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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穿越嫡女庶媳 > 80

80

忽然间,帐帘又被挑起来,清歌从里面露出头来,对曾齐越大声道:“二少爷,我们只是去东北看看药,转天就回来,二少爷且不必为大小姐担心,我在大小姐身边,会好好照顾大小姐的。我们大小姐也说了,多谢二少爷的照顾和惦记,待等回来,再亲自去府上登门道谢。二少爷多多保重!”

小丫头的声音,远远地传出颂安街,马车竟就这么滚滚地拐过了街角,消失去了。

曾齐越站在街头,只听着清歌传出来的话,别管那是不是出自知妙的口,但至少他的心里也略微好受了些。只是看着她就这么远远地去了,他的心头真的甚不是滋味。但他深知父母之命难违,有她留下的这几句话,便也够了。

望着远处朝阳渐升,想着将来时日难捱,曾齐越只默默地回身,一个人静静地走回曾府去。

妙儿,我且会等着,你归来的那一天……

车轮,出了京都东门,踏上了迢迢官道,顺着官道一路向东再向北,坐马车,转水路,上旱路,路上打尖住店,风餐露宿,一路遥遥迢迢,直走了月余,终于觉得寒风渐深,地广人稀,京城已是春暖花开,这里还是春寒刚起,眼看着田野里尚未化去的皑皑白雪,又从马车上换乘了四抬轿子。

终于终于,有人在轿外喊了一声:“楚家山庄到了,落轿,请小姐们进门。”

知妙和清歌从来没有经过这么远的路途,这一路上也甚是辛苦。但好在终于赶到了,在轿里强打了­精­神,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这才经过打起的轿帘,慢慢地走了出来。

蒋嬷嬷早已经在外头等候,扶了知妙的手。

知妙昨儿是在城外官路上的店住下的,一早梳洗打扮了才过来。因为这东北甚冷,她又换上了冬装。里头穿的对襟小袄长襦裙,外头披了一件镶雪花狐狸毛的绯­色­拖地长披风,绯红的缎子面上用金丝线绣了单枝的腊梅花,和着地上还没化去的薄雪,相映生辉。头上戴的是及笄后阮氏给她打的小金钗,头上梳了分肖垂髻,发尾上缀了小排穗的掐丝宝蓝的璎络。即不张扬,又不素气,平淡中有一点点光芒,很是清秀端正。

这边蒋嬷嬷扶着她下轿,那边也早有两个老嬷嬷迎上来,身上具穿着东北特有的大厚夹袄比甲,下头也是夹棉的长裙,头上挽着很利落的发髻,只用头巾包着,也不像京城里的妈妈们还钗金戴银的,朴素又­干­净利落。

知妙被她们扶了,她也友好地点了点头。

这时从楚家山庄的大门洞下传一声问候:“章大小姐可是到了,前几日得了老爷的信儿,家里就在巴巴地等着了,今儿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快别在这里站着了,扶大小姐进屋罢。”

这话说的很是体贴又朴卓,比起她们家里那些人说话都话里有话的样,可是亲切了不少。

知妙这只抬起头来,看到楚家这个庄园正是建在一处背山面城的半山坡上,占地广大却非常清落,围墙是东北特有的黑土砖,搭了翠绿­色­的琉璃瓦,到是看起来非常的相映成趣。楚家的大门也不像京城里的府院那么宽阔,不过是门口两头石狮子,一个飞挑檐,檐下两扇黑漆如意门,门角上雕刻了很­精­致而祈福的如意花纹,虽然不如京城里的人家宽阔气派,却自有一番场面,令人赏心悦目。

又但见这如意门下站了一地的丫鬟仆人,中间三四个贵­妇­,皆挽头上钗,穿着各­色­各水的大袄夹衫,显是这家的媳­妇­。中间一位穿了褚石­色­的大衫

56、知妙远行...

贵­妇­太太,外头披了马棕­色­的厚披风,披风内镶补的是昂贵的花貂皮毛,脸­色­圆润,气定神闲,非常的优雅高贵,脾­性­看起来也是分外的淡然。想起生活安定顺意,没有任何心事的结果。

知妙见了这个珠圆玉润的女人心想,这便是楚家掌门的太太无疑了,便也是楚墨予的亲生母亲,楚老太太罢。

立时由蒋嬷嬷扶着上前行礼道:“请叔祖母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元宵节,给大家送碗元宵,祝各位亲都全家团团圆圆,幸福永远!

57

正文楚药庄园

“快坐。”

知妙被拉到热乎乎的炕上坐下。

炕上虽然不是铺得像家里的锦缎绣被,却是毛绒绒很温暖的狗皮褥子,溜光水滑的毛草,坐在身下暖和和的。再加上烧着的炕火,哄得屋子里热气腾腾,不像京城人家的那样华丽,却也­干­净利落,清爽温暖,透着一股那么家样的味道。

“我们这地方冷,比不得京里那么和煦,平日里便都是坐这火炕,要委屈大小姐习惯习惯了,不然这春日里还常常下雪,太冷了对身子不好。但大小姐在这里也不必拘束,只当和到了家里一样,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只管和嬷嬷们说,我们家里的手艺虽然比不得大小姐府上的厨娘们那般­精­细,但是只要大小姐提了,我叫她们一定尽力做到。再不然还有我几个媳­妇­,只让她们做给你吃。”

楚家老太太对知妙特别热情,白晰圆润的脸盘上,盛满了那样暖洋洋的笑容。知妙甚至觉得她笑起来很像是刚刚出笼的白面包子上的褶子,那么舒展而热气腾腾,浑身充满了让人温暖的感觉。

这楚家老太太一看就是生活顺风顺意,儿慈媳孝,没有任何事­操­心的那种富贵太太,日子过得舒心,人也显得年轻许多。更难得的是对人非常亲切热情,充满了东北这块土地上特有的真挚,自打她进了门,没有感觉到一丝勾心斗角的气味,也没有一点点假装出来的情分。这些围在她身边的女人都对她微笑浅笑,带着这屋中特别暖洋洋的感觉。

知妙到了这里,仿佛就像是又穿越了一个时空,人突然都变得这么真诚而温暖了,不由得她自己也笑得很灿烂:“我来这里,本就是叨扰了,叔祖母和各位婶婶又是这样爱护体贴,我自感激也来不及,怎么好再提什么要求。虽然我是初次来,但这里人土风情热烈温暖,让我就感觉真的到了家一样,且比在京里还自在些呢。”

楚太太听了这话,立时把她的手一握:“好孩子,你说了这话,我就放心了。”

知妙微笑着低头。

楚太太又叫旁边站着了三个贵­妇­过来:“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来见见章家的大小姐。她可是章老爷的嫡长女,懂事又知书达礼,你们也不该失了礼数。”

立时那三个贵­妇­都走过来,按辈是不能和知妙行礼,但都热络地上前来拉她的手,并命身边的丫鬟们拿了小礼物递给知妙。知妙慌得连忙站起身来,回福道:“我辈份少,各位都是婶婶,不敢让婶婶们劳动。”

楚老太太只说:“大小姐且收下,这也是她们的一片心。虽然按辈份上我们家是高了一点,但因着是上头传代传的晚,才比大小姐高一些。但我们楚家从宗上便是受了章家的支援,才有了这一点点的家业,这些年又亏得章老爷的铺子关照,我们这些山货山参,才能在京里卖的好。章家对我们有恩,你到了这里便也是我们家的贵客,她们招待你,便也是应该的。你且收下,不要拘礼。只把这里当作家里就好了。”

知妙听了这话,这才收下这几件小礼物,又对各位小婶子道了谢。

楚老太太这才转过头对大丫头说:“去屋里看看老爷换好衣服没有,就说远道来大小姐也累了,叫厨房里早开了饭,好让大小姐也回厢房梳洗休息。”

有大丫头立时应到:“是。”

“等一下。”楚老太太又问道:“大少爷回来没有?”

旁边有个看起来是二媳­妇­样的女人回道:“婆婆,刚刚相公还和我说,跟大少爷的小仆从居州先赶回来了,说大少爷被担搁在居州铺子里,有些帐目没对清,可能还要三几日才能赶回来。大少爷特别嘱咐我们不必多等他,只要待好贵客便是了。”

楚老太太听这话,才点了点头:“哦,是这样。那就先叫开饭罢。”

大丫头连忙转身去了。

知妙坐在那里,和几个小婶子陪着,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但是她的心头,却不知已经缠绕到哪里去了。

饭毕,楚老太太命二长媳带她去了偏西院子里,打扫了三间很­干­净敞亮的厢房与她住。屋子里照样有火炕,有雕床,还有一件特别置办来的罗汉榻,只是楚老太太听说她们在京里都坐这样的床,而特别给知妙添置的。这让知妙又是有些感动。且交谈中她知道这位小二婶子是楚墨予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楚墨宁的正妻,虽然楚墨予一直没有娶亲,但二弟与这位乔小姐从小青梅竹马,再加上乔家希望他们早日成亲,就越了楚墨予的次序,先成了亲。并且这位二弟并无房里丫头与妾室,小两口和和美美的,很是惬意。刚刚站在厅里的另两个,一个是庶出三弟的正妻,一个是三弟的侧室;原这里并不像京里人家规矩那么大,虽然是侧室,也是一并优待的,庶三弟的两个妻子也以姐妹相称,且侧室先生了个儿子,是楚家的第一孙,人人都喜欢这个孩子,便也待她不错。

知妙听小二婶子介绍完楚家的上上下下,回想起自己家里的那些妾室,只觉得这里果真像知秀所说的一样,虽然不是富可敌国,小门小户,却家道清净,老太太治家又不严厉,却人睦和美,实在是比自己家那个大府更像是个家。

到了晚上,清歌伺候她梳洗,一边帮她下钗,一边拿了牛角梳子帮她梳头,五年来知妙的头发长得乌黑顺长,一到了晚上放下发髻,长长地披在背后,便有种说不出的温顺美丽。

清歌一边帮她梳,一边道:“大小姐,这里真跟咱家不同,那楚­奶­­奶­和小婶子们对你也挺好的。虽然这里冷了些,但是若以后能在这家里生活,肯定比在京里要过的顺心顺意。大小姐在那个府里扛着那么多事儿,还不如这里来得简单­干­净。就不知道这家里的那位爷有没有这个缘份……”

“别胡说。”知妙连忙制止清歌,“你当年和新燕乱说话,惹出的事还少吗?这次到了这里,人家家里待我这样客气,你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要是让叔祖母听到了,万一不高兴,我们岂不是冲撞了人家。我们来这里是做客,你以为是什么?”

清歌被知妙训,连忙低下头:“我错了,大小姐。以后我再也不乱说了。”

知妙这才拉住清歌的手:“你也别怪我对你严厉,我们这是出来避难,又不是来这里受用的,再说那些子事,我们又做不了主……”

知妙忽然想起现代时,妈妈给她相亲的事。她左一个不满,右一个不愿,挑得妈妈呲牙咧嘴的但还是顺着她这个宝贝闺女,心头忍不住就微微地一酸。到了这样的时代,别说挑男人,就连个主意都不能说出口来,这种无力与无奈,真真让人心酸。

知妙想起这月余都没有见过楚墨予,这里虽然到了他的家里,却还没有和他见过一面,又想起那日她受了欺负,他急匆匆赶回来的样子,心头越发有些沉闷,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又咳了两声。

清歌立时问:“大小姐,您又不舒服了吗?想是这路上风餐露宿,又把旧病根勾起来了吧。偏生带的药少了,我原想着到这里反正以前都是楚大少爷给您做的药,带少了到这里再烦大少爷给制点,没想到大少爷偏生不在……”

“别说了,咳咳。”知妙挥了挥手,“是这炕火暖的屋子里太­干­了。一路也累了,先睡吧。些许睡醒了便好了。”

清歌听了知妙的这话,便立时服侍她睡下了,主仆两个人一夜无语。

只是这一晚上知妙都没有睡好,抬头望着夜里黑幽幽的帷帐,身边是清歌睡沉的呼吸。窗外有呼啸的夜风,里外糊了两层的窗纸在风声中轻声作响。夜里很冷,身下的火炕到是温暖,空气中充满了­干­燥的味道。她躺在这里,想着自己这曲曲折折的历程,实在想不到命运会这样的扭转扭转,竟然把她送到了这样的地方。

时空,东北,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结,亲妹妹那痴痴凝望的眼神,离京时那个跟在马车后奔跑汗流满面的男孩……

人生,应该总有些你想不到的东西将要发生。

人生,如这寂静而幽黑的夜,在黎明之前,总会有着更深更广阔的凝重。

知妙越想,越觉得胸膛纠涩,有点沉沉闷闷地喘不过气来,在暖炕上翻腾了半宿,才慢慢地睡过去。似乎只睡了不久,窗纸外面的天空就已经泛起了淡蓝,远处响起破啼的­鸡­叫。知妙睡得不太安稳,所以只是这样轻微的叫声,就把她吵醒了。清歌还在睡着,她便轻声下床,趿了鞋,穿了件夹衣,也没有挽头,就擦了擦脸,披散着头发便打开自己的房门。她想要看看这东北的清晨,与她们京里的那朝阳喷薄的晨曦是否不同。

门一推开,知妙刹时间便愣住了。这东北的早阳,的确与京里的完全不同;不,不仅仅是早阳,更不仅仅是晨曦,更重要的是——

推门的刹那,有个人影,在她门前的廊柱下,慢慢地转过身来。

穿了一件石青刻丝的披风大氅,后帽兜上镶了纯黑的貂皮毛,披风上绣了象征吉祥平安的孔雀

锦,脚下蹬了一双青缎粉底的长靴,手里执着马鞭,头顶上束着鸽子蛋大小的珍珠顶冠,冠下的发上垂了八宝琉璃珠,一共十二颗,顺着挽上去的发髻一路簪上去;冠周还有四颗小冠须,须上缀了四颗红珊瑚石,当他转身的时候,那珠石微动,摇曳碰撞,一抹动人风情。

珠光中他的面­色­微倦,眼眶下有着淡淡­阴­影,悬鼻薄­唇­,­唇­线紧抿。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无声无息的,但当他一转过身来的时候,那双乌墨般的清澈眸子里,却泛出一丝淡淡的倦意之光。

知妙怔在那里。

昨天还听小二婶子说他不过还要三几日才能回来,但仿若童话一般,她才打开房门,他便已站在这淡蓝晨曦之下。如梦似幻,飘渺而不真切。

她有些傻了,手扶着门框怔怔地望着他。

他也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

似有千言万语,却哽在心头。

不发一言,然胸中早已蓬勃汹涌。

这是在他的家里,再不是那刻守规矩的章府。他不得往后院越矩半步,在这里,他可以任意出入,他可以随时看到她,他可以就像现在,在所有人都没有起来的清晨,静静地守在她的门外。直到她披衣起床,发丝散落。

楚墨予终于在自己家院子里看到她,随意而带着一丝庸懒,刚刚起床的她。

一整夜的快马急奔,一路上的狂风飙驰,一丝堵在胸口的牵挂,一身的风尘疲惫,一个时辰的压抑等待,在看到她开门的这片刻,烟消云散。

知妙怔怔地望着他,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愣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蓦然开口道:“你……你不是还要几日才回来?怎么现在就……难道你是连夜赶回来的……怎么不敲门叫醒我……不,不你回来应该先去上房见你父母……”

知妙的话还没有说完,楚墨予突然上前一步。

知妙一怔。

手已经被他握进了掌心里。

他不知道在外头已经等了多久,手掌纤长如玉,却微冷如冰,但却第一次把她的手指完完整整地

包在他的掌心里,开口,珠玉一般的声音:“你终于来了,妙儿。”

唉,冤家吧,冤家。

哪个女人的生命里,都会有着这样的冤家吧。

凭着你是坚强如钢,凭着你是温柔似水,生命里终有一个冤家,在你情窦初开的年纪,悄悄地敲开你的心门,不声不响地住在那里。任凭多少日不曾相见,任凭多少年华如水流,当他握住你的手,只这样一句话的时候,什么烦恼忧伤,什么曲折扭转,什么命运辈份,在这一刻,都散得­干­­干­净净。

你的眼里,只有他。

他的眼里,只有你。

知妙第一次被他这样紧紧地握住,听到这句话,心已经碎成细细片片,零落成水了……只觉得眼眶酸涩,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哪里还吐得出一个字?

楚墨予只望着她那样盈盈晶莹的眼眶,那种情谊生生地抑在心头,握着她的手都重重地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但除了那一句,竟也什么都说不出了。他只想张开手臂,把她拥在怀里,对她千言万语,诉不尽这一路的思念与艰辛。但在这样的门前,又岂是说话的时候。

他只拉住她的手,对她说:“妙儿,跟我走。”

知妙被他拉了手,到有些慌:“哎,要去哪里?我……我还没梳洗……”

楚墨予执她的手,没有回头却低声说:“在我面前,你不必梳洗。那些繁文缛节,妆容礼数,你都不必在我面前遵守,我只要看到最平凡最真的你,便足够了。”

这一句话,说得知妙的心都软了。

繁文缛节,妆容礼数,这个时代的女人最不能抛弃的东西,即使是在自己的夫君面前,也要保持着最美好的一面。有多少女人等不及相公起床,就要起身梳身打扮,就只为了给他看到自己最风光的一面,蓬头垢面的都怕讨不了他的欢心。但倘若如果那样的两夫妻,岂不是活得太累太疲倦,她来自现代,只愿的就是能与心中的他举案齐眉,即使自己再怎样狼狈、再怎样慵懒,都能落在他的眼里,被他呵护,被他温暖。

这样,才是真正由心底相爱,而不顾及其他的一对人罢。

虽然她曾经想也许在这个时代,她遇不到了;但当楚墨予出现,这一切,仿佛又有了新的希望。

“跟我走。”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去哪里?”她的长发还披在身后。

“去只属于……我的地方。”他微微地回头,清澈的眼眸里,映出她清秀的脸庞。

他拖着她的手,直走进楚家庄园里最清静的那间书药房,这是只属于他的地方,但是却又在宽阔的书屋角落里,摆了一张长条几案,案上叠放满了医书,每一部都圈圈划划,标注清晰,甚至还有一本打开着,旁边放着未­干­的砚台,细细的狼毫架在旁边。

这都是他为她准备的。

曾经不知多少次,他站在这间书药房里,闭上眼睛梦想着她就坐在书几旁边的模样,但往往在张开眼睛的时候,那却不过是美梦一场空。

今日,终于今日,她出现在这里。

他牵着她的手指都略有一点点的抖动,在推开这扇门,终于拉着她走进来的时候,竟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知妙却跟着楚墨予进了书屋,只觉得一股药香扑面而来。抬头一看,只看到左墙一架顶天立地的书架,右墙一架直通屋顶的药柜,各­色­各样的医书,各­色­各样的药材,在这间只属于他的屋子里,交织成一片特殊的气息。

她看到那案几上的东西,走过去一看,忍不住惊叫:“呀,是医书的注释。”

“嗯。”楚墨予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点头,“本来是想带给你的,但是还没有注完。”

“我刚好在看这一本……”知妙高兴极了,拿起那书来,就坐下去看。

楚墨予伸手解开自己颈上的披风,转身挂在衣架上,一边转身一边道:“这本还没有修注完,等有了时间……”

知妙捧着那书,非常认真地看,但看着看着,她便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咳了两声。

楚墨予立时便听到了,马上问她:“你的旧疾又发了?是不是没带药过来?没关系,我帮你再做一些吧。”

知妙看着书,却抿着嘴微笑道:“嗯,谢谢。”

58

正文淡雪情深

有时候,幸福也许根本不是大鱼大­肉­,不是风光无限,幸福也许只是当他站在你身边,一个转身,一个浅笑,一个默默无语的对视,那种感觉,如春日里渐盛的迎春花,慢慢地藤枝慢绕,爬进你的心底,生根发芽,淡淡开花……

知妙正握着细笔,慢慢地抄写着医书上的详注,一点一点地把它整理成册。她写字比较慢,字也比较小,但这也是五年来她勤加练习的结果,要一个拿习惯了二十年原子笔的人写毛笔,还是很困难的事情。楚墨予从药柜里拿出很多­干­草药,一边放在药桌上,一边回头道:“这些药草的药­性­是我在去京城之前整理好的,本来要带给你,但是书僮忘记了,现在你来这里,抄录一遍到是能多加深些印象。有些药­性­烈的草药虽然药效很强,下了就能立竿见影,但是药­性­反复,有时候会产生很剧烈的副药­性­,使用时更是慎之慎行。抄好了吗?”

他转过身来,把药草放在桌上,转过身来看她的字。

一行行很清秀的蝇头小楷,字体纤瘦却很工整,如同她这个人一样的秀丽而不张扬。楚墨予看着她这样的小字,再看着她低头认真的样子,从她的额头望过去,乌发细碎,长睫如扇,肌肤如脂,在微微地写字之时,纤手如玉,笔墨生香,那样认真而投入的表情,让人动容。他轻轻地俯近她的时候,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泛出淡淡的香。这种香不是什么奇香檀香,而是那种自然而然的淡香,幽幽雅雅的,淡若香兰。

知妙抄了几行,看到楚墨予正在低头看她,她忽然抬起头来问他:“我这写的……”

咚!

楚墨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两个人竟不自然地一下子撞在一起!

额头碰到额头,咚地一声轻响。

“哎哟。”知妙疼得立时捂住自己的额。

楚墨予自然也是被撞到的,但他却急着拉住她的手,问道:“撞到了?疼不疼?让我看一下,我拿药粉……”

“哎,不用。”知妙伸手握住他,“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撞一下,到是你的撞红了……”

她抬起手来,去碰他的额角。

撞得红红肿肿的,但却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只是先看着她。这种感觉让人窝心极了,仿佛他是把

你捧在掌心的,疼痛伤病,你都在他的前面。知妙刹时间觉得心都缩紧了,妈妈原来对她说过,看一个男人,不是看他的条件,他的家世,他身后的一切东西,他对你的那颗心,才是要放在最前面的。只有真的疼你,爱你,这一辈子你才能是最幸福的女人。

这一刹那,望着他撞红的额角,握着他些微有些冷的手指,知妙觉得自己的心,都慢慢地散开

了。

楚墨予忽然伸手握住她去碰自己额角的手指。

纤细而微凉。

窝进他的掌心里,那么脆弱。他真想就这样一辈子包复着她,一辈子陪伴着她,疼爱她。她的眼

眸里几乎倒映出自己的样子,那样清澈如水。他静静地望着她,胸膛里却如海潮般澎湃,只是在那里生生地撞痛着胸膛,他觉到她的呼吸扑面而来,楚墨予几乎想要似下头去,轻吻她的那张细润朱­唇­……

知妙的心也怦怦地狂跳起来。

没有谈过恋爱,但恋爱电影电视小说看得已经如山一样高。她知道这样的场景,将要发生什么,他的气息也微微地开始不稳,她甚至觉得只要他轻轻地一低头,他的­唇­就会碰到她的­唇­上……

和喜欢的人亲吻。

她简直做梦也想不到,现代时没有实现的梦想,竟然到了古代,才落到她的身上。

她应该怎么做?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

知妙的长睫微微地眨了眨。

楚墨予低头……

“大少爷!大少爷!”

药房外头突然传来楚墨予的贴身小仆从海生的大呼小叫声,脚步声咚咚咚地从外头的木廊上传过

来。

两个几乎要触在一起的人猛然弹开,楚墨予急走两步,到了案桌旁边去抓那些草药;知妙连忙拿笔,继续抄自己的字,却手指一抖,点了好大一个墨点。

两个人看着彼此急促的样子,都忍不住相对一笑。

这时海生冲进门来,急急地说:“大少爷,不好了,东山村里的老郭爷又犯病了,这次直接咳了血,他儿子一口气跑了三十里山路,穿了两个林子赶过来的,正在前头和大老爷说话,希望咱们家快救救老郭爷!大老爷说这两天天气闷沉,怕山路不好走,想给他些药打发他过去,但是郭大跪在地上救一定要去一个人看一看。大老爷叫我来问问大少爷,您愿不愿意过去看看?”

楚墨予一听这话,立时说:“老郭爷的病又犯了?还等什么,快走。”

他放了手里的药,立时就要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过身来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知妙正在抄字,听了他这话,忽然便搁下笔,立时站起身来。

几个人到了前厅,老郭爷的儿子郭大正跪在地上给楚大老爷磕头,楚大老爷见楚墨予过来了,便立时说叫他带上药箱,备足了救命的药丸赶过去一趟。还叮嘱他说这天气渐暗,气温沉闷,怕今天晚上又会下雪,还叫海生给楚墨予备好衣物果食,放在马上,以免路上受罪。

海生立时去准备了,楚墨予却突然对楚大老爷说:“父亲,我想带了妙儿一起去。”

楚大老爷一听此话,惊得胡子都飞起来了,拍案道:“墨予,你糊涂了不成?你一个人去我尚觉得心头没底,你竟还要带章大小姐去?她可是我们家的贵客,风餐露宿的,万一再下了雪,出个好歹的,我怎么跟章老爷交待。不行不行,不能去。”

这话一说,知妙立时就对楚大老爷跪下,然后道:“叔爷爷,我不怕风餐露宿,也不怕下雪路滑,自从到了这里,我不过都是呆在药房里熟悉药­性­,东北的药草药山,我都还没去过。这次有

机会进山林子进人,就请让我去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也想要看看现时的诊病拿药。这一路有仆人跟着不说,我也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烦动小表……叔。”

楚大老爷还是摇头,楚墨予一时心急,竟开口道:“我会照顾她的,定然与她寸步不离!”

楚大老爷一愣。

这话乍听起来有些怪,楚大老爷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但又细想了一下,竟也觉得这没有什么错。

知妙还跪下磕头求道:“叔爷爷,请您让我去罢。”

楚墨予的表情也有些着急。

更重要是旁边跪着的郭大,因为惦念着家里的老父亲,只恨不得Сhā了翅膀快点飞回去,连连磕

头。这里楚大老爷也不好再磨蹭了,只能说道:“好罢,这次你且跟着你小表叔去,一路上多加注意,天不好山林路滑,且万万要注意安全。墨予你定要照顾好章大小姐,万一出什么差错,唯

你是问。”

“是,父亲。”

终于得了楚大老爷应承,两个人自然是喜不自胜。

急急忙忙地从正厅里退出来,准备衣箱草药,不用再提。但只有楚大老爷坐在前厅,想着刚刚两个人那个表情,心里头有些怪异。恰好这时候楚太太从内室过来,请他去里头吃晌午的饭,楚大老爷想了想,便把这事情告之了楚太太。楚太太也略有些生疑,但楚墨予与知妙已经携了海生与清歌,又带了三四个仆从,并郭大,赶了一辆马车,两匹东北马,出门上路直往东山村而去。

东山村离楚家庄有三十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也并不近。尤其是山道崎岖,再加上东北经常下雪,前几日的雪才刚刚化水,夜晚又结上冰,泥土都变成了冰冻子,马蹄踏在上面也是难行。跌跌撞撞行了几乎大半日才赶到老郭爷家。

老郭爷是个世代的猎户,家就在山林子旁边,祖上传下来的几间小木屋,虽然不大,却温暖如春,郭大带着楚墨予和知妙进门的时候,郭大的媳­妇­正在烧火,炊烟渺渺,到是让冰冻的屋里十分有暖意;知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虽然没有章府、楚家的那样­精­致华美,却别有一种温暖团圆的意味。

老郭爷的老婆一看到楚墨予带着两个女孩子进了门,慌得连忙从炕上下地来,着急地对楚墨予施礼道:“大少爷,又麻烦你跑一趟。若不是我们家老头子病得这样,我们万万不敢烦劳楚大少爷的……”

楚墨予只摆了摆手:“不妨事。向来老郭爷的病都是我看的,若是有加重变化,也自然是要我来才明白前因后里。”

老郭爷的老婆慌得连忙行个礼道:“多谢楚大少爷。”

楚墨予摆了摆手,道:“不必和我拘礼。不过我今天带了位贵客,她们是从京里到我们家做客的百益堂的大小姐,你只要关照好她们便是了。”

百益堂在这小小山村里也是有名气的,因为楚家的药材大部分收了都送进百益堂,所以这里的百姓也是如雷贯耳的。听说是百益堂的大小姐,老郭家更是觉得是来了救命神仙,这位老婆子和媳­妇­都立时拿出最好的椅垫,最好的茶壶茶杯,泡了一家人都过年时才喝的红茶来招待知妙和清歌。媳­妇­更是割了过年时才准备吃的冻腊­肉­,要好好地烧一大锅炖菜给知妙常常山味。

知妙对她们这样的招待很是有些惶恐,推辞了几次,却辞不掉;楚墨予那边又已经给老郭爷诊病了,知妙便连忙跟过去看了一看。

原来老郭爷因为年轻时打猎在雪林子里的时候太长,两个膝盖从年少时就留了病根,到老了便犯了那种痛风病,两个腿肿得如馒头一样,双下肢水肿,皮肤被撑得水亮水亮的,疼痛难忍;再加上年岁看涨,自身的代谢功能已经有一定的损害,东北日头­阴­冷,那些水分便滞留在体内,难以排出;如此加大了肾脏、肝脏等脏器的负担,便连肺里水肿,咳出血来。

楚墨予为他诊治已经三年,春夏之际会好很多,到了秋冬两季便开始复发,越发越胜,到了冬日交春之时,最为剧烈。

这边楚墨予看了病情,又下方子出药,知妙看到老郭爷肿得水亮的腿,不免得说道:“不妨在药里加入苏叶与生姜两味。”

楚墨予抬头看她:“苏叶乃是能发表寒气,开宣肺气之效,再加入生姜……”

“苏叶可以表寒,生姜能驱寒生热,正是互补之效。老郭爷正是因为体寒无热,只靠外表之热无法传入内里,再加之他要表寒泄水气,服食的便都是一些清凉之药,泄气之外再加补气补热,这才能事半功倍。”

楚墨予听得知妙的话,略想了一想才正觉适合,因而点头道:“说的很是。看来这些时日,你已经把这些药材之功效熟研在心了。”

知妙看着他赞赏的表情,却只是略笑了一笑。

并非她多么熟读,而这些不过是往年家里吃螃蟹之时要用的药材。老娘说过,虾蟹最是湿寒之

物,吃了会体内生寒,所以常常妈妈会在煮蟹时就放进苏叶同煮,而吃时又用生姜配醋,与之同食。老郭爷双腿肿亮,虽然不是食螃蟹之果,但是也是因为在雪林里受了湿寒所在,体内排不出水分,才会如此痛苦。她不过用了用母亲的关爱智慧,希望也能帮老郭爷解些痛苦。

楚墨予给老郭爷开了许多祛湿去寒之气的药,又下了些清淤利肺的药,再开了些补药,嘱咐把老

郭爷的寒症清了再补里气,交给了海生方子,海生去药箱里配好了,用桑皮纸包好了再交给了老

郭爷的老婆和媳­妇­,然后叮嘱她们如何煎服。媳­妇­立刻煎了一服给老郭爷服下去,老郭爷立时就舒爽了许多,因为折腾了许久,老郭爷疲倦的总算沉沉睡下去。

楚墨予和知妙看老郭爷也平静下来,便起身告辞。老郭爷家力邀在此住宿,但楚墨予回头看了看知妙,怕她在这山野小村里住不习惯,便坚持要回楚家庄。老郭爷家里的人虽然想邀请他们,但实在家里也力不从心,只能送了他们出来。

时辰已近黄昏,天­色­又­阴­沉灰暗,寒气袭来,空中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海生立时说:“大少爷,这要下雪了,怕是路不好走,我们是住在这里,还是赶回去?若赶回

去,山路且滑,怕要到亥时才能到家。”

楚墨予还没接口,清歌已经先说了:“别管亥时子时,我们总要回去的,不然住在野林子里啊?”

海生瞪了她一眼:“我问少爷,没问你。”

清歌不服气地瞪回去:“你问谁也要是这样说。”

楚墨予看着两人斗气,微微地笑了笑:“我们是要赶回去的,我看这天­色­,怕是晚上会下大雪,如果一旦封了路,即使我们在这里宿了,明天一早也是回不去的。若回不去,又要父母亲担心。

所以你们且打打紧,我们赶回去吧。”

清歌听了楚墨予的话,立时说:“哼,听到了没?”

海生对这个鼻孔朝天的小丫头很是不服气,“我听少爷的,又不听你的。别以为京里来的就算根葱。”

“你——”清歌气得要咬牙。

知妙连忙说:“好了,清歌我带你来这里不是跟人斗气的。”

清歌这才不语了。

海生和两个车夫连忙赶了马车急急地往回走。

雪花从天空中飘飘散散地落下来,开始还细细碎碎,如同棉絮;渐渐地,便越走越下得大,如鹅毛般的雪片子从天空中打着旋飞散下来,落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飘飘碎碎,很快就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车轮轧上去,细雪变硬,一层一层,越来越密实。山路也越发变得湿滑。

知妙坐在马车里,掀开了车窗帘子,望着窗外的天­色­。只见得那层层密密的雪,像层层的鹅毛一样地飞落下来。很快,路边的山林很快便白了,两侧的山野上也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仿佛立时浑然一体,一眼望不到边际……雪花,如幻,如雾……

清歌到看着这雪­色­,有些担心地问车夫:“前头还有多少路?”

车夫回答:“大概还有二十里,再路过两个村,就可以上官道了。”

海生在旁边对清歌老是不满意似的:“你怕什么,你家大小姐还没怕呢,坐在马车里你就好生呆着呗,问东问西。”

清歌不服气:“我只是担心我们赶不赶得回家,你以为我是贪暖贪生的吗?我坐在马车里还不是和你们一样。”

“马车里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有本事你出来和我们一样挨饿受冻的,我看你才舍不得吧!”海生居然刺激清歌。

清歌这时可是呆不住了,挑了帘子就跳出车门去:“你这个家伙,别看不起人!”

“我可就是看不起你了,京里来的贵小姐!”海生嘴硬。

清歌立时就跳下车去,居然和海生拌起嘴来。

知妙回头看她这样和人斗气,有心想要说她两句,却又把话头咽了回去。人生嘛,自是有缘,她

又不是封建小姐,何必就那样守着什么体制规矩。由她去罢。

这里正抬头望着那雪花翻飞的天­色­,不知道前头路过的村庄里是有了什么喜事,临近天晚时,竟

突然放起鞭炮来。噼哩啪啦炮声突响,可把知妙所乘的这辆马车的马给惊了一大跳!马儿抬腿嘶鸣一声!突然就发了疯似地向前狂驰而去!

车夫也被惊了,大叫:“停下!停车!”

马受了惊连鞭子都听不得的,一下扬蹄,竟生生地把车夫都给颠下车去!

知妙却还坐在车里,一下子就被惊马给狂带出去,在车厢里生生地一下子撞在车门梁上,头上发出咚地一声大响!

清歌和海生落在后面,一见此,惊得大叫:“小姐!大小姐!”

咴——

惊马却任何人的叫声都不顾,向前狂奔!

这时忽然从后头掠过一个身影,手持马缰,腿夹马腹,大叫一声:“停车!!”

59

正文雪夜之吻

惊马嘶叫,狂奔不止!

马车顺着薄滑的山路向前狂驰而去!知妙本还坐在车子里,但听到惊马一声嘶鸣,足足被颠出车来,一到车辕上,才发现连清歌和车夫都被颠下了马车。现在车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惊马撒蹄狂奔,车轮一下子滑动,一下子撞在泥泞小路的石块上,剧烈地颠簸一下,差点把知妙从车上掀下来。

跟在后面的清歌眼看着知妙差点摔下来,连忙大叫:“大小姐!小心!停车啊,快停车!”

惊马哪里还会听得人的叫声,嘶叫一声,狂奔而去。

就在此时,一匹枣红大马驰奔而去,堪堪赶上那匹惊到的马,手中马鞭微扬,大叫道:“停下!停车!”

车轮滚到一块小石,咚地一声轻响!

马车一歪,差点要把知妙从车上甩下来,知妙用力一握,才握住那车厢的边框。

策马而来的人立时大叫一声:“妙儿!”

知妙抬头,但见楚墨予手持马鞭,就在她的身侧。这一惊一慌之中,忽然看到他,就仿佛见了救命稻草,那般什么礼仪之数早就丢到脑后了,她抓着车框,只大叫一声:“墨予,救我!”

楚墨予只被这句话叫得心头一紧,生死交关之际,才更显情真。

他一手策马,一手直伸向知妙:“快把手给我,跳过来!”

知妙站在惊了的马车上,上下颠簸,喘息着心跳如擂般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手指一如当年的那样白晰如玉,但却比那时候更宽厚,更能让人依靠。

车轮翻飞,惊马又嘶鸣一声,撒足向前狂奔!

眼看着前面就是一片怪石乱林,楚墨予只大声地向她吼了一声:“妙儿,快过来!”

知妙看到危险就到眼前,再也不犹豫地,伸手就握住楚墨予的手,仿佛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与他般地纵身一跃——

咴——

马声啸鸣!

知妙一下子跌进楚墨予的怀里,两个人的身形一下子同时压在那匹狂奔的枣红马上,马身一下子受不得那样重的冲击,蹄子一拐,两个人竟同时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楚墨予用尽自己全力,把知妙整个都拥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手臂紧紧地包裹住她,两个人摔滑下了山路边的一个小坡,薄雪湿滑,小坡上又草根石砾,两个人抱成一团从坡上直直地滚下去,一路晕天旋地,直直地滚到坡底。楚墨予紧紧地抱着她,一身就撞上了坡下的一根细树根上,咚地一大声,打在他的脊背上发出一声痛响。

砰!

两个人仰面倒在地上。知妙摔到楚墨予的胸前,只听到他倒抽一口冷气。

知妙连忙撑起自己的身子,着急地问:“摔到了吗?怎么样?是不是背后很痛……”

她着急地去扶他,想要看看他撞痛的背。

他却突然握住她的手,清秀的眉宇微微地迭起,虽然疼痛,却只是望着她的眼睛,只低低地一句:“只要你没事,哪里痛,我都能承受。”

哎呀,这句话……

知妙记得那些八点档的连续剧里,整天都会听到。那时候她同室的室友还看这样的桥段看得眼泪汪汪的,她只在旁边摸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大叫“雷死了”。但是当自己真的陷在这样的情况里,真的被他握住了手,真的听到这样的话时,只觉得心头都是被灌满的,那样浅浅淡淡的情,却深深浓浓地入骨入心。这个人的眼睛里,只有你的身影,这个人的心头上,只烙着你的名字。

这一刻,你挡不住自己的眼眶都要湿润。

知妙扶起楚墨予,只看到他身上被树枝石砾擦破的衣袖和伤痕,眼圈都微微地泛红。她捧着他的手,只哽咽一句:“为了我,你何必……”

“为了你,什么也愿意。”楚墨予握住她的手,“妙儿,这些年来,你还不懂我的心?”

知妙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禁不住抬起头,望着他。

他的乌瞳晶莹如星,深黑的眼瞳中只倒映出她盈盈如晶般的眼眸。她看到自己,更看到的,是他的心……她的长睫都禁不住有些颤抖了,红润的嘴­唇­更是微微地抿住。

楚墨予望着她如此楚楚可怜般的脸庞,只抬起手来,轻轻地撩过她颊边细碎的乌发,长长的发梢,滑过他的指缝,那样柔软顺滑如丝一样的感觉,让他的心都觉得像是被这样的发丝所缠绕起来。多少年……多少年他都想做这样的动作,多少年,他都想这样和她盈盈相对;多少年,他都想把她揽在身边,多少年……但身边有太多太多的人,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的鸿沟,要跨越的东西太多太多,他谨守着那样的礼法,他苛责自己守着对她的距离……任凭胸中的情份怎样的汹涌,他的心一直那样压抑着……压抑着,直到这一刻,喷薄而出……

“妙儿。”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声音如玉,沁人心脾,“妙儿,我终于……等到你长大了。”

这句话一出,知妙的心,不由得就颤抖一下。

楚墨予捧住她的脸:“我终于等到你长大,等到我可以带你离开那里,等到可以把你留在我的身边,等到我可以……娶你进门。妙儿……”

知妙在他掌心里的手指,都颤抖起来。

那日她被父亲责罚,打得全身遍体鳞伤还趴在佛堂的地上时,她就曾听到他这句话:“妙儿,快长大吧。”

快长大吧,快长大吧,大了我才能有理由带你离开,大了才能把你留在身边,大了才能娶你进门,大了才能把你变成我最心爱的女人……

这样的话,埋在楚墨予的心底太久太久,久到他每夜梦回,都会觉得那里生生地疼痛。他知道知妙生活的那个府里的境况,他知道她要经受的那些考验,他多么希望一夜醒来,她就已经婷婷玉立,他就可以把她带走……终于这些个日日夜夜,他等着她,盼着她,终于……终于……

“妙儿,嫁给我吧。”

埋在心底不知多久的这句话,终于从楚墨予的嘴里,脱口而出。

知妙的眼泪,刹时间从眼眶里夺目而出。

女人一辈子,想要的是不是就是这一句话?女人一辈子追求的,是不是就是最心爱的男人吐出的这一句?

她不知道别人如何,但当她听到这一句时,只觉得腹内愁肠满结,千回百转,都在这一刻。

眼泪几乎是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斑斑点点,如若碎星。

楚墨予忽然看到她哭了,还以为自己唐突了她,有些慌得捧住她的脸,略微无措地问:“怎么了?妙儿?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的话太过份……还是,还是你不愿……”

她在他的手掌里,他的手指微微地凉。她摇头,只却摇得珠泪更加细碎。她只想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用说。什么相亲、什么极品男,在这刻,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男人的一指一点。她爱他,如他一样深沉地爱着他。这样男人的爱,如同沉沉深海,一眼望不到边……她只愿自己变成他深海里的一叶小船,被他包容,被他宠爱,一辈子……

楚墨予看着她含泪的脸庞,也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只是看着她这样的珠泪微垂,脸­色­如粉,他禁不住捧住她的脸,轻轻地,用自己的嘴­唇­,吻去她的泪……

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慢慢地吻在她的脸上。

那样轻柔的,动情的……他的嘴­唇­也些微的有些冷,但,是那样的温暖和窝心……

只是轻轻地,将要触到她的­唇­时,却蓦然停伫了。

她微微地闭着眼睛,知道他还不过谨守着那些礼制,又或者不敢那么贸然地亲吻她。她只感觉到他轻柔的呼吸,在她的颊边……

如果她是普通的古代女子,现时应该害羞地低下头去吧?满脸飘红地躲闪开。但是她不是。

她是现代的女子,她应该勇敢,她应该不要辜负他这么多年的等待……古代守旧制下的男子,一直等她等到二十岁,没有通房丫头,没有侧室姬妾,更没有迎娶正妻,这份心……这份守住她的心,已经让她的心里溢满了那样的感动……

他不敢亲吻她。

她却忽然抬起手来,捧住他的脸孔,深深地,亲吻下去。

楚墨予的身子,几乎就是一僵。

她的勇敢,她的主动,她的嘴­唇­,让他整个人都僵直在那里。只觉得天地万物都瞬时消失,唯一剩下的,只有怀里的她,只有贴近他的­唇­瓣……

那么清芬,带着一丝淡淡的香。

不庸脂,不庸俗,就是那样轻轻地,柔柔地,温暖的轻触。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轻触,却已经像是拨开了他心底压抑的那份心湖,虽然东北还是白雪飘渺的冬日,在他的心头,却已经冉冉地绽开了一朵粉白­色­的迎春花……

“妙儿……”

妙儿……我的妙儿……

他的手臂,紧紧地抱住她。

她跌入在他的怀中。

粉白的雪花,从天空中飘飘渺渺般地撒落下来,仿佛是从天宫中撕碎的粉白花瓣,一朵一朵,一片一片,飘然渺渺地,笼住这一对相爱的人……

雪­色­,如同雾­色­。

温暖,晶莹,缠绵,动人。

从后头赶来的清歌,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这一幕,眼泪都几乎从眼眶里盈落下来。

大小姐多少年的坚持和等待,总算没有白费一番心意。

这般有情人终于眷属,才真真让人感动得落泪。

海生从后头急急地冲过来,一见清歌伏在那里,立时就着急地吼:“喂,你——”

清歌立时冲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

“嘘,别吵!你如果打扰了他们,我就掐死你!”

