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城破之时,把罗希羽的尸体带走。现在总算从秦霜波口中探听出确实消息,假如独尊山庄
也不晓得老城主的存亡,则老城主大有可能负伤遁走,他大概是因为怕回返基地千药岛的
话,会被独尊山庄之人跟踪查出,是以一直不肯前赴千药岛。
这当然是极令人振奋的消息,但日下他却需先行应付秦霜波,当下答道:“敝少主相貌
十分英俊,他亦有一股异于常人的威严,但他却不大像老城主,这便是说他肖母而不肖
父。”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至于少主的武功,在下没有机会试验,但单看那数十名子弟兵
的身手,都是由少主一手训练出来的,亦可知造诣甚高了。”
秦霜波道:“这话有理,好啦,这些资料已经足够了,我将从反面探测,或可把泄密之
人找出。”
贾心泉起身施礼道谢过,又道:“这一次集会之期必须延展,待敝少主抵达南京,商议
妥当之后,在下立刻向仙子奉陈一切。”
他辞别出去,□下秦霜波默默地寻思心事。她现下已得到许多宝贵资料,恐怕普天之
下,只有她最清楚翠华城的实力了。她将利用自己所知的一切,向雷世雄进行查探。这些资
料照理说雷世雄全不知悉,因此,她等到证实过他的确全无所悉之后,便设法把这些资料逐
项向那几个有嫌疑的人透露,然后又从雷世雄那儿打听,假如雷世雄晓得,当可间接证实谁
是内奸了。
此处暂时按下秦霜波如何进行查究奸细之事,且说那化装为书生的罗文举和杨师道两
人,坐在舟中,眼看几个极精擅舟术的大汉,操舟疾驶,霎时间已远远离开出事的江面。
罗廷玉心中当然毫不惊慌,甚至觉得很有趣地注视著这件奇怪之事如何发展下去。
杨师道暗暗以传音之法说道:“咱们得装出恐惧之态才行,今日之事,大有蹊跷。”
罗廷玉讶然望望他,杨师道又道:“试想以秦姑娘的身份以及剑术造诣,何等厉害,尚
且被敌人缠住,一时无法分身抢救我们。可见得这些劫船之人,不但深知独尊山庄的底细,
兼且又晓得秦姑娘与我们的关系无疑。故此,他们的来路以及存心,都十分耐人寻味呢!”
罗廷玉点点头,心想这杨师道果然不愧是智谋杰出之士,这一番分析精辟之至。于是两
人都装出壳缩畏惧之态,半个时辰之后,船已泊岸,却是在一个河弯中。
两名大汉钻入舱中,凶悍地盯住他们,其中一个狠狠道:“你们若想活命,站好乖乖听
我们摆布,别耍花样。”
罗廷玉忙道:“诸位仁兄别弄错了,我们原是读书人,这一次………”
那大漠断喝一声,道:“有话以后再讲,现在你们如敢不遵命令,我们的刀子可不留
倩。”
罗廷玉不禁目瞪口呆,当下任得他们摆布,先是倒翦缚住双手,然后又被黑布蒙住眼
睛。上得岸边,便被人推入一辆马车之内。马车驰驶之时,罗、杨二人唯有以传声之术交换
意见。由于马车转来转去,使得他们很快就乱了方向,闹不清倒底向那一方驶去。
不久,又听到江水拍岸之声,他们十分驯服地依照那个一直在车内监视他们的人的说
话,下了马车,登上一艘相当大的船上。船上发出一种奇特的声音,宛如机轴转动的异响。
两人默默地查听了好一阵,罗廷玉首先传声说道:“师道,听见这种声音没有?除此之外,
我觉得船行特速,却又不闻使动打浆之声。
杨师道立刻道:“少主这末后一句话,竟让下属恍然大悟。敢情这一艘快船乃是特制之
物,不是用木桨及风帆行驶。”
罗廷玉道:“莫非是一直用竹竿撑动?但若是在江水极深之处,如何能使用竹篙呢?
