人都发觉曙色已露,这才知道严、罗二人这一战竟费了一夜时间,蓦的“砰”
的一声,人影倏分,罗希羽横刀挺立,稳如山岳,严无畏在六尺之外,身体摇摇摆摆,却不
见有刀伤血迹,他用七杀杖向地面一顿,这才支持住不曾跌倒。
四周人数虽多,却鸦雀无声,过了片刻,晨鸡啼声随风传来,天色渐明。
雷世雄劲厉的语声打破了岑寂,他道:“师父,你觉得怎样了?”
七杀杖严无畏深深吸一口气,道:“我还好,下令退出此城。”他的声音威严如故,却
颇觉虚弱。
雷世雄不敢多言,发出号令,四下的白衣人迅速散去,而七杀杖严无畏也在雷世雄、詹
先生夫妇等众人簇拥之下迅即离开。这一干人霎时走得不见踪影,然後纷沓的蹄声和四周犬
吠之声次第而生,直到这时,罗希羽才长叹一声,砰地跌倒地上。
他静静的仆倒地上,全身四肢没有动弹一下,六七丈外的屋角有一对眼睛凝视着地上的
罗希羽,没有片刻离开过,良久,罗希羽还是没有动弹,墙後这封眼睛移出来,却是一个白
衣壮汉,他转身大步奔出城外,从树丛中牵出一匹骏马,纵身上鞍,催马疾驰。
这一骑不久就追上一个小队伍,那是七八骑围着一辆马车的队伍,这白衣壮汉催马驰到
车边,缓下速度与马车并排而驰,一面大声说道:“属下奉命窥伺罗希羽的最後动静,果然
正如主人所料,他直到蹄声已远才倒在地上,之後就一直不曾动弹过。”
马车中传出一阵得意的笑声,那白衣壮汉已退开一边,另有两骑移到车边,马上一个是
雷世雄,一个是柴骏声。
雷世雄响亮的道:“师父当真确信那罗希羽已气绝毙命了麽?”
车内的严无畏一手掩住胸口,面上现出痛苦之色,呼吸了几下,才道:“当然已经气绝
毙命啦!”
雷世雄用手臂碰一碰柴骏声,又用下颔向马车那边挑了一下,示意他开口询问。柴骏声
迟疑未决的转眼四瞧,但见詹氏夫妇、索阳、何旭、阎充等人无不向他点头示意。
当下只好痰咳一声,道:“请问总瓢把子,这事极关重要,何不派人切实验看一下?”
严无畏哈哈一笑,道:“老夫若是连敌人会不会丧命都不晓得的话,岂配当得这总瓢把
子之位。各位即管放心,罗希羽决不能再现身於阳世。”话才说完,便吐了一大口鲜血,但
车外之人却全然不知。
要知像七杀杖严无畏武功如此精深高强的人物,除非是受到极严重的内伤方会吐血,一
旦伤到这等地步,可就是大大的麻烦,极不容易恢复如常。
这一队人马走了个把时辰,到了一条宽大的河边,但见两艘双桅大船泊在河中,严无畏
传出命令,教所有的人都登上一舟,先行离开,到高邮听令行事。所有的人都如令跨上小艇
,划登大船,马车旁边只剩下七杀门下第一位人物雷世雄,他眼望看大船放碇驶走,这才向
马车内的师父报告。
严无畏道:“那很好,你可背为师上船。”
雷世雄骇了一跳,道:“你老怎麽啦?”
严无畏道:“不必多言,快点上船。”
雷世雄探身入车,发现师父情形甚是狼狈,连忙如命背起师父,登上大船。他顺手点了
车把式的死|茓,教小船上手下把赶车的体一并带上大船,这是灭口手法,将来大船上所卖
力的水手都难免杀身之祸,以免走了风声。
严无畏命他派小船在岸边等候,大约到了下午时分,小船才划回,带了两名亲信手下,
这两个劲装大汉都显示赶路甚急的疲乏之容,向严无畏匆匆行礼,严无畏道:“找不到他的
体是不是?”
雷世雄一楞,忖道:“原来师父另外还派了人随後找寻罗希羽的体,事先竟连我也不
知。”
那两名手下应道:“是!”