海生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按住嘴,他想推开她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想要拉开她的手,又觉得不好意思,可是他的表情又非常着急,只是急急地舞动着自己的双手,身子又拧又挣扎着,声音在清歌的掌心里支支唔唔。

清歌却还看着那一对拥在一起的有情人,泪眼婆娑。

海生却还在挣扎,努力挣扎,挣扎得终于一下子挣开清歌的手,大叫道:“你捂我­干­什么?!”

“我不捂你,你还不得冲过去?!”清歌大叫。

“我当然要冲过去!原因是……”

清歌立时拉住海生:“看吧看吧,你就是想冲过去,我不拉你才怪!”

海生被清歌拖住衣袖,不免得有些气极败坏,立时叫道:“你快放开我!我过去是想说……”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忽然有一队人马,打着琉璃盏的雪灯笼,琉璃罩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灯光在雪­色­黄昏里摇摇晃晃的,映在薄雪的山路上,晕出一圈圈淡黄|­色­的光。

清歌和海生还躲在树后,却只听到那边一声尖厉的咳嗽,然后有人大声道:“大少爷!老爷和太太担心大少爷的安全,特派我们前来迎接!”

立时,那山坡下的两个人,才惊异地分开。

海生一听这声音,吓得拍大腿叫道:“坏了,是莫管家!”

“莫管家?!”清歌吃惊地瞪圆眼睛。

海生气呼呼地对清歌道:“莫管家是我们楚家庄的大管家,最听太太的话,大少爷和你们家大小姐在这里私会,让他看到了,可没好了!我就说你不要捂我,要是我先通知了他们……你……唉!”

清歌一听,惊得眼眸都瞪圆了。

那边楚墨予已经扶着知妙站起身来,虽然不知道被管家们看到了多少,但是有一路人来接他们,也不得多说,只能跟着他们,再上了马车。一个坐马车行去,一个依旧骑马,一行人和莫管家的迎接队伍,一路在雪中赶程,终于到了亥时,赶回了楚家庄。

这一夜,雪落不停。

大地一片白簌茫茫。

第二日一起床,清歌推开门就在惊呼,大雪几乎已经封门,厚厚的木门竟有点推也推不开,好容易拉开了,一丝碎雪已经扑进屋里来。

知妙才刚刚起床,披了厚衣服坐在梳妆镜台前。

心头还回荡着昨天的柔情蜜意,便是半夜都辗转反侧,没有好好入眠。早上一听到清歌的惊呼,连忙站起身来。

只看到窗外白雪茫茫,整个天地都浸在一片厚雪之中。

冷风吹过,树枝上的雪片细细碎碎地落下来。

不知为什么,那样的风声,却忽然像是灌进了知妙的心底,簌簌然的,一种格外的凉意。

清歌转头看她站在窗前,连忙说:“大小姐,快别站在窗边,仔细着了风。你那旧疾又发了……”

知妙摇了摇头。

“不妨事。”

主仆两人正说着,忽然有小丫头穿着羊皮大袄,踏着厚厚的雪就从院外头走进来,一到门前就说:“章大小姐,前头有京里来的人,赶了一夜才刚到我们门头,说是特意从京里送东西来给您的。太太叫我来喊大小姐快到前花厅去呢。”

知妙一听这话,连忙穿上衣裳回道:“好,我梳洗一下,立时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本文,并非写嫡庶之别,也不是写什么古代规矩,这只是一个穿越女曲折的人生啊。

60

归心如箭

知妙带着清歌进了花厅,厅里正有一个男人等着。穿着青袍长褂,衣裳和帽子上都是细薄的雪。有丫头给他端了茶,但是他却没有坐下喝一口,只是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那面上的表情甚是焦急的样子。

知妙一进厅,那男人立时转身,看到是她们主仆两个,连忙就迎了过来:“章大小姐,有礼了。”

知妙立时回礼道:“先生,回礼了。请问先生是?”

男人连忙拱手礼道:“我乃曾府的护院,姓丁名松,是曾二少爷派我来的。不想路上遇了大雪,我日夜兼程,好不容易在今日清晨才将将赶到。”

知妙一听这名头,心里便明白了,立时说:“先生辛苦了。”

丁松摇摇头道:“应该,应该的。这便是二少爷叫我带给大小姐的,因为这些时日星夜兼程,东北又路上清冷,所以冻伤了一些,大小姐请多多见谅。”

说着便从桌上拎下一个大大的提梁盒子来,盒子紫檀金漆,描花画鸟,光是工艺就看上去要几十道,非常的­精­美艳丽,一看就像是宫廷造办处之­精­工细作。盒子又分三道屉,丁松打开第一道屉,里面摆的居然是一颗金黄澄澄的菠萝,还有一大串紫红硕大的葡萄,再两颗皮光个大的红­色­大苹果。

清歌看到这些东西都要惊奇地喊起来了,但知妙却知道这是何物。

菠萝自不用说,那葡萄并非是新疆的葡萄,乃是外国传进来的红提吧;苹果更不是苹果,乃是现代超市里还卖得死贵的红蛇果。

丁松拿了这一屉,对知妙说道:“这乃是华南商船靠岸之后,进贡给宫里的朝贺之物,开平郡王赏赐到我们府里,老太太尝了一颗,剩下的都给了二少爷,二少爷直接包了起来,叫我带来给大小姐。”

知妙听这话,没有回答,而是微微地眨了眨眼睛。

丁松又开了第二屉,屉中摆的乃是两个小罐,一个罐里放着的是百合莲子糖水汤,虽然一路摇晃,已经洒了一些,又经了东北的天气,罐里都结了细小的冰碴,但依然香浓甜恬,一开罐子就有种糖气飘散出来;另一罐是银耳雪梨汤,也是熬煮了很久,而且故意用了一个很薄壁的小瓷罐,让它冻结成冰,这样可以保住汤水的营养。

丁松拿这两个罐子给知妙道:“这两个是二少爷亲手煮的汤,他去你们府上问过百益堂的许掌柜,说这两个最清热利燥,又不会伤身,所以要特别带给你的。怕东北这地方的银耳和百合不够纯正,所以一定要我带过来。”

知妙手里拿住这两个小罐,白瓷釉面光亮,冰凉透骨。

最后一屉拿出来,竟然是用厚厚的丝绒布裹着的盖碗,碗一打开,里面放着的光滑溜溜的是三条已经削好了外皮的竹笋,一小包还鲜­嫩­的荠菜,还有一包冻牛­肉­,外加一小纱包的调味料。另一碗里摆的是两只圆滚滚的牛­奶­茄子,已经去了蒂,用盐腌汆过,然后在中间切了缝,把薄荷叶子、茴香沫夹在中间,又用糖,醋腌渍过,直到茄子已经卤成了糖水­干­,酱­色­动人地躺在盖碗里。

丁松拿这两个碗对知妙道:“这两份菜,二少爷说是大小姐最喜欢吃的,因为路途遥远,笋子最好现做,所以把配料都配了好;糖茄子是在京里做好的,一路上腌过来,已经进了味,现在正好吃。二少爷说大小姐在京里的时候最爱吃这两样东西,怕大小姐在这里吃不上,所以巴巴地让我送了来。大小姐且快收下,让厨房里收拾了,中午正好下饭。”

丁松把这两个碗,递给了知妙身后的清歌。

知妙眼看着这摊了一桌子的水果、碗盘,眼前不知道怎么就浮起那个家伙跟在她的马车之后奔跑的样子,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看着这摆了满满一桌子的东西,知妙的心里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丁松又从盒子顶部的一个小暗盒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知妙,恭敬道:“大小姐,这是二少爷的亲笔信。”

知妙接过那信来,信特别短,只有几个字:

见信如见我,万望安好。

就是这么短的字,但不知道为什么,知妙看着这一行字,却心头忽然如百转千回般,仿佛看到信纸之上,他回身浅笑的模样。

这个人……这个人可真是……

知妙把信一折,然后对丁松道:“多谢先生千里赶来,送了这些物品我都心领了。麻烦先生返京之后,替我谢谢二少爷。”

丁松立时道:“一定一定。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小姐告辞。”

这位丁护院话只说了这几句,几乎是把东西带到,就转身要走。

知妙这到觉得奇怪了,这位护院先生星夜兼程地赶来,理应非常疲倦,在楚家应该招待他休息几日再行返回吧,况外头还下了厚厚的雪,怎么如此就急着要走?

知妙立时说:“丁先生留步。”

丁松还没迈出花厅,连忙转回身来。“大小姐还有何吩咐?”

知妙看着丁松的脸上有急切之意,便开口问道:“先生刚刚到达,怎么如此急着离开?即是星夜兼程,也应该在此多休息几日再返回京都。虽然这里我尚作不得主,但是楚大老爷与楚少爷热情好客,所以先生在这里休息几日断不会是问题。何必要如此焦急回程?”

丁松站在那里,拱手道:“多谢大小姐挽留,但丁松有要事在身,定要立时返回京城,还望大小姐见谅。”

话一说完,丁松又转身要走。

知妙直接一句问出去:“先生,二少爷出什么事了?”

丁松一步踏在门槛上,又立时转过身来。望着这个年纪不大的章府大小姐,愣愣地停了半刻,立时收回脚来,就往知妙面前一跪,拱手道:“大小姐明查秋毫,果然如二少爷所说般冰雪聪明!”

一直跟着曾齐越的丁先生,单膝跪在知妙的面前,竟眼圈微红,哽咽道:“我路上出来的急,二少爷身边只剩下了我的两位兄弟,走到河东交界之地时,突然收到了我二兄弟的飞鸽传说,说是我们府上的三姨娘突然暴病死了,理由是吃了我们二少爷送去的一碗汤,立时中毒倒地。据称死状如饮砒霜,三姨娘的小儿子及娘家人不­干­,说是二少爷在汤里下了毒,已经把二少爷告到了官府,要二少爷一命抵一命!”

什么?!

这话说得知妙心头突地一跳。

手里还捏着曾齐越送来的那封信,看着桌上他­精­心挑选的礼品水果,结果这东西还没有送到,他已经惹上了这样的人命官司?!

知妙的心头突突地跳,清歌已经急急地问起来:“那么,曾二少爷已经被押进牢里了吗?”

丁松摇摇头:“暂时还无,京都府尹无论如何要看着我们府上老爷的面子,但是人命关天,况二少爷不受老爷的喜欢,我兄弟飞来的信上说府里现下正闹成一团,不知什么时候京都府尹就会冲进府来拿人,要我速速赶回府上,万万要保住二少爷不被他们拿住。”

知妙听到这话,心头已然明白了三分。

她低头望这一桌的礼品,又见那人写来的短短几行字,想起那一日在自己府上后花园,他出手救她们姐妹之时的样子,便把手心里的信纸一放,对丁松说道:“丁先生,你即然要返回京都,可否麻烦你,带我们主仆二人一起回去?”

丁松听到这话,到是非常意外,他瞪圆眼睛道:“大小姐也要回去?”

知妙点头:“我来此地已经月余,路上也已经几月,离家甚久,我也想返回家中探望父母。况曾二少爷有难……我尚欠他一次人情,他如今身陷囹圄,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返回探望。倘若再能帮他一二,便也不会负了他千里迢迢命你送物品的心。”

丁松一听此话,感激万分,抱拳道:“大小姐有情有义,丁松佩服。”

知妙点头:“丁先生不用多礼,你且在这花厅等候歇息,我和清歌回内堂收拾,一旦妥当,我们即刻回程。”

丁松立时称是,也不急着走了,便在花厅里坐下喝茶。

知妙立时带着清歌往后院走,又叮嘱清歌叫厨房里做些吃食给丁先生送过去。清歌应了,出了门就先往厨房里去,知妙一个人回内堂,才一转身,就看到楚墨予站在花厅堂后的穿风门下。

知妙怔了一下。

“你怎么在此处?”知妙问道。

楚墨予没有答话,却只是望着她。

知妙看他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好像有一点点微冷,又有一点点不悦,但甚至又带了一丝丝的不舍,最怪的是眼瞳之中竟有那般不忍不愿之意。

“我……”知妙开口。

“你要回京?”楚墨予却抢在她之前切断她的话。

知妙点了点头。

“你都听到了。”

楚墨予也点了点头。

知妙望着高大的他,眸光如星子般细细碎碎,“我欠他一份情,他现在身陷重事,我一定要回去帮帮他。等他解脱了,我还会回来。”

楚墨予看着她细细的眉眼,低声道:“你不必向我解释。我相信你。”

唉。唉。唉。

­干­嘛说这样的话,­干­嘛只是这一句话,就差点把她的心都揉碎了。这个男人每次只用一句话,就能直透她的心底,所以无论在京城时,她被曾齐越握了手,她再被人传说如何要嫁给林府的庶子,他虽然看到听到,却从来不曾问过她一句。因为,他懂她。

我相信你。

就这四个字,万事足矣。

知妙点了点头,转身便擦过他的肩膀,往内堂里去。

但就在两个擦身而过的瞬时,楚墨予却突然悄悄地把她的手指一握。

她的手落在他的掌心,脚步停伫。

她回过头看他,楚墨予的眼眸微微地盈润,眸光里似乎有她的影子。他望着她,只寂寂地说:“妙儿,我会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这样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伤感之意?

知妙的心头忽然掠过一抹不祥之感,但她还是看着楚墨予的眼眸,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一定会的。”

楚墨予却依然拉着她的手,似依依不舍,不肯放开。

这时有几个仆人从内堂过来,皆是丫鬟与老婆子,踩着厚雪,脚印扑扑地。

知妙连忙挣开了楚墨予的手。

她的手指在他的指缝间簌然滑落。那一份只属于他的,玉石般的凉意,竟就如此在指尖淡淡散开……

知妙看着他,道:“我走了。”

“嗯。”

楚墨予缓缓地点了点头。

于是知妙也没再作停留,转身就往内堂而去。

那一队走过来的丫鬟婆子,见了她都施下礼,又擦身而过。知妙回了礼,也往前走,但隐约之间竟听到婆子们小声说:

“就是这位大小姐,可是忘了根本……这辈份之分,岂容跨越……”

“原大少爷竟是为她推了崔家千金的定礼……”

“……我看是不行……刚刚老爷叫了大少爷……太太和几位­奶­­奶­都在呢,怕是大少爷难过关……”

知妙没有听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地传来这等话。又脚步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她回过头来,见那几个仆人之后,穿堂大门下,他的身影已然不见。

唯留下天地门檐,一片白­色­茫茫。

一只怕冷的雀儿从屋檐下飞过,翅膀扫落一片雪,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知妙心头略沉了一沉。

但她还是转过身去,急急地回到自己房里,见到了蒋妈,命蒋妈帮她收拾了自己的衣着书籍细软,又叫了马车,再到前头和楚家人辞行了一下。虽然在上房里又见到了楚墨予和楚家的各位,他们似乎正在开家庭会议,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个好颜­色­,但是知妙说辞行,竟没有一个人挽留反对。知妙心头略有一些奇怪,但也没有细问,只是拜谢了楚家的关照,便回了内堂;时马车已经备好,丁先生也吃过了食饭,又有门外的几个小仆从扶了清歌和知妙上了马车,一路就如来时匆匆一般,又匆匆地离开了楚家庄,直往京都疾奔而去。

路上知妙把曾齐越命丁松送去的食盒子又拿了回来,在马车里,她和清歌吃了些水果,又在路上投宿时,把那两份菜肴并糖水吃了。越是吃着这样的饭食,看着他送来的信笺,那短短一句话,便越让知妙有些担忧。这路途可不是像现代的飞机,一上午就从东北到北京了,这马车轱辘慢吞吞的,一天多行百十几里,少则路滑不过三四十里地,真真的让人着急。

知妙听丁松说来时府里便已经闹起来,心头更是七上八下。

丁松还劝知妙说,府里头有老太太压着,老爷虽然不待见二少爷,但怕着老太太在上头,总也不敢如何的。

知妙坐在马车里,却总是低着头想着心事,她是不会相信曾齐越会下毒害人的,虽然那个小子有时候是鲁莽了一些。但是她信他自己有身份有手段有分寸,定不会做出这等事来的。怕就怕在当代的什么府尹脑子进水,又没什么DAN对比手段,不知有多少冤假错案就这么屈打成招了。

这边心急赶路,好不容易急赶了十六日,终于到了临京都还有二百里的京北交界地。

投宿在丁松一位侠义朋友家。

才进了门,这位朋友就急急地捧着封信鸽的信冲了过来,对着丁松喊道:“丁大哥,不好了,二哥传信到河东省没有回应,猜着你应该到了这里,就又送了信给我,我等了你足足两日,终于把你盼来了。信上似乎很不妙,二少爷……”

丁松立时把信拿了过来。

知妙跟在后头,丁松把那信条往知妙面前一举,知妙只看到信上写着:

老太太病重,二少爷被缚,万急速归!

作者有话要说:V章还给人家打负分,人家不过是多写了点楚少爷……撇嘴……555555……

其实我很想坚持我的想法,坚持我的主线,不然如果总是按读者想的写

完结时再回过头来看,不是太流水帐就是太平淡没有亮点。

所以别看着题目文案就觉得楚少爷是浪费情节,拖拉情节的

说不定我写一半还改题目呢……

题目就叫《穿越嫡女长媳》……OHYEAH~~~~

61

正文不卑不亢

“绑起来,拉走!”京都府尹赵之川对着几个公差一声下令。

身穿青底黑花的公差腰佩刀剑,也不管内堂前堂,直接就闯进曾老太太的西阁,直接把躺在床上的曾齐越一锁,拉了就走!

内堂里的女眷们避之不及,碧玥甚至不避及男女有别,一下子扑嗵跪倒在那里,对着几个公差就大哭道:“官老爷!官老爷求求你们,要抓就抓我,不要抓我们少爷,我们少爷还在病里,受不得这些!官老爷且放过我们少爷吧!”

公差直接一脚把碧玥踢开,脸­色­如煤:“躲开!公行之事,乃由得你一个丫头浑说!”

碧玥直接被踢得滚在一旁,差点撞在柱子上。

几个小丫头慌得连忙来扶她。

曾齐越被铁链锁在了胸前,双手被缚,直拉扯出西阁,脚下被门槛轻绊了一下,差点跌倒。但他却回头对碧玥说道:“不必为我哭,是生是死,自有天命!”

这一话,却惹得屋里的七八个大小丫头更是哭得如同擂响。

曾老太太正在东阁里睡午觉,一时被这哭声震响,慌得连忙起身。碧钏几个丫头急急地扶她,又说:“老太太且别急,仔细起猛了身子受不得。”

曾老太太哪里顾得了,鞋都只是趿着就匆匆地奔出来,一眼就看到公差居然都已经抓人进了内堂,曾齐越的肩上都挂了锁链,双手也被缚住,那惊得是一个魂飞魄散,直接踉跄了几步就哭喊道:“我的小孙孙!我的越儿!公爷们既然要抓人,就连我这把老骨头一起抓走吧!这个家是我当,这后宅里的事也都是经了我手的,不就是佟姨娘被砒霜毒死了吗?是我下的毒,我这把老骨头给她尝命!公爷且放了我的孙子!放了我家越儿!”

这一哭,那几个公差虽然手里抓着人,却也不敢拖拉了。

赵之川从外头进来,看到老太太涕泪横流的,立时做了揖道:“老太君且莫急伤,现时这桩案子还没有公断,我们拿了二少爷,不过是按律法要他监禁,并非拉走便要打杀;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圣上且明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等不过是依律行事,还望老太君不必如此急悲。”

曾老太太看到赵之川行礼,踱上两步来,对着他拍胸口:“官老爷可是明正清廉的赵之川赵府尹?”

赵之川连忙揖礼道:“不敢。”

曾老太太流着泪点头:“向来听说赵府尹刚正不阿,为官明正清廉,乃是一府好官,老身料想赵府尹即使把我孙儿辑去,也断不会为难他。但小孙子从小病疾缠身,前些日子还几欲送命,如今不过刚刚将养上来,赵老爷就要把他拿去狱中。我小孙子怕在那湿冷之地住不得三日,便要把命送了,到时且等不及大老爷开堂,已不过是尸身一具。赵老爷定是要为这桩公案捉人行事,不如把我老身捉去,是打是骂,我这具老骨头也活够了,就当为佟姨娘赔上一命,我也甘愿!”

曾老太太说着就来扯曾齐越颈上的铁锁,反要把那铁链套在自己的头上。

曾齐越知道曾老太太是真的疼他,一时慌得立刻叫道:“­奶­­奶­!”

曾老太太把曾齐越绑住的手一捉,流泪道:“孩儿,祖母今后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力图上进,不要被那些人踩了下去!”

曾齐越立时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曾老太太磕头:“老祖母!孙儿罪该万死,也断不会让祖母替孙儿去!祖母!”

一老一少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赵之川看到这样的情境,也不敢上前,也不罢手,只是迭着眉头站在旁侧。

这时曾荣忠才领着秦氏,以及另两个小姨娘,还有几个护院并死去的佟姨娘的娘家嫂子和姐姐走进门来。一看到曾老太太正抱着曾齐越哭,慌得曾荣忠立时扑嗵一声跪倒在地上。

“母亲!儿子来迟了。”

曾老太太一听曾荣忠的话,立时放开曾齐越,就恨恨地骂道:“你来迟了,你何必再来!就看着官老爷把我们娘们儿抓走,你们可不就痛快了!你官至三品,居然还保不住你的儿子,我今后还能指望你吗?罢,罢,我也不用指望你给我养老,我就跟越儿一起去,是死是活我们祖孙认了,就当当年我白抱养了你!”

曾荣忠一听这话,立时磕头道:“母亲这样说,让儿子万死都难辞!儿子也力求佟家的人不要把这些事告到官府去,刚刚我去叫了佟姨娘的三嫂子和姐姐去劝她家老爷子和老子娘,把状子撤了,咱家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没想到赵府尹已经进门来抓人了。我那边听了信儿,立时就赶来了,没想到把母亲都惊动了,儿子罪该万死!”

曾老太太一口就呸过去:“别说的这么好听了,你恨不得把这个孩子弄死了你才痛快,你还保他?你还替他去劝佟家人?!”

曾荣忠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只得回身对赵府尹说:“赵大人,能否卖个面子,容我们府中把此事彻查清楚了,再行定夺?”

赵之川回道:“老太太息怒。曾大人,这桩公案都压在了下官的堂上,即使原告撤案,本府为了京都安定,也定是要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这赵之川乃是京都有名的清正之官,即使官不及曾荣忠,又明白曾家是开平郡王妃的娘家,这个曾齐越更是郡王妃的亲侄,按理论来,他都应该放之一马;但偏偏这位府尹正是刚正之辈,又得了圣上前些时的嘉许,在天子脚下闹出这等杀人害命之事,他自然是断不能轻易罢手的;然开平郡王现正是如日中天,不知多少人想要巴结,但偏这位赵老爷又与郡王不是一路,虽然知道郡王可只手遮天,但遇到这种事,自是要表明自己公正的,更甚至赵府尹跟皇宫里的那位已将将长大的皇帝有器重、投缘之感,这里头的官场之事更是明争暗斗的一层,所以综合各方之事,这位赵之川京都府尹断不肯罢手,使此事囫囵过去。

曾荣忠一听赵之川这话,心头也是明白三分的。赵之川是皇家一派的,正要借此事给开平郡王下马威看看,所以他才明白此事为何闹得如此肝火盛大,竟敢亲自上门抓人了。

曾老太太一看到曾荣忠的表情,心里也是明白了三分,立时抓住曾齐越就痛哭道:“孩儿,你打落地就是娘不疼爹不爱,只有一个老祖母把你揣在怀里;这就是早些年我作的孽,自然由我一个人承担。孩儿你不用怕,我这把老骨头就跟了你去,做人做鬼我们祖孙不会分开!”

曾齐越立时扶住曾老太太哭道:“祖母,万万不可!祖母可要保重身体,孙儿就算死了,也会回来看望老祖母的!”

曾老太太越发抱着他痛哭。

那边头秦氏因要尽孝,假意惺惺地来扶:“老太太别这么着,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哥儿不过去个几日,转身就回来了。”

曾老太太一听这话,一口口水就呸在秦氏的脸上:“你滚开!别在这里得了意,我告诉你们,且别说我还活着,就算我死了,这份家业我也传给越儿,也断不会给你们!你别端着自己主母的架子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我看这些事就和你们脱不了­干­系!那佟姨娘是个不言不语的,你们就把她害死了栽在越儿的身上,越儿死了还有荣琳,这个家的主权我给了荣琳也不会给你!给我滚开!”

秦氏被骂得狗血淋头,这叫一个难堪,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看在眼里。

曾老太太拉着曾齐越,心肝一样的哭:“碧钏,快打发人到王府里,就跟郡王妃说,她老子娘死了,求王爷叫王妃回来奔丧!”

这话一出,屋里的所有丫头婆子都跪下磕头痛哭。

赵之川看闹成这样,若真是惊动了开平王府那边,别说拿人,怕是他自己都要保不住了。

因而立时说:“老太太且息怒,本府带了哥儿回去问话,问完就送回来。”

然后对着那几个公差一使眼­色­,道:“拉走!”

几个官差立刻就来拉曾齐越。

曾老太太双手抱住曾齐越,不允他走。

这大屋里闹得乱成一团,哭的哭,叫得叫,丫鬟婆子们乱作一团。曾齐越被官差拉住肩上的锁链,几欲拖走。

“等一下。”

忽然之间,从大屋之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众人回头。

只看到一位穿着绯­色­大氅,身上绣着初绽的腊梅枝,跑得微微有些急迫,因而脸上渗着点点汗珠的姑娘,急急地从门外踏进门来。她的身后跟着个小丫头和一位老嬷嬷,还有一位穿着玄­色­袍衫的护院先生;似乎是因为跑得急,头上的发髻都微微地散开,簪在发上的白珠簪子都将及滑落下来。

曾齐越望着匆匆赶来的她,眼瞳微微地闪动一下。似乎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似乎觉得有斑斑点点的希望,在眼底一滑而过。

章知妙进门,看到哭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曾老太太及曾荣忠他们,只对曾老太太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就往赵之川的面前跪下,用清朗的声音道:

“大人,民女章知妙,乃是曾齐越的表妹,斗胆在此请求大人再多与一日期限,令民女替大人彻查此案,以证表兄之清白。”

这话到令在场的人奇了。

赵之川也没想到突然会出现这么一个小姑娘,年岁看着并不太大,可是胆识到是不小,居然到他的面前来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之川低头问道:“你要我宽限你一日,要你彻查此案,证你表兄清白,你有何德何能,能清得了此案?你又有何道理,要我能给你一日?”

知妙跪在那里,不卑不亢地道:“民女无德无能,但此番正是从京外归来,从京外就听说了表兄的事情,正巧民女在京外得了一些鉴识的方子,民女想表兄家的这番事件正是事有蹊跷,便紧紧赶来,想要为表兄此事出力一二。”

赵之川迭起眉来,对知妙道:“你说你在京外有了鉴识的方子,怎知我们府中仵作们没有鉴识的方子?你不过是小小一个女子,又怎能阻本府带人回堂查案?”

知妙立时低头答:“民女是不应该阻挡大人,但请问大人,佟姨娘现在尸身如何?又请问大人,尸身可由仵作们解剖检验?大人即已经上门抓人,再请问大人,又是否派人守住佟姨娘的屋子,保护好事发的现场?最后再问大人,佟姨娘临死之前的所用之物,比如那碗喝了中毒身亡的瓷碗,又碗中的水渣,再如佟姨娘吐血倒地的地方,再佟姨娘身边的各个丫鬟、婆子,通风报信的娘家人,以及上大人府上状告曾二少爷的人证、物证、原告等等之事,大人是否一一准备及保护妥当?!”

赵之川被知妙这样一问,陡是一惊,然后捻住自己的胡子:“这些……佟姨娘的尸身是停在官府的衙内,但只有两位仵作看管,到是已经验过尸身,便已是中毒死亡;佟氏的家人要为她守灵,因而也在我们府内;但至于姨娘死去的物证人证,因佟姨娘暴毙之时正在此府内,虽然看过现场,但并未派人驻守……”

知妙听到这话,便立时说道:“大人既然认为此案人命关天,若是王子犯法也应与庶民同罪,表哥虽然不是王子之尊,但也是曾府里最受老太太宠爱的孙子,大人行此案,想必更加应该用心。那案发在此府,大人自该把本府内的人证、物证死证都查验的清清楚楚才能定夺,并天朝律令得,案无确凿证据证罪之前,不得对嫌疑人行有罪推断;即大人尚未有死证证表兄的的确确为行凶之人,便如此锁链加身地将要拉人问话,此作可行?然二,即此案发于此府,必定要从府内查起,府内佟姨娘身边之人尚未查清,只管拉人去盘问,甚至于问不之出便要行刑,若屈打成招,大人可就以为本案已经水落石出?赵大人声名在外,堪比当代青天大老爷,又怎么会做出如此之行,伤外面崇敬赵大人之明正清廉的老百姓之心呢?”

赵之川听到这小姑娘的话,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内却是怔怔地一惊。

这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字字珠讥,句句占理,并摆事实,讲证法,而且还在最后行威胁他之语句,字字句句皆是如针如箭,刺下去便针针见血,可不是个善惹之辈。这让赵之川心里到是惊讶不少,没想到曾府里还会有这等人物,竟驳到他都鸦口无言了。

但赵之川毕竟是官府上场面见惯的,也不会被小姑娘几句唬住,他依然不动声­色­地捻着胡须道:“你之话语也断不是没有道理,本府检审之上,的确有所疏漏,但带嫌疑人进官衙问话,也并无有错;本府自不过是审问之后,再行将人送回。你如此拦阻,本府到不以为你为查案,莫非想要拦了本府,私下令你表兄逃逸不成?”

知妙听这话,心底下骂了一句“老狐狸”。

但再次揖礼道:“赵大人身在官场,自然知道那些许多官场上的复杂关系,莫说表兄是开平郡王妃的亲侄儿,就算是只论曾叔叔,若不是看赵大人清廉公下的声名在外,也断不会让赵大人亲手上府来抓人的。即若令大人都进了府,我们岂还会背上什么逃逸之名?那岂不是开平郡王妃脸上无光,曾大人脸上无光,就算是我等亲戚里外,也断无颜面再见他人。表兄若逃了,也一辈子背着逃命之骂名,又有何等人生可言。”

赵之川这算是见识了这个小姑娘的厉害,他点头问道:“你即如此说,本府拿什么信你?你又有何证信与我?”

知妙跪在那里,不假思索地就立时说:“民女只需大人宽限一日,时辰一到,民女若查不出证据,或表兄若逃逸,民女愿与表兄同罪,是生是死,只凭大人定夺!”

“好!”

赵之川拍掌喝好道。

曾齐越却惊呼一声:“章知妙!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知妙只回过头来,对他冷瞪一眼:“你闭嘴。”

呃……

曾齐越原来在府里不过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这被她一句噎回来,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居然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她的脊背,连一个字也吐不出了。

赵之川道:“既然章小姐要力保你的表兄,我也知你家是什么样的人物,总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章曾两家俱是京都人物,便是不及­性­命,也要顾得个名声。我且就信你这个小姑娘一回,再给你们一日之时,明日此时,你再寻不到证据,我便来此抓人,再无半分情面好讲!曾少爷,曾大人,望好自为知!”

赵之川话一落,手一挥,几个公差立时就放开了曾齐越脖子上的铁锁,一行人转身而去。

这屋里的众人,哭得都几乎背过气去的老太太,一把揽过曾齐越,那就嚎啕大哭。所有的丫鬟婆子都扑上去,扶住老太太,哭叫成一团。

曾齐越却在老太太的怀里回身,看到那个慢慢从地上站起身的章知妙。

不过,妙儿的眼神并非落在他的身上,而是向着屋外的何处,一眼扫去。待回首,只看到投望她的曾齐越,她的眸光倏然一闪。

作者有话要说:妙儿又要回来宅斗了。。。其实我还蛮心疼的,在田野间多自由~

推荐个朋友以前的红文,也是种田,以前年榜上的。其实都根本不用我推荐,她比我写的好。

62

正文信任二字

将近落日,哭累得曾老太太才将将睡下。

知妙从老太太的东阁里出来,清歌正问她是不是要回家说一声,已经回来了;知妙想了想,叮嘱她先不要回府,暂时把这边的事情处理了,再回家去。不然家里的人知道了,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故。她只有一日的时间,必须分秒必争。

清歌很是听她的话的,连忙点了点头。

主仆两个人刚从东阁里走出来,却忽然一转身,就看到曾齐越坐在大厅里的排椅上,也没有掌灯,就只是映着那渐落的黄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脸庞到是隐在了那些淡淡的­阴­影中,那双晶亮的眼睛却直直地投向她。

清歌一看到曾齐越坐在这里,连忙对知妙说:“大小姐,我先去那边房里看一下,说不定能摸到点什么底细。”

知妙看了清歌一眼,微微地转了转眸子。

清歌立时就转身去了。

知妙当然知道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她回来了,她就不会躲着那个人,而且她明明是来帮他的难道还能怕他不成?

眼见着清歌出了门,知妙也略捏了捏自己手里的帕子,想了一下,提步便要往外面走。

“你就打算一句话也不和我说?”

淡淡的光­色­­阴­影里,传来曾齐越慢慢地声音。

知妙停在那里,没有转身看他,却道:“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

曾齐越瞪她:“你叫我闭嘴,就算是说过了?”

知妙听他这一句,差点笑出声来。

但是二少爷却没有丝毫笑意,却只是望着她的背影道:“你走也走了,又回来做什么?别说什么你是来帮我脱罪的,我还没有那般无用。”

这人说话怎么突然刻薄起来了?虽然以前是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但是这一次她明明是来帮他的,他居然刻薄她,叫她不要管?

“我并非想帮你,我只不过看不过姑祖母这般伤心。”知妙慢慢地答。

“祖母再伤心,也是我的亲祖母,又与你何­干­?”曾齐越居然不放过她似的,一句噎回去,“惹下的案子也不过是我自己的案子,你又何必正义凛然地把自己搅进来?你以为你是断案的神判吗?还在赵之川面前说什么与我同罪,谁叫你与我同罪来着?你问过我,愿意与你同罪吗?!”

哎,这话可是有些过份了。

知妙虽然知道他个­性­是有点奇奇怪怪的,但是无论她对赵大人说了什么,总是为了力保他不被抓走,从未见过人这般不识好歹的,保下了他,反而怪起她来?论真的,她是不想管他,偏生这个人又往东北送了些什么瓶子罐子,那些里头­精­挑细选的东西,和他那张短短几字却饱含深意的字笺,再和面前这个分明自己惹火上身了却还依然嘴硬的家伙怎么也联系不起来。

知妙回过头来,瞪着他:“二少爷话说的真不中听,看来是我多事,是我多此一举了?二少爷既然这么不愿意,又何必写信给我,又何必托人送东西到那千里之外;我只当二少爷还念着表兄妹之谊,怕我在东北辛苦些,所以我也念着这份兄妹之情,匆匆赶回来。二少爷竟说了如此这般的话,我真真是白用了这份心!那我们主仆就不过先回家里去,二少爷有二少爷的办法,自然能自己处理,我也不在这里给二少爷碍眼了可好?”

曾齐越听到她灵牙俐齿的回答,句句都让人无法辩驳,但只看到她转过身来,他耳里却已经完全听不到她追问的话了,只是看她站在这茫茫的金­色­黄昏里,一身绯­色­绣衣,拖地的樱­色­百折长裙,再配上头上绾起的分肖垂髻,竟是那样的婷婷玉立;而黄昏的金­色­光芒如同丝线一般地从她的身后笼过来,越发显得那样­精­致动人,仿如梦里的人儿一样。

曾齐越看着她,不知怎么嘴里竟像溜出一句梦呓般地话一样:“谁叫你那日,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妙一听这话,又见他眼中那等颜­色­,这才明白他这是在生什么气,原不过是在气她那天在马车上根本没有回应他的叫声,又气她去了这些日并无音信,三气他托人带了那些东西给她,她回来竟训了他一句“你闭嘴”?她这才知道他原不过是在跟她闹别扭,这个人每次都口是心非,有话不肯直说,就这么乱别扭一把的。

知妙眨眨眼睛,对他道:“我若不走,岂还能与你在大街上呼喊不成?况我今日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曾齐越被她戳穿心事,脸上有些尴尬地浮起一丝丝红晕。

他竟转过头,低声道:“你回来便回来,谁叫你跟我搅到这种事里来……与我同罪,我若真的死了,怎舍得与你同|­茓­……”

“你说什么?”知妙听他扭过头低低唔唔的,并未听清。

“没,没什么。”曾齐越抿住嘴­唇­。

这边两个人话未完,清歌已经提着裙子急匆匆地从门外走过来,看到知妙就立刻凑过来,在知妙的耳边很说了一些话。

知妙立时转过身去,问曾齐越:“别的事情我们尚放在一边不提,你且能把当日发生的事情,与我说上一遍?”

曾齐越看着知妙,便也只能答了。

知妙听曾齐越说了一大通,这才明白。

原那一日不过是寒食节,老太太向来重旧礼佛,这节日正在清明节前一日,从前两日曾老太太便叮嘱家里厨娘们不得起火烧饭,家里早两日就已经备好了瓜果糕点,这一日大家都凉菜冷斋,配以热茶,以示对火神的敬重。所以这一日大早,家里便无炊烟起,各房各院都用的是前一日备好的饭菜。到了中午的时候,众人都到老太太屋里请安,老太太叮嘱了各房媳­妇­一番。

当时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及齐平、齐冬、齐明均在侧。秦氏提起齐明的生员考试已然通过,将要入学里准备秀才试,三姨娘佟氏为了巴结讨好,可是把齐明大大地夸赞了一番。言语间又提起自己的儿子齐冬不用功,读了些许时候,连个小生僮也还没进;但说着又和四姨娘唱和,说是即便是四书五经也背诵不下来,却也比整天躺在床上歇息强,将来不过是个病身子,做不得大事。

时此刻曾齐越正好进门。

但凡府里众人都知道这位最是打小就受宠得病的病秧子,只有上头一个老祖母疼爱着,佟姨娘这等话,可不就是排派的他。那老太太隔的远没有听到,但曾齐越却听得清清楚楚。甫一进门就瞪了佟姨娘一眼。佟姨娘不过仗着自己也是庶房的,又有个和齐越差不多大的孩子,竟也对曾齐越冷哼回去。屋里众人都看在眼里,便觉得二三房的梁子可是这等接下。

曾齐越给祖母行了礼就回了房午睡。像他这等话,其实打落地起已经听了百遍,并不放在心上。但到了下午时分,他刚刚起床,就听到三姨娘房里的碧落过来跟碧玥聊天,说三姨娘最近又腿疼的厉害。碧玥正在火上煎着给曾齐越的药,又说他们这边药最是多的,不如给了三姨娘两服。曾齐越断不是记仇的主,便让碧玥把火上的败火药都给了那边。碧落千恩万谢地走了。

曾齐越起床。

但谁知过了不多久,碧落惊慌失措地就扑过来说,佟姨娘喝了曾齐越给的败火药,吐了两口血,倒在地上就气儿了。

这可把碧玥都惊呆了。

众人慌得去那三房里看,齐越的弟弟齐冬几乎要拉着曾齐越拼命,所有人都议论纷纷,说他这个二少爷面上无事,但心内狠毒。必是趁着送药的时候,在药碗里下了毒,直接把三姨娘给毒死了。

曾齐越一听这话,也不解释,立时转身便走。谁知佟家的娘家人不肯罢休,一状告上了官府。

结果最终就闹到了这样的地步。

知妙听完曾齐越的所有话,没有立时应答,而只是转了转眼眸。她回头看一眼清歌,又回头看一眼曾齐越。

曾齐越望着她,只问:“你不信我?”

“信。”知妙只说了这一个字。

这个字到出乎曾齐越的意料,他瞪圆眼睛只望着她。

知妙看着夕阳透过窗扇微微­射­进来的金­色­光线,那光环似乎落在他的肩上、白晰的脸庞上,映出一个淡淡的光圈。

她缓缓地说:“我若不信你,断不会在赵大人面前那样保你;我若不信你,也不会从东北急急赶回来;我若不信你,更不会站在此地。”

这句话。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一句话。

曾齐越这些天来在府里,不知道被上上下下议论了多少句,那位老爹看到他的时候,眼眸中又有多少的厌恶之­色­,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辩解什么,又或者他根本不屑于对那些人解释,但当她站在面前,只坚定地给他一个“信”字之时,他会觉得冷风骤雨都没有什么可怕,这个世上,只要有这一个人信你,便已经足够。

“妙儿……”曾齐越望着她,竟不自觉地呓语出声。

知妙看到清歌在侧,连忙说:“二少爷,信,是一个字。但若要此案水落石出,你还需让我去看看你的药,你的药锅,你的房内,以你送过去的药。”

曾齐越到此时还有什么好拒绝的,他站起身来对她说道:“没问题,你随便看。”

知妙点头,便和清歌进了曾齐越的房间。

这房里她来过一次,和上次并无两样,不过是摆了些书册和怪异的摆件,屋子里总是飘着一丝药香,桌上也摆着几服药。碧玥正在屋里垂泪,收拾东西,看到知妙进门来就哭着说是她害了二少爷。知妙安慰了她几句,又叫她拿了那天的药包和药锅来。

碧玥说那天给曾齐越熬的不过是败春燥的汤药,没有一剂是猛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致死。

知妙拿了药包看了看里面的药草,也的的确确不过是些清凉败火的药。便又安慰了她几声,从曾齐越的房里出来。

出了门,主仆两个人就直奔佟姨娘的三房院落。

路上清歌就对知妙说:“这一房里也很是奇怪,佟姨娘似乎待那些丫头们很是严苛,齐冬少爷又爱拈花惹草的,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两个妾,所以佟姨娘对下人们很是严厉。”

知妙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屋里又是个不­干­不净的地方。

她其实很头痛。若不是那一日曾齐越救过她,她欠他大大的人情,又及小时候知微差点丢了,也是他抱回来的,她真的不想理这些事。但她知道这些案子放在古代,因为没有什么科技手段,验个什么毒之类的,也不过银针戳一戳。更别提DNA之类的事情了,她虽然不是什么断案的高手,但至少探案纪录片看了不少,有一些现代的东西她可以借用一下,能帮到多少就帮多少。

知妙带着清歌才走到佟姨娘的院落门口,还没拐弯就听到站在门口的两个小丫头在那里叽咕。停了脚步一听——

“这下子可是清静了,我们以后也不用受打受骂了。那位还当自己真是主子,这下被真正的主子送上西天了罢。”

“你可别这样说,听说人死了魂还没走呢。”

“怕什么,她敢做了就不敢让人说吗?还是那位二少爷手狠,直接就给弄死了。”

“我到不觉得是那位二少爷,你不觉得这姨娘死的蹊跷吗?你过来我有件事和你说……”小丫头扯了另一个丫头的耳朵过来,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天。

这里那个丫头吓了一大跳:“别浑说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三姨娘一死,谁得了势还不知道吗?这二少爷再做了替死鬼,一切可就周全了!”

