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荣孝听到江郎中这话,面上略略地一僵。
回头一望躺在榻上的燕姨娘,脸色苍白若纸。
再回头望向套外厅上的知妙、知秀。
脸色愈发凝重。
知妙和知秀坐在桌边,只看得这一餐饭,折腾起伏,几乎没有几口吃到嘴里。本是一餐与父和睦的和乐佳肴,都幽幽转转地散开了白气,就这么依依袅袅地,冷掉了。
11
11、步步紧逼...
翌日,章荣孝被居州百益堂的总堂先生请出了门。
燕姨娘又怀了喜脉,几若传遍了孝府上上下下。
姚姨娘上一次吃了亏头,即使暗地里唾弃垂骂,也知不找上门来寻羞。
西跨院里到是一直燃炊起烟,药香饭香,袅袅不绝。
一时间,章荣孝虽然出了门,但府里却像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动作似的,各房各室,相安无事。知秀最心爱的摇铃樽被打破了,又伤了手心,周妈妈一直叮咛她在屋子里将养着,莫再出外见水见了风。知秀也乐得歪在火炕上,一边逗弄知微,一边看蒋妈妈教导知妙针线女红。
知妙似乎是个笨手拙脚的,连个绣绷子都握不住,更别提绣出的花样儿,一翻过绣面来,简直都乱成一团糟麻。知秀看着姐姐粗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快要笑出声来。
昨日之前知秀还在心下愤恨,姐姐怎么总像是个无动于衷的,但是昨日只是一句话,就令父亲开口罚了怜香,这是件多么畅快淋漓的事情,简直都出乎了知秀意料。她打那时候起,也对姐姐有一点点另眼相看。都说“会咬人的狗不会叫”,虽然这话听起来是不应该形容姐姐的,但是知秀实在觉得昨日之事就是那么的痛快,简直让人都对素来不言不语的知妙是大大的别看了。
这边厢知妙又绣错了花骨朵,连绣线都拿错了,蒋妈妈扳着她的手,巴巴地说:“白、粉、水红、绡红、正红、紫红,要一样儿一样儿地来,错了两针绣出来的就乱了瓣蕊了。”
知妙眼看着蒋妈妈搭在绣绷子上细得跟头发丝样的绣线,心里呲牙咧嘴的恨不得把这些线一口吞了下去。搞什么搞,又不是打算把她们培养成绣织厂的绣花高手,用得着这么麻烦吗?排得跟彩虹样的针头线脑的,让她觉得眼都快花了。她实在是无比想念现代的电子工业,怕是现在连纺织厂里也是电脑绣花了吧,哪有人还整天折着脖子捏着绣花针在这里练“斗鸡眼”的。
但是烦归烦,知妙脸上是不曾显出来的,还用手里的针尖拨了拨那些排好的绣线,慢吞吞地说:“定要这次序吗?我看偶尔乱一下不是也挺新鲜的。”
知妙手里执了一色大红,偏偏往蒋妈绣好的花瓣上就刺了一针。
蒋妈立时就叫起来了:“哎哟我的大小姐,我才正梳理好的,你且莫在这里乱针了,这花瓣蕊子可不就是里外有序,大小姐你再乱用色,不是生生地断了这副绣品。”
“整天讲什么有序有序,序次之说,还不是人心生出来的。”知妙低低地说了一句,又即抬头对着蒋妈妈咧嘴一笑:“别怕,我不是想毁你的绣工,我在这花瓣上加只蜜蜂而已。”
“加蜜蜂?!”蒋妈妈被知妙的话弄得有些晕头八脑了。
“有蜂才得花香呢。”知妙又一针刺下去。
蒋妈妈被吓得心肝儿地叫起来,巴巴地就把绣绷子赶忙从知妙的手里夺了去,大叫着大小姐一边歇着罢。知妙绣针一出手,眉底眼间一点点笑意露出来。略一抬头,却看到知秀正坐在炕沿上看着她,大眼睛眨啊眨的,好像对她这个姐姐分外新奇。
知妙看到知秀瞪她,微微地转了转眼珠,又往桌边拿了茶壶,从暖盅里倒了一碗茶水,然后抬头递给知秀:“喝罢?”
知秀摆摆手:“我不渴,姐姐喝罢。”
知妙抿了一口茶。
知秀看着她,道:“姐姐,你这几日可做了什么怪梦了么?像是神鬼怪力,又倘惑是梦见了母亲?”
这话害得知妙差点“噗”地一声把嘴里的茶给喷出来,好在她定力足够,一口气给咽下去了,不然生生要呛进她鼻腔里去不成。
知妙放下茶杯:“没有,我睡的很好。”
“是吗?”知秀看她,“总觉得姐姐有什么不同了呢。”
知妙低头望茶杯里幽幽清清的茶水,心想肯定不一样了,我这内里壳子都换过一个了,怎么可能再一样。不过这小丫头也够会奇思妙想了,居然问她是否做了什么怪梦,她是做了场梦,不过梦到的不是林氏,更不是神鬼怪力,梦到的不过是穿越大神而已。但不知要告诉知秀“穿越”二字,她会不会把这个姐姐当成“神鬼怪力”也难说?
这姐妹两个难得的正在这里头相聊,蒋妈妈在旁边翻过绣绷子来看到被知妙绣得乱七八糟的一团绣线,正在连摇头带感叹这副绣品子怕是要瞎了,周妈也在旁边搂着知微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这个傍晚仿佛过得无比的风平浪静和惬意。
但越是黎明之前,便越是宁寂。
这边几兄弟姐妹还没有说说笑笑完,忽然院门口传来些吵吵嚷嚷的动静,知妙和知秀都有些奇怪地转过身去看时,季广寿家的金氏领着三四个粗使婆子就进了门来,一见到知妙和知秀都坐在火炕沿边上正在绣红,立时行了个礼就说道:
“大小姐、二小姐,两位嬷嬷,今儿老爷出门时,支派了我们家的掌柜特寻道人问询了一次,说这院儿里停过灵发过葬,的确会招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道人给了个法子,需得把这院子重新粉刷一遍,再用上等的檀木香把正厅发灵之处全部蒸熏一次,然后搬得些镇宅御宝之物来清清宅子,所以老爷在去居州的路上特打发我们家的回来,告诉我们先把各位哥儿、姐儿先挪挪地方,等这屋子里拾缀干净了,再请哥儿和姐儿回来。”
知秀一听这话,立刻就蹦起来了:“什么?!要粉这屋子?要我们搬出去?!这是谁给的主意,下的口令?!”
金氏低着头,对知秀到是非常恭敬:“回二小姐的话,的确是老爷下了令。”
“不可能!”知秀立时大叫:“父亲不会把我们撵出母亲的屋子去,定是什么人在中间作了梗,故意要使我们姐弟三人出去。”
知秀的声音略微有些提高,仿佛故意要声音传出屋子里,给谁听去。
知妙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拿眼睛上上下下地望着金氏。
这个管家大嬷嬷她也是见过几面的,是孝府里大管家季广寿的老婆。平日里他们夫妻两个一个管着前院的行动支出,一个管着内宅后院的丫仆佣从。这金氏和季广寿到是两个公平行事的,只听令于章荣孝,即使是燕姨娘暂时理了家,金氏也是对燕姨娘听命服从,但却从不阿谀奉成,只一径按着规矩行令办事。
金氏听了知秀的话,依然低头回道:“二小姐,的确是老爷的令。二小姐只需得挪动三日,三日后老爷从居州回来,屋子也会打典完毕,到时老爷过来看了,定会再请小姐和少爷们回来。”
知秀却不服,立时跳下炕沿就要急道:“我不信,挂了马车我去居州问父亲。”
知妙看到知秀心急,又恐她惹出什么事来,立时就把她的手一按,然后回头问金氏道:“果真是父亲令我们挪动?那你们又准备把我们挪去哪儿?”
金氏连忙又朝向知妙:“回大小姐的话,这事儿果真是老爷的令,不是老爷的口令,任谁也不敢来这里要大小姐二小姐挪动。大小姐二小姐若不信,可到前厅叫了我那掌柜的,和跟在老爷身边的几个近厮,一问便知。但挪动之事,乃属内宅,老爷也不知哪房哪院还空着,叫我们回来安排。我们不敢擅自作主,刚刚去回问了三太太,三太太正身上不大舒服,歪在那里由丫头子回了个信儿。说是西北小院还空着,可以请大小姐、二小姐们暂挪到那里去,只是三个晚上,凑合下便过了。”
知妙听到这话,回过头去看知秀。
知秀也对着知妙眨眨眼睛。
她们都不曾去过西北小跨院,对那里的情况也不熟悉。但是知妙听到这金氏的话,心里头便明白了三分。那天燕姨娘在这里屋子里上香,不知道是闹出什么境况来,那枝香突然就闪了火星子,把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立时就有人说这屋里装神闹鬼了,又是什么阴气太重了,还说什么停了灵发了葬,要粉刷一新。不是知妙想在心底嘲笑先辈们封建迷信,这明摆着是想找个名目挤兑他们姐弟三人。偏这个时候燕姨娘怀了身孕,那章荣孝即使心底不愿意相信什么“阴风”之说,也是因着迂腐之气,只巴望着能保了燕姨娘肚腹中的胎儿平安,所以下令说要她们挪动挪动,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挪去的院子……
知妙微微地抿抿嘴唇:“今天晚上就要挪动吗?”
金氏答道:“是的,大小姐,越快越好。本着该正午得了前头的口信儿就过来的,可巧三太太那边忙不过来,我们听了安排也听了这半日,等进了门子也这个时候了。小姐们且挪动挪动,贴身细软只需带得几件,其他物什,我们都会给哥儿姐儿包裹好了抬到库房里去,保证怎么样挪出去,再怎么样挪回来。”
这是已经逼到头上了,说挪就要立刻挪。
知妙明白她们这天快擦黑了才出现是为了什么,说什么三太太那里忙碌,要等了许久才得安置的信儿,怕是故意掐了这个点儿,就是让她们根本无法反抗吧。又因着章荣孝一大早就出了门,她们又没了母亲,两个老妈妈没身份没地位,这一下子要撵她们出屋子,果真连个撑腰的都没有。
知秀听到要立时她们出去,早已经急得秀眉都拧在了一起,跺脚道:“我不信父亲要我们这么急切的挪出这屋子,叫人来,我要去居州……”
立在她面前的金氏连忙说:“回二小姐的话,这时已擦黑,外城门都近宵禁了,即使现时套了马车,也恐怕难以出城了。”
周妈妈在旁边抱着知微,也心急道:“二小姐,这都已经天晚了,你怎么能一个人出门,又到那么远的居州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啊。”
知秀还想说些什么,知妙却把她的手微微地一按,转头对金氏说道:“那就挪罢。”
“姐姐?!”知秀瞪圆眼睛。
知妙抓住知秀的手,微微地侧过头,低语道:“父亲不在,行事须谨慎。”
她略略地抬一抬下巴,向着外掩的纸窗扇的方向一动。
知秀透过窗扇缝隙就看过去,发现门外的粗使婆子早已经行动起来,有几个还是燕姨娘屋里曾经看到过的,就说明这些婆子们哪里还在等她们的示下,早已经在别人的明令暗示下,对她们的东西动了手。东西都已然搬去了那个院子,她们几个年幼的小姐,年迈的嬷嬷,还能耐若何?
知秀回过头去看知妙。
知妙的脸上没若什么表情,却只是回了知秀一眼,默默地又垂下眼帘,摆弄着手边的那只被她绣坏了的绣绷。窗扇之外,粗使丫头和婆子们已经开始搬弄东西,不肖三柱香的时刻,整个东跨院里的细软织物都被搬挪一空。有些小物还被搬动到西北小院里,但大部分都被抬出了东院,不知道被仆从们搬动到哪个库房中去了。即使连林氏当年和章荣孝成亲时的六回雕花大床都被抬置一空。
知秀眼睁睁地看着,又急又气,但又无力阻止,那眼眸之中,愤恨而不可知。知妙看着蒋妈妈和周妈妈一边携着知微,一边收拾东西,眼看着屋里被搬置一空,她的心下也有些不平。但是经过昨日一事,知妙对这个家中的现状已是了然在心,她和知秀、知微三个,没了嫡母的庇护,现在是最风雨飘摇的。倘若她和知秀的年纪略大些也好,嫡大小姐二小姐在这宅院里,也还是有些地位头面的;又倘是知微大些也好,要知道嫡子的头衔在这深门大院里,可是不可撼动的地位。
坏就坏在她与知秀不过时年七、八岁,知微甚至不更事,两房姨娘怀里又都有子嗣,且个个比知微年长,即是庶出,也很有威胁。她们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父亲章荣孝,而今日章荣孝又出了门,无论那个令她们挪动的口令是真是假,都需得三日之后父亲回来,才能问得清楚。而这三日之内,她们若是抵死不从,和燕姨娘生生地闹将起来,不说她们两个小女生是不是燕姨娘的对手;即便是闹到天翻地覆,无耐只是传出去令人笑话。像章荣孝这样的人,名誉比深门宅院里的女人更重要。
所以,现时不是和燕姨娘硬碰硬的时候,以退为进,养精蓄锐,方是正题。
没几刻,进来抬家私的婆子们便来催促了,以前对东跨院里的这些少爷小姐们,即使是云香这样的开脸大丫头,也是毕恭毕敬的;但自从林氏去世,莫说云香,就算是老身份的蒋妈妈、周妈妈,也少不得被她们低声埋怨着动作慢了,收拾得太详细了些,有的没的催得人心急。
果真是人去楼空,人走茶凉。
几盏茶的功夫,一家两大一小,两个年迈的妈妈,不像是这府的嫡长女、嫡次女和幼子,倒像是被落魄撵出院门的丫鬟婆子们,拎着几包细软,就被赶进了孝府宅院里最靠近西北角的一处小院。
一进院门,知妙的心头都凉了。
原以为即使这小院不及东跨院那么东房正厅的宽敞透亮,但至少也应该过得去吧;没想到一进门,迎着她们的就是院子里许久不曾修剪拾缀的花苑,花枝沟池里都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早已经枯涩的回廊沟渠里发出阵阵酸腐的气味,花苑内别提什么花枝灵草,早已经是东倒西歪地枯萎了一片,毫无生机;庭院又小又窄不说,小院的正房也不过是窄紧的小三间,一间正厅,一间东房,一间西厢。临东下角有两处丫鬟婆子的住处,附着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厨房,烧火的锅灶与料理台间甚至连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倘若厨房里煮起饭菜来,怕是油烟都能窜进东厢窗里去。
她们这两大一小兼两个妈妈,居然只有两间房可以住,
11、步步紧逼...