”
杨师道说道:“当然不是用竹篙,而是使用一个或两个以上的轮子转动打水,催舟前
驶。宋代兵制中,有一种战舰称为『车轮舸』,舸侧各有两轮,轮头入水约一尺,令之转
动,其快如飞。现在我们乘坐的大概便是这种车轮舸了。不过他们既敢在大江中行驶,当然
须得改装过,避免别人注意才行。以我想来,催舟驶行的车轮,不是另有掩蔽,就是装在船
腹当中。”
罗廷玉哦了一声,陷入沉思之中。他一听这等特制的快船,非比等闲,假如对方不是有
组织的集团,谁能制造这等价昂而又难以使用的舟舸呢?杨师道果然没有猜错,这只快船用
两个车轮打水推动,船上只须用四名水手,踏转车轮,便能催舟迅驶。
这些水手们在一排横架上不断地踏下去,就像农村常见的水车那转轴,带动了几个齿
轮,再由齿轮带动车轮。制作十分精巧细致,相当的省力便利。
今世之人,但知轮船是西洋诸国创制,其实远在宋代,我国已有轮船。只不过这种车轮
舸是用人力推动,而西洋的轮船则是以蒸汽推动而已。
杨师道足智多谋,当然也想到罗廷玉所考虑的问题,他又道:“少主可曾决定如何应付
此事?”
罗廷玉道:“我打算尽力查明主使今日这件事的人,又须查出他这样对付秦姑娘是何用
意?”
杨师道道:“属下正想作此建议,关于南京聚会之事,不妨延缓。”
他们既经决定,便耐心的任得对方摆布。如此过了两昼夜,他们可就发觉对方的厉害,
远出于想像之中。
第一点,他们一直困处这个全无间隙的舱中,此舱大概是在船的当中,两边都是有船
舱,所以他们即使击穿舱壁,也瞧不见外面景物。
第二点,此船日夜驶航,间中停歇,都似是在僻静之处,全然听不到岸上的人声。
这末后的一点十分重要,因为假如他们听到人语之声,便可以从口音中辨别出倒底是什
么地方。而由于日夜航行,竟使他们全然无法猜测已航行了多远。从这些细节上,可见得主
持其事之人,心思竟是何等周密。还有第三点是船上的人好像都是哑吧,日夜无声,都不交
谈的。以罗廷玉的功力,此船虽大,又隔了好多道木壁,也休想瞒得过他的耳朵。
至此,他们完全查不出一丁点线索,舱门日夜严闭,外面有人看守。除非他们凭仗武功
硬闯,否则任何时刻都休想潜出舱外查看。罗、杨二人越是发觉对方高明,可就越要查究出
对方的底细方肯罢休。他们再三商议之下,决定维持原议,瞧瞧他们倒底要把自己运到什么
地方去。
第三日,他们换了一艘大船,虽是局处舱内,但仍可从各种声音中查出此船已不是「车
轮舸」了。罗、杨二人但觉对方手段莫测高深,他们要把自己运到何处?有何目的?换舟的
用意何在?主事之人可在舟上?这些疑问没有一个能得到答案,傍晚之际,他们已感到船身
晃落得厉害许多,尤其是空气中给他们以熟悉之感。
罗廷玉喃喃道:“奇了,我们好像已到了海上,如若猜得不错,这一段航程可真够快的
了。”
杨师道沉吟道:“这个对手真了不起,假如不是用车轮舸的话,决计无法在短短的两三
日内,就到了海上。又假使我们不是猜出那是车轮舸,亦不敢相信已经置身于海上。”
这些谈话不免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味。不过他们都不惊慌,纵然这艘巨舶把
他们带到异国,以他们的本事,决计不会遭遇意外,亦必能回返中土。
要知当时三宝太监郑和已经完成他的航海伟业。郑和是我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航海家,
智勇双全,坚毅卓绝,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七次远洋航行,经历三十余国,航程多
达二万余哩。他首次出航的时间在世界航海史上,竟比发现好望角的狄亚士,发现新大陆的
哥伦布,以及首次航抵印度的达加马都早上八九十年。从这一点推测,当时我国造船术之精
良,航海术之高明,都超过了同时代的西洋诸国。
由此亦可以证明我国也有极优越的航海天才,只不过由于清代闭关自守,遂至近代海权
没落,国势积弱不振。
罗廷玉与杨师道曾经在海岛上居住数年,自然熟识航海之道,此所以他们毫不担心,对
当时南洋诸国亦颇有认识,晓得如何回返中土。现在他们最感到莫名其妙的,莫过于对方把
他们弄到海上,有何目的?倘若有意加害,则在数日前就可以下手。若说存心放逐自己,又