正要往下说,严无畏已道:“不必说了,你们赶返翠华城找不到他的体,所以四下搜
索,才花费了许多时间,也耗尽了气力。”
他们齐声应道:“正是如此。”
严无畏又道:“世雄,你通知全船十名兄弟一声,叫大家打醒精神,监视这大船上十多
个船家水手,到了地头,方行处死,须得不留下痕迹才好。”
雷世雄躬身道:“师尊放心,弟子这就传令下去。”。他退了出去,点计过船上做活的
人数共是十人,又传过命令,才回到舱中侍候师父。严无畏已服过丹药,准备运功疗伤,他
向雷世雄道:“明天中午时分可抵高邮,这段时间之内,不可惊动为师,抵达高邮之後的计
划,你全都知道,可照旧进行。”
雷世雄泛起愁色,道:“你老伤势不轻,高邮之令暂时取消如何?”
严无畏面色一沉,道:“这怎麽行?咱们辛辛苦苦进行了二十馀年的计划,明天便真正
实现,焉能放弃?要知为师这个野心梦想,已付出多少代价,怎能让它功败於垂成?”
雷世雄道:“弟子只怕师父受到内伤影响,明天之会,也说不定须要出手立威。”
严无畏摇摇头,道:“为师自有把握,只须你配合得巧妙一点,敢说万无一失,我有这
一段时间疗养,定可暂时支持,决不会出受伤的秘密,不过以後最少也得苦修叁载,方能
复原。”
雷世雄深知乃师机智无比,平生料事如神,这一回也不得不信,却听师父沉吟自语道:
“罗希羽的体竟已失去踪迹,难道他还活看不成?抑是有别人抢先一步把他的体带走?
”
这几句话勾起雷世雄的好奇心,问道:“师父你不是已确知罗希羽已经毙命,才不查验
他的体麽?
其实当时下令查验一下,何等容易,亦可放心……”
严无畏道:“当时为师确实坚信罗希羽非死不可,加以我已估计好时间,若有些耽误,
便很难掩饰得住身上的伤势,这才决然下令撤退,然而现下细细一想,我那一杖换他刀柄一
撞,确是同时互相击中,但於我出杖的力道上不无影响。”
雷世雄面上透出凛骇之色,却听严无畏又道:“他的一击,虽然对我出杖力道有所影响
,但还是其次,最怕的是他炼过‘火云罩’的护身气功的话,为师那一杖使的是‘黑水戳魂
’的恶毒功夫,便很有可能没杀得死他。”
这番话蕴含不少武功中的秘奥,雷世雄虽是当代可享盛名之士,但仍有些地方不懂,当
下问道:“你老说那罗希羽反击的一招虽有影响,仍不要紧,弟子会得此意,但你老分明用
的‘黑水戳魏’奇功,对方却是‘火云罩’气功,在五行上来说,水能胜火,应该更有把握
才是,何以师父反而因此觉得没有把握?
严无畏道:“问得好,但经上说过:“水之势胜火,然一杓之水,不能救一车之薪”,
意思说水之性虽然先天上可以克火,但设若有一车之薪都着了火,则区区一杓之水,便不能
胜过火势了。”
雷世雄顿时明白,默不作声,严无畏又道:“不过罗希羽活着的机会微乎其微,为师只
是想到有这等可能而已,事实上暂时不须多虑,他即使能活着,但伤势更甚於我,五七年内
决计全无作为。”
他们谈到此处便不再说了,双桅大船顺看江水东移,有时碰到顺风便挂上帆,即使不张
帆行驶,速度仍然不慢,船上水手轮班做活,到了半夜时分,船行大江之中,忽闻噗通一声
,似是有人跌落大江。
雷世雄立即查究,发现果然有一个水手失踪。据船主说,这个水手年纪很轻,只有十八
九岁,大家都叫他小周,不知名字,到此船帮工不过是个把月之事,这小周做活卖力之极,
工资不论,为人沉默寡言,绝不闹事,所以谁也没有查问他的根底来历。
他查明果是事实,到船上纵目四望,但见江面上一片黑沉沉,任是水上功夫如何高明之
人,也无法找到落水之人,假如他是失足落水,便没有找寻的必要,假使有心逃走,也无法