房里的火炕又只有一塌,另外两个不过是普通的竹木硬床,虽然现时已是春初之日,但只在床榻上铺了几套被褥的竹床,睡上去依然是那样的冰寒刺骨。
知秀一见如此,立时就气得浑身发抖,只要转回去好好地去西跨院里找燕姨娘清清楚楚地“体量”一番。结果才刚回身,就已经看到惜香站在院门口,身后领着两个年纪中旬的婆子。
“二小姐这是要哪里去?我们三太太今儿在前花厅,正在忙着处理家政,这眼看又要立春、春分、清明紧接着几个时日要准备祭祀拜祖的大礼,太太正是忙不过来呢。但太太还想着两位小姐和少爷今儿挪房,特意支了我来,给两位小姐少爷添两个看院打扫的婆子,一个姓管,一个姓万,这两个婆子都是麻利的人儿,看家护院,烧水煮饭,大大小小事务都能一手端。太太说了,这西北小院比不得东跨院敞亮,一时怕是住不下那么多服侍小姐少爷的人,云香姐姐太太也另调了房作别务安排,这小院里打扫洗煮的活儿,就全交给万婆子和管婆子来处理吧。太太说了,两位大小姐和少爷不用跟她们客气,要是她们两个有哪里怠慢了小姐们,只管和太太去说,三太太必定会给小姐们个公道处理。”
这惜香正是那日受了罚的怜香的妹妹,这惜香到不似怜香那么咄咄逼人,也没有仗着燕姨娘现在得了势对知秀知妙眼高于顶,依然还是对她们恭恭敬敬的,领了身后的两个婆子过来:
“万婆子、管婆子,你们两个可听到了吗?三太太可是说了,你们两个要是哪里不顺了小姐们的意,对两个小姐和小少爷没个衷意……可仔细你们的皮!”
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婆子立时相互对了个眼色,然后低头连连称是。
惜香得了两个婆子的答,对知秀和知妙又行了个礼:“那即是如此,两位小姐就在此安心住着罢,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知秀和知妙都没有答话,却只把眼色朝着那两个婆子看过去,只见她们两个年约五十,身穿着土黄襦裙,系着土褐色麻织腰带,已经是满脸的褶子,却是在眉眼之中,眼珠斜动,表情露诈。
知妙看着这两人,心下不由得觉得更添了一层凉意。
章荣孝不在家,燕姨娘这是通过层层叠叠的套儿,想要挤兑整治她们了。她们三个孤女落弟,在这个家里风雨飘摇,没得依靠,就算此时闹将起来,也绝落不得好。少不得此时多多隐忍,但得父亲回来,才能再做打算。不然时辰已入夜,那院里的家私物件已被搬置一空,他们小小老老的,要去哪里安顿?
知秀是要气得浑身发抖了,知妙却只把妹妹地手用力一捏。
忍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
且在此时,屋子里传来万婆子的一声呼声:“大小姐二小姐,吃晚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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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嫡庶有别...
进了屋子,正堂里摆了桌子,桌上盖着青丝软纱罗的笼罩,在几个人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管婆子正站在桌边,且等知妙、知秀、周妈妈抱着知微,蒋妈妈坐了下首之后,便掀开笼罩。笼罩下盘盘碗碗摆了不少,但仔细一看,竟是盐水煮毛豆、清蒸莲藕、酱汁拌茄片,一碟蜜枣红豆配小米粥,两小笼隔日蒸的黄米面小窝头。
这样的清淡寡油,比起在东跨院里云香领着东厨给她们做的上等精致的吃食,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掉落在地底。
知秀并蒋妈妈、周妈妈看到这样的饭食,脸色都白了。
万婆子和管婆子立时申辩道:“小姐和少爷们莫怪罪,今儿实在是因为刚刚挪动,这院子里的活计又多,我们老姐儿俩做了这半日,没的时候给姐儿哥儿仔细准备膳食。今儿天又晚了,要吃精细的还要去前院儿里惊动三太太领用,姐儿哥儿和嬷嬷们且忍了这一顿,先填补填补吧。赶明儿时候长了,再给哥儿姐儿认真预备饭食。”
知秀眼看着这清汤寡水的,再看看还在周妈妈怀里的知微,心下忍得怒火,就要一水儿地爆发。
周妈妈立时按着知秀的手。
知妙也看着这桌上的餐饭,觉得实在是差别太大。但人家的讲说解释也并非不能理解,只看来落到这个田地,怕是日后的日子,更将要难过。
蒋妈妈看着两个小姐一气一摒,只能劝慰道:“两位姐儿,今日就先这样将就了吧,待明日都安顿下来,必将会好的。今日且就先用了吧。”
知秀还气呼呼的,凭是个几岁的小姑娘,也只是表情凌怒作不得法。
知妙抬起眼来的时候,却看到管婆子和万婆子相互交换个眼光,嘴角还微微地一孥。知妙没吭声,但两个人的眼色却看在眼里。再看看这一桌子的吃食,知妙心里已经明白了三分。这怕不是什么没有时间,也不是没有办法去领什么食材,这分明是受了人家的示下,故意要“盘整”她们了。
万婆子和管婆子得了蒋妈妈的这句话,立刻拿了托盘就溜了出去,留下她们主仆几个,对着一桌的素饭冷菜,将就进食。
知妙吃了一口酱汁茄子,又冷又硬又咸腥,再看看知秀不过吃了两片莲藕,而知微还小,只能在周妈妈的怀里溜几口小米粥,喝到嘴里还是不满,咿咿呀呀地哭将起来。周妈妈连忙又哄又抱,又塞了蜜枣在他嘴里,劝慰了半天,方才止了他的哭声。
这一半夜,小院里的哭闹声很是响了半宿,直到下半夜,她们主仆几个方才胡乱歪倒在铺上,随便睡了。
知妙和知秀并睡在东厢房的一张暖炕上,睡时还算热气腾腾,但越睡越冷,临到了下半夜,巡查的更夫打了三下梆子之后,知妙竟然在暖炕上被冻醒了。她伸手一摸,自己身下的炕席透冷如冰,竟一丝丝热气都没有了。身上的锦缎丝被又薄,这种时日又没什么羽绒被、太空被的,只是几层布衾,塞了几层丝绵,虽然已经是现代都不及的高档“蚕丝被”了,但是破碎的乱丝又不经处理,哪里来得上佳的防寒保暖?
知妙只觉得越睡越冷,怎么裹也裹不暖,便翻身起来,把自己的里衣夹袄都套裹在身上。
这时起身,只见得周妈妈搂着知微歪倒在暖炕的另一头,身上也是胡乱盖了一套丝绵锦被。知微睡在周妈妈的怀里,尚处在婴孩时期的他,有着微胖如苹果般的圆脸;本是大眼圆脸也算是个可爱漂亮的小男婴,此时却脸颊彤红,睡得极不安稳,小嘴里咿咿呀呀的,老是在嗫嚅着什么似的。
知妙觉得有点奇怪,便探身摸了摸知微的脸。
这一摸不打紧,手心里传来的温度甚是把知妙吓了一跳!
这孩子分明是被夜里的冷风吹透了,感了风寒吧,这脸上身上的温度,快赶上暖炕热乎时的火烫了!孩子才七月余,怕是就这么被冻得感冒了。
知妙觉得不好,立时小声地去叫:“周妈妈……妈妈……醒醒……”
周妈妈今日陪她们搬家,累得肩酸腰痛,这下睡得是很沉,知妙连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知妙越看知微烧得火红的脸,越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看着知微赤红干燥的嘴唇,便想到外头去寻点茶水给小弟吃。起身帮知微把身上的被褥又紧紧地掖了掖,又帮睡沉的知秀盖好被子,然后拿了自己的袄裤,穿好了走到外厅去,伸手提了桌上的茶壶,壶水一倒进茶杯里,知妙就摸到一手透心的凉。睡前倒进壶里的茶水,此时此刻早就已经冷透。
回想起东跨院里云香并一丛小丫头连茶壶上都套上了防冷隔热的暖套,壶里的水即使放了一整夜,早上倒出来的时候,依然是温温的。但是到了这里呢?别说云香她们,即使这茶,也便只能吃透骨如冰的了。
知妙想了想,放下茶杯,又转身出了门子,往厨房里想要寻些热水来。
一出门就是凌时透骨的寒风,知妙裹紧身上的里衣外套,摸黑寻到了东墙角边的小厨房。才刚刚推开厨门,便觉得一副冷清扑面而来,小厨房里却是清锅冷灶,摆在灶台料理桌上的,不过都是她们今夜的剩饭菜,杯盘碗碟都扔在橡木桶里,屋子里一丝热气也没有。烧炕的火炉炉膛里一丝红光都没有了,放劈材的材堆那里只剩下几片木屑,更别提以前她们在东跨院里常使的无烟木炭火盆,这屋子里连一盆都没有。
知妙掀开锅盖,连看了好几个煮锅,别说找点热水,连丝凉水都没有。
实在是转了好几圈,她没有办法才转出厨房的门来。
小厨房的旁边就是万婆子和管婆子所住的小耳房,知妙走过去的时候,还看到耳房里亮着烛火,有融融的暖意在窗纸里透出来,知妙张嘴想要说话的时候,万婆子和管婆子的声音就从屋子里响起:
“赶紧睡吧,趁着火盆还热火。不然等会儿那边子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响动。”
“有什么响动关我们什么事儿,难道还敢把火盆子从我们这里夺了去?再着说,这深更半夜的,总不能再让我们去给她们劈柴烧水吧;那几位现在还想当自己是正牌小姐正牌少爷吗?都发配到这院儿里来了,自己心里还不自知?想摆什么谱子呢?反正我是不会管她们的。”
“你快别说这样子的话罢。”万婆子还劝,“人家怎么说至少也是主子。”
“那你半夜起来伺候他们?”
“我?”万婆子嗤了一声,“我闲的没事做催的!”
管婆子一听这话,顿时就讥笑起来:“那不就结了。吹灯睡觉罢。”
万婆子立时就对着烛火吹了一口,暖耳房里的灯光即刻就灭了。
知妙的眉宇都紧紧地迭在一起,凌时的深刻才觉出这个世界的自私、无情、冷漠与残狠,深宅大院里的步步惊心,步步紧逼。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现时人唱得还挺深情,哪里见识过这等世界里的无情与无份。为了生存、争宠、抢地位、赚家业,再凶再狠的事情,也全都做得出来。阴谋诡计只是毛毛雨,害你生死难测也不只是传说。这两个万婆子、管婆子,哪里是来伺候她们,分明就是一对“万事不管”,“万事冷漠”。
翌日,知微的热度就火火地烧上来了。
他年纪小,身子弱,一病起来就来势汹汹,整二日饭食不进,不贪玩耍,昏昏沉睡;周妈妈说要万婆子去前头回禀燕姨娘,往百益堂请个先生来给知微瞧瞧;万婆子却说小孩子总是要长几场病的,还说喝点焦米粥暖暖肠胃就好了。于是不过照样清水米汤送进来,巴巴地让周妈妈给喂下去。
知微被周妈妈溜了几勺清粥,就紧闭小嘴一口不肯吃了。依旧面如红赤,昏睡不止。现时已经到第三日黄昏,院子里的灯都掌上了,周妈妈把知微揣在怀里,一抱上身,眼泪就淌了下来。知微小身子温度火烫,小嘴里呼出来的都是滚滚热气,几日米水不进,嘴唇皮肤都微微曝干,脸颊如膛火炙烤,眼帘是一掀也不掀,全身绵软,动也动不得了。
周妈妈哭道:“大小姐,二小姐,蒋妈,小少爷……怕是不行了!”
蒋妈妈立时凑过来,往知微身上一摸,的确温度烫手,竟已像膏肓!蒋妈妈也慌张了,连忙叫管婆子:“嬷嬷快去前苑,看看铺子里的掌柜们有没有一个在家的,如果没有快去回了三太太,让三太太差门头子小厮去请两位郎中,给小少爷瞧瞧下两服方子罢!”
管婆子立在旁边略撇一撇嘴:“哪家的小孩子不有个病歪歪的时候,犯不着生生急成这个样子。现在咱府里不同往时,三太太管得严,到了晚上来回走动的少,大太太又是丧期,为的不让外头人看热闹,连堂院正门都关得早,你现时去前苑支人,怕是都支不着。不如喂小少爷多点水粥,在屋子里再多养上一晚上,兴许明儿一早,就没事了。”
周妈妈一听这话,眼泪都要急迸出来:“再养上一晚?小少爷都已经昏睡了两昼夜不曾睁眼了,只怕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向大太太和老爷交待……”
管婆子一听周妈妈的话,脸上的脸上就有些不屑。
“周嬷嬷可不必抬了大太太和老爷来压我们,我们不过是些下人婆子,粗使的做些活计,比不得嬷嬷们奶了哥儿姐儿的这么尊贵。既然周嬷嬷下了口令子了,我这就替你去前头回了三太太,打发人快去请个郎中,给小少爷好好瞧瞧,免得小少爷有个什么不测,反到赖在我们头上。”
管婆子一提裙子就转身径直去了,周妈妈抱着知微,只气得浑身发抖,也没有办法。
知秀在屋里头听到这话,走出来直要骂人,可偏巧管婆子又去了,没的法。知妙一地坐在炕头上看着知微,帮他掖掖被角,又拍拍他不安的睡像。知微比平日里到是瘦弱了许多,那苹果样漂亮的脸蛋也略有些苍白。这小娃娃虽然还少不更事,但这些时日她们受罪受难,他却一直可爱地傻呼呼地笑着,到是解了知秀和知妙心头的许多郁闷。知妙本来穿过来,对这些陌生人突然变成“亲”人还有些不适应,但是这些时候相处下来,竟越发的对知秀和知微生出了些微喜爱。眼看着知微病的这么重,她也越来越觉得心头被压抑得憋闷。
女人斗就斗,妻妾权势,为什么一定要拿着这还不更事的娃娃下手?!
这边厢众人在心急火燎地等着,那边管婆子竟去了许久。
万婆子也因管婆子出了门,连晚饭都慢腾腾地到了酉时三刻才端上来。又是清汤烂菜,连点油星子都见不着,别说是生了病的娃娃,即使是大人看到这样的饭食,都难以下咽。
万婆子还立在那里说:“这两日前头听说贵客多,管嬷嬷和我都领不到食材,偶尔几顿,小姐们可将就了罢,就当素斋几日,也当为故去的大太太积积阴德。”
知秀一见这个,眼珠子都要冒出火星子来了,跳起身来张嘴便想骂。却见刚刚还围坐在知微身边的知妙忽然站起身来,连句话都不说,直接一手扯住桌上铺的香色富贵花锦团纹桌布,生生地就用力一拽——
砰!稀哩哐啷!
一桌子的杯盘碗盏全都滚落到地上去,汤汤水水和烂得稀糊的青菜滚洒了一地。
蒋妈妈并周妈妈,连知秀都被知妙这样的动作吓了一跳。
万婆子在旁边看到菜水滚了一地,吃惊却还不饶人地说:“大小姐这是怎样了?嫌饭食不好打人骂人都容易,这作了一地又算是什么……”
知妙站在那里,眼眸珠子也不动,面上表情无色地道:“我母亲在生时,可没教导我们打人骂人,但我母亲却教导过我,人与牲畜不能同食。这等拙喂猪牛的粗食,到放在我们的桌上了,我不把它打烂,难道还巴巴学牲畜吃进肚子里去不成?!”
万婆子被知妙这几句话填噎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却又找不到什么话回。
话音还没落,管婆子刚巧从门外走进来,一看到这摔了一地的汤盘碗盏的,立时就开口:“哟,我才去了这些时辰,大小姐倒是教训上了?大小姐可也不要作这样的气,是周嬷嬷令我出去前苑子请人的,留下万家的一个人怎么张罗过来,小姐们不就是想要吃要喝的嘛,我这就回了前厅三太太,抬一桌子精细吃食来给小姐们过过瘾!”
管婆子转身又要往外走。
知妙直接叫了一声:“站住!”
