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55,嚎叫着泪奔。不容易啊,偶在被砸到满头包的情况下,顶着偶的BLX,勇猛地往前冲!
于是偶决定,如果乃们都少点潜水,偶。。偶今天。。。两更!!!
嗷嗷,求霸王们出水!!
再不出水偶就。。。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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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元归一...
天擦黑的时候,前院里季广寿就忙起来了。
百益堂里又有三车子药草运了进来,季广寿忙着令人收拾库房,找地方码叠药材。章荣孝还在跟三宝斋的大掌柜在西花厅里对帐目,最近临着八月十五了,京里订菜订肉订果食月饼的人家也多了起来,章荣孝也有些来往的客户要交流送往,一连三宝斋里的月饼铺都脱销了,章荣孝正急着和大掌柜对了数目再去进原料补货。
后院里姚姨娘正躺在床上捂着胸口叫“哎哟”,知画在床后头替燕姨娘抚着胸口,知邺远远地立着。
姚姨娘的老子娘站在屋门口,横的竖的骂着:“……你也太软弱了些!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是横竖比不过那上头的,结果怎么连那个都比不过。”
老子娘伸出了个“三”的指头,满面愤慨。
“上次就在人前让人家生生地骂了回来,我已经把脸都丢尽了,这次又让人家挤兑了!把你个姨婆都打成那样,脸肿得不能见人了!给了一两银钱还不够吃药的,你怎么就这么没用,不会在老爷耳边吹吹枕头风,好生也挤兑挤兑人家;凭的再没用,至少替邺哥儿、画姐儿争个一分半文的,下半辈子也不至于再枕着凉风过。这次可好,我在院子里统共就这么一个亲姐儿,结果就被打出去了。你让我这老脸怎么搁,我怎么生出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姚姨娘半躺在床上,捂着胸口一听这话,立时眼泪都要迸下来了,半抬起身子就回道:“您别在这里骂我,什么把我这个东西生出来,我愿意叫你生的?我到情愿投胎到人家贵气父母家里,再不济也生到个当大人的表哥手下,我也没恁地在这里受这些气!您当年把身子卖了,没的志气把自己赎出去,偏生寻了个小厮嫁了,把我生成了家生子,这会子偏怪起我来了?我要是生在别人家,我也是从大门外抬进来的,我也有头有脸了,我能被弄成这样?!你们不知趣,不识体面的,到怪起我来了。凭谁家的是被吃酒赌钱抓到的,人家家都没有,凭什么就抓到我头上了?我没有去骂你们,你们到怪起我来,这是你们给我的气受,还怪我不给你们体面了!你们还要什么体面!”
姚姨娘一说,又气又闷,眼泪都掉下来了。
知画连忙抚着姚姨娘的胸口,劝道:“娘你别生气,这些都是没法子的事,这样吵来吵去也是无趣。”
姚姨娘的老子娘还不罢休,在外头喊道:“早和你说不如把邺哥儿送到原来太太那里去,大太太当时没儿子,继了你这个,对你还会好点儿;你偏生个咬牙切齿的,要自己把哥儿带大,这下大太太那房里遗下了嫡子,下面的那个又生了一个,怀了一个,你这里一儿一女的作什么用?邺哥儿还老实得跟个榆木疙瘩,我看你以后拿什么作称码子!”
姚姨娘这下子哭起来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凭什的我自己的孩子要送给别人,我又不是养不得,送给人家别人也不要,送了到那里受气,你们就好受了?我知道,你们不过是盼着我有头有脸的爬上去,你们就在外头威风了。偏我本就是个没身份的命,拼个姨娘就能怎么的,还不就是在这里混吃等死了。等我死了,你们就干净了!”
“娘!”知画被姚姨娘哭得急了,连忙帮她按着后背。
接着知画就对着屋门口喊过去:“您那里也歇了罢,别在这里气我娘了。原是一家人,何必弄得这么难看。娘也是姨婆子心疼,打成那样赶出去,也原是姨婆子自己作下的错,与娘并不相干。你们在这里逼娘,又有何果?且莫说别院里被打的,主子们恨不得都躲着走,不要沾在身上,您在这里逼娘去和老爷说,这不是让娘惹祸上身吗?您且回家歇息,别再生事了罢。”
老子娘被知画这一番话说,气得不由得火都上来了。一步走进屋里来,气鼓鼓的面容就要教训知画:“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别跟我还端着个小姐架子……”
知画不等她把话说完,立时截断道:“我哪是端,我分明就是小姐!出身从父,我父姓章,自然与你们不同的!您要怎的?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老太太被知画这一句噎死,气得眼睛鼻子都要歪了。
论理知画不过是她的外孙女,但是在她的面前架子到是摆成主子了,知画小时候她原也是抱过的,但是现在居然这样居高临下地训斥她,她心里不懊恼才怪;但知画又的确说的没错,她姓章,父亲是这府里的大老爷,她的确身份不同,就算不是正出的嫡小姐,也是庶出的小姐,在她们这些没身份的老婆子面前,自然还是差得很远的。但总归老子娘气不过,又拿她没耐何,气得眼睛也凸着,腮帮子也鼓着,忿忿地丢下一句:
“白舍米养得了你们这群白眼狼!”
生生地转身就去了。
姚姨娘躺在床上听到,又气得“哎哟哎哟”地乱叫,捂着胸口叫活不成了。知画连忙宽慰她,还对着站在远处的知邺说了一声:
“哥哥怎么总傻站着?快去前院里,看百益堂大掌柜在不在,给娘寻两个宽心脉的药方来。”
知邺老实巴交地在那里站着,听了小妹的话才应了一声:“哎。”
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姚姨娘躺在床上,看着转身去的知邺,又捂着胸口叹道:“唉,画儿,你若是和邺儿换换就好了。他这么个不通理的脾性,怕是以后微哥儿、同哥儿都长起来了,只有受挤兑的份了。”
知画听到姚姨娘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略微抿了抿嘴。
那边院里,阮氏正坐在妆镜前,乐珠和两个大丫头给她梳头打扮。
别以为这么晚了她还要出门,且不知深宅大院里女人最重要的事务是什么?当然是迎接相公夜晚归来啊!这一辈子她们唯一能依靠的可不就是这个男人了,除了拢络住他的心,抓住他的身,她们还能做什么?所以阮氏一到傍晚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等着章荣孝回来。
可惜章荣孝回来的时候总是很少,又似乎对她很没精神,这生生成亲一个月了,竟连房都没有圆。
这可是阮氏横在心头的一根刺,也是她的难言之隐。
任凭在院子里怎么整治别人,怎么威风八面,拿不住那个男人,她就没有根基,总有一天风吹树倒,也只是这男人的一句话。更何况,现在各房各院都有了孩子,燕姨娘这边又要添生,她居然连房都没有圆,若传出去,绝对要被那几房笑死了。
孟嬷嬷走进来看阮氏又梳理得溜光水滑的,连忙上前帮她整整衣装,问道:“老爷还没回来吃饭?”
阮氏摇摇头。
“刚刚前头小僮来报,说在前院里跟三宝斋大掌柜对帐目。”
“哟,那今儿怕又是要晚回了罢?”孟嬷嬷虽然还不清楚她们的状况,但也约莫着觉得不对,“这个月,老爷和你……可好?”
孟嬷嬷问出这话,阮氏立时一挥手,对乐珠她们道:“你们先出去。”
乐珠跟两个大丫头一听,止了手退出去。
孟嬷嬷继续帮阮氏系腰带,整衣领。
阮氏只把孟嬷嬷的手一捉,道:“嬷嬷,我正为这个事发愁。这屋里若是添不了一子半女的,怕……”
孟嬷嬷一听这话,立时就唬得一惊:“这么说,小姐你和老爷还……”
阮氏挥手把孟嬷嬷的嘴一捂。
待孟嬷嬷的脸色平下来,她才慢慢问道:“嬷嬷自然比我有见识的,这种事,可有什么办法……”
孟嬷嬷也为难了,她细想了想,道:“唉,小姐,这事我只见过男人动粗的,还真没见过女人有什么法子。总好不过弄几个人把他五花大绑了扔上床去。况这又是老爷……”
孟嬷嬷又想了好想,眼珠乱转,对阮氏摆了摆手。
阮氏连忙凑过耳朵来。
孟嬷嬷低到阮氏耳根边,低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只听得阮氏的脸孔略红,飞上了一抹红云来。
说完之后,阮氏只把孟嬷嬷的手一捏,道:“那这事,嬷嬷就去办罢。刚刚她们才传过话来说,前院正在码放药材呢。嬷嬷你去看看,可有那种之物。”
孟嬷嬷一听,眉开眼笑了。
“好,我这就去。”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来,“我的小姐,你就等好罢。”
一句话说得阮氏脸色飞红,站在那里,盛妆打扮,萤萤纱烛光下,到也有三分动人了。
说来也巧,夜幕下,除了这两个前往前院药库所去的人,还有一人。
你道是谁?
原来正是嫡房的嫡长女章知妙。
因知妙和知秀在房里说了些许话,越说这些时日,秋风见起,感了风寒的人越发多了。知妙提起治风寒尚要对症,风寒和风热之症要用不同的药方。一说起这个,知妙到想起那个珍宝盒里放着的药材方子,那是楚墨予在离去之前,给她留下的方子。
知妙回头一想,时光如梭,她竟然和楚墨予一别,足足七八月有余了。又想起他那时和她提起,下次再来再带些医书来给她看。
知秀看到知妙正在翻弄那方子,不由得说:“姐姐,刚我从前院儿回来,正看到季管家指挥那些小子们在往药库里放药材,百益堂的三掌柜似乎也在那里,姐姐要喜欢看方子什么的,不如去问问三掌柜,好像他们码药材的时候,也会弄很多方子来进家里。”
“真的吗?”知妙一听这话,眼光一亮。但立时又垂下来,“这……好像也不太好罢,本来嬷嬷不是说我们不应该擅出二门,擅见外客。”
“三掌柜不算外人啊,我们出生时,因着母亲身子弱,父亲还把他们请在现场呢。”知秀忽然这样说,“不然你去前厅先见父亲,问了父亲再去见三掌柜,就算跟着熟悉下那些药材药库也好。”
知妙略想了想。
现今府里的事态和半年前是不太同了,那时候燕姨娘掌家,父亲去了居州,她才偷偷摸摸地跑去药库里拿药,但现在阮氏掌家,虽然还有宵禁的令子,但却没有那么严格了,况且章荣孝对她们最近也是体贴有加,她若是趁着家里药库入货的时候过去看上一看,也应该并不过份。
因而知妙想了想,带了清歌往前宅来,想先请章荣孝的示下,再去药库那边。
结果才出了二门,穿过了窄弄堂。清歌忽然就从旁边拉知妙的衣角。
知妙一愣:“怎么了?”
“小姐别说话。”清歌一手就拉住知妙,立时往弄堂里的一个角门子檐下就是一躲。
知妙也是个机灵的,被清歌一拉,她也不开口了。
两个年龄也不算太大的小姑娘躲在漆黑的黑暗里,一个个子不太高,穿了褚色大褂衫在黑暗里都看不太清楚身影的老嬷嬷急匆匆地就往弄堂这边走。两个小姑娘也不敢吭声,吓得立时摒息,整个人都贴在那黑黑的角门上,差点恨不得自己变成两张门神挂到门扇上去。
还好,这个老嬷嬷行得无比匆忙,一边跑一边回头,竟然从她们两个面前经过也没有发现她们。
知妙和清歌才刚长出了一口气,就听到弄堂那头有个人问道:“孟嬷嬷,你这是去了哪?”
那个嬷嬷顿时一惊,立时后退一步,好像从袖筒里马上露出个什么东西,身子一矮就往弄堂角子里一摆,然后直起身来,一边叹气一边说:“哎哟,你看我这个记性,晌午的时候打从这里经过,结果把个金溜子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你说我这不是心急么,这黑灯瞎火地又来摸一趟……”
“金溜子?真的丢了么?我也帮嬷嬷找罢。”
“哎,不用,不用这堂里我已经找过了,我再去那边堂找。”
“那我也帮嬷嬷?”
“……哎……那好……那好……”
两个黑影从弄堂口走过去。
知妙和清歌从角门子那里走出来。
清歌问知妙:“小姐,你看到了罢?她摆了什么东西?”
知妙点点头:“我也看到了。可是不知是什么……”
“要不,咱们看看去?”清歌小心地问。
知妙想了想,点点头。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到弄堂角落里,知妙小心翼翼地一弯下腰去,竟然发现孟嬷嬷放在角落里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到是个蓝玉色的细颈大肚瓶。瓶子挺干干净净的,塞了红绸包的软木塞。
知妙低头一捞,拿起那瓶子。
清歌有点奇怪:“小姐,这是个什么东西?”
知妙皱了皱眉:“或许,是什么吃喝的东西?前儿主母禁酒,或许她们正背地里想要藏些酒吃……”
“不对吧。”清歌扭着自己的辫子,“好像孟嬷嬷就是新太太的教养嬷嬷啊,不可能新太太刚下了令,她第一个反对的。这里面定有些古怪。小姐你打开看看?”
知妙想了下,也点了点头,伸手拔开了那软木塞。
塞子一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立时就传了出来。有点腥,有点冲,还粘腻腻的感觉。这是什么东西?闻起来不像汤,自然也不像水,摇晃起来,瓶子里也没有声息。
知妙闻了一下,立刻向后猛撤了一下。
清歌只问:“小姐,里面是什么?”
知妙摇摇头,“我也不知。”
这里主仆两个人正在发愣,忽然有人在身后嗡声嗡气地一开口:“长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知妙和清歌一听这话,立时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长瓶子都差点要摔在地上。
慌得连忙回过头去看,原来身后那个黑影子却是个子不太高,长得很墩实,又走路无声无息,还穿了一件墨
30、三元归一...
蓝长衫的知邺,很木木地站在她们两个身后。脸上的表情很是生硬,眼神还直勾勾地,半夜里跟出来乱晃的榆木疙瘩一样,很是生生地把知妙和清歌吓了一大跳。
待知妙和清歌终于看清是知邺之后,两个人吓得捂胸喘息道:“原来是你啊。你怎么一点声音也不出,生生把人给吓死。”
知邺站在那里,憨厚墩实,很是嗡里嗡气地说:“长姐为什么害怕?你们做什么事会害怕?古人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长姐总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罢。”
知妙其实和知邺见面的时间很少,但是也算是略有几次薄面;从相见来看,她知道这个庶长子弟弟很是憨厚老实,什么巧话不会说,什么巧事不会做,也不会撒谎,不会讨乖,比他那个妹妹知画,娘亲姚姨娘,可是有天壤之别般。
知妙一向觉得他实在很墩实,脑子又不转弯,怎么可能在嫡长姐的面前说出这种话来的。她只皱了皱眉:“我们哪里做什么亏心事,不过是捡了个盛水的瓶子。”
“盛水的瓶子?”知邺看到知妙手里的那个长颈瓶,不知道哪里就生出一句话:“哎,正好我跑了这些路,好渴。长姐给了我喝罢。”
知邺向来心肠直,说话也快,居然一说完就立时伸手从知妙的手里抢过那瓶子,也不眨眼,咕噜一口就朝着自己的嘴里灌下去!
“哎……别……”
知妙还想喊他,但是已经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到做到!两更来鸟!
偶这么爽快,大家好意思不爽快么?
大家爽快了,偶也就跟着继续爽快!来吧来吧!尽情地来吧!
PS:提醒盗文君,您手脚稍慢点,给原作者条活路,别把作者逼死了,那别说双更三更
怕连一更也没了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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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花烛果奔...
过了三刻,孟嬷嬷回来寻那只长颈瓶。
但是黑暗的弄堂里,她却怎么寻都寻不到了。这会子孟嬷嬷可真是杯具了,提着裙子跟真丢了金溜子一样,趴在地上眼对眼地找,还是看不到。
孟嬷嬷暗道:“我明明就摆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难不成那东西还能生了翅膀飞了不成?哟,可别是被什么人拿去了,要是被别人拿走了,不小心吃了喝了……哎哟,可了不得!”
孟嬷嬷急得都快火烧火燎了,又一路顺着弄堂直找回去。
可是折腾了足足要大半夜。
这边厢知妙已经领着清歌回来了。
知秀还在灯烛下描红,一看到知妙回来了,放下笔道:“姐姐回来了?可请问到三掌柜,拿到什么药书没?”
知妙没有立刻回答,却只是摇了摇头。
走到屋中央的圆桌边,拿了一只茶盏,倒了些温茶水就抿着嘴慢慢地往下喝。
知秀看着知妙的表情,可有些奇怪。
后头清歌又走进来,知秀问她:“你们怎么了,姐姐怎么也不回我?看这表情,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清歌看着知秀,又看看知妙,她脸上的表情到是和知妙很不同,一脸的尴尬的样子,把知妙的斗篷收起来,一边叠一边回头道:“二小姐你就别问了罢。”
“咦,你们这到是奇了,出去一趟回来到都不和我说。那下次我就不给你们支主意了,再想问我什么,也不能够了!”知秀把手里的描红纸一收,就要往西阁去。
清歌忙着来拉知秀的手:“哎,二小姐,可别这样。不是我们不说,实在是……”
知秀眨眨眼睛。
东跨院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高呼低喝,好像有两个小丫鬟,一个大丫头正在门外一边跑一边狂喊:“邺哥儿,别跑,快停下!快别跑了!”
“少爷,您且停停!”
“少爷,您要是跑,也得穿上外服啊!这穿着里衣……”
“少爷……停……停下啊!”
呼呼呼——
几个人影子跟夜晚的旋风一样,从东跨院的门口急速地旋过。吓得守门的老婆子立时快把院门掩上。
远远地,还传来知邺低沉地吼声:“别管我!我要跑步!我不要穿衣服,我热!”
咚咚咚——
那大脚丫子砸在泥土地上,重重地作响。
知秀这下子可瞪大了眼睛,“这可奇了,怎么知邺这大半夜地跑起步来了?”
清歌脸白,转回身子往柜子里掖衣服。
知妙坐在桌前呷着茶水,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的,眉宇里盈盈淡淡的笑意,但却又不开口,只是那么浅浅地笑着。害得知秀越看越不明就里,直接杀到她身边去,先是依着头叫姐姐,再后来还不肯说,直接下手呵她痒了。
知妙被知秀呵得都滚到罗汉榻上去了,却还是抿着嘴儿不肯说。
实在是不是她不想告诉知秀,就是因为知秀太小,这事儿也说不得啊。况还是孟嬷嬷挟带出来的,要是让下头的人知道,还不都笑歪了嘴。
你道那瓶儿里装得是什么?
知邺一仰脖子的时候,知妙就看到了。原来那瓶儿靠下的地方,贴了一片红纸,纸上用黑墨笔写了两个字——鹿血。
鹿血是什么东西呢?可不就是那活蹦乱跳的梅花鹿、马鹿的新鲜血液,这鹿血在药书上记载,向来是大补虚损,益精健血的良药,食之可解痘毒、药毒、改善体质,延缓衰老,抗疲劳,及促进X功能之强效。
虽然知妙是当年在翻看什么清代雍正大帝田间野史时看到过一篇,说雍正帝因在木兰摄围,射中一只野鹿,当时饥渴难耐,下人便放了鹿血以给雍正帝服用,帝食之,结果全身燥热,因而在田野间遇到一村妇,就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把她“就地正法”了,因而知妙才知道这鹿血对男人的“强用”;但清歌是年纪略大,算是早知人事的,又看到那瓶上的字迹,主仆两人心知肚明,因而见知邺一口喝了那鹿血,也不管知邺小弟露牙一笑,一副“吸血王子”的骇人表情,直接二话不说,两个人丢了那瓶儿,转身就跑。
这还没跑到家呢,外头知邺就已经闹起来了。才小小的年纪,虽然喝的不过三两口,但是热血攻头,全身沸腾,小男儿又不会如大男人般找地“清爽”,只一昧的狂跑热颠,生生地要把身上的精力全都发散出去。这折腾得姚姨娘院儿里的几个大小丫鬟都跟着狂奔出来,大呼小喝,却跟不上知邺火火生风的步伐,生生累得快要半死。
知妙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用知秀呵痒,就闷笑得在床铺上打滚了。
知秀恨得在知妙的腰上很掐了一把,差点没把知妙又疼又痒得叫出声来。
这东院里可又是笑声盈盈,直折腾了半夜才睡去。
不过可别忘了,有人还睡不着。
阮氏还在新房正屋里等着呢。
虽没有如入门那一天全身大妆,但也是打扮得精致,郑重其事地坐在红纱烛下,一直等到深夜都没有入睡。
且等了许久,孟嬷嬷才匆匆而来,手里捧着一只酒壶,往摆了好久的酒席桌上一放,就急急地说:“小姐,快,我刚刚从前头回来,看到老爷刚进了中门,正往家里走。不知道中间会不会又拐个弯,往哪个院儿里去呢。小姐快去把老爷截来。”
阮氏一听这话,立时起身,带了几个丫头,急匆匆地赶到中门后章荣孝必经的小径上去。
刚到那里,正好章荣孝身边几个打着灯笼的婆子,引着他走过来。阮氏一看到他,就立时一跪,道:“老爷辛苦了。”
章荣孝抬头一看,却是阮氏。
他怔了一怔,莫没想到阮氏今晚上会迎到这里来。自从成亲之后,他尚没有正眼看过阮氏一眼,虽然在新婚之夜,他喝得薄醉,软软看到她不过手脚粗笨,面貌不丑却也显不上多么精致;况就算是盛妆华服,肌肤微黑,脸色又黄,任哪个男人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兴趣的。只不过是上头赐的婚,他没有理由推脱。再加上他心下还存了些别的心思,一是觉得嫡房无依靠,三个孩子若是能得了她疼爱,也算是美事一桩;但是得继母疼爱,必要继母无子女,不然继生的哪有亲生的好;二则燕姨娘那里即将临盆,他本觉得子女无谓,只要呣子平安即可,况现在府里混乱一团的,也不必再添几个孩子来加乱。因而他虽然继室新婚,却每日里装醉贪睡,还未和阮氏圆房。今儿夜里他打算到大书房翻一下帐册,就在那里睡下了,谁知道阮氏竟迎到这里来了。
章荣孝略抬了抬手:“起来罢。这深昏黑夜的,你怎么还没入睡,到迎到这里来了?”