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当然他们也考虑过对方竟是设法使自己无法在期限之内,赶到南京主持群雄聚会。
但这个可能性太微小了,首先对方不可能查得出自己的身份。其次,他们如若出手反
抗,这个计划登时破灭。换言之,对方不会用这种毫无把握的方法来耽延会期的。
巨舶在海上航驶了数日,罗、杨二人一直闷处舱中。他们这会可听得见船上水手们的说
话,但这些人的口音奇异之极,简直一句话都听不出来。杨师道猜测大概是南方沿海的方
言,罗廷玉亦同意此说。
又过了两日,突然感到船身摇荡得没有那么厉害,再往后就更为稳定,好像已驶入什么
港湾之内。
这天晚上,船已靠岸。他们又被蒙住双眼,送到岸上。空气十分清新,不问而知乃是在
荒郊之中。罗廷玉用传声之法说道:“咱们一睁眼,将发觉身在一处荒岛之上,既无土人,
亦无舟□,那就非得老死在这个荒岛中不可了。”
杨师道道:“少主放心好了,这儿不但不是荒岛,甚至决不会是异国。我敢说咱们又踏
上中原土地。
罗廷玉道:“你若真有信心,那么我就不出手了。”杨师道说道:“当然有信心,少主用
心嗅一嗅这气味,那有一点海岛上的气息?我想他们是沿著海岸航驶,现在已顺著一条江河
驶入,离海已远。”
罗廷玉用心一嗅,果然毫无海风气味。这时他们又被弄上大车,辚辚疾驶。也不知走了
多远,连罗、杨这等身怀绝技之人,也颠簸得相当难受。
轮声忽然改变,车身亦平稳驶行在硬平的地面上。罗廷玉传声道:“大概到了,咱们好
歹也得瞧一瞧才行。”
杨师道问道:“用什么法子呢?”
罗廷玉道:“我出手点住那个家伙的|茓道,迅快瞧瞧,再弄醒他就行啦!不过这个方法
却有一点不大妥当。”
杨师道讶道:“有何不妥?”
罗廷玉道:“我们目下无法估计出这斯的武功,是以出手之际,只怕会有破绽。”
杨师道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假如我们不瞧上一眼,那就全无资料得以判断敌
情,恐怕很难查究出地点和主事者是谁了。”
罗廷玉想了一下,才道:“好吧,你且打几个呵欠,瞧瞧他有何反应。”
要知他们日下尚是蒙著双眼,双手倒缚背后。是以全然无法查看对方的武功造诣,甚至
连那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也毫不知情。
若然他们不是武功高绝,根本亦无法测知那人离他们多远。因此,常人处此境地,决计
无法作任何反抗。杨师道定一定神,开始张大嘴巴,连连打呵欠。过了片刻,忽然听到对方
发出呵欠之声。罗廷玉微微一笑,右手已从捆缚中抽出来,他约略练过缩骨功夫,所以普通
绳索缚他不住。他伸手迅即点去,然后扯下眼睛上的黑布。
只见那个劲装大汉倚壁而坐,动也不动,双目也闭起来。
原来这种呵欠乃具有传染性,假如是在黑夜,又有一点困倦,只要听到别人打呵欠,自
己便也禁不住会打起呵欠来。不过假使是武功卓绝之士,一则精力过人,不易困倦。二则心
志坚强,很难被人影响。这是时时刻刻都训练的特质,虽在不知不觉之中,也不易被人影
响。
罗廷玉利用这个打呵欠的方法,测探敌人武功造诣,果然极是高明不过。他一伸手扯下
杨师道面上的黑布,两人分别向车外望去。从窗廉缝隙中,但见大车驶行在一条平坦大道
上,道傍树木夹峙,两边都是水田。在这匆匆一瞥之下,已瞧出这儿敢情是风光明媚的江
南。目光循这条大路望去,但见不远处有一座相当宽敞的庄院。
他们仗著夜眼,在黑暗中张望了一会,便赶快恢复原状,不留一些痕迹。
那名大汉被拍活了|茓道之后,又呵欠一声,彷佛曾经打个盹,又好像是迷糊了一下。
这种感觉引不起他的注意,罗、杨二人却在暗中松了一口气。不久,大车驶入庄院,两
三个人把他们接过去,大车便辚辚驶走。
罗、杨二人终于被解了缚,卸下遮眼黑布。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但见房内几椅床榻一
应俱全。桌上还有文房四宝,此外还有好些卷帙。
一个中年人站在他们面前,等他们看过这间相当宽敞乾净舒适的房间之后,才道:“两
位觉得还满意么?”