管婆子才回头,知妙已经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管婆子本来生的不高,知妙又站在里屋的台阶上,这一巴掌虽然打不到管婆子的脸上,但也生生地扫到管婆子的颈子下巴,指甲尖尖地擦过管婆子,直疼得她倒退一步。
管婆子惊得都要倒退一步:“大小姐你……”
知妙直接瞪着她,表情连闪都不闪动地:“管嬷嬷年长,想必家里的规矩都清清楚楚的,我还年幼,本是没什么道理来教训嬷嬷的,但是今日我不过提点嬷嬷,休得来拿三太太压我们姐弟三个。我们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我们母亲是谁,她又是谁!我只想告诉嬷嬷,这府里不是当家掌事就大如天了,需记得我们姐弟三人的名头之前,还有个‘嫡出’二字!”
管婆子和万婆子被知妙这番话说得,惊得倒退三步,几乎要跌摔在地上。
素日里只听说大小姐是个少言寡语,又性子和善,是个最容易欺负的;但莫没想到这时一开口起来,这般凌厉八面。这番话抬到面上,管婆子和万婆子被训得抬不起头来,平日里嘲讥讽刺之词也不敢迸出来,这些时日对她们耀武扬威、阴奉阳违的态度也不敢再拿出,只缩在一边,支支唔唔,
12、嫡庶有别...
不言不语,恨鼓鼓的样儿。
知秀简直要扑过来抱住姐姐,知妙却把她的手一拍,眼珠儿一转:“要你请的郎中呢?!”
管婆子被逼问,脸色难堪地支唔道:“今儿东北的货商要回辞,正在前苑里跟铺里大掌柜回禀事务,因着老爷不在家,三太太在旁帮听,我把话回太太身边的惜香姑娘,等了许久没下来回声儿,我就回来了。”
知秀一听这话,也立时骂道:“你去了一时半刻,只得了这个信儿就回来?!你眼里还有知微这个嫡少爷吗?我看你们都恨不得他和我母亲一样病死了,你们心里才干净!”
管婆子被两姐妹骂得节节后退,都快要躲到万婆子身后去了。
这时知秀的话落,知微竟忽然在睡梦里忽然伊伊呀呀地哼唧几来,又不会说话,哼了几次之后就开始抽噎,渐渐地哭闹起来。周妈妈慌得去哄,知微的哭声更大了,在周妈妈的怀里跟无力的小猫一样挣扎扭动,满脸的赤红,浑身的滚烫,一会儿竟趴到周妈妈的肩上,小身子瘫软如泥,一动都不动了。
周妈妈一见,立时慌得要大哭起来,大叫道:“大小姐二小姐,快来看看小少爷……小少爷怎生都不动了……小少爷,小少爷……”
知秀到底还年幼,一看到弟弟昏沉过去,惊得一下子扑过去,眼泪都掉下来了。蒋妈妈则大叫:“快,快再去回三太太!要是小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等老爷回来,我们都不用活着了!”
管婆子和万婆子被惊得立时转身就跑。
知妙站在那里,看着知微昏沉不动的样儿,到是转身先冲进厨房里,寻了一只青花瓷碗,又找了厨房里的盐和白糖,洒了几粒子如芝麻般的盐,再添了指盖般多少的糖,搅拌均匀了拿回房里,直接递到周妈妈的面前:
“快些喂他喝下去。”
知微烧了这几日,几乎米水难进,小小年纪身体早就是脱了水,人一旦脱水身体内的电解制便会紊乱,小孩子又大脑发育未完全,电解制紊乱及高烧会严重损害脑细胞,不是昏睡不醒,就是癫痫抽搐,严重会引起孩子突然休克、呼吸骤停等非常严重的状况。
当然古人是不太会明白这些说词的,所以知妙也不会向他们解释,她只记得当初她做护士的表姐在孩子生病拉肚子的时候,就会及时给孩子补充这种糖盐混合的液体,一是为孩子身体补水,再是为身体补充各种矿物质,表姐还说过在危机时分,这种糖盐水是可以救命的呢。所以知妙只捧了这水,急急地要周妈给知微灌下去。
周妈已然心疼的泪眼模糊了,抱着知微连连摇头:“大小姐……”
知妙看着周妈妈、蒋妈妈并知秀,声音略低却清晰地说:“你们都别急,父亲不在这里,即使寻了三太太也没有用。先把这水给知微喂下去,后着每小半时辰就给他进一次水。千万别脱了水,人可就不行了。你们且在这里照顾好他,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们府里不是有堆放药材的药库吗?我去药库里寻些药材方子,咱们自己碾磨蒸煮,先给知微下了火气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妙儿进入状况了罢?谁还指她是状况外?
所以说凡事有个过程
莫心急,莫心急。
好戏还在后头。
13
13、药玉生香...
知微病沉,管婆子和万婆子被给了一耳瓜子,也不敢再拦阻,知妙都临宵禁了还出了西北院门子。
自从燕姨娘掌家之后,孝府被治理得更加严格,加上她恩威并施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足足把整个府里的人都哄得变了她那头,只当是她这个良妾扶正的势头指日可待,众人且已看了她当家主母的身份,没个敢再反议她的。
今儿晚上前院在厘清东北商送来的货物,清帐点银子,只待明天一早章荣孝回来,盖了消兑的大印就离京回东北;所以几乎半个宅子的仆丛丫鬟都去服侍了,这临了宵禁的时刻,除了看四角门子的粗使婆子,院子里竟没的几个人走动,静悄悄地反到趁了知妙的意。
知妙都没想得今日她会出来做这样的事,本来她的性格就是沉默安静的,遇事不慌张不焦急,看准了来龙去脉才会行动。这也是自她穿到这副身子里,在忠孝章府里发生了多少事务以来,也一直保持着沉静少言的表态所然。不知道的人还道是她人小言微,不爱多语,其实是她的性格使然,少说多做不开口,自然不会引火烧身。
但没想到知微病重,几近膏肓。
虽然年仅七个月的知微不过是个言语都咿呀的娃娃,但几月相处下来,知妙到真是有些喜爱他。更甚至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知微毕竟是一条人命,小小的年纪要是被这样一场高烧下来就送了命,岂不是太冤屈了。
孝府的内宅大园子,的确很大很精致。即使在这样暮色四沉的深夜,前苑的假山砌石,迎客竹松,双蝠烟笼湖,湖面上的桥廊回曲,宅门套院,层层叠叠;知妙足足走了小半柱香的的时辰,才出内宅的前苑,出了内宅大门的西角门。角门之外又是通前后院的青石胡同,并着三四道回廊大门、角门,曲曲折折的,总像是走不到尽头。
甚而今天前苑的事看起来应是很繁琐,四道门禁上的守卫婆子剩下了两个,一个转身去小解,一个像是吃了酒,醉得一塌糊涂地正歪在廊厅下打着山响的呼噜。这些婆子们横竖是仗着外院门廊里还有守卫家丁们的巡逻走动,她们守在这里不过是看着是否有人把内宅院里的东西夹私带货,再着替深宅里的太太、小姐、小少爷们守着个出入。
所以知妙就得了空儿,也没惊动那吃醉的婆子,悄没声儿地就从角门溜到了前院。
上次王妃省亲,蒋妈曾抱着她到前院来过,那时蒋妈对她说,那是孝府所经营的一间京城里最大的草药铺子“百益堂”的药库房;库房里存放的都是来自各省各地送到的珍贵药品,譬如说东北的千年野山参,滇越的藤三七,小安岭的刺五加等等;除了顶级的进贡朝献,普通的放在百益堂库房,中间样儿的就一律运到章府的药库里存放。而且库中除了名贵药品,还为府中各门各户备着些常备的疗效极佳的药材,并着有些厨房里蒸煮药膳、药锅,都从这药库中取用。
知妙不过是那天经过的时候留心了一下,没想到在这危机时刻,竟能派上了用场。
位在前院里后厢的药库房到没了什么动静,只有两个守卫的小厮,因为天冷正坐在一边对着炭火盘缩成一团地躲着。知妙躲在廊下看了好一会儿,刚刚管婆子跑到前院去回话,燕姨娘不知道是拿了什么理由把她挡回来的,如果这下再惊动了看药库的仆人,就怕是闹到燕姨娘那里去,也会把自己赶回去。所以知妙很想不要惊动任何人才好。
稍停了一会,突然有烧火婆子从前院急匆匆地过来了,手里提了个空篮子,开口对那两个人说要做小锅天麻党参桂圆鸡汤煲,所以需得取天麻、三七、粉光参、当归、党参、玉竹、枸杞、龙眼、桂干等各色药材共十七份;守药库的人忙不迭地取了钥匙开了门给烧火婆子取好了药材,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大篮子。烧火婆子说拎不动,守卫中一个人又帮着去送到前院去。另外一个转身出了门忘记锁库就又坐下吃酒,吃了三两盏内急了,转身就进了廊外的小竹林里,想是去方便舒解了。
知妙一看这正是个好时机,立时就悄没声地摸过去,推开半虚掩着的库房门,没声没息地摸进了药库。
甫一进门,虽想到孝府的药库是个名贵所在,但知妙一进这药库,顿时觉得药香扑鼻。打从门后就摆起的药箱匣子,层层叠叠地都垒到了屋顶。东侧堂壁前摆了红漆朱木的药架子,架上陈着各色各样各味的药草;北侧堂壁前则放的是个通天的黑漆木的药柜,足足几百上千只的存药小屉,好在药库里的边桌上还燃着两支红绡洒金的绦纱罩子烛灯,影影绰绰地照出黑漆小屉上面标写的白漆粉的药名,好在没有让知妙看花了眼。
但,什么药材才能治得了知微的高烧之症呢?还有他现在年纪还小,不能用那些火气太大的药材,但几日水米不进,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又需要用些参片、当归、黄芪等等滋补一下。可惜知妙虽然翻过表姐的中药材课本,但她又不是学这个的,即使穿越大神开了金手指,她也没万能女主的本事,把那些药方药名全都背诵下来。只能凭着记忆,略想起几个重点的药名吧。
知妙拿了边桌上的红绦纱罩烛灯,朝着存药小屉一一照过去——
麦冬、黄芪、当归、党参、枸杞、芦根、香薷……一屉一屉地看过去,知妙都似曾相识,又不太认识。那药书她只不过看得一半一半的,哪里记得这些东西的功效。直到红绦纱灯下看到一小屉上写着“薄荷”,一小屉上写着“金银花”,她有点高兴起来。
她能记得这些简单的药材,薄荷性凉,泡水冲饮就能清凉润肺,金银花更是降火气的佳品,拿了这两样去给知微煎水送服,绝对不会有害,也不会错的。
知妙放下手里的纱灯,就去拉小屉,准备拿些药材出来。
门外忽然就有响动:
“怎么库门都没关?人呢?”
有脚步声匆忙来。
“墨少爷,刚刚烧火房里来取药膳材,开了门子怕她们回来,也就刚掩上。小的一直在这里守着,不敢怠慢。小的这就去把库门锁了。”
“不必了。”有人挡了过来的脚步声,“父亲命我再来看看今儿一早才制好的花鹿茸片,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走了,这些鹿茸片是三只公花鹿头上最好的茸子,莫不要保存不好,受湿潮糟蹋了才是。”
“是。”门外的小仆立时答应道。
接着便有脚步声一直朝着药库里走过来。
知妙知道是有人要进来了,立时有些着急,回头一看也没个藏身之处,只有立在门后处的几只搁药的竹箱,箩竹编的药箱,似乎有一个还是曾经打开过的,知妙跑过去拉来箱盖,发现里面的确只剩下几包油黄纸包裹的药粉,所以她就连忙跳了进去,把箱盖再盖上。
刚刚藏好,门外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脚步不重,声音很轻。
进了门只往那边桌走过去,一样执了红绦纱罩的灯烛,却是走到东侧壁的红漆朱木的架子前去,从架上取了一个四书经样大小的锦包盒子,打开盒扣子,里面露出一只紫金红的绒布包来,再解开绒布包的系带子,把布包里的东西倒入锦盒里。锦盒里铺着蓝丝织锦霞纹的缎子,微微抖动布包,淡黄泛着微红的茸片就一片片地滚落下来。
这人微微低头,一边翻看着茸片,一边低语暗衬:“告诉他们不能用布包扎紧实,以勉湿气闷住,还需得放吸湿毛纸,结果一样都忘记。幸得父亲让我再来看看,不然这好端端的上等茸片就这么被糟蹋了。”
一边说,一边动手整理起那些精致珍贵的花鹿茸茸片。
知妙半蹲在药箱里,透过竹箱窄窄的缝隙,看到红丝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堪堪显出些许细致的轮廓,如蝶翼般浓密挺直的长睫,还有身上暗金洒绣的锦袍,发丝玉冠上那一点点温润的光。
她立时就明白了这个人是谁。
不若十四五岁,却已然高挑秀致,身若温玉般的翩翩少年郎。
楚墨予。
这个小男生知妙是记得的,尤其是那一次她跌倒,他为她包扎疗伤,还送了她一只装药的青花瓷瓶。虽然之后发生了林林总总的事情,青花瓷瓶里的药她也全部倒在了知秀受伤的手掌里,到是令知秀很快复元;此时在这里见到他,知妙心底虽生出一点点亲切之意,但她躲在这里,又全不若想要惊动任何人,只委身在此箱中,希望他查验完茸片,速速离去。
谁知知妙不过微微地斜了□子,那两包一直放在她脚边的油黄纸包被她踩碎了一点点,立时从约包里就飞出很多烟雾状的细白粉尘。一下子扑在知妙的脸上,顿时又辛又辣的味道,熏得她眼睛都快张不开,那个鼻涕眼泪的都要登时流下来,最最不能忍住的是她居然一股气从后鼻腔里冲过来,一下子就——“阿嚏!”
知妙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捂住自己的鼻子嘴巴,但已经是来不及了。
药箱外面几乎瞬时气氛凝结,片刻之后,她头顶上的药箱被人猛地一掀——
一双点漆般的乌瞳,直挺浓密的长睫,少年清秀却不失英气的眉宇,直直地对上她。
知妙半蹲在药箱里,一只手还捂着自己的口鼻,眼睛还被熏得微微红湿盈泪,就这么抬起头来看着箱外的他。
楚墨予似乎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轻轻地敲了一下。
红纱绦罩下,烛火跳耀,盈盈而不得清晰的火光,映出一张苹果般圆润润的脸,那脸庞带羞还怯,抬头瞪着他的乌亮双瞳,晶莹得仿佛像是南滇朝贡得双晶琉璃珠子一般莹润动人,甚尔不知何故,那眼瞳之中竟盈盈有泪意,水泪在红烛光下,映出粼粼波光,那份动人精致,不得言表。
“是你?!”楚墨予瞪着她,又看她被熏得涕泪横流的表情,竟伸手去扶她,“这是皂角粉子,辛辣呛刺,你怎生躲在这里?”
竹药箱深大,知妙跳是好跳,出却有点困难,幸得楚墨予伸过来的手,她想了想,还是抓住他的手,从药箱里跳了出来。
如今她年纪不过九岁,他也十四五岁大的样子,即使“授受不亲”,也不会在乎这背人的片刻吧?
但尚刚刚把她拉出药箱,那声响亮的喷嚏似乎就惊动了药库门外的小厮,脚步声传过来,人影也立时要出现在门前:“墨少爷,没发生什么事罢?刚刚小的听到这屋子里有动静……”
楚墨予双手一捞,直接拎着知妙圆润润的身子就往药箱旁边的阴影里一躲,然后掸动自己身上的长袍,整个人都挡在她的面前。
小厮人现,楚墨予微微地挥手:“没有什么事。只是夜里风凉,我打了个喷嚏而已。”
仆从似乎还有些不信,目光向着药库里溜过来。
楚墨予只把自己的长衫微抖了一下,问道:“还需何事?!”