找到。雷世雄心念一转,便令两名精明干练的手下离船,负责查究小周下落。
翌日中午时分,人船已驶过大半个高邮湖,离高邮不过数里之遥。雷世雄下令转向,驶
到一处湖滨,大船从一条隐藏在芦苇中的河道驶入,不久,河岸出现一个码头。码头上已有
十馀人肃立迎接,带头的赫然就是詹氏夫妇、柴骏声等黑道六大巨头。
严无畏屹立船首,神态一如往昔,丝毫瞧不出受过伤的样子,他提杖步上码头,那黑道
六大巨头上前行礼,神态甚是恭敬,之後,他们簇拥着这位黑道第一人物沿看一条宽坦大道
走去,穿过一排树木,忽见一座庄院出现在眼前。这座庄院四方八面都有翠竹绿树围绕,如
非到了切近,决计瞧不出来。
庄门上一块横匾题着“独尊山庄”四字,此庄乃是由双修教教主詹氏夫妇两年前秘密建
,专供七杀杖严无畏使用,从这山庄取的名字一事上,可知严无畏早有“唯我独尊”之意。
庄门之内先是一大片旷场,对正大门之处乃是一座宽敞厅堂,两侧以及後面屋宇连绵,
大约可供一二千人居住。近厅门处的旷地上,排列着百馀名青衣劲装大汉,个个刀剑出鞘,
容色严肃。严无畏一行人检阅过这一队人马之後,步入大厅,但见当中一把着虎皮的太师椅
,两侧却各有一排高背交椅,每一张交椅之间都有一张茶几。
严无畏在太师椅落座之後,左侧是詹氏夫妇和柴骏声,右侧是雷世雄和索阳、何旭、阎
充等四人,千馀名俏婢步履轻盈地献上香茗和细点。就在此时,雷世雄向师父低低道:“船
上之人尽皆依令处决,孩儿们手脚都很俐落。”
七杀杖严无畏满意地点点头,那十馀名船家水手的性命在他眼中简直比蚂蚁还要轻贱。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诸人,森冷的面上泛起了踌躇满志的笑容,开口说道:“翠华城已毁
,咱们总算是大功告成,这一次承蒙诸位戳力相助,严某永志於心,绝不忘怀。”
众人一齐起立,表示不敢当得总瓢把子这等客气,严无畏用手势请他们落座,这才又道
:“翠华城乃是天下武林延颈寄望之地,既已毁去,武林中反对咱们独尊山庄的力量无异星
分沙散,难以聚合,此後咱们还须注意罗家孽子罗廷玉,若然被他重建翠华城的话,那是独
尊山庄覆灭之日,因此我提醒诸位一声,万万不可小觑了他,须得时时记住此事,不断搜寻
他的去向下落,此是第一件要诸位记着的事。”
众人都欠身而应,严无畏又道:“第二件就是眼前本庄正要应付之事。”
他的目光落在詹先生身上,又道:“人都到齐了没有?”
詹先生起身应道:“还有青城派的青霞羽士未到,但据报已知他距此不远,最多一柱香
工夫即可到达。”此地乃是双修教的势力围,是以一切事宜皆由詹先生负责。
詹先生话声略停,从袖中取出一张名单,道:“属下趁此机会向总瓢把子报告一下已经
到达的人数,这一次依照计划邀召的人数多达叁十五名,虽然都是全国各地的名家高手,但
买受本庄重视的只有十一位,这十一位之中除了青霞羽士未到之外,馀下的十位是少林推山
手关彤、武当剑客尚固、五台山癞僧晏明、华山派乔一芝真人、洞庭湖李横行、黄山飞鞭孔
翔、百奥多异仙子王苹、泰山烈火旗常彬、黔中云雾双雄老大孟触……”
他一口气说出九人之名,突然停顿一下,目光扫过众人,生似是瞧瞧有没有人提出异议
,要知这叁十五位名家高手,几乎已网罗了当今武林各家派行业中的人物,分别由严无畏手
下这五大帮派设法邀集,因此,詹先生曾说这十一位乃是叁十五人之中的高手代表,别人未
必一定同意。
果然有人不甚满意,首先是西蜀武胜堂堂主何旭起立,道:“詹兄虽是还未说完,但兄
弟却以为云雾山孟触恐怕远比不上巫山八臂神猿崔毅呢!”