罗廷玉呐呐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中年人道:“这儿叫做忘忧斋,你们尽管无忧无虑的住著。”他的声音冷峻异常,
又道:“我姓莫,名义,是本庄的主人,向来很少与外间之人来往。但你们既是家兄送来的
人,只好留下。”
罗、杨二人瞠目而视,但见莫义举步走到后窗,推开窗门,道:“这后面也有院庄,前
后所种植的花卉品类繁多,你们是读书人,不妨一一加以吟咏,但是………”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更为冰冷,接著说道:“但是你们须得记住,这前后院墙高达两丈二
三,你们不易上去。墙的那边不但日夜有人把守,同时更有恶犬巡逡。人倒不怕,最怕你们
落在恶犬口中,被它们撕成碎片,这可是咎由自取,我也没有法子相救。”
罗、杨二人装得很像,同时打个寒噤。莫义满意地笑一下,这才转身出去,到了门口,
又停住脚步,慢慢的回转头瞧著他们。这莫义的目光极是锐利凌厉,错非内力极为深厚之
士,不会有这等骇人的目光。罗、杨二人都垂头以避,莫义鼻孔中重重的哼一声,这才当真
离开了。
他们听著步声业已远去,这才举目打量这座书斋的各处以及检查墙壁。他们发现这座取
名为「忘忧」的书斋,共是两间横列,前后院子都相当宽大,乃是独立建在院落中的屋宇,
因此可以断定不会有夹壁复道等设备。前后院子内都种植得有花卉,有些是莳在以砖块砌成
的花坛内,有些则是盆栽。都修剪打扫得十分美观,颇足悦目怡神。此外,他们又发现书斋
内有不少书画精品,俱是古今名家真迹,罕见而贵重。橱架上有些相当珍贵的宋元版本藏
书。
杨师道对版本一道很有研究,因此他流连监赏,不忍走开。罗廷玉则对书画古玩名瓷较
有兴趣,所以他观赏过两屋悬挂的书画之后,便开始监赏古玩名瓷。这时他们确实因浓厚的
兴趣而忘了别的事,这等情景落在遥遥窥伺他们的人的眼中,十足是书呆子的习气举止。这
一来他们大为放心,往后的监视已松懈得多了。
翌日早晨,罗、杨二人起床之后,一个年轻俊仆服侍他们盥洗和送来早餐。罗、杨二人
见他长相极是精明黠慧,便都不大理睬他。因为他晓得决计不能从他口中打听出任何消息,
倒不如省点唇舌。
朝阳高悬之际,一个妙龄女郎姗姗走入书斋。她瞧也不瞧罗,杨二人一眼,迳自灌水浇
花,以及修剪除虫等等。这个女郎大概是双十年华,体态婀娜,面貌秀丽,穿著得十分朴
素。从衣装上竟看不出它的身份,只有一点显而易见的便是她还末嫁入。
罗、杨二人虽是感到这个女郎令人生出莫测高深之慨,却不肯多瞧她,免得让她以为他
们是轻薄之士。
她在前后院工作了许久,后来太阳晒炙得很热,她转回前院,自个儿坐在台阶上的檐影
之下,摘下斗笠,取出汗巾擦拭汗水。她面颊上透现出健康的血色,动作也很轻快,可知是
个时时劳动的人。大概她因为一直没有听到罗、杨二人的声音,这时便开始向屋内张望。
罗廷玉站在台阶上走廊的另一端,兴她相距较远。他凭栏望著院中的花卉,好像在想什
么心事,一副沉思的样子。她的目光从门口射入斋内,只见杨师道端坐窗边的椅上,在他右
边的桌面,放有几叠书籍。他手中还□著一卷,不时前后翻动,显然他并不是在阅读。
这两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对她的介入好像很不在乎,各人沉迷在各人的天地中。
正如她方才整理花草一般,在当时她的确是全神贯注,完全忘去书斋内有生客占住之
事。她微微笑著,秀丽的面庞上泛起安详愉悦的神情。她初时真有点害怕他们会打破她这种
美好的生活习惯之心,但现在可放心了。
罗廷玉最后已确定自己的想法,便转眼找寻那个女郎,恰好碰到她明亮而愉快的眼光,
当即向她点头打招呼,道:“姑娘可曾发现那一盆芍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么?”