小厮不敢再怠慢,连忙应道:“无事,墨少爷且细细点查吧。”
立时低头褪了出去。
知妙只蹲在楚墨予的身后,被他的长绵锦衫挡在暗影里,抬头望见他的背影,一种只特属于少年但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仆离去,楚墨予一回身,正看到她乌溜溜的眼眸,不免得浅笑出声:“没事了。你这是怎了,为何会出现在这前院药房里?”
知妙从他的身后站起身来,略微揉了揉自己被熏红的眼睛,又回头看到楚墨予问询的表情;上次他帮了她,她本生对他就有些感激亲切,又觉得他是外姓,应该不管这宅子里的事,又是男生,因而细想了想,才把知微病重,感了风寒,她来此寻药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楚墨予听了她的话后,眼瞳略转了转,到是有些吃惊:“你曾读过医书吗?”
知妙摇摇头:“只是些许看过一些药材方子。”
“那你想要用什么药?”他追问道。
知妙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眼帘垂下:“我……只找到几味清凉散火的药,想拿一点回去,先给妈妈们煎水送服,再用点保养的珍贵药材,先把弟弟的命吊住才是。”
“何药?”楚墨予再问。
知妙想了想,道:“薄荷、金银花、桑菊和银翘。”
楚墨予一听她报出的药名,先是略点点头,后又摇摇头:“药草之力最讲究的是对症下药,即使感热风寒,也分风寒与风热两种病症,风寒之症要用热药,风热之症要下寒药,两相药性消抵,才能去痛止病,体健复初。”
知妙一听他这种话,不免得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是我用的药,都不对吗?”
楚墨予微笑:“并非不对,而是听你所言,知微小少爷应该夜里受寒风凉,邪湿入骨,所感风寒之症。要为他退热祛寒,断不能用薄荷、金银花等凉寒之药,这些药性入身,只会使得寒气内外夹攻,更加危险。风寒之症,需得用麻黄、荆芥、防风、苏叶等解表散寒之药,并得温胃养肺之粥汤,辅以姜片红糖水送服,方能退热表寒,内外兼治。”
知妙听完楚墨予的话,才顿悟。她只凭着看了几页表姐的课本,就想来这里取药给知微治病,实在是差点铸成大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红纱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淡淡粉红:“我只不过是偶然看了几眼方子,要不是知微病沉,她们又阻三挡四的不肯请郎中来,我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拿药。”
楚墨予看她低头,开口道:“需要……我帮你开个方子?”
“真的?”知妙一口气就惊呼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曹公的第十九回的章节名,我真的很喜欢红楼里的那一章,
当宝玉和黛玉一起在枕头上歪着,宝玉对黛玉讲那小老鼠精的故事时,
一种青梅竹马之意简直跃然纸上。
很喜欢他们这时候的感情,多么的清纯无忧。
希望我们家的妙妙也能有这么美好的感情。
14
14、言念君子...
知妙都喊出口了才觉得有些太鲁莽,又低头:“那个……谢谢。”
要说“谢谢小表叔”?知妙想起他的辈份就忍不住想咬自己舌头,明明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偏就这样比她高了一辈,她要叫出口来,可实在是亏死了。
楚墨予到对她这样的表情没有任何在意,只是拿了桌上的灯烛,就往北侧壁前的药柜走过去,直接拉开那些存药小屉,一边拿出药材,一边回头对她说:“小儿外感风湿寒邪,属于表症,体弱气虚,属于里症,需得先用药解表清毒,再治里症;所以需用柴胡、前胡、羌活、茯苓各3钱,川芎、枳壳、独活、炒桔梗各2钱,再配人参2钱,甘草钱半,生姜2片,薄荷2片,配水三碗,武火煎开,温热送服。”
楚墨予一边说,一边就从药箱里取药,药均是包在小布包里,他一手执灯,一手又抓握不得,才要转身,知妙站在他的身后,就很随意地拽起自己身上的锦团牡丹花的小袄襟,伸手递他接着那些药材。
楚墨予看到她的动作,禁不住莞尔一笑,也就转身拿了几味散枝的药材,放在她的衣襟里,其他的碎沫药材,他一律用盛药的锍金小碗,盛了几钱倒在药库边桌上的桑皮纸上,再用金称子一点点把药草细细地称了,配成一服一服的,用药包包好。
知妙就站在他的身边,看他的动作。偶尔从她的衣襟里取了药枝,再用旁边的小药滚子微微地滚碎。他的动作很轻,手指细细长长,红光之下有着淡淡的白玉般的光芒。知妙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动作,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小时候过年站在表哥的身边,仰头看着表哥在桌边切橙子分给她吃的感觉一样。
楚墨予看到她站在旁边很怯生生的样儿,一边碾药一边就说道:“你要是对这些药材感兴趣,下次我再来带几本药书来给你看。”
“太好了。”知妙兴冲冲地抬起眼帘。
楚墨予正低头望她,一见她兴冲冲的表情,脸色在绡红纱灯下如刚刚泛红的苹果般,心头不知道怎么就软软暖暖的,一种别样的情绪。
又低头浅笑道:“你先不要高兴,这些药草尚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莫没听过当年神农氏都是亲自尝遍百草,才敢采回药用的?你若对这些药材药性不熟知,是断不能就随便向人下药的。所以从医之道,没有想像的那样简单,有些尝不得辛苦的人,恐学识几年也不得……”
知妙听到他的话,觉得他似乎是因为刚刚她乱选了药,而些微有些担心;又因着看她是这府中的小姐,怕是不相信她有什么学习之心,不过是说说笑笑,才说了这种话。她也不言语,直接从自己的衣襟里捞起一枝药干,就张嘴咬了一口。
卡嚓一声,银齿就把那晒干的药枝咬下去小小一片。
楚墨予都惊了,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种动作,不由得奇特地看着身边的这个小女娃。
知妙咬了这药干一口,顿时觉得奇甜生香,虽然干涩,但却在唇齿舌尖,绽出淡涩的甘甜。她微微地撅起嘴来:“很好吃啊,没什么辛苦罢。”
楚墨予听她这话,表情微惊,有些若笑非笑,似笑又笑不得的模样。他果真是觉得身边这个小女娃奇了,低头问她:“不苦不涩?”
知妙立时摇摇头:“不呀,还很甘甜呢。”
楚墨予低眉一望她咬过的药干,忍不住淡淡一笑,放下手里的药滚子,又转过身去拉开存药的小屉,从里面拿出几样药材来,一一摆在她的面前,继而笑道:“那你要不要尝尝这几味?”
知妙低头看到他摆到桌上的几味药材,或黑黑的块状,或小小的枣状,又或者长长的根须状,还有一包小小的红色碎片像是枸杞,一样一样都摆在她的面前。
她不必抬头,就知道楚墨予现时肯定眼眸含笑地盯着她,看她是否没有那个胆识把这些药尝下去,但是知妙是不会让他轻看的。于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了桌上的药材,就一口一个地尝下去。
第一个,小小的枣状。一口咬下去……嘶……酸得牙齿都要软了。
楚墨予站在旁边浅笑看着她。
知妙用力地抿住自己的嘴唇。
第二个,长长的根须状。她这次学乖,只是微微地用牙齿咬了一个根尖。
呀……只是才有小米粒般大小的一丁点,竟如这世上最苦最苦的苦胆药,一入嘴里就沁入肚腑,苦溜溜地从舌尖一直浸到心脏肚腹里,真真苦得让人连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知妙生生地捏住自己的衣襟,兜着襟里的药材,死死地忍住那几乎冲进眼眶里的苦涩。
楚墨予侧头看着她略有些憋红的脸庞,忍着笑道:“怎样?还有两味。”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绝不能让这男娃娃看不起她!死就死了!
知妙向来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格,别说是别人激她,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看不起她;前生在保险公司里,刚刚新进的时候有个男总监的特别看不起她,说她个子小,性格沉,不爱说话又长得不够漂亮,以后做理赔铁定是个受气的包子,说不定将来男司机打架还能把她打进去呢。那男人口不择言地叫她快点出去相亲回家奶孩子吧,她什么都没说,就沉着性子在公司里连奋斗了三个月。别说相亲,就算周末她也埋在办公室里看前案例、制报表、出现场,最后整理得自己快变成理赔专家了,碰上案子别的理赔员说不出不包赔的理由,她一到现场,啪啪啪几条甩过去,所有人都安静了。几十万的案子都让她挡了,那男总监简直连眼镜都惊得掉下来了。
那些苦她都吃得了,何况面前这几根小小的药草?
知妙抿嘴,立时拿起第三味小小的粒子,像是晒干的枸杞之类的红物,慢慢地放在嘴里。
啊……啊……知妙尝了这第三味,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眼泪冲进眼眶里,已经盈盈地在眸子前团团打转,努力地忍啊忍啊,就是不想让它掉下来。
她已经知道这是何物了,看起来像是枸杞,其实明明就是辣椒吧!而且是四川云贵等那种地方传来的最辛辣的晒干的椒片,这种味道冲进嘴里,活活像是在刚刚的涩苦之中又点了一把火,完全快把她给烧得尖叫起来了。
楚墨予看她忍得辛苦无比,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忍不住问道:“算了,我看最后一味就……”
知妙突然伸手,一手就抓起最后一味来塞进自己的嘴里。
啊……呀……嘶……知妙已经快要一口吐出来了!
最后一味,居然是咸的!咸得彻底,咸得让人发指,咸得她要连前面吃进去的一并呕吐出来了!
楚墨予看着她苹果样的小脸蛋上那样强忍的表情,实在是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你刚刚所尝的,可是药材里最酸的乌梅、最苦的龙胆草、最辣的指天椒和最咸的盐附子。怎么样,还受得住吗?”
这些滋味……酸、苦、辣、咸……再加上刚刚她吃过的甘草,几乎这一下子把人生百态,酸甜苦辣咸全部都尝尽了。
知妙知道他还站在身边看着她,所以就算是再怎么难以忍耐,她也足足地捏着自己的衣裳襟子,死活都不肯露出一丁点儿怯意,如果到了最后却吐出一口来,岂不是把前面的所有努都前功尽弃。就那么硬生生地忍着,手指都快把衣襟攥出褶子了,还是硬咬着牙忍着。
楚墨予知道那五色五味在嘴里如万马奔腾一样的感觉,看她一只圆润润的小苹果脸要变成酸柿子,但却倔强隐忍死都不肯认输的表情,心下略略有些赞叹,但又赶忙在旁边的桌子拿了一盏温茶,递给她:“快喝了吧。”
知妙得了那茶,如获至宝。连忙咕咚咕咚地咽下去,这才把那些酸甜苦辣一并压了下去。
转回身看到楚墨予如墨琉璃的眼瞳还看着她,面色带着些微赞赏道:“能忍得这五味的必非常人,当年我初入医门,被父亲逼得尝了这五味还被苦辣得掉下眼泪来,你却比我了得。等他日我再来,定带了医书与你,倘若你能细心研读,他日许得定能成此大器。”
知妙听到他这样夸赞的话,心头微微地喜了一下。她自幼便是性格中带有倔强的一面,向来有人夸她有毅力,做事认真等等,今日又被这小男生夸,虽然高兴,心底里却还有点异样的感觉。
她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下。
再抬头,楚墨予已经把药用桑皮纸包好了,递到她手里:“药包好了,你拿回去令丫头们用三碗水煎了,你那兄弟年幼,需得分三次,温热时送服。服下之后最好再令丫鬟们用姜片红糖烧了热热的糖水,给小少爷服了,再盖好厚厚的被子,通通地出上一场大汗,把风邪湿寒从体内表解出来才可。”
她听到他的话,连忙接过药包,应了一声:“哎,我记下了。”
拎了药,她还记挂着西北院里的那两小两老,立时转身就要走。
他却在她的身后唤她:“等一下。”
她便又转回身来。
楚墨予在旁边朱漆红木架上又取了笔墨纸,一边写字一边说:“我再给你个方子,倘万一这个方子不太表症,你再用这个,还有几味滋补血气的药,万万记得要等他身体恢复之后,再行进补。现在风寒在身,冒然滋补,只会加重病症,记住了吗?”
他把药方子再递给她。
知妙连忙接了过来,细细地折起来,这才想起对他说一声:“多谢……表……”
表叔?!
知妙觉得自己的舌头在嘴巴里打盹。
楚墨予到是没有在意地,只是点了点头。
知妙转身又要往外走,楚墨予在身后又叫她:“且等等!”
哎?
知妙再次回过身来。
他从她的身后走过来,挡在她的身前,慢语声地说:“门外还有守门人,我且打发了他,你再出去。”
啊,这等周心细致,简直让人太温暖太窝心太体贴了。
知妙看着他俊逸的神情,心里不免得在胡思乱想,倘若把这样一个小男生放回到她们那保险公司里去,还不要被那些爱小正太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们给生生地分吃了。
看着他挡在自己的身前,知妙忍不住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
楚墨予直接叫了那小厮,借口说他要回前院,要提个灯笼过来。小厮听了话,立时就往药库前没几步的花苑里去摘吊着的琉璃灯,就借这个时机,楚墨予闪身,让知妙从药库里走了出去。
知妙转身就要没入廊外花丛,却又转回头来看了他一眼。
楚墨予对她浅尔一笑,挥手低道:“快些去罢。回去招呼把药方子先给你兄弟服下,看这夜情况如何;倘若明日还有热度,你且在辰时三刻前再支人来前苑寻我,我再去找父亲为你兄弟开方子;如果过了巳时,我们便已经要离开返乡了;待明年初春之时,我才能与父亲再返回这里,界时我会记得带医书来与你。但万望你手下的方子,能令你家兄弟药到病除。”
知妙听到他这番话,心头莫名地怔了一怔。
原来,他明日一早就要离开了吗?要若再回来,需得等到明年初春?
但这个时候,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况那小仆就要返回来,知妙只能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就潜入了花圃之后。少不得再费了些精神,等了空隙,才从来时的西角门里又返回内宅后院;待那小厮取了灯笼回来,知妙那个团花锦袄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小厮把金宝琉璃盏递给楚墨予:“墨少爷,茸片已点完了吧?那小的就去锁门了。”
“嗯,去罢。”楚墨予望着这深切而漆黑的夜,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手中锍金描银的灯盏里,透出幽然而淡金色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他一律用盛药的锍金小碗,盛了几钱倒在药库边桌上的桑皮纸上,再用金称子一点点把药草细细地称了,配成一服一服的,用药包包好。
偶尔从她的衣襟里取了药枝,再用旁边的小药滚子微微地滚碎。
楚墨予低眉一望她咬过的药干,忍不住淡淡一笑,放下手里的药滚子
再抬头,楚墨予已经把药用桑皮纸包好了,
拎了药,她还记挂着西北院里的那两小两老,立时转身就要走。
知妙转身又要往外走,楚墨予在身后又叫她:
知妙只能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就潜入了花圃之后。
麻烦看清一下,知妙哪是什么调情,而且是楚墨予拿了药,要把药磨碎,她在那里等待的一会功夫尝了几味草而已,那叫调情吗
各位,称药配药磨药,需要时间的!
我知众口难调,但她有几次是着急地转身就走?麻烦各位,对妙妙高抬贵手。谢谢。
15
15、私会窃罪...