座中又有一人起立,道:“洞庭李横行怕也强不过衡山金银钩商汤。”发话之人乃是竹
山寨寨主阎充。
詹先生颔首道:“待兄弟把最後一位说出,然後请总座裁夺。这最後的一位乃是二十岁
不到的小姑娘,姓秦名霜波,本来不在叁十五人黑名单之内,但她凑巧在钱塘单大娘府中,
所以也跟看来了。”
此言一出,人人都默默寻思,连老练深沉之极的七杀杖严无畏也浓眉微皱,感到眼前这
件“黑名单血案”恐怕会生出波折。事实上没有人听过秦霜波这个名字,不过她既被詹先生
列为十一高手之一,当然大有文章,因而人人都猜出其中之故。
詹先生轻咳一声,道:“诸位猜得不错,这位小姑娘正是普陀山听潮阁的传人。”
他转眼向严无畏说道:“属下在未曾请示总座以前,不敢妄自试探这位小姑娘的剑术,
是以至今深浅未知。”
严无畏瞑目寻思了一阵,道:“如此甚好,此事非同小可,本座自有主张。”
他歇了一下,又道:“但你不妨把她剔出黑名单之外,另行补上八臂神猿崔毅及金银钩
商阳,凑足十二之数。”
他话声停顿之後,全厅寂然,气氛肃穆异常,敢情这突然发生的变化,使得众人无不感
到心情沉重起来。
严无畏算计已定,才宣布道:“黑名单血案有烦诸位全力承担,普陀山听潮阁的来人,
待本座亲自处理。”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松一口气,他们无不深知这位总瓢把子智勇双全,既然这样说法,
定有必胜的把握无异,并决计不会留下大祸,严无畏眼见手下五大帮派之首都对自己如此信
服崇敬,心中也大感骄傲。他开始吩咐詹先生,应该如何做法,说的事情不少,但言词简洁
清楚,毫不拖泥带水,吩咐完之後,便暂时散会等待詹先生依令进行。
他回到静室,先调息静坐了半个时辰,这才睁眼。雷世雄一直侍候在室中,这时便进言
道:“师父,你当真打算出手对付那姓秦的女孩子麽?”
严无畏道:“为师若不包揽在身上,尚有什麽别的法子不成?”
雷世雄道:“但师父玉体不适,焉能动手?”
严无畏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忠心耿耿的大徒弟虽然武功强绝一时,已深得自己真传,但
心念太直,全无机诈,当下道:“为师即使未曾受伤,亦不能出手对付那个女孩子,你说是
也不是?”
雷世雄连连点头,道:“不错,这正是弟子最感到迷惑的,弟子还记得你老常常说,普
陀山听潮阁如若有传人踏入中原,便是武林形势大变之时。你老又说翠华城虽是第一劲敌,
倘不足虑,黑名单血案亦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有普陀山听潮阁巍然长存,不可摇撼……”
严无畏道:“为师出道至今,越是所向无敌,就越是感到武林相传了二叁年的那几句话
很有道理,是以殚精竭智,设法解决,现在正是面临考验之时,且看看为师的手段能不能改
变天下的大局气数,假如成功的话,咱们独尊山庄的霸局便可奠定。”
他话中暗藏不少奥妙玄机,雷世雄心知自己一辈子也弄不懂师父脑中的思想,所以也不
十分惊讶。
严无畏道:“叫宗旋来见我。”
雷世雄应道:“是!”
转身出去,心想师父的神机妙算诚然难以测知,但难道那宗旋也有什麽用处不成?
转念之际,已奔到邻院,只见一个赤祼看上半身的精壮小伙子,蹲在草地旁边,低头瞧
看什麽事物,他走到他背後,问道:“你找什麽?”
那小伙子抬头一望,连忙叫一声“雷大爷”,又道:“小的正在瞧一群蚂蚁操练打仗的
阵法。”
雷世雄望着他那焦黄而又满是疙瘩的面孔,皱眉道:“别胡说,跟我来,师父找你。”
宗旋跳起身,把外衣披上,便跟看雷世雄走去,转眼踏入静室之内,严无畏道:“世雄
,先把室门关好。”
雷世雄遵命关上房门,严无畏才道:“阿旋可换过衣服,露出本来面目,参见你大师兄
。”
雷世雄惊讶地望看宗旋,只见他取出一个包袱,拿出衣物换上,顿时已大有英挺潇洒之
致,又见他剥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丰神俊逸的面庞,不觉瞧得目瞪口呆。
宗旋向他行过参见之礼,雷世雄摇摇头,道:“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宗旋竟是如此英
俊的男儿。”
七杀杖严无畏道:“他便是为师的关门徒弟,排行第四,以前一直不让你们晓得的缘故
,便因为他将负起一宗大任务,若然成功,永远不返师门。故此绝对不许有别人认得他,只
有你忠心热心,才让你知道。”
雷世雄听了大感不解,心想自古以来,任何事总是失败才不能回来,焉有成功了反而永
远不返师门的?