女郎转眼打量,问道:“是那一盆呢?”
罗廷玉道:“就是这个黑色花盆的。”
女郎道:“我当然知道啦,这些花木都是我一手栽培的,只怕不知道的是你而不是
我。”
罗廷玉不悦道:“何以见得鄙人便不懂呢?”
那秀丽女郎见罗廷玉不悦,便笑道:“我可不是有意诋你,但你的话问得好笑,所以我
才这么说。”
罗廷玉道:“鄙人如不卖弄一下,只怕姑娘心中一定认为我们都不懂得花卉。”
这一回轮到她不悦起来,道:“很好,我要请教一下,芍药品种共有多少?”
罗廷玉不慌不忙的道:“芍药品种繁多,据花镜载录多达八十八种。花瓣或单或复,颜
色不一。较为著名的也可以随便列出一二十种,姑娘若是愿听,鄙人就列举出来。
”
女郎道:“好,请你在五种花色中,各举四品。”
她见罗廷玉说得十分内行,心中已生出敬重之意,所以用「请」这种字眼。不过她仍然
要深究下去,瞧瞧他倒底举得出举不出品种名目,从这一点即可推测出似是一知半解,抑是
真正的行家?
罗廷玉定一定神,才道:“白色花者有『晓妆新』,『银含棱』,『莲香白』,『玉逍
遥』。紫色花者有『聚香丝』,『墨紫楼』,『宝妆成』,『宿妆殷』。”
他略一停顿,发现对方大有激赏之意,精神一振,又道:“粉红色花者有『醉西施』,
『怨青红』,『素妆残』,『效殷红』。深红色花者有『冠群芳』,『尽天工』,『赛秀
芳』,『醉娇红』。黄|色花者有『御黄袍』,『黄都胜』,『金带围』,『御爱黄』,上述
二十品种,俱珍贵可观。”
女郎道:“我真想不到你竟是大行家,看来我还得拜你做师父了。”
罗廷玉道:“岂敢当得姑娘如此赞誉,鄙人不过是性有所好,是以略曾涉猎而已。
若是当真讲究的话,鄙人较擅监赏古玩瓷器。”
那女郎定睛望著他,过了一会,才道:“你一定是出生在十分富贵之家?”
罗廷玉含糊以应。心中却大感酸楚,暗忖:“我在三年以前,身居翠华城中,天下珍品
无有不见。细论起来,岂只是富贵之家?即使是帝王之家亦不过如此。”
只听那女郎又道:“我姓章,小字如烟,先生贵姓大名?令友也像先生这般博学多才
么?”
罗廷玉说出他们两人姓名,然后说道:“敝友比我更为风雅,他精于书画以及版本之
学,当世罕有匹俦。”
章如烟敬佩地望望斋内的人,罗廷玉又道:“刚才鄙人欲向章姑娘请教一事,便是那个
花盆。但姑娘却误以为鄙人问的是盆上之花。”
如烟道:“那个花盆黑黝黝的,不甚雅观是不是?”