知妙回了院子,已近亥时一刻,管婆子和万婆子少见的没敢去耳房入睡,而是在厨房里把炕火都烧热了,燃得整个屋子里都暖意融融的。知微还躺在床上不清不楚的,小嘴里竟咿咿呀呀地说了些胡话。周妈妈和蒋妈妈按着知妙的吩咐,一直在喂知微水喝,知秀坐在炕上围着被子也睡不着。一直等到知妙进门,蒋妈妈才慌得连“阿米陀佛”都叫出来了,好在等到大小姐回来,害得她心都吊在半空,就怕知妙有个好歹。
知妙把手里的药给了蒋妈,又按楚墨予的吩咐告诉了蒋妈,并交待蒋妈令管婆子和万婆子烧了姜糖水来,先给知微服药,再用姜糖水服灌。这一夜是别想睡觉,且把知微的温度退了再说。
两个妈妈正是没个主心骨的时候,见得知妙真的拿了药回来,而且每包都包得好好的,且一味一味都配得周全,又听了她的话,都立时按了知妙的吩咐忙巴巴地去做了。
知妙到了炕边看了看知微,估计是照顾得好,脸色虽然赤红,但嘴唇却不干涩,而且温度略有下降。知妙又令周妈妈取了温水,用帕子湿了给知微擦身擦手心脚心,再覆在头上。知秀看着知妙做一切,围着被子在炕上低低地说了句:
“姐姐,那些日,我错怪你了。”
知妙抬起头来,看了知秀一眼,只是笑笑:“别说那些,先把小弟照顾好。”
知秀立时忙点点头。
两个小姑娘年岁虽小,却一个是大家养出来的,知事的早;一个是早多活了一辈,内里成熟,所以都围在周妈妈身边,帮衬着照顾知微。万婆子、管婆子像是知道了知妙和知秀这两个嫡小姐的厉害,这一夜竟也没敢睡,一直守在厨房里生火烧水,彻夜没眠。蒋妈妈亲自煎了药,分了两次给知微喂了下去。又服了万婆子捧过来的姜糖水,为知微裹好衣被,一整屋子里的人忙到三更凌时,自不再提。
朦胧恍惚间,天光大亮。
知妙从炕沿头上醒过来,只看到晨光已经透过窗纱窗纸,透亮进了整间屋子。光线投在炕前,细线般的光影中浮起些许茸茸如雾气般的灰尘,知秀伏在知微的身边,裹着被子沉睡;周妈妈一手搂着知微,歪倒着;蒋妈倚在另一张床榻上,身上横着张大条褥,大家都睡得极不安稳。到是知微在厚重的被衾中,黑发微湿,脸色淡粉,呼吸轻松,气色平静。
知妙连忙爬起身来,伸手去摸知微。
真是奇了,这一夜的药方子下去,姜糖水灌了两大碗,年幼的知微浑身冒透了湿冷粘腻的汗水,把身下的绯绣红锦褥都给浸透了。但这湿腻的汗水一出,就像是楚墨予所说的一样,真真的把风湿寒邪都给逼出了体外,因而热度全消,赤红尽褪,全身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且小嘴里不再说胡话,面色平静,睡得似乎十分香甜。
知妙一摸知微,便已经忍不住喜上眉梢。
谁说中药一向慢吞吞,治理困难,其实这才是老祖宗的瑰宝,上下五千年的精华啊。
知妙一起身,把周妈妈也惊动了,周妈妈一醒,蒋妈也醒了,两个老嬷嬷过来就都看知微,一看便都惊了,周妈叫道:“哎哎,小少爷好了呢!大小姐,你的方子果然有用啊。”
知秀被声音惊动,也立时从炕上爬起来,伸手碰碰弟弟:“真的,知微好了!姐姐可是奇了!”
知妙听她们的话,忍不住微笑,想开口告诉她们,这方子并非是她下的,乃是碰到了那个楚姓“小表叔”,如果不是他告诉自己风寒热药的,怕是她下的方子都差点把小弟给害了。但是知妙还没有张开嘴,只听得外面的院门子已是一响,人还没进门,喝令声已经直接传了进来:
“万婆子、管婆子,你们两个是死的么?!”
这声音一惊动,把东厢房里的人,和靠在厨房里两个婆子都吓了一跳,万婆子和管婆子理着衣襟子就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一出院子就看到怜香带着三个看角门的婆子和几个大管家嬷嬷,气势汹汹地站在院门口。
一见到万婆子和管婆子跑出来,怜香的手一挥就对着后面的管家嬷嬷叫道:“你们还等什么,快把这两个不中用的东西拖出去!”
万婆子和管婆子一下子就着了道,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对着怜香磕头求饶:“姑娘饶命啊!姑娘我们但凡做错了个什么,姑娘只管打骂,但只求姑娘给指个明道,错了哪里我们挨了打以后也知道不会再犯。”
怜香一听到“挨打”两个字,脸上已经是横眉立目了,合府上下哪个不知道她那天是挨了老爷的板子的,这身上的伤痂还没结好,又被这婆子戳了痛处。立时气得把腰一Сhā就骂道:“挨打?!你们想挨打姑娘我还没这个心情!那日惜香有没有告诉你们,如果把小姐少爷伺候不好,可仔细揭了你们的皮!还乱说什么,快点过来把她们拉出去按三太太的吩咐发落!”
万婆子惊得连连磕头:“姑娘我们的确是好好关照了小姐和少爷,就算有些担待,我们也都尽心了。看我们两个老婆子昨天整夜都没有睡,一直在厨子里给小姐少爷们生火暖炕啊,姑娘。”
怜香立时呸了她们两个一声:“生火暖炕就是尽了你们本份了?三太太把小姐和少爷们挪来这个院儿里让你们伺候,自然也是要你们勤心尽力,到了晚间有个什么出入的,你们自然也是要管理的。可是昨儿夜里咱府上生生遭了‘内贼’,前院儿里药库房里无端地就少了好些味药沫子,打算了前院昨儿晚的药膳煲也用不了那些药,因此怀疑不知是哪府哪院里的敢去药库房里偷东西。刚三太太一路路地盘结下来,竟发现昨天角门子上的丫婆子们偷了懒,不知被谁偷着摸着出了后院进了前院,因而命我一路整治下来,除了拉了这些偷懒不做事的角门子,再接下来就是整治你们这些看守门院的粗使婆子!太太颁了宵禁令子怕是对你们不好使是罢?那就一个个都拉出去学了规矩再说!”
怜香一挥手,几个管家婆子就从后头走过来,伸手拉了万婆子和管婆子就要往外走。
万婆子和管婆子吓得立时磕头,连连道:“姑娘饶命,此事与我们不相干,我们也不过是个做看守院子的洒扫婆子,这院子里的哥儿姐儿要做什么事,我们拦也拦不得,做也做不住,但凡前院丢了什么,少了什么,怎和我们相干。”
怜香把眼睛一瞪,摆出几分威风:“怎么,你们说出这话来,竟说前院里丢药的事,和你们院子里的人有关吗?”
万婆子和管婆子相互瞪了一眼,话到嘴边又都不敢说了。只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这时早有有眼色的管家嬷嬷进了厨房,不多时就搜到两张包药的桑皮纸走了出来,拿到怜香的面前。怜香得了那药纸包,像是得了势的奸臣般地,只把那药纸往管婆子和万婆子的面前一丢!
“这是什么?!莫不说的,前院的药,是你们偷的?!”
万婆子和管婆子吓着了,磕头如捣蒜。管婆子却还抬起头来,暗暗地对怜香朝着那东厢房里指了一指,那意自不用言说。
东厢房里的人都听到了这话,知秀立时就跳下床来,要冲出去和怜香理论一下。嘴里还冷笑着:“这才打了几日,又来上房揭瓦了。”
知妙立刻拦住知秀,“先不要急。”
周妈妈抱了知微,蒋妈妈在旁边则慌言道:“大小姐,她们这是特意寻事来了,你昨天拿药,可曾被人瞧见?”
知妙摇了摇头。
蒋妈妈说:“那便好,没人瞧见,即使追查起来,我便认了是了。我是大太太的陪房,又奶了你和二小姐,即使为微哥儿尽点心也是的。管家大嬷嬷季广寿家的见了我也要还给三分面,即使追到了也不管对我如何。小姐们且千万别开这个口。”
知妙一听,还想对蒋妈妈说些什么,但话音没落,怜香已经领着一帮嬷嬷们冲进正厅里来了。
一见了知妙和知秀,怜香便又勾起了那日被打的仇恨,眼珠里已是快要冒出火星子来,却还是对着知妙和知秀假意惺惺地施了个礼:“大小姐、二小姐,惊扰你们了。只是昨儿夜里咱府上出了件内盗的事,太太大清早儿的就被惊起来了,所以不得不查验下来。大小姐、二小姐也莫怪,这桑皮纸药包子,还请两位小姐解释解释。”
知秀性子冲,一听这话已经立时要开口,蒋妈妈连忙把她拦在后面,抢先说道:“姑娘也别追了,这药包子是昨儿晚上我去前院里拿的,我们家小少爷感了风寒,昨日晚上已经叫管嬷嬷去回了三太太,可巧太太那边许是太忙了,一直等了一时三刻也没有回音。小少爷昨夜实在凶险,我们没法子才去前院药库里私自拿药,姑娘和太太要追问罪责就来追问我吧,我是从闺阁就跟着大太太的,现在太太没了,太太的这几个女子在我眼里就跟大太太一样,无论哪个病痛脑热,我是拼了一死也要保着她们的。姑娘和三太太要是一定要拿个罪人,就把我拿了去罢。我为了嫡出的小少爷,也是应当受这罪的。”
蒋妈这话,也是说得四下周全,即抬了林氏出来撑腰,又下点了知微是“嫡出小少爷”的名份,她又是大太太的陪房嬷嬷,还奶了大小姐二小姐,自然是身份与这些管家嬷嬷、大丫鬟们都是不同的,况她又是为了解知微的病重之急,里里外外几重,谁也不该拿她怎样。
但怜香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还是挑了起来。但不待她说话,院门外头响声一动,又几个婆子丫鬟,并惜香扶着看起来弱白的燕姨娘就走了进来。帘门子一挑的时候,正听到蒋妈妈的这番话落。
燕姨娘一进门,众多丫鬟婆子都连忙行礼,退到一边。
燕姨娘先是对着知妙和知秀微微地点了个头,算是礼出,然后挑了个位子一坐:“蒋嬷嬷,你是大太太的陪房,按说无论她们下面哪个丫头婆子的,也没个能动你的理儿。况且昨晚是我的不是,只顾了前边院里结算,到没来得及听这院子里的婆子的回报,差点误了知微少爷的病症。我在这里应该给两位大小姐赔罪,也不应该怪罪任何人这‘窃药’的罪名。”
这一通话,说得里外滴水不漏,到让人心生奇怪了,她是真来道歉的?但这表情怎么看起来到像是来挑衅的。
知秀往前走了两步,知妙到握住妹妹的手。
燕姨娘看着知秀和知妙却又接着说道:“窃药什么的,都是咱们府里的内事,只惩办了那些个偷懒的角门婆子,看守药库的小厮,原本说说也就过了。但是昨儿晚上守药库的小子却跟我说,昨夜可不仅是药被窃了,那东北送商的楚家的楚大少爷,可是也进过药库的。我正寻思着谁能把药方子抓得那么齐全,原来是那楚大少爷帮着下了方子,可见那去取药的,不仅是拿了药,还见了人家楚大少爷。这楚少爷身份可是不同,不仅是咱们的远亲,还是人家楚家的嫡长子,莫说昨儿晚上见的是谁,若传出门去说咱家生了病也不给瞧,守着百益堂连个药方子都不下,那咱们家在药堂铺子里还要不要声誉;更别提人家楚大少爷再传出个什么与哪家小姐‘半夜私会’的声名来……”
知秀一听这话,已经一步蹦过去了,大叫道:“谁恁的胡说!取药也不过是为了知微弟弟偶然遇到,凭什么传出‘半夜私会’这样的混帐话来!”
燕姨娘一听这话,立时追问道:“那么说,半夜取药的,可是二小姐?”
知妙一听就知道燕姨娘这是挖了坑把知秀坑进去了,立时说:“三太太可不要随意揣测,妹妹整夜都守着知微,半步未出门子,太太怎么没个证据就直接怀疑上了。”
燕姨娘被知妙一说,矛头立时又指向知妙:“那不是二小姐,可就是大小姐了。”
知妙抬起脸来瞪着她,眼睛还略眨了一眨,状似天真无邪的样子:“不是她,就是我,三太太这论断下得可奇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
燕姨娘被知妙这一句噎到,气得粉白的脸孔都泛起僵红来。
她只把脸子一撂,手扶着椅靠冷声道:“无论是谁,这窃药之罪可免,误毁孝府名声却不可逃。眼看着楚大老爷和楚大少爷就要返乡,必定要有个人出来认了,让我领到前院儿去给人家一个交待;莫等着闲话都传出府去了,毁了孝府的名声,老爷回来怪罪,我可是担待不起的。”
知秀对她扔了个白眼,低声道:“这府里你可有什么能担待得起。”
知妙连忙捏捏她的手。
蒋妈妈立时就还出来护住两个小姐:“三太太,也莫追问了,昨儿夜去的人,就是我。”
燕姨娘心里哪能没数,她看了一眼蒋妈,冷色道:“果真?”
蒋妈一点头:“是的。”
燕姨娘只一回头,对着怜香使个眼色。
怜香在旁边早就忍不住了,立时就对外头叫道:“管家嬷嬷们还等什么,先进来把蒋嬷嬷拉出去,给楚大老爷墨少爷去磕了头,按咱们府的‘窃罪’直接拉到后苑子里打三十板子!”
怜香那天被打了板子,心里头正憋着气呢,眼看有人敢撞上来,又不是两个大小姐,她心里头欢畅的狠,正想要狠狠地给蒋妈妈一顿板子,也出出自己心头的恶气。
燕姨娘也明摆着是来杀鸡骇猴,给怜香出气平愤,也抖抖自己的威风。
知秀一听这个,气得就要大叫:“三太太,你们谁敢动蒋嬷嬷?!她可是我母亲的陪嫁嬷嬷!”
燕姨娘却冷笑道:“二小姐不用提醒,我心里清楚。但大太太已经故去了,陪嫁嬷嬷也进了咱家门子这
15、私会窃罪...
么久了,不用服侍大太太了,可不就和普通的嬷嬷一样了。心里不要再凭什么仗什么,出了这会子事,我也是没得办法,总要给人家一个交待。楚大老爷那里还等着呢。还有,二小姐也别气,今儿这事完了,我是要来请二小姐再挪回东跨院去的,那都粉饰好了,家饰家物,我都给小姐们换了新的,那些旧物旧饰,沾染了晦气阴气的,就全都丢了罢。”
知秀一听,心里已经急得快要哭起来了:“不许丢!那都是我母亲的旧物!”
知妙看着燕姨娘,心里头也是快要被扎出血来了。这个女人,阴险狠毒全都不摆在面上,心里头的毒辣,却比她脸上的美貌更加刺人。把她们摆弄到这里,害得知微病重还故意不叫人不说,现在又把林氏的东西全都丢了,就算是把她们这些嫡亲的子女挪回东院里,也完全都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还提什么那些东西都沾染了晦气阴气,这不明摆着说林氏阴魂不散吗?果真越是脸面上娇弱动人的,心底下越是阴冷歹毒,现在挤兑了她们不说,连带敲带打的怕是要连她们身边的两个老嬷嬷都要保不住了。
怜香听到燕姨娘的话,已经大叫起来:“你们都是死的么?快进来拉人!”