两个小丫头一边叽咕着,一边满脸现出那种不能相信地异状来。

知妙并没听清她们的话,但是却觉得这话中的确有话。恰这时其中一个小姑娘看到她过来了,立时拉着那个小丫头就是一礼:“章大小姐。”

知妙点了点头:“把院门子开了,我进去。”

小丫头吓得直摆手:“大小姐可别进去了,里头死了人不­干­净,我们都不要进去呢。”

“不妨事,你们开门。我不仅要进去,还要把当时当日,佟姨娘的衣物,食器,食物,都一一拿来我看。”知妙立时说。

两个小丫头对看一眼,也不敢多语,只能听了她的话,拿了钥匙开了院子门,让她们主仆两人,进了门去。

这一整夜,曾府里几乎许多人彻夜未眠。

曾齐越一直坐在正厅里的椅子上,茶米未尽。

知妙也一直没有回来。

秦氏和曾荣忠的房里灯明了灭,灭了又明。天亮时分,几个姨娘也探头探脑地过来行礼问安,曾老太太也睡得极不安稳,也不愿意看到她们,叫她们出来之后,又出厅来看曾齐越。

老太太见曾齐越脸­色­发白,知道他一夜未眠,叫了大丫鬟来问,碧玥跪在那里就回道:“这一夜都未曾有什么动静,但也没见章大小姐查出什么来。据说是进了佟姨娘的院子,一夜都没出来。怕是……”

曾老太太的心微微地一提。

曾齐越坐在那里,却只是对祖母说了一句话:“祖母,不急。我就在这里等她,我信她。”

这一句话,直说得曾老太太的面­色­也微微地放开。

众人连忙过来服侍,又上了早饭,祖孙两人用饭不提。

整整一晌午,上厅里都无声无息的,丫头婆子们站了一地,曾荣忠和秦氏到了正午头上,才摸摸索索地赶过来。但见屋里没人说话,他们也没敢开口。

时辰就那么一点一点地滑落过去。

终到了与昨日相仿的时辰。

院前头丁松忽然急急地跑来,只大声道:“老太太,二少爷,赵大人已经带了比昨日更多的公差,上门来了!”

曾老太太一听这个,立时脸上都紧张起来。

丁松问道:“老太太,要不要令护院们都进来保护二少爷?”

曾齐越却大声说:“让他们进来!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这是我一人的事情,我会一人承担!”

“二少爷!”丁松急呼,“章大小姐不是说有办法吗?章大小姐此时……”

曾齐越听丁松提起知妙,他只淡淡一笑:“此事本就与她无关。就算她说与我同罪,我也不会让她承担这些。这是我的劫,就让我一个人面对!”

曾齐越话没落,刚站起身来,赵之川就已经领着人进门了。

赵府尹今天依然是黑脸冷面,看着这屋子里依然许多的人,只把胡须微微地一捻,朗声问道:“二少爷,时辰可是到了。”

曾齐越看到赵之川,也淡然一笑,伸出手来:“请赵大人发落。”

赵之川看曾齐越竟如此痛快,但今日他竟不直接挥手锁人了,反而冷淡一笑:“二少爷,话不是这样说,昨日可是章家大小姐亲自力保,若她查不明真相,便要与你同罪的!”

“此事与她无­干­!”

曾齐越见赵之川突然说出此话来,立时惊得上前抢断一步!

赵之川却微微地眯起眼睛,冷漠一笑:“这可由不得二少爷。来人,把章大小姐也请出来!”

几个公差立时应了一声,转身就要拿人。

曾齐越立时急到火烧眉毛,大声道:“你们不能碰她!谁若碰她,丁松!”

“是,二少爷!”丁松几个兄弟,立时就从门外挡住公差的去路。

赵之川拧眉道:“二少爷这是要与律法为驳?!你若想造反不成?!”

几个公差听这话,立时腰间的佩剑都拔了出来,呛啷一声,吓得屋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尖叫作一团。曾荣忠眼看场面失控,正想出来说话。

“等一下。”

忽然之间,从正厅门外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众人回头间,只见到脸­色­微有疲倦的知妙,带着清歌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

知妙盈盈进门,对着赵大人淡然一笑:“赵大人,民女来迟了。还望大人恕罪。”

赵之川回头一看,同样回头对她淡笑,但却并不给知妙颜面冷语道:“章大小姐迟罪好说,保罪却是难逃。一日时辰已到,章大小姐还未曾查出真凶,昨日力保之话,可还算数?迟罪可免,同罪可要当诛!”

知妙被赵之川一句话噎过来,不慌不忙,也不惊恐,但却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知妙迟来,自然有迟延的理由。赵大人又怎能说,我没有查到真凶呢?”

赵之川瞪大眼睛:“哦?难道章大小姐,已有水落石出?”

知妙没有回答。

却微微地一转身,轻喝道:“荷影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原因是煮饭切了手。。。请求虎摸。。

63

正文有证有实

屋里屋外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们突然听到知妙的这声叫声,都吓了一跳。

众人都把目光投到一个站在角落里的丫头的身上,本站在她身前的几个大丫鬟甚至有些奇怪地转过身去,把她从正厅的角落里显露出来。

那名叫荷影的丫头听了这叫声可是吓了一跳,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目瞪口呆地看着众人。

这荷影看起来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小身架,穿着是一身苹果绿的交领小衣,下头同­色­的一条长裙,腰间系着紫红的汗巾子,头上没有簪钗,反而贴了几朵刚绽开的迎春花,到是在满屋的金钗银珠、衣着华美的丫鬟们之间,有种特别的清秀之姿。

她正躲在角落里站着,忽然听到知妙叫她的名字,到真真被吓了一跳,本站在她面前的人都散开,她还怔怔地站在那里。

知妙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她,还冷言道:“还要我再唤你第二次?”

荷影一看知妙的表情,有些目瞪口呆地说:“章大小姐这是要怎样?”

“怎样?你说我想怎样?”知妙转过身来,直对着角落里的她,“我要你跪下,把你如何害死你家主子佟姨娘,又如何嫁祸给二少爷的事情,一一讲来!”

原这荷影竟是佟姨娘从娘家带来的小丫头,虽然佟家不是富户,却还是为她陪嫁了个小丫头。这荷影跟了佟姨娘时才十岁,打从佟姨娘进门,生子,她就一直服侍至今。

荷影一听这话,惊得脸上表情一动,人是整个“扑嗵”一声跪下地来,脸上也立时梨花带雨,但是哭出来的话却是这样:

“冤枉啊,老太太,老爷、太太,冤枉啊,荷影冤枉啊!荷影打从十四岁就侍候我们姨娘,姨娘待我如同亲姐妹,我怎么可能会去害我们三姨娘呢。我只盼着姨娘好,盼着主人们风光,我才能跟着享点好,怎么可能反而去害主子呢?!老太太可不能听信别人家的话,老爷、太太,大人可明鉴,荷影冤枉啊!”

荷影跪在那里就不停地磕头,头碰在地上,咚咚地响。

这丫头可真是会装可怜,还指责知妙是“别人家的人”,如果是别人,可能就不好意思再说她什么了吧。但是知妙已经了然在胸,又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被她唬回去。

知妙只淡淡地笑了一笑,一步走到这位荷影的面前,然后说道:“您也不用这么说话,什么听信别人家的话,首先说,我并非‘别人家’,上头坐的是我的亲姑祖母,下头的是我的表叔和表婶婶,我是这府上的外甥小姐,论情论理,我都不是‘别人家’;再来,我是你家二少爷请回来的,我又在赵大人面前力保二少爷,会把这件事厘清。于情于理,我都不是这件事的‘外人’,更不是什么‘别人家’,我如何就说不得你了呢?”

荷影素来也是听闻这隔壁章府上大小姐的厉害的,但突然这样灵牙俐嘴地开口,荷影心头沉了一沉,但细想了一下,便立时把自己脸上的泪珠子一抹,直起身来道:“章大小姐,荷影不知这其中缘故,荷影失礼了。荷影在此给大小姐磕头,可是大小姐不能无凭无据地就指责别人是凶手。我从小跟着姨娘,恨不得姨娘越加发达才好,我又怎么会害姨娘。求大小姐万不要信口开河,不然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可是要赔命的。荷影还想好好地活下去,服侍主子呢。”

知妙听到这话,心头不禁冷笑。

自古害人者必不会承认自己害人,又或者那些害人者先会示弱,总归之自己是柔弱的,是无害的,别人的指责都是欲加之词。当年燕姨娘是这样,这位荷影又是如此。竟说她信口开河,实则让她的心底忍不住将要冷笑。

知妙淡淡地笑了笑:“是,您这位姐姐教训的是,我虽然身份和你不同,但年纪自然比你小,你如此说,反到是我的不是。但如若我不是有证有据,又岂会在这么多大人面前,令你跪下认罪?无妨无妨,既然荷影姐姐大呼冤枉,知妙又是欲加之罪,那我们不急,就一条一条地来。”

知妙走到荷影的身边,低下头来,声音不是很大,却又很清晰地让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听道:“我且先来问你,你家姨娘去了,你将要服侍的新主子,又会是谁?”

荷影眨了眨眼睛,“我本不是这府里的人,但跟姨娘陪嫁过来,自然……姨娘去了,我要服侍的自然是姨娘底下的人。不过是姨娘的儿子,齐冬三少爷……”

“你即不是这府里的人,你的卖身契也一直在佟姨娘的娘家人手里,佟姨娘既然已经去了,你又何必再守在这里?为何不回佟家去?或许向佟家讨要个你服侍多年的面子,直接把你卖身契拿出来,放了你出去?”知妙追问。

荷影立时就答:“我不愿意出去。大小姐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我们娘家那乡下地方,没吃少穿的,哪里比得这府中,虽然不是主子,但至少有衣有吃,不会挨饿受冻。”

“哦,即是如此,你是情愿在这里服侍人也是不想出去的。”知妙围着她慢慢地转了一圈。

荷影立时点头:“那是自然的。我从小就跟了三姨娘,就算是姨娘不在了,我也会替姨娘尽心照顾好三少爷的。”

“这便奇了。”知妙站在她的身后,瞪着她的背影,“荷影姐姐乃是十岁就跟了三姨娘,今年也已经二十有五了,这般的年纪在外头早就拉了小子配了人了,府里的丫鬟们若不是被主子指给家院们,都指望着做够年份便出去了,荷影姐姐都这般年纪了,也不愿意出去,也不想配人,这呆在府里,可是要做那深宫白头女,一人守到天荒老么?”

荷影忽然听她问这个,竟扭捏了一下,拽着裙子角对着上头磕头道:“老太太、太太明鉴!我这是为了府里的一片心,也是为了我们姨娘的一片心,我不愿意出门嫁人,竟也是犯了错不成?我是不愿意出门,我大不了老了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何必要等老了剪了头发做姑子,”知妙在她的身后,突然按在她的肩膀上,把她背后的辫子轻轻地一托,“三姨娘现在都已经不在了,你如果真的为她那样尽心,就算不愿意出门子,为何不立时剪了头发做姑子,为何不为姨娘去发丧守灵,还在这里穿得花枝招展,描红绣绿的呢?你这头上的迎春花开得正浓艳,可知你心里头的那枝花,也正绽开罢?”

荷影被知妙突然托住辫子,那心里头突突一跳,眼泪立时就流下来:“大小姐这是说什么呢?莫不成姨娘去了,我也一并要殉葬了才是显出主仆情深吗?”

“那自然不必的。因为你也不会去。”知妙只把她的发辫一放,“因为你心里头自然是存着别的事情的,又怎么肯去殉葬。你主子才刚刚去了,你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的,原不过就是要为给人看的,你若不给人看,又怎么主子死了连一丝悲痛之意都没有。你如此春花烂漫的,不过是你心里装了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你将要服侍的小主子——三少爷齐冬。”

荷影被知妙这一句话说得眼皮都跳起来了。

她惊得目瞪口呆地望着知妙,那种表情好像很气愤不已地说道:“章大小姐,你说这等话可是要负责的!”

知妙听她这么气愤,脸上的表情到是云淡风清:“我自说了,自然负责。”

然后知妙又转过身来,对着上头的曾老太太及秦氏都是一福:“姑祖母、表婶婶且不要怪罪甥女年纪这么轻说了这样的话,这种事情本不该像我这样还未出阁的人出口的,但事关人命,我也失了礼数了。”

曾老太太在上头只说:“好孩子,我们不会怪你。我知你的心,你尽管说。”

知妙连忙福了一福,转过身来对荷影说:“荷影姐姐,你年纪长我许多,我叫你一声姐姐是尊重了;但是你做出的事情,可不是让人尊重。我且问你,其实你心里早已经打好了算盘,早就准备要跟着齐冬少爷,想要让他收你进房吧?”

荷影这话可惊了,眨着眼睛,眼泪扑拉拉往下掉:“章大小姐,你说这话可是天地良心!小少爷乃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怎么可能也怎么敢要把自己塞进齐冬少爷的房里?”

知妙看她做弱势,心里只冷笑:“你看着他长大,并非理由,自古­奶­娘还对少爷动三分情的事情多了去了,当年宪宗皇帝还看上他的|­乳­母万氏,一路捧到皇贵妃,可是天下皆知的;荷影姐姐不过是贴身大丫鬟,这又有什么不能的。莫说什么天地良心,我若不是有证,也断不敢未出阁就乱出这种言语!”

“证据,什么证?章大小姐就拿出来!”荷影虽然害怕,却还是嘴硬。

知妙看她不见棺材不落泪,便对着旁边的清歌一使眼­色­,清歌立时跨出门去,直接就拉了一个小丫头进门。

这小丫头正是昨天在院门口叽咕的那个胆小的一个,一进门来看得这么多人,早吓得一头跪在那里磕头不止了。

知妙挡在那小丫头前,拉她道:“你先不用磕头,就把你昨天和那个丫头的话重说一遍。原本说了,自有人替你做主,你若是敢胡噙,可是有官差在此。”

小丫头自小家生子,没什么见识的。以为昨日的话早已经被知妙听了,又见得这样的场面,吓得磕头痛哭:“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只是那一日在院门外当值,姨娘到上房去服侍老爷了,奴婢在门口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就听到房里有嬉笑声……奴婢年小,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那人一声声叫的挺惨的,奴婢还以为谁挨了打,奴婢就进去看……结果……结果……”

“结果如何?”知妙问她。

小丫头吓得磕头:“奴婢看到荷影姐姐按着齐冬少爷……”

砰地一声!

曾荣忠已经气得一手就把旁边茶几上的茶盅给扫到了地上!

“齐冬!你个不长进的东西!居然在府里做出这等事来,我打死你!”

曾老爷在赵之川面前丢了颜面,就要动手。

荷影却突然尖叫:“不可能!她撒谎!你们是串通好的!这个小丫头定是被收买了!”

知妙在荷影尖叫的时候,突然走到她的身边,把她的手腕子一握,衣袖唰地拉上去。春衣单薄,立时就露出光溜溜的一截手臂。荷影慌得立时想躲,知妙却掐住她,急问道:“如果她说的是假,那么你腕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荷影慌得来遮自己的衣服,但是手臂上三四道红红肿肿的抽痕已经现在所有人面前。“没有,没有什么伤!这不过是我做事时……”

“你不敢说我替你说,这根本是那次佟姨娘突然返家,看到你勾引她的儿子,她立时痛打了你,才留下的伤!”

荷影尖叫:“不是!不是!”

“你不必绞辩!”知妙再一步逼过去,“你们各房各院的丫头我都查问过了,佟姨娘平素里脾气就不好,喜欢打骂下人,但是她是庶房姨娘,本就没有什么人会遵着她,只有你这个从娘家带来的小丫头,成了她的出气筒。这十几年来你跟着三姨娘,福气没有享到,晦气到是受了不少,姨娘打骂你,早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如此的主子,你还说什么主仆情深,不肯出去,那不是怪人,便是受虐狂了。而你咬牙切齿地留在这里,不过是想巴着有一天能攀上更高的高枝,或许有一天风光临门,你便能不再受佟姨娘的气,反而能把她踩在脚下了!”

知妙抓住荷影的手腕,冷冷地说:“有些往事,我这个做小姐的都不堪出口,你对三姨娘的怨恨,早在七年前就有了。七年前你便因为妄图鸠占鹊巢已经被佟姨娘痛打了三天,关在柴房里连饭都没有给你吃。这件事,府里的几个老嬷嬷都是看到的。”

知妙一使眼­色­,清歌又出去抓了两个烧火房的老嬷嬷进来。

知妙只抬头一问:“当年之事,你们可是见过的?”

两个老嬷嬷一直磕头。

荷影惊得这时连眼泪都掉不下来了,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章知妙,感觉就像是见到了天外飞仙一样,这个章大小姐实在是太奇了,居然七年前的事情都能被挖出来!

荷影的心口砰砰砰地响,但是她却硬着头皮道:“是!章大小姐说的字字句句都是!我是从小被姨娘打骂,我是想要存心勾引少爷,我是想进老爷、少爷的房,攀高枝,这又有什么错?这府里的丫头哪个不是希望能被主子看上,收了房做姨娘,也好过做下人,配给家丁世世代代都要为奴的好!但即使是这样,我不过就是心高了些,做了出格的事,老太太、太太打了骂了我都愿意,但是章大小姐为什么说我要害死姨娘?她打我骂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我怎么可能杀得了姨娘?更何况姨娘是中了砒霜而死,从正月来,我何曾出过府,我何曾去任何一家药铺买过砒霜?!”

“你说的正是。”知妙浅笑,“我问查过你们府上的门值,的确如你三月未曾出府,即使出府,也未在京都里任何一家药铺够买过砒霜之物。时乃砒霜数量由官府掌控,又及各药铺出售量度很小,并售出时必须登记在册,而我家是京都最大药铺连营,我连夜查过,均未发现月余来有女人前来购置砒霜。”

荷影一听这话,可是得了意,立时膝行两步,向前就对着曾老太太及秦氏等用力磕头,撕心裂肺地痛哭道:“冤枉啊!老太太、太太,老爷、大人,奴婢真的冤枉啊!冤枉!我怎么可能害死姨娘,我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求老爷太太给我作主啊!不然我就是碰死在这里,也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冤屈啊!老太太,救命啊!”

唉,这哭得……叫知妙一个头疼。

怎么这些人,永远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永远都是不把罪证扎实,她们是死也不会认错的。你们若说两句软话,兴许还放一马,这样下来……

知妙叹了一口气,只对着外头喊了一声:“丁先生,请进来罢。”

这话音一落,丁松护院手里拿着一件瓷盖器,拧着眉皱着脸就进了门。他这一进门,门口的众人都纷纷躲避,连站在旁边的公差都忍不住捂住鼻子。赵之川是坐在花厅排椅上的,这一看丁松进门,他也猛嗅了两下,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道丁松手里拿得是何物?

竟是一个刚从土里挖出来的白瓷盖罐子,罐眼里的土被扒去了,阵阵恶臭从罐子里飘了出来。这一路进来,臭味直从丁松的身边弥漫开来,熏得人作呕,弄得人张不开眼睛。

曾老太太都要捂住鼻子了,曾齐越更是探头一看,就往后倒退一步。

知妙拿帕子遮一下自己的口鼻,就把那罐子往荷影面前一送:“你看,这是什么?”

荷影一见那个,立时吓得瘫软在地上!

知妙知道她无处可躲了,便要丁松把东西送到赵之川面前,赵大人探头看了一眼,便即闪开。知妙对丁松道:“辛苦丁先生了,你且出门,把这东西用布蒙上。”

丁松连忙点点头。

待他出了门,知妙才说道:“刚刚赵大人也看到了,罐中之物,是海味蟹虾之壳碎,是人吃过之后的剩渣之物,所以收在罐里埋在地下,才会沤烂,发出这等浊臭。也许大人会问说,不过是食用之渣物,怎么也进得了这大堂,怪就怪在这浊物,不是新沤,因为埋在土中,已经腐化;又不是旧埋,如果远久,早已经化归尘土;而这等东西竟用了那种白瓷罐子好生地封盖好,再埋在地下,不是很奇怪吗?最重要这罐子的埋掩之地,竟在佟姨娘的卧房之后。”

众人听了这话,都微微地怔了一下,且等知妙的下文。

知妙慢慢地说:“这三月里的天气,虾蟹之物本不是应有的,但也有些海边渔民,出海捕了海味,用冬日里头的碎冰冻在车上,连日赶到京城,趁冰未化之际出售也是有的。恰好这位荷影的娘家正是渔民,而这白瓷盖罐子就是寒食日,由荷影娘家送进来的。那日恰是应该寒食禁火日,全府以糕点抵饥,而佟姨娘向来是爱吃­肉­的,让她吃一天素冷饭,她心内已是不满,又见荷影捧了偷烧的海味过来,自是馋口不禁。虽然有着老太太上头的禁令,但听荷影说这海味一日不食完,便要坏了丢掉;这等珍稀之物,佟姨娘自然是放不开的。所以不过那日在房里悄悄地背着人,一个人就全吃光了。吃完之后,又命荷影把碎渣壳埋在了卧房后的土里。做这些事,佟姨娘自认为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贪嘴了一顿而已。但,坏就坏在这个偷嘴上。”

知妙微微地转过身去看着荷影:“佟姨娘向来有痛风之病,她知道吃了寒凉之物,必定会痛手痛脚,这时碧落又说要到二少爷屋里找碧玥拿绣花样子,荷影就对碧落嘱托说,在二少爷这里取些药物,怯寒镇痛。碧落就对碧玥说了,碧玥就请问了二少爷之后,拿了平时吃的药给了这边。

坏就坏在这些药上。

二少爷前些时候体弱,进补的都是些清凉之药,这等药下佟姨娘的身,不仅是起不到镇痛之用,反而是加重之势,更甚之,二少爷的药中有一大味乃是陈皮柚片。我在京外这些时日,恰时得了一个草头方子,上面分明写着这柚片与虾蟹同食,乃是穿肠毒药!”

众人皆是一惊。

知妙只说:“那方上写着,虾内含之五钾呻之物,与柚片结合,会产生一种名叫‘三氧化砷’之物,这些名词我知大家不懂,但简单来说,这等物质就是砒霜的成份!”

赵之川和曾荣忠一听这话,立时惊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

知妙是看过网上一些同生同克之食物的小贴士,所以在看到虾壳的时候,就明白佟姨娘是怎么死的了;但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些古人解释,总之就这样说说罢。

“别说三姨娘是误服,因为一般人根本不懂这些相克食之法,只有身在海边的渔村里的渔民才擅知吃过海味之后应该忌食何物,而荷影出生自渔村,这些老辈们传承之说,她又岂能不清楚?所以故意拿了虾蟹给佟姨娘吃,又令碧落在二少爷这里取了拿大量柚片的药水,若不是居心叵测,故意谋害,那便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知妙转过身对着跌坐在地上的荷影,淡淡地说:“所以所谓不知不故,无意为之,断不可能!佟姨娘死就死在你的毒害之下,二少爷故意下毒谋害也不过出自你口中的谣传!荷影姐姐,我可是冤枉你任意一字,我可是推错任一细节?!”

荷影全身如泥样地跌倒在地上,泪如雨下。

知妙望着她,微淡地问出一句:“你说,我章知妙可是信口开河尔?”

作者有话要说:一到重要章节就超字,但是现在**改版VIP,没办法放图片。。

而且太多亲说看不到,可愁死我了。

PS:昨天切冬瓜切在左手中指上,今天还是疼,打字我都用指甲抠。。

那位和我同样弄到手的亲,同可怜啊。。

64

正文知妙归家

踏进章府大门时,早有护院看到她们,急急地回上房禀报了。其他人连忙问好:“大小姐回来了。”

“嗯。”知妙微微地点了点头。

清歌扶着她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边走一边说:“大小姐可真是厉害,总算把那件连京都府尹都结不了的案子给了了,看您说回家时老太太和二少爷的表情,可是舍不得您呢!”

知妙微微地眨了眨眼睛:“并非是我厉害。况这案子,是否真的了结,有些人心中自然有数。”

知妙知道自己所运用的这些知识,不过是二十一世纪读书上网所学来的,并不是她自己的本事,没有什么好骄傲;但案子了结,赵府尹用锁链锁了荷影走的时候,可是有人在旁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知妙自幼在这样的深宅中长大,细微之处,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甚尔临走时,她对曾齐越说以后要更多加小心。

曾齐越也对她点点头,仿佛那意思是他心里明白。

知妙叹只叹,豪门大宅院里,女人们的心如针如海,每一个都为自己算计,每一个都为自己打算,为了前途名利、争宠,真真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如果说皇宫内院七十二妃斗到你死我活,这大宅门里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也比那皇宫内的争斗少不了多少。每当想到这个,知妙就觉得头痛。

人生,她更喜欢海天广阔,有一个心爱的人携手并肩,自由自在。

“大小姐你的意思难道是这桩案子,还没有了结吗?”清歌还在问。

知妙只抿了抿嘴­唇­:“别人家的事,我们就不要再细究了。”

清歌有点不明所以地,想了想,又点点头。

这主仆两个人才进了二道穿堂门,冷不丁地就在抄手游廊上站着两个人,一个对着廊上挂着的一只鸟儿,正在那里巴巴地教它说话:

“鹦哥儿,你说:‘闲人做闲事,闲人生闲话’!快说!”

那站在挂架上的是个红嘴绿毛的小鹦哥,这鸟儿本来就不是特别会学话,只是叽叽啄啄地在那里摇头磨嘴,并不跟言。

那个人还在那里教:“闲人做闲事,闲人生闲话!鹦哥,快说!”

她手里拿着了银簪子,用锋利地那一头使劲地戳那小鸟儿,簪头刺到鹦哥,小鸟儿被吓得扑愣愣地飞起来,但脚上却被套了银链子,根本逃不开,只扑愣得身上的绿毛都掉下几根来。

人影可是很眼熟,除了知画又能是谁?

她身后不过带了一个小丫头,站在那里拿着银簪子用力地刺那小鸟儿。一边刺,一边横眉立目的。那样的表情,似乎很有种话里带话的模样。

清歌看到她们,听到知画正在指桑骂槐的,有些不悦地替知妙出头道:“哟,三小姐可真是有空,还在这里教鹦哥说话。不过这话可是说的对,三小姐这种闲人,可不就是闲人做闲事么?”

知画一听到清歌的话,立时就把自己手里的银簪子一收,一边Сhā到自己头上,一边回身冷笑道:“哟,这不是大姐姐回家来了吗?我还当是谁在这里叽叽呱呱,原来不过是姐姐养出的丫头呀。姐姐最近的家教看来不怎么严厉,一个没身份的丫头也敢在这里浑说起来。这府里再怎么没身份规矩,我至少是父亲的亲血脉,这位又算得了什么?”

清歌气得:“你——”

“别你呀我的,你是个奴才,跟了大小姐你也是大姐姐的奴才,别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以为攀了高枝,就能连自己的姓都改了不成?”知画那话里有话的样子。

清歌越听越不是滋味。

知妙自然也知道她指得是什么,但却没有急着答话,只是微微地抿了抿嘴­唇­。

“谁去攀高枝了?!三小姐说话可是要有根有据。”清歌又争道。

知画瞪着知妙,言语丝毫不客气:“我可是没根没据的,哪有姐姐那么玲珑八面,就算是千里迢迢回了家,也不先来见父母,反而先去人家家里逞威风去了。姐姐可是真的威风凛凛的,咱们府、曾府里那个不是对姐姐伏伏贴贴的,我们做妹妹的,也真觉得脸上有光啊。姐姐这等踩了这边又占了那边的本事,我可是学不会,不然姐姐哪天有空了,也来教教妹妹我吧?”

知妙被知画说得心头一冷,不由得淡抿起嘴­唇­,冷然回道:“三妹妹何必这样客气,妹妹的本事哪里还用得我来教,我不过是随便帮帮别人,而妹妹不是打小时候起,就缠人磨人功夫一流了吗?就不知妹妹怎么缠到现在也没个动静,只怕这招术要再换上几分了吧?”

知画自然知道知妙说什么,气得她眼睛都瞪圆了,白晰动人的脸庞也气得鼓起,她冷笑道:“不劳姐姐费心!”

这姐妹两个正明刀暗箭,忽然间从内堂门内又急急地跑过一个人来,身后带着小丫头新燕,一看到知妙站在这里,就满心欢喜地扑过来。但忽尔又看到知画拧着眉头对她说东说西的样子,她飞奔过来,指着知画就骂道:

“章知画,你又在这里编派什么呢!”

知画一听到这声音,立时就转头,忽然看到急奔而来的正是穿了一身樱桃红的知秀,立时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直接把脖子一缩,连和知妙的礼数都没有了,带着自己的小丫头转身就跑。

这到是让知妙觉得奇了。

眨眼间就看知秀到了知妙的面前,知画早已经逃得没影了。知秀只上来一手握住知妙的手,喜得脸上都绽开那灿烂之­色­,那般亲热地说:“姐姐,你可回来了。”

知妙也握住知秀的手。

几月未见,这丫头似乎又长高了些,越发显得高挑细致,玲珑动人。樱桃红这样艳­色­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不仅没有丝毫的刺目和浓郁,反而在那一丝艳­色­之中,衬得她­唇­红齿白,肌如凝脂。她的头上又簪了掐丝累玉的金钗,仿如一朵在浓春里盛开的粉桃,­精­巧秀致中带着那般的青春扬溢。

“秀儿。”知妙回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知秀拉着知妙的手,表情无比的兴奋:“姐姐,你去了这好些日子,我可想死你了,也不知道你在那地方过得可好,又吃不吃得习惯,过得好不好?”

知妙且微微地笑了笑:“挺好的。东北虽然冷了一点,远了一点,但是吃的东西和我们这里都差不多,屋里又有暖炕,一点也不冷的。况且楚叔爷和叔祖母都对我挺好的,楚家别的人也对我很客气,在那里做客还是很开心的。”

知秀一听到知妙这些话,眼睛都闪闪亮:“真的吗?楚家是这么好吗?姐姐快和我说说,那里生活怎样,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楚家又是一个……什么状况。”

知秀说到最后的时候,平素里向来大大方方的女孩子,竟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扭捏起来。

知妙一看到知秀的这种脸­色­,心底忽然想起在她临行之前,知秀坐在床榻上,遥望着楚墨予给她画成的那幅竹兰图时的表情,她的心底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的一沉。再想起自己在东北所经历的种种,尤其当那个从老郭爷家里回来的雪夜,她埋进他怀里时的样子……

簌簌的风雪似乎还落在脸上,彼此碰触的嘴­唇­,一点点地微凉。

“姐姐,你在想什么?”知秀忽然摇晃知妙。

知妙这才蓦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不知怎么就走了神。

知秀再问她:“姐姐怎么不说呢?莫不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知妙摇了摇头。

“那是楚家人对你不好?”知秀再问。

“也没有。他家里不过两个弟弟,几房媳­妇­,虽然辈份长我,但是都待人亲切,一家人每天在暖屋里和和气气的,很是温暖。”

“是吗?”

知秀听到知妙的这些话,眼睛里都投出那样的光芒来,似乎她也在羡慕着那样简单家庭的温暖,那样妯娌之间的亲切。在这深宅冷院里住久了,她和知妙一样渴望着深切、真挚而温暖的情感。

“那……小表叔呢?”知秀终于问到她最关切的那一件事。“他怎么样?是他送姐姐回来的吗?”

知妙一看到知秀脸上带着似有还无的娇羞时,就觉得心头越发的难受。

该怎么说呢?又说是造化弄人?为何姐妹两个人,都同时喜欢上一个男人?这样狗血的桥段说真的她自己心里也很是不喜欢,什么姐妹抢人的电影电视小说她看得都快烂掉了。但是在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的心里竟也有说不出口的沉痛,她知道楚墨予温文尔雅,对人亲切,又是远近闻名的“小神医”,身上自带着一抹那样的书卷动人之气,恰恰正是古代女子最倾心的那一类人。又听说他直到现在未娶妻纳妾,一直等到姐妹两个人都及笄成|人,知秀情窦初开,对他一见倾心也真的不是什么夸张的事。

但,为何就是楚墨予呢?为何就是知秀?她亲如手足的亲妹妹,她一吻定情的心上人……

知妙的心头,都不知道搅成了一团什么样的滋味,只觉得酸甜苦辣涩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越发的难以开口了。

清歌看到知妙为难的表情,她心底下可是明白的,连忙对知秀说:“二小姐暂时先别问了,我们大小姐昨天才赶回来,回来后又去了隔壁曾府,帮曾老太太解决了一桩人命公案,可是一夜都没睡,这下正累。二小姐咱们先回东院休息梳洗再谈,好不好?”

知秀听到清歌的话,这才“咦”了一声:“姐姐,是真的吗?今儿早上我就听下人们说你昨儿就回来了,不过是去了曾府,没先回家来,还把咱家的连营药铺查了个底儿朝天;我还和新燕说不信,姐姐回来哪可能不先进门,先要去曾府?没想到是真的?曾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人命案?”

知妙微叹了一口气,只握住知秀的手:“说来话长。我们先回院子,我要梳洗一下,慢慢和你说,好吗?”

“好啊。”知秀是很听知妙的话的,两姐妹挽着手就回了东院。

进了院门,先问了知微怎样,周妈妈说最近很好的,又背了些书册,老爷很高兴。知妙这才回东暖阁里,梳洗更衣。新燕和清歌打了水,服侍着她洗了澡洗了头又洗了脸,换上了新的春衫子,披着还微湿的长发坐在妆镜前。

新燕和清歌忙着抬水出去,知妙坐在那里自己梳头。但是因为头发太长了,她梳不到后面,知秀从旁边走过来,直接拿过她手里的梳子,替她把身后长长的乌发一梳到底。

知妙在镜中看到妹妹的脸,连忙说:“哎,秀儿,这些事让她们做……”

“没关系,我也可以的呀。”知秀拿了梳篦子,慢慢地帮知妙篦头,“我好久都没见到姐姐了,自打你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府里,微儿又小又要读书,母亲也看得严,再加上根本没有办法出门,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就整天闷在西阁里,和新燕呆着。那丫头又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真是无趣儿。还是姐姐回来好,回来了我们姐妹还能说说知心话儿。”

“秀儿……”知妙透过铜镜里,望着身后的知秀。

她出落得越发­精­致动人,有种大家风范的美。

知秀一边帮知妙梳着头,一边道:“我们现在也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可以这样在一起,倘若以后都嫁了天南海北地散了,兴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姐姐说话,帮姐姐梳头了……”

这话说得知妙的心头一酸,几乎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

镜里的知秀也是眼圈微红,慢慢地帮知妙梳着长发。

知妙越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反身握住知秀的手,喉头哽咽道:“秀儿,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知秀微红着眼圈看着知妙。

知妙看着自己的妹妹,那句话哽在喉咙当口,就要脱口而出。

忽然之间阮氏的大丫鬟乐珠推门进来,脸上的表情不算怎么好,只对知妙道:“大小姐,老爷和太太在上房等你快过去呢。”

知秀转过头去问:“什么事?”

乐珠的脸­色­有些微暗,只道:“大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知妙看着乐珠的表情,忽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这边催着,她也没有办法再把那句话对知秀说出口。只能放开知秀的手,对她道:“我且去去,回来我们再说。”

“嗯。”知秀点了点头。

知妙立时起身,披了件衣服,也没有束起头发来,就跟着乐珠直往上房来。走在路上,乐珠就直回头看了她好几眼,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

知妙看着乐珠的表情,心头越发有点怪异的感觉。

但是乐珠没有开口,她也没有问。

她不喜欢冒冒然地开口,没有把握的事情,最好不要做。

待两个人到了上房,乐珠只打了门帘子让她进去。知妙一弯身就进了屋里。

且一进门,就只听到阮氏的声音传过来,但却是一声喝意:“妙儿,你怎生的如此没有规矩,连头发衣裳都不梳理好,就来见客了?!”

知妙这边厢一愣。

这才分明看到,原来上房里不仅坐在章荣孝,竟在正厅黑檀木椅上,坐了另两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便是年年来京里一趟的楚大老爷,而另一位,几年来从不曾上门的楚大老爷的正室太太,楚家主母楚墨予的亲生母亲!

65

正文两情相悦

“你这个不肖女,给我跪下!”

甫一进门,章荣孝的叫声已经咆哮地传过来,直接往桌案上一拍,连桌上的茶杯都几乎在盘碟里跳起来。

知妙微微一愣。

阮氏连忙去拦:“老爷且消消气,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

“还有什么好问?!”章荣孝气呼呼地对着阮氏,“当初就是你做主意说要把她送去东北,结果却惹出这种事端来,身为一府长女,不洁身自爱,不遵礼守法,竟然勾引楚叔叔的长子,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丑事来,你还叫我怎么消气?!当初就不应该听你的,把她送去东北,就应该­干­脆把她交给林府,与林三子成婚也就了结了!”

阮氏被章荣孝这样一骂,脸­色­也泛了黑,不再言语了。

知妙不是她亲生的,她还犯不着为知妙得罪了当家人。

章荣孝一看阮氏不言语了,立刻指着知妙就骂道:“你还站着­干­什么,给我跪下!当着你楚爷爷和叔祖母的面,你还有脸在那里站着?!”

知妙一听到这样的骂,心里头早就明白了。必是她在东北和楚墨予的那些事,都已经被家里的大人们知晓了。她虽然已经有准备会有这样的一天,但这时刻似乎来得太早了些,她尚身心疲惫,居然就要面对这一切了。

听章荣孝骂,知妙也没回嘴一个字,就生生地在那里跪了下来。

章荣孝看着她虽然跪下,但脸上却是倔强的表情,便生气地问:“我且问你,你在东北到底都做了何事,你叔爷说的可是事实,你速速与我一一招来!”

知妙跪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未变,语气平淡:“回父亲的话,女儿并未做下何事,女儿扪心自问,未有何等出格之事,女儿在楚叔爷家谨守礼制,修习医术,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还不承认?!”章荣孝气得胡子都飘起来了,“那我问你,你与你小表叔的事情是为何?墨予为什么要对叔爷说,非你不娶!”

知妙的心头蓦然一抖。

她抬起头来看着章荣孝,又看看旁边坐着的楚叔爷,还有那个似乎很生气,把脸背转过去的楚家叔祖母。

她的长睫微微地抖了一抖,低头道:“女儿与墨予乃是两情相悦……”

知妙的话音未落,章荣孝已经跳起来了,狠狠地一巴掌就甩在知妙的脸上!

知妙被打得一下子跌到在地,嘴里立时涌出一片血腥味道。

章荣孝气得头顶冒烟,指着她就吼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儿,我要你还做什么?!如此没有廉耻的话也能说得出来,我令你去东北,不是去勾引人家家的少爷的!难怪那日会在家里就闹出林公子调戏你的事情,若你不是招三惹四,又怎么会弄出这等事来!你这个不肖女,实在是丢尽了我们章家的脸!我这就拿绳子勒死你,以免你再做出什么祸事来,把我们章家的列祖列宗都抹了黑!来人,拿绳子来,给我勒死这个不肖女!”

章荣孝说着就真的要动手。

楚大老爷连忙上前挡了一下:“荣孝,你这又是何必?”

“楚叔,你不用管,今日我要是不勒死这不肖女,他日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祸事来,连累父母不说,还不如现在一手掐死了,彼此都­干­净!”章荣孝说着,就来勒知妙的手。

知妙正是被打得眼冒金星地跌倒在地上,­唇­角有血珠都滚落下来,又忽然被章荣孝抓住了手腕,知道今天绝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但见楚大老爷还是要挡开章荣孝,也算是仁至义尽:“荣孝,你且住手,让孩子把话说完。这事我们家墨予也是有责任,不能全怪在妙儿身上。你先闪开,让她把话说完。”

章荣孝听到楚大老爷的话,这才气呼呼地回椅子上坐下,然后对知妙训斥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何时对墨兄弟动了心,给我一一招来!”

知妙终爬起身,但心底已经是冰冷。

她知道章荣孝脑中的那等礼仪旧制,但没想到会这样大动肝火。也怪她都忘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女人何时会有自己选择婆家的机会?莫不都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迂腐守旧,哪有幸福可言。

知妙直起身,抹了一下自己­唇­角的血珠子,低头道:“女儿无什么话好说,女儿与墨予,从小年年相见,女儿敬他知书达礼,礼让谦和,温润如玉,也对女儿分外关心。女儿愿托付终身与他,荣辱与共,绝无二心。”

章荣孝一听这个,又要爆怒了。

楚大老爷却抢在前头说:“知妙,我这一路与你同行,又往些年见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要知道,你与墨予乃是隔辈,他与你父亲是一辈的同宗兄弟,你又怎么能与他成亲?”

知妙礼道:“虽然隔辈,但并非同姓同宗,且听长辈嬷嬷们说,章楚两家,不过是宗上的恩情姻,并无实质婚,墨予虽然是我的长辈,但实际并无血缘之亲。即无血缘,又何必在乎那什么辈份礼制?”

“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章荣孝又怒道。

阮氏连忙拉拉他的衣角。

楚叔祖母坐在一旁,听到知妙的话,也按捺不住了,她转过头来看着知妙,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的:“知妙,你到了我家,我可是待你如上宾的,结果你竟然不念我家的情便也罢了,居然还把我最疼爱的儿子要拐走了!我可是拿你当亲生孙女来看的,你却要嫁进我家门,给我当儿媳­妇­?好孩子,你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我们家都受用不起!您是京城里的官家大小姐,我们小门小户的,哪能请得下您这尊大佛。我还指望着我的大儿子将来给我养老送终,而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连他的本份都不记得了。娶个小他一辈的姑娘,别说你们京都里这么多大门大户的都没有过,就连我们那小地方,我们也抬不起头的。您也到我们家去过了,我们那小宅门,进不去你的八抬大轿,你已经耽误了墨予五六年了,我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儿子吧。”

楚家主母这样一开口,到让知妙的心头蓦然一紧。

且别说在东北时,是怎样的相好;知妙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第一天进楚家门时,叔祖母对她是何等的亲切,又让她上炕,又给她拿暖炉,还吩咐几个媳­妇­给她准备最好吃用的东西,那份热情,让她在冰冷的东北都觉得是那样的温暖。可是放到了今日,这情况却已经完全不同。从叔祖母嘴里说出来的话,竟是那样的冰冷无情,那个“您”字用得她是胆战心惊,那等客气却把她推拒的表情,让她的心都砰砰直跳。

知妙对着叔祖母磕了个头:“叔祖母,妙儿对不起您!”