罗廷玉大摇其头,道:“不是,不是,这个花盆形式古雅,鄙人瞧了许久,才敢断定是
数百年前的古物。”
如烟表示很感兴趣,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这个花盆一定很珍贵的了,当初
此宅旧主人乃是钱塘世家望族,我是在一个房间找到这么一个花盆,想不到竟是数百年的古
物。”
罗廷玉登时晓得对头们敢情把自己两人弄到钱塘地面,这一个圈子的路程可真不短。
他道:“据鄙人判断,这个花盆乃是宋代定窑所出,而且是北定之窑所出。这种色黑漆
的,称为黑定。在当时不甚为世珍重。但由于传世极稀,所以现在身价万倍,应视为珍品
了。”如烟听了之后,立刻另取一盆,把芍药移过去。然后又洗净,交给罗廷玉再行审监。
罗廷玉摩挲再三,说道:“断断不错,这是北宋时河南定州所烧之物。你瞧,这个花盆
盆边镀了铜,便是可靠的证据。因为定窑惯例是碗碟等覆而烧成,所以缘边无釉,便镀铜以
保护之。”
罗廷玉说出这个花盆乃属「黑定」的证据,可见得他不但眼光高明,眼界极广,同时又
有真才实学,考据甚精。如烟不能不衷心信服,顿时对他另眼相看。
她这时才发觉这个年轻士子长得丰神俊逸,自有一种磊落而又儒雅风流的气度。这种人
品,她此生尚是第一次看见。杨师道从斋中走出来,罗廷玉替他们介绍。如烟一瞧此人相
貌,又是一怔。原来杨师道虽然远不及罗廷玉俊美,但却另有一种清奇高古的风味。他那疲
削多骨的面上,却有著广阔的天庭,显示出他智慧过人。
罗、杨二人亦感到这个女郎很不平凡,莫看她衣服朴素,但却散发出天真自然之美,那
两颊上健康可爱的血色,更便她显得脱俗可亲。他们真想不通这个地方怎会容得这位姑娘的
存在?这好比是芜杂的庭园中,茁生出一丛极稀罕名贵的品种一般,令人觉得这是奇迹。
杨师道也参加他们的谈话,他对花卉之道亦是内行,是以大家谈得很是投缘。而罗、杨
二人除了这些话题之外,绝无一语涉及别事,例如这是什么地方?主人是谁?她是什么身份
等等。
不久,罗、杨二人都观察出章如烟之所以具有健康愉快的特质,乃是由于她接近自然,
爱好花木的缘故。她这种特质,衬上她秀丽的面貌,明亮的眼睛,实在能令任何男性倾倒爱
慕。他们谈得那么融洽,以致中饭送来之时,她才发现已经是中午时分。她临走之时,笑著
向那个年轻俊仆打个招呼,道:“阿俊,他们都是很有学问的好人,你要好好的侍候他们才
好。”
阿俊躬身应了,她才姗姗走出院外。下午未时之际,如烟又来到这忘忧斋。她热络地跟
罗、杨二人打过招呼,便开始动手整理两间屋子。这儿的桌椅窗门和地上都由阿俊打扫过,
她只是拂拭那些书籍古玩瓷器等物。罗、杨二人当然不好意思坐著不动,都帮忙她搬取拭
拂。当她打扫那些书籍之时,问起杨师道的看法。
杨师道说道:“这些宋元版本自然十分珍贵,可惜颇多膺物。据愚下之见,大概只有那
套汉书和那一套三国志是真的。”
如烟讶道:“若然你说得不错,那么我以后就不必如此加意保护其他的书籍了。”
杨师道笑道:“愚下可不是建议你这样做,只不过说出管见而已。”
如烟也笑起来,道:“其实我也有点怀疑其余的都是假版本,只不过乏人指点,难以徵
信。”
杨师道说道:“那一部班固作的汉书,弥足珍贵,曾由元代名家赵松雪所藏,刻版的字
体极精美方劲,有欧柳笔法,乃是宋版本中的精品。至于那套元版三国志,亦极珍贵,乃是
元大德年间集庆路儒学梓版。”
如烟听到此处,可就不由得不深信这个饶有高古之意的年轻人,真的精于版本之学了。
她随手□起一卷白虎通,问道:“这一卷当然是伪版无疑了,却不知如何能假伪得如此迫肖
真的宋版?”