阮氏恭敬地答:“老爷还没有休息,我又怎么能私自入眠?我知道老爷这些日子逢到节庆,十分辛苦,特别备了酒席,等老爷回房。”
章荣孝停了一下,略想了想:“今还是得了,我且在前厅和大掌柜吃了些,也就算了。”
他转身想走,阮氏又挡在前面。
“前厅厨上,不过是粗茶淡饭,哪里有后厨上刚刚入门来的那些嬷嬷们做得精细。嬷嬷都是我一个个挑出来的,手艺也是大厨手把手教出来的,自与那些不同。老爷辛苦这半日,理当多进善补,才不会亏空了身体。”
章荣孝被她这些说词,略停在那里。
阮氏立刻又进道:“况这些时日,老爷日日辛劳,我自进得门来,也未曾与老爷好好地把酒言欢,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半日,若老爷今晚还要忙碌,那妾身只好回房再相等待。”
阮氏这就要转身离去。
章荣孝听她的话,说“自从进门来也未和他细说过话”,他心里明白,也觉得对她不起,又听她说要继续等,再转身而去,心头或也有些不忍,只能说:“且等等。”
阮氏转回身来。
章荣孝只道:“好罢,今晚我且住了那些杂事,与你回去说说话。”
阮氏一听这话,立时乐了,上前来就扶住章荣孝的手,满面红光:“多谢老爷恩典!”
章荣孝听她的话,没有多说,只被她扶了,就一同走回去。
阮氏进了门,可是尽心尽力地就扶章荣孝坐下,又把酒桌上倒扣保温的碗都令乐珠她们拿开,一桌子还没有散去热气的酒席立时就腾腾地扑面而来,乐珠她们又知理知事地走出门去,就把房门轻轻地一带。
阮氏在红纱烛灯下,尽展欢颜,对章荣孝亦步亦趋,先是扶着他在椅上坐下,又送茶送筷,然后热络络地拿了酒壶斟了一杯很浓醇的酒,奉到章荣孝的面前,很敬心地说:“老爷辛苦了。这一杯薄酒,就算妾身进门来,敬老爷的心。”
章荣孝听到这话,微微地抿一下唇。
阮氏继而说道:“我入得门来,老爷日理万机,我自知为妻室的,不能为老爷添烦忧乱,只能尽心尽力为老爷料理后宅,令老爷无后顾之忧便是我的上功了。”
章荣孝想起他在前院也听说的阮氏整治那些嬷嬷的事,虽然比他料想得要强悍了许多,但他知道后宅这些人越来越有无法无天的样儿,他又是男人,不愿意管这些破事,现在多了个阮氏,替他收拾整理下也好。
他不由得说道:“你辛苦了。”
阮氏一听章荣孝夸她,立时喜不自禁:“老爷谬赞了,我不过是尽我的本份。我即进了这个门,做了这个家的主母,自当尽这个家的家事,做这个家的本份。我不仅会为老爷料理好后宅家事,也会疼爱子女,这是家里没有了高堂,若还有,我自然也是要端茶奉水,常进孝心的。”
章荣孝一直最担忧的,便是几个没了母亲的孩子,一听她这话,心头也是一暖,问道:“你且见过那几个孩子?”
阮氏笑道:“那是自然。前几日妙儿还来我这里陪我吃过早饭。那个孩子生得好,模样漂亮,个性沉稳,又是个聪明的,可真真是个好孩子。”
章荣孝听她和知妙吃过饭,心头的温软更放了几分,薄笑道:“你果真是辛苦了,能对那几个孩子尽心,我也算是放心了。”
阮氏一听这话,知道章荣孝的心思已经活泛了,立时说:“老爷大可不必担忧。我这房下还没有孩子,就算是有了,那几个孩子无依无靠的,我就算要对得起姐姐,也断不可能不疼爱她们。倘就是我膝下有了孩子,那也是嫡房正室的长姐嫡子,我又哪里有得不疼爱的道理。老爷且把这心放在腹中,只要好好地料理你的外务,就一切安好了。我不求老爷对我多么宠爱,只需得时长时短,进来看看也就是了。”
阮氏伸手,把章荣孝手里的酒杯一推。
章荣孝被她说得心软,酒杯到唇,只是微微地一触,便一口饮了下去。
饮去才觉得有些异味,低头道:“这是……”
阮氏脸面有些微羞:“酒中兑送了些鹿血,因着听说老爷这些时日辛劳,只给老爷进补进补。”
章荣孝向来处理药材之物,他又岂会不懂这鹿血功效?只一喝下去,便觉得充了血一般,微微地一烫。又低头看阮氏,面带含羞,盛妆打扮,那个中因由,傻子也会懂了。
章荣孝心头略动,正想起身:“我今晚还是……”
阮氏只把章荣孝的手一按,盈盈道:“我自从进了门,还不曾侍奉过老爷,虽然今晚是豁出了脸,但也只不过是心里有话想对老爷诉诉。打从进了这门,我自知就是这府里的人了,从小我娘亲就教过我,女人一辈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这辈子不过父亲是教养,夫君是天地。我自出了阁,一直想着,将来的夫君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尽心竭力地侍奉,断不会有二言。只是我家里从小遭了故,父母扔下我死得早,我寄居在表亲廊下,表哥表嫂表舅母虽然待我还好,但我在那里步步小心,句句谨慎;时年前表兄遭贬,家中困难,虽然表嫂不道什么,但我自知自己不过是个吃闲饭的,少不得和家里的丫环婆子们一起,做些针工刺绣、粗重活计换几个钱使。那时表嫂还给我脸色看,但我自知吃穿用度人家的,还要表哥维护,做些活计,受些气自是应当的。我只盼着他日我嫁得夫君,夫妻两人和和美美,无论是贫苦清脊,只要两人相敬如宾,即使再苦的日子,我也甘美了。”
阮氏说着说着,眼眶一热,竟泪珠儿都盈了起来。
章荣孝看她的样子,心头也是微微地一软,忍不住伸手握了她一握。
阮氏抓住章荣孝的手,又再进一杯鹿血酒,道:“哪知我还有这样的造化,进了老爷的门,无论这家府大业大,还是什么金银满山,我都不在意,我在乎的,只是老爷。我只望着老爷的心。老爷若宠爱我,我便是得了天地;老爷若冷淡我,我即使穿金戴银,也不过是一个躯壳。我的心里只装着老爷一个人,在这后院里是生是死,也不过只看着老爷了。老爷……”
阮氏一边说,一边眼泪都流下来,只往地上一跪,扑伏到他的膝上。
章荣孝至此,心已经完全被说活络了。
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男人心里是没有大男子主义的,即使是古人,也不例外。或许古人更会逞大男人威风,觉得自己后宅几百,女人们为自己斗来斗去,自己才风光。又听得阮氏这样的软语温存,说什么心里只想着你,是生是死都看着老爷了,这样把生死都交在自己手里的女人,又怎么不让他觉得自己威风凛凛,倏然高大?这阮氏太会满足男人的虚荣感了,即使坚定如章荣孝,竟也被他说得心头麻软,招架不得。
又见她扑到自己的膝头,红纱烛下,泪光盈盈,虽然没有
31、花烛果奔...
郡王妃那般的美貌迷人,但体态微丰,表情真挚,又哭又跪,直弄得男人心头麻软,拒绝不得。
章荣孝更因食了那三四杯鹿血酒,只觉得全身燥热,心头如鹿撞。
他只拉住阮氏的手:“你且不用这样。你进了我的门,做了我的人,我自会一辈子善待你,与你好。别说吃穿用度,我作男人自会让你受用不尽。只是这家里人杂事多,你且还要辛苦了。”
“我为老爷,鞠躬尽粹也甘愿。只要老爷心里还时常念着我……”阮氏见解时机已经成熟了,就顺手拉了章荣孝的手,从那座椅上拉起身来,自己软软的身子往他的怀里一靠。
章荣孝向后退了两步。
阮氏的身子就势一歪,两个人就倒在内室的雕花大床上。
阮氏只在章荣孝的身上轻道:“就让我做了老爷真正的人罢。”
章荣孝只觉得心头一麻。
女人馨香,软玉温存,肌肤微丰的阮氏,更是滑嫩非常。这一触一碰,吐气幽兰一般,软得直叫男人心头化成水,香得又让男人肌肉绷紧。
他只把手往她的肩头一握。
阮氏却抓住他手,向下一拉……
红绡帐落。
红烛微垂。
洞房一刻值千金,即使晚了几夜,也是侬语温存。
只是在这样的静谥时分,忽然间从院子外头,有个黑影子如旋风一般,呼地刮过。
身后跟着一个已经跑得快要瘫软的大丫头,抖着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少……邺少爷……求……求求你饶了我们吧……停……停下!我们……再……再跑不动了!邺少爷!”
呼——
“知邺旋风”如秋天扫落叶般,足足刮了一整夜。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你们也不虎摸偶,好吧,今天摆个寂寞果果的姿势给你们看——
32
正文32、中秋月劫
接连几天,阮氏都春风满面的,对待下人也宽厚些,大家来请安问事的,也感觉到新主母的温厚。有好事的就在底下猜应该是主母和老爷这些时日很和美,主母也只抖了那一次威风,就没再对大家下狠手,大家也就有几天好日子过。
燕姨娘这边快临盆了,接连几天请安,阮氏都宽待她:“你且不必再来了,仔细养着才是。”
燕姨娘却一本恭敬地回说:“虽然身子越发沉重,但礼数依然要尊重的。”
知妙觉得经了那一事之后,燕姨娘仿佛变了一个人般,或真是腹中孩子令燕姨娘多了些母性?但知同也是她怀里出来的,她怎么生了知同还是那么凌厉呢?以前老妈说“改天改地改不了本性”,又说“知人知面难知心”,因而就算燕姨娘好像改了许多,知妙也不过是对她还留着一个心眼儿。
到是姚姨娘这两天总来得晚,阮氏问起,姚姨娘没个好气儿地答:“我们邺儿不知道那天犯了什么疯病,也不穿外衣疯跑了一夜,到隔日早晨才停下,生生就给个累倒了,这边学都没有去上,睡了三天了,还没歇过来呢。”
清歌站在知妙身后,差点扑哧一声就笑出来。
知妙立时背过手去就捏她的手。
清歌吓得连忙不敢再笑了。
知妙只抿着嘴,也看不出笑,也看不出不笑,就是那么盈盈地,两个主仆心知肚明的样儿。
好在阮氏最近心情很好,还对姚姨娘说:“多多照顾。”
姚姨娘谢了,大家各自散去。
知秀还缠着知妙问知邺这是为什么,知妙可就是不肯说。把知秀给郁闷的。
眨眼间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一天早上起来,整个府里便是喜气洋洋的,下人们忙着张灯结彩,主子们忙着打点朔望,到只有孩子们是闲的,小丫鬟们大早晨起来便给她们换了上新的新衣,外头套了新锦缎子的斗篷,头上也Сhā了新绒花,挤在院子里踢毽子斗草,到是十分有趣。
知妙和知秀正在这里玩,知微在旁边摇摇摆摆地跑来跑去,虽然步子还不稳,但是看到两个姐姐玩得开心,他的小嘴里也不清不楚地叫着:“姐……姐……”这样的字眼儿,还帮姐姐们捡毽子,摇摇晃晃的几欲摔倒,唬得周妈妈连忙把他抱起来揣到怀里。
这边正闹着,阮氏房里的小丫头来叫:“大小姐、二小姐,东府里的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和小少爷们都来了,太太请大小姐、二小姐和小少爷快过去见客呢。”
知妙和知秀听了这话,连忙放了毽子,急急地就往正厅里来。
走过来的时候,曾老太太领着一群儿孙们正进门,知秀虽然是最讨这个姑祖母喜欢的,但因着有表叔、表婶在场,也不敢造次,两行人都站在廊下,看着曾家的人一个个地走进后宅正堂里去。知妙和知秀站在廊边,这才第一次看清曾府里的人。
先行的,自然是盛装华服的曾老太太,身边一并三四个丫头扶着;再后面是曾荣忠老爷,再往后是曾老爷的正妻秦氏,身边跟了两个丫头;秦氏旁边走着一个年纪看起来不小,却依然没有盘头的小姐,穿了湘妃色的锦缎子长褂,下头是樱草黄的百叠郁金裙,梳着百花分肖髻,发髻上Сhā了两排细金丝盘累的发针,针上缀有红、蓝两色宝石,又在脑后的束发上系了小缨络,十几缕金丝,垂在发梢后。
知妙到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看她的身姿行动,虽不若杨柳扶风,但行动风流,自有一番贵家小姐的风范。
再往后是曾家的几个孩子,一个略大的男孩子,应是已过幼学,将要束发;穿得很是周正,面无表情,如若他的父亲;他身后是个形容尚小的幼子,一脸的稚嫩,像是不过四五岁;再之后是一个个子高挑的小女孩,应该比知妙略大,十一二岁的样子,脸色高傲,比得前面那位贵家小姐,也有了三分气度。再后面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都穿着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样的头,最让人觉得可喜的是,居然长相也一模一样!看来应是一对双胞胎没错。最后跟着的是几个丫头婆子,到是没有再像知微一样抱在怀里的孩子。
知妙眼看着这一队人纵贯而入,她却觉得有点奇怪,仿佛这些人里面,应该是少了点什么似的。她不由得回头去寻。
知秀问她:“姐姐怎了?”
知妙问:“秀儿,曾家,就这些人吗?”
“是啊。好像是的。”知秀点点头,又踮起脚来看一下,又回头:“好像也不对,像是差了……”
知妙正左右看看,回身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个十四五的丫头,扶着一个好像很弱气的男孩子从最后面走过来。一面走,那男孩子还略喘,小丫头扶着他的手臂,问:“少爷,要不要歇息片刻?又或者吃口子药压一压罢。”
身后还有个小丫头,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连忙把手里捧着的一只青玉瓶子捧上。
这男孩子只一挥手,“不用。眼看就到了,不过吃盏茶,那血性子气就下去了。”
知妙一听这话,心头才想,是了。
可不就是少了这个家伙吗?
装病、装弱、装让人怜爱的曾家少爷,和她见面不过两次,两次都和她结了“梁子”的齐越少爷?她正想着这人群里好像是少了什么人,原来少的人,不过是他。
知秀也看到了,立时说:“这可不就是嘛,曾家的二少爷,曾齐越。养在姑母身边的那一个,说是先天不足,落地就带着病根儿,生身母亲更是可怜,打从他落地还没睁眼,人就去了。因而也没人再提起他的母亲,只说他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
知妙和他见了两面,但竟没听过他的身世,这次听知秀说了,只是心下暗记。但想了想,又问:“如此,他是个庶出的?”
知秀一听知妙问这话,眼珠子倒滚了一滚,似笑非笑的:“他们家要说起这个来,也是烂摊子一堆事儿。他算是个庶出,但又和庶出不同,到是个怪异的。”
知妙有些奇怪,嫡出便嫡出,庶出便庶出,怎生的又是个“怪异”的。
这话还没有说出来,曾齐越正扶着小丫头走过来。那脸上形容表情,还有三分病弱,但微微撇过来的眼神,却又在看到她的半刻,倾流出很不一样味道的神彩。竟是一边走,一边直直地盯着她,目光里半分挑衅,半分讥笑。
知妙看了他两眼,本来有些不服气,想要再瞪回去的,却又觉得知秀、嬷嬷们在身边,不能那样针尖对麦芒的,因而又把眼帘垂了下来。
这时曾齐越已经跟丫鬟进了正厅门。
阮氏也打发人叫她们进来。
大家都跟着进了正厅。
阮氏正在厅上,大礼拜曾老太太和曾大老爷夫妻。口中称:“本该进门后即到府中探望老太太及大哥哥嫂子,但府里事杂,一时脱不了身,竟怠慢了上亲,还望恕罪。”
曾老太太坐在上面,低头向下面的阮氏看了一眼。
脸色漆黄,容貌又不美,身形微丰,然礼数周全,又像是个聪明的;虽然心下也有点意思,却不会表在脸上,只是略挥了挥手:“起来罢。你们府上的事,我也是知道的。难为你这些日子辛苦了。”
“谢姑母体谅。”阮氏这才站起身来。又道:“时而今儿刚遇中秋之节,逢团圆之时,姑母与大哥哥嫂子即来这里,便安心吃酒玩乐,我且叫了戏班子扎台唱戏;待到月满之时,全家行朔望之礼,团圆和乐,岂不美事?”
秦氏听到阮氏的话,到是一步走到她的身边来,表妯娌亲亲热热的把手一挽:“难为你安排得周全,今儿我们就在这里叨扰,我也就省了许多事,多谢了。”
阮氏被秦氏挽了手,也回笑道:“嫂子哪里话。”
待回头看时,却只见曾老太太笑容不变,纹路却是渐淡;而坐在旁边那位贵家千金,却甚至微微地抬起脸来,很是不屑般地眼眸望天,表情十分的高傲。
这时曾老太太才道:“你原不认识她,她是我嫡生的二女儿荣琳。前些日子得了场大病,这才归整好了,所以我让她今儿出来陪我散散心。”
阮氏这才明白,立时过去又跟曾荣琳见礼。曾荣琳形才高傲,但礼数还有,只不过对阮氏福了福便罢。
阮氏素日里也听人说过,东府里的情形很是不太一样。曾老太太嫁入曾家十载,总共添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曾荣敏,自及笄之时便已经出了阁,二女儿很是年幼,姐俩个几乎相差了七八岁,到姐姐做了王妃,二女儿还没有出阁。这直到曾老爷四十岁上下,府上还没有添丁,便又聘了一房侧室,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孩,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儿子便是曾老爷去世后袭了官爵的曾老爷,女儿不及长大便夭亡了。因着出身,庶子还好,只从父不从母,家中又他一个独子,所以虽然庶出,但袭了爵位之后,便也功成身就,做了大老爷,除了上头的曾老太太,曾府里莫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这一烂摊子事,阮氏也不想管的,又章荣孝和她说,虽是一家子,但是来往越稀了,曾老太太在曾府,又是已经出阁的姑母,所以成婚之后,虽然送过拜长辈的帖子,但曾老太太回了暑热,且免了的话,阮氏也就没有过去。终到了这秋风送爽之际,曾老太太又回娘家看上一看,这才见了面。
待阮氏礼完,后头这些孩子们又前上去见礼。曾家的见过新婶子,章家的见过姑祖母,表叔婶及表姑。又是一通子人满屋乱窜,这个叫那个叫,闹了好一会子方才止了。
曾老太太虽然看到儿孙满堂,脸上笑容不止,但终究上了年纪,被孙辈们吵得头疼。阮氏见状,连忙请老太太往后厅花楼上,一边看戏一边歇息。这边有几个孩子尚年幼,曾家的两个双胞胎就已经堪堪地要和章家的知同闹作一团了。知妙和知秀到是年纪略大,躲在一边,但是知微年幼,看到比自己大不多少的哥姐,兴奋得口水直流,扭着刚会走路的腿脚,就和人家要闹成一团。慌得丫头婆子们又急忙分开,拿了果子糖块哄成一片。
这里阮氏被吵得头痛,转身问了章荣孝,又回身忽然吩咐道:“季广寿何在?”
季大管家连忙迎过来。“太太有何吩咐?”
阮氏吩咐道:“季管家,你且打发两个精灵能干的管事,带上一二十个小厮,叫上你的女人,再领上三个嬷嬷,且护着孩子们出门去罢。今儿逢八月十五,东四街上必摆灯市,又有小物摊子,买些好玩的小玩意儿,不过逗孩子们玩。况这一年不过两个节庆才有热闹,我已经禀了老爷,老爷点头答应了。所以你们这时出门去,且到傍晚时分就赶回来,别误了家里的夕月之礼。”
季大管家一听这话,立时应了,点头忙要出去。
阮氏又立时吩咐道:“等下。万万要找些周全之人,今儿人多,孩子们尚小,必定要两个人领一个,几个出去,几个回来,有一个闪失,唯你是问!”