立时两个婆子就冲进门来,要把蒋妈妈带走。
知秀知妙都要急到火烧眉毛了,知妙抿着嘴拼命地想该用什么办法能先把蒋妈妈挡下来。
这时门院外急匆匆地跑过一个人来,却是林氏旧时的贴身大丫头云香,云香满脸是汗,跑得身上的里衣都浸了汗珠子,急急地连门帘子还没挑,就大声地叫起来:
“大小姐、二小姐,三太太,老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的支持,给我信心。
日更,绝对坚持。
完坑,我最大的心愿。
16
16、猫鱼公案...
章荣孝进了家门,立时就当值的大丫鬟和婆子进门来帮他解了外衣斗篷,再换了里面的狍子皮袄,解了腰间绲带,又及头上束发的冠冕都换了在家里闲时用的。待婆子们给他解衣换衣之时,铺子里的几个候了一早上的几位掌柜的还进来回话,一步一跟,几步一人,具具桩桩都要跟章荣孝回报清楚。章荣孝便用话打发了他们,铺里的安排,及新入库的药材的施用,皆面面俱到。
这边几个掌柜的得了口令才刚刚出门子,燕姨娘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们已经从内堂后门里走了进来,看到章荣孝在那里更衣,燕姨娘立时走过去,帮他掖住刚系上的丝绦大带,一边系一边说:“老爷这么早就回来了?前儿打发回来的小厮不是说,最快赶回来也是要明天,说不成后天半晌午才能成行。没想到老爷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这里还没有打发人出城去接老爷,家里也没得收拾打典。”
章荣孝一边微眯着眼被整理衣服,一边慢悠悠地说:“那些都不妨事。”
燕姨娘一听这话,免不得满脸堆笑,盈盈地对章荣孝抬头道:“老爷说的也是,咱们都是一家人,外出远回的,也都不必弄那些繁文缛节的,我这就吩咐厨房里今天中午暖暖地炖上一盅人参养荣汤,给老爷好好地补补这一趟的舟车劳顿。”
章荣孝听她的话,立时张开眼睛拉住她:“这些事你就不必亲自做了,让她们去吩咐。你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还需得多多注意才是。”
燕姨娘一听章荣孝这话,喜得是眉开眼笑。这女人争天斗地的,求的还不就是当家男人的这一份心,她能得了这句话,可代表自己现在在章荣孝心里的身份,能不喜得满脸笑意,心头如花朵绽放般才怪。那一脸的笑意盈盈,眉波流转,说不出的动人:
“多谢老爷惦记,我这身子这些天可是好了许多了,况这几天老爷不在家,里里外外的事道都还要我来收拾料理,那能那么娇贵呢。我只盼着一边事务,一边养着身子,能再给老爷添出一男半女的,也算是我的苦劳一件了。只要老爷心里还念着我,念着知同和我腹中的胎儿,那便是万般辛苦,也足够了。”
燕姨娘一边说,一边便做出那娇媚姿态来,章荣孝离了家这几日却是有些惦念,回来看她娇娇弱弱羸弱风倒的样子,心头也略是一软,便不由得伸手把她的手微微地一握。燕姨娘得宠,心下高兴,少不得几乎都快要倚到章荣孝的身上去。
章荣孝握着她的手,声音却是一转:“我在外这几日,更惦及的是故去大太太怀里的那几个孩子。出门那日我打发季广寿家的回来要她们挪屋子,你可是都把她们安顿清楚了?”
燕姨娘这正是倚在章荣孝的身上,享受他的宠爱呢,谁知道他竟话锋一转,转到知妙、知秀和知微的身上去了。燕姨娘顿时就心头一跳,身子也略离了章荣孝,低眉顺目般地答道:
“老爷那天打发人回来,我就已经把她们挪动好了,这三天东跨院里也已经粉饰一新,刚刚我还在她们那阁里要请她们挪回去呢,可巧老爷就已经回来了。恰好等老爷在前边把铺里的事先打典清楚了,再回后宅去,各位小姐和哥儿怕是已经回东跨院里了。”
章荣孝听到燕姨娘的话,微眯着眼睛点点头:“辛苦你了。我去看看她们。”
燕姨娘看着章荣孝转身就要往内宅去,连忙往他身前一挡:“老爷先别着急内府的事,昨天晚上东北商的楚大老爷就进来了,说是老爷命他们在百益堂收拾整理的那些药材都一并整理晾晒完毕,昨天晚上在宅子里我和几个大掌柜守着就把数目银子都清点完的,他们赶着今天一早就要回东北去,说是再住下去,开了春分,庄子里的那些药材都该拔芽子整理了。原不晓得老爷今天会回来,现在回来了,我已经差人去禀了,怕是楚大老爷等会子就会进来;楚大老爷在宗上毕竟是老爷的长辈,所以我想着老爷还是应该再和人家见上一面才是。”
章荣孝听到燕姨娘这话,脚步到是停下来了。略一细想:“你说的极是,楚叔进京一年只一趟,我需得要和他辞上一面才可。”
燕姨娘看到把章荣孝留下来了,便暗地里对身后的怜香使了个眼色,怜香立时转身,掉头就往内宅去。章荣孝往侧花厅里坐下来,燕姨娘立时就捧了茶盏奉上去,软语温香地道:
“老爷有所不知,在老爷去了这几日间,府里还出了一桩公案,和楚大老爷的嫡长公子墨予少爷有关。因着这一椿,楚大老爷现在还没离行,不然怕是天才蒙亮,他们就要起身了。”
章荣孝接了茶盏,打开碗盖细细吹开水面的茶叶片,问道:“什么公案?”
燕姨娘站在旁边,作出细思量的表情,又手执着丝绢手帕很是感叹了两声,方才幽幽转转道:“这件事情,我原想在老爷回来之前就辨理干净的,没想到老爷会提前回来了。原是昨天我们都在这前院里收拾打点,药库房里只派了两个人看守。偏巧楚大老爷命墨予少爷去库房里梳理花茸片,不晓得内府里是哪个不清楚的偏趁了昨天晚上的空子,跑进药库里窃了三份药方子,墨予少爷说是他取的,但守更的小仆又偏看到墨予少爷出来时手里并未有药,定是另有他人;但墨予少爷又不肯提,因着这样,这桩子事件便在下人们之间传出一个‘私会’字样来……”
章荣孝一听这话,立时把手里的碗盏往桌上一抛!
燕姨娘立时声音加快,急忙地说:“我知咱们府里是断不能传出这样的话来的,别管是小姐丫鬟、姨娘嬷嬷,哪个也受不起这样毁坏孝府的名声的;况加上人家那楚家嫡长少爷,若在咱们府上沾惹了闲言碎语,且要是传出去了,不仅楚家无光,我们府上的名声,家里的小姐丫头们也都会无地蒙羞,将来成家立业事……”
章荣孝听及此,已经脸色沉暗得快要如墨汁了。他只把手一挥,低声吼道:“快去把楚大老爷请来!把你在内宅里清理到的人物都给我带到这前堂来!我到要看看,到底是谁大了这样的胆子……”
“猫儿别跑!”
章荣孝的声音未落,院子里却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童声。
章荣孝一惊,立时往外走了两步,低问道:“谁在廊下呢?”
立时有婆子打起花厅的紫绒厚帘子,有个穿着对襟交领、窄袖红花暗纹缎袄的小女娃的身影在廊下就是一停,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帘外面就是轻轻地一低头,低声道:“父亲。”
章荣孝定睛一看,竟然是素来沉默不语的大女儿知妙,不由得开口问道:“妙儿,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你素来最知规矩,怎么也不经唤,就跑到前厅来了?”
这前厅常常有外客往来,再加之一些小厮外男、铺里的掌柜们,本来大府家的女儿都是在后宅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天嫡长女竟然没有经传唤就跑了前面来,还大呼小叫的,怎生这样没有规矩了。
知妙微微地低头,回道:“回父亲,女儿是因为……”
她话没说完,一只黄毛黑斑的花猫叼着一只吃了一半的鱼头就从廊间呼啸闪过。
知妙立时一抬头,惊叫道:“猫儿别跑!快把鱼留下!”
小身子一拧就要捉猫。
章荣孝有些恼怒了:“妙儿!别在这里没的规矩!那猫儿叼了鱼跑就跑了,你个大家小姐,值得在这里呼喝追讨?我平日里见你是最有规矩的,怎生的今日也这样糊涂起来?”
知妙被训了,立时停了脚步,看那猫儿叼着鱼一转眼就跑了个没影。她立在廊下,表情略有些失落,声音也略微低落:“父亲,女儿知错。但是女儿今日这样没有规矩,也是不得已。那鱼儿是嬷嬷刚刚给知微炖的,因为太热就搁在窗台上,没想到这猫儿偏生就跑了来,叼了就跑走。弟弟这几日病沉,就指着这鱼汤将补身子,猫儿叼了去,女儿心疼,因着才大呼小叫地追来,没了家里的规矩。还请父亲训导!”
章荣孝一听这话,立时眉宇一揪。
“知微病沉?!”
燕姨娘在旁边也听到了这话,马上就转过身来拉住章荣孝的衣袖,“昨日她们刚回我了,说是小少爷偶感了点风寒,都是那些教养嬷嬷们不更事,晚日里没有照顾好小少爷。我已经命管家婆子们去教导嬷嬷……”
知妙站在旁边,不等燕姨娘把话说完,就好似低语般地道:“弟弟并非偶感风寒,乃是彻夜屋冷,生生被冻的。”
章荣孝一手就把燕姨娘推开:“冻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姨娘一见章荣孝都要踏出门去问知妙,连忙走过来想拦住他:“老爷,这内宅事务您就别操心了,这本是我的疏忽,我立时就叫人炖了补药给小少爷送去,老爷还是……”
章荣孝哪里听燕姨娘的话,只走过去问知妙:“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妙立时抬眼看了一下章荣孝,再怯怯般地把眼神扫了一下章荣孝身后的燕姨娘,然后像是很害怕地说道:“妙儿……妙儿不敢乱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不必过于担心。”
章荣孝哪里罢手。
但是燕姨娘听知妙这样说,反而心惊肉跳的。“老爷……”
“老爷可不知道,您去了这几日,府里可是热闹了!”
刹时间,知妙的身后忽然就传出一个又尖又利的笑声,姚姨娘跟踏着点儿似的就准时赶到了。
知妙低着头,嘴角却微微地勾起一个淡笑。
看来她派知秀去寻知画,反间计成功了。姚姨娘那日受了燕姨娘的气,正没处发,现在刚好找了个巧宗,这姚姨娘没有理由不会立时出现。知妙刚刚还在想怎么还不来,可巧这不就出来当枪头了吗?
姚姨娘笑生生地从后廊里走过来,脸上那叫一个掩饰不住:“老爷可不知道,这几日不在家,家里可是冷得冻人,我和同哥儿画姐儿躲在我们那院的暖阁里,还冻得瑟瑟发抖;可这几日微哥儿却和着两位大小姐被挪到了西北最冷的那个小跨院!我听我们画姐儿说,那院子里到了晚上只有两个执事的老嬷嬷,到了后半夜炉膛子里的火也熄了,那火炕凉得跟冰炕一样,微哥儿比我们画姐儿的年生还小,那小身子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罪过!可不生生地就被冻病了,昨儿夜里烧得火燎的,差点就随了他娘去了呢!啧啧啧,这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啊,任人捏扁揉圆,可都是没得反抗的!”
章荣孝一听这话,眉毛都要烧起来了。
知妙却还在他面前低着头,低声道:“没有那么严重,弟弟不过是烧得人事不知而已。”
这句话活活更是煽风点火的!
章荣孝立时就回过头去瞪燕姨娘。
燕姨娘看到姚姨娘出现就已经知道要坏事,怜香竟然没把后院摆平。她刚刚已经施了眼色,叫怜香快把她们挪回到东院儿去,结果全都跑到前院来了。眼看着章荣孝回过头来瞪她,她也立时站直身子,手里的帕子一甩:
“惜香!怎么回事,居然出了这样的事都没人回我?!我命你们多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过去关照小姐们,怎么就找了那么两个懒东西?!还在这里等着干什么,把那两个懒婆子给我绑了,扔到后院儿里打二十板子再罚去跪家训!”
惜香立时应了一声。
燕姨娘对着章荣孝又堆起笑:“老爷,这事的确与我无关,我只是在那日老爷打发人回来,要粉饰东跨院儿,我想两位小姐和小少爷挪去哪里才好,偏后宅院里只剩下西北院儿一个空地了,我便想着那处屋子虽破落了点儿,但也至少家什齐全,小姐们在那里不过住个两三日就挪回去了,没想到打发她们寻两个粗使婆子,竟然使了那么两个懒东西!老爷放心,我这就让她们好好管教管教这些没用的东西!”
燕姨娘这叫说得一个理直气壮的,连眼皮儿都不眨一下。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与她无关的,这绝对是一种本事啊,一种生与俱来的气质啊!
姚姨娘站在旁边听得忍不住嗤鼻,冷笑:“哟,这可摘得真清楚,那些下人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没个当家夫人的吩咐,敢这么对嫡小姐嫡少爷吗?还不就看着大小姐不声不吭的,又看着小少爷年纪小,两个嬷嬷没地位,啧啧,这叫把人家一个挤兑的哟,我看着都心疼。”
燕姨娘一听姚姨娘的话,略挑了挑眉:“二姐姐今天可真是闲的,哥儿和姐儿都不用二姐姐教导吗?凭白无故地跑到这前院来。有这个空子不如在院子里拾缀拾缀自己了。”
“我闲不闲,与你有何干?你别以为当了当家主母,这老爷就是你一个人的老爷了?老爷远道回来,我就不能来看看?这孤女孤子地被人家欺负,我看不过眼,还不能说说了?挪东挪西,三太太可不就是看人家不顺眼,想要挤兑人家这些没娘的孩子嘛!”
燕姨娘火了,声音一挑:“二姐姐别说那些没的。挪院子的事,可是老爷亲自问了人家道人,说是东院子里停过灵有晦气,要粉饰蒸熏,才亲口下的令。怎么怪在我的头上?”
姚姨娘当然也不示弱:“老爷去问道人,还不是因为有人在东院里跌跌摔摔,假装病体违和。东院里停过灵?停的还不是大太太的灵?说那院里有阴气,难不成是说大太太阴魂不散?!”
“二姐姐!”燕姨娘的声调都变了,眼睛里有泪花盈上来,“二姐姐别有的没的都扣在我的头上!那日我在东院儿里给大太太上香,所有人都看到那柱香冒了火星子,我又是身怀有喜,老爷体恤我,怕那阴气冲了胎气
16、猫鱼公案...
才做了这样的令。我不过是没把小姐和小少爷安排好,令小少爷受了委屈,我宁愿受罚,我宁愿拖着我这身子亲手做了补汤给小少爷送过去;二姐姐也别把那么大的罪名都扣在我的头上,我这里有喜,细心调养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敢去冲撞大太太,在背后说大太太的不是?大太太已是进了章家家庙,入了宗谱的,我怎么敢乱嚼舌根子?!那日在东院里的事,丫头婆子小姐老爷都亲眼看到的,二姐姐这样说我,可是让我越发没脸子,我这身子也不要了,我跪去家庙大太太长生牌位前哭去!”