杨师道接过来瞧了一会,才道:“假宋版书的手法极为神妙,他们将新刻摹宋版书,用
微黄厚实竹纸,或川中出的茧纸,或用糊背方廉棉纸,或是孩儿白鹿纸,筒卷后用槌细细敲
过。此法称为『刮』。再用浸去臭味之墨印成。”
如烟瞠目道:“原来手续这般繁琐,无怪几可乱真了。”
杨师道摇头道:“还有许多手法呢!例如将新刻之版中故意使残一两处。或使纸张弄湿
霉烂三五张,使破碎而加以重补。”
如烟道:“这些手法真了不起,天下间恐怕没有几个人瞧得出这原是新刻伪本了。”
杨师道道:“伪版书的手法还多著,又例如改刻开卷处的一二序文年号。或贴盖今人注
明的刻刊名氏,留空另刻小印,将宋人姓氏扣填。又两头角处,用砂石磨去一角,或作一二
缺痕,用灯燎去纸毛,仍用草烟薰之使黄,俨然是古人的伤残旧迹。
又或是把整套书放置在米柜中,让虫蛀蚀,透漏蛀孔。这些手法,都相当高明,只有内
行人才瞧得出来。”
如烟听得瞠目结舌,过了一会,才笑道:“杨先生大概曾经做过伪版书的生意,不然的
话,怎会如此内行呢?”
杨师道笑一笑,道:“伪版书还不算多,书画膺品更难辨认,而且因为获利甚钜,数量
可就更多了。”
如姻突然垂首寻思,想了好一会,才抬头道:“我那边藏有许多字画、珍版书、古玩、
瓷器等物,不但无法监定真伪,甚至有些是什么名称都弄不清楚。”
罗、杨二人大感兴趣地望住她,等她说下去。但如烟却又沉吟起来。罗廷玉道:“姑娘
可是有意让我们前往开开眼界?”
如烟道:“虽有此意,但庄主不知答应不答应?”
罗廷玉颔首道:“这倒是不易交涉的难关,我觉得那位莫庄主凶得紧。”
杨师道道:“罗兄万勿乱发议论,万一莫庄主乃是章姑娘的什么人,岂不教她为难?”
罗廷玉憬然道:“对不起,这种情形的确使章姑娘难以自处。”
如烟淡淡道:“不要紧,反正我也不喜欢他。我若不是为了这个忘忧斋的许多花木,还
有这些古雅珍贵之物,我才不到莫家庄来呢!”
罗廷玉愕然道:“然则姑娘竟不是居住在此庄之中?”
如烟道:“当然不是,不过我小时候住过许多年,自从先慈弃世之后,我就离开了。
”
她的来历身世,以及踪迹都如此奇怪。罗、杨二人心中更增加探索的兴趣。他们随即谈
起别的话,罗、杨二人甚是小心,不敢出口追问这件事。直到晚饭之时,她才离开。
次日,她一整天都没露面,第三天早晨,她笑著跑进来,道:“行啦,两位先生可以移
驾到蜗居去。我猜你们一定也愿意出去走一走。”
罗、杨二人当然十分高兴,当下跟她出去。一路上只碰见两三个仆人,好像偌大一座庄
院,人数却甚稀少。
他们竟是走路出庄,罗、杨二人在阳光之下,见到田野景色,登时心胸大爽,但觉此处
景物之美,冠甲天下。这当然是他们闷了许多天的缘故。事实上此地景色,与江南各地差不
多,甚至还差劲一点。因为江南田野间,处处见到村庄人烟。但这莫家庄周围,竟瞧不见有
什么村庄,显得荒凉冷僻。不过四周的水田,并不荒芜,可见并不是真的荒僻。他们沿著平
坦的大路,走了数里,路边有一座凉亭,古树数株,覆荫甚广。亭左有条岔道,如烟当先走
去。
罗廷玉叫道:“姑娘等一等。”
她停步回头,问道:“什么事呀?”