严无畏冷冷的声言又升起来,道:“他就是为师苦心安排的对付普陀山听潮阁传人的唯
一办法,世雄你随侍多年,然必记得为师每隔叁日总要独自炼一昼夜功夫,其实那只是为师
避开你们的藉口,以便暗暗把本门心法传授与宗旋。”
静室之中暂时寂然无声,严无畏目光凝视在对面墙上一幅山水长轴之上,大有悠然神往
之意。过了一会,他才从遐思中回醒,缓缓道:“阿旋是为师平生所见过的两个资质最佳的
人之一,还有一个,世雄你猜一猜是谁?”
雷世雄沉吟良久,才道:“弟子印象最深刻的,竟是罗希羽的儿子罗廷玉。”
严无畏大喜道:“你的眼力真不错,将来本门有你支撑,定可无虑。不错,另外的一人
正是那罗廷玉。为师还不知他已学得了罗家血战刀法几成功夫?但总之,将来他一定是世雄
你的最大敌手无疑。”
雷世雄道:“既是如此,师父为何不及早诛灭罗廷玉,免留後患?”
严无畏笑道:“若然你们全无对手,有何趣味,何况为师也有这一手伏兵妙着,便是阿
旋了。他日下又尽得本门心法真传,再加上听潮阁的剑学绝艺,定然大有裨益。得他之助,
何惧罗家血战刀法?”
他开口便说出“若无敌手,有何趣味”之言,果然是一代枭雄的气度,要知若是为了稳
据霸主之座,当然以早除後患为是,但真真正正的英雄或枭雄之士,却愁没有对手而不肯轻
易加害天才杰出之士。所谓“英雄相惜”也正是这等道理。因为如此英雄,便无这等胸襟眼
力得以相惜,由此推论,可知若无对手,世人焉知自己手段之高。
雷世雄虽是不甚明白此理,却不敢再说,严无畏目光落在宗旋身上,道:“你绕室走一
圈给你大师兄瞧瞧。”
雷世雄一点也不明白何以叫四弟走一圈给自己瞧看,但也只好瞪大双眼望去。宗旋躬身
应了,挺起腰时,深深吸一口气,然後开步绕室而行,霎时走了一区,便屹立不动。
严无畏道:“你可曾瞧出了一些什麽没有?”
雷世雄呐呐道:“弟子但觉四弟步伐潇洒飘逸,一派斯文恂雅的气象,别的就瞧不出了
。”
严无畏喜道:“好极了,阿旋,再走一圈给你大师兄瞧瞧。”
宗旋应道:“是!”声音雄壮响亮,接看迈开大步,又绕室走了一匝。
严无畏又问雷世雄的意见,雷世雄道:“四弟这一趟步伐刚健威武,大有一往无前之慨
,气势极雄,人寰罕见。”
他总觉得师父决不会光是教他瞧四弟的步伐,是以心中甚是不安,然而除了这些之外,
又别无所见。
七杀杖严无畏微笑道:“好极了,但这只是为师命他修习的许多仪态中的一种而已,这
文武两种步伐他已深得个中叁味,极有成就。”
雷世雄忍不住道:“听师父的口气,这两种步伐似乎不含武功,若然如此,四弟如何对
付听潮阁的传人?”
严无畏仰天笑道:“普陀山听潮阁门中之人,已有二百年不曾踏入江湖,武林传说是听
潮阁之人不入世则已,如若踏入尘世,便是剑后出现之时。这个传说人人皆知,你难道也给
忘了不成?”
雷世推疑惑道:“弟子正因相信此一传说,才会担心四弟如何应付那秦霜波?”