楚墨予的母亲连忙转身:“哟,您可别这样,我受用不起!我只求着你放过我们家墨予,让他安安心心地留在东北,给我娶上一房长房媳­妇­,生两三个孙子孙女,我就比什么都省心了!”

知妙听得这话,只默默地抿住嘴­唇­。

楚家主母又转身道:“对了,这次我们来,除了知会你的父母这件事,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墨予这次没有来,是因为他在东北成亲呢,上次来我家提亲的那位崔小姐,还念着我们家墨予,她们家是富户,家里又书香门第,很是懂礼,又离我们亲近,我已经又托人上门去提亲了;崔家小姐对我们家墨予很是动心,已经点头答应了,我临来时,叫我们家二媳­妇­已经把聘礼都给下了,也算是跟崔家订了亲,等我们回去,墨予就要和崔小姐成亲了。”

什么?!

知妙跪在那里,父亲的打骂责备,楚叔祖母的冷言嘲讽,都比不过这几句话的打击。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若说什么礼仪守制都打不跨她,怕的就是这种无法联络无法沟通,就这样被强制执行­棒­打鸳鸯。

知妙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紧。

但是她跪在那里,仔细地想了想,这些事情,没有见到楚墨予,都算不得数。就算是她们想要分开她和墨予,编造出来的也不一定。

于是知妙不过规规矩矩地给叔祖母磕了个头,低声道:“谢叔祖母告知。但若无墨予一日亲口告知我他已成亲,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就算他有一日亲自来对我说,他已经另娶他人,我不过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会再叨扰祖母家里的安生。万望祖母见谅。”

楚墨予的母亲一听这话,立时气得脸­色­都煞白:“你——你这个孩子,太没有脸面了!”

这等封建礼教下的女人,自从小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父母之命,大于天命,不得违抗,她刚刚都说墨予另娶了,她居然还只是给自己磕个头,还说要墨予亲自来告诉她!实在是……实在是太不要体面了!

叔祖母转过头去对楚大老爷说:“老爷,我看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今日就速速赶回去,给墨予把亲事办了,让他们断了这没有祖宗章法的念想!”

楚大老爷见到知妙如此固执,也只得站起身来。

章荣孝一见两人这般生气,连忙去拦:“叔叔,婶婶,你们千里迢迢地赶来,舟车劳顿,怎能如此就走。先在这里住上两日,好好休养一些。让我好好教训这不肖女,你们且放心,我明儿就找个婆子,把她随便嫁了,免得在这家里与我生事!”

一边说,章荣孝一边就叫阮氏:“你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张媒婆来,凭他家是什么身份地位,只把这个不肖女给我速速嫁出去!就算是那个林府的三少爷,只要人家点头,做小也给我送出去!”

阮氏一听这话,惊得脸­色­发白:“老爷,妙儿可是府上的嫡长女!”

“长女如何?再留她在家里,只怕就要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情!给我把她嫁了,速速嫁了!”章荣孝可是气坏了。

知妙听到这些话,心头已经是凉了半截了。

以前再怎么不受宠,再怎么不讨章荣孝喜欢,她不过和知秀躲着他便是了,但是没想到,年岁越大,这嫌隙便越多,到了他抖父亲的威风,要她守礼制的时刻了。她一向知道古代女人是没有出嫁的自主权的,但是居然做小,不管对方身份地位如何也要随便把她嫁过去,这样的说法,真真正正让她这个做女儿的心都冷了。回想起当年母亲仙逝,他尚能陪她们一饭,而今生疏到连女儿的心思想法都不会再念一二的地步。

知妙跪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对章荣孝磕了个头,低声道:“父亲,多年来,女儿未曾再对父亲说过这样的话,父亲打也好,骂也罢,总之女儿这些话,是要说出口的。当年母亲仙逝,父亲心里尚能念着我们嫡房三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对我们多加保护,后又母亲进门,把小弟与母亲抚养,才算断了家里那些豺狼虎豹的念想。父亲,我不知这些年来,您是否曾反思过,我们家宅后院,不过是几个女人,怎生得就总是弄出这些你死我活的事?原不过是父亲妻妾太多,个个想要争宠,个个想要夺利,为了自己的儿子、女儿,为了将来的生活,就算是一父同胞的亲姐弟,也要痛下杀手。我知这并非我们一家宅上的事,哪门哪院,都是这样的冷酷;但父亲可曾想过,这样事情的根源,又是为何?

父亲当年对我大加鞭笞,昏睡中我就曾想过,此事之源,不过是后院之中女人太多,一夫一妻尚已是一家完满,又何必二姨娘,三姨娘,一个一个的进门。我知现时礼制,不过是家族开枝散叶,人丁兴旺为最好,但岂知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这些子女,若不后院起火,才是奇怪。父亲即已经受过这些辛苦,自然也是对此深知,但请问父亲,当初为何不与母亲一礼到白头?是又对别的女人动了心,还是真的被逼纳妾?时三姨娘可是父亲当年从外头抬进来的,父亲可说对母亲当年是何等用情,但是用情还会纳妾,用情还会伤她的心,又还有何夫妻恩情所讲?

女儿自知此生此世不过是一个如母亲一样的女人,即使得上天恩蒙嫁到哪家作了嫡子的长媳,也不过要看着丈夫纳妾,小妾生子生女,又要后宅争斗,重复着母亲当年的生活,最后说不定也一如母亲一样,拼了命生个儿子,最后把自己都耗尽了,也就渺渺去了。父亲母亲把女儿养大,就只为了这样的结果?不,我想父亲母亲或许更希望女儿能幸福,能有一个温暖的家。而温暖的家,需要的首先就是一个能真爱你的男人。有那样真心疼爱你的男人,才能把你捧在掌心,才能和你相濡以沫,直到白头。

女儿的心里,墨予就是那样的男人。我只有跟着他,才有信心此生都是幸福的,我也相信墨予会为了我,与我一夫一妻,相爱到白头。或许我说什么别的都是陡劳的,但只在这里一句,我爱墨予,墨予也爱我。我们两情真心相悦,什么礼制辈份,都算不得什么。我只会和他携手并肩,恩爱终老。”

这样的话,放在当世真的没有什么过份吧?但是当知妙对着这些老古董说出来的时候,几乎在坐的四个老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简直如吓傻了一般。

他们或许从来都没有听过什么“一夫一妻”“我爱他,他爱我”“相携并肩,恩爱到白头”;这样的话,几乎是藏在古人的心底,只有那些文人­骚­客才会写在浓词艳赋中,怎么可能有人挂在嘴边上,而且竟然是挂在一个年龄还不及十六岁的小姑娘的嘴边!他们看知妙,真真如同看到天外飞仙一般,惊得嘴巴合不拢,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

简直足足愣了半刻,楚叔祖母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拉着楚大老爷:“他爹,我们走吧,我实在受不了了,这是什么孩子,谁教得这样没有规矩,那些浓词字眼都跑出来了,我们家可受用不得……我们快回东北……”

章荣孝这时也反应过来,看到楚家两个转身就往外走,直气得爆跳如擂,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冲过去一手拎住知妙衣肩上的领子,咆哮着就喊:“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我今日就打死你!省得你要气死我!”

阮氏连忙去拦:“老爷,老爷先别这样……妙儿,快跟你父亲认个错,跟叔爷和叔祖母说,你以后断不会和楚小叔联络了,从此断了这个念想……”

知妙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低头,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不可能。”

章荣孝要气疯了:“这个不肖女!你们快闪开,我打死她!谁要敢拦着,一并打死!”

这里气得爆跳如雷,也不管阮氏挡在前面,章荣孝直接转身,一眼看到桌上摆着的铜烛台,一手抄过来,直接把上头的蜡烛掐了一扔,朝着知妙就狠狠地挥过来!

阮氏惊得大叫:“老爷!会打出人命的!”

“你闪开!”章荣孝抓住阮氏,把她狠狠地就往旁边一推。

眼看着铜烛台朝着知妙的头就狠狠地落下来。

刹那间,忽然有人从门外冲进来,就把这烛台狠狠地一挡!

咚地一声,铜烛台砸在他的手臂上,生生地一响。眼看着鲜血就迸出来,把那烛台都染红了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你这个不肖女,给我跪下!”

甫一进门,章荣孝的叫声已经咆哮地传过来,直接往桌案上一拍,连桌上的茶杯都几乎在盘碟里跳起来。

知妙微微一愣。

阮氏连忙去拦:“老爷且消消气,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

“还有什么好问?!”章荣孝气呼呼地对着阮氏,“当初就是你做主意说要把她送去东北,结果却惹出这种事端来,身为一府长女,不洁身自爱,不遵礼守法,竟然勾引楚叔叔的长子,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丑事来,你还叫我怎么消气?!当初就不应该听你的,把她送去东北,就应该­干­脆把她交给林府,与林三子成婚也就了结了!”

阮氏被章荣孝这样一骂,脸­色­也泛了黑,不再言语了。

知妙不是她亲生的,她还犯不着为知妙得罪了当家人。

章荣孝一看阮氏不言语了,立刻指着知妙就骂道:“你还站着­干­什么,给我跪下!当着你楚爷爷和叔祖母的面,你还有脸在那里站着?!”

知妙一听到这样的骂,心里头早就明白了。必是她在东北和楚墨予的那些事,都已经被家里的大人们知晓了。她虽然已经有准备会有这样的一天,但这时刻似乎来得太早了些,她尚身心疲惫,居然就要面对这一切了。

听章荣孝骂,知妙也没回嘴一个字,就生生地在那里跪了下来。

章荣孝看着她虽然跪下,但脸上却是倔强的表情,便生气地问:“我且问你,你在东北到底都做了何事,你叔爷说的可是事实,你速速与我一一招来!”

知妙跪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未变,语气平淡:“回父亲的话,女儿并未做下何事,女儿扪心自问,未有何等出格之事,女儿在楚叔爷家谨守礼制,修习医术,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还不承认?!”章荣孝气得胡子都飘起来了,“那我问你,你与你小表叔的事情是为何?墨予为什么要对叔爷说,非你不娶!”

知妙的心头蓦然一抖。

她抬起头来看着章荣孝,又看看旁边坐着的楚叔爷,还有那个似乎很生气,把脸背转过去的楚家叔祖母。

她的长睫微微地抖了一抖,低头道:“女儿与墨予乃是两情相悦……”

知妙的话音未落,章荣孝已经跳起来了,狠狠地一巴掌就甩在知妙的脸上!

知妙被打得一下子跌到在地,嘴里立时涌出一片血腥味道。

章荣孝气得头顶冒烟,指着她就吼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儿,我要你还做什么?!如此没有廉耻的话也能说得出来,我令你去东北,不是去勾引人家家的少爷的!难怪那日会在家里就闹出林公子调戏你的事情,若你不是招三惹四,又怎么会弄出这等事来!你这个不肖女,实在是丢尽了我们章家的脸!我这就拿绳子勒死你,以免你再做出什么祸事来,把我们章家的列祖列宗都抹了黑!来人,拿绳子来,给我勒死这个不肖女!”

章荣孝说着就真的要动手。

楚大老爷连忙上前挡了一下:“荣孝,你这又是何必?”

“楚叔,你不用管,今日我要是不勒死这不肖女,他日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祸事来,连累父母不说,还不如现在一手掐死了,彼此都­干­净!”章荣孝说着,就来勒知妙的手。

知妙正是被打得眼冒金星地跌倒在地上,­唇­角有血珠都滚落下来,又忽然被章荣孝抓住了手腕,知道今天绝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但见楚大老爷还是要挡开章荣孝,也算是仁至义尽:“荣孝,你且住手,让孩子把话说完。这事我们家墨予也是有责任,不能全怪在妙儿身上。你先闪开,让她把话说完。”

章荣孝听到楚大老爷的话,这才气呼呼地回椅子上坐下,然后对知妙训斥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何时对墨兄弟动了心,给我一一招来!”

知妙终爬起身,但心底已经是冰冷。

她知道章荣孝脑中的那等礼仪旧制,但没想到会这样大动肝火。也怪她都忘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女人何时会有自己选择婆家的机会?莫不都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迂腐守旧,哪有幸福可言。

知妙直起身,抹了一下自己­唇­角的血珠子,低头道:“女儿无什么话好说,女儿与墨予,从小年年相见,女儿敬他知书达礼,礼让谦和,温润如玉,也对女儿分外关心。女儿愿托付终身与他,荣辱与共,绝无二心。”

章荣孝一听这个,又要爆怒了。

楚大老爷却抢在前头说:“知妙,我这一路与你同行,又往些年见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要知道,你与墨予乃是隔辈,他与你父亲是一辈的同宗兄弟,你又怎么能与他成亲?”

知妙礼道:“虽然隔辈,但并非同姓同宗,且听长辈嬷嬷们说,章楚两家,不过是宗上的恩情姻,并无实质婚,墨予虽然是我的长辈,但实际并无血缘之亲。即无血缘,又何必在乎那什么辈份礼制?”

“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章荣孝又怒道。

阮氏连忙拉拉他的衣角。

楚叔祖母坐在一旁,听到知妙的话,也按捺不住了,她转过头来看着知妙,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的:“知妙,你到了我家,我可是待你如上宾的,结果你竟然不念我家的情便也罢了,居然还把我最疼爱的儿子要拐走了!我可是拿你当亲生孙女来看的,你却要嫁进我家门,给我当儿媳­妇­?好孩子,你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我们家都受用不起!您是京城里的官家大小姐,我们小门小户的,哪能请得下您这尊大佛。我还指望着我的大儿子将来给我养老送终,而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连他的本份都不记得了。娶个小他一辈的姑娘,别说你们京都里这么多大门大户的都没有过,就连我们那小地方,我们也抬不起头的。您也到我们家去过了,我们那小宅门,进不去你的八抬大轿,你已经耽误了墨予五六年了,我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儿子吧。”

楚家主母这样一开口,到让知妙的心头蓦然一紧。

且别说在东北时,是怎样的相好;知妙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第一天进楚家门时,叔祖母对她是何等的亲切,又让她上炕,又给她拿暖炉,还吩咐几个媳­妇­给她准备最好吃用的东西,那份热情,让她在冰冷的东北都觉得是那样的温暖。可是放到了今日,这情况却已经完全不同。从叔祖母嘴里说出来的话,竟是那样的冰冷无情,那个“您”字用得她是胆战心惊,那等客气却把她推拒的表情,让她的心都砰砰直跳。

知妙对着叔祖母磕了个头:“叔祖母,妙儿对不起您!”

楚墨予的母亲连忙转身:“哟,您可别这样,我受用不起!我只求着你放过我们家墨予,让他安安心心地留在东北,给我娶上一房长房媳­妇­,生两三个孙子孙女,我就比什么都省心了!”

知妙听得这话,只默默地抿住嘴­唇­。

楚家主母又转身道:“对了,这次我们来,除了知会你的父母这件事,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墨予这次没有来,是因为他在东北成亲呢,上次来我家提亲的那位崔小姐,还念着我们家墨予,她们家是富户,家里又书香门第,很是懂礼,又离我们亲近,我已经又托人上门去提亲了;崔家小姐对我们家墨予很是动心,已经点头答应了,我临来时,叫我们家二媳­妇­已经把聘礼都给下了,也算是跟崔家订了亲,等我们回去,墨予就要和崔小姐成亲了。”

什么?!

知妙跪在那里,父亲的打骂责备,楚叔祖母的冷言嘲讽,都比不过这几句话的打击。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若说什么礼仪守制都打不跨她,怕的就是这种无法联络无法沟通,就这样被强制执行­棒­打鸳鸯。

知妙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紧。

但是她跪在那里,仔细地想了想,这些事情,没有见到楚墨予,都算不得数。就算是她们想要分开她和墨予,编造出来的也不一定。

于是知妙不过规规矩矩地给叔祖母磕了个头,低声道:“谢叔祖母告知。但若无墨予一日亲口告知我他已成亲,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就算他有一日亲自来对我说,他已经另娶他人,我不过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会再叨扰祖母家里的安生。万望祖母见谅。”

楚墨予的母亲一听这话,立时气得脸­色­都煞白:“你——你这个孩子,太没有脸面了!”

这等封建礼教下的女人,自从小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父母之命,大于天命,不得违抗,她刚刚都说墨予另娶了,她居然还只是给自己磕个头,还说要墨予亲自来告诉她!实在是……实在是太不要体面了!

叔祖母转过头去对楚大老爷说:“老爷,我看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今日就速速赶回去,给墨予把亲事办了,让他们断了这没有祖宗章法的念想!”

楚大老爷见到知妙如此固执,也只得站起身来。

章荣孝一见两人这般生气,连忙去拦:“叔叔,婶婶,你们千里迢迢地赶来,舟车劳顿,怎能如此就走。先在这里住上两日,好好休养一些。让我好好教训这不肖女,你们且放心,我明儿就找个婆子,把她随便嫁了,免得在这家里与我生事!”

一边说,章荣孝一边就叫阮氏:“你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张媒婆来,凭他家是什么身份地位,只把这个不肖女给我速速嫁出去!就算是那个林府的三少爷,只要人家点头,做小也给我送出去!”

阮氏一听这话,惊得脸­色­发白:“老爷,妙儿可是府上的嫡长女!”

“长女如何?再留她在家里,只怕就要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情!给我把她嫁了,速速嫁了!”章荣孝可是气坏了。

知妙听到这些话,心头已经是凉了半截了。

以前再怎么不受宠,再怎么不讨章荣孝喜欢,她不过和知秀躲着他便是了,但是没想到,年岁越大,这嫌隙便越多,到了他抖父亲的威风,要她守礼制的时刻了。她一向知道古代女人是没有出嫁的自主权的,但是居然做小,不管对方身份地位如何也要随便把她嫁过去,这样的说法,真真正正让她这个做女儿的心都冷了。回想起当年母亲仙逝,他尚能陪她们一饭,而今生疏到连女儿的心思想法都不会再念一二的地步。

知妙跪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对章荣孝磕了个头,低声道:“父亲,多年来,女儿未曾再对父亲说过这样的话,父亲打也好,骂也罢,总之女儿这些话,是要说出口的。当年母亲仙逝,父亲心里尚能念着我们嫡房三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对我们多加保护,后又母亲进门,把小弟与母亲抚养,才算断了家里那些豺狼虎豹的念想。父亲,我不知这些年来,您是否曾反思过,我们家宅后院,不过是几个女人,怎生得就总是弄出这些你死我活的事?原不过是父亲妻妾太多,个个想要争宠,个个想要夺利,为了自己的儿子、女儿,为了将来的生活,就算是一父同胞的亲姐弟,也要痛下杀手。我知这并非我们一家宅上的事,哪门哪院,都是这样的冷酷;但父亲可曾想过,这样事情的根源,又是为何?

父亲当年对我大加鞭笞,昏睡中我就曾想过,此事之源,不过是后院之中女人太多,一夫一妻尚已是一家完满,又何必二姨娘,三姨娘,一个一个的进门。我知现时礼制,不过是家族开枝散叶,人丁兴旺为最好,但岂知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这些子女,若不后院起火,才是奇怪。父亲即已经受过这些辛苦,自然也是对此深知,但请问父亲,当初为何不与母亲一礼到白头?是又对别的女人动了心,还是真的被逼纳妾?时三姨娘可是父亲当年从外头抬进来的,父亲可说对母亲当年是何等用情,但是用情还会纳妾,用情还会伤她的心,又还有何夫妻恩情所讲?

女儿自知此生此世不过是一个如母亲一样的女人,即使得上天恩蒙嫁到哪家作了嫡子的长媳,也不过要看着丈夫纳妾,小妾生子生女,又要后宅争斗,重复着母亲当年的生活,最后说不定也一如母亲一样,拼了命生个儿子,最后把自己都耗尽了,也就渺渺去了。父亲母亲把女儿养大,就只为了这样的结果?不,我想父亲母亲或许更希望女儿能幸福,能有一个温暖的家。而温暖的家,需要的首先就是一个能真爱你的男人。有那样真心疼爱你的男人,才能把你捧在掌心,才能和你相濡以沫,直到白头。

女儿的心里,墨予就是那样的男人。我只有跟着他,才有信心此生都是幸福的,我也相信墨予会为了我,与我一夫一妻,相爱到白头。或许我说什么别的都是陡劳的,但只在这里一句,我爱墨予,墨予也爱我。我们两情真心相悦,什么礼制辈份,都算不得什么。我只会和他携手并肩,恩爱终老。”

这样的话,放在当世真的没有什么过份吧?但是当知妙对着这些老古董说出来的时候,几乎在坐的四个老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简直如吓傻了一般。

他们或许从来都没有听过什么“一夫一妻”“我爱他,他爱我”“相携并肩,恩爱到白头”;这样的话,几乎是藏在古人的心底,只有那些文人­骚­客才会写在浓词艳赋中,怎么可能有人挂在嘴边上,而且竟然是挂在一个年龄还不及十六岁的小姑娘的嘴边!他们看知妙,真真如同看到天外飞仙一般,惊得嘴巴合不拢,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

简直足足愣了半刻,楚叔祖母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拉着楚大老爷:“他爹,我们走吧,我实在受不了了,这是什么孩子,谁教得这样没有规矩,那些浓词字眼都跑出来了,我们家可受用不得……我们快回东北……”

章荣孝这时也反应过来,看到楚家两个转身就往外走,直气得爆跳如擂,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冲过去一手拎住知妙衣肩上的领子,咆哮着就喊:“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我今日就打死你!省得你要气死我!”

阮氏连忙去拦:“老爷,老爷先别这样……妙儿,快跟你父亲认个错,跟叔爷和叔祖母说,你以后断不会和楚小叔联络了,从此断了这个念想……”

知妙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低头,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不可能。”

章荣孝要气疯了:“这个不肖女!你们快闪开,我打死她!谁要敢拦着,一并打死!”

这里气得爆跳如雷,也不管阮氏挡在前面,章荣孝直接转身,一眼看到桌上摆着的铜烛台,一手抄过来,直接把上头的蜡烛掐了一扔,朝着知妙就狠狠地挥过来!

阮氏惊得大叫:“老爷!会打出人命的!”

“你闪开!”章荣孝抓住阮氏,把她狠狠地就往旁边一推。

眼看着铜烛台朝着知妙的头就狠狠地落下来。

刹那间,忽然有人从门外冲进来,就把这烛台狠狠地一挡!

咚地一声,铜烛台砸在他的手臂上,生生地一响。眼看着鲜血就迸出来,把那烛台都染红了一片。

66

正文峰回路绝

咴——

马声嘶鸣,跃蹄而起!

楚墨予揽住怀中的知妙,拉住马缰,直接一跃而起!马鸣风啸,一去不还!

楚大老爷和楚家主母急急地从上房里奔出来,楚墨予的母亲大叫道:“墨予,快回来!给我回来,我的儿!”

楚大老爷则换了厉声:“楚墨予,你疯了不成?!”

阮氏也急奔出来,惊叫道:“妙儿,你们可不能做傻事,这一去,就没有回头路!”

只有章荣孝从上房里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怒吼道:“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有本事你们就走,走了我看哪个敢回来!一去无回头,我只当这个女儿已经死了!”

“老爷!”阮氏连忙拉住他。

但是,的确已没有回头路。

楚墨予自从父亲母亲急急地离了东北,又把他反锁在屋内,就知道他们定是往京内来了。其实打从知妙见了丁松要回来的时候,楚大老爷和他母亲就已经把他叫去,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那日在风雪中,他与知妙相拥的样子,早已经被家里的大管家和佣人们看在眼里,风言风语当晚就传进了父亲和母亲的耳朵里,两位老人几乎彻夜未眠,一早晨就把他叫去,想要问个明白。楚墨予当时就如知妙一般,立时跪下,承认他与妙儿的感情,只求两位老人成全。楚大老爷怒斥他,责问他可知两人的身份地位;楚母痛哭,大骂楚墨予不仁不孝,为了知妙多年不娶妻生子,叫老人嫡长房后代。楚墨予生生跪了一天一夜,两位老人依然不肯同意。

第二日楚墨予就被他两个兄弟架回了屋子,楚墨予只以为他们是看不过眼要他休息,原来却是父亲下的命令。只眼睁睁地看着屋门被落了锁,父亲和母亲反而上了马车,出门而去。楚墨予听自己的一母同胞的二弟送饭时说起,才知道父母亲是直接进了京。楚墨予求二弟把自己放出来,楚墨宁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但是兄弟两个毕竟情深,等楚父楚母已经走了两日,楚墨宁实在看不下去大哥整日在房里如困兽般,直接开锁放了他,又牵了家里最好的马给楚墨予。楚墨予来不及好好谢谢胞弟,就一路日夜不停往京里狂奔而来。

一路风餐露宿,困了在树边睡几个时辰,饿了就在路边买点­干­粮充饥,这一路吃尽苦头,终于在千均一发之刻赶到。

楚墨予庆幸自己在那铜烛台落下之前,挡在了知妙的面前。

他要保护她,他要给她幸福,就如她所说的一般,今生今世,他只愿和她一个人,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所以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都要跟她在一起;不管经历什么样的磨难,他都要带她走。虽然他知道这样的做法,将要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是他已经不顾一切,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会用他的生命,他的一切来保护她,一生一世的疼爱她直到白发苍苍!

身后的那一切呼喊都被楚墨予抛在脑后,他只揽住怀里的知妙,策动千里马,向着章府的东侧门狂奔而去!

只要穿过宅院里的东巷,奔出东侧门,他们出了颂安街,就一切安全了!从此之后,天地之间再无其他,只有他们两个,只有他们无限广阔的世界!

“驾!”楚墨予挥动马鞭。

马儿嘶鸣一声,直朝着东侧门狂奔。眼看就要奔到门前,忽然从斜刺地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居然就在两个人的面前,迎着那狂驰而来的马匹,猛然张开自己的双臂,拦在马前!

千里马奔驰的速度如风如电,她突然这样跳出来,马蹄根本没有办法停伫,再迟疑半分,她就要葬身蹄下!

知妙一看到那个身影,只惊得大叫:“墨予,停下!那是我妹妹知秀!”

楚墨予自然也是认识的,他拼了命地猛拉马缰,直拉得马儿纵蹄狂嘶:咴——咴——

马蹄高高扬起,几乎就要踏到知秀的身上!

知秀站在那里,横开双臂,面对着马啸蹄扬,竟眼睛眨也没眨,就那么直直地挺立在那里,直到马蹄扬起的冷风都几乎扑到她的脸上!

“秀儿!”知妙和楚墨予在马背上几乎被扬起蹄的马儿给掀下马背去。知妙有些吃惊地大叫知秀的名字。

楚墨予连忙勒住千里马。

知秀站在那里,瞪着马背上的两人,楚墨予紧揽住知妙的手臂,知妙贴在他怀里的那一份亲昵。知秀就直直地看着他们,怔怔地,那目光里透出那么复杂的神­色­,对楚墨予的一丝崇仰,对知妙的一丝恋恋不舍,却还有着对他们两个人的一丝愤怒,一丝被背叛的伤痛,被伤害的怨恨,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一处眼神里,缠绵纠结,依依不舍。

“秀……秀儿……”知妙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她站在这里又将如何。

身后父亲定是要派追兵追过来的,如果她和楚墨予不趁时机早点逃出去,也许这辈子,真的再也没有机会逃出去了!

可是,知妙知道,秀儿对楚墨予的心思。青春少女,情窦初开,那一丝渺渺结结的心思,都盘在他的身上。她曾经想过是否要承全妹妹和他,但是当那份感情喷薄而出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跟着剧烈地燃烧起来,已经再也没有回头路,再也没有出让的理由……

“知秀!”楚墨予见到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挡着路,心头也是分外急切,“知秀,你若有什么话,等我们安顿下来,再写信与你,好不好?”

“不好!”知秀且冲口而出这两个字,听起来语气中那般愤怒和伤心。

她把手臂一收,直直地就朝着两个人的方向冲过来。

知妙不知道知秀要做什么,看她气呼呼的表情,她还以为知秀是不是要上来给自己一巴掌,又或者要把楚墨予拉下马,更或者要挡住他们,让他们再也不能一起离开。

但是知秀却一步冲到他们的面前,一手就抓住知妙的手臂!

“姐姐,我嫉妒你!”知秀对着知妙,恨恨地吼出这一句话。

知妙的心头蓦然一抖,她连忙说:“秀儿,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但是都没有找到机会,秀儿……”

知秀却根本不听知妙的话,只低下头,翻开自己的荷包,脱下自己手上的玉镯,拔掉自己头上的金钗子,连小指上戴的一枚红宝石的尾戒都撸下来,直接一骨脑地塞到知妙的怀里!

知妙被她吓了一跳,这么多珠玉宝石,碎银子小金锞子,要用她的裙角才能兜住。

知秀抬起头来看着马背上的知妙和楚墨予,那双杏仁般的瞳眸里,只现出那样晶亮如星般的光芒,她握了一下知妙的手,一句话:“姐姐,替我好好爱他!”

一大颗眼泪,从知秀的眼眶里夺目而出。

知妙的心,就像是被一把利刀狠狠地刺中一般!

知秀丢下这句话,立时转身就走!

楚墨予一见到她闪开了路,也立时一拉马缰,千里马如脱了缰一般地,纵蹄就向前狂奔!知妙抓住楚墨予的胳膊,却只见到知秀已经转身入了侧门,那高挑秀致的背影,却掩不住她身后的那一抹失落……

那一句“替我好好爱他”,生生把这一段姐妹情深几乎刺出鲜红的血来……

知妙望着知秀的背影消失不见,眼泪,断了线般地掉下来。

马蹄跃出章府东侧门,直入人潮涌动的颂安街。

今日,绝对是恨不逢时,楚墨予驭马才出了章府的大门,只听到后面已经有大批追兵要追过来,结果才一出门,千里马冲得过猛,差点就要一头撞在另一队马车上。

两匹马交颈而过,那辆马车上的人差点要被惊马震得掀翻过去!

楚墨予连忙勒马,马车车厢里却正好有人探出头来。

这下可真是惊了,坐在车里的人,不是他人,却正是曾齐越!

曾齐越一眼就看到章知妙坐在楚墨予的怀里,两个亲昵无比的样子;刹那之间,他的眼眸里都几乎要烧出火来,但又看到洞开的章府侧门内,有几个家丁拿着棍­棒­就从院内大喊着跑过来:

“停下!楚大少爷快停下!”

“别跑!”

有人看到车门外的曾齐越,竟然对着他大喊:“二少爷,二少爷快点拦住大小姐!”

知妙听到叫声,急急地回头一看,看到那些追来的家丁,又回头看到站在马车上的曾齐越,脸上现出那样为难的神­色­来。

曾齐越瞪着知妙和楚墨予,眼眸乌亮乌亮的,他什么话也没说,却只是问出一句:“私奔?!”

知妙的心被这两个字说得紧紧地一颤。

他要抓她吗?还是要拦住他们,又或者和墨予……

哪里知道曾齐越却是死死地瞪着知妙,一点一点的,那乌亮的眼眸里,火光竟然斑斑点点地就落了下去。

他忽然提住衣服,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下车直接拉住知妙的衣服,就把她一手想要拖下马来:“你上我的车!”

知妙大骇,惊慌失­色­地看着曾齐越。

曾齐越瞪着她:“你别那样的脸!就你们这样大大剌剌地在街上闯,不等你们出城门,就会被人追上了!你进我的车里去,我替你去拦住他们!”

知妙一惊,实在想不到,连曾齐越都是来帮她的。

她被他拖下马来,一手抱住就丢进他的马车里。

曾齐越又转身对楚墨予吼道:“她交给你了,如果她受一点委屈,我杀了你!”

楚墨予和曾齐越本是没有什么交情,但是自从那次他帮齐越诊病,已经知道曾齐越对知妙的小心思,但是却从来不曾出口而已。但是今日见到他却突然顶力相助,到令楚墨予也甚是意外。

曾齐越直接抓起马车上的马鞭,对着自己的车夫喊了一声:“带她走!出城!”

“是!”车夫立时应了一声,挥马扬鞭就往前去。

楚墨予也立时拉动缰绳,对着曾齐越一语道:“多谢了。”

曾齐越却并不理他,只招呼跟着自己来的家丁们,大叫一声:“把门给我堵住!”

众家丁听到曾齐越的话,立时一拥而上,把章府的东侧门堵了个结结实实。

那辆载了知妙的马车,却摇摇晃晃地直往城东北狂奔而去,而楚墨予的千里马也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知妙坐在车里,被车轮颠得左右摇晃,但是心脏却在胸膛里砰砰直跳。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大胆而出格的事,被要求要像古代的小姐,被要求要守礼制要守规矩,被要求得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现代人的身份,那些久远的事情仿佛成为了午夜里的梦一场。但是今时今日,她却要向自己的命运努力的抗争一次,私奔,她心里非常清楚在这个时代私奔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她和墨予都将脱离赖以生存的家族,从今之后,海天凭鱼跃,他们自此之后,要自己生活,要自己创业,要自己努力养活自己……

她将不会再是富家的贵小姐,他也不会再是名药庄里的小神医,但幸好,他们彼此还有医药的手艺,他们或许可以到一处田野小园,开一间小小的药铺,他来诊病,她去采药,从此相夫教子,相亲相爱。无论说什么“私奔为妾”,又或者终身低下,对她一个本已经死过一次的女人来说,她还要在乎什么?!她在乎的,是那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挚爱情!

虽然马车摇晃得她几乎要跌出门去,但是她听到旁边的马蹄声,她知道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她知道,未来会更好,会更好的!

但是——

砰!

车子像是突然撞上了什么,忽然之间就从车边涌过来一大群难民般的人潮,他们包围了马车,哄散尖叫,有的被马撞到,有的被车子擦碰!马车夫着急地稳住车子,知妙急急地在车厢内问:“怎么了?!”

车夫大叫:“不好了,大小姐,黄河决口大批难民入京,城门要关,这些人都闯涌进来了!”

什么?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刻,居然就碰上什么难民入京?!

知妙惊慌失措,她连忙拉起马车的车帘来,就朝着外头望去。

几百名衣着破烂的难民,蓬头垢面地在城门口涌流拥挤,守城的士兵死死地卡着城门,不想让他们进来,但还是挡不住城门之外那成千上万的难民潮……她的马车已经被难民团团围住,楚墨予本来是跟在她的身后,但是却被这样的人潮给狠狠地哄推开来!

知妙眼看着他骑着马被隔拥在另一侧,连忙伸长了手叫他:“墨予!墨予!”

楚墨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人潮,他连忙伸手去抓她,也大叫道:“知妙!知妙快过来!”

过去?

怎么过去……到处都是人,到处挤满了人,城门要被死死地关上,涌进来的人潮像疯了一样地包围城门口的各个人。他们饥饿、贫穷、­精­神崩溃,遇到吃的就往嘴里塞,看到人身上的金银就抢!甚至连像样的衣衫都抓住剥下来,疯了一样地想要抓住活下去的任何一根稻草!

“知妙!快过来!”楚墨予拼命伸长了自己的手。

知妙也用力去抓他的手:“墨予!”

可是更多的人潮涌过来,把他们挤得更加分开。

就在知妙的指尖几乎要和楚墨予碰到的瞬间,突然有人在下面猛地一拉知妙的衣袖,一下子就把她从马车上给生生地拽了下去!

他们的手指就这样生生地错过,楚墨予眼睁睁地看着知妙就一下子一头栽倒在满是破衣烂裳的难民潮里!

“知妙!妙儿!”楚墨予疯了一样地大叫她的名字。

可是太多太多人了,太多太多嘈杂的声音,那如海洋一般涌来的吵闹人声,已经足足地把她给淹没。

不知道有多少人拥挤着,有多少人拖拉着她的衣服,她只觉得自己头上的金钗被人拔走,身上的玉佩消失,还不知道谁来扯她的耳环,连知秀给她的几个金锞子都从袖袋里掉出来,好多人扑过来,把她整个砸压在下面。

好痛……好痛好痛的感觉……有人踩住她,她觉得看不到天空,没有阳光,她觉得要窒息了……

墨予……墨予救我!

墨予快来救我……

知妙想要喊出声来,但是她全身都没有了力气,被人挤在中间,她觉得自己快被人踩死了!

“救命啊……救命!”知妙发出微弱的喊声。

忽然之间,有人拼命地在她的身上隔出一点空间,那么用力地大叫:“闪开!都给我闪开!”

那个人拼了命地来拉她,一握住她的手,就大声地喊:“快爬起来,跟我走!跟我走,姐姐!”

知妙蓦然张开眼睛。

却发现,这个死命钻进难民潮里,死死地拖住她的手,为她隔挡出一丝可以呼吸的空间的人,竟然是——章知同!

作者有话要说:咴——

马声嘶鸣,跃蹄而起!

楚墨予揽住怀中的知妙,拉住马缰,直接一跃而起!马鸣风啸,一去不还!

楚大老爷和楚家主母急急地从上房里奔出来,楚墨予的母亲大叫道:“墨予,快回来!给我回来,我的儿!”

楚大老爷则换了厉声:“楚墨予,你疯了不成?!”

阮氏也急奔出来,惊叫道:“妙儿,你们可不能做傻事,这一去,就没有回头路!”

只有章荣孝从上房里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怒吼道:“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有本事你们就走,走了我看哪个敢回来!一去无回头,我只当这个女儿已经死了!”

“老爷!”阮氏连忙拉住他。

但是,的确已没有回头路。

楚墨予自从父亲母亲急急地离了东北,又把他反锁在屋内,就知道他们定是往京内来了。其实打从知妙见了丁松要回来的时候,楚大老爷和他母亲就已经把他叫去,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那日在风雪中,他与知妙相拥的样子,早已经被家里的大管家和佣人们看在眼里,风言风语当晚就传进了父亲和母亲的耳朵里,两位老人几乎彻夜未眠,一早晨就把他叫去,想要问个明白。楚墨予当时就如知妙一般,立时跪下,承认他与妙儿的感情,只求两位老人成全。楚大老爷怒斥他,责问他可知两人的身份地位;楚母痛哭,大骂楚墨予不仁不孝,为了知妙多年不娶妻生子,叫老人嫡长房后代。楚墨予生生跪了一天一夜,两位老人依然不肯同意。

第二日楚墨予就被他两个兄弟架回了屋子,楚墨予只以为他们是看不过眼要他休息,原来却是父亲下的命令。只眼睁睁地看着屋门被落了锁,父亲和母亲反而上了马车,出门而去。楚墨予听自己的一母同胞的二弟送饭时说起,才知道父母亲是直接进了京。楚墨予求二弟把自己放出来,楚墨宁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但是兄弟两个毕竟情深,等楚父楚母已经走了两日,楚墨宁实在看不下去大哥整日在房里如困兽般,直接开锁放了他,又牵了家里最好的马给楚墨予。楚墨予来不及好好谢谢胞弟,就一路日夜不停往京里狂奔而来。

一路风餐露宿,困了在树边睡几个时辰,饿了就在路边买点­干­粮充饥,这一路吃尽苦头,终于在千均一发之刻赶到。

楚墨予庆幸自己在那铜烛台落下之前,挡在了知妙的面前。

他要保护她,他要给她幸福,就如她所说的一般,今生今世,他只愿和她一个人,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所以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都要跟她在一起;不管经历什么样的磨难,他都要带她走。虽然他知道这样的做法,将要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是他已经不顾一切,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会用他的生命,他的一切来保护她,一生一世的疼爱她直到白发苍苍!

身后的那一切呼喊都被楚墨予抛在脑后,他只揽住怀里的知妙,策动千里马,向着章府的东侧门狂奔而去!

只要穿过宅院里的东巷,奔出东侧门,他们出了颂安街,就一切安全了!从此之后,天地之间再无其他,只有他们两个,只有他们无限广阔的世界!

“驾!”楚墨予挥动马鞭。

马儿嘶鸣一声,直朝着东侧门狂奔。眼看就要奔到门前,忽然从斜刺地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居然就在两个人的面前,迎着那狂驰而来的马匹,猛然张开自己的双臂,拦在马前!

千里马奔驰的速度如风如电,她突然这样跳出来,马蹄根本没有办法停伫,再迟疑半分,她就要葬身蹄下!

知妙一看到那个身影,只惊得大叫:“墨予,停下!那是我妹妹知秀!”

楚墨予自然也是认识的,他拼了命地猛拉马缰,直拉得马儿纵蹄狂嘶:咴——咴——

马蹄高高扬起,几乎就要踏到知秀的身上!

知秀站在那里,横开双臂,面对着马啸蹄扬,竟眼睛眨也没眨,就那么直直地挺立在那里,直到马蹄扬起的冷风都几乎扑到她的脸上!

“秀儿!”知妙和楚墨予在马背上几乎被扬起蹄的马儿给掀下马背去。知妙有些吃惊地大叫知秀的名字。

楚墨予连忙勒住千里马。

知秀站在那里,瞪着马背上的两人,楚墨予紧揽住知妙的手臂,知妙贴在他怀里的那一份亲昵。知秀就直直地看着他们,怔怔地,那目光里透出那么复杂的神­色­,对楚墨予的一丝崇仰,对知妙的一丝恋恋不舍,却还有着对他们两个人的一丝愤怒,一丝被背叛的伤痛,被伤害的怨恨,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一处眼神里,缠绵纠结,依依不舍。

“秀……秀儿……”知妙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她站在这里又将如何。

身后父亲定是要派追兵追过来的,如果她和楚墨予不趁时机早点逃出去,也许这辈子,真的再也没有机会逃出去了!

可是,知妙知道,秀儿对楚墨予的心思。青春少女,情窦初开,那一丝渺渺结结的心思,都盘在他的身上。她曾经想过是否要承全妹妹和他,但是当那份感情喷薄而出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跟着剧烈地燃烧起来,已经再也没有回头路,再也没有出让的理由……

“知秀!”楚墨予见到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挡着路,心头也是分外急切,“知秀,你若有什么话,等我们安顿下来,再写信与你,好不好?”

“不好!”知秀且冲口而出这两个字,听起来语气中那般愤怒和伤心。

她把手臂一收,直直地就朝着两个人的方向冲过来。

知妙不知道知秀要做什么,看她气呼呼的表情,她还以为知秀是不是要上来给自己一巴掌,又或者要把楚墨予拉下马,更或者要挡住他们,让他们再也不能一起离开。

但是知秀却一步冲到他们的面前,一手就抓住知妙的手臂!

“姐姐,我嫉妒你!”知秀对着知妙,恨恨地吼出这一句话。

知妙的心头蓦然一抖,她连忙说:“秀儿,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但是都没有找到机会,秀儿……”

知秀却根本不听知妙的话,只低下头,翻开自己的荷包,脱下自己手上的玉镯,拔掉自己头上的金钗子,连小指上戴的一枚红宝石的尾戒都撸下来,直接一骨脑地塞到知妙的怀里!