季广寿连忙跪下称是。得了阮氏点头,这才慌得出门点人去了。
这边孩子们听说可令她们出门,一时都喜得吱哇乱叫,高兴成一团。
知妙得了这个消息,心下也有点欢喜。她来了这里许久,都不过是被困在这深门宅院中,突然得命可以放出去游玩一番,不由得也是心花怒放。虽然看多了什么穿越小说,只说到了古代如何如何玩得风声水起,又或者闯荡江湖,她偏生穿了个大家闺秀,被深锁在宅门里,几乎要成怨妇。这下子终于可以放出去,看看古代真正的节庆之日,风俗民情,不由得喜得形上眉梢,也甚加了几份光彩。
这时恰有目光远远地投过来,说不出的犀利。
知妙回头一望,那目光却又已然收了回去。
她想了一想,也没有放在心上。
季广寿安排了几分,片刻之后,便备好了马车,一趟几辆,二十几个仆厮,加上嬷嬷七八个,浩浩荡荡地护着她们一群孩子出门去。
这时天色尚早,夕阳未落。
一群孩子挤在马车里,摇摇荡荡的,直奔京都里最繁华热闹的东四街而去。车未到,人声却已传来。叫卖声,唱鼓声,数来宝的打竹板儿声,还有街头表演的叫好声,在街头巷尾就已经连成了一片,孩子们还在车子里,就只觉得一阵阵繁闹声扑面而来,热气滚滚。
知妙、知秀和知画都坐在一个车里,知妙听到外面的动静儿,忍不住把马车帘子挑了个缝去看,知秀更是童心未泯,跟着姐姐挤在一起往外看。
这马车外头,的确是热闹非凡。
知妙也是第一次看到古代外头的街景,街上果然大多是青瓦白砖的平房,店门铺大部分是Сhā门板的店门,横开了三四块板子,有个生意人坐在店头上,门里摆了三四个小柜,就算是个店铺了;再好点的是雕花隔扇店门面,暗朱色的漆子,雕得精致的花扇门,敞了三四扇,很有种打开店门笑迎天下客的感觉。再往里走,还有围栅栏门的当铺子,有比较好的重楼门店铺子,一楼是敞开式的,二楼便是厢房雅间,尽是些茶楼酒肆,最豪华的是牌楼式的店面,沿街一溜的牌坊式的样子,牌坊的柱子、横坊上都挑挂了旗幌子,人来人往的非常热闹。
到街下面可就更繁华了,叫卖叫买的,菜摊子、果摊子,还有捏面人的小贩,叫卖糖人的小车子,两三个卖小面具,小玩意儿的小推车,再加上玩杂耍的,围堆叫好的,这声浪一起一伏的,却是比现代的庙会也丝毫不差。街头上也挂上成串的红灯笼,只是因着天色还早,没有点蜡,所以一串一串的,在风中摇摆。
知妙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外面的景色,心头虽然有些怀念现代大百货商场里那人头攒动,货物琳琅,打折促销时的人来人往,但令她看到了古时候人们的街头生活,也觉得甚有趣味。但若是说一点没有遗憾也是不可能的,穿越千好万好,把一个不是古人的人安在古人堆里,或许总会有点格格不入。
知秀挤在知妙身边,兴奋万分地叫:“哎,姐姐,你看,兔儿爷!每年打到八月十五的时候就有卖兔儿爷的,我每年可盼着这时候,去年娘亲就叫人在外头买了两只给我,今年可好,我们能出来自己买了。”
知妙没听说过什么兔儿爷,只伸长了脖子去看。
原来不过是摆卖手工艺小兔子的摊子,想来是因为上下五千年都传诵的那什么“嫦娥奔月”的故事,冷宫寒月里总有一只小兔子陪着寂寞的仙子,因而在人世间也到中秋之时,卖一些小兔子的手工艺品,算作给小孩子们的玩意儿。知妙眼见那摊子上摆的小兔子各式各样,有穿着金盔甲的兔武士,有骑狮骑象的兔骑士,还有驾孔雀、飞鹤的飞禽,很是精致。
知秀已经兴奋地叫起来:“哎,那个,骑老虎的呢,我喜欢。”
知画坐在旁边,本来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听到知秀的话,竟然冷冷地开口道:“那么多个姐姐偏喜欢骑虎的?也不怕家里属虎的心里膈应。”
知秀立时转过脸来,眉毛微挑,狠狠地瞪着知画:“你这话说的没趣,我喜欢哪个到和你有什么相干?咱家里一并属相都数得过来,哪个属虎?”
知画被知秀训,也不害怕,竟开口道:“二哥哥就属虎。”
知妙立时知道她说的是谁了,可不就是曾齐越?
知秀一听知画的话,也冷笑了:“你这到也奇了,放着自己家的哥哥不惦记着,总惦记着人家家的哥哥,人家是和你一个妈生的,还是给你吃穿了?年纪小小的不想着孝敬上边的,净想着怎么爬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知画一被这句话噎,气得脸都红了。
知秀立时一眼就瞪回去。
知妙看这两姐妹剑拔弩张快吵起来了,连忙按住知秀的手。
这时候外面有人低声说:“请小姐们下车逛逛。横竖别走远了,我们的人都跟着。”
知妙连忙拉了知秀就下车去了。
后面周妈妈跟上来,怀里依旧抱着知微。知微这时已经会走路,看着人多热闹,也一并闹着要下地走走看看。周妈妈就扶着他,往旁边的小摊子上走过去。那是个卖小玩意儿的铺地摊,地上摆了张布,上面放了好些竹子、树根雕编的小意趣儿,看到贵家小姐、哥儿们都过来了,连忙招呼。
知妙、知秀和知微都凑到了跟前儿。知微抓了个竹斗子就摇啊摇,看得两姐妹都笑了。
这时知秀看到那边摊上的兔儿爷,连忙拉知妙过去:“姐姐我们去买兔儿爷吧。”
知妙看一眼那边,点了点头。
知微还和周妈妈在这摊上玩儿,后面知画和知邺她们已经走了过来。
两姐妹到了兔儿爷摊上,好好地挑了一把。知妙看着这些漂亮的手工艺品,也顿时觉得很有趣味,不免得把玩了许久,好好地挑了好几个。这边正想拿铜板子付钱,忽然听到后面一阵骚动。
接着就只听到周妈妈的一声惨叫:“微哥儿!小少爷!小少爷你去哪了?!小少爷!!”
33
正文城隍越妙
周妈妈几乎瘫软到地上。
知秀慌得脸色惨白,在大街上指着后头跟过来的人就骂:“你们没眼珠子吗?这么多人都看不到小少爷一个!”
众小厮也吓坏了,知微可是章府的嫡子,若是这样丢了,所有人都等着回去抹脖子吧。几个小仆吓得跪下来:“只是一闪神的功夫,本来看到小少爷就站在这里的,结果几个人过去,忽然就不见了。”
知秀气得跺脚,眼睛里泪都要迸出来:“我弟弟要是丢了,你们都别活了!”
知妙也有些慌。
她自古也是听说过,花市、灯市,最爱有人拐子、人贩子,偷了人家的孩子出去卖钱,就算是在现代,也常常听说哪家的孩子被抢走了,走散了,自此再也没有下落。但是知微才刚刚一岁半,脚步不稳,本来是周妈妈牵着的,周妈妈给知微付那个竹斗子的钱,一松开手的空儿,就不见了。凭他摇摇晃晃的那样,根本走不远,难不成真是被人抱走了?
知妙回头去看时,知画站在旁边,知微丢了,她也不心急,也不慌乱,一脸的冷漠相,仿佛丢的跟不是她的同胞兄弟一样。到是知邺急得脸上汗都出来了,急急地嗡语:“快,快去找找,丢了弟弟可回家没办法交待。”
知同也站在侧后,和知画一样的表情。
知妙盯着知画的脸,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怪想法,莫不成是知画这个丫头动了歪心思,刚刚在车上被知秀呛白,竟把知微给弄走了?!可不能吧,知画也不过年纪七八岁的样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手段?
知秀也看到知画的脸色,已经急了,大叫道:“我告诉你们,别给我一个个的装样子,要是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没得好!”
知画眼睛一翻,道:“二姐这话说的没趣,明明是你们看着小少爷,自己不把他牵好,到跑去买什么兔儿爷,自己把弟弟弄丢了,到怪到我们头上?这话没理的,就算说到父亲面前,也能争个高下。”
知秀正是急眼呢,这还火上浇油,恨不得就要冲过去打知画了,“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知邺一看二姐要动手了,连忙上前来挡住。
毕竟知画还是他一母同胞,到底怜爱些,但又嘴笨,只是拙拙地说:“二姐别怒,别怒,先,先找弟弟啊!”
这句话到是说对了,那些跟出来的丫头小子们早就急了,大呼小叫地分散开去寻了,剩下几个嬷嬷,慌不及地把这些孩子们都塞进马车里去,怕再掉个一二的,可就真的只剩下抹脖子的份了。周妈妈瘫软在地上,几乎要哭死了。知妙在嬷嬷们拉知秀、知画的时候,忽然低下头,看到地上有一条虎头鞋上的细穗子。
这穗子她前几日刚见蒋妈妈理过,正是知微鞋头上的。
知妙一看这穗子,顿时心头一亮。她来不及多说,捡起这穗子,转身就跑。
这一头嬷嬷们把少爷小姐们都塞进车子,赶了马车就急急地往回走,丢了知微都吓坏了,一时间连人都忘了数,一直到了家门口,才忽然发现,哪里是只少了知微,竟然少了好几个人!这下子全都快要吓软了。早已经有小子跑进门去,向了正厅里一报,知微和几个哥儿不见了,这可麻烦了!
后楼上哪还有人听戏,急急慌慌地一大伙子人全部都跑了出来。
阮氏是当家的第一个,冲出来就大声问:“怎么回事?!丢了谁?!你们出去的时候我怎么关照的,居然把微哥儿丢了?!季广寿家的,你还要不要命?!”
季广寿家的吓得跪在地上。
曾老太太扶着丫鬟和拐杖,也不管是不是礼数了,直接问:“你们这些没王法的,把孩子都丢了还敢回来!把人全叫出去给我找!把这些没用的东西全部打死!我们家都丢了谁?!”
慌得一地的人全都跪下来,再不敢说一句话。
章荣孝也急了,大吼:“找!把京都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到!”
知妙拣了那穗子,急急忙忙地往街上跑,急得头上都要冒出冷汗来。若是三四岁的孩子也好,至少他见了生人还会哭闹;若是再大些更好,就算是走散了,也至少会自己找回家去;最怕了是知微这个年纪,不过刚刚一岁多,话也说不周全,路不过摇晃两步,人家可能给根糖人,就笑眯眯地任人家抱走了。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家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面。她想起以前那些什么“寻子网”“变卖家产寻儿”“千里单骑只为寻子”的报道就会觉得触目惊心,想不到今日竟也落在她的头上。知微虽然不是她的孩子,那么幼小的弟弟,这些日子来看着他成长,只觉得手足之情日益加深,况如果被人贩子拐了,不知道卖到哪个山沟里受罪,她又怎么可能不心急,不心疼!
可偏偏街上人头攒动,只见到大人孩子川流不息,哪里还看得到摇摇摆摆的知微的身影?
知妙心急地在人群中找来找去,眼看着天色将暗,街头的灯笼也开始亮了起来。知妙心里知道,若是时间拖得越久,把知微找回来的机会就会越少了。可是知妙到处寻找,捏面人的摊位前,卖糖人的桌前,卖兔儿爷的小车子前,她找了,全部都找了!人流之中,全然不见知微的身影!
随着时间流逝,知妙也越来越慌,越来越心急,若是把知微丢了,该怎么回家面对父亲,面对死去的母亲?林氏临死前还对她说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的话,令她的眼泪都几乎要流出来。
再转身间,街头人流匆匆,人们脸上欢声笑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意她这个急得流泪的小女孩。
知妙真的急了。
再回头间,灯笼里的红烛都亮了起来。知妙忽然看到街头拐角处,竟然还有一丝红线。
她急忙冲过去,捡起一看。
与她手里的另一根,正正相配!
知微是往这里走了?
急得知妙转身就往前跑。
这边不过是小巷,七拐八转的,已经没有了人流,只是安静的小街。知妙足足往里跑了三四个拐角,然后忽而转到一条小街上去了。
街头到街尾,一个人也没有。
天色已经暗下去,夕阳西落,街头昏暗得仿佛什么也看不清了。
找不到知微。
真的找不到知微了。
那个小小的弟弟,就这么……丢了!
知妙的眼泪,忽然唰地一下就流下来。
正在此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细细的:“姐……”
知妙的心头一紧!
“姐……姐姐……”
远远的,竟然真的传来一声知微的呼唤!
知妙整个人都绷紧了!
她立时转身一看!
原来在小街的街头上,竟有一间小小的城隍庙,及着城河而建,门口挂着红灯笼,还很是喜庆的样。知妙听到声音像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庙里去。一进门,便看到庙里供着城隍爷及两尊不太认识的神像,香火到是鼎盛的,像下摆着小镏金铜鼎和一尊大香鼎,檀香冉冉,袅袅飘升。在香坛之外,有摆着七八个团蒲垫,其中一个上就趴着知微,胖胖圆圆的,正探着头往庙外看,一看到她走进来了,咧着小嘴就对她笑,嘴里还“姐,姐”的不清楚地发着声。而另一只团垫上,坐着一个月牙白锻衣的男孩子,手里拿着块紫红的山楂糕,见她进来也不开声,只是摇摇手里的山楂糕,笑眯眯道:“来,微儿吃。”
知微就从垫上爬起身,又摇摇摆摆地扑到他身边去,“啊呜”一口吞了他手里的糕点。
男孩子觉得他可爱,伸手捏捏知微的脸。
知妙刚刚站在门口,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现如今看到知微,又看到那个男孩子,再看到他拿着山楂糕逗弄知微,想起她刚刚心急如焚,几乎以为再也找不到知微了,一时觉得是他把知微给抱走了,心头怒火起,三步冲到他身边,几乎眼睛都没有眨,抬起手来就狠狠地——
啪地一巴掌!直接煽到他的脸上!
曾齐越都被打蒙了!
他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像见了妖怪一般地瞠目结舌地瞪着章知妙!
且别说他的身份是否怪异,打从他落地起,便从未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汗毛,他养在曾老太太名下,自是比那些寄在嫡母秦氏名下的少爷小姐更多些体面,自那些丫头姨娘们,没有一个对他不尊重,不捧着抱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冻了,别说打他,就算连他一个眼神瞪过去,也都老实了。且他自小体弱,那些人只恐他生病,还有哪个敢动他、气他的理儿?这小丫头越发有些张狂了,以前不过是捉弄了她两次,现如今她竟然冲进门来,一句话都不说,张手就打他?!
曾齐越瞪着知妙,病态也不见了,只是目光凌厉若剑一般,恨恨地说:“我是瞎了眼了!才会帮你们章家的人!若不是看着微哥儿还小,又馋了那山楂糕,眼看着跟着人家卖东西的车子都走出五步了,你们还没有一个看到的!要不是我把他抱过来,早就跟人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你如今不谢我到也罢了,居然还对我动手?!”
曾齐越冷冷地盯着知妙。
呼吸略有些起伏,他用手指着她的鼻子:“莫说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们家的闲事,就算是以后我看到你——我也断不会再说一个字!”
他真的生气了,话到此处,腮帮子上火辣肿痛,气得几乎想要一膀子抡过去,也给这个小女娃狠狠地一巴掌,让她也尝尝厉害!
但他是大男人,又不能和一个女子计较,更不想和她动手,失了他的身份体面。因而气呼呼地瞪着她,也不想再管她了,冷冷地转身便要走!
知妙一听他这话,才知道是他救了知微,而不是他抱走了知微。再回头看知微笑眯眯的,嘴里还含着山楂糕笑得眉开眼眯的模样,才顿时知道自己错怪他了。也是刚刚找知微找得心头火起,看到知微在这里,还只以为他又是在捉弄她,直接抱了知微走,才会气得血性冲头,直接跑过去给了他狠狠地一巴掌!眼见这一巴掌打得他怒火冲冠,白晰的脸孔上五指血印起,心头更是愧疚。
这时曾齐越不过要转身就走,知妙连忙抱起地上的知微,伸手就抓住了曾齐越的袖角。
曾齐越几乎要踏出门去了,被她这样一拉,有些忿忿地转过头来,冷问:“作什么?!”
知妙一手抱着知微,一抬头看他。
曾齐越脸上五指印起,应该心头愤怒非常,脸色也格外的难看,她本来想是应该和他说句她误会了,刚刚打了他对不起,但是……但是一看到他倒竖横眉,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手指拽着他的袖角,磕磕绊绊地:“我……我……”
我也半天也没出一个字。
曾齐越恼了,用力把自己的袖子一甩:“走开!”
转身就要外走。
知妙连忙跟上他,又是把他的袖子一抓。
曾齐越转身,怒道:“你若如何?!”
“对不起”几乎蹦出知妙的嘴里了,但是他那凌目一瞪,不知道怎么让她的心头一慌,竟然再也什么都说不出口来了。
曾齐越实在恼怒,狠狠地再次把袖子一抽:“我叫你走开!”
知妙被他抽开,忍不住向前一步。
哪知曾齐越突然转回身!
“别跟着我!”
这一怒声还到不吓人,只是知妙怀里抱着知微,被吓了一大跳,知微一扭,知妙站不住身子,生生地就向后一退,咚地一声姐弟两个都跌坐在地上。
知微吓坏了,张开嘴就大哭起来。
知妙怕知微摔到了,连慌着去看他,一边看一边问:“微儿,摔到哪了吗?对不起微儿,都是姐姐没有留心,没有看好你……姐姐也是心急,你丢了,我们回家可就没有活路了……微儿……别哭,你哭姐姐就……”
知妙刚刚也是又急又怕又慌张,又打了曾齐越一巴掌,这一并的慌乱惶恐失措全都集在一起,又看到知微吓得哇哇大哭,她心里也是百感在心头,顿时也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姐弟两个,一大一小,竟然就在城隍庙口,抱头痛哭起来。
曾齐越本来是想转身就走,结果没想到把她们吓倒了。回头一看,两个人竟然如劫后重逢一般,抱头痛哭。他不禁觉得有些头疼,这些婆婆妈妈的女人;但又看她抱着弟弟,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儿,心头不知道怎么,又些微起了点怜悯。
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对她伸出手来。
知妙抱着知微,看有人的手伸过来。她禁不住抬起头。
苹果巴掌大的脸盘,泪珠微垂,有一点点晶莹的光;长睫濡湿,密密的像是扇子一般,在抬头看他的这一刻,一大滴眼泪从泪光盈盈的眸子里滚下来,晶莹如钻。
曾齐越只觉得喉咙一紧。
立时转过头去。
知妙看到他的表情,知自己是狼狈了,连忙把脸上的眼泪擦了一擦,哄了两声怀里的知微。知微也是个知事的孩子,看到姐姐不哭,自己也不哭了。她抱住知微,还是伸手握了一下他的手,被他拉起了身。
知妙抹了抹自己的眼泪,低道:“对不起,刚刚错怪了。我也是急火攻心。失礼了。”
曾齐越背转着身子,也不看她,也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气,只低低道:“不必再言。我送你们回家。”
这个女娃娃,看起来挺要强的,刚刚冲过来那一巴掌,打得他快眼冒金星,这会子又和弟弟抱头痛哭,怕是没有他,连家也回不去。还道她外柔内刚,原来不过和别的女娃一样,也不过是个爱哭鼻子的!
曾齐越心里想着,就走出门去。
知妙抱着知微,也连忙跟上他。
虽然他们刚刚坐马车行的路不久,但是换了步行,又抱着知微,可就慢了。再加上天色已暗,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了好久,不过才出了东四街。
一直往西快走到西城,知妙抱着十几斤的知微,臂膀都疼了。
曾齐越一直在前面,也不理她。
在她把知微换了个方向,想让他伏在自己肩上,以便能松松手臂的时候,曾齐越突然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只把知微接到他的怀里。
知妙一怔。
他也不看她,不理她,直接抱了知微就往前走了。
知妙站在那里愣了好久。
待他都走出好远,才惊醒过来,连忙快跟两步,轻语道:“多谢。”
曾齐越还是不理她。
知妙觉得他一定还是在生刚刚那一巴掌的气,但此时也不是道歉的好时候,那还是就跟在他的身后,快快回家去吧。
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望见颂安街的牌坊。
进了颂安街,就看到章家门口灯火辉煌的,有人在门口大声地训斥:“快去找!找不回两位哥儿和嫡长女,你们都别活着回来了!”
里头更是吵闹成一团。
像是正厅里都围成一圈,团团转地骂:“找不到我们家齐越,我就把你们都打发了!”
知妙和曾齐越都知道是家里人发火了,连忙快走了两步,直想赶进门去。
这边立时有人挑着灯笼就看到他们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几个迎过来,几个冲进门去。
他们恰到门口,门里传来知画的声音:“大张旗鼓的找,也未必寻得到。许可能是姐姐头一次出门,心情好得不得了,故而缠了二哥哥陪她出去逛呢!”
话音不落,知秀就一个箭步冲过去,声色俱厉:“长辈们在这里,你说的是什么话!微儿丢了,姐姐若不是急得不得了,怎么可能会不随我们回来,姐姐必是去寻微儿了,才会不在;你不为长姐担心,反而在这里说风凉话,落井下石!”
知秀气极,狠狠地挥手,巴掌足足地就——
小厮们恰好冲进去,回报叫道:“回老爷、老太太、太太,哥儿和姐儿都回来了!”
知妙也恰好进了正厅,惊叫:“知秀!”
时已经来不及。
众人惊讶回首时,知秀的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知画的脸上。
34
正文一波未平
安抚知微睡下。
这一个八月十五,闹得两府不得安宁。
曾老太太只匆忙行了祭月礼,酒席没吃,就匆匆地领了孩子们回家去了。这府里自然也是没吃好,知微走失,知妙抱回,知画口出乱言,知秀直接打了她一巴掌,这叫一个混乱。大家几乎食不知味,凑合了两口,便都回去自己院里不提。
知秀等知微睡了,脸上还气鼓鼓的。
知妙在一边收拾衣物,新燕在安抚知秀,还说道:“二小姐今儿到底冲动了些,本不敢给三小姐那一巴掌的。她虽然是不知体面,但到底年小,二小姐给了她这一巴掌,老爷太太们会觉得二小姐不知礼,不疼爱幼小外,怕姚姨娘回去看到,心里气不过,又要找二小姐的麻烦。”
知秀气呼呼地说:“她那么说姐姐,什么微儿丢了,姐姐还心情好,勾引了曾家二少爷出去,这是做妹妹应该说的话吗?合府上下谁不知道她心里才装着曾二少爷,只为了她那个庶出的身份,怕自己嫁不到高枝,又怕父亲把她白嫁到平户里去,这才几岁就上赶着准备后路,也不怕人家府上的笑话。”
新燕听这话,慌得连忙对知秀说:“二小姐这话可别出去说。”
知秀气呼呼的:“我出去说怎么了,难道我还怕她听去不成?咱们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和她姨娘的那两点心思?”
新燕摇头,只给知秀收拾身上的坠子、镯子:“快别这样说了二小姐,今儿你且就是得罪了她,明儿她不知道又花点什么心思来整治你呢。何苦惹她们?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防什么防?论出身我是正出的,论身价我是姐姐,论知礼识体,我还比她多学两年;她哪一样儿能和我比?她敢拿我如何?不过是一个庶出的。”知秀微微地撇了撇嘴。
知妙在旁边已经把今天的衣服换了下来,穿了家常休息的中衣,坐在椅子上。
清歌端了洗脸水给她过来洗脸洗手,又拿了茶给她压惊。
知妙喝了口茶,正好听到知秀的话,脸色不由得微淡了淡。其实,打从她到了这里,对什么嫡啊庶的就不怎么感冒,也算是她从小就是独生女的关系,父母又是和乐恩爱,从未有什么小三小四,也绝不会冒出什么小老婆生的孩子算是庶出、私生子关系的人。在她的心里,一直觉得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强加在下一代的身上。虽然就算是这个古代的时空,父系社会里为了强调自身的秩序、便于管理家私财物,以及传宗接待,虽然是多了一些姨娘、小妾、宠侍这样身份的女人,自然这些女人也会诞下下一代,但知妙总是觉得人还是应该平等的,无论是出自哪一个妈。只可惜,这样的道理,跟知秀这样从小受大宅院教育的女孩子是说不通的,即使说了,可能她也根本不懂。
知妙只能叹一口气。
忽而又想起刚刚在城隍庙里,她不小心打了曾齐越一巴掌,他虽然没有很恶劣地回她一巴掌,但是他那种愤怒的表情,还是让知妙也想起了他的身份。他似乎“也不过是个庶出”的。但并未因为庶出而有多么低贱。可见这个社会,对男人和女人,还是大大的不同。男人即是庶子,也是从父,可以分家产,上族谱,进官阶的;但轮到女人,如果是庶出,可就没身份、没地位,甚至连将来的婚事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男人和女人,自古就是这样大大的不同。也难为了知画,小小年纪,就要为自己的未来苦心谋算。
知秀看知妙不答话,问道:“姐姐怎么了?”