严无畏面色突然变得十分严肃,缓缓道:“为师在解答你的疑问之前,先说一件连你也
不知道的秘闻轶辛。这件事的主角就是为师,时间在二十年前,为师其时五旬未到,正是壮
盛之年,一身所学,自问天下间只有罗希羽可以相抗,馀子碌碌,都不须放在眼内。”
他停顿了一下,面上流露出追忆的神情,又道:“为师当时因羽翼未成,势力有限,所
以不愿去碰罗希羽,免得打草惊蛇,反而於大局有损,有一天,为师独自悄悄前赴镇海,乘
船直上普陀。”
雷世雄和宗旋听到此处,都不由感到十分的紧张,各自在心中揣测师父此行的结局。
严无畏道:“普陀观山上寺观庙甚多,但为师已查得明明白白,所以一直走到座落後山
濒海的危崖上的听潮阁,这听潮阁公产甚多,极为富饶,是以这听潮阁占地甚大,房屋连绵
,盖建得甚是堂皇。我踏入大门,略略一瞧,便知这听潮阁并非庙,又如时时有人到访,因
为有两个下人服色的中年妇人过来问我找谁,假使不是时有客人到访,她们见我是陌生之人
,定有惊讶之色,其後我方知道这听潮阁内住得有百馀妇女,大部份是贫困孤苦的妇女被收
容於此,另外有四五十个乃是听潮阁的正式传人,大致上总是保持有叁代辈份,每一代的人
数约在二十人左右,但每一代总有几个出阁嫁入,所以留在阁中的常常保持四五十人左右。
”
他略一停顿,喝一口热茶,这才又道:“当时为师便坦直说出要求见李阁主李萼,此是
武林中一大秘密,谁也不知听潮阁主的姓名。是以我一说出,她们才顿时露出惊诧之容,匆
匆入内通报。不久,便有一个美貌女子出现,她便是当时辈份最低的第叁代门人,由她引导
我到一幢高楼,这座高楼便是听潮阁最重要的地方,称为“供书楼”,不但是阁主潜修之所
,亦是那一部“剑后书”藏放之处。普陀山听潮阁所以能超绝於天下武林之士,便完全由於
这一部旷古绝今的奇书了。”
他又喝一口茶,目光凝注窗外,恰好见到对面院墙边茂盛的秋海棠。雷、宗二人可不敢
出言打岔,耐心的等候师父说下去。
严无畏若有所思的道:“李阁主当时已是六旬以上的人,但她容色不衰,看来有如明艳
少妇,只不知过了二十年的今天,她是否还能挽驻红颜?”
雷、宗二人当然没有资格回答,宗旋却记着这句话,准备将来向师父报告。
严无畏又道:“我且说一说她接见我的地方,那是在供书楼下的大厅,这个大厅是为师
平生所见最大的一个,宽敞得可容一百军士在里面操练,我们在东首之处见面,皆是紫檀木
的几椅:气派甚大,在李阁主的高背椅後,有四名美女背剑侍立,我寒喧了几句之後,便发
巧妙的言词嘲讽她,说她待客时不该如临大敌,李阁主既不分辩,亦不解释,只问我的来意
。我便道此来想借剑后书拜读一遍,你们猜她怎麽回答?”
雷、宗二人还末开口,严无畏已接下去道:“她居然一口答应了,她椅後一个美女走上
前来,手中捧着一个径尺的玉盒,送到我手上,我可不管是真是伪,先瞧过再说,便打开盒
盖,但见盒中黄缓衬底,有一轴小卷,打开一瞧,全卷一共是七七四十九句七言歌诀,由首
至尾,没有一个字是多馀的,果然全是剑道无上秘诀,我读了一遍,记得大半,便赶紧再默
读数遍,谁知这一来反而忘去一半,到如今只记得四五句。”
宗旋道:“师父特别提及此事,必有深意,还望能明白赐示,何以多看几遍反而给忘了
呢?”
严无畏道:“说穿了也不奇怪,那是因为这一卷剑后书,果真是举世无匹的剑道绝学,
句句深奥无比,若是不求意义来个死记,便易记住。如若参究其中意义,反而把脑筋弄乱了
而忘记了别的句子。”
雷世雄透一口大气,道:“原来如此,幸得师父点破这个道理,不然的话,弟子此生此
世休想打得破这个闷葫芦啦!”