知妙被她吓了一跳,这么多珠玉宝石,碎银子小金锞子,要用她的裙角才能兜住。

知秀抬起头来看着马背上的知妙和楚墨予,那双杏仁般的瞳眸里,只现出那样晶亮如星般的光芒,她握了一下知妙的手,一句话:“姐姐,替我好好爱他!”

一大颗眼泪,从知秀的眼眶里夺目而出。

知妙的心,就像是被一把利刀狠狠地刺中一般!

知秀丢下这句话,立时转身就走!

楚墨予一见到她闪开了路,也立时一拉马缰,千里马如脱了缰一般地,纵蹄就向前狂奔!知妙抓住楚墨予的胳膊,却只见到知秀已经转身入了侧门,那高挑秀致的背影,却掩不住她身后的那一抹失落……

那一句“替我好好爱他”,生生把这一段姐妹情深几乎刺出鲜红的血来……

知妙望着知秀的背影消失不见,眼泪,断了线般地掉下来。

马蹄跃出章府东侧门,直入人潮涌动的颂安街。

今日,绝对是恨不逢时,楚墨予驭马才出了章府的大门,只听到后面已经有大批追兵要追过来,结果才一出门,千里马冲得过猛,差点就要一头撞在另一队马车上。

两匹马交颈而过,那辆马车上的人差点要被惊马震得掀翻过去!

楚墨予连忙勒马,马车车厢里却正好有人探出头来。

这下可真是惊了,坐在车里的人,不是他人,却正是曾齐越!

曾齐越一眼就看到章知妙坐在楚墨予的怀里,两个亲昵无比的样子;刹那之间,他的眼眸里都几乎要烧出火来,但又看到洞开的章府侧门内,有几个家丁拿着棍­棒­就从院内大喊着跑过来:

“停下!楚大少爷快停下!”

“别跑!”

有人看到车门外的曾齐越,竟然对着他大喊:“二少爷,二少爷快点拦住大小姐!”

知妙听到叫声,急急地回头一看,看到那些追来的家丁,又回头看到站在马车上的曾齐越,脸上现出那样为难的神­色­来。

曾齐越瞪着知妙和楚墨予,眼眸乌亮乌亮的,他什么话也没说,却只是问出一句:“私奔?!”

知妙的心被这两个字说得紧紧地一颤。

他要抓她吗?还是要拦住他们,又或者和墨予……

哪里知道曾齐越却是死死地瞪着知妙,一点一点的,那乌亮的眼眸里,火光竟然斑斑点点地就落了下去。

他忽然提住衣服,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下车直接拉住知妙的衣服,就把她一手想要拖下马来:“你上我的车!”

知妙大骇,惊慌失­色­地看着曾齐越。

曾齐越瞪着她:“你别那样的脸!就你们这样大大剌剌地在街上闯,不等你们出城门,就会被人追上了!你进我的车里去,我替你去拦住他们!”

知妙一惊,实在想不到,连曾齐越都是来帮她的。

她被他拖下马来,一手抱住就丢进他的马车里。

曾齐越又转身对楚墨予吼道:“她交给你了,如果她受一点委屈,我杀了你!”

楚墨予和曾齐越本是没有什么交情,但是自从那次他帮齐越诊病,已经知道曾齐越对知妙的小心思,但是却从来不曾出口而已。但是今日见到他却突然顶力相助,到令楚墨予也甚是意外。

曾齐越直接抓起马车上的马鞭,对着自己的车夫喊了一声:“带她走!出城!”

“是!”车夫立时应了一声,挥马扬鞭就往前去。

楚墨予也立时拉动缰绳,对着曾齐越一语道:“多谢了。”

曾齐越却并不理他,只招呼跟着自己来的家丁们,大叫一声:“把门给我堵住!”

众家丁听到曾齐越的话,立时一拥而上,把章府的东侧门堵了个结结实实。

那辆载了知妙的马车,却摇摇晃晃地直往城东北狂奔而去,而楚墨予的千里马也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知妙坐在车里,被车轮颠得左右摇晃,但是心脏却在胸膛里砰砰直跳。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大胆而出格的事,被要求要像古代的小姐,被要求要守礼制要守规矩,被要求得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现代人的身份,那些久远的事情仿佛成为了午夜里的梦一场。但是今时今日,她却要向自己的命运努力的抗争一次,私奔,她心里非常清楚在这个时代私奔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她和墨予都将脱离赖以生存的家族,从今之后,海天凭鱼跃,他们自此之后,要自己生活,要自己创业,要自己努力养活自己……

她将不会再是富家的贵小姐,他也不会再是名药庄里的小神医,但幸好,他们彼此还有医药的手艺,他们或许可以到一处田野小园,开一间小小的药铺,他来诊病,她去采药,从此相夫教子,相亲相爱。无论说什么“私奔为妾”,又或者终身低下,对她一个本已经死过一次的女人来说,她还要在乎什么?!她在乎的,是那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挚爱情!

虽然马车摇晃得她几乎要跌出门去,但是她听到旁边的马蹄声,她知道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她知道,未来会更好,会更好的!

但是——

砰!

车子像是突然撞上了什么,忽然之间就从车边涌过来一大群难民般的人潮,他们包围了马车,哄散尖叫,有的被马撞到,有的被车子擦碰!马车夫着急地稳住车子,知妙急急地在车厢内问:“怎么了?!”

车夫大叫:“不好了,大小姐,黄河决口大批难民入京,城门要关,这些人都闯涌进来了!”

什么?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刻,居然就碰上什么难民入京?!

知妙惊慌失措,她连忙拉起马车的车帘来,就朝着外头望去。

几百名衣着破烂的难民,蓬头垢面地在城门口涌流拥挤,守城的士兵死死地卡着城门,不想让他们进来,但还是挡不住城门之外那成千上万的难民潮……她的马车已经被难民团团围住,楚墨予本来是跟在她的身后,但是却被这样的人潮给狠狠地哄推开来!

知妙眼看着他骑着马被隔拥在另一侧,连忙伸长了手叫他:“墨予!墨予!”

楚墨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人潮,他连忙伸手去抓她,也大叫道:“知妙!知妙快过来!”

过去?

怎么过去……到处都是人,到处挤满了人,城门要被死死地关上,涌进来的人潮像疯了一样地包围城门口的各个人。他们饥饿、贫穷、­精­神崩溃,遇到吃的就往嘴里塞,看到人身上的金银就抢!甚至连像样的衣衫都抓住剥下来,疯了一样地想要抓住活下去的任何一根稻草!

“知妙!快过来!”楚墨予拼命伸长了自己的手。

知妙也用力去抓他的手:“墨予!”

可是更多的人潮涌过来,把他们挤得更加分开。

就在知妙的指尖几乎要和楚墨予碰到的瞬间,突然有人在下面猛地一拉知妙的衣袖,一下子就把她从马车上给生生地拽了下去!

他们的手指就这样生生地错过,楚墨予眼睁睁地看着知妙就一下子一头栽倒在满是破衣烂裳的难民潮里!

“知妙!妙儿!”楚墨予疯了一样地大叫她的名字。

可是太多太多人了,太多太多嘈杂的声音,那如海洋一般涌来的吵闹人声,已经足足地把她给淹没。

不知道有多少人拥挤着,有多少人拖拉着她的衣服,她只觉得自己头上的金钗被人拔走,身上的玉佩消失,还不知道谁来扯她的耳环,连知秀给她的几个金锞子都从袖袋里掉出来,好多人扑过来,把她整个砸压在下面。

好痛……好痛好痛的感觉……有人踩住她,她觉得看不到天空,没有阳光,她觉得要窒息了……

墨予……墨予救我!

墨予快来救我……

知妙想要喊出声来,但是她全身都没有了力气,被人挤在中间,她觉得自己快被人踩死了!

“救命啊……救命!”知妙发出微弱的喊声。

忽然之间,有人拼命地在她的身上隔出一点空间,那么用力地大叫:“闪开!都给我闪开!”

那个人拼了命地来拉她,一握住她的手,就大声地喊:“快爬起来,跟我走!跟我走,姐姐!”

知妙蓦然张开眼睛。

却发现,这个死命钻进难民潮里,死死地拖住她的手,为她隔挡出一丝可以呼吸的空间的人,竟然是——章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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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正文手足无情

“姐姐,你且到这个巷子里等我,我去找小叔回来。”知同拼了命般地把知妙从人群里拉出来,直牵着她的手,绕过那些汹涌的人潮,把她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指着那边一个看起来无人的小巷就对她说。

知妙看了看那巷子一眼,仿佛有些熟悉。

又回头看看知同,他拽着她的手,许多年来他们姐弟不曾多语一句话,但如今才有手足同胞般的感觉。知妙不禁想自己先前些时候,总是和知秀心里头还防着知同,这等危机时刻,他竟然救了她,还是让她心内感激不尽。

“知同,你万事要小心。”知妙叮嘱知同一句。

知同只点点头,把她往那小巷里一推:“姐姐放心。”

知妙踏进那巷子,待回头:“知同,千万小……”

她的话还未说完,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背后冷风一动,接着就看到一双手臂突然就伸到她的面前来,一手把她的脖子一卡,另一手拿了一块白­色­的粗布巾,直接就把她的口鼻用力一捂!

知妙心头大惊!

这等动作,她实在太熟悉明白,这分明是打劫的贼人才会做的动作!

果真没错,身后那人直接把她的脖子一勒,口­唇­都捂住,生生地就往巷子里面用力地拖!

知妙惊慌失措,惊呼道:“放开我!放开……唔……放……”

无奈她只有十五岁的年纪,身体又是贵家千金大小姐,自然没有几分力气的,身后那人又足足高出她一个头,膀阔腰圆,勒住她的手臂捂住她脸的手掌都几乎在刹时间就把她勒死!她根本动弹不得,生生地就被人往巷子深处拖过去!

完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所遇非人!居然就在这个巷子里,知同……墨予……救我!墨予快来救救我!

知妙心底里惊叫,身体却还是拼了命地挣扎,但是身后人实在太过强壮,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她整个人都拖拉到了巷子里的一个黑屋子里。他一把她弄进来,立时就有人马上掩门。知妙心想完了,会不会是那些难民,打算把她身上的东西抢光再把她杀了焚尸?!

她难道就要死在这里吗?

知妙心慌万分,但是却在心底仔细打算。

这两个把她劫过来的粗壮男人,穿着粗布旧衣,五大三粗,却借着屋子里唯一一扇破旧的纸窗透过来的光线,一眼看到这个被绑过来的年轻女子。掩门的那个立时转身­奸­笑道:“喂,这小妞长得不错啊,果然是大府里养起来的,细皮­嫩­­肉­的。”

掩门的瘦个子伸手过来就想要摸知妙的脸一把。

拖着知妙进门的粗壮男人却把他的手一隔,道:“别乱动,没少爷的吩咐,把她做了,别说钱拿不到,连那小少爷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知妙把脸一扭,没有让那瘦子碰到。

瘦子纳笑道:“我不也是没见过大府里的小姐,想摸下而已。”

知妙听他们的话,知道他们不会立刻对她动手,心里头到是放下了一点,但是这话中的“小少爷”又会是谁?虽然常常看到什么这类被劫持的把戏,但是她毕竟不是古代的女人,会要死要活的,她现在重要的是先要发现自己在哪里,再想办法把自己救出去!

知妙想好,便先抬起头来打量一下这个地方。

趁着纸窗扇微弱的光线,她才蓦然发现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难怪会让她觉得分外熟悉,且记得几年前,知微丢了的时候,她就是在这里找到的曾齐越和知微!那个小小城隍庙,庙里一切依旧,只是似乎更加落败,更加破旧。

看来她和这个地方的确有缘,生生死死都在这间庙里了!

这时壮汉已经拿来了绳索,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都是一捆,手臂绑得死死的,手腕也紧紧地拴住。知妙悄悄地在他绑的时候把拳头攥起来,而且两个拳头横着隔在一起;这是她当年看电视上防狼妙招上所说的,一定要这样攥起拳头来,才能在施害人看起来捆绑得很紧的情况下,为自己的手臂争取一些宽松和脱困的空隙。这古人并不明白,只是觉得把她死死地绑住,扔在一边。

知妙虽然知道向这些人求饶没有什么用,但还是开口道:“两位大哥,你们绑我,不过是为了钱,你们想要多少,我身上有碎银锞子,头上有金钗,你们放了我,要多少钱我都让家里送来,行不行?”

瘦子一听立刻眼冒金星,道:“你有多少钱?你家能给我们多少钱?”

知妙连忙说:“多少都可以!只要你们放了我!”

瘦子眼里都要泛起金元宝了,壮汉却把瘦子一推:“别听她胡说!我们要放了她,她转身就会叫官府来抓我们了!”

知妙一听这话,连忙叫道:“不会的,绝不会的!”

瘦子到是有点心动了的样,向着知妙凑过来,这时城隍庙的门被狠狠一推,有人在门外叫道:“你若敢听她的,我就杀了你!”

瘦子吓得向后一退,壮汉连忙叫道:“小少爷。”

这人背光而立,庙门外的阳光投在他的背后,只映出那么灿烂的光线,朝向里侧的脸孔,掩在­阴­影里浑浑看不清。知妙努力地眯着眼睛,也看不清这个被称小少爷的人会是谁……

直到他一步踏进庙里,庙门关闭。

幽幽暗影之下,身形单薄,表情冰冷,目光­阴­狠的模样,才让知妙大吃一惊!

“知同!”

章知同站在知妙的面前,细高的身形,单薄而瘦弱。知妙几乎有几年都没有仔细地看过这个弟弟了,且不说他母亲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在这个冰冷的府里,几乎明哲保身才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情。知同也不过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唯一的同母同父的那个小妹妹,又因为当年闹出了那样的事情,被章荣孝叫两个老嬷嬷养在了别院。知同在诺大的府里除了两个小丫头,几乎是无遮无靠的,比当年失了母亲的她们,几乎更加可怜。

如今知妙看到知同冷冷地白着一张脸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里说不出知同要做什么,但是明显的这两个人都是知同所找来的,难不成他因为当年的事情怀恨在心,所以要在这里杀了她为母亲报仇?假使她真的死在这里了,那么一切真的灰飞烟灭,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知同冷冷地站在知妙的面前,低下头来看着知妙。

细长的眼眸里,神­色­如冰如箭。他冷言道:“姐姐不必害怕,我把你绑来这里,并非想杀你泄恨。”

知妙一怔,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你想如何?”

知同从自己的袖筒里拿出一张纸来,对着知妙面前一展:“我只需要你把这个签字画押。”

知妙一愣,低头看下去。

这知同手里拿着的,竟是一纸契约,约是写给章荣孝的,契约上竟写着,要章荣孝把知微将要继承的家产分给知同一半,他拿了这些钱,自然会放她走;如果不然,他就直接杀了她。

知妙一看这种伪作之信,当然不肯应承:“知同,你写出这种书信,你以为父亲会把财产分与你?!”

“为什么不分?”知同瞪着她,“我不过是让知微分一半家产给我,还留着另一半给你那亲爱的弟弟呢。不过就看你这位嫡长女在那老东西的心里和知微看不看中你。不过,你别又抬出什么嫡庶有别的名头来压我,我是投胎投错了,没和你们投在同一个娘亲的肚子里,但这是我的错吗?这是我能­操­控的吗?我和知微同为一父兄弟,凭什么家里家财万贯都由他任意挥霍,为什么我一个庶出的就要拿上几亩薄田,灰溜溜地滚出去过日子?他是家里的儿子,我不是吗?他是人,我不是吗?!”

知同一步踏过来,狠狠地揪住知妙的衣领。

“我告诉你,章知妙,我恨你们嫡房里的每一个,你,知秀,知微,我恨不得杀了你们,我恨不得把你们千刀万剐!你们害死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有错,她是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但是这个府里的冷漠无情,父亲的冷血,母亲的身份地位,她不争取能有机会吗?她不争宠能活下去吗?她老老实实的,我们这些做孩子的又能得到什么?将来不一样如父亲的兄弟一样,被赶出府去,在什么偏远蜀地一辈子不能还京!”知同恨恨地说,眼瞳里如冰霜冷箭,“母亲是因为有着一颗宠爱我们的心,就如同你们的母亲要宠爱你们,为你们争得一个嫡房的地位,这种母爱,有什么错?!错就错在她没有高贵的身份,错就错在她不是父亲的嫡室!”

知妙被知同骂得怔住,紧锁着眉头望着知同。

“所以,她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死了,她就解脱了,她出殡的时候,我就对她说了,下辈子再投胎,请她看好了生身父母,宁愿生在小门小户的嫡妻怀里,也不要再生在旁门侧院的贵姨娘的身下!她死了,她归仙解脱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个府里为这一切承担!”知同说着,眼圈泛红,但表情冷漠,“无论我做得再好,父亲都不会看到,无论我再读多少书,都不过是个庶子被赶出门的下场!我早已经看明白了!所以,你的嫡亲弟弟不是最听你的话?只要你把这份书签了,我就放你走,你和你的小表叔,天涯海角快活去!如果你不肯签,我就直接杀了你!”

知妙被知同恨恨的表情弄得有些愕然,但随即她平定了一下心思,又说道:“知同,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但是与你母亲的事情,也并非我本意。而且你让我签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处?我不过是这个章家的长女,而且我即将离开这里,你让我签,他们也未必会听我的话,签与不签,他们又怎么可能把家产分给你?”

知同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仅凭这一书就会分家产给我,但是如果连这书信加上你的一只手呢?如果加上你的命呢?章家的家业和你的命,就看你在那个老东西心里的份量了。而且,大姐姐你不是本事大的狠,一个东北药庄的小表叔,一个曾府的二少爷,哪个不是倾心与你?即使是他们两个人身上,也能刮下大大的油水。若是他们愿意拿几百万两银子给我,我也从此离开章家,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几百万两?!”知妙惊呼,“知同你疯了!”

“我疯了又怎样!”

知同被她那个同情的眼光看得火起,直接抓住她的手,“你给我签,快签!”

“我不会签的!”知妙大叫。

知同却根本不管,叫旁边的壮汉:“把笔墨拿过来,松开她的右手!”

瘦子连忙拿了笔墨来,而那个壮汉解开知妙的绳子,一手扣住她的左手,一手放开她的右手。知同直接就抓住知妙的右手,把毛笔塞进她的手掌里:“签!你给我快签!”

“我不会签的!”知妙大叫,“别说什么嫡庶有别的话,知同你若努力上进,父亲不会看不到,将来你也未必就是被赶出家门的结果,只要你努力,父亲一定还是会对你……”

“别说那些废话!”知同狠狠地按住知妙的手,“给我签了!”

“我不签!”知妙大叫。

知同真的怒了,他一手就夺掉知妙手里的笔,把她的右手狠狠地就往砚台上一按,沾了满手的墨汁,然后就往那书信上用力地按下去!

“你不签,就给我按指印!”

“不,知同!”知妙大叫。

知同死死地掐住她的手腕,力气巨大的几乎都要把她的皮肤磨破。“你再说一个不字,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按!”

知妙惊骇,奋力挣扎。

知同大叫:“把刀拿来!”

壮汉立刻从身后摸出一把利刀,递给知同。知同接过那刀,眼睛眨也不眨地狠狠就朝着知妙的右手生生地剁下去!

知妙只看到寒光一闪,自己的右手就要被知同按着腕处生生砍断!

“啊!”

不过,惨叫的不是知妙,却是知同。

知妙趁他手起刀落的片刻,一手抓住那块石砚台,用尽全身的力气就朝着知同的额头上狠狠地一挥!

砰地一大声,鲜血和墨汁同时迸了出来。

知同手里的刀当地一声落在地上,知妙又是转身一甩,那块砚台又狠狠地砸在那个壮汉的鼻子上!

壮汉被砸是眼冒金星,捂着鼻子后退,墨汁糊了一脸一头。

知妙连忙挣开,拼命地往外跑。

知同捂住自己额头上的伤口,对着瘦子大叫:“给我抓住她!直接勒死她!死了再把手切下来!”

绑架的恼羞成怒,直接要撕票了!

知妙不知道今天自己还有没有神运,能够死里逃生,但是跑是一死,留也是一死,还不如拼尽全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拼了命往那个虚掩上的庙门跑去,但还没有抓到门框,就已经被瘦子在身后用力一抓,死死地扯住了她的袖子。知妙拼了命的挣扎,瘦子的力气也很大,只听嘶的一声,她的整个袖子都被撕开,手臂上被瘦子狠狠地抓出五道血印!

知妙疼得身子一抖,却还是挣扎着想往前扑,但是瘦子却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来,生生地就往她背后一拳!

咚!

知妙被打得狠狠跌在地上,额头撞在青石台阶上,鲜红的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瘦子扑过来,死死地按住她,大叫道:“小少爷,抓住了,怎么处置?”

“把手剁下来,勒死!”知同拿布巾按住自己的伤口。

瘦子叫道:“勒死太浪费了,少爷,把她手砍了,身子给我吧!”

知同恨恨地望知妙一眼,怒道:“好,你给我把她弄死!”

瘦子立刻掐住知妙的脖子,从怀里抽刀。眼看着就要一刀划向知妙的那只右手,知妙只觉得完了完了,今天真的完了……

庙门外忽然却传出一声:“就在这里!”

知妙耳尖地听到这声音,立时拼了命的大叫:“救命啊!”

这一声,足足穿破半空!

知同惊骇,拿着手里的布巾就来死死地捂住她的嘴,瘦子还要来割知妙的手,知同却叫:“割她的脖子!杀了她!”

瘦子也被吓坏了,一刀就朝着知妙的脖子上抹了过去!

噗——血喷溅出来的这一刻,庙门被狠狠地推开!

赤红的血点几乎溅了奔进来的那人一脸一身!

“章知妙!”

来人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他疯了一样地冲进来,对着按住知妙的那个瘦子就是拼尽全力地一拳!瘦子简直被打得飞了出去!而知同也被吓了一大跳,他连忙后退两步,但是来的人已经疯了!看到知妙浑身是血,他已经像是自己被人杀了一般!

直接抄起庙里破旧碎裂的椅子,狠狠地,不要命一般地就砸向章知同!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砰!哐!

椅子从知同的头上兜头砸下来,碎成千片万片!

知同咣地一声向着后面倒下去。

知妙的血,已经从脖颈上的伤口咕咚咕咚地流出来,一片一片,一地一地……

他扑过去,疯了般地抱住她,用自己的手去遮她的伤口,用自己的衣袖想要阻止她喷流而出的鲜血——

“知妙!知妙!你醒醒!你醒醒!”他抱住知妙,大喊出声,从未在人眼落过一滴眼泪的他,泪如雨下。

知妙瘫软在他的怀里,张开眼睛,只看到他清秀的脸庞,乌亮的眼瞳。

竟然……是曾齐越。

原来她临死之前,看到的不是楚墨予,竟是曾齐越。

她想笑,但是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连嘴角都再也不能动上一动,整个人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知妙!妙儿!”曾齐越死死地抱住她,泪雨滂沱。

丁松带着人冲进来,见满地是血,惊叫:“二少爷!”

“杀光!把他们全给我杀光!”曾齐越抱着知妙,心如刀割。

作者有话要说:“姐姐,你且到这个巷子里等我,我去找小叔回来。”知同拼了命般地把知妙从人群里拉出来,直牵着她的手,绕过那些汹涌的人潮,把她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指着那边一个看起来无人的小巷就对她说。

知妙看了看那巷子一眼,仿佛有些熟悉。

又回头看看知同,他拽着她的手,许多年来他们姐弟不曾多语一句话,但如今才有手足同胞般的感觉。知妙不禁想自己先前些时候,总是和知秀心里头还防着知同,这等危机时刻,他竟然救了她,还是让她心内感激不尽。

“知同,你万事要小心。”知妙叮嘱知同一句。

知同只点点头,把她往那小巷里一推:“姐姐放心。”

知妙踏进那巷子,待回头:“知同,千万小……”

她的话还未说完,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背后冷风一动,接着就看到一双手臂突然就伸到她的面前来,一手把她的脖子一卡,另一手拿了一块白­色­的粗布巾,直接就把她的口鼻用力一捂!

知妙心头大惊!

这等动作,她实在太熟悉明白,这分明是打劫的贼人才会做的动作!

果真没错,身后那人直接把她的脖子一勒,口­唇­都捂住,生生地就往巷子里面用力地拖!

知妙惊慌失措,惊呼道:“放开我!放开……唔……放……”

无奈她只有十五岁的年纪,身体又是贵家千金大小姐,自然没有几分力气的,身后那人又足足高出她一个头,膀阔腰圆,勒住她的手臂捂住她脸的手掌都几乎在刹时间就把她勒死!她根本动弹不得,生生地就被人往巷子深处拖过去!

完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所遇非人!居然就在这个巷子里,知同……墨予……救我!墨予快来救救我!

知妙心底里惊叫,身体却还是拼了命地挣扎,但是身后人实在太过强壮,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她整个人都拖拉到了巷子里的一个黑屋子里。他一把她弄进来,立时就有人马上掩门。知妙心想完了,会不会是那些难民,打算把她身上的东西抢光再把她杀了焚尸?!

她难道就要死在这里吗?

知妙心慌万分,但是却在心底仔细打算。

这两个把她劫过来的粗壮男人,穿着粗布旧衣,五大三粗,却借着屋子里唯一一扇破旧的纸窗透过来的光线,一眼看到这个被绑过来的年轻女子。掩门的那个立时转身­奸­笑道:“喂,这小妞长得不错啊,果然是大府里养起来的,细皮­嫩­­肉­的。”

掩门的瘦个子伸手过来就想要摸知妙的脸一把。

拖着知妙进门的粗壮男人却把他的手一隔,道:“别乱动,没少爷的吩咐,把她做了,别说钱拿不到,连那小少爷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知妙把脸一扭,没有让那瘦子碰到。

瘦子纳笑道:“我不也是没见过大府里的小姐,想摸下而已。”

知妙听他们的话,知道他们不会立刻对她动手,心里头到是放下了一点,但是这话中的“小少爷”又会是谁?虽然常常看到什么这类被劫持的把戏,但是她毕竟不是古代的女人,会要死要活的,她现在重要的是先要发现自己在哪里,再想办法把自己救出去!

知妙想好,便先抬起头来打量一下这个地方。

趁着纸窗扇微弱的光线,她才蓦然发现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难怪会让她觉得分外熟悉,且记得几年前,知微丢了的时候,她就是在这里找到的曾齐越和知微!那个小小城隍庙,庙里一切依旧,只是似乎更加落败,更加破旧。

看来她和这个地方的确有缘,生生死死都在这间庙里了!

这时壮汉已经拿来了绳索,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都是一捆,手臂绑得死死的,手腕也紧紧地拴住。知妙悄悄地在他绑的时候把拳头攥起来,而且两个拳头横着隔在一起;这是她当年看电视上防狼妙招上所说的,一定要这样攥起拳头来,才能在施害人看起来捆绑得很紧的情况下,为自己的手臂争取一些宽松和脱困的空隙。这古人并不明白,只是觉得把她死死地绑住,扔在一边。

知妙虽然知道向这些人求饶没有什么用,但还是开口道:“两位大哥,你们绑我,不过是为了钱,你们想要多少,我身上有碎银锞子,头上有金钗,你们放了我,要多少钱我都让家里送来,行不行?”

瘦子一听立刻眼冒金星,道:“你有多少钱?你家能给我们多少钱?”

知妙连忙说:“多少都可以!只要你们放了我!”

瘦子眼里都要泛起金元宝了,壮汉却把瘦子一推:“别听她胡说!我们要放了她,她转身就会叫官府来抓我们了!”

知妙一听这话,连忙叫道:“不会的,绝不会的!”

瘦子到是有点心动了的样,向着知妙凑过来,这时城隍庙的门被狠狠一推,有人在门外叫道:“你若敢听她的,我就杀了你!”

瘦子吓得向后一退,壮汉连忙叫道:“小少爷。”

这人背光而立,庙门外的阳光投在他的背后,只映出那么灿烂的光线,朝向里侧的脸孔,掩在­阴­影里浑浑看不清。知妙努力地眯着眼睛,也看不清这个被称小少爷的人会是谁……

直到他一步踏进庙里,庙门关闭。

幽幽暗影之下,身形单薄,表情冰冷,目光­阴­狠的模样,才让知妙大吃一惊!

“知同!”

章知同站在知妙的面前,细高的身形,单薄而瘦弱。知妙几乎有几年都没有仔细地看过这个弟弟了,且不说他母亲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在这个冰冷的府里,几乎明哲保身才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情。知同也不过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唯一的同母同父的那个小妹妹,又因为当年闹出了那样的事情,被章荣孝叫两个老嬷嬷养在了别院。知同在诺大的府里除了两个小丫头,几乎是无遮无靠的,比当年失了母亲的她们,几乎更加可怜。

如今知妙看到知同冷冷地白着一张脸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里说不出知同要做什么,但是明显的这两个人都是知同所找来的,难不成他因为当年的事情怀恨在心,所以要在这里杀了她为母亲报仇?假使她真的死在这里了,那么一切真的灰飞烟灭,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知同冷冷地站在知妙的面前,低下头来看着知妙。

细长的眼眸里,神­色­如冰如箭。他冷言道:“姐姐不必害怕,我把你绑来这里,并非想杀你泄恨。”

知妙一怔,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你想如何?”

知同从自己的袖筒里拿出一张纸来,对着知妙面前一展:“我只需要你把这个签字画押。”

知妙一愣,低头看下去。

这知同手里拿着的,竟是一纸契约,约是写给章荣孝的,契约上竟写着,要章荣孝把知微将要继承的家产分给知同一半,他拿了这些钱,自然会放她走;如果不然,他就直接杀了她。

知妙一看这种伪作之信,当然不肯应承:“知同,你写出这种书信,你以为父亲会把财产分与你?!”

“为什么不分?”知同瞪着她,“我不过是让知微分一半家产给我,还留着另一半给你那亲爱的弟弟呢。不过就看你这位嫡长女在那老东西的心里和知微看不看中你。不过,你别又抬出什么嫡庶有别的名头来压我,我是投胎投错了,没和你们投在同一个娘亲的肚子里,但这是我的错吗?这是我能­操­控的吗?我和知微同为一父兄弟,凭什么家里家财万贯都由他任意挥霍,为什么我一个庶出的就要拿上几亩薄田,灰溜溜地滚出去过日子?他是家里的儿子,我不是吗?他是人,我不是吗?!”

知同一步踏过来,狠狠地揪住知妙的衣领。

“我告诉你,章知妙,我恨你们嫡房里的每一个,你,知秀,知微,我恨不得杀了你们,我恨不得把你们千刀万剐!你们害死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有错,她是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但是这个府里的冷漠无情,父亲的冷血,母亲的身份地位,她不争取能有机会吗?她不争宠能活下去吗?她老老实实的,我们这些做孩子的又能得到什么?将来不一样如父亲的兄弟一样,被赶出府去,在什么偏远蜀地一辈子不能还京!”知同恨恨地说,眼瞳里如冰霜冷箭,“母亲是因为有着一颗宠爱我们的心,就如同你们的母亲要宠爱你们,为你们争得一个嫡房的地位,这种母爱,有什么错?!错就错在她没有高贵的身份,错就错在她不是父亲的嫡室!”

知妙被知同骂得怔住,紧锁着眉头望着知同。

“所以,她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死了,她就解脱了,她出殡的时候,我就对她说了,下辈子再投胎,请她看好了生身父母,宁愿生在小门小户的嫡妻怀里,也不要再生在旁门侧院的贵姨娘的身下!她死了,她归仙解脱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个府里为这一切承担!”知同说着,眼圈泛红,但表情冷漠,“无论我做得再好,父亲都不会看到,无论我再读多少书,都不过是个庶子被赶出门的下场!我早已经看明白了!所以,你的嫡亲弟弟不是最听你的话?只要你把这份书签了,我就放你走,你和你的小表叔,天涯海角快活去!如果你不肯签,我就直接杀了你!”

知妙被知同恨恨的表情弄得有些愕然,但随即她平定了一下心思,又说道:“知同,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但是与你母亲的事情,也并非我本意。而且你让我签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处?我不过是这个章家的长女,而且我即将离开这里,你让我签,他们也未必会听我的话,签与不签,他们又怎么可能把家产分给你?”

知同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仅凭这一书就会分家产给我,但是如果连这书信加上你的一只手呢?如果加上你的命呢?章家的家业和你的命,就看你在那个老东西心里的份量了。而且,大姐姐你不是本事大的狠,一个东北药庄的小表叔,一个曾府的二少爷,哪个不是倾心与你?即使是他们两个人身上,也能刮下大大的油水。若是他们愿意拿几百万两银子给我,我也从此离开章家,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几百万两?!”知妙惊呼,“知同你疯了!”

“我疯了又怎样!”

知同被她那个同情的眼光看得火起,直接抓住她的手,“你给我签,快签!”

“我不会签的!”知妙大叫。

知同却根本不管,叫旁边的壮汉:“把笔墨拿过来,松开她的右手!”

瘦子连忙拿了笔墨来,而那个壮汉解开知妙的绳子,一手扣住她的左手,一手放开她的右手。知同直接就抓住知妙的右手,把毛笔塞进她的手掌里:“签!你给我快签!”

“我不会签的!”知妙大叫,“别说什么嫡庶有别的话,知同你若努力上进,父亲不会看不到,将来你也未必就是被赶出家门的结果,只要你努力,父亲一定还是会对你……”

“别说那些废话!”知同狠狠地按住知妙的手,“给我签了!”

“我不签!”知妙大叫。

知同真的怒了,他一手就夺掉知妙手里的笔,把她的右手狠狠地就往砚台上一按,沾了满手的墨汁,然后就往那书信上用力地按下去!

“你不签,就给我按指印!”

“不,知同!”知妙大叫。

知同死死地掐住她的手腕,力气巨大的几乎都要把她的皮肤磨破。“你再说一个不字,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按!”

知妙惊骇,奋力挣扎。

知同大叫:“把刀拿来!”

壮汉立刻从身后摸出一把利刀,递给知同。知同接过那刀,眼睛眨也不眨地狠狠就朝着知妙的右手生生地剁下去!

知妙只看到寒光一闪,自己的右手就要被知同按着腕处生生砍断!

“啊!”

不过,惨叫的不是知妙,却是知同。

知妙趁他手起刀落的片刻,一手抓住那块石砚台,用尽全身的力气就朝着知同的额头上狠狠地一挥!

砰地一大声,鲜血和墨汁同时迸了出来。

知同手里的刀当地一声落在地上,知妙又是转身一甩,那块砚台又狠狠地砸在那个壮汉的鼻子上!

壮汉被砸是眼冒金星,捂着鼻子后退,墨汁糊了一脸一头。

知妙连忙挣开,拼命地往外跑。

知同捂住自己额头上的伤口,对着瘦子大叫:“给我抓住她!直接勒死她!死了再把手切下来!”

绑架的恼羞成怒,直接要撕票了!

知妙不知道今天自己还有没有神运,能够死里逃生,但是跑是一死,留也是一死,还不如拼尽全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拼了命往那个虚掩上的庙门跑去,但还没有抓到门框,就已经被瘦子在身后用力一抓,死死地扯住了她的袖子。知妙拼了命的挣扎,瘦子的力气也很大,只听嘶的一声,她的整个袖子都被撕开,手臂上被瘦子狠狠地抓出五道血印!

知妙疼得身子一抖,却还是挣扎着想往前扑,但是瘦子却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来,生生地就往她背后一拳!

咚!

知妙被打得狠狠跌在地上,额头撞在青石台阶上,鲜红的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瘦子扑过来,死死地按住她,大叫道:“小少爷,抓住了,怎么处置?”

“把手剁下来,勒死!”知同拿布巾按住自己的伤口。

瘦子叫道:“勒死太浪费了,少爷,把她手砍了,身子给我吧!”

知同恨恨地望知妙一眼,怒道:“好,你给我把她弄死!”

瘦子立刻掐住知妙的脖子,从怀里抽刀。眼看着就要一刀划向知妙的那只右手,知妙只觉得完了完了,今天真的完了……

庙门外忽然却传出一声:“就在这里!”

知妙耳尖地听到这声音,立时拼了命的大叫:“救命啊!”

这一声,足足穿破半空!

知同惊骇,拿着手里的布巾就来死死地捂住她的嘴,瘦子还要来割知妙的手,知同却叫:“割她的脖子!杀了她!”

瘦子也被吓坏了,一刀就朝着知妙的脖子上抹了过去!

噗——血喷溅出来的这一刻,庙门被狠狠地推开!

赤红的血点几乎溅了奔进来的那人一脸一身!

“章知妙!”

来人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他疯了一样地冲进来,对着按住知妙的那个瘦子就是拼尽全力地一拳!瘦子简直被打得飞了出去!而知同也被吓了一大跳,他连忙后退两步,但是来的人已经疯了!看到知妙浑身是血,他已经像是自己被人杀了一般!

直接抄起庙里破旧碎裂的椅子,狠狠地,不要命一般地就砸向章知同!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砰!哐!

椅子从知同的头上兜头砸下来,碎成千片万片!

知同咣地一声向着后面倒下去。

知妙的血,已经从脖颈上的伤口咕咚咕咚地流出来,一片一片,一地一地……

他扑过去,疯了般地抱住她,用自己的手去遮她的伤口,用自己的衣袖想要阻止她喷流而出的鲜血——

“知妙!知妙!你醒醒!你醒醒!”他抱住知妙,大喊出声,从未在人眼落过一滴眼泪的他,泪如雨下。

知妙瘫软在他的怀里,张开眼睛,只看到他清秀的脸庞,乌亮的眼瞳。

竟然……是曾齐越。

原来她临死之前,看到的不是楚墨予,竟是曾齐越。

她想笑,但是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连嘴角都再也不能动上一动,整个人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知妙!妙儿!”曾齐越死死地抱住她,泪雨滂沱。

丁松带着人冲进来,见满地是血,惊叫:“二少爷!”

“杀光!把他们全给我杀光!”曾齐越抱着知妙,心如刀割。

68

正文生死难测

章家内宅里,人来人往,百益堂的近二十位手法最好的郎中都来了,洛掌柜、许掌柜、陈先生更是守在知妙和知秀所住的东院大厅里,彻夜都没有回去。

东院里灯火通明,丫环们来来往往,裁撤掉的小厨又燃了火,整夜煎药烧水,人来来往往。蒋妈妈和周妈妈守在知妙的床边,不停地抹泪;知秀坐在知妙的书桌前,硬生生地咬着嘴­唇­,一字不发。曾齐越是和几个大掌柜破例坐在东院正堂里,整夜都未眠。章荣孝和阮氏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几乎半个时辰就来看一趟,但是次次来,次次失望,章荣孝脸­色­铁黑,阮氏一往东阁看,就眼圈微红。

熬到下半夜,章荣孝又进门来,清歌捧着又湿透的里衣和枕巾,一出东阁门就扑嗵一声跪在所有人面前。

阮氏一看,血都把衣裳浸得透透的,凝成了紫黑­色­。

即使知妙不是阮氏生的,阮氏都红了眼圈,转头看章荣孝:“老爷……”

章荣孝也看到了那血衣。

他多年从医从药,这等厉害,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旁边的洛掌柜许掌柜看到这等衣裳,也是心头有些不好,洛掌柜连忙说:“叫药房里再送千年人参来!拿血宝丸来,给大小姐研碎了混在药水里喂下去!”

新燕跟在清歌后头回道:“已经喂不下去了!”

陈先生说:“撬开牙关灌也要灌进去!这是吊命的,灌不下去大小姐就没命了!”

清歌跪在那里,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掉下来,连连磕头道:“各位老爷,大夫,先生,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求你们救救她!只要救活小姐,我愿意给各位老爷做牛做马,做奴做仆,一辈子服侍您!”

这几位老先生被求得都面露难­色­。

阮氏叫乐珠扶清歌起来:“好孩子,这里的老爷们都知道你对妙儿的一片心。百益堂是咱们家的,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们一定会想的。你快起来到屋里去守着你们小姐,时时刻刻都不能离开,不能眨眼!”

“是,太太。”清歌哭得双眼红肿,把血衣交给外头洗涮的小丫头,又哭着进屋去了。

曾齐越坐在那里,满眼都是知妙倒下去时,那喷溅出来的鲜血,一股一股带着她体温的鲜血漫进他的掌心里,那种几乎要流入他身体的疼痛,令他从落地以来就不会流出来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以为送她出去,给她幸福了;但是没想到,却是这样纠结,这样的下场!早知当初他何必那样假作无私,看她在别的男人怀里,却还是痛快大度!他大度个鸟!他看到知妙要和楚墨予走,那一刻他杀了楚墨予的心都有,但是看到她眉梢眼角的浅笑,那般的淡淡幸福,他却又生生按捺住自己的心,就那样送她走!

知妙,只要你幸福,我无所谓。

只要你幸福,我即使守在火炕里都会看着你微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是奔往幸福,那么我即使留在黑暗里又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习惯了黑暗,只要你能幸福,只要你能……

曾齐越攥紧自己的拳头。

这时,丁松从外头走进来,站在曾齐越的身边,先问了一句:“二少爷,那喜报……”

曾齐越抬起头来:“已经这般,还拿什么喜报。”

其实,曾齐越今日来章府,原因是郡王府里传出大大的喜报来,他尊贵的大姑姑曾荣敏,时隔几年之后,终于又为开平郡王喜添贵子,虽然这个儿子并非郡王爷的长子,却是她这位正妻王妃的第一个嫡生儿子,宗继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贤,所以曾荣敏这些年来添了两女之后终于生了这个儿子,可是母凭子贵,扬眉吐气,孩子一落地就得了郡王无限喜爱,喜报往四处添传,曾府知道之后,也立时喜气洋洋,曾老太太那几日劳累的身子也为之一振,立时就让曾齐越带了喜报直往章府来,哪里知道没走了几步,就遇上了这等事。

丁松听了曾齐越的话,点点头又道:“二少爷,那章三少爷……”

“还要他如何?!我叫你直接……”曾齐越愤怒地话几乎吐出来,却又回头看到坐在一侧的章荣孝与阮氏,虽然是他救了知妙,但章知同毕竟还是章荣孝的三儿子,他总不好在这里吐出要直接杀了知同的话。

章荣孝在旁侧却听到这话,脸­色­黑红,又窘迫又愤怒:“二少爷尽管放心,那个逆子我是不会饶了他的!竟敢弑姐胁父,果真如同他的母亲一样心狠歹毒!我自会叫人把他处置了,好过在这个世上再加害人!”

曾齐越听到章荣孝的话,也不吭声,尽在那里低下头来。

其实,章府之内,别说兄弟姐妹相互之间无情,就算他们曾府,也不过父母、妻子、儿孙之间尽无一点温情,他虽然从小有老太太庇护,但是家里人人想置他于死地,人人想要除他而后快,这些事情他真的已经看得太多太多了。伤心与吃惊都用不得,他现在只盼望知妙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活下去,才有幸福的可能。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东阁里突然又传来了哭声,接着是药碗被打翻的声音,然后新燕就从屋里冲了出来,出来就往地下一跪,哭道:“老爷、太太,大小姐怕是不行了!药已经一点都灌不下去了,人已经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了!”