知妙摇了摇头,“没什么。今天都累了,睡去罢。”
然后一夜,各自睡去不提。
这一个八月十五,过得是惊险万分。
虽然知微找回来了,但知秀给了知画那一巴掌,家里大人急得团团转,这一切,府里似乎风平浪静,但似乎又开始渐酿杀机。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刚刚被裁撤的小私厨。
本来大家都习惯了吃什么做什么,厨娘就在旁边,各院里的人也顺手。但自从阮氏把这小私厨一撤,各府各院是给上房省了一大笔开销,但是吃起东西来可就不顺嘴了。就算人饿得嗷嗷叫,也必须要等到东西两个大厨子里开火送饭,她们又是有时辰的,早一分也不行,晚一分也不行。
俗语说,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样儿,更何况一百个肚子也不会同时饿,内宅院里又净是些女人,这个抱怨两句,那个跑到大厨那里说两句,多的少的,又和厨娘们吵起来。况原来各屋里还放些干果蜜食给少爷小姐们解闷做小零食,结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撤掉了,一并只是送饭的时候送两三样儿素果子,吃了饭吃两口就消化没了。小姐们又不能出门去买,一时间也是乱成一团。
偏这日知微在床上玩耍,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是饿了还是困了,在床上打滚哭。周妈妈怎么也哄不住,便想起前几日八月十五家里堆的成山的三宝斋送来的月饼,因是自家铺里最有名气的,所以师傅们做的也干净,包得也整齐,有三四锦盒子,都摆在东厨的菜架子上。
知秀一听周妈妈的话,立时从床上跳下地来,对新燕说:“走,我们过去拿一盒来吃。”
新燕应了一声,就跟知秀往外走。
知妙坐在床上在看一本根本看不懂的古书,看到她们两个出门,心头忽然有些担忧。便出声叫了句:“清歌,你跟过去看看。”
“哎。”清歌应了一声,立时往外走。
云香和明香进门来,继续哄着知微。
知妙看着知秀的背影,略皱了皱眉头。
这知秀带了新燕,两个人一起出了院子,在后宅花宛里拐了七拐八拐,才到了大东厨。大东厨在靠近章府最东墙的地方,是一处三厢的房子,前头有一小片空地,晾晒了很多瓜菜,一箩一箩地堆在那里。东正屋里就是大厨房,房顶上的大粗烟囱正腾腾地冒着烟,半开的窗扇里透出些许肉沫、包子、瓜果食物的香气来。
知秀因看着那里油烟味呛,况她一个大小姐,也不必进那种地方,只是对着新燕一呶嘴:“你进去拿,就说我说的。大厨娘要问,叫她出来回我。”
“是,二小姐。”新燕听了知秀的话,立时辫子一扭,就直直地往屋里去了。
人扎进屋里片刻,随即就走了出来。
知秀看她一下子就回来了,还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快?月饼呢?”
新燕跑得气喘吁吁地答:“回二小姐,大厨娘说早就没有了。前儿几日来了几个嬷嬷,都说中秋没过好,想尝尝,便分吃了。今天就剩下一盒,被刚刚后角门子上李嬷嬷的傻姑娘拿走了。”
“傻姑娘?”知秀立时问。
新燕点点头:“就是那个脑筋不清楚的,今年都十二了,笑起来还像三岁。”
知秀眼眸转了一转,立时问:“说她去哪里了吗?”
“好像是进后宅花苑里了。”
“走!”知秀立时说。
新燕不知道知秀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连忙跟着知秀往回走。主仆两个走了三四刻,转身就在花苑假山后的那片芙蓉田里看到那个脑筋不清楚的丫头了。那丫头这么大了,还穿着个对襟的小褂,一条吊角的长裤,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一点大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她站在那花荫下,手里正握着个紫金的锦盒子,一手又像拿着个白油纸裹得什么,大口大口地就咬下去。
知秀一看到,立时喝了一声:“李丫头!你干什么呢?!”
那傻姑娘一听到知秀的声音,吓得把手里的盒子饼子一扔,转身就跑。
新燕拔腿就想去追她。
知秀立时叫:“别追了。”
新燕转回身来,看着知秀:“怎么了,二小姐?”
知秀指指地上。散落的锦盒子,一地被咬过的月饼,每个不过吃了一口,就扔在花荫下,滚在泥土地里,裹满了泥巴。
知秀望着这被糟蹋了一地的月饼,有些生气地咬牙:“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故意的。”
主仆两个人拿不到月饼,闷闷地回了屋子。
知妙看她们两个空手回来了,也都不想说话,便也没有追问。
到了中午头上,东大厨里的厨娘们来送饭。
大大小小,盘盘碗碗的。跟过来的嬷嬷还是个旧厨上的,上次没有犯事儿,所以逃过了一劫。这时家里多了许多新嬷嬷,她就升了个小小的管事。这些人一边把盘碗放下,一边笑盈盈地说:
“让小姐们多等了,这是今天的中饭,有素炸鸡,梅菜扣肉,龙井虾仁,干烧四鲜鱼头,烩菜心,软炸白萝卜丸子汤,什锦小汤包和金银丝卷。您好好享用。到半晌我们再来收盘碗。”
知妙点了点头。
厨娘们便把放在食盒子里的盘碗都呈上来。
清歌、新燕并几个小丫头,忙着来服侍她们姐两个盥手,又用干布巾擦干,腿上摆了围子,然后低头送筷子勺子。周妈妈抱了知微过来,知微咿呀呀地要抢桌上的瓷筷枕子玩,周妈妈又哄他。这边清歌她们就去掀饭碗上倒扣的保温瓷盖子。这才一掀开,知秀的眉头就拧起来了。
素炸鸡被撕得很碎块,这到没什么,可能为适宜她们咬嚼;梅菜扣肉菜到是不少,肉压在底下,筷子一戳,都是肥肥的烂开,见不到一丝瘦肉?龙井虾仁,茶叶片子不少,虾都快团在里面了;烩菜心到是很大盘,因为这烂白菜又不值几个钱。最让知秀拧眉头的是什么干烧四鲜鱼头,明明一条鱼劈两半,但是数数盘子里的数,居然只有五只?!这是什么意思?
知秀立时霍地一下就站起来了,皱眉道:“她们这是想做什么?又想挤兑我们不成了?!”
知妙立时拉住知秀,安慰道:“你又怎么了?”
知秀用筷子指给知妙看:“姐姐,你看我是不是说错,我就说这些人不会对咱们安得什么好心,说是什么由厨子里统一送饭,可是这是送得什么?这能吃吗?这是喂猪的猪食,还是编排我们呢?谁家的三条鱼只有五片鱼头,难不成厨娘家里的鱼只长一半脸?”
知妙差点被知秀这句话说得喷笑出来。但是妹妹是在生气呢,她也知道这些中饭的确不怎么合口,怕是那些厨娘们因为没有了过往的肥缺,又开始在别的地方找补呢;这原也是有情可谅的,只要她们做得不怎么过份,她们也就张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是今天中午这实在不像样,这是做什么呢,跟知秀所说的一样,居然三条鱼,五片脸?有一条鱼根本不要脸了?
知妙虽然想笑,但心头又略有一些不安。她比较会注意一些生活里的小细节,往往在这些细节之后,反而酝酿的都是一些风声雨骤。但是现在眼前不过是一些饭菜,如果大张旗鼓地追问过去,实在不好。
知秀生气,一把推开椅子就要出去。
知妙连忙叫她:“你哪里去?”
知秀答道:“我去寻那些厨娘,问个清楚!”
“哎,且等等。”知妙一下子拉住她,“这些不过是点小事,她们刚开始做东西,有些不周全也是情理之中的。或许今天厨里所做的,都是这样的吃食。”
知秀拧眉道:“我不信。我不信她们送到正房去的,也会是这样。姐姐你别太宽待她们,她们就是些贱奴才,不打不骂,就不知道厉害。只觉得咱们年纪小,空有个嫡房的架子,没有个能撑心骨的人。姐姐素日里不爱言语,我要再不去教训她们,她们就会把我们欺负死了!难不成姐姐忘记了那些时日在西北跨院里,咱们受得那些气?”
知妙皱皱眉,这个她到记得清楚,只是这一码和那一码事不能归档在一起。因而安抚道:“妹妹且别把他人想得那么不耻。那时是我们大意了,才吃了亏。但这边也不过是小事,我们且用了,待过几日看看如何再做打算。你现在闹去了,若是每房每院里都是一样,岂不在父亲和继母面前显得我们没有任何肚量。”
知秀被知妙按回到座椅上。
“可是……”
“听我的,先吃饭。”知妙把筷子塞进知秀的手里。
知秀气呼呼地怔了一怔,还是听了知妙的话,且把这餐饭忍了下来。
眼看着知秀和知微开始吃饭,知妙到是面对着这餐饭,有些食不下咽了。她看着这些是有些怪异的饭菜,心里也生出点怪异的感觉来。
又过了两日。
到晚饭时前,章家自己酒楼里送来了三篓子鲜活的大螃蟹,说是刚刚从海边捞起来,急急用快马送进京的。有两篓子上贡进了宫,两篓子送了王府,还有三篓子留自家吃,还有几篓全放酒楼里了。这京城里的王孙公子听说的,早就都挤过去了,也不管这东西多金贵,一两银子一个他们也吃。
这可是稀罕东西了,阮氏便立时命厨房里把蟹子都煮了,各房里按人头,每人两只各送过去。又切了金黄的姜丝,配上山西的老陈醋,啧啧,那叫一个滋味鲜美。
待到晚上东厨里送进东院里的时候,到是满满的一大盆,又用草绳子扎着,煮得红彤彤几乎映红别人脸的蟹子,笑眯眯地就给知秀和知妙端了过来。
一屋子人也都是很少吃这稀罕物,都围了一大圈。
知妙也是很少吃的,不过是随着朋友去海边旅行时才吃过一两个。
但是知秀看着这盆里红红的螃蟹,竟先是伸手用筷子把蟹子都拨了拨。接着,便一口气把螃蟹全都翻了个底儿朝天!
立时,怒火中烧,啪地一下子就把筷子丢在地上!
“我就知道,她们都反了天了!”
知妙也看出个中因由了,但却伸手拉着知秀:“你且别闹,再看看。”
“看什么看!”知秀只一挥手,对新燕叫道:“你且到别院去看看,是不是跟我们这里的一样。”
新燕听了知秀的声音,立时转身就跑。
知妙这里劝也劝不住,新燕半刻就跑回来了。
一进门就说:“二小姐,我一过去,她们就拦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不让我进。我悄悄地从后头掩的窗扇子间看到,二姨娘和三小姐桌上的那大红螃蟹,蟹黄子都流了一桌子!”
知秀这下耐不住了,咚地就把桌子一踢,直接抄了桌上的那盘螃蟹就大叫道:“走!都给我走!我们就到正房去,问问太太到底是哪个眼高手底的,送进嫡房来的蟹子全是没有蟹黄的公蟹子!难不成我们屋里两个姑娘,就活该吃全公的吗?!”
咚!
那盆子大红螃蟹,几乎差点被知秀扣在地上。
35
正文绵里藏针
“知秀!”知妙没有拦住知秀,秀儿就直接拎着那盆子螃蟹直奔了上房。
上房花厅里,阮氏正在和章荣孝吃饭。
依然是剥了满桌子的蟹壳子,蟹黄流了一桌子,看起来无比地肥美动人。阮氏正用铜夹子把蟹腿夹开,抽了里面的肉来给章荣孝吃。
知秀气呼呼地一步迈进来,看到阮氏和章荣孝都坐在那里,立时低头而没有开口。
章荣孝一看到知秀闯进来,皱眉:“秀儿!谁教得你如此没规矩?”
阮氏反而拍手道:“孩子还小,不妨事。秀儿有什么事吗?怎么不在屋里吃蟹,端到这里来了?”
知秀抬起头来,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她把手里的那盆子蟹都端到桌上,然后道:“女儿见有这等稀罕物吃,不敢独享,特地拿来给父母一起享用的。”
阮氏一听,微微地眯起眼睛,对章荣孝还夸道:“哟,你看秀儿多懂事,别老是训斥她。乖孩子,我们这里也有,你且拿回去吃罢。”
知秀乌亮亮的眼珠子一转,竟然挤到章荣孝和阮氏的身边去,撒娇道:“不,我想和父亲还有母亲一起吃。”
章荣孝本想对这个二女儿瞪眼睛,但是又看到她软软的小身子挤过来,其实他心里对知妙和知秀是甚是怜爱的,只是男人天性使然,心中再怎么宠爱,也不会挂在脸上。况知秀有些地方的性格甚是像他,两强相硬,必定火星四溅,不吵骂起来也便罢了。今日她突然大发小女儿嗔,挤了过来,他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阮氏见章荣孝没有开口,便知是默许。她是后母,无论如何更不会开口赶知秀走的,便也把她抱到旁边的椅子上,招呼乐珠给二小姐拿碗筷。
知秀坐在椅上,两口没吃进去就道:“还是母亲这里好,这蟹黄子肥美,我们那院里只有姐姐和弟弟,便落到只能吃公蟹的份。”
章荣孝一听,立时道:“什么?!”
阮氏一听知秀这话,也惊了一下,抬筷子便在知秀拿来的盆里翻了一下,大红蟹子都白肚子朝天,竟然个个真的都是公的!
章荣孝眼睛都朝着阮氏瞪过来。
这内宅厨房之事自然是阮氏料理的,那日阮氏又跟章荣孝说过,她撤了各院的小厨房,节省了一大笔开支,正在他的面前得意,忽然闹出这等子事来,嫡房里所吃的,竟然是最差的?章荣孝又是极疼这三个没妈的孩子,出这样的事,可不会怪在阮氏头上又去找谁?
阮氏惊了一下,立时对乐珠使了个眼色,乐珠连忙转身出去,这边阮氏转头对章荣孝笑道:“今儿早上我看铺子里送篓子过来,就有半篓子上面都是公蟹子,二掌柜和我说,那是他们特地在那篓子里挑了一些母的出去,给人预订了,还和我说在煮的时候下锅时注意混一下,这样公的母的就都能一起吃了。兴许是厨房里的厨娘们把这些事给忘记了,煮了那半篓子不巧都给秀儿她们院儿里送去了。我这就叫她们来,谁做错了打板子。”
章荣孝听这话,没吭声。
知秀还趴在那里吃,一边吃一边说:“还是母亲疼我们,但是打板子都不必了吧,再招得我们姐弟三个得罪人。不过就是看我们年纪小,没人疼,贵的都给了贵人们,偏我们这些没依靠的就只能吃贱的。母亲,以后我和姐姐弟弟都到你房里吃饭吧,要不然也不会梅菜肉里只有肥膘子,龙井虾仁里只给我们吃茶叶,连三只鱼头都不要脸了,那天我给弟弟寻块月饼还要求人半天。母亲,我们搬来跟您吃罢?”
这话说的,阮氏的心都跳起来了。
这小知秀怎么和她那个姐姐一模样儿的厉害,虽然个子小小的,说起话来也很是温语的,但话里话外带出的意思,跟棒子一样捶人。阮氏正怕在章荣孝面前弄出她不疼爱前妻孩子的罪名,这孩子句句竟然是她连吃的都不给她们了?
阮氏偷眼一瞧章荣孝,眉间都拧出一个川字了,慌得她立时叫:“乐珠!把东大厨的管事嬷嬷叫来!”
乐珠在院子里立时就应了一声:“回老爷太太,已经叫来了。”
这时一个拧身子,扭裙子的婆子走进来,施施然地行个礼,叫道:“老爷、太太,二小姐。”
哟,看起来还很眼熟,低眉一瞧,可不就是阮氏新婚夜晚上,那个教训小丫头砸了碗的吕嬷嬷?
阮氏一见她,心里就有点不痛快,因而开口的语气就有些不大受用:“原来东厨里管事的是您。我且来问你,最近大小姐那房里的饭菜送得不及时吗?”
吕嬷嬷见章荣孝坐在那里,也不敢乱说,只回道:“回太太的话,及时啊。我们都是做好了就管送去,中间都用食盒子先放好的。只不过东院离我们那些远些,我们都是一路从前往后地送过去,或许到了大小姐、二小姐房里微冷了些罢。”
知秀坐在那里不满意了,道:“冷了也给我们吃?我弟弟还不满两周岁呢。而且嬷嬷们送冷了,再热热便是,但是缺斤少两的又怎么个话说?想是嬷嬷们爱惜我们,怕我和姐姐吃胖了,传出府去只说我们章府里两个小姐都是个相貌丑陋的死胖子。”
吕嬷嬷一听这话,立时叫起来了:“哟,二小姐这张嘴啊,真真个如刀子一般,切得人全身疼。我们哪里怕小姐们长胖了,我们只恨没把小姐养好一点,害得老爷和太太担心呢。”
知秀一听这话,立时抬头,狠狠地瞪着她:“那我问你,为什么送到我们房里的都是肥肉?为什么虾仁小得像手指头了?为什么今天铺里送了那么一大筐螃蟹,只给我们房里是公的?!为什么那日家里留下的月饼都被李嬷嬷的傻姑娘偷走了?你们那么大的厨房,都管不了一盒月饼,还能管得了我们几个人的吃食吗?”
吕嬷嬷被知秀这一说,脸上也挂不住了,低气道:“二小姐训斥的是,我们是没管住。但那个傻姑娘也是傻的,她进来偷了,我们几个又在忙着一大家子的饭,从大清早儿一直到晚饭后忙得脚不沾地儿,可能略疏忽了些也是有的。这里就请二小姐多担待,我给二小姐行礼了。”
吕嬷嬷这就对着知秀福一福。
知秀立时鼻子一冷哼,道:“嬷嬷可别给我礼,我年纪小受不起。您这话说的,母亲刚进门,只行了这一桩事,裁了各屋的小私厨,立了大总厨,你们不恪尽职守,给母亲长长脸,反而东疏忽西疏忽,弄得底下怨声栽道,您这是给母亲长脸呢,还是给母亲丢脸呢?怕母亲在这府里立好了根基以后好打发你们了?所以故意的要给母亲这手上抹黑罢。”
这一通话说的,吕嬷嬷鼻子都快飞起来了,眼瞅着阮氏,阮氏脸上的表情也是黑了又黄,黄了又黑。这知秀指桑骂槐的技术也的确很厉害,这是在骂吕嬷嬷呢,结果把阮氏一并绕进去了,要是阮氏不开口,这在章荣孝面前,绝也不是好看的了。
阮氏一听这话,立时气了,拍桌子道:“我撤了小私厨,原就是叫你们多出力的,你们竟给我闹出这种事来,你这个管事的甚是脱不了干系!把你手底下的人都叫来,论过处罚。哪个丢了碗和盘子,哪个给嫡房里送错了菜食,一并罚了!”
这边乐珠正要出去叫人,那边门帘子一挑,小丫头喊:“二姨娘和三小姐来了。”
阮氏一愣,觉得这正是坏头上呢,居然姚姨娘和知画又来凑热闹了?话也没多说,看看她们做什么再说。
这边姚姨娘捧着个果食篮子就进来了,一看到屋里这么多人,立时笑道:“哟,原来都在呢。正巧,我舅舅从南边公干回来,拖人给我捎了皖南的酥油桂花糖,我想着原来老爷最爱吃的,就拿来给老爷尝尝。可巧太太和二小姐也在,一并尝尝罢。”
姚姨娘捧了桂花糖就送上去,放在章荣孝的面前,虽然说是大家尝尝,那表情哪里是给所有人尝的。
知画进门来,只是对父亲继母福了一福,然后手里捧了一个精致的小坛,呈到他们面前,道:“父亲,母亲,今儿屋里都吃螃蟹,女儿想着这物大寒,特别去前院用一只粉珠钗与丰乐楼的大掌柜换来一坛绍兴黄酒,听说这种酒最是能怯寒去湿,对螃蟹这种寒物最为相克,服下之后不会伤身,只会有益。女儿特来呈给父亲母亲。”
章荣孝和阮氏听了这话,都微微一愣。
哟,这可是什么样的天差地别,知秀来这里告状,外加吃东西;知画和姚姨娘来这里,却是送上桂花糖和黄酒,酒还是知画用一个珠钗换来的。这等用心,两相比较,更见不同。
阮氏和章荣孝对看一眼。
知秀已经立时跳起来了,对了知画就是狠狠地一眼:“卖乖都卖到这里来了!早不送晚不送,我的来的时候你送,我今天也吃螃蟹,怎么不见你这个妹妹给我送?”
姚姨娘在旁边立时说:“哟,二小姐这是责备起我们画儿来了?二小姐也是识规矩的,怎么不知道父母在上的道理?我们画儿要是先给二小姐送了,岂不是越了父母的次序,倒先孝敬起姐姐来了?那怎么能对得起老爷和太太的脸?”
知秀一听这话,立时怒了,姚姨娘这是把她往哪里推呢?
知秀冷笑:“二姨娘真会说,两三句给我扣个不孝不义的帽子,到是你们画姐儿最识大体,整天跟在人家曾府二少爷的ρi股后头,也不怕别人笑咱们府里的小姐最没体面。以后到外头可别孝敬我这个姐姐,最好说跟我不认识的,我可丢不起这脸。”
姚姨娘和知画最怕知秀说这话,一听这样厉害的词,知画立时瞪着大眼睛,眼泪都扑嗒扑嗒地往下掉。姚姨娘立时如炸了刺的刺猬,不管着前面还有章荣孝和阮氏,就厉声起来:
“二小姐不认知画为妹妹就罢了,但我们知画出门可是姓章的,二小姐干脆连章姓也不要姓了!”