严无畏道:“我也算得上是聪明过人之士,当时很快就醒悟了这个道理,亦因而晓得对
方何以全不拒绝我借书一读的原因。但你们别以为人人无法记住,她们就让人随便取阅,事
实上还有叁个原因我未说出,而这些原因我当时却想到了。”
宗旋Сhā口道:“弟子大胆猜上一猜,但弟子只想到其中一个原因。”
严无畏道:“这就行啦!你该说来听听。”
宗旋道:“取阅剑后书并无不可,但阅过之後,她们突然出些难题,例如四女出剑结阵
要师父通过等等,如若过不得这一关,恐怕不易活看离开听潮阁。”
严无畏赞许地点点头,道:“一点都不错,这是听潮阁不拒绝外人借阅剑后书的四大原
因之一,第二个原因便是刚才说过谁也记不住七七四十九句歌诀。第叁个原因是若然不是知
机识相之人,决不能迅即归还该书,那时只要继续探究下去,定必沉迷於精奥微妙的剑道之
中,此时对方便可毫不费力地任意生擒或击杀了。第四个原因是为师武功精深,一望而知这
部剑道绝学只合纯阴之质修炼,於咱们男人功效大逊。咱们撰取叁招两式则可,若然全力去
炼,纵然是绝代奇才,也不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话一出,雷、宗二人总算是恍然大悟之後再来一个恍然大悟。试想这部奇书既然真是
剑道绝学,超绝天下各家派的武功,但凡是炼武之士无不垂涎,可是至今依然存在听潮阁中
,当然是第四个原因最关重要。这是因为听潮阁之人不是不懂武功之辈,除非是像严无畏这
等顶尖高手才有能力夺取那书,但武功强到他这等地步之时,却又瞧得出对男人的阳刚之质
不合,夺之无用。
严无畏又道:“我把剑后书还给她们之後,不容李阁主开口,便先说出请划下道路,以
便离开之语。李阁主顿时对为师另眼相看,她道:“本阁世代相传的规矩,不能为君破例。
但严君是当代顶尖高手,谅小徒们亦无力拦阻,本阁摆个架式,请严君指出如何闯过之法也
就是了。”她这麽一说,也就表示她已从我的反应中窥测出我的实力。听潮阁既然由这等高
人主持,为师便不敢轻视,暗暗收摄心神,只见那四名美女掣出长剑,摆出一个阵式,果然
精严奥妙之极,假如为师必须出手的话,虽是闯得过去,亦须大费手脚气力,同时也很难不
杀死她们其中一两个,假使事情闹到那等地步,为师树下这等强敌,今日决登不上这独尊山
庄霸主宝座了。”
这一番微妙变化的分析,只听得雷、宗二人如痴如醉,恨不得当年已随侍在师父身侧,
亲身经历一番。
严无畏呷一口茶,润一润喉咙,才接着道:“为师在口头破去她们剑阵之後,李阁主便
邀我到楼上另一处地方坐谈,摆下精美的素筵款待为师,谈谈许多武功上的奥秘难题,极为
融洽。到为师告辞之时,她还带领我到‘藏经房’参观,经房中卷帖浩繁,据她说都是历代
阁主注释那剑后书的着作,由此可见得这部剑道绝学何等深奥了。李阁主又说,听潮阁近百
年来,我还是第一个踏入藏经房的男人……”
他突然停口不说,面上泛起悠然神往的神情,他眼前彷佛浮现那位李萼阁主的明艳芳姿
。他能够受到这位美丽女子的敬慕,实在是梦想不到的殊荣。因此,即使在悠长的二十年後
,重提这宗公案,也不由得泛起兴奋和慨叹之情。
过了片刻,严无畏这才把目光转投到雷世雄面上,沉声道:“据为师浏览剑后书所知,
还有许多奇奥恶毒的剑招阵式,假如当时全阁高手齐出,布下剑阵,为师自问决无闯出之力
。甚至说不定单是李阁主出手就能够赢得为师,因为她内功之深厚不在为师之下,若论手法
招数,为师的七杀杖能抵挡得住她的长剑。从此,为师若要对付听潮阁传人,尤其是这一位
可能是天下无双的‘剑后’决计不能从武功上着手。”
雷世雄恍然哦了一声,道:“师父敢情要四弟把那位剑后娶为妻子?”严无畏点点头,
凝眸寻思,半晌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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