这边众人一听,都惊得全部站了起来。

陈先生连忙说:“你们快进去整理一下,我们进去看看!”

章荣孝也连忙对阮氏挥手。

阮氏立时拉了新燕,急急地往屋里跑。进去收拾了两下,立叫道:“先生们快进来吧。”

陈先生、洛掌柜、许掌柜都急急忙忙地入了屋里。

里头立时便血腥味道弥散,打翻的药碗碎在地上,药水、血水,在铺上混成了一团。知妙没有一点生气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细薄的锦被,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颈上缠着厚厚的白织布的药巾,但是血还是点点慢慢地从布巾下透出来,一点一点,一丝一丝……

仿佛是她流逝的生命,正随着那血水的透出,一点点地离开这个人世……

人,已经像是将要枯萎的花瓣一样,惨白,凋零;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白得像纸一样吓人;乌发散碎在那方枕上,一点点枯黄的颜­色­……

陈先生冲过去就急忙摸知妙的脉。

脉象浮动若水,已经轻飘飘的像是风中的羽毛,几乎将要摸不到了。

陈先生的脸­色­,立时就白了。

洛掌柜一看这个,也过去把一下脉,把住脉点一按,不用说话,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许掌柜见两位大先生都是这样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也就不用把了。

阮氏在旁边急急地问:“先生们还有什么方法吗?救救妙儿!”

陈先生是远近闻名的神医,用药下方,基本上了药到病除,但是他几乎把自己手里最狠的药方子都下了,却依然还是吊不回来知妙将要离去的­性­命……

洛掌柜却转身看着陈先生,问:“先生,不知道是否可用那针缝之术……”

陈先生脸­色­立时一僵,大骇道:“那等医术,医的不过是疮疡、痛疽之症,如若用在大小姐的伤处,且能否凑效还不得说,万一针丝入骨,岂不是活活更加重病情。”

许掌柜在旁边也点头道:“陈先生说的是,我们百益堂平时就鲜少用那针缝之术,不过是用在毒疮病人切除之时,尚风险很大,那一次那个破溃的年轻小子,还因为红肿破烂,最后丝结未及拆开人就死了。大小姐现在失血如此之多,怎可能经得起那般折腾……”

阮氏看着几个先生议论无果,只急心道:“那,便无法医治了吗?”

陈先生叹一口气。

坐在旁边的知秀,眼泪哗地一下子流下来。

曾齐越和章荣孝坐在阁外,忽然听到这样的话,本来还怀着一线希望,如今,却刹那间浇了一盆冷水般,整个都熄灭了。

妙儿……已经不行了吗?

曾齐越的牙根都快要咬碎了。

这时丁松从门外急急地跑过来,附在曾齐越的耳边就耳语了几句,曾齐越立时噌地一声弹起身来,凶狠地就往东院门外狂奔出去!

他一奔到门口,就看到那个人,直直地跪在院门之外,脸­色­如纸,表情如灰。

曾齐越立时怒火胸中生,两步变成一步,一下子就急冲到那人的面前。

“楚墨予!”

他只喊出这个名字,楚墨予待一抬头,就看到曾齐越如旋风般地冲过来,眼睛都没眨一下,曾齐越的拳头就狠狠地砸在楚墨予的脸上!

楚墨予闪都没闪,被曾齐越一拳放飞出去!

砰!哐!

整个人向后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鼻间嘴角,血珠子迸出来。

曾齐越对着他就怒道:“你还有脸跪在这里,你还有脸回来!我是怎么把她交给你的,你是怎么保护她的?!你如果没有那个本事,你就别招惹她!你要招惹了她,你就要给她全世界!她现在被你害得躺在里面人事不知,那些老先生们都说她没有明天了!你听没听得明白!她没有明天了!她活不下去了!章知妙,要死了!!”

曾齐越怒吼,本来那么愤怒,但眼泪突然就飙出来。

楚墨予从地上爬起来,眼泪和着血水从脸上往下流。

他跪回地上,默默地低头:“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带她走……我没有保护她,没有给她幸福……你们要打要骂要杀了我都行……如果妙儿不在了,我也不会活下去……我只求,给我一次机会……给我机会上我见见她……”

曾齐越一听这话,如爆炸的炮仗一样死死地揪住楚墨予的衣领:“你把他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想要见她?!”

楚墨予被曾齐越拎起衣领来,他抬头看着曾齐越,声音低道:“因为我能救她。现在只有我能救她!东北人在林中常遇飞禽猛兽,身上常常被抓破撕咬,伤口深及骨间,我们当地有一种医术,可用羊皮线为人缝合伤处,不必拆丝动骨,只需要层层缝合,便能令肌肤恢复如初。妙儿被割破颈上,只有这等医术,才能救她!求求你,让我救她……只要能救活她,即便是让我立刻死,我也心甘情愿!”

曾齐越忽然听到楚墨予的这话,,他拎着楚墨予的衣领,怔在那里。

楚墨予看着曾齐越微红的眼眸,黯然道:“我知道你对妙儿的心思,但,我与你同般,你喜欢她有多少,我只会比你更多更深!妙儿如果没命,我会立即死在她的床前!就算来生,来世,地狱火海,我都会陪着她,生生世世……”

楚墨予的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屋子里忽然间就传出阵阵哭声。

曾齐越的手一抖,他惊慌地回过头去看,不知道这样的哭声意味了什么,他不敢想,更不愿意去想!知妙……知妙不能死!她不能!

这时,章荣孝听到动静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一看到楚墨予,立时就怒火万丈,他直接吼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我不计较你做出的那些糊涂事,不追究你,你还追上门来了!难不成你还敢有什么邪念!我告诉你,从此章楚两家断了联络,你我永生不再联亲!”

章荣孝对着曾齐越就大叫道:“齐越,进门来!”

楚墨予一听这话,立时就跪在那里对着章荣孝磕头:“大哥哥!大哥哥我知道是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做出那等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父母不愿,也是生身养育十几年的父母双亲,我断不该不经你们同意,就要把妙儿带出门去。我知我即使跪死在这里,也无以偿还自己的过错!但是只求大哥哥给我一个机会,给我机会救救妙儿!只要能救活他,大哥哥怎么处置我,我都无怨无悔!即使终生为大哥哥为奴,即使终生不得再进京一步,即使要我去娶不想娶之人,即使要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妙儿!大哥哥!只求大哥哥给我这最后一次机会……要我救活妙儿……要我救活她……只要她活着,我只想要她活着……”

楚墨予泪如雨下,一边说一边对章荣孝磕头。额头撞在青石门槛上,咚咚咚地作响。没几下下去,石板上已经血迹斑斑,楚墨予的眼泪和着血水,额上的伤处,血珠子顺着额头滴滴嗒嗒地淌下来……

他拼命地磕头,拼命地想要为自己赎罪,拼命想求章荣孝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只想救活知妙,他只想知妙活下去……他只要她活着!要她活着,挖出他的心来给她补上,他也愿意!哪怕下一秒死了,只要能换她活着!

咚!

额头磕在地上,血珠子迸飞。

章荣孝黑暗的脸上,在午夜时分的灯笼下,看不出一点点变化。

楚墨予用力地磕头,足足几十下,上百下……

“叔叔,让他去罢!”

忽然之间,曾齐越扑嗵一声,跪到了楚墨予的身边。

章荣孝惊愕,没想到居然连曾齐越也跪了下来,竟和楚墨予一起求他!

曾齐越跪在地上,含泪道:“表叔,请让他去罢。无论他曾经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但请让他救活知妙吧!妙儿的命再也担搁不起,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妙儿活下去!人若死了,便如灯灭,即使表叔打死他,赶他走,又有什么用?只求让他救活妙儿,只求让妙儿能活下去!表叔,求求你!”

曾齐越说着,眼泪也掉下来,他伏跪在那里,如同楚墨予一般,叩头有声。

楚墨予感激他也在旁边求情,两个男孩子就伏在地上,一同向着章荣孝用力磕头!那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咚咚作响,掷地有声,在这寂静而冰冷的深夜里,如同心跳……咚咚擂响……

求求你,让妙儿……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章家内宅里,人来人往,百益堂的近二十位手法最好的郎中都来了,洛掌柜、许掌柜、陈先生更是守在知妙和知秀所住的东院大厅里,彻夜都没有回去。

东院里灯火通明,丫环们来来往往,裁撤掉的小厨又燃了火,整夜煎药烧水,人来来往往。蒋妈妈和周妈妈守在知妙的床边,不停地抹泪;知秀坐在知妙的书桌前,硬生生地咬着嘴­唇­,一字不发。曾齐越是和几个大掌柜破例坐在东院正堂里,整夜都未眠。章荣孝和阮氏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几乎半个时辰就来看一趟,但是次次来,次次失望,章荣孝脸­色­铁黑,阮氏一往东阁看,就眼圈微红。

熬到下半夜,章荣孝又进门来,清歌捧着又湿透的里衣和枕巾,一出东阁门就扑嗵一声跪在所有人面前。

阮氏一看,血都把衣裳浸得透透的,凝成了紫黑­色­。

即使知妙不是阮氏生的,阮氏都红了眼圈,转头看章荣孝:“老爷……”

章荣孝也看到了那血衣。

他多年从医从药,这等厉害,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旁边的洛掌柜许掌柜看到这等衣裳,也是心头有些不好,洛掌柜连忙说:“叫药房里再送千年人参来!拿血宝丸来,给大小姐研碎了混在药水里喂下去!”

新燕跟在清歌后头回道:“已经喂不下去了!”

陈先生说:“撬开牙关灌也要灌进去!这是吊命的,灌不下去大小姐就没命了!”

清歌跪在那里,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掉下来,连连磕头道:“各位老爷,大夫,先生,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求你们救救她!只要救活小姐,我愿意给各位老爷做牛做马,做奴做仆,一辈子服侍您!”

这几位老先生被求得都面露难­色­。

阮氏叫乐珠扶清歌起来:“好孩子,这里的老爷们都知道你对妙儿的一片心。百益堂是咱们家的,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们一定会想的。你快起来到屋里去守着你们小姐,时时刻刻都不能离开,不能眨眼!”

“是,太太。”清歌哭得双眼红肿,把血衣交给外头洗涮的小丫头,又哭着进屋去了。

曾齐越坐在那里,满眼都是知妙倒下去时,那喷溅出来的鲜血,一股一股带着她体温的鲜血漫进他的掌心里,那种几乎要流入他身体的疼痛,令他从落地以来就不会流出来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以为送她出去,给她幸福了;但是没想到,却是这样纠结,这样的下场!早知当初他何必那样假作无私,看她在别的男人怀里,却还是痛快大度!他大度个鸟!他看到知妙要和楚墨予走,那一刻他杀了楚墨予的心都有,但是看到她眉梢眼角的浅笑,那般的淡淡幸福,他却又生生按捺住自己的心,就那样送她走!

知妙,只要你幸福,我无所谓。

只要你幸福,我即使守在火炕里都会看着你微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是奔往幸福,那么我即使留在黑暗里又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习惯了黑暗,只要你能幸福,只要你能……

曾齐越攥紧自己的拳头。

这时,丁松从外头走进来,站在曾齐越的身边,先问了一句:“二少爷,那喜报……”

曾齐越抬起头来:“已经这般,还拿什么喜报。”

其实,曾齐越今日来章府,原因是郡王府里传出大大的喜报来,他尊贵的大姑姑曾荣敏,时隔几年之后,终于又为开平郡王喜添贵子,虽然这个儿子并非郡王爷的长子,却是她这位正妻王妃的第一个嫡生儿子,宗继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贤,所以曾荣敏这些年来添了两女之后终于生了这个儿子,可是母凭子贵,扬眉吐气,孩子一落地就得了郡王无限喜爱,喜报往四处添传,曾府知道之后,也立时喜气洋洋,曾老太太那几日劳累的身子也为之一振,立时就让曾齐越带了喜报直往章府来,哪里知道没走了几步,就遇上了这等事。

丁松听了曾齐越的话,点点头又道:“二少爷,那章三少爷……”

“还要他如何?!我叫你直接……”曾齐越愤怒地话几乎吐出来,却又回头看到坐在一侧的章荣孝与阮氏,虽然是他救了知妙,但章知同毕竟还是章荣孝的三儿子,他总不好在这里吐出要直接杀了知同的话。

章荣孝在旁侧却听到这话,脸­色­黑红,又窘迫又愤怒:“二少爷尽管放心,那个逆子我是不会饶了他的!竟敢弑姐胁父,果真如同他的母亲一样心狠歹毒!我自会叫人把他处置了,好过在这个世上再加害人!”

曾齐越听到章荣孝的话,也不吭声,尽在那里低下头来。

其实,章府之内,别说兄弟姐妹相互之间无情,就算他们曾府,也不过父母、妻子、儿孙之间尽无一点温情,他虽然从小有老太太庇护,但是家里人人想置他于死地,人人想要除他而后快,这些事情他真的已经看得太多太多了。伤心与吃惊都用不得,他现在只盼望知妙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活下去,才有幸福的可能。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东阁里突然又传来了哭声,接着是药碗被打翻的声音,然后新燕就从屋里冲了出来,出来就往地下一跪,哭道:“老爷、太太,大小姐怕是不行了!药已经一点都灌不下去了,人已经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了!”

这边众人一听,都惊得全部站了起来。

陈先生连忙说:“你们快进去整理一下,我们进去看看!”

章荣孝也连忙对阮氏挥手。

阮氏立时拉了新燕,急急地往屋里跑。进去收拾了两下,立叫道:“先生们快进来吧。”

陈先生、洛掌柜、许掌柜都急急忙忙地入了屋里。

里头立时便血腥味道弥散,打翻的药碗碎在地上,药水、血水,在铺上混成了一团。知妙没有一点生气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细薄的锦被,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颈上缠着厚厚的白织布的药巾,但是血还是点点慢慢地从布巾下透出来,一点一点,一丝一丝……

仿佛是她流逝的生命,正随着那血水的透出,一点点地离开这个人世……

人,已经像是将要枯萎的花瓣一样,惨白,凋零;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白得像纸一样吓人;乌发散碎在那方枕上,一点点枯黄的颜­色­……

陈先生冲过去就急忙摸知妙的脉。

脉象浮动若水,已经轻飘飘的像是风中的羽毛,几乎将要摸不到了。

陈先生的脸­色­,立时就白了。

洛掌柜一看这个,也过去把一下脉,把住脉点一按,不用说话,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许掌柜见两位大先生都是这样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也就不用把了。

阮氏在旁边急急地问:“先生们还有什么方法吗?救救妙儿!”

陈先生是远近闻名的神医,用药下方,基本上了药到病除,但是他几乎把自己手里最狠的药方子都下了,却依然还是吊不回来知妙将要离去的­性­命……

洛掌柜却转身看着陈先生,问:“先生,不知道是否可用那针缝之术……”

陈先生脸­色­立时一僵,大骇道:“那等医术,医的不过是疮疡、痛疽之症,如若用在大小姐的伤处,且能否凑效还不得说,万一针丝入骨,岂不是活活更加重病情。”

许掌柜在旁边也点头道:“陈先生说的是,我们百益堂平时就鲜少用那针缝之术,不过是用在毒疮病人切除之时,尚风险很大,那一次那个破溃的年轻小子,还因为红肿破烂,最后丝结未及拆开人就死了。大小姐现在失血如此之多,怎可能经得起那般折腾……”

阮氏看着几个先生议论无果,只急心道:“那,便无法医治了吗?”

陈先生叹一口气。

坐在旁边的知秀,眼泪哗地一下子流下来。

曾齐越和章荣孝坐在阁外,忽然听到这样的话,本来还怀着一线希望,如今,却刹那间浇了一盆冷水般,整个都熄灭了。

妙儿……已经不行了吗?

曾齐越的牙根都快要咬碎了。

这时丁松从门外急急地跑过来,附在曾齐越的耳边就耳语了几句,曾齐越立时噌地一声弹起身来,凶狠地就往东院门外狂奔出去!

他一奔到门口,就看到那个人,直直地跪在院门之外,脸­色­如纸,表情如灰。

曾齐越立时怒火胸中生,两步变成一步,一下子就急冲到那人的面前。

“楚墨予!”

他只喊出这个名字,楚墨予待一抬头,就看到曾齐越如旋风般地冲过来,眼睛都没眨一下,曾齐越的拳头就狠狠地砸在楚墨予的脸上!

楚墨予闪都没闪,被曾齐越一拳放飞出去!

砰!哐!

整个人向后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鼻间嘴角,血珠子迸出来。

曾齐越对着他就怒道:“你还有脸跪在这里,你还有脸回来!我是怎么把她交给你的,你是怎么保护她的?!你如果没有那个本事,你就别招惹她!你要招惹了她,你就要给她全世界!她现在被你害得躺在里面人事不知,那些老先生们都说她没有明天了!你听没听得明白!她没有明天了!她活不下去了!章知妙,要死了!!”

曾齐越怒吼,本来那么愤怒,但眼泪突然就飙出来。

楚墨予从地上爬起来,眼泪和着血水从脸上往下流。

他跪回地上,默默地低头:“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带她走……我没有保护她,没有给她幸福……你们要打要骂要杀了我都行……如果妙儿不在了,我也不会活下去……我只求,给我一次机会……给我机会上我见见她……”

曾齐越一听这话,如爆炸的炮仗一样死死地揪住楚墨予的衣领:“你把他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想要见她?!”

楚墨予被曾齐越拎起衣领来,他抬头看着曾齐越,声音低道:“因为我能救她。现在只有我能救她!东北人在林中常遇飞禽猛兽,身上常常被抓破撕咬,伤口深及骨间,我们当地有一种医术,可用羊皮线为人缝合伤处,不必拆丝动骨,只需要层层缝合,便能令肌肤恢复如初。妙儿被割破颈上,只有这等医术,才能救她!求求你,让我救她……只要能救活她,即便是让我立刻死,我也心甘情愿!”

曾齐越忽然听到楚墨予的这话,,他拎着楚墨予的衣领,怔在那里。

楚墨予看着曾齐越微红的眼眸,黯然道:“我知道你对妙儿的心思,但,我与你同般,你喜欢她有多少,我只会比你更多更深!妙儿如果没命,我会立即死在她的床前!就算来生,来世,地狱火海,我都会陪着她,生生世世……”

楚墨予的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屋子里忽然间就传出阵阵哭声。

曾齐越的手一抖,他惊慌地回过头去看,不知道这样的哭声意味了什么,他不敢想,更不愿意去想!知妙……知妙不能死!她不能!

这时,章荣孝听到动静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一看到楚墨予,立时就怒火万丈,他直接吼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我不计较你做出的那些糊涂事,不追究你,你还追上门来了!难不成你还敢有什么邪念!我告诉你,从此章楚两家断了联络,你我永生不再联亲!”

章荣孝对着曾齐越就大叫道:“齐越,进门来!”

楚墨予一听这话,立时就跪在那里对着章荣孝磕头:“大哥哥!大哥哥我知道是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做出那等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父母不愿,也是生身养育十几年的父母双亲,我断不该不经你们同意,就要把妙儿带出门去。我知我即使跪死在这里,也无以偿还自己的过错!但是只求大哥哥给我一个机会,给我机会救救妙儿!只要能救活他,大哥哥怎么处置我,我都无怨无悔!即使终生为大哥哥为奴,即使终生不得再进京一步,即使要我去娶不想娶之人,即使要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妙儿!大哥哥!只求大哥哥给我这最后一次机会……要我救活妙儿……要我救活她……只要她活着,我只想要她活着……”

楚墨予泪如雨下,一边说一边对章荣孝磕头。额头撞在青石门槛上,咚咚咚地作响。没几下下去,石板上已经血迹斑斑,楚墨予的眼泪和着血水,额上的伤处,血珠子顺着额头滴滴嗒嗒地淌下来……

他拼命地磕头,拼命地想要为自己赎罪,拼命想求章荣孝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只想救活知妙,他只想知妙活下去……他只要她活着!要她活着,挖出他的心来给她补上,他也愿意!哪怕下一秒死了,只要能换她活着!

咚!

额头磕在地上,血珠子迸飞。

章荣孝黑暗的脸上,在午夜时分的灯笼下,看不出一点点变化。

楚墨予用力地磕头,足足几十下,上百下……

“叔叔,让他去罢!”

忽然之间,曾齐越扑嗵一声,跪到了楚墨予的身边。

章荣孝惊愕,没想到居然连曾齐越也跪了下来,竟和楚墨予一起求他!

曾齐越跪在地上,含泪道:“表叔,请让他去罢。无论他曾经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但请让他救活知妙吧!妙儿的命再也担搁不起,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妙儿活下去!人若死了,便如灯灭,即使表叔打死他,赶他走,又有什么用?只求让他救活妙儿,只求让妙儿能活下去!表叔,求求你!”

曾齐越说着,眼泪也掉下来,他伏跪在那里,如同楚墨予一般,叩头有声。

楚墨予感激他也在旁边求情,两个男孩子就伏在地上,一同向着章荣孝用力磕头!那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咚咚作响,掷地有声,在这寂静而冰冷的深夜里,如同心跳……咚咚擂响……

求求你,让妙儿……活下去!

今天晚了,我陪家人出去了,**存稿箱又整天抽,辛苦大家等了。

鉴于大家还有一部分看不到的,我今天还在这边贴了,如果还看不到的亲,再打打补丁,或者看一下**的帮助,辛苦各位亲了。

愿大家看文有个好心情!

69

正文人生悲凉

也许人生,总要有这样的悲凉时刻。

楚墨予站在她的床前,静静地看着她。身边围着清歌、新燕和阮氏,每个人的眼睛都直直地盯着他。他看到她如枯萎的花朵,静静地躺在那里,惨白,枯黄得如同秋日里的落叶,即将飘飘渺渺,淡然而去……

心像被切碎了一样。

他责怪自己,怎么就没有保护好她;他痛恨自己,怎么轻易地就说要带她出去的话……他埋怨自己,没有足够的双翼和能力,把她保护在自己的怀里……

有多么多么大的爱,便有对自己多么多么深的恨。

可是,他的眼泪不能落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

百益堂的掌柜们,知妙的后母,她的小丫鬟,还有那个坐在屏风之后,远远遥望的知秀。

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木头心,心脏,都痛得麻痹了。

楚大老爷也站在旁边,对楚墨予说了一句:“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完成,快快离开!”

楚墨予没有答话。

旁边的许掌柜素来和他有些交情,便对旁边的小丫鬟们说:“你们且打了热水,娶三枚绣针来,再拿几盏灯烛,用热水烫过几块布巾,快去。”

那边丫鬟们连忙去准备。

连阮氏她们也终被请出了床边,坐在屏风后面。

屏风阁内,只剩下了楚大老爷,许掌柜和楚墨予。

待东西备齐之后,许掌柜看了一下楚墨予,低道:“大少爷,开始罢。”

楚墨予低下头,盥手挽发,额上的伤口用抹额细细地勒住,待许掌柜把中号的绣花针在灯烛上烧灼之后,又在新买来的羊肠上勒出细细的丝线,然后用绣线系住作引,递给楚墨予。楚墨予一言未发,拿了旁边的一个青花小罐过来,把封住的罐口打开,一片刺鼻的药酒味道就散了出来。他也不说话,只是用细软棉布蘸了那药酒,一手解开知妙颈上的白药巾子,一手就把那药酒往她的伤处抹去。

药巾一散开,被割开的皮­肉­就随着散开的药渣翻露出来。虽然那瘦子并未割破知妙的要害部位,但是伤口依然深及几层皮­肉­,百益堂所用的止血创伤药虽然暂时帮她止血,但是只要一翻开药巾子,那伤处便有滴滴的红血从伤处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楚墨予一见,顿时眼泪都溢上来,视线模糊。

他用力地拧着自己的眉,死死地忍住自己的眼泪。

旁边的许掌柜见此,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

楚墨予越发低下头去,拿起自己手里的绣针肠线,一手用那蘸满了最烈味黄药酒的布巾子按住她的伤口,一手就捏着那绣花针往她的伤处用力地缝下去。

针刺入肌。

虽然知妙昏迷,已无多少感觉,甚楚墨予手中还拿着泡了麻散酒的布巾,却依然不能止住那入骨的疼痛。针尖刺入她的肌理,她的身子依然微微一抖。

她一抖动,他的手就蓦然停伫。

看着她痛,他的心更痛。

或许总有人说,即使是天下知名的神医,要为最心爱的人动手诊病,依然会是最痛苦最无法平静的一件事。

她痛,他恨不得替她痛。

可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他不缝下去,她便血流不止。他不为她医,她也许就命入黄泉……所以她痛,他只能陪着她更痛……更痛……

针入肌肤,一针,一针……

他的眼泪,也落在那伤处,一滴,一滴……

整个章府,寂静极了。

没人说话,没人动静,仿佛像是死了一样地沉寂。

曾齐越伏在桌上,只觉得这个深夜,像是沉默的大海,寂廖而望不到边际。无论什么样的人、事、物,落在这样的深夜里,都似乎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深深的……埋葬进去……

屋子里面都只是寂静的动作声音,听不到交谈,听不到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正厅里,望着红纱烛罩下的烛火,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坐着,那烛光在夜­色­中跳跃。

闪烁了几下之后,仿佛,忽然晕成了一个淡淡的光圈。

他微眯了眯眼睛,在那光圈之后,却仿佛忽然有个人影慢慢地走了出来。曾齐越定睛一看,心头大惊,他噌地一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

“知妙,你怎么出来了?!”

来人被他一抓住胳膊,才像是恍惚梦醒般地,转过头来看他。

她的眼眸,似有一份迷茫,看到他之后,即不吃惊,也不惊惶,就只是淡淡地:“是你。”

“妙儿,你怎么了?”曾齐越有些怔怔地看着知妙,仿佛觉得这样的知妙,似乎不像是知妙,但又是知妙。

“没什么。我要回去了。”她慢慢地说。

“回去?!”曾齐越一听这话,却是大惊失­色­,“你要回哪里去?!”

这样的话,仿佛都是将要不行的人才会说的话,回去?回哪里去?!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她的声音淡淡的,轻轻的。

这让曾齐越大骇,他死死地握住她的手,惊道:“不行!我不许你走!”

“你不许我走?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身份,我本不该留在这里,只不过是从来的地方走,到来的地方去而矣。”知妙的眼神,一直飘飘渺渺的。

曾齐越越看她这样的脸­色­,越发心疼如绞,他死死地握住她的胳膊,流泪道:“不行!不行!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也不管你要到哪里去!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就算是天上下凡的神仙,是人间落地的­精­灵,你已经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就绝不会让你走!就算这辈子你不醒来,我守着你;就算这辈了你躺在床上,我天天陪着你;就算你再也不跟我说话,大不了我每天说,你每天听!就算你再也不睁开眼睛,只要我每天能睁开眼睛看着你!知妙!求你,别走……别走……你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还有谁会管我,还会有谁体谅我,还会有谁帮我……”

这话说得知妙的眼神微微地回过来,她看着他:“你这话说的奇了,你自然有那该疼你的人疼你,自然有那该陪你的人陪你,你何必又念着我呢?再不济还有老太太……”

“无论是谁,都比不得你!”

曾齐越握住知妙的手,“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

知妙怔住了。

她望着曾齐越眼泪朦胧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唉。”她叹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天下好女子千千万,为何把我放在心里?我告诉你,我并非这里的人,并非该留在这个时空,或许总有一天,我总会回去的,到时岂不更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不如就让我现在走了,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大家等我死了,一切……也就­干­净……”

“不行!绝不行!”曾齐越下手,死死地抓住她,甚至是两个手,如果不是男女有别,他简直想把她抱在怀里了,“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我也不会让你走,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是哪个时空,我听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你在这里,你现在就在这里,我要你活!我要你一定要活!你不能走,如果你走了,我就跟你一起走!里头那个傻瓜笨蛋也会和你一起走!你就想清楚了,是要带着我们两个一起走,还是要活下来,陪我们一起面对这一切!章知妙,你要是逃走了,我会天涯地狱地跟着你,我会下辈子也守着你让你不得安宁!你给我活,活下去听到了吗?!你要是敢死,我就把我自己的心挖出来跟你一起下去!”

知妙被曾齐越这样的话吓到了。

她望着齐越,曾齐越这个倔强到装死装病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男孩子,这一刻,眼泪狂飙。

这时,仿佛内阁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大小姐吐血了!大少爷!”

知妙忽然回头。

曾齐越看她回头的这个瞬间,一手就把她往内阁里狠狠推过去!

咚!

“知妙!”曾齐越痛叫一声,忽然觉得自己的额头狠狠地撞在桌角上,整个人蓦地回过神来。

张开眼睛,烛光跳跃。

原来刚刚那一场,不过是恶梦显现。

他想起梦中知妙所说的话,惊得立时站起身来,恰在此时,内阁的门帘响了一下,楚墨予红肿着眼睛,从内阁里走出来。

曾齐越立时站起身来,问道:“怎么样?!知妙怎么样?!”

楚墨予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就只是怔怔地走出了门外。

曾齐越心头又怒火起,刚想追上去痛打他两拳,许掌柜从里面走出来,曾齐越连忙问:“许大夫,知妙怎么样?”

许掌柜正拿湿布巾子擦着手,头上脸上都是汗,手指头上都是红红的血迹。

曾齐越一看到那血迹就觉得心头发凉。

许掌柜道:“大小姐颈上的伤已经都缝合上了,外头又涂了秘制的药,应该会消肿止血。但至于能不能醒过来,只能看大小姐自己的造化了;刚刚拿了千年人参汤给她进补,一口没灌进去,反而吐了血……现在,就听天由命罢。”

曾齐越一听这话,咚地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整整三日。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

晨起昏降,屋子里亮了又暗,暗了又明。

章府里的气氛压抑到了顶点,阮氏对下人们下了令,说不过那天是楚大少爷的马惊了,带走了大小姐,楚少爷是去追惊马,没有拦到,到让入京的难民潮给扯压倒了。大小姐在人潮里受了伤,带回来医治。府里上上下下都不得胡言乱语,更不得说三道四,不然一律按家法处置,乱棍打死。

章府里的下人们这一次也都­精­明,况那天楚少爷带知妙走的时候,便没有几个人看到,追马的那几个也当是楚大少爷的马真的惊了,因为他们只看到知秀拦马,那马儿嘶叫得非常惊天动地,还当是阮氏说的是真的。即便有几个真知道内情的,也不过都是上房和东院里的丫头们,她们本就和知妙相好一些,也没有多言语。曾齐越又一直留在章府里,便派了丁松回曾府,对曾老太太也依样说了一遍。曾老太太得知知妙被难民们挤踩了,可是担心,便立时还派了人来探望,又送了很珍贵的药材给曾齐越,叫他给知妙用上,一定要救得知妙的­性­命。

这边百益堂的诸掌柜三日内来来往往,最贵重的药都给知妙用上了。

但一直守到第三日的黄昏,她依然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曾齐越一直坐在东院的正厅里,楚墨予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东院里的山石背后。

天空,在夕阳半落时,忽然间乌云滚滚。

炸雷落下。

暴雨倾盆。

曾齐越站起身来,只看到院子里,那个寂落的,一直守在这里的人,默默地,跪地祈祷。

醒过来,最爱的……那个人。

曾齐越看到他如此,也觉得心头微酸,他掉转回身。

楚墨予一个人,跪在天井里。

几日来的疲倦、疼痛,折磨,几欲崩溃。

漫天来的大雨,像是一场冰冷的刀子,生生地下在人的心里。

他一个人在那暴雨中,只怨天地怎么不夺去他的­性­命,把他的人生分一半给知妙,就算他立时死了,只愿她醒过来……醒过来……

凄风冻雨,就这样倾盆而下。

他一个人默默地跪着。

跪着。

也不知道,能否换回她的平安。

就当雨水浇透了他的一切时,忽然间觉得冷雨褪去。

他抬起头来。

只看到知秀撑了一把薄油纸伞,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

纸伞都倾向了他的方向,飘冷的雨珠,洒落在她的身上。她的长裙微湿,长发微散。但是她却没有低头看楚墨予一眼,只是默默地站在冷风中,为他撑着伞。

楚墨予低下头来。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冷风冷雨中,一个跪着,一个站着,一个低着头,一个默默地撑着伞。

风雨昏­色­,凝成了一副那样令人心痛的画面。

屋子里,清歌再一次去给知妙掖掖被角,却忽然发现她的长睫微抖。清歌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大小姐!”

正在正厅里的曾齐越一耳听到这叫声,也根本顾不得男女有别,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屋子里。

知妙,真的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长而浓密的睫,如黑­色­羽蝶的翅膀,一点一点,慢慢地,露出那双乌珠一般的眼瞳来。

曾齐越站在旁边,看着她这样慢慢地张开眼睛,那种欣喜的神­色­,也一点一点地爬上他的脸庞。

他站在她的对面,没有开口,也没有惊叫,也没有欢呼出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慢慢地醒过来。

知妙慢慢地张开了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曾齐越的脸庞,乌亮的眼睛,一点点淡淡的微笑。

她看着他,努力地想要笑起来,但是嘴边­唇­角的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困难。她努力了又努力,终于,也只是说出几个字:“我……回……来了。”

曾齐越忍不住笑了:“欢迎回来。”

这一句话。

知妙看着曾齐越的眼睛,微微地眨眨自己的长睫,却忍不住晶莹的眼泪,从眼角大颗大颗地滑落。

70

正文勿再牵念

春光明媚。

知妙的身体渐渐地好起来了。

好像一场大梦,梦魇之后,分外清晰。她每日躺在床上,望着清歌她们打开的窗扇,望着窗外柳枝抽芽,桃红盛开,燕子归巢,一天一天,气温渐升,春天,真的来了。

春天。

不知怎么,心头却有一点点微凉的感觉。

仿佛那冬日的冷气还没有散去,春天还带着料峭的寒意。

但章府里却是平静着,仿佛真的如阮氏所吩咐下人的一般,再没有人提起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楚少爷的马惊了,驮了大小姐去,差点伤到二小姐,又被曾二少爷所救。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大小姐受了伤。而伤势渐渐好转,那颈上不必拆去的­肉­线,也随着日头的过去,而渐渐地变成了一条淡粉­色­的线。

知秀比以前沉默了很多,常坐在知妙的窗前案几边绣花,绣了几个时辰也不和知妙说一句话,但若真的要说起来,也还是客客气气的。

凭的添了许多生疏的感觉。

只有曾齐越似乎没什么改变。常常往她这里跑得更勤了,也不避开那些人的眼光,就只往她屋里来。

这天知秀又在那里绣花,曾齐越就进门了。

知秀一抬头看到是他,便站起身道:“二哥哥来了。”

曾齐越点点头:“嗯。你又在这里绣花?莫不是急着准备自己的嫁妆了。我看看你绣的花­色­。”

曾齐越和知秀开玩笑,知秀却把自己手里的绣绷子一藏,脸上涨红道:“二哥哥闲得没事别拿我开玩笑,你是来看姐姐的,又不是来看我。二哥哥且坐,我去倒茶给你。”

“这种事何苦你做?”曾齐越开口问。

知秀已经起身往西阁去了。

知妙半倚在床上,看着曾齐越。曾齐越望她,淡笑道:“你这个妹妹,越发厉害了。”

知妙摇了摇头:“没觉得她厉害。但只觉得她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也许……我伤了她。”

曾齐越一听她这话,心头有一句哽在那里,想要出口,但又压了下去。

只说:“你别胡思乱想,把你的病养好才是真。”

知妙点了点头。

曾齐越坐在她身边,只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色­。是比平时好了许多,也有点淡淡的粉­色­了。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何苦来。但好在你回来了。只要你回来了,便好。”

知妙听到他这一句话,只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如果……不是你推了我……”

她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如果不是在昏迷中,梦到他死命地拖住她,也许,她就真的离开这个世界,回去她来的那个地方了。那个地方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无论是生还是死,都该是她的命。可是偏偏被这个人死死地拖住了胳膊,是生是死都不肯让她走。于是,她被推回这个时空,生生地又拽回到这一切。

张开眼睛,她看到他的眼睛,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却只觉得有那么那么多的悲伤,如潮水一样汹涌地涌过来,连反应的时机都没有,就那么生生地被潮水淹没。

知妙记不得自己哭了多久,但那一场眼泪,已经真的完全散去。

她坐在这里正在和曾齐越说话,忽然间清歌从外头提了水进来,手里捧着个水洗,但是洗里又没有水,但却傻傻地把洗放在水架上,还拿了布巾往里一扔,完完全全一副魂不守舍的个样儿。

知妙回头看着清歌。

只觉得她眼眶微红,便问道:“你怎么了?去提水怎么连水都忘记了?”

清歌低头一看,原来洗里都没有水,这是一惊,眼眶又是一红,连忙又拿起洗,转身道:“我出了神了……我再去一趟,大小姐。”

“你且等等。”知妙叫她。

清歌这又捧着洗,回过身来。

知妙看着清歌,慢慢地说道:“你从小跟着我,断不会在我的面前撒谎,有什么话,你只管说。这屋里没有外人,说了大家都明白。”

清歌被知妙一问,又抬头看曾齐越。

曾齐越也看着清歌。

清歌捧着那水洗,想了想,扑嗵一声就在知妙和曾齐越的面前跪下来,声音里带着哭腔道:“大小姐,刚我去前院儿,遇到楚大老爷和楚大太太,老爷和太太给大老爷辞行,两家清了帐,说是从此以后,断了联络,再不会来往了!楚大少爷被三四个人看守在前院的马车里,说是只要一回到东北,就会和那崔小姐成亲去了。我从前院过,看到楚大少爷,他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大小姐,他们这一走,怕是这一辈子……”

曾齐越以为知妙听了这话,眼泪会掉下来的。

但是回过头去看知妙,却只见她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动一下,她只低应了一声:“哦,知道了。你起来,去打水罢。”

曾齐越和清歌听到知妙这话,都惊讶了一下。

但谁也摸不清知妙的心事,清歌眼眶微红,但碍在曾齐越在这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了一声,起身再捧着水洗去打水。

这边出了门,知妙还对曾齐越笑了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丝的微苦:“你看这丫头,真是给我丢脸。”

曾齐越看着她,没有开口说什么,却只是慢慢地笑了笑。

知妙停了一会子,忽然翻身从自己的枕头边摸出一个黑漆雕花珍宝盒子来,对曾齐越说:“麻烦你,去把这个送到西阁给知秀。就说我说的,让知秀……去送送罢。”

曾齐越看到那个珍宝盒子,也没问,自然也不会看,他只接过盒子来,点了点头。

起身就往西阁去了。

进了西阁没有一会,只看到知秀捧了那盒子,就往前院而去。

曾齐越回到东暖阁。

隔着细细的珠帘,只见章知妙仰面躺在自己的床上,用珍珠­色­的帕子蒙上了自己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也看不见她的眼睛,只听到细细地呼吸,淡淡的味道。

屋子里静静的,仿佛能听到心跳。

心跳里,有利针刺入心脏的声音,寂静中而血淋淋的疼痛。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一个人,看着躺在床上的她。

知秀捧了黑漆雕花的珍宝盒子就到了前院,院子里的确有一大队人,马车还在院外。大人们应该还在寒暄,知秀就直接到了院门口。

有辆马车被前前后后几个人看管着,知秀到了那里,护院的人立时叫了一声:“二小姐。”

知秀点了点头,只说:“我要找楚大少爷说几句话。”

护院连忙过去和楚家队里的人说了,那几个看管的人看到是章家的二小姐来,也没敢拦,马车上的帘子就被打开了,楚墨予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知秀看到他,就往僻静地巷口走过去。

楚墨予也跟着走了过去。

那些看守着楚墨予的人,没有跟上,他们觉得只是二小姐一个人,又在眼皮底下,不会怎样。所以这两人到是走到了巷口僻静处,知秀停住脚步,转回身来。

楚墨予跟在她身后,也停下。

知秀转身,高挑秀致的身形,美丽的脸孔,晶亮的大眼睛,一如当年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的美丽。她看着楚墨予,什么话也没说,却只是淡淡地笑笑。

楚墨予看到她笑,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两个人居然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极淡地笑。

可是这笑容中,总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夹杂在其中,那样复杂和酸楚。

知秀看着楚墨予浓眉亮目,俊逸的脸孔,她只道了一句:“小叔,我喜欢你。”

楚墨予的心头微微地一抖。

他点点头:“秀儿,我也喜欢你。”

“我知道。”知秀淡淡地笑,“我和姐姐不一样,她如果喜欢一个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但是我喜欢你,我就一定要说出来。虽然你的喜欢,和我的喜欢不一样,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让你知道,那样就算这辈子死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秀儿……”楚墨予的心头一酸。

知秀挥手,制止他想要说出口的话:“小叔,你不用再说什么。我心头比姐姐更清楚。姐姐装在你的心里,你们还不可能,又何况我在你心外头的这个人?我没奢求,能再见到小叔,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这也许是我们姐妹注定的命运。小叔,你以后,要好好的,要幸福,那就足够了。”

楚墨予望着面前的知秀,她说着这么体贴而善解人意的话。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知秀对他曾用的那一份心,但是姐妹之间,他心里先装进的那个人,依然还是知妙,眼里有了知妙,也便顾不得知秀了。那日他想要带知妙走,遇到知秀拦马,看到她居然帮他们,他心头就对知秀有一份愧疚,如今又看到她这样,他心里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所有人都把眼光放在了知妙的身上,而忘记了知秀的存在。

她的痛处,她的伤害,一点也不比知妙的少,不比知妙的疼痛轻上一点。

“谢谢你,秀儿。”楚墨予只能说出这一句话,“希望将来,你也能幸福。”

知秀用力地点点头。

“我应该会的。会很好。你不用记挂着我。我不是姐姐那般柔弱,只要有间草房,有块田地,我就能活下去了。”知秀对着楚墨予笑,“也许过了二十年,你再回来看我,我反而会是所有人中,活得最好的那一个。小叔,别忘了我。”

楚墨予听到她这句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知秀看着楚墨予,然后把自己手里的那个珍宝盒子递给楚墨予。

楚墨予一怔。

知秀对他说:“这是姐姐叫我交给你的。你别在这里看,我走了你再打开。”

楚墨予点了点头。

于是知秀,就这样转身而去。

楚墨予看着她高挑细致的身影,乌发动人,但却摇曳而去,他心头知晓,也许这一辈子,这样­精­灵秀致的女孩子,都将一生错过。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有愧疚,有心酸,有对她那样坚强的佩服,却也有那一份真挚的祝福。

但人生,总有这样的无奈。

待知秀终于走回章府。

楚墨予默默地打开了盒子。

那­精­致的盒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只青花瓷瓶,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处方纸,还有三本医书,一团已经揉皱了,却又摊平的字条。

这是这些年来,他从与知妙相遇,所赠予她的所有东西。那小小的三七药瓶,桃花枝下那个不小心摔倒的小女孩。她的伤,她倔强地忍着眼泪,她依依不舍地用目光与他告别……

此生此世,他永远难忘。

而今,她竟把这些物件都交还给他,仿佛他与她之间的那份情缘,终在此时,遥遥斩断。

楚墨予捧着这珍宝盒子,眼圈胀痛。

但是他咬着嘴­唇­,再不会令自己跌下一滴眼泪来。

也许,人生早就该料到这样的结局;也许,他与她之间,只有这样的情缘;也许,这不过是大梦一场,也许,在四十年后再回首,那个桃花树下,花雨纷飞中,那个清纯女孩子亮晶晶的大眼睛,依然在他的梦中……

“大少爷!”