这话可是大不体面的,自古小女子出世,血统随父,即使出嫁了,名头冠上夫姓也不过是某章氏,现在姚姨娘居然说要叫知秀不要姓“章”了,那岂不是连她这个人都要赶出章家去?!
知秀立时怒火满腔,几乎又要扑过去和姚姨娘生生一较高下了!
阮氏看着情势快要失控,章荣孝又坐在这里,她不拿出主母的威风来恐怕要被他道无能。连忙站起身来,刚想叫一句“别吵了”,门帘子忽然被挑开了,小丫头喊:“大小姐来了!”
话音一落,知妙就领着清歌进门来。
阮氏一愣,心想这里还正失控呢,这下子又来一个?莫不会姐俩个开始打知画一个?
哪知知妙进得门来,只是郑重地先对阮氏和章荣孝行个礼,面色平静地道:“父亲、母亲,女儿见礼了。秀儿刚刚吵着出来,我没有劝住她,是我这个做姐姐教导无方,还请父亲母亲见谅。秀儿本就是这样个脾气,承了父亲的倔强,还请父亲多多原谅。”
章荣孝听到知妙的话,只微微地挥了挥手。
知妙站起身来,脸上一点点笑意,又对阮氏勾勾嘴唇。
“母亲也别在意秀儿的浑话,她实在是少了母亲的疼爱,才会觉得别人对她总是针芒在刺,她是想讨母亲的喜欢,希望母亲多多疼爱她呢。”
这两句话,足足把章荣孝和阮氏的心都拢了过来。阮氏虽然心如明镜,也知道这个嫡长女的厉害,但面上是不会露出什么的,只是对知妙笑一笑:
“好孩子,我心里明白。”
知妙两句话把两个首要人物的心先拢住了,然后才转过身来看姚姨娘和知画。
知画扑嗒扑嗒地掉眼泪,姚姨娘脸色难堪,看到知妙,目光虽然不敢露杀气,却也是不屑和鄙夷。
知妙很得礼地笑一下,对姚姨娘道:“姨娘来这里送糖,怎么气成这样了?或是在屋子里吃多了蟹黄子,真的有了寒气,想要舒发一下。那画妹妹的黄酒何必送上来呢,应该给姨娘吃了才是。姨娘快别气,我们秀儿不懂事,姨娘论岁数可还是长辈,我们即不用对姨娘行礼,但心里还是有姨娘的。”
这话说的,八面玲珑。一屋子的人,都没有吭声。
姚姨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瞪着眼睛看她。
知妙又淡笑:“但话说回来,我们不必对姨娘行礼,这不也是有缘由的;只是我们投胎时多长了个心眼儿,没有投到姨娘的肚子里,到是从我们妈怀里抱出来的,这和画妹妹可就是不同,直接成了嫡生正房的;我们也想见了长辈好好地赔礼孝敬,但是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是不同的。且姨娘刚刚说的也不在,嫡房和庶房的又怎么能相同,若是嫡房生的出门还不能姓‘章’,反而庶房出来的要姓‘章’,那岂不是白白让人家那些相公先生们笑话!自古只有庶房的入不了族谱,赶出家门不从父的,还没听过哪家的嫡生子会被撵出去不从父的。我们嫡生的这几个,到是哪一个痴了傻了笨了的到还能说,可偏偏秀儿的针织女红、品貌身形,端出门去都是京里数得着的,就算是哪一个被赶出门去,也轮不到我们秀儿不姓‘章’。秀儿要不姓章了,我们一个娘怀里抱出来的,那我这个姐姐,我们下头的嫡生少爷知微可也不能姓章了?!”
这一通话说的,几乎生生把姚姨娘给噎死!
阮氏听得心头盘绕,生生地在心底赞叹这个小丫头的厉害。这一句句,这一套套,可不是给姚姨娘套帽子的事情了,甚至一边贬低她们母女,一边把她们往外挤兑,这见风见雨不见血的手法,哪里是个笨嘴拙舌不爱言语的大小姐会说出来的?阮氏上一次就见过知妙的厉害,这一次一听,更是在心里添上一层。
那边吕嬷嬷见这边开火了,正想这个是巧,偷偷地转身出去的好。
结果知妙眼尖,立时叫道:“嬷嬷且等等!这边话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
吕嬷嬷一下子被抓住,连忙回头赔笑道:“大小姐和老爷太太说话呢,没我的什么相干,我先出去等话。”
知妙这里又笑了:“怎么和嬷嬷没什么相干?我这里还有两宗事想和嬷嬷说呢。”
吕嬷嬷一听知妙提自己,立时汗毛都立起来。刚刚那番话她也是听到耳里的,可知道这个大小姐的厉害。
36
36、你若犯我...
姚姨娘瞠目结舌,下巴颏差点没掉下来。
吕嬷嬷更是惊得手都抖了,冷汗一条一条地从脸上往下掉。
知秀听到知妙的话,喜得心底下快翻了,站在旁边硬生生地闷着自己的嘴巴,不要笑出声来。
阮氏也是听得心头打鼓,这个女孩子的厉害,超出她的想像。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摸清了这些路数,又是怎么把这些话都勾兑到一起,只是说出口来的时候,生生把人的眼珠子都吓掉了。这样顺藤摸瓜一样地顺下来,到头来居然全落到了姚姨娘和知画的头上。
知画刚刚眼泪还扑嗒扑嗒往下掉呢,这会子被知妙戳漏了,只惊得瞪着眼睛看着她。
“姐……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妙也不惊,低道:“我什么意思,画妹妹冰雪聪明,还不明白吗?”
知画脸色僵白。
知妙只转过身去,对着阮氏一福:“母亲,其实那日秀儿不小心打了画妹妹一巴掌,大家都看到了,秀儿也在父亲面前,给画妹妹赔过礼了,我说这些小孩子家家的手误事,竟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事。就算画妹妹气不过,和我说一声,我打秀儿一巴掌也就过了。可偏生怎么要生出其它那些事来呢?只是个厨房,只是顿吃食,若不是被挤得狠了,我们姐两个也不会来父母面前丢这个脸了。我教妹无方,惊了父母亲的晚饭,请父母亲惩戒。”
知妙立时拉着知秀就往下跪。
这下章荣孝虽然脸色不好,觉得这些后宅事他头疼的狠,想要一并赶出去打发了,又见到两个姑娘跪下说这样的话,心里就放软了。毕竟是两个没了妈的孩子,在后宅院里也没人撑着,这过的的确不是个好日子。
章荣孝道:“你们且起来,这事还要……”
姚姨娘一看章荣孝发话了,立时抢过去就跪下说:“老爷,大小姐这些话听起来有道理,实在也找不到什么道理。我们家是和吕嬷嬷沾亲,但是大家吃饭都是一个锅里出来的,并未给我们院子里就多些什么,也不是单独煮出来的,不过是嬷嬷们心粗,没有给二小姐一个全意,二小姐生气了,对我们画儿打了骂了都容易。我们就是庶房出身的,见不得人,没有身份,我们母女两个都是没头没脸的,让人欺了就欺了,踩了就踩了。人家是贵人会投胎,我要是有那个本事,我也抹了脖子再投胎去!”
话一说完,姚姨娘就抱着知画,两母女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这下子又麻烦了。
章荣孝脸色被哭得烦,阮氏觉得情势不好。
知画又复抬起头来,这是准备要和知妙、知秀对抗到底,底牌都摸出来:“父亲不知,还有一件事,我上次去前院找大掌柜,只见得大姐姐和清歌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手里拿了什么瓶子,结果给我哥哥喝了,我哥哥跟发了狂似的,在夜里奔了一夜,回头就累得躺了三天才歇过来。我不是要说大姐姐什么,大姐是一府长房,本该以身为则,也不知从哪里弄了那些不知名的东西,也不知是脏的还是什么坏的,我哥哥虽然没有微哥儿珍贵,但毕竟也是庶长子,要是吃坏了弄坏了可不知道怎么办。父亲要觉得我们房里是嬷嬷偏心了,那大姐姐这私传进来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呢?”
这话可厉害了,不仅指责知妙半夜擅动,又说她不知道拿了什么给知邺吃,差点把知邺弄坏了,又说知妙“私传进来”的东西,“私传”是什么?这罪名可是大大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居然和人“私传”?!
知秀一听这么说知妙,可是急眼了,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就要教训知画这个小蹄子。
知妙却在知秀将要在章荣孝和阮氏面前说出更难听的话的之前,一把扣住她。
阮氏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家里一房一房的可是混乱,眼看着她们大混战,她先按兵不动,且看这一房的两个小姑娘如何应对。
知妙慢慢地站起身,冷漠地看着姚姨娘和知画。动作很慢慢地,目光也慢慢地,声音也慢慢地,但是却字字清晰地说:“知邺服了什么,不过我也是捡来的,我年纪小,不知道那是什么,邺弟弟吃了,我也担忧了半宿,但后来邺弟弟好了,我也放了心,原不过是些热气之物罢了。但是有一件事,我也一直闷在心里,没想着说出来过。原不过觉得那事也不光彩,也是过去的事了,别给大家添堵。但这时候呢……”
知妙冷冷地瞪着姚姨娘、知画并吕嬷嬷。
“嬷嬷,我且问你,那日父亲和母亲成婚,您站在新房花厅外头,手里拿着个竹竿子往屋里捅什么呢?”
吕嬷嬷一听这话,惊得心头肉跳,立时说:“没,没干什么!”说了又觉得不对,立时改口道:“不……不对,我什么也没做!”
“你还想撒谎?!”知妙眼睛一眯,“我那晚刚好耳朵上的坠子掉了一颗,和清歌一起出来找,就看到你立在新房花厅的侧窗扇子那,手里头拿着个烧火挑风的竹竿子往里捅,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就在那里看了片刻,结果没半刻,屋里头碗就碎了!你把竹竿子往那花厅后面的水沟子里一丢,就往门里去了,接着你就在骂母亲带来的那小丫头,说是她打碎了我先母的饭碗。可巧我想问问嬷嬷,你拿竹竿子捅了半天,不是你打了碗,反而是那个在打瞌睡的小丫头子打了碗?!你还别和我辩,你是烧火娘,用的是烧火的竹竿子,这正房的侧花厅窗台上,还有竹竿子留下的灰迹呢,要不要去查查看?!”
阮氏一听这话,头皮都炸起来了。那一晚她也是记忆犹新,她个新妇入门,摒着性子可是被她们折腾了足足一夜,到第二日又是去祭祖,回到房里睡下时,身子都几乎瘫了。她只当自己新妇进门,本来就该劳累,且把这些事情都存在心底下,不曾说出来。但是谁想到今日却听到知妙这样的话?!
这一句话可是勾起了阮氏心头恨,她眼珠子一瞪,乐珠立刻跑到东厅里过去看。推了窗户一摸,果然摸了一手锅底灰。
吕嬷嬷一看乐珠的手,吓得顿时全身跟抽了筋一样,咚地一声瘫倒在地上。
知妙冷冷地看着她,冷言道:“我本不是多事的人,你们若不开这个口子,有些话我就闷在心底了。但是你们别想着做些什么事,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举目三尺还有神明呢!母亲那天不过刚进门,你们就想着给她立个下马威,这会子又假惺惺地来什么假意奉承,可真是可笑可笑太可笑!”
完、蛋、了。
姚姨娘今时今日可知道什么叫钝刀杀人,见肉不见血,但却切得你肌肤如割,疼得撕心裂肺。只道嫡房这两个小丫头没人依仗,阮氏即是新来的,她们当初也给她使了绊子,再怎么张狂也不会真心疼宠那三个没娘的孩子,况且那天知秀生生打了知画一巴掌,她只想给女儿出出气,结果却没想到,这个不声不言的大小姐手里,居然攥了这么多把柄,而一声不吭!今日到了这个时候,知画不给她情面,她也丝毫不顾这边的情面,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了!
看看章荣孝的脸,再看看阮氏的脸!这两个人的脸色几乎已经不是碳墨可以形容的了。
姚姨娘一看就心知不好,她本能地把知画一拉,直接跪到那里就开声说:“老爷,太太,这是这些下作东西做出的事,和我们母女无关!”
她以为现在还会有人相信她的话?她又不及燕姨娘会那惺惺作太势。
章荣孝的脸色愈发难看。
阮氏心头也如怒火烧,她却并不先理姚姨娘,而是直接一拍桌子,厉声道:“来人!把这个下作东西给我拉出去,打三十板子,收了她在府里的所有身家,撵出门去!她身边一并的人,全都给我罚跪三日,各革一级,罚到洗衣房里洗衣去!叫金氏来,如果再管不了大东厨的那些没脸的东西,就让她自己去管!”
吕嬷嬷再没了往日的威风,跌在地上全身如糠抖,一边抖一边哭:“老爷、太太,饶了我罢!饶了我罢!这不关我的事,我也是替人出气!老爷……太太……”
这边话没有说完,外头有小丫头应了声,大丫头们冲进来,直接拉着吓得已经没脸色的吕嬷嬷狠狠地拖出门去。
吕嬷嬷一边被往外拉,一边还连声惨叫:“老爷,太太,饶了我罢,饶了我……是她们……她们……”
这一通惨叫,屋里的人具是听得明明白白。
姚姨娘跌在地上抱着知画,俩母女俱看着阮氏的脸色。
阮氏没有开口,脸色却黑黄黑黄,紧抿着双唇,似乎已经把嘴里的牙根咬碎。
姚姨娘两母女看着就越发不好,阮氏只要一开口,她们两个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就在这时,知画突然冲过去,直接一把抱住章荣孝的腿,大哭道:“父亲,父亲明鉴,虽然吕嬷嬷与姨娘家有亲,女儿和姨娘也断不可能直接指使嬷嬷做出这种事来的;原不过中秋那日,秀姐姐觉得女儿说话难听,守着曾府上上下下就打了女儿一巴掌,这些日子来,合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鄙视女儿的,甚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说女儿是个没头没脸的,是庶房里抱出来的;又说姨娘是家生子,本来就生生世世应该为奴,女儿虽是父亲的血肉,但是姨娘怀里抱出来的,且莫在那里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说我原本比她们更不如,不过是奴上加奴,还敢妄称小姐。又说嫡房的两位大姐姐尊贵我一百倍,我就算是一头碰死,也及不上姐姐们头上的一枝钗。女儿听了这种话,只觉得无地自容不说,吕嬷嬷是姨娘的表姨婆,自然心里也是气不过的,所以不妨的只是在吃食上给两个姐姐少了些份量,并未存了什么大恶坏心。父亲就看在女儿整日流了泪也只能往肚里吞,我们房里是上不疼下不爱的份上,且饶了我和姨娘罢!我以后愿为大姐姐、二姐姐梳洗打理,做丫鬟做粗使只要姐姐们出气,我做什么都行。只求父亲看在我们房里还有个庶长子,且说句话罢!”
这知画绝对比她娘会哭,这一句一句可不都敲在章荣孝的心坎儿上。
知秀这下又气不过了,知妙只摇摇头。
这会子不用她们发话,只看着阮氏的脸就行。这件事可是惹到阮氏的头上的,她这个当家主母不立规矩,还待何时?她们姐两个现在说话的话,可就成了煽风点火,火上浇油的了。
但章荣孝其实已经被这些女人吵得不可耐烦了,他天天在生意场上就足够心累,回了家又要面对这些大小女人的点滴破事。他已经心烦,又怎么会听知画的话。
只是把知画用手一推,命阮氏道:“这些是你的份内事,你去处理,我要去歇息了。”
阮氏连忙对章荣孝点头:“是的,老爷。”
知画还立时要去抱章荣孝的腿,她知道现时在这里,只有章荣孝才能救得了她。
“父亲……父亲……”
阮氏看章荣孝都要走了,知画还纠缠,她心里为那新婚事正是怒火在织,又加上她第一次处理家事裁了小私厨,就被人利用了来对付嫡房的,可让她在章荣孝面前丢了大大的脸;这两下夹在一起,直烧得她胸口生生地疼,看着知画和姚姨娘恨不能狠狠地给她们两巴掌,偏知画还在这里拖来拖去,她怒火中烧,猛然一拍桌子:
“你们是死人?!把三小姐拉开!”
乐珠几个大丫头立时过去拼命地拉知画。
知画被三个人扯住,还是奋不顾身地去拉章荣孝。她心里明白,在这里除了章荣孝,没有人能救得了她们了!
“父亲……父亲!”
阮氏见章荣孝的脸色越发难看,她的脸色也难看了,怒吼:“还有没有体面了!给我拉开!谁再不动,我连她一并打死!”
这话可厉害了,吓得几个丫头拼了命地把知画拉过来,知画一被扯住,步子踉跄了一步,不小心一下子就撞到厅边的木具上,咚地一声,差点跌倒。
姚姨娘在旁边,一看到孩子撞了,这下母性大发,直接一步就蹦过去,伸手一下子抱住知画,眼泪鼻涕地往下淌,不对着阮氏,只对着章荣孝的背影哭道:
“老爷!我们母女在这府里,天生就是没依没靠,没个受宠的。我虽是家生子,但是当年跟了老爷,也是和乐平美,拼了命给老爷添了邺哥儿的。也是我赶着不要命在老太爷临去之前,让老太爷抱上了孙子,老太爷临时才会安详瞑目的。我们这一房就算千不好万不好,千错万错,老爷不看着功劳总看着苦劳,看着唯一被老太爷抱过的孙子,您也应该替我们说句话。我就算是再不懂事,也断不会令着嬷嬷们做那种事给太太看,我是不想要命了还是不想在这府里住下去了。但我这个人如果出了这个府,我又能去哪里呢?老爷别人不明白我的心,您定是明白的。我也不盼着您三月半载的才进一回我的屋子,我望您念着邺哥儿还在,您且施点恩惠在我们房里,我们画姐儿、邺哥儿就算不如那没了娘的孩子也几乎差不多了。老爷……老爷您要发落就发落了我,且对这两个孩子好一些罢……老爷……”
姚姨娘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她是没燕姨娘会哭的,也不会说,直着个肠子,这下做点什么不受用的事,也全抖出来了。
可章荣孝都被弄烦了,实在不想理这些事,狠心转过头去,再也不理。
阮氏这里也生了厌,好好的一桩子饭,被弄成了什么样子。螃蟹也冷了,没一个人吃进去一口,这上房里哭的闹的,乱成一团。又加上那一回她进门给她立规矩的事,可
36、你若犯我...
把阮氏心里气得够呛。
阮氏只把桌子一拍,大叫道:“行了,别闹了!”
姚姨娘被吓了一跳,眼泪挂在脸上。
阮氏怒道:“这像是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个规矩,还有没有个体统?!什么立规矩,什么要对嫡房的如何,庶房的如何,这传出去,我们家还有没有脸?有没有个体面?我们是皇商,多少家子都看着我们,你们只顾着闹,叫老爷的脸往哪里搁?我这个当家主母又被你们放在哪里?!别闹了,哪个再在这里哭一声,骂一句,别管你是开了脸的姨娘,还是庶出的小姐,又还是明白的大丫头,我一并打了板子赶出去!”
这一通骂,把所有人都震了。
知秀捏知妙的手,知妙只悄着把她一拍。
姚姨娘也不敢嚎了,坐在那里流泪珠子。
阮氏气得怒火中烧,知道章荣孝看这一出也会笑她无能,活活把个家里弄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果然被那个谁谁谁啊说中了,又超字了,依然买就送!
呵呵,其实今天的知妙更给力吧?
所以请相信妙妙,绝对是个妙人儿!
我也相信各位亲爱的都是妙人儿!一定会给我加油的,过年偶也日更不停哟!
啊对了,还有除夕晚上有大礼送,一定要来哦哦!爱死你们了!
37
37、再添幼子...
站在院子里守值的小丫头大叫:“老爷,太太,可了不得了,二姨娘和三姨娘撞在一起,三姨娘摔下去了!”
屋子里众人一听这话,立时全部一惊。
合府里都知道燕姨娘即将临盆,居然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摔下去了?!那还了得!
众人急忙转身往外,连章荣孝都从里屋里往外走,小丫头们一个急着打帘子,其他的围到燕姨娘的身边。阮氏先第一个走出去,接着是姚姨娘、知画、章荣孝,知妙和知秀落在后面。众人一出门,只看到燕姨娘倒在门廊外头的石阶子上,整个人应该是生生地向后跌过去的,整个身子重重地砸在地上,她身子又沉,这下子摔得可实在是结实。整个人倒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仿佛随时就会倒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般,眉宇紧紧地皱在一起,胸膛起伏,似乎只剩下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
阮氏一看到她这个样子,立时惊问:“怎么样?”
燕姨娘听到有人问,脸色如雪,却拼了命似和喘息道:“回……回太太的……话……没……没……”
跟着燕姨娘过来的惜香站在她的身后,忽然惊呼起来:“血……血……三姨娘见红了!”
阮氏低头一看,果不其然,燕姨娘两腿之间的裙子已经被染红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正缓缓地浸出来。
章荣孝也看到了,立时叫:“怎么回事?快去前院,叫他们去百益堂,把大掌柜叫来!”
阮氏一看到这个,却也惊叫:“老爷,叫大掌柜也没有用,这不是生病,这是要生孩子了!叫了男医能有什么办法,应该快去请稳婆!孟妈妈!”
阮氏屋里的孟嬷嬷立时应了一声。
阮氏道:“孟嬷嬷,快去城东……”
“太太我去请!”阮氏的话还没有说完,燕姨娘身边的惜香突然跳起身来,一边走就一边说:“太太,我们姨娘上次生产就是找了城西丁家巷的张稳婆,这次邻产前就请她来看过,她还摸了摸姨娘的肚子,说是胎位不错,保证能生得好。我现在就去请她来罢。”
阮氏听了惜香的话,她也没有过生产的经验,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对还是错,但是听起来是有道理的,便也没有反对。
“你去罢。”
惜香连忙转身就走。
阮氏看燕姨娘半躺在地上,便连忙招呼那些丫头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姨娘扶起来,再叫几个大丫头来,把姨娘架回她的院子去!难道要姨娘把孩子生在这里?!”