这声调身形,委屈万分,加上燕姨娘那柔弱娇病样儿,真真地令看到的人都觉得她委屈万分,没的让人心疼。
章荣孝在旁边脸色都变了。
知妙抬起头来,只微微地扫了燕姨娘一眼,声音依然不大,却怯生生地对着章荣孝:“父亲,女儿不才,虽然不明就里,但是那日被挪屋子的时候,却在母亲的牌位前,拾到了这个。”
她擎起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各位。。我字数写超了,各位多担待。
不过,戏已开场了。。要知后事如后,且听下回分解。。。
嗷嗷,我知道我快挨揍了。。抱头遁。。。
PS:昨夜大修文到凌晨三点半,经朋友指点,
发现是写错了角度,昨夜连夜调整了。
若有心有闲的亲,希望可以重新再阅。
谢谢各位。
17
17、真相黑白...
知妙交到章荣孝手里的,是一截断掉的香。烧了些许开头,剩下的只有细细的竹篾和土黄|色的香身。
章荣孝拿着这个,略凝了眉,问道:“这又是何故?”
知妙低头,慢慢地说:“女儿那晚被挪屋子,看到嬷嬷们在收拾母亲的牌位香灰,偶然间在落在香鼎里的灰烬里,看到这半截断掉的香。这香可是和那些香灰有些不同,即使是晚夜里,香丝中间竟有些银闪闪的东西,女儿和妹妹觉得好奇,便拾了起来。但女儿年幼,尚不更事,从未见过这香灰中还掺着银粉的,因而觉得好奇,就拿了这香,去问家里的几个嬷嬷和大丫鬟姐姐。”
章荣孝看看那香,又问:“是何?”
知妙略摇了摇头,“几位嬷嬷和姐姐都没有见过,更没说这香火里怎么偏有了这些蜡色的银粉。女儿和妹妹都觉得这是谁向母亲敬好心,夹了银子碎粉在香里,是想对母亲敬敬心。偶然那日挪到西北院子,有位烧火嬷嬷去给我们送以前东院里使的双耳白玉碗,看到这个东西,才说这蜡银粉子应该不是银子碎粉,而是火石粉。”
“火石粉?”
“是。”知妙恭恭敬敬地答,声音又低又乖顺,“嬷嬷说,她们烧火娘都常见这种东西,乃是生火时要常用到火廉和火石,虽火石素时是白粉色的,但经常打火时和火廉子碰撞,掉落下很多碎粉子来,便是这种蜡色的银粉点子。若这些银粉点子掉进火炉膛子去,那可不得了了,一下子就能燃得火花四溅,生生连她们烧火娘都吓得跑出屋子去呢。”
章荣孝一听这话,立时便心里有些分解了什么。
知妙却依然细声地说:“那时秀儿不信,便要拿了燃一燃,看是否烧火嬷嬷说的真是燃起来会火花四溅的,还说拿来当个烟花儿取取乐也好。女儿怕她燃了这个再真的喷出火花星子来,没的伤了眼睛燎了脸,便巴巴地给她抢了来,留给父亲看。父亲可要人点着了,看这东西可是真会喷出火星子来吗?”
知妙这些话,句句温顺,丝毫没有诉谁,骂谁,指桑谁的意思。可是字字尖利,尤其是那最后几句,看意面好像丝毫没有什么破绽,但是即使是不爱管这些内宅事的章荣孝老爷也知道她意为何指。
那日在林氏牌位前燃香喷出火星子来的,除了燕姨娘,还能有谁?
章荣孝拿了那香,转身就去看燕姨娘。手里的香截子还对着燕姨娘,那裹在香杆中间的蜡白色的银粉子,点点可见。
燕姨娘站在那里,眨了眨眼睛。呼吸还不起伏地,只把嘴儿一呶:“哟,火石粉子?怎么敬到大太太牌位前的香竟会是裹了这样东西的?我说那日怎么我执了香居然会喷出那种火星沫子来,差点就溅了我的眼睛。还是大小姐有学问,这读了几年书可就是和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出身的有眼界,也是老爷有远见,给大小姐请了那么好的读书先生,可把大小姐教得实在是聪慧动人。那天我回了屋子里还寻思着是不是哪里冲撞了大太太,大太太对我生了气呢。可巴巴地让我跑到家庙里,给大太太又上了好几次香,拜了好几回呢。这会子让大小姐把这原故给我解了,可也缓了我心头的一桩心事。只是这香一向是从咱家固定的那个香庄里采办过来的,也不知香庄里哪个做事的人手脚不麻利,怎么偏偏在这枝香里就裹上了火石粉子?想是他们做好了香试香的时候,不注意就给沾染上了。老爷放心,我这就差人去知会那香庄,下次再敬了这种香来,就别想再取我们家这头生意了!怜香,快点叫人来,打发了去那香庄知会!”
“哎。”从内宅里赶回来的怜香,立时应了一声就想走。
“回来!”
怜香还没出正花厅的门,后廊门子那里叫了一声,知秀跟周妈妈、蒋妈妈抱着用丝锦缎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知微就走了进来。
知秀看着怜香,冷笑道:“怜香姐姐可别急着走呀,我姐姐还有话说呢。”
怜香被知秀堵住,守着章荣孝的面儿,一个奴婢也不敢顶撞嫡二小姐,只能住了脚步,站在纜乳芟卤摺
知妙回头看知秀来的正好,把这一主二仆全都抓了个正着,不由得微微地动一下唇角,又转回身来低道:“父亲,女儿也原想着是,香庄里的哪位有点疏忽,不小心弄了这么一柱香,是应该打发个人和香庄掌柜说一声,免得他们接下来送来的香,都是这样的质地。但是我和秀儿也有点好奇,便把母亲牌位前的那些香捆子都拿来打开看,竟然发现只有这一枝香是裹了火石粉子的。看来那个做事的人实在是太不小心了,居然只弄了这一枝。也是三太太运气太不好了,那天不小心就捞到了这一枝。”
燕姨娘一听到知妙忽然就指向了她,不由得觉得心惊肉跳,实在摸不清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是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向了自己,章荣孝的目光疑虑,姚姨娘的表情兴灾乐祸,知秀一脸的冷漠,知妙半低着头,低眉顺眼的,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锋芒毕露般。
燕姨娘一看这场面,立时用手帕捂住自己的脸,连连点头:“大小姐实在聪慧过人呢。”
知妙抬起头来,对着燕姨娘的夸奖,竟是那么纯洁动人地笑了一笑。
这一笑,却不知怎么让燕姨娘有点寒气直冒的感觉。
知妙点头:“三太太能掌得了我们这么大的家,实在更是聪慧,还要玲珑八面呢。不过即使再周全的人儿,也总是有倦意的时候,何况三太太还有了父亲的喜脉,这么辛苦的顾着我们这个大家,又怎么能顾得过来?这院子里边边角角的,总有三太太看不到的地方不是?”
燕姨娘被知妙这又夸又赞,先抑后扬的话弄得心头上上下下,忐忑不安。实在是摸不清知妙到底想说什么,又不敢冒然接口,不由得用手帕半捂着自己的嘴,做出那种娇弱之态,却生生地盯着知妙一动不动。
知妙看燕姨娘那滚动的眼珠,微微地勾唇冷笑:“三太太每天忙碌家事,不像我和秀儿,我们这些小女娃无事可做,就在园子里胡乱乱逛;可不巧那天遇到云香姐姐,就逛到她们那里,云香姐姐住的院子可是大大小小的丫鬟姐姐们住的屋子,院子里因着迎春,刚刚翻了土要种些迎春花。我和秀儿见到土就想挖点回我们屋子里捣腾到花盘里也种点子花枝。可不巧就掀出个灰白灰白的土包,一解开包呢,哟,可真是不巧,居然是些和这香里一样的蜡白粉子,还有一些和咱们府上用的香一样的香土粉呢。”
燕姨娘一听这话,立时惊得用手帕子一动:“什么?!大小姐见了那种东西?怎么不打发人来给我看?是哪个私自夹带的,我好处理了那货!”
这还在摆谱子呢!
知妙看着燕姨娘,觉得她甩干自己,把白的描成黑的,把黑的说成与自己无关的本事绝对是天下无双的!但是今天没那么容易过关的,知微生病这几天来,她可是没有关在屋子里只享受嫡小姐的福运的!
知妙浅笑,眼波流转:“这等小事,哪里连去叨扰三太太。我们小姐妹太淘气了,也没个规矩的,看到那蜡粉子,可就不太小心地进了云香姐姐她们的屋子。云香姐姐看我们身上弄得都是些湿灰,说要拿檀香给我们熏干呢,可真是不巧,居然从里柜里取出的香也冒了火星子!哎呀,那盘香可是从怜香姐姐的柜子里取出来的,包香的香纸可还和院子里的粉灰是同一样儿,我和秀儿正奇怪,怜香姐姐可什么时候连裹香、制香这样的手艺都学会了呢!”
众人听知妙的话,顿时都倒抽一口冷气。
燕姨娘惊得立时站起身来,眼珠一瞪:“不可能!大小姐怎么能这么说,这些天来怜香都跟在我身边,怎么可能有时间做什么裹香制香!何况那些粉灰子她一个丫鬟家家怎么会有?大小姐可别这么抬举她了!”
知妙听她的话,眼珠只在眼眶里一转,一个冷冷的眼白就甩给她。
“怜香姐姐这些时候可是累坏了,不仅跟着三太太,可接连两晚都从西角门子出入,一个人深更半夜的可辛苦呢。”
知妙话一说,知秀就立时对外叫:“西门婆子呢?”
有个看门的老婆子马上就从知秀身后的廊下走过来,对着章荣孝等人行礼:“回老爷、太太、小姐们的话,怜香姑娘三日前的亥时一刻出门,三刻回来,都是从我的门子经过的。怜香姑娘还给了我两吊打赏钱,叫我不要说出去。我不敢花这钱,呈给老爷!”
老婆子捧着两吊钱就慌得扑嗵跪下。
知妙和知秀都微微地挑起眉宇,抿住嘴唇。
燕姨娘一看居然有了人证、物证,立时惊得心头扑嗵扑嗵乱跳。一转眼看到章荣孝瞪着她的眼光,立时就回转过身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去,挥手就狠狠地给了怜香一巴掌!
“作死的东西!谁让你拿那种东西进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怜香被燕姨娘一巴掌打在脸上,差点身子一歪都摔倒在地上。那粉白的脸孔上五个手指印都显出来,眼眶里那种泪花泛滥盈盈。
姚姨娘一见,在旁边立时甩着帕子叫起来了:“哟,这算什么,把自己摘这么干净,什么事儿都推给下人?那些个丫头小子们没有主子们的口令,哪个敢那么大胆?!啧啧这金蝉脱壳的。”
燕姨娘已经顾不得理姚姨娘,只是目光凌厉地瞪着怜香,一点也不留情面的样子:“你把那些东西弄进来做什么?你想害死我吗?!”
怜香被打得眼泪都滚下来,捂着脸跪在地上哭:“三太太饶命,奴婢错了,奴婢不该瞒着三太太出去找人弄了那火石粉子,也不该把香火里裹上这粉沫子。奴婢是糊涂了,上次被打了板子,奴婢觉得心里有口气出不来,所以才弄了枝那样的香火杆子,放在大太太牌前,只是想吓吓别人,没想到就被三太太捻香时摸到了,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请三太太老爷惩戒!”
怜香跪在那里,泪如雨下,连连磕头。
燕姨娘指着怜香,那种盛怒盈在脸上,直接就发落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枉我带了你这么久!你跟在我身边三五年了,竟然这么不争气,居然敢做出这种没脸没皮对大太太这样不敬的事情来!来人,把季广寿家的叫来,快把这没脸的东西给我拉出去!先把她关到后苑子里按家训打了,再叫人来把她领到大太太的林外去,罚她在那里日日为大太太守陵,夜夜为大太太磕头捻香,没到三年,不许回来!”
立时就有人应声,直接去叫季广寿家的了。
燕姨娘转过身来,眼泪就要盈进眼眶,看着章荣孝就要下跪:“老爷!都怪妾教导无方,下人们才敢出手做出这样的事情……”
知妙微低着头,在心头冷笑。
这唱、念、做、打功,燕姨娘绝对是练得如火纯青,这么大桩子事,件件具全呢,她居然就能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而且还不及章荣孝开口惩罚,她就自己先下了狠手。而且不过表面看着是大张旗鼓的,但实际上不过是把怜香打几板子,再赶出去守灵,有什么要紧的。这些手段,玩弄得太明显、太小儿科了!知妙自认自己也不是什么宅斗高手,如果不是燕姨娘步步紧逼,先是气死林氏,又害得知妙血流满手,再把她们赶出屋子,活活令知微病沉,她也绝不会耍弄什么现代人的意识来和燕姨娘当面锣对面鼓的。可惜就是这小妾下手太狠毒,逼上梁山还不许人家反击吗?她虽然个性沉慢,又不爱多语,但是至少在理赔中心也做了这么久,那处理复杂客户的本事还是积累了一点的。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以为就可以太极推手,万事大吉了?
知妙又抬起头,对着章荣孝和燕姨娘很是天真般地一笑:“原来怜香姐姐只是想吓吓我们,逗我们玩儿啊,三太太你也不用这么重地处罚怜香姐姐了,反正那香灰子跟过年时候的烟花棒子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权当怜香姐姐帮我们又过了个年节了。这些小事我想母亲也不会在意的,母亲在生时最在意的不过是我们姐俩个下面的小弟,知微年幼,身子又弱,我们姐妹两个和嬷嬷们恨不得把弟弟捧在掌心里疼着含着,要知道弟弟可是母亲和父亲的嫡出子,虽然是幼子,但是身份尊贵,我们就算当姐姐的,也自得为弟弟让道。三太太只要对着我们弟弟好就是了,那些个什么冷屋冻灶的,就让我和秀儿住好了,我们知微还是放回东院暖阁去罢。还有那些冷饭烂菜的,我们反正做女子的也不怕不长个子什么的,凑和吃吃就算肚腹难受也能忍了。只盼着厨子里给我们弟弟些好吃食,让他长得快些好点,我们这些当姐姐的,也就算对得起往生的母亲了。
啊呀,说起这个,弟弟打从挪了屋子就整夜睡冷炕,可是冻了好几日了,好不容易食了墨少爷给的方子,才降了温度,刚刚我们才求了烧火娘给弟弟炖了鱼汤补身子,可巧偏被那花猫给叼了鱼头!父亲,三太太,你看我这不孝无德的姐姐,怎么偏生就在这里抱怨了许久,把那只偷了鱼的猫儿都给忘记了!秀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捉猫?咱们姐俩个吃不进嘴没什么,知微可还病着,万一伤了身,怎么能对得起死去的母亲受苦难把他嫡生出来的辛苦呢!”
知秀一听知妙的话,当然心知肚明,立刻大呼小叫地招呼下边的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小少爷就这口鱼被猫儿抢走了,你们还不抢回来!”
地上那些人被这些话支了,都吓得不敢动。
章荣孝脸色都铁青了。
他不是傻子,大女儿平
17、真相黑白...
时不言不语,这会跑到他的面前来,说了这么些话,句句有话头,字字埋隐情!他是个傻的吗?几乎这些事情什么都不用问,他就全都清楚了!他原料燕姨娘是个温顺良恭的人,又粗读了几个字,总是个明事理的。林氏在世时,她也一向表现恭敬温良,所以才把家事政务,不过改交给她几日。哪里知道他不过去个居州,三日来家里竟闹出这样的乱子!燕姨娘是打怜香也好,是下令也好,他心内哪里没有几分几两!可恨他还那么相信她,觉得她怀着身子疲倦,结果居然把三个没了母亲的孩子逼到那样的地步!诺大的孝府,让嫡少爷睡冰席冷炕;富甲一方的孝府,嫡少爷吃一口鱼,还要从猫的嘴里抢!这话要是传出去,他这个“皇商”的脸要往哪里搁!