忽然有人大叫他的名字。

楚墨予转身,海生牵着一匹枣红大马,马背上绑驮着海生为他准备好的所有物什,突然出现在颂安街的巷口。

楚墨予把手里的这只珍宝盒子一扣,再不会回头看上一眼,直接朝着海生的方向狂奔而去。

身后,楚家车队里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立时大叫道:“大少爷!大少爷回来!”

但是,楚墨予已经翻上枣红大马的马背,双腿夹紧马腹,大叫一声:“驾!”

马声嘶鸣,疾驰而出!

咴——

马蹄声声,有情人,转身已天涯……

远远的,远远的……

章知妙在角楼上转过身来。

曾齐越扶着她。

看着她的脸­色­有点惨白,曾齐越只问她:“怎么,这春光不好吗?你闷在屋里那么久,早就应该出来透透气了。难不成你不喜欢这春光明媚?又还是你要不要我替你安排,也许只要半日,你就能追上他……”

章知妙突然拽住曾齐越的衣角,额头咚地一声抵到他的肩头。

齐越的心砰地一跳,他连忙低头看她,问道:“怎么了?又不舒服了?那我们快下楼……”

“别动。”

知妙倚在齐越的肩头,声音哽咽。

“别动,别说话,别问我。”

齐越被她拽住衣裳,抵在胸口,那愁结百绪,都在心头缠绕起来,她那低低而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的心都将要碎成千片万片。

看着她低下的头,微微抖动的肩,曾齐越只说:“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知妙的嘴­唇­微微地抖了抖。

肩膀也抖了抖。

接着,有大颗大颗的眼泪,静悄悄地打在石板地面上。

然后,一大片一大片的泪珠,像决了堤般的潮水,把曾齐越肩上的衣裳,全部浸湿……

她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裳,狠狠地埋在他的颈窝,哭声,由小变大,由弱变强,终究,破堤如潮,痛哭失声……

墨予,再见了。

你我缘尽,尽止与此。今生无缘,来生无由,但望今生不念,来世忘怀。只愿此生此世,你我相隔,但幸福永远……

墨予,忘了我。

勿念,勿再念。

被揉皱的那张当年夹送在医书里的字条背后,有着隐隐约约的字迹,在马蹄的疾驰飞奔中,悠悠碎碎,如春日里漫天的桃粉花瓣,伴着破碎遥远的哭泣声,飘飘渺渺,飞散在风中……

勿念。

亲爱的人,勿再牵念。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亲看不到吗?

在作者有话说贴了又会被打负。。唉,左右为难。。

亲爱的们注意,今天最后一句话是:亲爱的人,勿再牵念。

71

正文双喜临门

春去秋来。

人生眨眼百日翻。

养在深闺里的知妙身体渐渐恢复了,日子也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

一日早上,清歌打了水正在给知妙梳洗,知微忽然蹦蹦跳地跑来了。

一进门就叫:“大姐姐,大姐姐你看我拿这个送给二姐姐好不好?”

知妙一回头,看到知微手里拿的是一个簪花小银盒,里头放了两颗红宝石珠子,摇动盒子的时候,两颗红宝珠子在里头撞来荡去的,滴溜溜的响,很是有趣儿。

知妙看到知微拿了这珠子,有些奇怪,便伸手把他抱在膝头上问:“这是哪里得来的?”

知微回应道:“是昨儿孟嬷嬷带我去外头逛,小街上买的。我说这两颗珠子好漂亮,跟两个大姐姐的眼睛一样漂亮,一个就是大姐姐,一个就是二姐姐,以后都关在一个盒子里,永远都不分开!”

知妙听到知微这话,心头觉得微酸了一酸。

自打出事之后,她们亲姐两个的关系似乎是疏远了一些,但并非是知妙不想和知秀说什么,而是知秀沉默了许多,常常自己坐在窗前绣花,绣着绣着就出神了些,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知妙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结果姐妹两个就这样遥遥地望着,彼此都在心底灌了这些许心事。

知妙抱了知微,细声道:“最近是没太和你二姐姐在一起,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她罢。”

“好呀。”知微从知妙的膝上跳下来,笑道:“正好把这珠盒子送给二姐姐,二姐姐以后嫁了,看到这个就想起我们了。”

知妙一听知微这句话,到是一惊,她抓住知微的手问:“微儿,你在说什么?”

知微被知妙一捉,瞪着大眼睛问道:“大姐姐还不知道吗?父亲和母亲已经帮二姐姐许了人家,昨天傍晚来咱家里提亲,我看到聘书都放在母亲房里了,说是明天就送聘礼来,不出秋月二姐姐就要出嫁了罢?”

什么?!

这话到让知妙可是大大的惊了!

没想到知秀反而先在她的头里,把人家给许了!虽然她们两姐妹和楚墨予都是那般缘浅,那样一场折磨之后,楚墨予单骑远走,章家两姐妹一身伤,一心伤,都把自己深锁闺门,再无以前般热闹嬉笑,但也想不到,知秀年纪还如此之小,居然还在她头里先许了人家?!

知妙心头微惊,但也不露出来,拉了知微的手,就往西阁里去。

进门,新燕正捧了洗脸水出来,知秀穿了一身葱水绿的秋衫子,单薄高挑地坐在妆镜前,手里拿了一支水头翠绿的翡翠簪子,正在往自己的头发上簪。

知妙进门,立时走到她的身后,替她把那簪子簪进发里。

知秀从铜镜里看到姐姐和小弟,在镜中微微笑了一笑:“姐姐来了。”

知妙的脸­色­有些微白,看着她在镜中到是坦然带些微粉的脸­色­,有些不知该如何应答。到是知微立刻献宝似地把那银缕红宝盒子送给知秀,知秀看到那盒子,笑得眉眼都眯眯地,直摸着知微的头夸他越来越懂事了。

这时新燕收拾好进门,知秀就让新燕带小少爷出去吃东西玩耍。

知微好像明白两个姐姐有话要说,便听话地跟着出去了。

知秀坐在镜前,拿了牛角梳子来继续梳自己的头发。一边梳,一边看着站在旁边的知妙,知妙也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看了半天,到是知秀先笑了:“姐姐你可必在那里发呆,既然来了,也帮我梳梳头,不好吗?”

知妙看着镜里的她,有点赌气般地回一句:“不好。”

知秀“扑哧”一声笑了:“前些时候我还帮姐姐梳头,怎么姐姐现在就这么小气,也不肯帮我梳梳了?其实姐姐也不用脸­色­那么难看,我心里有数。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知秀把手里的牛角梳往妆镜台上一放,转过头来看她。

知妙立时有些激动地问:“秀儿,你都知道?你即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家里是什么人,你可曾见过?人品如何?品德如何?人­性­又如何?他家中兄弟姐妹如何,父母双亲又如何?嫁人对女子来说,可不是头脑一热,真真是从头到下,门当户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知秀看知妙这样激动,忍不住也笑了,反问道:“姐姐即知道一个女子的婚事,要考虑这么多事,为何姐姐那些时日,竟把这一切都丢下了?”

知妙被知秀这一句话噎住,脸­色­都白了。

知秀立时站起身,握住知妙的手:“姐姐不用尴尬,我明白当日的你。不过是为了一颗心。有那个人的一颗心,即便是千难万险,也敢去闯了,不是吗?不用说是姐姐,如果那个人对我有对姐姐的一半心,别说是这样的事,刀山火海,我也敢和他去了。只可惜,他没有。”

“秀儿……”知妙为难地看着她。

“姐姐别多心。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不然这些时日,我也不会闷在心里了。”知秀拉着知妙,在旁边的罗汉榻上坐下,“这个人,是和我们家还算有缘源的人,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但是人丁单薄,父母尚在,家中没有妻妾通房,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家。姐姐知道,我一直想找的,就是这样的人家。”

知妙听到知秀说这话,立时问道:“你这样说,莫非你已经打听过了?”

知秀微微地笑了笑,“不是我打听,是那日先对我提起的。”

“对你?”知妙有些吃惊。

“是百益堂许掌柜家的外房侄子。姓许单字一个铭,家在余州府开了一间医铺,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名医,他不从医,但为父亲打理铺药,上次是为了一个要紧的方子,到这里来求许掌柜,许掌柜问起他亲事,他说尚未提亲,许掌柜这才问起母亲。母亲和父亲说起时,我正在房内逗微儿,听了他们家的家境,我便允了。”知秀慢慢地说。

知秀这一说完,知妙更是惊了:“余州?家里从医……那岂不是你要嫁去外省了?”

知秀点了点头。

知妙一听这话,立时眼眶就红了。

怎么也想不到,那日知秀提起,也许有一天,她们一妹终将分离,知妙那日冲动,几欲出门,但返回头来,却是知秀先要一步离开。

知秀看着她红了的眼眶,微微地握住知妙的手:“姐姐,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不过,我见过这个人,他品­性­不错,以后应该会善待我。况我们家家境比他家好上许多,又同时药铺,来日我还可帮得上他们,他们家定会高看我一码。况远离京都,会少了些许事端,他家又人丁简单,只有父母双亲,无兄弟姐妹,他又洁身自爱,我若嫁了,夫妻同心,经营有道,或许比在这府里过着这枯冷的日子,况还要更好些。”

知妙眼中含了些泪,点了点头:“你说的极是。没想到,你年纪比我小,却行事总比我周全些。事事道道,都已经想清。”

知秀握着知妙的手,只道:“不是我行事周全,乃是我没姐姐的运气。我若能与姐姐般遇到真爱的男子,便是十个那样的事情,我也做得了。但,人生总归不是那样两全。”

这一番话,说得知妙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知秀只拍拍知妙的手:“姐姐,快别这样。我要走了,你不高兴点,怎么还掉下泪来。我们姐妹一场,以后天隔一方,总是要多多珍惜这等时日,以后将来你自由些,也可以到余州看望我。我们这辈子的深恩情谊,总不会忘记的。”

知妙默默地点了点头。

伸手握住知秀的手,只道:“秀儿,保重。”

知秀抬头看着知妙,慢慢地,慢慢地点了点头。

秋日斜阳。

几日之后,许家送了聘礼进来,又再过了些时日,许家来了许多人,在章府大宴了一番,就算是为知秀定了亲事。待十几日后,月初新日,就来迎娶。

知妙只看着那些远从余州来的人,吃吃喝喝,陌生的脸孔,想着知秀不日就要出嫁,越发的悲从中来,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带着清歌走回院子去,想要在花苑里摘几朵秋菊送到知秀的屋子里去,她们姐妹亲热的时日就要无多了。

到了后花苑中,还在挑花选花,忽然听到后门子那里有点吵吵嚷嚷的声音。

知妙迎了声音过去看,竟看到几个老婆子带着几个仆从,收拾了一些包袱细软,又拿了些平常所用之物,开了鲜少会开的后门,从那里拿到几辆青布帘子的落魄马车上去。

那几个老婆子吵吵着:“快点快点,前头还在做喜事,三少爷就别惹老爷眼气了,快些走了罢。”

有两个小僮从西院里扶了一个人走出来,步子一摇一摆的,像是身上伤痕累累,腿脚也不太利落了。身上只穿着破旧的布衫,单薄瘦弱。

知妙一见,竟是一惊。原来那不是谁,居然是知同。

知同隔着花坛,也看到了她。

目光依然冰冷而愤恨着,对着她狠狠地一瞪。别说行礼,连个招呼都不打,而些那冲腔而出的恨意,一点也不比当初的少。

知妙只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被两个小僮扶着往外去,上了青布帘子的小马车,又把包袱细软丢了上去,两个小僮,一个丫头还有一个赶马车的老头,几个人就赶了两辆马车,从后门匆匆地走了。

知妙一见,立时叫道:“哎……”

那边老婆子听到知妙的声音,回头看到她,连忙行礼道:“大小姐。”

知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婆子说:“回大小姐的话,这是老爷吩咐下来的,前些日子给三少爷在西蜀买了块地,盖了三间房子,买了几个小丫鬟婆子,又租了几个佃户,给了三少爷五百两银子,让他今日就起程往西边去了。”

“西蜀?”知妙听到这话,还是惊了一下。

虽然那事之后,她求过父亲不要把知同送到官府去,她且活下来了,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眼红,做了点祸事,且就放过他罢。但还是听说章荣孝把知同痛打了一顿,差点连腿脚都打断了。又说他小小年纪心如此野,必不能留在家里祸害。便如以前他的庶弟们一般,给了银子,买了地,置了房,发配到远方去,永生不得再回京。于是便到了今日,连父母的面都再见不到,就这样发配出去了……

知妙忽然听到老婆子这样说,禁不住往外跑了两步,站在章府后门口,直看着那两辆青布帘子的小马车,已经拐出了后巷子,匆匆而去了。

知妙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样的滋味。

待在回头,只见得章府后花苑里,秋风阵阵,枯黄满地,花瓣凋零,枝蔓萎靡……

知秀远嫁,知同出府,知邺读书,知微尚小,知画还在嫉恨着她,虽然不是一衣同胞的兄弟姐妹,却觉得这府里越发的冷清,越发的寂寥,越发的将要秋风煞起的悲凉……

知妙带着清歌慢慢地走回去。

尚走了一半,连一枝开得正好的秋菊也没有看到,却前头看到明香匆匆地跑过来,她已经跟了阮氏那边侍候,所以阮氏有事常常打发明香过来。

明香急急地跑,一边跑一边叫:“大小姐大喜了!大小姐大喜了!”

清歌听到这话,便问:“什么喜?”

明香的汗珠子还在额上,跑到知妙面前就急急地,但还是高兴地说:“大小姐,刚刚王府里传下话来,说荣敏王妃嫡子满百日,王爷大悦,特赐曾府同喜大事,命大小姐与曾二少爷择吉日速速完婚!”

呀!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亲还是看不到,只好在这里再贴,希望不要再有打负分的了,谢谢!

72

正文妙儿大婚

章府同一天连送两位嫡女出门,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更何况有一位身上还背着国相开平郡王爷的指婚令,虽然嫁得不过是二品大元的曾府,曾府乃是荣敏王妃的娘家,曾荣忠又和章荣孝是表亲,再加上一商一官,商家入官家本就是高攀,虽然曾齐越乃是庶二子,但母亲早亡,又养在曾老太太膝下,已经在曾府里算是尊贵如嫡少爷的,所以虽然知妙是嫡长女,但嫁给曾齐越也已经算是平级甚至略有高攀了。

而知秀乃是要远嫁余州,夫家虽然有新郎官亲自上门接亲,但是因着要到余州还有七八天的路程,到了那里要再找个别院,梳洗妆容,然后再挑日子时辰大礼抬进门去,所以在章府里并不大­操­办;而知秀又想要和知妙同一天出门,于是便就着知妙的礼仪,办个小礼便和她一起出门去。

但自从知妙知道了开平郡王指婚的消息之后,并没有特别高兴,反而情绪一直低落下来。

并非她对曾齐越特别不满意,也并非她觉得这个人不能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一通事情之后,她的心头总是有些低落,说不出的低落,愁肠满结。阮氏在帮她们两个准备嫁妆,知秀还在跟阮氏对丝绸缎挑挑捡捡的,但是知妙却一点情绪也提不起来。

一直到了迎亲的那日早上,清歌叫知妙起床。

知妙只觉得头痛欲裂,一爬起身,就问:“秀儿呢?”

清歌一边叠被子一边答:“二小姐早就起床了,早半个时辰我就见新燕打水了。”

知妙连忙起身来,披了薄衫就推门出去。

清歌在后头喊:“大小姐,你去哪?要快点梳洗,今天会很忙的。”

知妙却没听清歌的话,只径直往知秀的那边去。一推开门,屋里的确笑语盈盈的,主仆两个人正在收拾东西,知秀已经换好了一身大红嫁衣,火红火红的,耀眼夺目。新燕正在帮知秀簪头上的花,一朵朵也是火红­色­的小蔷薇,细细朵朵的,在发髻上簪了一圈,再贴了金花片,带上抹额璎络,走起路来滴水的红珍珠在头上摇摇摆摆,格外的漂亮。

知妙进门,就看到知秀的这般打扮,不知道为什么,她刹那间眼圈就红了。

知秀转过头来,看到她站在门口,竟站起身来对着知妙笑了一笑,然后施个福:“姐姐,看我怎么样?”

知妙立时上前拉住她的手。

“秀儿……”

知秀抓住知妙,微笑道:“今日是姐姐的大喜日子,怎么不高高兴兴,反而又要哭了呢?你看我这远道出门的都已经梳妆好了,怎么姐姐那里还没有动静呢?”

知妙望着知秀,只觉得眼圈涨痛,声音哽咽:“看着你这样,我忽然心里好难过。秀儿,是我对不起你,这些时日,只顾自己,而忘记了你们。”

“快别这样说。我们都大了,总有这样一天,不是吗?”知秀握住知妙的手,“既然挡不住分离,我们何不让自己高高兴兴的,人生总不是我们能掌握的,其实我总归是羡慕姐姐的,爱恨过一场,人生也不会遗憾。倘姐姐嫁到隔壁去,总还是幸福的。二哥哥虽然出自庶房,但身份特殊,又有老太太疼爱,况我看二哥哥对姐姐也是用心的;总归,这都是个好归宿。我自去了,也不会再替姐姐牵挂。只是从此后我们姐妹相隔,总免不了思念。但倘日后有缘,我还是会回来探望姐姐的。”

知妙听着知秀这些话,越发觉得她是那样的懂事。虽然这样的懂事,是被这冷言冷语的古代社会逼出来的,女子少有能抗争的能力,但是她越是这样说,她越发觉得不舍,越发觉得心头难过……或许穿越过来,什么也经历过了,亲情、人情、古代时空,她总是历经过了,唯一能得到而珍惜的,除了离去的那个人,便只有这一份姐妹情深,让她依依难舍……

但没想到姐妹情份,到了今日,也仿佛到了尽头。

知妙握着知秀的手,眼圈还是忍不住泛红了。

知秀却还问她:“姐姐,看我这嫁衣,还不错吧?我漂亮吗?”

知妙含着眼泪点点头:“漂亮。我妹妹会是这个世上,最漂亮的新娘。”

知秀笑了:“我可不愿是最漂亮的,因为今日还有我的姐姐出嫁。我只愿我的姐姐是世上最漂亮的,从此进了婆家,万千宠爱,幸福永远。姐姐,保重。”

知妙的眼泪顿时就跌了出来。

那边乐珠已经带着三四个人进门来了,在廊下喊:“大小姐,迎亲的时辰快到了,大小姐快出来梳洗打扮罢,若晚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知妙听到乐珠的声音,没有应,却还是握着知秀的手。

乐珠见她没回,已经走过来,拉知妙的手:“大小姐,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知妙被乐珠拖出门去。一边走,一边还回头。

知秀还盈盈笑着站在那里,一身火红的嫁衣,如同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那样炽热燃烧的青春。火红­色­中,她的笑容,灿烂如焰,就那么生生地留在知妙的心里,久久都不会忘去……

“秀儿,保重。”

已近午时,知妙被乐珠及清歌、蒋妈妈等妆扮一新。

同样和知秀一样,穿得是焰火正红的大红嫁衣,衣上掐金丝的凤尾纹,大金摆的团金百折裙,头上簪得和知秀也不同,知秀是小朵的正红蔷薇花,而知妙的头上戴的是大朵大朵的金蕊芙蓉,左右又簪了飞凤尾的孔雀衔珠钗,雀嘴下衔得是两排长长的圆珠缨络,缨络最下坠得是红蓝两宝,珠泪玉滴样。发髻已经再不是分肖垂髻,而是如入门的新­妇­一般挽成了飞仙髻,长长顺在背后的长发也挽在头后,并用错金银排穗缨络簪住,走起路来摇摇欲滴,甚是­精­致。

在妆扮之后,又为知妙换了手工­精­绣的红缎锦鞋,扑开长长的尾裙,大妆完毕,站起身来,高挑秀致,华丽动人。

阮氏恰在这时进门来,一看到已经妆好的知妙,便立时上前来拉住知妙的手道:“哟,好孩子,快让我瞧瞧。”

知妙微低着头。

阮氏便上上下下地把知妙好生打量了一番。

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阮氏道:“可真是­精­致。想当年我入门来,你还不过是个**岁的孩子,如今你们姐俩儿就都要成|人出门了,这叫我生生看得可是有些心酸。”

知妙低着头,低语道:“让母亲费心了。”

“且别说这些。”阮氏握着知妙的手,“这些孩子里面,你是顶顶懂事的,我不替你担心,即便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比我们这府里还要复杂些,我知道你定然会处理周全的。我也算是养了你这些年,待你出门有几句话和你说,也算是我们母女一场。”

知妙点点头。

阮氏便握着她的手道:“到了人家府上,记得你是做了媳­妇­,再不是家里的女儿,即便有什么要出头的事,也万万谨记多说多错,少说多做;孝敬公婆老辈,提携年轻小辈,最最重要,要抓住你家男人的心,无论何时何地,你只要有他这一张挡箭牌,便是千难万难,他也会帮你挡去。我看齐越那孩子对你还是用心,虽然是庶出,但你们头上有王爷指婚的金令,那府中谁也不会为难你。但是孩子,不让你出声,不是代表你要受气,记住我的话,不是不动,是时候不到;时机一到,风雨大动。明白了吗?”

知妙抬头看一眼阮氏,慢慢地点点头。

阮氏疼爱地抚了一下她的肩膀,从袖里拿了一只小如意,挂到知妙的胸前:“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不算你们章府里的嫁妆,你且把它带到曾家去,保你这辈子平平安安,幸福如意。”

知妙听阮氏这话,才觉得其实后母什么的也并不是那样凌厉和苛刻,至少这些年来,阮氏没有生养自己的孩子,对她和知秀两姐妹也算用心,对知微更是体贴如亲生母亲。或许,在林氏去世之后,这是她们嫡房里的三姐妹,所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知妙在阮氏把那玉如意挂在自己脖颈上之后,还是立刻恭恭敬敬地跪下,给阮氏磕了个头,身戴大妆却还是低道:“多谢母亲教养之恩。”

阮氏连忙扶起了知妙。“快起来,好孩子。”

知妙站起身来。

这才透过阮氏的背,看到门外廊下,竟然站着章荣孝。

他没有进门来,只是隔着珠帘,看着全身大妆的知妙。或许应该还是血缘情深,又或者是那一身大红的嫁衣,也映红了他的眼睛。这些年来,种种回忆,一样涌上章荣孝的心头。只不过男人的情,都放在心底,父亲的爱,就算是有,也绝不会说出来。所以章荣孝站在那里,依然不过冷冷的,脸­色­带着微微深暗的表情。

知妙透过珠帘看到父亲,想起过去种种,便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只微微地垂下眼帘,又伏跪下去,对着章荣孝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章荣孝在她跪下之后,便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去。

阮氏扶起知妙,道:“好孩子,时辰快到了,再整理一下,曾家的人就该来接亲了。妙儿,记得我的话,好生的……过你的日子去罢。”

阮氏从乐珠捧的盘子里拿过那一顶大红镶金的红盖头,慢慢地,盖在了知妙的头上。

红锦盖头微微透出外面的光,知妙隐隐看到交错的人影,却只觉得有一滴眼泪,慢慢地,从心头眼角,滑了出来……

乐鼓齐鸣,鞭炮震天。

章府里两位嫡小姐同时出阁,这等大事,自然整个府里宾客迎门,喜气冲天。

但见喜婆扶了两位嫡小姐出了闺房的大门,门前便是红毡铺地,两边红灯笼高挂,但凡廊柱、树枝、花叶上都缠丝挂红,一片喜气洋洋的景像。

东院大门口停了两顶轿子,一顶在前,略为宽大,红帘红帐,珠玉垂挂;一顶略小而­干­净,虽然同样排穗缨络,却比那一顶小气了许多。

喜婆和两位嫡小姐的陪嫁丫头各扶了知妙和知秀出门来。

一前一后,一左一右。

清歌与新燕皆是穿红挂绿,打扮得新鲜异常。今日她们两个也将分道扬镳,一位跟知秀去余州,一位跟知妙嫁去曾府。两个小丫头也是自小一处长大,如今也要面临分离,不由得也是相互对看了一眼,这喜礼上不敢多言,但却还是在眼神中互道珍重。

外头有礼仪司唱道:“请——小姐拜别父母,从今嫁作他人­妇­,跪,谢养育恩。”

知妙和知秀便立时跪下,向院内正厅里的章荣孝和阮氏拜别。

阮氏看着一双女儿出嫁,还是略红了红眼眶。

章荣孝一直摒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待拜完,这边礼司又唱道:“请——小姐跨火盆,着苹果,捧如意,从今后日子红红火火,平安如意!”

这些礼不过都是祈征吉祥之兆。

知妙被清歌和喜婆扶着,撩了裙子从火盆上跳过去。这边喜婆拿了一个苹果,一个玉如意来塞在知妙的手里,要她一定要拿住了,并说:“新娘子,这可是来日生活的吉兆,万万不能掉了,不然碎了破了,可就不吉利了。”

知妙虽然今日出嫁,但她总归情绪不是特别高,又真觉得说古代女“哭嫁”,她这还没有出门,便已经觉得难掩心头的微酸,听到喜婆在红锦盖头外面叮嘱,她只拿了那两样东西,点了点头。

谁知道她手里的苹果才刚刚拿住,旁边不知道有什么人,忽然之间就狠狠地撞了过来!

知妙手一摇晃,那颗苹果“咚”地一声就狠狠地掉在地上!

所有观礼的宾客及曾家来迎亲的人都一眼看到,众人皆是一惊,喜婆更是倒抽一口冷气!

那个直接冲撞过来的人,穿了一身的煞白,仿佛人家在行喜事,她却故意要添冲一样,连头上簪住的花朵,都是特别不喜利的白菊,整个一个就是添煞的模样,而且把知妙手里的苹果一下子撞掉之后,她还恨恨地说:

“啊哟,真是对不起大姐姐,这苹果可是‘破了’,这可如何是好呢?大姐姐这就要风光大嫁,这将来万一‘破了吉日’可不要怪我,怪就要怪大姐姐自己做了些破吉的事,却还能这样风光出嫁,实在是自己就将自己的喜利平安给破掉了,根本怨不得别人!”

知妙低着头,只透过红锦盖头的下缘,看到那一身白衣的裙角和绣鞋。

但是她不用抬头看,就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会如此说话,如此苛刻的,除了知画,又还能是谁?本来知画从小就计划,缠磨要嫁的都是曾齐越,却偏偏从小曾齐越就不把她放在眼里,竟把知妙挂在了心头,这又是王爷的指婚;但凡是知画有心要破坏,却也拗不过王爷和王妃的指,所以知画气得牙根都咬碎了,却依然只能寻了邪方子到知妙的婚礼上来闹。

喜婆是曾家过来的,没见过知画,正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清歌在旁边就先替知妙开口了:“哟,三小姐这是给谁戴孝呢?明明知道今天是我们两位小姐出阁的大喜日,三小姐却弄了这么一身来冲煞,外面可都是老爷的宾客,知道的是明白我们家三小姐特爱标新出风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小姐眼盲分不清红白脑抽风了呢!”

知画被清歌这一说,已经气得浑身打哆嗦。

后面的知秀也听到知画的话,知秀可不是知妙这么好欺负的,那二小姐差点要把自己头上的红盖头一掀,直接对着清歌就骂道:“清歌,和她啰嗦什么?!我们这里办喜事她来冲煞,这是想冲谁呢?大好的日子穿一身白,父亲和母亲都还在呢,你就戴大孝,你找死呢?!”

章荣孝也在正厅里看到了一身白的知画,立时就骂阮氏。阮氏平素里是不会怎样的,但是若惹了章荣孝,她就会下狠手了。那边也气得不行,立时叫老婆子们:“你们都傻了,快把三小姐拉回去吃药!”

几个老婆子立时都冲过来,拉的拉,拖的拖,直接把知画就往后门拉过去。

知画一边被拉走,一边还恨恨地叫:“章知妙,你不会过好的!你的苹果没了,以后你才不会平安如意,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阮氏急了:“快捂上她的嘴!”

那边老婆子们这才把知画给拖走了。

幸而这是在东院里,观礼的宾客还在外头的多,没几个人看清这一幕。但是知妙手里的苹果的确已经被撞掉在地上,而且还摔裂了一块,骨碌碌滚出了很远。

喜婆一看那滚远的苹果,只拍腿道:“哎哟,这可怎么是好,今儿可就带了这一只过来,还有一只在曾府门口候着……”

喜婆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有人走了过来,穿了锦缎云卷吉纹靴的脚,停在了那枚红彤彤的大苹果旁边。

知妙低着头,只能看到那双靴。

然后,那人微微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枚跌破了的苹果。

“什么跌破,什么破了吉日,什么破了平安如意。”那人把苹果拿在手里,居然轻轻一抹上头的灰,一口就咯哧狠狠地对着苹果咬了下去!

“只要夫妻恩爱,携手白头,平安如意,自在心间!”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咬一大口苹果,然后递给红盖头下的知妙:“娘子,你也来吃一口?谁说苹果只能握着,吃到肚子里,一样最平安!”

知妙微微地一怔。

她知道这是谁。

曾齐越。

那个无论任何时候,最会为她解围,最会关心她,最会体贴圆场的曾齐越。

他这样一句话,一个动作,把刚刚几乎都尴尬的气氛,瞬时间融化掉了,几乎看到知画闹场而僵住的人群,都哄然笑起来。章荣孝和阮氏绷起的脸,也微微地舒缓了一下。

知妙手里捧着他咬过一大口的那个苹果,还在红盖头里微微地看着他的身影。

喜婆站在旁边,可是神­色­会意,连忙对知妙说:“大小姐这个可真是特别了,既然二少爷说了,大小姐快再咬一口,一人一口,幸福永久!”

喜婆抓了知妙的手,就把苹果塞进她嘴里。

知妙无法,也只能象征般地咬了一小下。

立时,喜婆、清歌、曾齐越,外头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迎亲上的这点小Сhā曲,就这么被曾齐越一笔带过。

接着,司礼仪就大声唱道:

“喜鹊登枝,腊梅绽放,一对新人喜配成双。从今后你扶我携,恩爱双飞百头老!请——新郎扶新娘上花轿——出门!”

立时,锣鼓齐鸣,鞭炮震天响,曾齐越和那位余州的许铭上前来,个人牵住个人的新娘子,一路出了东院大门,分上花轿。

知妙在上轿前,微微地转过身去,透过不光亮的红锦盖头,只看到另一侧,知秀也已经被扶到了花轿门口。

从此之后,亲胞手足,咫尺天涯。

罢,罢。

知妙咬牙。

一弯腰,坐进了那描花画鸟的红锦大花轿。

起——轿——出门,鞭炮鼓乐,震天动地。

73

正文洞房花烛

花轿外鼓乐震天,鞭炮齐鸣,认识的,不认识的,见过的没见过的人在外头奔跑笑闹,一片歌舞升平,喜乐祥和的气氛。

有小丫鬟在外头撒着花瓣夹着糖块,街上的小孩子们笑闹地追着知妙的花轿跑。

两边都是曾府里迎亲的人,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四五个送嫁迎亲的婆子,再加了三四个随身的小丫鬟,还有八抬大轿,吹吹打打,从章府到曾府不过一刻的脚程,而队伍却从街那头都排到了街这头。这边章府里的送嫁炮还没落地,曾府里头的迎亲炮仗又已经响了起来。

震天动地,震耳欲聋。

知妙坐在花轿里,四下摇动,她略微扶着轿边,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手里一边握着是那柄雪白的玉如意,而另一边则是握着惊天动地的一个被咬了两口的苹果。这也算是他们出人意料的部分,人家成亲都是红彤彤的大苹果,他们则是大苹果上两口深深的牙印。

知妙低头看着那牙印,想起刚刚曾齐越的那番话,她微微地敛了敛眉。

其实,并非她对这桩婚事不情不愿,仿佛这除了和楚墨予的一段缘,曾齐越算是对她顶顶好的那一个了。只是她心里头对这位二少爷感激有余,喜欢甚少。不知道别人是否在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也许可能嫁的这个人并不是你最爱的人,但却是你最适合的人。

这句话,还是妈妈以前对她所说的,这时刻坐在花轿里,却想起现代的妈妈来,知妙又觉得心头哽咽。

但好在路途非常短,才摇了几下,就到了曾府。

曾府门口立时有人高叫:“新­妇­入门,吉利登高,请——吉祥糕。”

轿门掀开,有小丫头捧着用红巾包裹着的年糕到轿门口,喜婆叫知妙伸出脚来,往那年糕上踩上一脚。知妙便依言慢慢地轻踏了一下。

司仪人又高唱:“新­妇­下轿,请——过火盆,日子越过越红火!”

这边立时又有人把知妙扶下来,然后过了曾府当门的红火盆。

然后司仪人唱:“新­妇­要行礼,新郎倌背进门!”

知妙这在红盖头下愣了一下,要新郎倌背进门?就曾齐越那病弱的身子?

那边也有人小声地对司仪说:“我们家二少爷身体不好,可能背不动,要不然找个人替一下……”

但知妙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往她的身前微微地一弯,低声道:“来,上来!”

知妙一听,就知道真的是曾齐越了。

她愣了一下,也低声:“可是,你……”

曾齐越不理她,直接把她的手一拉,整个人都背上了他的背!

啊呀!

知妙一声惊呼。

虽然曾齐越平时里是病弱又瘦弱,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如此有力,虽然背上骨骼突出,但是脊背宽阔,把她整个背上背上,竟是那样的牢靠。

知妙伏在他的背上,一时间,竟有点百感交集的感觉。

这样一背,满院子里喜气洋洋,笑声不断,众人在后头扶的扶,搀的搀,一路把他们送进正厅。

曾家正厅里可也是打扫一净,满屋挂彩描红,红烛高照,喜气满堂,连屋里所坐的所有人,都穿了盛节时的大妆,红衣红衫,连桌上的茶杯茶盏,地上的木椅茶几,都铺了红锦,系了红丝,满眼的喜气。

曾老太太是坐在正厅上头的头一个,旁边是曾荣忠和秦氏,再下头是曾家的几个嫡子庶子,以及各房各院里当事的嬷嬷和大管家们,只有几个姨娘和丫鬟婆子们是站在厅外的,以她们的身份,这样的场面是进不得房的。

知妙直接被曾齐越背到正厅里,曾老太太一看到两个孩子一身红的进来,正是喜得合不拢嘴,又看到曾齐越额头上都冒了汗珠,连忙道:“哟,快放下,快放下!”

曾齐越这才把知妙放下。

曾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孩子,一个高大纤瘦,一个细致漂亮,同样一身火红的嫁衣新妆,那叫一个­唇­红齿白,­精­致般配,活脱脱地看着像一对金童玉女,画儿一样的动人。

曾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直对旁边的碧钏说:“瞧瞧这一对小人儿,真是般配呐!”

碧钏连忙点点头。

那边司礼人也开始高唱,不外乎都是新婚礼仪那一套,一拜天地,二拜祖先,三拜高堂,夫妻对拜。如此这般拜完了,到了曾老太太面前又磕个头,曾老太太喜得脸上的皱纹都伸展不开了,然后对他们笑道:“好孩子们,快起来。这是祖母给你们的红包,从此之后你们两个人要欢欢喜喜的过日子,百头到老!”

曾齐越接了老太太的赏,跪下磕头。

知妙也跟着曾齐越磕头。

这样礼成,司礼人便高唱着送入洞房!

几些喜­妇­、婆子和清歌都过来,拥着两人,把他们送进装饰一新的洞房。

洞房就在曾齐越的西暖阁,阁里已经没有了那些药味陈设,房间里依样燃了许多红烛,又悬挂了些红帐紫绡,夜­色­下来,灯烛跳跃,很是靡靡而温暖。

这边喜婆安排两个人并排坐在新床上,床边珠幔四垂,说不出的喜气洋洋。

有两个穿着新衣的丫鬟走过来,先是左边扯了曾齐越的衣角,右边又扯了知妙的衣角,把她们的衣角系在一边,笑着道:“左系衣,右系襟,从此衣襟不分离。”

接着后面的一个丫鬟过来,在知妙头上剪了一缕特意留下的用红线系上的长发,又从曾齐越的头上依样剪了一缕,然后把两缕发用红丝线系在一起,一边把头发塞进喜床上的长枕下,一边笑道:“左结男,右结女,从此结发到白头。”

两个人坐在那里,只看着她们忙碌,也依样不语。

最后是一个喜婆过来,手里端了一碗五彩手擀的面条来,先是喂了曾齐越一口,喂完问道:“新郎倌,咸(嫌)不咸(嫌)?”

曾齐越吃到嘴里,那面条可是淡成白水了,还咸呢。只道:“不咸(嫌)。”

喜婆喜滋滋地放下面条,又换了碗小丫鬟送过来的五彩饺子,又喂了知妙一口,喂完问道:“新娘子,生不生?”

知妙咬在嘴里,那饺子的确还没煮熟,面还能吃到面扑粉,馅里更是冒着汁水呢。

她低音道:“生。”

喜婆立即大声问:“生?生几个?”

又拿了筷子往知妙嘴里喂,知妙正不想吃这生面粉的味道,连忙说:“生,生,都生!”

喜婆可高兴坏了,大声地对外头叫:“新娘子可是说了,生!都生!”

外头一阵哄笑。

接着喜婆就对两个人行了个礼,笑眯眯地道:“新郎新娘疲倦了,我们且退下吧,让两个新人好好地喝杯合卺酒!愿新郎新娘比翼双飞,天地成双!”

一大伙人就这么轰隆隆地褪去了,就连依依不舍的清歌,也被喜婆拉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整个西暖阁里,在哄闹了一整天之后,终于平静下来。

红烛跳跃,只能听到烛花噼啪的细微声音。

他们就这样在喜床上坐着,静静地,系着彼此的衣角,结了彼此的长发。从此之后,结为夫妻。

知妙不说话,曾齐越竟然也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足足两个人把ρi股都快坐麻了,曾齐越才回过头来,突然问了一句:“哎,你饿不?”

知妙在红盖头底下,差点笑出声来了。

实在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即使她心情再怎么不好,也完全被这一句话给逗笑了。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抱了知微回来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别别扭扭的,想要看她又不敢看她,还满脸涨红的模样,有一点可爱,又有一点羞涩。

不过他既然问了,她便慢慢地点点头。

这下曾齐越立时就说:“那我去拿吃的给你!”

他噌地一下子站起身,就想往前面摆的那张宴席桌上去拿东西,结果生生地就忘记了他们的衣角还系在一起,他这样一起身,一下子就把知妙扯住,两个人谁也顾不得谁,只听到知妙一声尖叫:“哎哎!”

曾齐越扑嗵一声就跌倒在地上。

知妙连忙想要去扶他:“哎,你不用为我……”

她在上,他在下。

他抬起头来,却正好透过那遮住的红盖头下,看到她­精­致妆容的脸孔。红烛灯下,越发的肤若白脂,­唇­若朱砂,一点明眸仿若玛瑙。

知妙忽然看到他的眼瞳,便也低垂下眼眸来。

曾齐越这才爬起身,动手就想要掀她头上的红锦盖头,但是手一动才想起旁边放着的红丝称杆,于是他便拿了那称杆,轻轻地挑开知妙头上的红锦盖头。

丝锦滑落,盛妆动人。

这样的大片红­色­之下,红烛洒落,更觉得她粉面带红,含羞如怯。比起平日里的知妙,更加觉得让人心动。

曾齐越望着面前的知妙,眼瞳里有一点点,一丝丝惊喜的光。他怔怔地望着她,仿佛像是今日第一次见到她一般,那么轻轻地,低低地说出一句:“妙儿,我终于娶到你了。”

知妙听到他这句话,心头却是微微地一动。

她没有回应,却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眼帘。

其实,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嫁给曾齐越,或者说,她根本没想到自己是被指婚给他,又是这么早,这么迅速的。她总觉得在楚墨予走后,她的人生还要慢慢地曲折一路,但没想到就这么快地就被指婚给他了。这个家庭,是她陌生的家庭,虽然不过与章府隔着一墙,却是天差地别,就算有曾老太太庇护,却也依然难逃大家族的明争暗斗。她有些灰心丧气,她甚至有些羡慕知秀,自己选择了那样一个人生,或许从此之后,天地广阔,就任她遨游了。

所以这一桩婚事,她或许是并不满意的。但却知道自己也是无力抗拒的。

所以曾齐越虽然看着她十分欣喜,但是她却只是低下头来,默然无语。

曾齐越看着她这样的表情,还以为是她微微地些害羞了,但是越发看着她这样的脸­色­,他越觉得心头欢喜。他轻轻地坐到她的身边,慢慢地轻轻地揽了她一下。知妙低着头,没有动,也没有回应。曾齐越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想起那一年他强吻她,被她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忍不住都差点笑出声来。但此刻她已经成了自己的妻子,就在自己的怀里,所以他也再也按捺不住地慢慢低下头去,贴近她的发丝……

“妙儿……”他轻吟出声。

轻吻,落在她的发际,她的颊边,她的耳垂,然后慢慢地想要移向她的嘴­唇­……

知妙忽然下意识地,轻轻地转了一下头。

曾齐越没有亲吻到她。

他的动作,立时一僵。

知妙感觉到他揽住自己的手臂,她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曾齐越抱着怀里的知妙,微微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他好大一会都没有说话。

知妙以为他生气了,禁不住抬起长睫来偷偷地看他。他的眼瞳却正好也在看着她,知妙的眼睫连连闪了好几下。曾齐越突然抱住她,猛然向着雕花大喜床上跌了过去!

“啊!”知妙突然被他推倒,惊得大叫。

难道这家伙真的生气了,于是软得不行来硬的?!

知妙心头可是大惊,虽然他们现在已经结为夫妻,有些什么亲密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就这么生生地被人家霸王硬上弓,那实在也太逊了吧!但是让她现在就和这个人做那样的事,她也实在做不出来……

曾齐越却一把压住知妙,然后一手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说:“别乱动,也别叫,你只躺在这里,听我一个人的就行了。”

嗯?!

知妙瞪圆眼睛。

曾齐越压在知妙的身上,真的就开始叫开了,那声音还跟唱歌一样的,高低起伏——

“啊——啊——呀——哎哟——哎——哎——”

知妙瞪着他脸上的表情,一会左一会右,一会眉毛皱成一团,一会鼻子拧在一起,那叫一脸的“狰狞扭曲”,又一脸的万马奔腾,仿佛跟被狗撵了一般,知妙瞪着他脸上红红绿绿的表情,又那奇怪的叫声,她也奇怪地问:“你怎么了?牙疼?”