一群丫头们慌得快把燕姨娘扶起来。
这上房院子里可是乱成一团,趁着这个空儿,姚姨娘拉着知画的手,趁乱就往外走。知秀伸手就要去抓知画,知妙把她的手挡了一下。知秀看她,知妙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在这个时候再乱上添乱。刚刚章荣孝已经烦了,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火上浇油。即使有时候要让那些人承担责任,但也要懂得精识时机,这时候所有注意力都在燕姨娘身上了,这边再闹起来绝不是明智之举。
知秀看一眼知妙,这次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接着轰隆隆地一群人都往燕姨娘那边去了,姚姨娘和知画逃回自己的院子,剩下两姐妹站在上房廊下。
知秀问知妙:“姐姐,咱们怎么着?”
“回屋子罢。”知妙抿了抿唇。
碰上生孩子这种事,她们没出阁的女孩儿家还要去凑什么热闹?
知秀听知妙的话,只能点点头:“好,这次且放过她们。”
知妙微微地笑一下:“其实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大过错是放过且不放过的,只不过我们不能总让人踩在脸上,让她们知道我们不能惹便罢了。”
知秀听到知妙的话,也笑了笑:“嗯,我都听你的,姐姐。”
这次知秀也算是知道了知妙的厉害,她也就不在反对知妙的话了。两个小姐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都还饿着肚子,便就一起回到自己屋子里去。
且回到东院儿,除了知微已经吃好了,两位妈妈和两个丫鬟姐姐都在等着她们。少不得又去大厨里热了饭菜什么的,两姐妹并一屋子嬷嬷丫鬟们吃过不提。
只是这一晚并不怎么安稳,西院里狼嚎人叫的,一直闹了整整一夜。又请了前头的大掌柜来,大掌柜似乎说是动了胎气,先开了安胎药,又煎又烧得吃了半宿,还是不行。直到了天亮近中饭时分,燕姨娘就开始发作起来了,肚子疼一阵紧一阵,她从小声呻吟到大声呼痛,一声快过一声。
西院里可是忙乱成一团。
阮氏也顾不得逃走的姚姨娘和知画了,因为燕姨娘是在她的院子里撞的,又添的是章荣孝的小儿,她心下虽然不爽,但又指挥人在西院里来来往往,又准备热水、准备接生,一通忙乱。足足闹了一整天,燕姨娘这边叫得越发紧了,眼看着就将要临盆。
东院里到是吃过饭后,掌了灯,两姐妹坐在罗汉床上,本来是想要描红绣绣女工的,但是西院儿里传来一阵阵地惨叫,人声穿梭,她们坐在这里也静不下心来。
知秀听着那边的动静,开口问知妙:“她这是要生孩子还是要杀人。”
知妙抬头看了一眼知秀,又听听动静,“别管了,这也是我们不该管的事。”
“我是不想管。”知秀抿抿嘴,“我看不惯她这么大呼小叫的,谁还没生过孩子不成。当年母亲生弟弟,那么弱气,也没有叫成这样。”
知妙绣着手里的花样儿:“她昨儿不是跌倒了吗?”
“那是跌倒?!”知秀突然直起身来,“姐姐刚刚站在后面并未看清,姚姨娘刚刚隔着个细竹帘子往外走,又哪里看不到外面有人过来?外面的那个也奇了,看到有人打帘子,也不躲开,挺着个大肚子往前撞,可不就撞倒在地上,难不成还怪得了别人?这真是外面里面都奇怪,好好地有路都不走,偏偏要撞在一起弄得杀人一样的痛叫,你说奇不奇?”
知妙听到知秀的这些话,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头。
这时候西院里又听到一声痛叫:“哎——哎呀——”
有人大喊:“稳婆呢?稳婆还没有来吗?”
知秀回过头来,啧啧两声。
知妙没有开口。
这时明香从外面走进来,进屋开口道:“大小姐,前后宅穿堂里东角门子的老吴妈刚刚过来找我,说是门子外头有个老头,穿着皮袄子,说是从东北过来的,有人托他给大小姐捎了点东西,嘱咐了要亲手交给大小姐,老吴妈问大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知秀一听这话,有点奇怪地转过头去看知妙。
知妙也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地方,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居然会有人找她,还捎东西给她?知妙都怔了一怔,又忽然想起来,那会是什么人了!
那个一直锁在床头小柜里的珍宝盒子里的青花瓷瓶子!
知妙忽然就直起身来。
知秀回头问:“姐姐,是谁?”
知妙想了一下,回答:“没什么,只是我托别人从外头带进来几本书。”
知秀立时问:“什么书?姐姐你要知道,咱府里还是有规矩,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是不能乱传进来的。”
知妙眨眨眼睛,答:“并非什么乱七八糟的,是医书。”
“医书?”知秀眼珠转了一转。
知妙点了点头,然后对明香说道:“我出去看看,你们先在这里罢。清歌,跟我走。”
“哎。”清歌答应了一声,跟着知妙就往外走。
主仆两个很快就出了后宅的大门,这时不过掌灯时分,还不算太晚,又加上西院儿里燕姨娘似乎在生产,人进人出的,管大门的婆子也没有多加盘问。她们两个出了大门,就进了前后宅中间的那条长弄堂,弄堂里的风蜡似乎被吹熄了,今儿黑幽幽地看不到什么。清歌陪着知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一边走,清歌一边说:“早知道提个灯笼来了,不然跌了大小姐怎么办。”
知妙摇摇头,“我们去见生人,本来就不是光彩的事,没和父亲说,再那么招摇做什么。”
清歌想了想:“我们只不过去角门子上拿东西,又不出门,守着值夜的老婆子,老爷又疼大小姐,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知妙到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自从她来了这里,其实越发越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有趣,都说什么古代穿越好,但是谁又知道这古代对女性的禁锢,对女人的压迫,身份、地位、嫁人、规矩,一重一重,别说是玩转古代风声水起,恐怕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吧!那些总是看几本小说就把自己想像得多么厉害的女生,才真的应该穿越过来,看她是不是能很快适应这里,看她是不是真的能玩得风声水起。知妙越想甚至觉得越有些闷气了。
两主仆穿过弄堂,只觉得夜风起,呼呼地吹过她们的脸颊。
这过了八月十五,又渐入秋末,夜风渐凉,时近冬初。
知妙和清歌正走着,忽然前头传来低声的交谈:“快点快点,快抱走,别叫哭出来。”
“呀,你们就用这个装着,万一闷死了怎么办?”
“不用这个装,难道还包得整整得递进来?万一被别人知道了,还不是一个死!况且不是你死我死,是整个屋里都死!”
“可这毕竟是个孩子……”
这交谈声细细地从风里传过来,立时就惊得知妙和清歌吓了一跳。
主仆两个人话也不敢说,还是知妙反应快,立时把清歌往旁边一拉。
旁边正是一个侧门,门前摆着两尊看门的大石狮子,清歌和知妙躲在后面,脚步声便从弄堂那头传过来。
两个人影,影影绰绰的,一个个子看起来高瘦,一个身形相当,但是头上罩了个黑纱,从额头上垂下来,足遮了半张脸,只看到张嘴唇,动来动去的。旁边又跟着个个子很矮胖的老婆子,对她们两个躲得远远的,也不敢瞅她们,假装看不到似的。
这两个人手里提着个大食盒子,上下两层的,上面那层摆了些白布、药瓶似的东西,盒盖子微敞着。那个人提在手里,像是很难拿动的样子。
头上盖着纱的那个人急催另一个穿裙子的女人:“快进去罢,再晚了半分,生下来了就迟了!”
“行,我马上进去,你在这里多待半刻,等生下来我抱出来你就快点拿走。”
“最好快一点。”黑纱人应道,“张稳婆,你手法可快些点,利落点,我们这边可是给了你五十两银子的,你若是不小心或者多嘴说了些什么,可仔细你的皮!”
那老婆子被吓了一大跳,手揣在一起,但是吓得抖瑟道:“姑娘们放心,我……我只管接生,啥也不会说的。”
黑纱人像是终于放心了,催促道:“快,快进去!”
那两个人提着盒子就往里走。
才走了两步,盒子里忽然传来细细的声音。
那个提盒子的女人惊了一下,连忙停下打开盒子。黑纱人一看,吓得立时追过去,一手就扣住那盒子,惊叫道:“你疯了!敢在这里开盒子!快点药瓶子里有蒙汗|药,给他喂进去点,他就睡着了!”
“这么小就……”
“你管他大小,不吃哭出来我们就是一个死!”
这些人才吓坏了,连忙拿了药瓶子,打开食盒子就拆了包袱往下灌。
这包袱一掀开,就有一声清脆的哭声传出来:“呜哇……”
但只一声,就被药瓶子里的水给灌回去了。
躲在石狮子后头的清歌和知妙却被这一声给吓坏了!那食盒子里藏的原不是什么物件,却是一个孩子!主仆二人都被这声响惊得目瞪口呆,足足半下子都不敢说出话来。
清歌瞪着知妙,张开嘴巴。
知妙死死地把手指头放在嘴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那一个女人和老婆子喂了孩子吃了药水,孩子果然在盒子里就一动不动了。然后复又盖上被子,盖上盒子,只是不敢盖盖子,两个人一路抬着就进了后院门子。接着那个黑纱人还等在弄堂外头,一个角落的黑影里。
知妙和清歌也站在石狮子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也不敢动,就那么在那里生生地僵着,两个小姑娘都没经历过这个,只是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听到彼此的心咚咚咚地狂跳。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那个先去的女人又复回来。急匆匆地依然还是提着那个盒子,步子像逃似地,直穿过弄堂。
然后那个黑纱人连忙迎上来。
那女人把手里的盒子往那个黑纱人手上一塞,“随便处理了。”
“放心。”
黑纱人提着那食盒子,转身便跑。
不一会就没了影子,也不知道她开了哪道侧门子,就这么消失在幽幽的深夜里。
清歌和知妙一直等弄堂里都没有了人影,小半刻钟两主仆才从石狮子后面跑出来,几乎是不敢说话,两个人牵着手就非常默契地往后院大门子里跑。连她们两个到底为什么出来都给忘得光光了。两个小女生只是觉得心头狂跳,咚咚咚地血脉都冲进自己的太阳|茓里,胸膛里像是装了一只小兔子,扑嗵扑嗵地快要撞开自己的胸骨。
足足逃进了后宅院的花苑里,那一大片假山石后的芙蓉花田里,两个人才顿时停住脚步,靠住山石,气喘如牛。
清歌喘吁吁地看着知妙。
知妙也喘呼呼地看着清歌。
两个小女生大眼对小眼,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清歌想了老半天,这才冒出一句话来:“大小姐,刚刚那是个……婴……”
正在此刻,忽然从院子里传出一句清亮
37、再添幼子...
的呼叫声,几乎喜得连整个章府后宅里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位老婆子的高叫声,喜道:
“恭喜章老爷,贺喜章老爷,三姨娘给您又添了位公子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买就送活动,但一律留评过二十五字就送分!走过路过别错过!
然后再提醒,三十晚上有大礼哦哦哦。。一定要来看呐呐呐。。
其实偶挺想双更的,但是过年身不由己,我除了写文还有很多家里活要干,结了婚真不自由。。。
不过不知道三十晚上还有多少会来看文的呐?偶请问大家是要下午更呢,还是晚上更好呢?
PS:祝大家路上的一路顺风,在家的和和乐乐,一家子团圆和美,新年快乐!
这两天天气有变,我都有点感冒了,
大家在抢购年货的时候注意穿衣保暖哦,当然也别忘了我!
爱你们!我亲爱的朋友们!
38
38、阴错阳差...
知秀正在红烛下描花样儿,有个当值班的小丫头从院子里走进来,进了屋子也没问好,先是左看右看。知秀停下笔,抬头问:“这是做什么,丢了什么到我们屋子里找?”
小丫头这才知道失态了,连忙说:“二小姐恕罪,回二小姐的话,我是来找大小姐的。东门上的老吴妈问怎么大小姐还没过去,那门外头的人都等急了。说今儿晚上风冷,如果大小姐出不来,他就明天一早儿再来。”
知秀一听这话,把手里的毛笔放下:“姐姐早就过去了,怎么这会子还没见到?”
“我也不知道,我从老吴妈那里一路过来,也并没有见到大小姐,这才到院子里来找的。”小丫头恭恭敬敬地答。
知秀这下觉得有点奇怪。
府里这正闹得乱成一团,怎么知妙去了许久,竟然还没有见到那个来送什么“医书”的人?这又是七拐八拐到哪里去了?这晚上来送东西就已经够奇怪了,居然姐姐去了这么大会子还没到,可真是奇怪了。”
知秀下床趿上鞋,又披上外衣,对小丫头道:“我跟你过去看看。”
小丫头连忙应了,伸手扯了灯笼过来,随着知秀就往院门外走去。
两个人一直走出了后院大门,也没有看到知妙和清歌的身影,知秀有点奇怪,但还是跟着小丫头一直走到了东角门子上,老吴妈还正和门外头守了老半天的那个老头子在说话。一看到知秀过来了,连忙迎上来。
道:“二小姐亲自来了?”
“嗯。”知秀点点头。“看到我姐姐吗?”
“大小姐?没有啊。我在这里等了老半天,就盼着大小姐过来,但是一直没见到。”
知秀皱了皱眉头:“她已经出来好久了,还没过来吗?”
门外头候着的那个老头已经等很久了,风又凉,不免得就开口了:“请问是大小姐吗?”
老吴妈连忙说:“不是,这是我们家嫡二小姐。”
老头连忙行礼:“给二小姐请安。”
知秀点了点头:“嗯。”
老头看起来的确是北边儿来的,身上穿着很厚的袄子,又戴着皮帽子,这还没入冬呢,到裹得很严实了。脸上皮肤又黑,被冷风吹得像是割开了皮儿,一叠叠的皱着。
知秀问道:“你是打东北来的?”
“哎,回二小姐的话,是的。”老头儿连忙点头哈腰:“老朽老家就是东北那疙瘩的,自小在山林子里长大,后来跟了我们楚家的二掌柜,帮着楚家山货铺子里挖野药卖钱。这一做就做了三十年,年年送货到京里来。前儿时间家里的山货做得了一些,这边都城里又缺了货,派人往我们家里送了信儿,楚大老爷就命我往这头儿来送一趟。临走前儿我们家的大少爷找到我,说京里有个朋友要几本医书,叫我给送过来。但是少爷没说是哪个朋友,只说叫我交给章家大小姐就行了。”
知秀听到老头的话,乌溜溜的眼珠子很是转了一转。
“姐姐这会子有事来不了,你交给我罢。”
老头看了知秀一眼,没有支声。
老吴妈连忙说:“你交出来就是了,二小姐是大小姐嫡生的亲妹妹,难道还会骗你几本书不成?”
那老头想了想,道:“到不是几本书的事,而是书里还有我们少爷写的张字条儿……”
知秀立时说:“我会转给姐姐,让她交给你们少爷的朋友的。”
这话说的很圆。
老吴妈也只是看了知秀一眼。
老头想了想,说的也对,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袱来,交到知秀的手里,恭恭敬敬地道:“那就有劳二小姐了。”
知秀接过来,点了点头。
老头行了个礼,转身走了,老吴妈便把东角门关上了。
知秀和那小丫头并新燕又提着灯笼走回去。
直走到东院儿门口,小丫头回去了,知秀才停下来,就在廊下边儿的风烛旁边,翻开了那个小布包,布包里果然是露出几本医书来,名目不过是《本草纲目》,《黄帝内经素问》及《伤寒杂病论》等,其中在《千金方》里,有一页折得很整齐的白纸,知秀拿开那张纸,展开来细读,只看到纸上写了几行很方正的蝇头小楷,字迹清晰,笔风有力,上书:
他日许诺馈赠医书,然多日未曾施行,今终有机会,特此专人奉送,望能亲手接到。这几本书皆实医之根本,若细心研读,他日定会有所领悟。倘有何等不明究之理,可寻百益堂许掌柜问谒,许掌柜品性上佳,定会为你指点一二。若无处寻问,他日有缘,也愿为你解惑。望全家安好!
短短数语,周全万分。甚至连如果不能领悟要向谁询问都安排好了,其用心细致,可见一般。
知秀看着这字迹,周正清秀,仔细在脑海里搜寻了许久,都未曾搜出那个楚家少爷的模样来。只是看着纸上的细心字迹,不过寥寥数语,却令人深刻。
新燕在后头好奇地微微探头,知秀立时把手里的纸一合,回头道:“看什么,小丫头。”
新燕对知秀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
知秀敲她一记,道:“还不开门。”
新燕连忙给知秀打了门帘子进去。
还没进去呢,门外头就传来一声呼喊:“三姨娘又为老爷喜添贵子!”
知秀这里一愣。
恰逢知妙也从门外领着清歌走回来。
她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清歌也魂不守舍的模样,主仆两个人进门都没有说话,知妙看到知秀,甚而只懒懒地点了下头,便走进门去,对知秀怀里抱着的那个布包似乎都视而没见。
这下知秀觉得奇了。
打了门帘子跟着知妙走进去。
只见知妙蹬了鞋子上了罗汉床,坐在榻上,倚着松花绿的暗锦纹大条枕,有点呆呆地出神。清歌倒了茶来给她喝,知妙立时坐起身来。
打从知妙穿越过来,她知道自己是穿了个嫡女,但是因为内里壳子不过还是个现代人,在她心里还是觉得众人平等的,大概小时候思想品德课得分太高了,所以即使蒋妈妈、周妈妈这样的人,她看到是年长的,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她也还是很尊敬的;更别提清歌这样的小丫头,和她年纪相仿,她只当朋友来看待,偶尔服侍她时她还说“我自己来”,更别提那天知秀打了知画,后来说句“她不过是庶出”的,知妙心里还有点不太同意,因为总觉得女人生在这个时代,被男人挤兑也就算了,还被其他的女人挤兑,实在是有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味道。所以有时候清歌侍候她,她也不像那些真正的大小姐一样,衣服鞋子都要人弄到身上还一动不动的。到底是个现代来的。
清歌端茶给她,手不知道怎么也抖,一下子洒了点茶水来到知妙的身上。
知妙没说什么,知秀反而训她:“清歌你怎么回事?连杯茶也不会倒了?”
清歌立时低头。
知妙连忙用手帕擦擦自己的裙子,说道:“算了,没事,只是一点子茶水,擦下就干了。”
知秀说:“姐姐你也别太惯着她了。”
知妙抬头看一眼清歌,也没说话。
清歌看一眼知妙,又偷看下知秀,低下头来。
知妙喝了茶水,又歪回到大条枕上。知秀看她懒懒的样子,就过去看她,腻在她身边,左躺躺右躺躺,一定要跟她挤在一起。知妙知道她撒娇,但是刚刚在穿堂子里看到的事情实在是让她慌乱,她也没太想把这件事告诉知秀,只怕这种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不要把知秀都搅进去。因而也没心思说话,只向旁边挪了挪,叫知秀也躺下来。
知秀在那里躺了半刻,知妙只是张着眼睛,怔怔地想心事的样子,知秀便突然问她:“姐姐,你怎么认识楚家少爷的?”
知妙正在走神,顺口就说:“那次微儿病了,我去前院药库里……”
话说了一半,她才突然回过神来,声音一停就看着知秀。
知秀一双眼珠儿锃亮,乌溜溜地转来转去,直盯着她。
知妙看着知秀那机灵秀致的模样,立刻就停下话,还伸手轻拍了她一下。
知秀躺在那里看着姐姐,似笑非笑的:“姐姐别怪我,我只不过也是好奇。刚刚你出门子去做什么了?怕是连正事都忘了罢?诺,我给你拿来了,东角门子传过来的,有人特意从东北给你带来的医书。”
知秀这一说,知妙才蓦然想起来她刚刚出去做什么了。她原是那里拿书啊,居然在遇到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完全忘记得一干二净!这下子她才坐起身来,拿到知秀递过的那只布包。打开包来,一本本包得很整齐崭新的医书都放在她面前。一翻开,都是整齐的书页,泛着淡淡的墨香。
知妙本是不太认识这些繁体字,有些看起来会很吃力。但是她随手翻了几页之后,居然看到书页的有一侧,有用淡蓝色的墨书写的指批,居然有一些是特意解释了意思。
知妙微微地一怔。
知秀一看到那指批,也惊地瞪大眼睛:“哟,我还没看到这里,居然还有指批啊,可真是细心。姐姐,这位楚大少爷可是有心的人啊。”
她又把那张纸条交给知妙。
知妙看了一下。
知秀在旁边正瞪着眼睛看她。
知妙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手里抓了那纸条就猛然揉皱:“不是甚么要紧的,只不过是我托他送进来的几本医书。”
知秀看着知妙略有点泛红的脸,不在意地反而说:“我又没有问姐姐,姐姐干么要解释?”
知妙一下子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的脸顿时泛红,立时把手里的字条用力往墙角一丢,然后把依到她身上的知秀推开,“还不是你老是瞪着眼睛看我,我才随口说说。”
知秀看知妙脸红,也跟着笑了:“那姐姐不如再继续随口说说好了,那位楚大少爷到底长个什么样子?我怎么都记不得了?看他写来的这些字句,又医书上还做了那么详细的指批,想来应该是个很细致的人物吧。姐姐不如详细给我说说听来?”
知妙听她这话,把手里的医书一放,瞪她一眼:“你干么又关心起来?也不怕人家笑话,还问详细的情形。他是个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你又没相干,莫不成你觉得他是个细致的人,就要和人家如何如何么?”
知秀一听知妙这话,立时就急了:“什么如何如何了,姐姐你少乱说!人家只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知妙看着她,眼珠略一转,故意笑道:“那我就随便告诉你,他啊……其时是个怪大叔来着。”
“大叔?”知秀瞪大眼睛。
“对啊。”知妙点点头,“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楚家和我们家祖上有姻,所以他们家比我们大一辈,这位楚少爷论辈份来说,乃是我们的表叔。”
“什么?!表叔?!”这下轮到知秀吃惊了,“我还以为……原来是个长辈啊。”
脸上忽然就涂上了一层失望。
知妙看着知秀失望的表情,微微地抿了抿嘴。
她心下暗下,其实,看来就算是在古代,小女生春心萌动,也是如现代一样啊。
知妙顺手拿出一本医书,其他的又复用布包包起来。
这边姐两个正说话,外头又进来一个老婆子,满脸的喜气,春风满面的样儿,进门就说:“大小姐、二小姐,三姨娘那头又给各位哥儿、姐儿添了一位小弟弟,老爷那里正在高兴,请小姐们快去上房恭喜罢。”
知秀腾地一下子就坐起身来,大问道:“果真生了个公子?!”