立时气得章荣孝的脸都快如包公了。
燕姨娘被知妙这句句紧逼给惊呆了,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知妙这不过八岁小儿的身子里,到底是怀了多少弯弯绕的心思,那一句一句,一条一条,简直是藏了万千个心眼子,你从这里堵了,她的道理又从那里钻出来!燕姨娘立时知道自己绝对是大错特错了,把这三个孩子当作没娘的娃,想怎么捏扁揉圆绝对是大错特错!知秀的勇义,知微的身份,再加上知妙这个不言不语,却腹绯弯弯、一语惊人的大小姐!她本是想悄没声地把她们弄到破园子里受受罪,再在章荣孝回来之前把她们挪回来,知微病也好,她们罪也罢,任凭有千万张嘴,也说不出个不好来,老爷追问起来,她也一推二五干净了!结果却在这小女娃的手里,一切都露了底!
燕姨娘立时眼泪都迸出来,哗哗地往下掉,然后猛然向前一步,扑嗵一声就跪到章荣孝的面前,大哭出声:“老爷……老爷我……我并未做出那样的事……全是底下的那些人,看我有了身子,想胡乱逞威风……”
章荣孝一看到她哭跪在面前,心都被跪得烦了。
他直接把自己的衣袖一甩,有些焦烦地就挥手道:“够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打从今儿起,后宅院里的事你不必管了!你有了身子,就别操那份闲心了!从今儿晚上,你就回你的院子去,罚抄家训三百遍,暂扣三月月钱,吃食用度,各降三成!每日里需三时三刻,定昏反省!你的大丫头怜香,训教不省、一错再错,笞三十板,赶出府去林外守陵;你院子里的人,没有我的口令,谁都不许出门!”
燕姨娘登时便惊了,整个人几乎要瘫软在那里。
知妙站在旁边,看着她泪落雨纷,失望至极的表情,微微地勾了勾嘴角,却又默默地握了握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看倌,痛快焉?!
18
18、挑花妙绣...
东院正房粉饰一新,暖意融融。清日早晨阳光投过来的时候,东墙上爬的一枝迎春花都开了,淡黄|色小小的瓣蕊,嫩嫩的、软软的,在料峭的春风里抖着细细的花骨朵,怯生生但却是那么清新的样儿。
东暖阁里的家私物件都抬了回来,有些不小心打破了、砸碎了、旧了扔掉的物件,又依原样补了新的,暖阁里的大红檀木雕花床都被抬了回来,又重新做了帐子幔子,浅粉淡紫,飘飘渺渺的,甚是好看。知秀和知妙坐在暖阁窗底下的罗汉榻上绣花,知秀一看到母亲的遗物又回到了这间屋子,而且比之前的更华美,更秀丽,不由得就脸上堆笑,越发的清秀俊丽了。
知妙一直捧着绣绷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绣着什么,难得她不再像之前把蒋妈妈气得半死,反而是一直坐了半个时辰都一动不动了。
云香挑帘子捧了只玉白瓷的雕双雀喜登枝的花瓶走进门来,花瓶里Сhā着三枝刚刚绽开的迎春花,花枝撩蔓,花朵绽开,层层累累,坠坠而不可及。
知秀一看到这花,就忍不住拍着手笑:“快拿过来我看。”
云香连忙捧到知秀的面前:“二小姐,这花开得漂亮么?”
“漂亮,当然漂亮。”知秀捞了一枝,在鼻前嗅嗅,细眉瞳目,大家闺秀的清丽,“真香呢。迎春花开了,春天就要来了,是么姐姐?”
知秀回头问知妙。
知妙还低着头在跟手里的绣针绣线作斗争,也没抬头,就短短地“嗯”了一声。
知秀和云香看着她那么认真奋战的表情,都忍不住要笑。这些日府里风平浪静,两位大小姐被教养嬷嬷逼着针工女红,知秀自幼聪慧动人,绣工细织,只需几下点拨,就织绣得像模像样;知妙应是个玲珑窍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蒋嬷嬷教了些许次,都还只是绣得七七八八,大有糊弄之势。
知秀对着云香使使眼色:“云香姐姐还是别打扰姐姐了,她现在可是顾不得这花,她只恨这瓶中的花朵怎么不能飞到她的绣品上,这样可就不用费心巴巴地绣了!”
云香也被知秀说得微微地抿嘴笑:“二小姐可别再笑大小姐了。大小姐知书识字,玲珑慧心,就是这针黹女红不太擅长而已了。我们可别再打扰大小姐,不然等下蒋嬷嬷回来,大小姐又要挨训教了。”
知秀把花瓶还给云香,抿嘴道:“说的是了。姐姐这三日可都已经挨了三回了。”
云香忍着笑就捧着花瓶转身去了。
哼,别以为我没听到,我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知妙拿着细得像头发般的绣针,正在跟手里的绣品奋斗。她实在是摆不平这等东东,都说古代女子要比现代女性享福的多,可是她打从来了这里,福没享到,到是“罪”受了不少。为什么偏偏要让女孩子在出嫁前学什么针织女红呢?就算是嫁人也不用去做绣活吧?难不成将来老公的衣服都要女孩子自己做?还外带靴子、袜子、裤子加绣花?那这些男人还娶什么老婆,干脆她回现代捎台电脑绣花机给他们成不成啊?她一定记得如果回到现代的话,肯定要在围脖上大声疾呼:要穿越的各位亲,记得淘宝捎台随身缝纫机啊!
为了等会蒋嬷嬷回来不会狠K她,知妙低着头,继续跟手里的绣针奋斗。
东正厅的厚紫绒门帘子又被挑开,明香捧着个紫红雕漆鸳鸯花纹的珍宝盒子走了进来,一边走到罗汉榻前,一边开口对知妙说:“大小姐,你看这个盒子成不?”
知妙一听明香来了,立时把手里的绣品一丢。
结果还是没有知秀手快,知秀已经一下子把那盒子抢了过去,上下打量着:“拿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姐姐也要开始存体己钱了吗?这东西可是挡不住人,别到出嫁时伸手一拿却是空的!”
“又乱说。”
知妙放下手里的绣工,把那盒子又抢回来。
要她存什么体己钱?这位古代妹妹是不知道她这个姐姐的“本事”,以前拿来的薪水,除了交一部分给老妈当孝敬钱,其他部分她都拿来买书、买CD,买有关理赔案件的案例文件,有时候也拿去做瑜珈,做美容。她一向认为女人除了外在,还要丰富自己的内涵,腹中有点墨,才不会把你变成外里光鲜的花瓶女。所以她向来是薪水花光的“月光女郎”。
细细地看那雕漆的盒子,盒子如现代的蓝莓曲奇罐子般大小,暗黑色的胎底色,漆相饱满,雕花自然,盒盖上两只巧夺天工般地细尾鸳鸯雕得是精致秀丽,曲线之间填漆饱满,磨平如镜;而两只秀丽鸳鸯的羽翼,又以珠贝螺钿而上,只是拿在手里,就觉得精巧秀致,光彩照人。
这古代真是说好也好,古人的手竟是这样精巧,连小小一个盒子都能做得这么花纹叠出,光彩秀丽,哪像得现代的工艺,就算是要价昂贵的Tiffany、施洛华士奇等等都不过是流水线上下来的机械制品,无论多少人称赞精致美丽,又怎么能和这老工匠手磨笔描,雕刻点金的纯手工的工艺品呢?
知妙把这盒子拿在手里,略一打开盒盖,便有一股木器馨香,扑鼻而来。
“真香呢。”
明香连忙在旁边说:“大小姐,这原是太太拿来放金丝沉香的盒子,这沉香是熏衣裳最名贵的,点燃了一枝熏在屋子里,能三日都袅袅绕梁呢。这盒子被那香熏透了,也有了那沉水香气。”
知妙听到她的话,点点头:“嗯,这最好了。”
她把盒子放在桌上,然后回身从自己身边的绣箩里掀开碎布样,拿出两张折得整齐的纸,还有一只小小的青瓷花瓶,先用墨绿的细绒丝布裹了,认真地摆在那雕漆珍宝盒里,再在上面垫上一层绿丝绒的缎布,然后再把雕了两只鸳鸯的盒盖慢慢地盖上。
知秀坐在知妙对面,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姐姐好有心,不过一只空瓶子两张纸,值得用这种盒子包裹得那么仔细?看这瓶子我到想起来,那天我手心压破了,姐姐拿了这瓷瓶子倒了那么多药在我手心里,那药也奇了,第二天就好了,我还问姐姐来着,这药是谁给的,姐姐现在都没说。如今又把这瓶子细细地装了,莫非……”
“非什么非,还非诚勿扰呢。”知妙突然蹦出一句现代词。
这电影她还没来得及看就穿越了,可惜电影票都买好放在钱包里了,实在是肉痛啊肉痛。
但是盯着这盒子里的青瓷瓶子,她想起那天自己在前院里用只猫儿就把燕姨娘的“好处”都露了,直到章荣孝把燕姨娘禁关,又下令抄写家训三百遍,可是生生让那燕姨娘跌足了苦头,把个从她们身上欺压来的酸苦,都让她自己好好地尝尝。但是当她和知秀、知微两位妈妈回到后院来的时候,明香从前后宅的穿堂里跑过来说,刚刚她在前院后廊上,看到楚大老爷在他们“内战”的时候已经来过了,见院里闹的不可开交,便站在前门子廊下听了一会子。只听了个那晚的个中缘由,又听到章荣孝不再追问那晚的事由,便直接转身,掉头去了。待明香赶过来的时候,楚家那一队送货的队伍,已经出了孝府的大门,穿过颂安街,直接奔外城的西北门去了。
知妙一听到这话,立时就奔到后宅院里最高的那座廊亭子里,透过孝府高高的宅院向西北方向望去。层层叠叠的外城宅院,低矮平顺的民房之外,似乎能看到在那横平竖直的城廓道路上,有一队膏车秣马的车队,已然兜兜转转,向着城外徐徐驶去。她站在高高的廊亭之上,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一夜对她说,若方子无用,第二日清晨可再去寻他的翩翩少年郎,也已经随着车队,幽幽然而去了。
她站在那里,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心头想着原应该向他说声谢谢,没有他开下的方,也许知微那一夜已经凶险异常,难以熬过。但是为了那一日和燕姨娘“大战”,她几乎已经把什么都忘记了。再回过头来,他已然离开。
连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上。
知妙说不上心头有点什么滋味,只觉得这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少年,内里却像是已经二十几岁的成熟大男生,为人处事,自与现代那些男人别有不同。只可惜似乎有缘无份,就这么擦肩而错过了。
所以回了东院,她就想着要把青花瓷瓶和楚墨予开下的方子都好好地保存下来,一是为了倘若以后有缘再见,可以把花瓷瓶还他;二者那方子的确还有用,万一谁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还能拿出来应应急。于是她命明香找个结实点的盒子来,结果明香给捧了这个来。
漂亮是顶漂亮的,把东西放在里面,似乎也非常妥贴。
只不过知秀看着知妙那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姐姐这么仔细,可真是宝贝。莫不是姐姐的哪个心上人……”
“别胡说。”知妙抬起头来,难得地训了知秀一句。
知秀却不怕她,用手执着帕子指着她手里的盒子笑:“难道姐姐没看到,这盒子上分明是鸳鸯啊鸳鸯!”
啊?
知妙低头一看,才顿悟。
知秀已经用手帕子捂着自己的嘴笑得要前仰后合了。
知妙回头瞪一眼明香:“难道库房里就这一个盒子?”
明香躺着也中枪,那表情有点无辜:“盒子到是不少,是大小姐吩咐我要找一个漂亮结实耐用的嘛。我只瞧着这个好,况且刚刚小姐不是还夸漂亮又泛香,这会子又不高兴了……”
明香被瞪得好冤枉,几乎要伸手扭自己的衣带去了。
知妙被人家小女儿扭捏的表情弄得很是无语。难怪云香能做大丫头,明香就只能跟在云香的身后了。这表情,这动作,这神态,唉。
正叹气呢,忽然蒋妈妈就从外边回来了,一进屋门子就喊道:“大小姐,我去了半日,你可绣好了?”
啊,惨了。
知妙一听到蒋嬷嬷的声音,立时惊得把手里的盒子向身后的榻上一藏,立刻拿起绣绷来,做出正在勤奋努力的模样。
蒋妈妈走到罗汉榻前,只低头往知妙的手里一望,“哟”地叫了一声,竟愣住了。
知秀和云香、明香听到蒋妈妈的声音,都好奇地凑过来看。众人一围到那绣绷子面前,都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全都怔住了。大家仔仔细细地对着那绣品看了好一阵子,都面面相觑地交换个目光。
知妙坐在罗汉榻上,端正身形,心底略要发笑,却面上又平淡无波般地:“嬷嬷怎么了,看我绣得不好么?”
蒋妈妈执着这绣绷子,好生端详了好一会子,才转过头来,有点疑虑地问:“大小姐,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绣法?这针法我从没有见过,不似湘绣、不像苏绣,更不是京绣,倒像是京畿绣庄里见过的‘挑花’,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和谁学了这技法?”
挑花?挑什么东东她是不懂,但她绣的哪是什么上等技法,她绣的明明是现代连小学女生都会的十字绣啊!知妙也是被蒋嬷嬷逼急了,那些繁杂排列的绣法实在让她头大,被逼得火烧眉毛才想起来以前闲得无聊在大学里跟隔床女生学的十字绣。虽然她充其量不过是绣过一个手机挂链,但那绣针不过就是交叉十字,可比蒋嬷嬷教的什么错针绣、平针绣、锁丝、盘金要容易得太多了。而且十字绣绣出来也不差,只要照着花样,她绣得还像模像样的不是吗?
知妙在心底喜得眉飞色舞的,脸上的表情却不会露出来,她眨眨眼睛对蒋妈妈:“我没跟谁学啊,嬷嬷不知道,这叫‘十字交叉随意绣’,就是你想怎么绣,就怎么绣,也不用管什么平针乱针锁丝纳丝,你就照着花样,想怎么绣就怎么绣好了。这绣法,意就在‘随意’这二字,绣针也是和你心意相通的,你只要把心中的想法绣出来,那就自然好看了。是不是嬷嬷?”
蒋妈妈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拿着那绣绷子皱眉:“随意绣?随意绣便能绣得好?”
知妙看着老妈妈奇怪的表情,心里的笑都快破功了。连忙伸手把绣品夺回来:“只要能绣得成就是了嘛,是不是嬷嬷?”
知秀和两个大丫头也被姐姐这怪理论弄得一头雾水,只有知妙忍着笑意,又拿起她的绣针,十字交叉乱绣起来。
众人正在这东暖阁里笑闹,忽然有小丫头挑了帘子进门道:
“大小姐、二小姐,老爷叫大管家嬷嬷买来的十二个小丫头送进来了,管家嬷嬷让我来请小姐们,说老爷要让两位大小姐先挑人,剩下的再分到各房各门里去。”
知妙和知秀一听到这话,立时都从罗汉榻上下来,蒋妈妈和周妈妈给她们穿好鞋子,一行人忙到了后宅的前正院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被妙妙的“十字交叉绣”雷到的么,请举手。。。我替妙妙点人头。。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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