罗廷玉道:“鄙人只想请问一声,莫家庄之人,既然把我们掳到此地,明知非出自愿,
怎敢放心大胆让姑娘一个人带我们出来?难道不怕我们趁机逃走?”
如烟道:“你们要逃走的话,我有什么办法呢?”
罗廷玉道:“这话答非所问,鄙人问的是那位莫庄主的想法。”
如烟道:“他可以拿我抵罪呀,但我却不怕他,谅他不敢对我怎样。”至此,已显然的
她有暗助他们逃走之意了。
罗廷玉表现出很热心,四顾周围形势。杨师道却毫不盛兴趣,管自走他的路。
罗廷玉随即发觉了,讶道:“师道,你可是怕被他们追上?”
杨师道道:“当然啦,试想,我们现在处身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又没有车马使用,
请问能跑多远?说不定跑了半天,又回到老地方,那才冤呢!”
罗廷玉面色一沉,严肃地道:“这样说来,你愿意留下而不赞成逃走了?”
杨师道点点头,道:“小弟绝不赞同逃走之计,这条路断断行不通。”
如烟沉默地听他们谈论此事,她老早就觉察出他们是两种十分不同的性格,可以说是相
反的性格。所以他们意见相左,在她看来,乃是合情合理的现象。
罗廷玉道:“我有机会决不放过,但你既不肯定,我就只好放弃此意。”
杨师道立刻反对道:“以小弟愚见,我们应当分道扬镖,较之共进退更为有利。”
这话使如烟也大感兴趣,伸长脖子来听。杨师道解释道:“假如文举兄你逃得掉,于我
并无害处。看情形他们本来就没有加害我们之意,假如你能脱身,说不定他们还得赶紧放了
我。又假如你被抓回来,由于我们不是一齐逃走,他们怒气也将小一些,你说是也不是?”
罗廷玉沉吟一下,道:“这话听起来有点道理,不过我可不相信他们没有加害我们之
意。”
杨师道道:“若然如此,你更是非走不可。不要因为小弟之故,而改变计划。”
罗廷玉摇摇头,踌躇不决。章如烟指著前面,道:“到啦,我现在就住在那边。”
他们举目望去,但见一片高坡上,绿树、翠竹间,露出一角飞檐。远远望去,颇有诗情
画意。
她接著又道:“罗先生今天别走,你们第一次出来,庄里一定派人远远监视,还是留到
明天或后天,他们戒心稍减,便容易得多了。”
她嫣然一笑,又道:“当然这里面有我的私心。我实在很希望罗先生替我监定一些不知
年代名称的瓷器。先母在日,也曾请过几位博学之士前来监赏,但他们懂得比罗先生少。”
罗廷玉没有异议,事实上,他也很想弄清楚这个女孩子的底细。怎在这个奇异诡密的世
界中,却有如美丽的小鸟一般,自由地飞翔高唱,健康活泼,令人感到不可思议。而她居然
不怕那个庄主莫义□她抵罪。因此,任谁都不禁要问:她是谁?何以不怕莫庄主问罪?她真
心帮助罗、杨二人逃走么?为什么?这些疑问,使罗、杨二人都极感兴趣,非弄个明白不
可。当然这些疑问不可以直接向她探询,只能从侧面查究,并且用事实来证明。
他们从一条平坦的道路往高坡走去,走了一程,便是齐整的石级。一路拾级而登,但见
景色雅致,恬静异常。石阶走尽,便是一块草坪,四周有些参天古木。她居住的屋宇,就在
这幽美的景色之中。最前面的是一座雅致的楼阁,后面还有数座屋宇。
罗、杨二人所学甚博,见识亦广。一瞧这座楼阁的飞檐高翘远出,有跃然欲飞之态,便
晓得这是一座木楼。如若是砖石材料建造,便只能造拱式而不能造这祙乳故搅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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