老婆子笑眯眯地点头:“正是。”
知妙的心里也是腾地一响。
她到不是如知秀那样吃惊,而是她忽然想起那个在穿堂里看到的奇怪的女人和黑纱人,还有那个被装进食盒子里的孩子。她笑也笑不出来,转头去望清歌,清歌在给她收拾床铺,听到老婆子的话,也转过头来看她。
老婆子笑眯眯地说:“请两位小姐快过去罢。”
转身去了。
清歌立时开口说:“小姐,那个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写到这里很想问大家一句话,假如你穿过去了,你会对那个世界怎样?
安心的当贵小姐,理所当然的被别人伺候服侍?觉得自己就是高贵的?
还是会像知妙一样,有时候还是会觉得丫头、庶女都是平等的人。
虽然平等,但是当然不能做坏事,做了坏事妙妙还是会反击的,我只是越写越觉得,我们真的不太了解那个社会。所谓什么规矩,什么礼仪教法,真不过是摸着古籍想像罢。
啊,明天要年三十了,先提前祝各位新年好,全家幸福喽!
(可怜我今天下午还在码字,准备明天给各位的节礼。现在滚回妈妈家煮饭喽,今天是老妈的生日呢。爱你们!)
39
39、新年拜礼...
燕姨娘又给章荣孝添了一个小公子的事情,可在章府上上下下传了个透。
无论哪个院子,哪家的下人,都莫不在一一议论这个事情。燕姨娘的西跨院里,更是喜气洋洋,几乎这个小少爷的降临,为沉寂了足足九个月的西跨院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那些郁闷之气一扫而空,所有进进出出的大丫头、小丫鬟们的脸上都喜笑盈盈的。
只是章荣孝除了心头添了几分喜乐之外,还在追问那天燕姨娘摔倒的事情。责问到姚姨娘的头上,姚姨娘只说是乐珠拉她太大力,乐珠又是阮氏命她拉的,这一下子就把罪名栽到阮氏的头上。章荣孝那天是见到这一切发生的,上房里那一通混乱,他还看在眼里,于是便只对阮氏说了句:
“你进了我的门,我令你管理后宅事,你还需得尽些心才是。”
这一句话起,可把阮氏心里就生生烧了一把火。
前几日听她裁撤了小私厨,正是为府上省了一大笔费用,章荣孝还曾夸过她呢,如此竟然又搁出这样一句话,这哪里还是夸奖,明明是责备了。
阮氏心知肚明,但怎么可能对章荣孝发火,只是硬生生地忍在腹内,盈盈拜道:“妾知道了,妾领罪。以后妾会更加事必恭亲,处理好内宅后事。”
这样的话,是守在燕姨娘和小公子的床前说的。说了这种话,刚刚产完的燕姨娘到是不顾体弱的起身,对章荣孝道:“老爷切莫再怪罪太太和二姐姐,是我自己的不是,才跌了一跤。幸而小少爷没事,我们呣子平安,老爷也就念在为小少爷添福的份上,就把此事过去罢。现在最重要的是小少爷平安健康,我都算不得什么。”
这番话说得多漂亮,又在章荣孝喜添贵子的坎上,生生是给她加了不知道多少万分,在章荣孝心底的分量是从负的直接狂升到正十万。
章荣孝面上是没有什么表示,但还是对阮氏和姚姨娘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各自回各自的屋里,歇着罢。”
阮氏和姚姨娘几乎是气鼓鼓地出了门,阮氏不说话,胸中更是有怒火烧,周身都快要燃了起来。
第二日,府里的各个孩子都拿了自己的小玩意儿去给小弟弟送了见面礼,又一并恭喜过父亲不提。知秀和知妙也尽是去过的,周妈妈也抱了知微过去。知微这时已经会开口说话了,看到章荣孝就很自然地喊“爹爹抱抱”。
章荣孝怀里正抱着那个小的,看到知微若要伸手,正要把小的放下,回头就看到燕姨娘的眼睛直盯着他,他又改了主意,挥手道:“抱什么抱。你已经做哥哥了,还要撒娇。”
燕姨娘躺在床上,不动声色。
知秀回来到是气不过,坐到榻上就骂:“哼,不过是个庶出的,有什么好得意的。就算是新添,将来也不过和知同一样,一个庶出子,还妄想能多分多少家产么?”
知妙正趴在桌上看那不是太懂的医书,她抬起头来问知秀:“你说什么?”
“我说他不过是个庶子!”知秀没好气的样。
“我问后面那句。”知妙再问。
“我说他也和知同一样是庶出子,就算多一个人,也不过就是多分一份家产,他还以为自己能多分多少去?我们微儿才是正房嫡出,就算是章家有金山银山,也只能是我个微儿的!剩下那些,不过就啃啃边角儿的份!”知秀的表情,略带高傲。
其实有时候,知妙是不太喜欢知秀说这样的话的。她一个现代人来说,总是心里存着人人平等的那种感觉,嫡出庶出,孩子投胎时没办法自己选择,何苦打一落地就把人划了个三六九等。但是她心里又明白,这也算是古代的一种制度,那些老八股靠着这种办法深入女人的脑子里,用这样的制度管理自己的后宅门院,让那些女人们各守自己的秩序,以免会在他的面前大打出手。最可叹的其实不是女人打从一出生就认定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其实祸根儿还是在男人身上啊,那些可恶的男人,为了自己坐享齐人之福,还要摆出我多么施舍你们的表情,你们就算同在一个宅院下,都是我的女人,也得听我的命令,敬我怕我,真是让人恶心。
但是知妙这些话也不会和知秀说的。
知秀和她不一样,她是个真正落地就受这些深门大院教育出来的大家小姐,在她眼里,母亲去世,父亲有两房姨娘还要继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现代有这样的儿女,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父母因为怕儿女反对而不敢再婚了。
这些话题实在是扯得太远,知妙知道自己穿越到这种地方来,说这些给古人,绝对是白费口舌。所以她也不费这个力。但是刚刚听到知秀的话,她却忽然心头像是被什么突然一亮。
“家产……嫡子……庶子……”
知妙在心底暗衬。
时光飞逝。
很快就入了冬,进了腊月。
又到了腊月二十三。
这天是小年,灶王爷上天汇报的时候,大早晨起来阮氏就命着人洒扫整理,又去了东西两大厨,带了些管事嬷嬷祭拜灶王神位,摆了糖瓜供品,又及纸扎的马及草料,一边对灶王神位行了大礼,一边又用糖瓜抹到灶王爷嘴上,然后把灶王爷送上天。一边磕头,一边还悄悄地说:“今日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有糖瓜,有果供,见到王皇进好言,好的说,坏的忘……”
知秀跟着跪在后边儿,一听这话就乐不可支。她们家这还有好的说吗?灶王爷要不被糖瓜封了嘴,估计到天上可是要把她们家这些污淖事给告个底儿掉。
知妙悄悄地捏她,示意她可别笑出声来。
知秀只拿眼睛瞧着姐姐,一脸的古灵精怪。
她们身前儿的是知微,穿得圆滚滚的像个球,不过将及两岁,却越发像个样儿了,看着大人们怎么祭拜,他也跟着跪下磕头似的,让知秀和知妙两个姐姐看得心花怒放。
知妙看着知微越发懂事的样,再回头看看另外两个章家的男丁,一个是木头木脑,老实诚在的知邺,永远都是一脸肃穆,非常认真的表情;再看知同,虽然个子不高,却长相清秀,白面皮儿,俊秀的脸盘儿,到真真像是和知秀一父同胞的,很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况且那一双锃亮的大眼睛里,透出三四分机灵劲儿,远比知邺那个老实成重的男孩子,精明了好几分。
知妙越看知同,越发觉得这孩子像燕姨娘,虽然不声不语的,但心下的算计只多不少。最小的知天没有抱出来,天气太冷,他又轮不上,也就算了。
阮氏带着这些孩子们把灶王爷送走,回了上房。到了上房她忽然叫了知邺、知同和知微过去,开口道:“这些时日总是曾府的来我们家,这又到年下,你们几个男丁论理也该到曾府拜问请安一回,况曾老太太又比我们这边辈份大,你们几个过去送几份节礼,也算替我和你们父亲进进孝心。”
阮氏只一伸手,那边乐珠就命几个小丫头捧了好几份收拾好的年礼走了过来。
阮氏又说:“你们到了那边,多说些好话,过年节下的,好的说,坏的不许说,知道了吗?”
知邺木木的,只知点头。
知同在旁边到是很郑重地一揖:“知道了,母亲。”
知微还啥事儿不懂呢,在旁边蹦蹦跳跳的,摇来晃去。阮氏一见知微还这么弱小,不由得皱皱眉。“其实这回子事,本该嫡生子打头,但知微……”
知秀一看阮氏的表情,立时跳出去说:“母亲,我弟弟还小,我和姐姐都未出阁,况且姑祖母那边对我们两个都还喜欢,不如让我和姐姐领着两个弟弟过去,怎样?”
阮氏一听这话,眼眸微亮了亮。
“此话也是。”
知画在旁边一听到这话,立时就急了,连忙上前一步:“母亲,女儿也想去。”
知秀不等阮氏开口,就立时一句顶回去:“你去什么去?你拿什么身份去?一个带罪之身还不在家里反省,母亲上次因着知天落地,没有打你,可没说禁你足的事情可就过去了!妹妹可别一听到去曾府就耳朵都竖起来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知画一听知秀这等话,立时就又羞又尴尬,脸色都涨得彤红,眼泪珠子在眼眶里乱晃。也不敢看阮氏,也不敢看知秀,却抬头生生地瞪了知妙一眼,往后退下。
知妙虽然知道知秀说的很是,但是在这么多人前给知画这样的难堪,她还是觉得略有尖刻。因而悄悄地拉了拉知秀的手。
知秀拍她一下,叫她别管。
阮氏可也是把这些孩子们的样子看在眼里的,她虽然不说,却心下明白。这会子也只是一摆手:“那这事就如此,妙儿、秀儿,你们带了这两样节礼,令你们妈妈抱着知微,再两个弟弟,一起去曾府,替我和老爷给老太太磕个头罢。”
“是,母亲。”
两个小姑娘和知邺知同都给阮氏行了个礼。
知画虽然心有不甘,眼泪直晃,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尴尬地站在那里,眼看着一家子的孩子都出门去,单剩下她一个人留在家里,那个中滋味,自不必言说。
知妙和知秀领了那些节礼,并几个老嬷嬷,还有三四个小仆从,从后宅院子与前宅之间的那个侧门出来,门外已经有人挂好了马车,直接走了弄堂,过了东侧大通门,到了路上。不过行了没有三四步路,就已经到了曾府的大前门。
有人看到是章府的马车过来了,立时进去通报。
不一会子,曾府里的两个大嬷嬷,两个中等媳妇和三四个大丫鬟就迎了出来。大嬷嬷开口就道:“老太太叫我们来接几位小姐和哥儿进府。”
这时才打了车门帘子,知妙和知秀都从脚踏上下了车,由三四个大丫鬟扶了,并着后头车里的知微、知邺和知同一路进曾府去。
曾府的院子和章府的又是不同。
章府是皇商出身,本来老祖上就是次子,礼仪规矩比曾府小很多;曾府打从宗上就是独苗,又是世袭官爵传承下来,一路号称书香门第,很是出了好几个读书进阶,不靠捐官而独承先帝皇恩的官家,这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的事。再加上现在章荣敏的夫君可是监国王爷,权倾朝野,曾府乃是郡王妃的娘家,这规矩派头,自然比章家大上好几重。
知妙虽然见过曾家人两次,却从未进过曾家的院子。这一次过来,可令她大开眼界。
曾府比章府占地更广,廊亭水榭,更是多上好几重;单是进了门的大院子,就足足宽达十几丈,两边均是回还的抄手游廊;复进了一重门,又是庭院,院中种了好几大棵红枣桂枝,海棠银杏;再进一重门,正是坐北朝天的三间大房,中间最大的那间且悬了巨大的匾额,匾上且题书:观正堂。又过了这三间大房,再向东去,乃是东厢的三间厅阁,阁中央的一间朝阳大屋,屋东再套三间小阁,到了这大屋中,才有人打起厚绒帘子,向里回报道:
“章府的哥儿和姐儿们来了。”
这时帘子里面立时跑出三四个有脸面的大丫鬟来,直接迎向知妙和知秀,其中一个脂钗皆全看起来就是比较体面地先道:“章大小姐、二小姐来了,屋里老太太和太太都在等候了。”
知妙和知秀听了这话,连忙扶了她们的手,进了屋里。
屋子果然宽敞又奢华,正中即是一榻红木朱漆的雕花大罗汉榻,铺着褚石红的锦绒大洒花垫子,上面又衬了纯白雪花色的正宗东北雪狐狸皮,再上面还有金缕丝的绯色大条褥,曾老太太身穿着紫貂水袖大皮袄,底下是丹霞罗纹双色裙,半歪在松花绿的团锦长条枕上,脸上略略地眯着眼睛。
秦氏穿着紫绡的长襟对衫袄,拖地的百叠郁金裙,头上束着百草珠的抹额,并不敢坐,却是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老太太闭目养神。
一群孩子们从外头走进来,进门看到秦氏和曾老太太,也不敢擅动,也不敢立刻下跪。
秦氏看到知妙和知秀她们都走了进来,回头再看曾老太太,老太太还是半闭着眼睛,似乎在那里闭目养神的样儿,并不开口。有心想要催促,那话头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知秀和知妙站在底下看到,都略微交换一个目光,没有开口说什么,却也在心底都记下三分。
稍待了好几刻,曾老太太这边幽幽地张开眼睛,开口问道:“娃儿们还没来吗?”
知妙和知秀听到问了,这才领几个弟弟们跪下,朗声道:“请姑祖母、婶婶安!母亲特别吩咐我们来给姑祖母、婶婶送年节礼,因着看到姑祖母养神,不敢惊扰,才立在这里半刻。”
曾老太太一看到这几个孩子跪下磕头,脸上立刻喜笑颜开了:“哟,我正念叨你们呢,可巧就来了!哎哟,可还是我们家的孩子,越发水灵了。秀儿,快来。”
知秀一听曾老太太叫,立时就直接扑到曾老太太的怀里去了,果真变成孩子一样地在曾老太太的怀中撒娇:“姑祖母,我好想你。”
曾老太太宠爱地抚着她的头,直乖乖地叫。
知妙没有动,站在那里却偷眼瞧见秦氏脸上,那种很不屑,很鄙夷的神色。似乎不像是朝知秀,到像是朝向曾老太太的。她没有像知秀那样冲过去讨欢喜,反而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也不知道是秦氏看出来了,还是感觉到了,竟突然转过身来,眼光对上知妙。
知妙立刻垂下眼帘,对着秦氏微微一福:“婶婶。”
秦氏上下打量一下知妙,表情略有些傲气地点了点头。
上头曾老太太到是开口训道:“你还在这
39、新年拜礼...
里站着作什么?还不快去收了节礼,再进去给孩子们取点银子做压岁钱!”
秦氏一被老太太这样训斥,立时惊得向后退了一步,刚刚那种倨傲的表情立时褪去,连忙低头道:“是,我马上去办。”
知妙站在旁边,没有吭声。
秦氏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曾老太太这时又抬起头来向知妙道:“妙儿,你也随你婶婶去罢,到后院把礼单清理了,再拿了咱家的,送回去给你父亲。你父亲新添了继室,家里正是不安静的时候,你身为嫡长女,要时时刻刻记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家家均有本难念的经,这经不是不念,而是要看你怎样念。记住了吗?”
知妙一听曾老太太这话,立刻心知肚明。这曾老太太才真是历经风霜,看透本质,连忙点点头:“我记住了,姑祖母。”
“好,去罢。”曾老太太伸手抱过知微,把白胖胖的他放在自己的座椅旁边。
知微又挣扎着要爬,逗弄得一群人都笑得不得了。
知妙这就跟了一个大丫鬟走出门去。
前头秦氏不过刚刚走了两三步远,抄手游廊还没有转完,知妙只听到秦氏嘴里嘟嘟囔囔的,也听不太清,似乎是在说:“……包银子……是包你的还是包我的?叫我包又不给我银钱,叫我拿体己包不成?到现在也不放家权,只会坑我的银子……死……”
后面似乎是没有骂出声来。
但是知妙却已经心知肚明。
曾老太太刚刚可不就是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经不是不要念,而是要看怎样念”。绝对是至真的真理啊。
眼看着秦氏拐进她的东厢大房里去了,大丫鬟却引了知妙往院子里来,刚刚她们带进来的节礼,样样俱在这苑中停放着,上头系着结了彩丝的带子,又贴了“春”字“福”字的字样儿。节礼清单都放在各个箱盒子上头,有两三位管事的嬷嬷远远地站着看,等着过来清点收礼。
知妙刚想走过去,不妨的脚底下像是突然踩到了什么,她才惊奇地一连撤开,却脚一闪开,就只听得“砰”地一声大响!
眼前白光一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大礼就是——两千字免费小番外!
呵呵,过年了给大家图一乐呵。
祝大家兔年吉祥,全家幸福,团团圆圆,健康快乐每一天!
给所有看文的亲拜年了!!!!!
(昨天在老家,实在上不了线,图没放好,各位辛苦了。)
大家新年好
40
40、专属金印...
砰!
一大声,白光一闪,知妙都刹那间以为自己要穿回去了,结果被吓得连退两步之后,才缓过神来。
原不过是一只炮竹,系了细细的绵线,她刚刚脚下一绊,就不由自主地往哪上头一踩,那类似于当今“摔炮”类威力不是太大,但又响得透人耳朵的东西就砰地一声炸了开来。
知妙虽然并不是很害怕,但是这声响太大,还是被惊了一下。
旁边那个小丫鬟反而惊得大叫:“谁啊,谁在后头?!”
那后面不过是个假山,山石嶙峋的,也没有人应声。
小丫鬟转身去寻人,一边跑一边说:“这些坏小子,看我不拿住他们……”
她转身就去了。
知妙到是立在那里。
忽然有人在头顶上问她:“你是真不怕,还是装不怕?”
知妙抬起头来。
山石顶上,探出个白净的脸庞来,细细秀秀的下巴,略有些苍白的脸色,眼瞳如杏仁般黑白分明,头上束了一溜金绡紫的八宝珠抹额,为他的病弱气中凭添了些许色彩。
知妙抬头看到是他,眼睛微微地眨了眨。
她其实早就应该料到是他了,做得出这么小的把戏,还是在他的地盘上,凭着他在章府里的那种脾气,他若是知道她来了,不捉弄她两下子,那他就不应该叫“曾齐越”,反而应该改名叫“章齐越”了。
知妙低下头来。
曾齐越伏在山石上又问:“喂,我在问你话呢,没有听到吗?”
“听到又如何?”知妙回问他。
“听到就答我。”他的语气中,竟然甚有三分霸气。
知妙在心底暗笑,这等小男娃,难不成就喜欢玩这种“我气死你我高兴”的把戏。她也不理他,只管低下头来,看看院子里停下的那些礼品,然后低低地说了句:“幼稚。”
“你说什么?!”偏生这位曾大少爷竟然是个耳力非常的,她虽然是低低的话,他竟然也全然听到。
知妙也不管他,只低下头去看那些礼担上的礼单。
她大概八字和他不太合,每次遇到他的时候,净是些吵闹事。她今天打算在他的地盘上,最好不要招惹她,只是好好地站在这里等秦氏回来,然后把礼单回报清楚,那边查收了就算了了事,然后她就能回前厅去了。
这边厢她才刚刚拿起头担上的礼单,正扫看了两三眼,突然有个人从后面一伸手,直接就把她手里的礼单给抢了过去!
知妙回头一看,曾齐越正拿了她的礼单,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得意洋洋般地看着她。
“还给我。”知妙叫道。
“想要可以,把你刚刚所说的话再说一遍。”曾齐越居然只是为了那两个字,就从山石上跳下来。
知妙心底可是为他这动作打了个大大的“X”,上次在城隍庙里看他救下了知微,她还觉得他有几刻还甚是成熟的,怎么今天到了他的地盘上,净做出这些无聊而又幼稚的行动。
知妙也不和他生气,只是望着他对他说:“这大过节下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坏话你自然也是不想多听第二遍的。”
“坏话?你即承认刚刚说的是我的坏话?”曾齐越瞪着她,“上次我还好心救了你弟弟,你现在反而对我说起坏话来?”
“上次我已经对你道过谢,你若是知礼,也不应该在这里再做如此幼稚的事。”知妙终于还是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曾齐越一听到“幼稚”这两个字,便立时瞪圆了眼睛:“幼稚?!你说我幼稚?!”
“难道不是?”知妙只微微一笑。
其实论岁数来说,她果真看这小男生不过竟做些幼稚的事,无论是第一次捉弄她,第二次在知画面前设计她,还是刚刚放炮仗吓唬她,不过都是些小男生的幼稚事。她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但总之她对他这些行动是觉得没什么意思的。不过是笑一笑,也就罢了。
但是这样的话,却的的确确刺伤了曾二少爷的心。
他打落地起,还从来没有这样捉弄过一个小女生,而今日她竟然在这里笑他“幼稚”?!
曾齐越越发有些气不过,他直接就冷言道:“你说我幼稚,好,今儿我就幼稚给你看!”
曾二少爷生气,一伸手就把刚刚从她手里抢过来的礼单“嘶”地一声撕得粉碎!
知妙顿时“呀”了一大声。
礼单虽然不是甚么要紧的东西,但是礼单乃是一份敬意,秦氏还未曾过目,就被他撕得粉碎,这样实在不像样!
知妙这里也生气了,直瞪着曾齐越,曾齐越也反瞪着她,很是步步不让的模样。
这边两个人正是僵持,忽然从那边跑来一个大丫鬟,身后有几个小丫鬟扶着秦氏,摇摇而来。
曾齐越一看到这边来了人,也不说话,直接往后一闪,就躲到了假山石后,只留下一地撕碎的礼单和一个烂摊子给知妙。
秦氏走过来,脸色正不大好,又看到礼单竟是碎了一地,脸上的表情登时就有些挂不住。开口的语气也不再像是在正东大房里那么客气,甚而有些凌厉:“大小姐这是如何?若心内对我们府上有什么不痛快,尽管说出来,可别朝这些没有性命听觉之物撒气。这大过节的碎了一地又像是什么样子。”
知妙听了秦氏的话,连忙盈盈地伏拜下去,认真道:“婶婶请莫怪,实乃因着那些书写礼单的相公未及用心,把几个单样儿都写错了,我想着这样的单样儿呈到婶婶手里,实在不像,因而就把它们撕碎了。但是婶婶来查阅礼样儿,不如不看那些单子,就让我一一向婶婶报过来,岂不更好?”
知妙话一说完,就向着那几个礼担子走过去,一边走口中一边说着:“我们府里今年呈给曾老太太及曾大伯、曾婶婶的礼品有绮罗庄的丝绸缎子四匹,软烟罗两匹,紫绡金帐子六顶,团金蚕丝的被衾六套;三宝斋的看家三宝珍果子八盒,团圆饼八盒,岁岁糕十六个,节节高升各色干果子十六套;聚酒坊里的陈年花雕九坛,女儿红九坛;丰乐坊里的猪头、猪脸、猪大腿、猪肋排各八套,还有素斋果食十二盒,各色小糕点十二盒。虽然都不是些甚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过年时我们家里自家产的果子食盒,但皆是用上等材料蒸制,俱俱样样都是上等味道,所以供送给曾老太太及大伯、婶娘,且做个新节时的年礼,多多享用罢。”
秦氏一听知妙这番话,眼睛再朝着那礼担里望过去,居然在这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的礼样清单,一样儿也不缺,一样儿也不少,件件桩桩都是正好。秦氏心头知道,这等几叠几样儿的礼品,她们这些嫡房大小姐是不会看着装箱的,她居然能件件桩桩都说得分丝不差,除了要有过人的观察力,还要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曾老太太曾经说过章府嫡房里的大小姐是个“妙人儿”,如今她看起来,这孩子不只是个“妙人”,绝对是个“有心”的人。
秦氏想到这里,脸上还是挂上了笑:“好孩子,难为你能报得这样清楚,到比那礼单强上百倍了。回去替我给你父亲母亲捎个话儿,难为他们还想着。礼我们收下了,改日再派我们家的孩子回去还礼。”
知妙知道自己这是过关了,连忙行个礼:“我记下了,婶婶。”
秦氏笑了笑,把手里用红丝布包裹的几个银锞子交到知妙的手上,道:“好孩子,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且拿回去给你的妹妹兄弟们分了罢。也算是我的一片心。”
明明是曾老太太叫秦氏给压岁钱,秦氏却只说了“是我的一片心”,知妙心底明白了三分,却不动声色,只是对着秦氏施完一礼:“多谢婶婶。”
秦氏依然笑眯眯的,跟弥勒佛似地笑了笑,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对知妙说:“好孩子,我忘记叮嘱你,我们这府里呢,常也闹些笑话事,大小姐若是见到了呢,也就当没看见罢。有些该说话的人,大小姐就说;有些不该说的呢,大小姐也且记得些体面。”
知妙一听这话,脸色才微僵了一下。
好似刚刚她在这里和曾齐越说话,是被秦氏看到的?这是旁敲侧击地在敲打她,不要和曾齐越讲话,以免不记得了“自己的体面”?
知妙不知道他们府里的这些道道,自然也不想把自己卷进去的,只能低头道:“是,多谢婶婶教导,我记下了。”
秦氏听到她的话,这才略浮浮地笑了笑,转身而去。
知妙手里拿着那些银锞子,才想转身。
那位躲在山石之后的曾二少爷,忽然就向着她手里的银锞子伸出手来。好在知妙被他抢一抢二不会再抢三,那手指头还没有碰到银包的时候,她的身子就忽然一闪,闪开了他的手指。
曾齐越在山石后笑道:“哟,果然学聪明了。”
知妙微微地眯下眼睛:“有一有二不会有三。”
“说的可是。”曾齐越笑道,“若是再有三,那就不应该是章府的大小姐,而是章府的小笨妞了。”
知妙听他这样的话,转过头去撇了他一眼:“你一向说话如此?即使和知画在一起的时候?”
曾齐越一听她提到知画,脸色就一变:“你提她作什么。”
“那我又要理你做什么?”知妙微微地眨了眨眼睛,“刚刚婶婶的话,你没有听到吗?婶婶叫我多想些体面,遇到不该说话的人,不该做的事,便不要听不要做。”
曾齐越立时“嘁”了一声:“她说不该听不该做,那么她就该听该做了?不过是顶着个嫡母的头衔,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当家作主了。”
知妙听到曾齐越这句话,到是没有开言,她不知道这府里的事情,但是如今几番听下来,似乎也大有文章;这位养在老太太名下的非嫡非庶的少爷,那位顶着当家主母名头,却没实权的正妻秦氏;还有那位高傲的郡王府的妹妹曾荣琳,这一个个,一桩桩,似乎俱不是容易对付和处理的人物。
知妙一想到这里,便转身道:“失陪了。”
“谁说要你走?”曾齐越一看她要转身离去,立时忽然一伸手,猛然就把她手里的银包一夺。
知妙没有防备,手里的银锞子居然再一次落进了他的掌心!
“喂,你……”
“我怎样?”曾齐越银子到手,得意洋洋,“我都说了,有一有二不能有三,你即有三,可不就是章府的小笨妞了。”
小男生得意入手,面上的表情越发洋洋。
知妙实在受不了他那种样子了,不由得翻翻眼睛,嘴里冒出一句:“幼稚。”
曾齐越可是被她这句话给刺激到,忽然间猛地一抓她的手:“你再把这句话说一遍试试?!”
知妙也烦了,转过头对他愤道:“幼稚幼稚幼稚!你堂堂曾家二少爷,为什么总是这样幼稚?!欺负女生就很爽吗?捉弄我就那么让你有成就感?你能不能学学别人,成熟一点,有风度些!”
“别人?!什么别人?!”曾齐越别的到没听到,偏偏这一句,像根刺一样地深深地扎进他的心底。
知妙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反而只是把脸庞微微地一转。
曾齐越手里捏着那银包,清秀双瞳中却仿佛燃起忿忿地火焰,他只把她的手恨恨地一握,冷言道:“莫不是大小姐如今已经有了心上人?人家成熟懂事,风度翩翩?早已吹得大小姐心花开,所以看到我,却只剩下了‘幼稚’两字!”
知妙被他抓住手,到也不害怕,只是他那口气,实在令人不悦。
她也不分辨什么,只是回头瞪他一眼,状若冷漠般地笑道:“我也不想说你幼稚,但你如今所做之事,不过丢个炮仗,抢个别人手里的银包,就差没下手拉我辫子了,这些事情,我们那里小学男生必做的事三件你做全了两件,还不是幼稚是什么?”
曾齐越被她骂得一头雾水。
什么叫小学男生必做的三件事?什么叫下手拉辫子?!咦,这大妹妹说话怎么突然怪里怪气的。
但是这些曾二少爷已经全都顾不得了。
他只清清楚楚地听懂了章大小姐骂他的那两个字:幼稚。
幼稚幼稚!她居然敢说他幼稚!她居然还敢说别人成熟懂事,风度翩翩?!这几行字简直如同燃烧的火苗,直从他的心底熊熊地蒸腾起来,件件桩桩具像是深刀银刺,刺透他从不曾被人鄙视过的内心!
曾二少爷只把手里的银包向着旁边狠狠地一丢,伸手抓住知妙就往假山之后愤恨地一推!
知妙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
却只见曾齐越那双漂亮双瞳,倏然就放大在她的眼前。
一声低低地怒吼:“章知妙,我要你嫁给我!”
啪地一声,躲无处躲,一双温润的双唇,倏然就贴在她的唇上。
啪!
作者有话要说:坚持天天更新的晨晨给各位亲爱的拜大年,祝大家在兔年里
天天吉祥,事事如意,合家快乐,幸福健康,大家都永远有一个好心情,永远天天开心日日幸福!!
新年好!
41
41、隔墙有耳...
过年喽!
过大年喽!
可别管哪府哪门哪院子,再怎么吵闹争宠,到了这新春时分,也具把那些恩怨情仇都先放下,各府各院里都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知妙、知秀都穿了全水红的一身新衣裳,头上戴了过大节才会戴的衔珠滴的小凤钗,知微更是全身穿了个圆滚滚的红,白胖白胖的甚是可爱。明香、云香都忙着指挥小丫头们打扫房屋、擦门擦窗,贴窗花,贴对联,一片的喜气洋洋。
到了正月初一,章荣孝和阮氏领了一家大小,开了宗祠,先拜天地诸神,又拜祖先,一番祭祀拜年磕头礼不缀述。到是知妙好像心情很好,跟着家里人行礼时,总是微抿着嘴唇,笑意盈盈的;知秀在旁边很少看到知妙这样的表情,不由得悄悄捅捅姐姐,问道:“姐,有什么好事?”
知妙笑而不答。
知秀用力戳她。
隔府的曾家也正在行大礼,拜天拜地拜神明。具府里的人都妆扮一新,神清气爽,唯有曾二少爷脸边又出现莫明其妙的红指印,曾老太太追问起来,曾二少爷只说自己走路不小心,撞到了门框上。曾老太太问他,咱家哪个门框有五个手指头的?曾二少爷答:我心中的那只门框。
举府皆以为二少爷又犯魔症了,狂笑不矣。
初一忙祭祀,初二回门探亲,初三吃团饭,初四初五走亲访友自由活动。到了初六,放了过年炮,各大酒坊、庄园又重新开业,新的一年又将开始了。
这边还没有到元宵,燕姨娘怀里头的那个小公子的百日就到了。
明香从上房领了阮氏的意回来对知妙和知秀说的时候,知妙心头微怔了一怔,到没有了那种添小弟弟的喜气,只觉得有些不祥之意又浮上心头。
到了小公子百岁日,府中依然喜气洋洋,又在正月里未出元宵节,正是全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盈门。
众人都在为小少爷的百岁日忙碌,只有嫡房里不是很高兴,知秀本来就是气不过,越是这样的日子,越是领着知微满院子乱转,知妙心里有心事,也不想多说话,只是坐在桌前研究那些什么医书,而且这日子让她想起自己到了这古代时空已经一年多,去年此时,她还在懵懂,郡王妃回省,家里也是一片热闹,唯有林氏病气恹恹,将要不治……
她回头想想,这一年来发生种种,有人离去,有人进门,有人出生。人生世事,果真无常。
清歌和新燕看到知妙坐在这里看书,也觉得没什么可忙的,两个人便出去洗衣房里拿昨天送去洗的衣被衾帐。这是蒋妈妈吩咐她们送洗的,准备打扫干净了好过年。
一路上两个小姑娘说说笑笑的,进了洗衣房,被罚的几个老嬷嬷们还在寒冬腊月天的冷水里洗衣,虽然有个大地锅里烧了热热的水一起兑进去,但是院子又大,再怎么热的水倒进去,一会儿便也就凉透了。她们还半坐在小木凳子上,用洗衣木用力地敲打捶洗着。
清歌进门问:“我们房里的帐子洗好了吗?”
那几个老嬷嬷抬头看一眼,有几个就是因为嫡房受罚的,都鄙夷地看她们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清歌有些气不过了,她们犯了错,自己不反省,那表情好像是嫡房害了她们一样,立时说:“嬷嬷们可不用给我们脸子看,我们也不是主子,哪里敢得罪嬷嬷们。我们犯了错,主子们还一顿痛打呢,我们又得给主人端茶送汤的,可比嬷嬷们挨打的次数还多呢,嬷嬷们不过在这里洗个衣又不用天天半夜不睡,鸡鸣不起,嬷嬷们这又是甩脸子给谁看呢。”
这小清歌素来就是牙尖嘴利的,几句话就把老嬷嬷们说得拉不下脸来。
有个抬起头来,把脸一指:“姑娘也不用多说,在那里呢。”
清歌眼睛一翻,拉着新燕就走过去。
两个小姑娘进了晒衣房的门,晾好的衣物帐子都还搭在竹竿上,这是晚上收进来的,怕是着了露水。清歌和新燕就立时从竹竿上收了帐子,然后在旁边的一个大木台上把衣物收叠起来。这晒衣房里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人,两个小姑娘就一边整理一边说起话来。
新燕问清歌:“今儿是小公子的百岁,大小姐二小姐要送什么呢?上次落地,就已经送了两个小银锞子,两块绸子,还有一片二小姐亲手绣的缎子;二小姐那天就抱怨了好久呢,今天又要送,可是要送什么?”
清歌听新燕的话,都忍不住撇嘴:“还要送?当我们房里是摇钱树啊,那两个小银锞子都是大小姐攒了好久才存下的,就那么白白地送了,又不是咱们房里的微少爷。不过是个庶出的,还能有多金贵了,再说,是不是哪里来的还说不定呢,还真的拿自己当爷了。”
新燕一听清歌这句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清歌。
“这是怎么话说的?哪里来的,你这又是什么话?”
清歌看了新燕一眼:“可不就是那个话。”
唬得新燕惊了一惊,道:“姐姐可把话说明白些?”
清歌左右看了一看,这晾衣房里又大又空旷,并没有人,她就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对新燕说:“我且告诉你一个人,千万不能传出去。那位小公子爷,根本来路不明的。”
新燕一听这话,惊得手里的衣服都掉落在地上。
“这……这是什么话?不是三姨娘怀里抱出来的吗?”
清歌翻一个白眼:“三姨娘怀里抱出来的那个已经不知下落了,这位爷是从外面送进来的。”
新燕这下子简直瞠目结舌了:“怎……怎么可能?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
清歌的声音这下压得更低,几乎只有新燕能听到了:“怎么可能乱说,三姨娘添生的那天晚上我和大小姐看得清清楚楚的,生下来的被装到食盒子里拎出去了,送进来的才是这位哥儿。三姨娘生的定是个女儿,但为了讨老爷喜欢,所以生生地换了位公子。”
新燕这被吓得心惊肉跳,手里的东西一抖,木台上的压衣服的木板子都被她撞掉了,发出咚地一声大响。
立时有老嬷嬷从外头走进来,开口问:“怎么回事?姑娘们且慢点,我们虽没有姑娘们金贵,但这屋里头坏了什么打了什么,我们也是要跟上头回了才能再领的。到时候说是姑娘们打了,这脸上都不好看。”
清歌和新燕都停了嘴,清歌一口噎回去:“不过是个木头板子掉在地上,要是这个还要去再领三四块,我看这屋里都能再盖个木头房子了。嬷嬷也不必催,我们走就是了。”
两个女孩子抱了自己屋里的帐子衣物就走了出去。
这边出去了快一刻钟,晾衣房里忽然另一侧的帐子微动,竟然在那晾晒好的帐后面,走出一个面色难堪的老妈妈来。她系着土黄的罗裙,脸上表情扭曲,显然是把刚刚清歌和新燕说的那一通话,完完整整地听在了耳里。只是刚刚那帐布遮挡,两个小姑娘只顾了看身边,却根本没有注意,那帐后居然还藏着人。
老妈妈面孔扭了扭,脸上的肉褶子都抖了抖,身子一拧,就往外去。
上房里,正是喜气洋洋。
桌上瓜梨果子摆了一桌,又并那些稀罕物什摆了十几样,小孩子的缎子、斗篷,小银锞子,镯子、长命百岁锁都摆了好几样儿。阮氏远远地坐在桌边,|乳母怀里抱着知天,章荣孝正在逗弄他。小公子刚刚会笑,伸手一挠他颈上的肉肉,他就会咯咯地笑,很是讨人喜爱。
小孩儿银铃般的笑声就在这大屋里来回回荡。
阮氏抬头望了乐珠一眼,乐珠也看看阮氏。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章荣孝这也算是破了例了,居然把小儿子的百岁摆到当家主母的房里,阮氏心头想,莫不是想让她把这个小的收到自己名下,她虽然还没有怀胎,但也不想替别人养儿子。乐珠也心知肚明,和主母两个人眉来眼去,却不明说。
这边正在等时辰给小儿子庆生,那边突然有人打帘子叫:“三姨娘来了。”
话音还没落呢,燕姨娘已经一头栽了进来。披头散发,穿着雪白的对襟褂子,素白的裙子,连脚下的鞋都是雪白雪白的,头上又没簪钗,有一缕甚至从后披到前,跟疯了一样地跌进门来就大哭:
“老爷,了不得了!您给我一把刀,直接砍了我罢!我死了之后,您只把同儿、天儿养大,他们有了造化,就到我坟前烧叠纸罢!”
这话惊天动地的,把个章荣孝和阮氏都惊得腾地站起身来。
章荣孝立时就吼:“怎么回事?!你怎么穿成这样!这不是天儿的百岁日,你怎么弄成这样!”
阮氏心头也乱跳,上一次事件她已经被章荣孝指责没有料理好后宅,这时候又闹出来,算是什么道理?!
阮氏站起身来就说:“你们傻了,快把三姨娘拉起来!这大喜的日子,成什么体统?!”
乐珠慌得和几个小丫头就去拉燕姨娘,但是燕姨娘扑在地上就开始痛哭:“我不起来,我要一头撞死在这里!老爷!太太!我知道我在这府里就是个没头没脸没身份的,就算是怀里抱出来几个哥儿,也不过是个下作的东西,即使是个丫头,也断是看不起我的!若是小姐主子们在背后厌我骂我也就罢了,我还得给小姐们磕头去,但是凭的是个丫头们也在我的背后嚼舌头根子,骂我,我就算是咽了这口气,我也不能瞑目啊!况还不只是说我,说的居然是怀里刚落地的这个哥儿!哥儿是招她们还是惹她们讨嫌了,居然这样编排起来了!若不就是嫌哥儿占了幺子的地位,讨了老爷的欢喜,她们就浑说起来了!”
章荣孝这一大通听得不甚明白,接连问:“你在说什么?谁又在背后嚼舌头了?都说了什么?!”
“我也……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是听下边儿的一说,我就……我就恨不得撞死了!”燕姨娘倒在地上,做那种悲愤欲绝的姿态,依然欲擒故纵样儿。
阮氏是知道她的手段的,站在那里对她的样子冷哼。
旁边|乳母怀里的知天却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章荣孝被幺子哭得心疼,立时追问:“到底说了什么,你且说出来,有我为你作主!别在这里惊了孩子。”
燕姨娘听到章荣孝的话,这才止了一点眼泪,似抽抽噎噎地说:“我方才在屋里,和惜香收拾物件要给小公子过百日,可听到院子里洗衣房的老嬷嬷跑来跟她以前的老伙伴闲聊,竟低声说刚刚在洗衣局里听两个小丫头胡聊,说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那秘密可是……可是就指着小公子……”
这话一段一段的,令着屋子里的人全部心急如焚。
“小公子如何?!”章荣孝急问。
燕姨娘哭道:“说……说小公子……是外头抱来的……不是我怀里生下来的!”
这话一出口,没来头的唬得整个屋子里的人心头一大跳!
阮氏都惊了,瞠目结舌地看着燕姨娘。
章荣孝也都僵住了,好大会子没有反应。
阮氏这里目瞪口呆,她可知道这深宅大府里,血统的重要性,若是别的话还好说,这会子居然说小公子是外头抱来的,这岂不是给章荣孝活生生戴了个帽子,欢欢喜喜的儿子,成了替别人养活的了!是谁敢这么大胆子浑说,难道不要命了不成?!
立时,章荣孝便反应过来,怒道:“是哪个敢如此浑说?!一并拖过来,直接打死!”
作者有话要说:大过年的爱打负的人真多,我刚从老家回来就一肚子火。
但是别管她们再怎么骂,我就是一定要把这本写好!
一定会写得更精彩。
还有换着ID轮流骂我的,盖楼骂的,我怎么就欠她们了,过年也不休息的盯着我。
不过就是爬个榜,涨个分的,值得这么让人嫉妒。
我这个人就是有这个毅力,越打击我会反击的越强!
坚决不认输!再多的负分我也绝不会停更断更坑掉!
我会让妙妙和我一起努力反击!
战斗吧,妙妙!!!!!!!!!
42
42、一力承罪...
知妙正趴在桌上看书,这古人的书太难看了,竖排版不说,繁体字也罢了,关键是这些字的用法和现代的都不同,有时候上下通读也不懂,再看下楚墨予写的注释,还是一知半解的,她只好一边看,一边找纸记下来,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再问问别人。
可惜这时代也没有原子笔、钢笔,只有毛笔。她又不太会用,写起字来也歪歪扭扭的,而且毛笔讲究手腕用力,她即使在幼儿园的书法班里胡乱凑合过几天,也不过写出来跟虫子爬似的,可是丢了她大小姐的脸。
知秀正想凑过来看,知妙立时就把纸一掩。
知秀捂着嘴儿就笑起来:“姐姐不让我看我也看到了。看来不光是知邺、知同他们要上学,姐姐也该让父亲再请个教习先生来,再练练字才好。”
一句话说得知妙呲牙咧嘴的,这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真想痛打她小屁屁一顿。
这边两姐妹正在笑闹,大门子突然一响,进来两个老婆子,二话不说,见了两个小姐也不行礼,直接就把清歌和新燕一拿,拖了就往外走。
清歌和新燕吓了一大跳,立时挣扎着叫:“喂做什么呢?”
“放手!”
知秀立时跳起身来,大喝:“干什么呢你们,眼里没有主子了?!”
知妙慌得把手里的笔一搁,问道:“怎么回事?”
老婆子们知道知秀是个难惹的主儿,还是回头道:“回大小姐、二小姐,是老爷和太太下的令,要捉这两个乱嚼舌根子的小蹄子过去,或惩罚或打发了,都凭老爷发落。”
知秀一听这话,瞪圆眼睛:“什么乱嚼舌根子,她们都说什么了?!”
老婆子们把清歌、新燕一瞪,然后回嘴道:“听上房说,她们是在那里胡编排小公子是抱来的,不是三姨娘怀里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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