曾齐越立时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你别说话,要实在憋不住,你就喘两声。外头有人……”

喘两声?有人?

知妙更奇怪地眨眨眼睛。

曾齐越则叫得更响了:“娘子……哎哟,慢点……慢点……啊……嘶……啊!我们日头还长……还……”

这家伙不仅自己叫,还伸手掐了知妙一把。

知妙被掐得倒抽一口凉气:“啊……嘶……”

曾齐越听她这叫声,笑得乐不可支,还伸出大拇指来夸她:“不错不错,你就叫这两声得了。剩下我一个人都能对付了。啊……啊……啵……”

什么?满足她们?这叫声,这表情,这……

知妙终于知道这家伙是在发出什么动静了!

这……这……这活脱脱是演船戏给窗外头听墙根儿的人听呐!这动静可不就是那什么什么的动静!哎哟,这位神仙,他居然想出这种办法来对付那些听墙角的人!

知妙立时羞得脸孔都涨红,整个人从他身子底下挣扎出来,直接滚进大喜床里头去了。

曾齐越一边叫,一边回过头来看她,还中间停下两声来,压低声音对她道:“妙儿你先睡吧,我一个人就能把她们都满足了!噢噢噢!”

我喷!

章知妙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都滚进那雕花大床的被叠里面去。

曾齐越,你人才啊!你油菜啊!

74

正文新­妇­奉茶

“啊--”

“啊啊--”

一大早,知妙就是被这样的动静吵醒的。本来昨日一整日都是在弄婚礼,头上戴着那么重的头冠,已经累得疲倦不堪,结果这天才刚朦朦亮,她就被这样的动静给震醒了。一刹那间,她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转过头就问:

“妈,几点了?”

身边人一脸看外星怪物一般的眼睛瞪着她。

知妙这才清醒过来。

张开眼睛明白自己原是穿越了,又再回头一看,才发现也不再是章府的那个东暖阁,她明明是嫁人了,昨天晚上嫁给曾齐越了。

知妙摇摇自己的脑袋,这才算真正清醒过来。

唉,她最近情绪老是很低落,总是在梦里回想起现代时空的一些事情,也许是她太想念妈妈了,又在昨天晚上大婚,太想告诉妈妈她现在还好,她现在终于嫁人了。

曾齐越看着她张开眼睛,对她笑了笑:“醒了?”

“嗯。”知妙揉揉眼睛,半坐起身。

忽然间看到曾齐越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小刮刀,又立时吓得咚地一声摔回枕头上,顺带着拉被子抵住自己的下巴,“喂,你……你­干­什么?”

昨天晚上没有硬来,今天一早要“持刀运动”?!

曾齐越拿着那把刀,微微地摇晃一下,刀锋闪出点点星星的寒光:“我想试一试,这把刀到底锋利不锋利,据说有些名刀可以削铁如泥,不知道如果削起衣服来……”

这家伙什么意思?

知妙看着曾齐越手里那亮闪闪的刀锋,又朝着她轻轻地移动过来的样子,她手里拉着被角,微微地攥了攥拳头。虽然知道他们已经拜堂成亲做了夫妻,但是她实在还没有准备好把自己真的变成他的妻子,又或者说,这种古代的指定婚姻,总要给她一个缓冲期,让她来接受这一切罢。而今曾齐越如果真的想对她动手的话……

知妙攥紧拳头。

她可不是那种古代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就像那一次他在曾府后花园强吻了她,她还不是给了他狠狠地一巴掌,让他整个年都顶着个红巴掌过活的。所以今天他如果敢动手,那么……

知妙瞠大了眼睛看着曾齐越。

突然之间,曾二少爷手里的刀锋一闪,接着他就一声惨叫:“啊--啊啊啊--”

知妙皱眉,这已经天光大亮,不会再有偷听墙根的吧,怎么他还在这里装叫?还叫得这么惨绝人寰的,万一被外头的人听到了,还以为她把他怎么怎么样了呢……

“喂,你应该不用再叫吧?”知妙隔着被子,皱着眉头看他。

曾齐越手里举着那把刀,本来清秀的脸庞微微地皱成一团,他有些颤抖地说:“我是不想再叫了,可是……可是我疼啊!”

知妙低头一看,竟看到曾齐越手里的那把刀,自然是没有落在她的衣衫上的,但是落下去的,居然是他的大脚指头!

瘦瘦大大的脚指上,被锋利的刀锋豁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有些鲜红的血珠子,从那伤口里滚出来。大滴大滴地,落在红­色­的被衾上,到像是刚刚盛开的花。

“喂,你这是做何?”知妙连忙坐起身来,习医的本能令她立刻就找东西想要给他包扎。

曾齐越却拦住她:“没事没事,我还挺得住,死不了。这东西自然是有妙用的,不然你今天怎么能过得了请安那一关!”

曾二少爷居然还伸手往自己的大脚指头上挤一挤,一边挤出血珠来,一边自我安慰:“都说十指连心,反正脚指头离得远,包包裹裹也没有人看得见。”

血珠子落在被子上,曾齐越伸手掀开铺在床上的红丝被,从丝被的中间一层就抽出一块很长很白很丝滑的一块白锦绸缎来。那绸缎就夹在丝被中间,他脚指上的血落在丝被上,又浸上白锦缎,仿佛在那锦缎上已经绽开了朵朵粉­色­的花。

“好了,这就万事大吉了。”曾齐越满意地拿着这白锦。

知妙往他手里这一看,登时一张脸就涨得彤红了。

她可不是三岁的小女娃,也不是古代那些什么也不懂的大家闺秀,一看这就知道曾齐越搞得什么鬼了,也真亏得他想得出来,人家电视剧小说里之类的,不是男主角为了保护女主角的落红,都是割手割腕割手指的吗?这家伙割的居然是——脚指头!

妈哎,这个曾二少爷,实在是天赋异秉!

曾齐越看到知妙涨红了脸颊,便知道她明白了,越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孔,他越忍不住去逗她:“看看,我的作品还不错吧?是不是品相上佳?比起你的真作品来我想距离也差不多啦!”

知妙被他说得越发脸红,转过脸去甩他一句:“你又浑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娘子不知吗?”曾齐越浅笑。

知妙觉得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嬉皮笑脸了,看来人家说“男人结婚就变坏”的确是有根据的。

知妙忍不住伸手推他一下:“喂,你闪开,我要起床了。”

这一推,曾齐越本来割破了脚指头就有点疼,脚一落地更是叫了一声:“哎哟!”

知妙看到他破了的那只脚光着就着了地,连忙说:“怎样?很疼吗?我去拿药粉来,要快点处理一下再包裹起来,这两天就不要沾水了,好生养着才是。”

曾齐越听到她这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多谢娘子关心,只是点小伤,不妨事。娘子只叫厨房里炖三只猪蹄给我将养一下也就得了。”

三只猪蹄?

这家伙只是脚指头破了一点却要吃三只猪蹄?这也实在太夸张了吧,也不怕补过了这位大先生再爆鼻血!

知妙看着他,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

外头却已经有人敲门了,是一直跟着曾齐越的大丫鬟碧玥,敲了两声之后便道:“二少爷、二少­奶­­奶­,时候不早了,该起了。今儿要拜见长辈,请安奉茶,二少­奶­­奶­要早起进厅候着呢。”

知妙这才想起来,结婚第二天早上,这拜见长辈,请安奉茶可是头一桩大事,这曾家的上上下下,也算是第一天接见她这个新媳­妇­。曾府里的生活,这才刚刚开始呢。

曾齐越已经隔着房门应了一声:“你们进来罢,我们已经起了。”

碧玥听了这话,这才和清歌,还有三个婆子打开了门,端着水洗、脸巾,依次从外头进来。碧玥服侍曾齐越,清歌服侍知妙,几个婆子忙着收拾整理屋子。在帮他们叠被铺床时,已经眼尖地看到床上丢着的那块白锦缎,立刻就有老婆子拿了这沾了血的锦缎,喜滋滋地出门去给曾家老太太及秦氏看去了。

曾齐越正在洗脸,看到那婆子出门,就丢给知妙一个眼­色­。

知妙正在梳头,在铜镜里看到他眉飞­色­舞的表情,没有应声,只是垂下了眼帘。

过了不一会,两个人梳洗更衣完毕,并没有再穿昨日的大红嫁衣,而是一人换了一身平素的正装,依然也是华丽正式的,碧玥和清歌扶着知妙,就已经往正厅里去。

这时辰其实本就很早了,天光不过刚刚才亮,但是正厅里却已经坐满了人。以曾老太太为首的女眷,以及以曾荣忠为首的家族男宾,都在正厅里依次序坐好。曾齐越和知妙进门,那尚在议论纷纷的内眷们便立时停了声音。

知妙一看这架式,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好。

曾齐越则走过去,先对曾老太太施了一礼,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曾老太太一看到她们两个碧人儿一样的一对儿,就喜得眉开眼笑的,直道:“免了免了。”

待知妙从后面走过来,也对着曾老太太行了一礼,曾老太太连忙说:“好孩子,免了。先给你父亲母亲磕头罢。”

曾齐越和知妙听了,便先走到曾荣忠和秦氏的面前,跪下行礼。

这边才磕下去,就听到秦氏说:“且免了。我和你父亲知你们是好孩子,妙儿又是章家知书达礼的嫡长女,这礼仪时节,万万都是学得周全的。不过就是早上贪睡,成亲第一天本就该小辈进来候厅,反而让长辈在这里等你们,就实在不像样。像我当年进门,那可是日日早起,夜夜晚睡,对长辈们恭恭敬敬,长气不出,那才是一个媳­妇­的样子。你们现在是大了,也不讲这些礼法仪制了,我也不多说了。快起来罢。”

哟,瞧这一大通话。

知妙还跪在那里磕头呢,就听到这一连串的话,还说不多说了,那说的这一大通又是什么?明夸暗贬的,还说当年她做媳­妇­如何,又讲她们现在如何,又说知妙的家教如何,又暗斥他们起床晚让长辈们等着如何。知妙忍不住在心底冷笑,这才进门第一天,凳子还没让暖热呢,这婆婆就已经先开炮了。

曾齐越听到这话,可是火气不打一处来的,他抬头就梗道:“我们昨日婚礼甚晚,又洞房……”

这个家伙,这说的是什么!

他的话还没全出口,就已经被知妙在旁边把他的袖子一扯,然后抬头对秦氏微微笑道:“母亲教训的是。今日是我们成亲第一日,本就该我们小辈早起候厅,侍候长辈们晨起用饭,恭敬温顺;但昨日是我们成亲,整日婚礼仪式,疲倦不堪,况我们年纪还小,不小心贪睡了些;母亲当年即也是这样过来的,自然比我们更有体会。若母亲垂爱,必定舍不得就这样的事责备我们,但即使母亲不说,我们日后也当晨昏定省,按时请安,还请母亲多多放心,多多提点。”

这话不软不硬地还了回去,虽然没有给秦氏难堪,但是点明了既然当年你也是这样过来的,知道个中辛苦,又何必现在又用那一套来压回我们。这不软不硬的巧钉子,可是撞在人心坎上,却又没有办法立时顶回,把秦氏噎得瞪了下眼睛。

待再要说话,曾老太太那边已经发话:“你也不要太苛刻了,今儿才第一日,他们年轻,自然贪睡些,不必第一次请安就训斥他们。咱们家又不是没有丫鬟侍候,何必叫她们就一早起来服侍。你原来小门小户是这样的,嫁到我们曾家,当年我这个做婆婆的可没有这样训教过。”

曾老太太这一发话,可更是把秦氏给噎死了。秦氏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但又没得说话,对着自己的婆婆,她也只有­干­生气的份儿。

于是只能回道:“是,老太太。”

曾老太太这便又笑了起来:“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我们家这又添人进口了,妙儿可是我亲手替越儿挑定的媳­妇­,看着他们两个一对碧人儿的样儿,我就心里喜欢。来,这是我替你们备下的红包,拿了这红包,从此以后你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恩爱白头。”

老太太叫碧钏拿了一个封得厚厚的红锦包递给知妙。

知妙连忙接过来,磕头道:“多谢老太太垂爱。”

曾老太太可是今日最高兴的一个,直笑道:“起来罢,起来罢。只要你好好的跟齐越过日子,来年再给我抱个胖曾孙,我就满意啦!哈哈!”

知妙登时脸涨得彤红。

曾齐越在那边想起那张造假的白锦缎,对着她又是挑眉毛又是挤眼睛,害得知妙差点想要冲过来捏他一把。

碧钏在那边领着两个小丫头过来,对知妙说道:“请二少­奶­­奶­为长辈们奉茶。”

知妙连忙把红包递给身后的清歌,然后依次捧了茶,向曾老太太、曾荣忠、秦氏等一一奉去。一边奉,一边磕头请安。

秦氏接了知妙的茶,也从丫头手里拿了一个大红包,对着知妙道:“这是我和你父亲的一片心意,这里头金银锞子各十锭,我们家传的翡翠玉镯一对,点翠的金钗一对,还有南海的珍珠链子一串,也算是我对你们的一片心了。”

这声音说得格外响亮,几乎整厅里的人都听到了。

知妙不知道她这是何意,但还是接了下来,然后磕头还礼。

再因着曾齐越虽然是养在曾老太太名下的,但实际排行却是曾荣忠的庶子,所以虽然知妙是章府的嫡长女,又是王爷指婚,身份是非常,但庶媳进门,曾荣忠的两个姨娘却依然还是要有份前来恭贺的。所以虽然她们不能像自己的儿子女儿一样进厅与知妙相见,但却在厅外的小廊下,给她们摆了两把椅子,知妙也算是她们的晚辈,还是出门来给她们见了个礼。

先前有一位三姨娘姓佟的已经殁去了,剩下另两位一个四姨娘,一个五姨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好似存心要和知妙这新进门的新­妇­斗美似的。

知妙出了门,在碧钏她们的引见下,虽然不向她们磕头,但还是依长辈礼给她们万福奉了一盏茶。

四姨娘笑着接了茶,拿了一只锦盒过来,盒子打开,里头是鲜红欲滴的一块嵌银丝的红宝石银钗,做工无比的­精­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四姨娘笑道:“这是我送你们的见面礼,二少­奶­­奶­别嫌简陋,且还收了吧。”

旁边五姨娘也拿了个盒子,在所有人面前闪了一闪,里头是一块又大又平滑羊脂白的一块和田玉牌,看起来就价值不斐,然后也道:“这是我的,二少­奶­­奶­且笑纳。”

知妙没想到曾府里的妾也出手如此大方?而且居然在这样的场面上,也没有给她难堪?气氛仿佛融洽和乐的让人觉得有些奇怪。若是曾府真的如今日表面上的如此和睦团美,又怎么会出现佟姨娘被害的那等事情?若这些人都是装出来的,那么拿出来的代价且太高了吧?红宝钗,羊脂玉,怎么算这些姨娘们都不应该这样大方的。

但知妙自然不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出来。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再向她们福了一福,就回到厅里去。

正厅里,曾老太太坐在上面,老太太喜笑颜开的,这些人自然也都跟着附和。所以虽然每个人都心怀怪异,但却不会说出来。气氛依然平和乐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奉茶完毕。

知妙回房里更衣洗手,准备要侍候长辈们的中饭。

清歌也就跟着知妙进了门,把手里的那些礼物放在桌子上。小丫鬟在帮知妙脱衣解带,清歌也就在帮知妙整理那些礼物,一边整理一边说:“大小姐,这曾府的人看起来却还可以,那两位姨娘居然还能出手这么大方,送了这么珍贵的礼物……啊呀!”

清歌的话音未落,却突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知妙回过头去。

只见清歌捧起那五姨娘送的盒子,里头的羊脂白玉牌,居然已经碎成了几片。原来刚刚在厅里,不过是拿细胶粘在一起的,回来往桌上一放,就全部裂开了。这玉牌根本就是早就碎掉的残品,居然拿来假装送给她!

知妙眉尖一皱,立时说:“把那件也打开。”

清歌连忙打开四姨娘的,盒子里的点翠嵌宝银钗,红宝石立时就在盒子里滚了出来。

知妙也觉得自己心脏在咚咚直跳,然后道:“把大太太的也打开。”

清歌再一拆那个秦氏送的,号称里面多少多少金银的厚红包,结果——

金银锞子是有的,但是细小的,碎的快成了茶叶渣子,而那对翡翠玉镯子,竟是一对假的杂玉制成的玉镯!

清歌的脸都白了。

知妙的秀眉,更是紧紧地皱成了一团。

75

正文兵来将挡

知妙盥了手,换了衣服出来,那边曾老太太已经叫开中饭了。

知妙连忙赶过去。

老太太已经叫曾荣忠、曾齐越、曾齐明、曾齐冬都坐下了,又家里的两个小姑娘曾齐玲都一并坐在侧首。见到知妙过来,连忙招了招手:“来,坐在越儿旁边。”

知妙一见秦氏还在旁边站着,连忙福礼道:“老太太,孙媳还是侍候您用饭罢。”

曾老太太哪是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对她道:“你是新­妇­进门,今儿这顿中饭,理是为你们新婚孙儿接风纳福,从此之后你和越儿就已经是我们家里的人了,所以这顿家宴,她们当媳­妇­的理当在侧服侍,而你是新­妇­主角,理当入席。”

知妙听了曾老太太的话,却还是拿眼去看秦氏。

秦氏站在旁边,脸上似乎是没什么表情的,但是知妙眼看着,便明白秦氏心里应该是个什么道理。尤记得那些年,她还是个孩子,领着知秀进曾府拜年,曾老太太叫秦氏包银子给她们,秦氏在后院就骂骂跌跌的,又说自己不掌家,又要自己出钱,很是不满。

知妙虽然才第一日进门,但是对这些事却依然记忆犹新。想来老太太现在又恩泽他们新婚小夫妻,秦氏虽然不动声­色­,但是肯定恨得牙根都痒痒了。刚刚那摆进房里的碎银锞子红包,就是她们心里最好的证明。这般的当家主母,在老太太面前可是大声地称呼给了什么什么东西与她,其实包里竟什么都没有,这上讨了欢心,下立了规矩,给了她下马威又没拂了老太太的面子,实在是一个闷棍打在知妙的心里,让你有苦也说不出。

知妙想到这里,却淡笑道:“老太太,孙媳虽然是刚刚进门的新­妇­,但是理当与婆母一般,侧侍进孝,这边坐的都是府里的哥儿和姐儿,又老爷都在席,孙媳断然没有同席的道理。孙媳自知出门便不再为闺女,行事做立,都要以婆母为样,婆母既然还要随侍在侧,孙媳定然要以婆母为首。老太太疼爱孙媳,孙媳心领了,在这里给老太太行礼磕头,但这餐饭,请让孙媳侍候吧。”

知妙说完,就跪下去磕头。

曾老太太听她说完这些话,虽然有心叫人把她扶起来,但又看一眼站在旁边的秦氏,便又把话忍了下去。

只道:“好孩子,你深明大理,是个顶好的,证明祖母我也并没有看走眼。你若坚持,那便在侧侍立罢,且不用做多事,只让她们做就是了。今儿恰好你荣琳小姑也不在,待过几日她从庙里清修回来,我们再一起家宴一席。”

知妙连忙福礼谢恩。

于是丫鬟们便立时端了手洗、布巾、口盅、清茶等物一一上来。知妙眼看着秦氏上前帮曾老太太盥手,擦手,又奉茶清口等等,便也依样,服侍曾荣忠一一做过。

曾齐越正坐在曾荣忠的身侧,眼看着知妙做这一切,他微微地眨了眨眼睛,却并未言语。

知妙做好这一切,又依样退到一侧。

然后外头的丫鬟们便端着餐盘餐盒,一一鱼贯进入,为老太太她们端盘送饭。这样的活计,才轮得到两位姨娘,姨娘们为老太太端盘碗,又亲手布菜,又施礼请品。

曾老太太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当她们如空气一般。

两个姨娘退下来,四姨娘姓江,年纪不算老,风韵犹存,看到知妙也站在旁边,不由得笑道:“这开门第一天,就委屈二少­奶­­奶­了,到底是大府里出来的嫡小姐,的确知书达礼。”

知妙听这话,没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五姨娘姓沈,年纪最小,且还是花枝招展的,一笑起来脸上的胭脂都往下掉:“那是,二少­奶­­奶­出身和我们不同,我们小门又户的又哪里比得上。说起来明日是新婚第三日,正巧二少­奶­­奶­要回门,我们刚刚可是送了最珍贵的礼物给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明日要回家,可一定要把我们送的东西佩戴在身上,也让二少­奶­­奶­娘家的亲戚们看看我们曾府的心意啊。”

四姨娘立时就跟上来笑道:“是啊是啊,可说的是呢。我们送的虽然只是小玩意儿,但太太送的可是珍贵呢,二少­奶­­奶­可别明天素衣布钗地回去,那可叫少­奶­­奶­娘家的人笑话我们了不是?二少­奶­­奶­可不能偏心,可记得要戴上哟。”

知妙且听到这些话,只在心底里暗暗地骂她们,无论哪府哪院,姨娘们的存在都只有一个功能,不是争宠夺财,就是兴风作浪。章府如此,曾府竟然也如此。真真让人头痛。

她们还在这里说什么送的是最珍贵的东西,还叫她明日回门佩戴在身上,那些烂渣子给她们戴啊?有本事她们戴来给她看看!可是刚刚收礼的时候知妙并没有查验,如此现在再拿出来说这礼物是假的、碎的,不仅别人不会信,她们又会哭天呛地的说,她们送的是好的,明明是她打破了出来诬赖她们,那在老太太和曾荣忠的面前,却更是她章知妙的不是了。入门第一天就和姨娘们撕破脸,这日子可是没法过的。

知妙站在那里,脸上只挂着淡淡的笑,并不言语。

江姨娘偏还兴风作浪地假意笑道:“二少­奶­­奶­可别舍不得,咱们太太送了那么贵重的礼,可就是要给二少­奶­­奶­长脸的。二少­奶­­奶­可不能给咱们太太丢了份子哟!”

一边说,一边还朝着秦氏那边望过去。

秦氏站在餐桌边正帮曾老太太夹菜,眼观鼻,鼻观心的,那表情平静得跟没她的事儿一样。

到是曾老太太听到了,笑道:“我且忘了明日妙儿要回门,少不了我们府上也会备上一份厚礼。还有,碧钏,把前些日子郡王妃赏赐的那套攒珠辔丝的凤凰钗拿过来,就当是我送给孙媳的入门礼。明日回去,且让你们家母亲也看看,也跟着风光风光。”

知妙听到这话,立时对曾老太太万福谢礼:“谢老太太恩典。”

这老太太也赐了东西,碧钏到真的是拿了一套宫里做工的攒珠的黄金丝凤凰钗来,做得那是相当­精­致而美丽,比起两姨娘送她的假东西,自然是好上万倍。但就是这样一套的礼物,也惹得屋里的女人们都在心底里暗翻白眼,只除了秦氏,各人都对知妙暗意嫉妒。

知妙捧着那盒凤凰钗,心底里到更加忧虑了,连老太太都叫她明天戴了凤钗回家,若她不戴出那些烂渣子来,只怕明日回门这一关,真真不是好过了。

鼓敲三更。

曾齐越从书房里回来,却看到西阁里还掌着灯。

他被曾荣忠又叫去训斥,不过这种时候他已经见怪不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反正家里总有齐明撑着,齐明又是进生员,又是考秀才,乃是家里大大第一的嫡长子,他不过是个烂茶渣子,谁见谁嫌罢了。如果以前,他还会为父亲的训斥而生气,但现如今知妙进了门,他的人生已经整个的倾斜,他只望着那个妙人儿,盼着她有一天能对他打开心门,能像她对楚墨予一样对他,不,倘若只有对楚墨予的一半对他,他也心满意足了。

所以虽然又在书房里挨了训,但且回房来,只见得屋里还亮着淡黄的烛灯,曾齐越的心头就是忍不住一阵暖意。

他推开门就叫道:“娘子,你在等我吗?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以后上床等我就好啦!”

这话一出口,只听到屋里“扑哧”一声笑。

曾齐越抬头一看,这才看到碧玥在左,清歌在右,两个小丫鬟挤眉弄眼的,可被曾二少爷这话给逗得忍不住笑。

那位女主角却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在纱灯下摆弄着什么,丝毫对他这位大相公的进门语有任何表示。

这让曾齐越心头微沉了一沉。

但是清歌和碧玥忍得满脸的笑,又挤眉弄眼地对他,让二少爷脸­色­微微地有点涨红,还故意沉下脸来训道:“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出去罢。”

清歌和碧玥憋着笑,连忙对他福了一福:“二少爷、二少­奶­­奶­早点歇息。”

曾齐越点了点头。

两个小丫鬟一起出了门,出门就憋不住地叽叽呱呱地大笑起来,那笑声笑得曾二少爷可是很没面子,一张白净净的脸都涨得彤红,最可气是那位害得他被人笑的二少­奶­­奶­依然对他置若罔闻,依然在桌前摆弄着什么。

曾齐越有点气不过,凑到那桌前去:“喂,妙儿,你在弄什么……”

知妙这才发现他已经进了门,却忽然转过身来用手把他的嘴一捂:“嘘——”

嘘?

小娘子的手贴在他的­唇­上,软软糯糯的,像刚刚出笼的糯米糍一样的软滑,又有点淡淡的松香气,让曾齐越的心头禁不住就有点痒痒的。又看着知妙朝他瞪圆的眼珠,他忍不住小小声地说:“怎么啦?要抓老鼠吗?”

知妙差点让曾齐越逗笑。

这家伙的大脑回路绝对和古代人不同,怎么静悄悄地就非想到什么捉老鼠上面去。真是服他了。

知妙转回身,“自然不是。”

她温暖软滑的手在他的嘴­唇­边滑落,让曾齐越的心也跟着微微地颤了一颤,但他还是把目光放在桌上,看她摆弄的这些东西:“这是什么?”

乱七八糟的一些盒子,还有些松脂状的透明膏状,还有一些碎成片片的玉牌,还有掉落下来的嵌红宝的银钗。这是在弄什么?

知妙眨了眨眼睛,小声地答:“是今日,你家姨娘送我的见面礼。”

“什么?!”曾齐越一听这个,立时就要跳起来了,“她们送的见面礼?!就这些破东西?!她们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哎,别吵!”知妙连忙按住曾齐越,“我刚刚才把这一块玉片对上,你若大声一动,碎开的小边料又补不齐了。”

曾齐越眼看着知妙原来是在灯下摆弄那些碎掉的玉渣,已经摔得很破碎的小片的玉料,要一点一点的对齐拼合,烛光在红纱笼里慢慢地跳跃,这些碎掉的玉片,不知道已经被她拼了多久多久。曾齐越看到这些,心头微有些愧疚,他坐到她的身边对知妙道:“妙儿,对不起,让你嫁过来就要跟我一起受气。”

知妙听到他这话,到是有些奇了,转过头看他道:“这又与你何­干­?”

“若不是我大姑姑下令指婚,你也许本不必嫁到我家来,或许还有缘份,与他……”曾齐越的声音低暗。

知妙都没有听他说完,就立时打断道:“现在还说那些做甚?!人生短短数十载,不过命而矣。”

曾齐越被她说的心头微微一凉,他倘若还认为她对他是有一点情谊,才会答应这桩婚事,才会这样顺顺利利没有一点反抗地嫁进曾府,可是现在她的话语中,却说这只不过是命运而已?她是认定了命运的安排,才嫁过来的?

他的心头微凉,却努力对知妙微笑。

“说,说的也是。我们两个反正也就这样,半斤八两,凑和着过罢。”

知妙听到曾齐越的话,没有回应。

她只是低下头来,继续摆弄着手头上的那些破碎的玉牌。原来她不过是让清歌去寻了一些松香和松脂,利用现代饰品店里把透明橡胶­棒­融化了又凝固的那种粘合力,来修复饰品;而古代自然是没有透明橡胶­棒­的,但却有一种特别的,很透明的,可以形成各种各­色­琥珀的松脂膏,用松香点燃了,让松脂融成透明状,然后再趁热涂在碎裂的玉牌上,利用松脂凝固时的粘力,再把玉牌粘合起来。并且松脂凝固后有一点点溢出状,再用小细银刮板把溢出的脂膏刮掉,于是玉牌碎裂的痕迹都被修补一新,不特别伏在上面看,竟然都看不出是修补过后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才逼着想出来的办法。

至于银钗上掉来的红宝,也依样用微发红的松脂凝住。

但秦氏送的那一对假翡翠,知妙就要另想办法了。

曾齐越看着知妙低下头来,认真修补的样子,那长长密密的眼睫,扇子一样在烛光里微微地颤动。她小巧的鼻尖微微地沁出一点点的汗珠,那样子让曾齐越很想上前抱住她,轻轻地帮她吻掉,可是……可是他看着她的侧脸,竟像是被定住一般,不敢对她贸然,就那样痴痴呆呆地望着她修补的样子,一个人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天光亮后,新婚日的第三天晨曦。

今日是新入门的二少­奶­­奶­回门的日子,自然曾府里也不能怠慢。

早早有人起床准备好了轿子马车,备好了厚礼,又婆子、丫鬟们都分列在门口两侧,只等着二少­奶­­奶­梳洗完毕,早早回门去。

江姨娘和沈姨娘也跟着等在人群中,两个人咬着耳朵窃笑道:

“今日看那小丫头还有什么本事。她若戴不出那些宝贝,就是看不起我们曾府;她若戴着那破烂宝贝,可就是故意打破,给我们曾府难堪!”

“就是就是。”沈姨娘笑得花枝乱颤的,“别以为她是嫁了老太太膝底下的二少爷,就高我们一等了!不过也是个庶子的媳­妇­,将来分家产也不过几分薄田的庶媳!”

江姨娘闷着声哧哧地笑了起来。

两个姨娘摆出一副将要看好戏的表情。

那边秦氏正好带着四个丫鬟走出来,听到她们两个的议论声,便朝着她们这边瞪了一眼。江姨娘和沈姨娘一看秦氏出来了,连忙收了笑立时站好。

秦氏这一踏出门,里头也有大丫鬟叫道:“二少­奶­­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知妙盥了手,换了衣服出来,那边曾老太太已经叫开中饭了。

知妙连忙赶过去。

老太太已经叫曾荣忠、曾齐越、曾齐明、曾齐冬都坐下了,又家里的两个小姑娘曾齐玲都一并坐在侧首。见到知妙过来,连忙招了招手:“来,坐在越儿旁边。”

知妙一见秦氏还在旁边站着,连忙福礼道:“老太太,孙媳还是侍候您用饭罢。”

曾老太太哪是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对她道:“你是新­妇­进门,今儿这顿中饭,理是为你们新婚孙儿接风纳福,从此之后你和越儿就已经是我们家里的人了,所以这顿家宴,她们当媳­妇­的理当在侧服侍,而你是新­妇­主角,理当入席。”

知妙听了曾老太太的话,却还是拿眼去看秦氏。

秦氏站在旁边,脸上似乎是没什么表情的,但是知妙眼看着,便明白秦氏心里应该是个什么道理。尤记得那些年,她还是个孩子,领着知秀进曾府拜年,曾老太太叫秦氏包银子给她们,秦氏在后院就骂骂跌跌的,又说自己不掌家,又要自己出钱,很是不满。

知妙虽然才第一日进门,但是对这些事却依然记忆犹新。想来老太太现在又恩泽他们新婚小夫妻,秦氏虽然不动声­色­,但是肯定恨得牙根都痒痒了。刚刚那摆进房里的碎银锞子红包,就是她们心里最好的证明。这般的当家主母,在老太太面前可是大声地称呼给了什么什么东西与她,其实包里竟什么都没有,这上讨了欢心,下立了规矩,给了她下马威又没拂了老太太的面子,实在是一个闷棍打在知妙的心里,让你有苦也说不出。

知妙想到这里,却淡笑道:“老太太,孙媳虽然是刚刚进门的新­妇­,但是理当与婆母一般,侧侍进孝,这边坐的都是府里的哥儿和姐儿,又老爷都在席,孙媳断然没有同席的道理。孙媳自知出门便不再为闺女,行事做立,都要以婆母为样,婆母既然还要随侍在侧,孙媳定然要以婆母为首。老太太疼爱孙媳,孙媳心领了,在这里给老太太行礼磕头,但这餐饭,请让孙媳侍候吧。”

知妙说完,就跪下去磕头。

曾老太太听她说完这些话,虽然有心叫人把她扶起来,但又看一眼站在旁边的秦氏,便又把话忍了下去。

只道:“好孩子,你深明大理,是个顶好的,证明祖母我也并没有看走眼。你若坚持,那便在侧侍立罢,且不用做多事,只让她们做就是了。今儿恰好你荣琳小姑也不在,待过几日她从庙里清修回来,我们再一起家宴一席。”

知妙连忙福礼谢恩。

于是丫鬟们便立时端了手洗、布巾、口盅、清茶等物一一上来。知妙眼看着秦氏上前帮曾老太太盥手,擦手,又奉茶清口等等,便也依样,服侍曾荣忠一一做过。

曾齐越正坐在曾荣忠的身侧,眼看着知妙做这一切,他微微地眨了眨眼睛,却并未言语。

知妙做好这一切,又依样退到一侧。

然后外头的丫鬟们便端着餐盘餐盒,一一鱼贯进入,为老太太她们端盘送饭。这样的活计,才轮得到两位姨娘,姨娘们为老太太端盘碗,又亲手布菜,又施礼请品。

曾老太太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当她们如空气一般。

两个姨娘退下来,四姨娘姓江,年纪不算老,风韵犹存,看到知妙也站在旁边,不由得笑道:“这开门第一天,就委屈二少­奶­­奶­了,到底是大府里出来的嫡小姐,的确知书达礼。”

知妙听这话,没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五姨娘姓沈,年纪最小,且还是花枝招展的,一笑起来脸上的胭脂都往下掉:“那是,二少­奶­­奶­出身和我们不同,我们小门又户的又哪里比得上。说起来明日是新婚第三日,正巧二少­奶­­奶­要回门,我们刚刚可是送了最珍贵的礼物给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明日要回家,可一定要把我们送的东西佩戴在身上,也让二少­奶­­奶­娘家的亲戚们看看我们曾府的心意啊。”

四姨娘立时就跟上来笑道:“是啊是啊,可说的是呢。我们送的虽然只是小玩意儿,但太太送的可是珍贵呢,二少­奶­­奶­可别明天素衣布钗地回去,那可叫少­奶­­奶­娘家的人笑话我们了不是?二少­奶­­奶­可不能偏心,可记得要戴上哟。”

知妙且听到这些话,只在心底里暗暗地骂她们,无论哪府哪院,姨娘们的存在都只有一个功能,不是争宠夺财,就是兴风作浪。章府如此,曾府竟然也如此。真真让人头痛。

她们还在这里说什么送的是最珍贵的东西,还叫她明日回门佩戴在身上,那些烂渣子给她们戴啊?有本事她们戴来给她看看!可是刚刚收礼的时候知妙并没有查验,如此现在再拿出来说这礼物是假的、碎的,不仅别人不会信,她们又会哭天呛地的说,她们送的是好的,明明是她打破了出来诬赖她们,那在老太太和曾荣忠的面前,却更是她章知妙的不是了。入门第一天就和姨娘们撕破脸,这日子可是没法过的。

知妙站在那里,脸上只挂着淡淡的笑,并不言语。

江姨娘偏还兴风作浪地假意笑道:“二少­奶­­奶­可别舍不得,咱们太太送了那么贵重的礼,可就是要给二少­奶­­奶­长脸的。二少­奶­­奶­可不能给咱们太太丢了份子哟!”

一边说,一边还朝着秦氏那边望过去。

秦氏站在餐桌边正帮曾老太太夹菜,眼观鼻,鼻观心的,那表情平静得跟没她的事儿一样。

到是曾老太太听到了,笑道:“我且忘了明日妙儿要回门,少不了我们府上也会备上一份厚礼。还有,碧钏,把前些日子郡王妃赏赐的那套攒珠辔丝的凤凰钗拿过来,就当是我送给孙媳的入门礼。明日回去,且让你们家母亲也看看,也跟着风光风光。”

知妙听到这话,立时对曾老太太万福谢礼:“谢老太太恩典。”

这老太太也赐了东西,碧钏到真的是拿了一套宫里做工的攒珠的黄金丝凤凰钗来,做得那是相当­精­致而美丽,比起两姨娘送她的假东西,自然是好上万倍。但就是这样一套的礼物,也惹得屋里的女人们都在心底里暗翻白眼,只除了秦氏,各人都对知妙暗意嫉妒。

知妙捧着那盒凤凰钗,心底里到更加忧虑了,连老太太都叫她明天戴了凤钗回家,若她不戴出那些烂渣子来,只怕明日回门这一关,真真不是好过了。

鼓敲三更。

曾齐越从书房里回来,却看到西阁里还掌着灯。

他被曾荣忠又叫去训斥,不过这种时候他已经见怪不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反正家里总有齐明撑着,齐明又是进生员,又是考秀才,乃是家里大大第一的嫡长子,他不过是个烂茶渣子,谁见谁嫌罢了。如果以前,他还会为父亲的训斥而生气,但现如今知妙进了门,他的人生已经整个的倾斜,他只望着那个妙人儿,盼着她有一天能对他打开心门,能像她对楚墨予一样对他,不,倘若只有对楚墨予的一半对他,他也心满意足了。

所以虽然又在书房里挨了训,但且回房来,只见得屋里还亮着淡黄的烛灯,曾齐越的心头就是忍不住一阵暖意。

他推开门就叫道:“娘子,你在等我吗?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以后上床等我就好啦!”

这话一出口,只听到屋里“扑哧”一声笑。

曾齐越抬头一看,这才看到碧玥在左,清歌在右,两个小丫鬟挤眉弄眼的,可被曾二少爷这话给逗得忍不住笑。

那位女主角却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在纱灯下摆弄着什么,丝毫对他这位大相公的进门语有任何表示。

这让曾齐越心头微沉了一沉。

但是清歌和碧玥忍得满脸的笑,又挤眉弄眼地对他,让二少爷脸­色­微微地有点涨红,还故意沉下脸来训道:“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出去罢。”

清歌和碧玥憋着笑,连忙对他福了一福:“二少爷、二少­奶­­奶­早点歇息。”

曾齐越点了点头。

两个小丫鬟一起出了门,出门就憋不住地叽叽呱呱地大笑起来,那笑声笑得曾二少爷可是很没面子,一张白净净的脸都涨得彤红,最可气是那位害得他被人笑的二少­奶­­奶­依然对他置若罔闻,依然在桌前摆弄着什么。

曾齐越有点气不过,凑到那桌前去:“喂,妙儿,你在弄什么……”

知妙这才发现他已经进了门,却忽然转过身来用手把他的嘴一捂:“嘘——”

嘘?

小娘子的手贴在他的­唇­上,软软糯糯的,像刚刚出笼的糯米糍一样的软滑,又有点淡淡的松香气,让曾齐越的心头禁不住就有点痒痒的。又看着知妙朝他瞪圆的眼珠,他忍不住小小声地说:“怎么啦?要抓老鼠吗?”

知妙差点让曾齐越逗笑。

这家伙的大脑回路绝对和古代人不同,怎么静悄悄地就非想到什么捉老鼠上面去。真是服他了。

知妙转回身,“自然不是。”

她温暖软滑的手在他的嘴­唇­边滑落,让曾齐越的心也跟着微微地颤了一颤,但他还是把目光放在桌上,看她摆弄的这些东西:“这是什么?”

乱七八糟的一些盒子,还有些松脂状的透明膏状,还有一些碎成片片的玉牌,还有掉落下来的嵌红宝的银钗。这是在弄什么?

知妙眨了眨眼睛,小声地答:“是今日,你家姨娘送我的见面礼。”

“什么?!”曾齐越一听这个,立时就要跳起来了,“她们送的见面礼?!就这些破东西?!她们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哎,别吵!”知妙连忙按住曾齐越,“我刚刚才把这一块玉片对上,你若大声一动,碎开的小边料又补不齐了。”

曾齐越眼看着知妙原来是在灯下摆弄那些碎掉的玉渣,已经摔得很破碎的小片的玉料,要一点一点的对齐拼合,烛光在红纱笼里慢慢地跳跃,这些碎掉的玉片,不知道已经被她拼了多久多久。曾齐越看到这些,心头微有些愧疚,他坐到她的身边对知妙道:“妙儿,对不起,让你嫁过来就要跟我一起受气。”

知妙听到他这话,到是有些奇了,转过头看他道:“这又与你何­干­?”

“若不是我大姑姑下令指婚,你也许本不必嫁到我家来,或许还有缘份,与他……”曾齐越的声音低暗。

知妙都没有听他说完,就立时打断道:“现在还说那些做甚?!人生短短数十载,不过命而矣。”

曾齐越被她说的心头微微一凉,他倘若还认为她对他是有一点情谊,才会答应这桩婚事,才会这样顺顺利利没有一点反抗地嫁进曾府,可是现在她的话语中,却说这只不过是命运而已?她是认定了命运的安排,才嫁过来的?

他的心头微凉,却努力对知妙微笑。

“说,说的也是。我们两个反正也就这样,半斤八两,凑和着过罢。”

知妙听到曾齐越的话,没有回应。

她只是低下头来,继续摆弄着手头上的那些破碎的玉牌。原来她不过是让清歌去寻了一些松香和松脂,利用现代饰品店里把透明橡胶­棒­融化了又凝固的那种粘合力,来修复饰品;而古代自然是没有透明橡胶­棒­的,但却有一种特别的,很透明的,可以形成各种各­色­琥珀的松脂膏,用松香点燃了,让松脂融成透明状,然后再趁热涂在碎裂的玉牌上,利用松脂凝固时的粘力,再把玉牌粘合起来。并且松脂凝固后有一点点溢出状,再用小细银刮板把溢出的脂膏刮掉,于是玉牌碎裂的痕迹都被修补一新,不特别伏在上面看,竟然都看不出是修补过后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才逼着想出来的办法。

至于银钗上掉来的红宝,也依样用微发红的松脂凝住。

但秦氏送的那一对假翡翠,知妙就要另想办法了。

曾齐越看着知妙低下头来,认真修补的样子,那长长密密的眼睫,扇子一样在烛光里微微地颤动。她小巧的鼻尖微微地沁出一点点的汗珠,那样子让曾齐越很想上前抱住她,轻轻地帮她吻掉,可是……可是他看着她的侧脸,竟像是被定住一般,不敢对她贸然,就那样痴痴呆呆地望着她修补的样子,一个人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天光亮后,新婚日的第三天晨曦。

今日是新入门的二少­奶­­奶­回门的日子,自然曾府里也不能怠慢。

早早有人起床准备好了轿子马车,备好了厚礼,又婆子、丫鬟们都分列在门口两侧,只等着二少­奶­­奶­梳洗完毕,早早回门去。

江姨娘和沈姨娘也跟着等在人群中,两个人咬着耳朵窃笑道:

“今日看那小丫头还有什么本事。她若戴不出那些宝贝,就是看不起我们曾府;她若戴着那破烂宝贝,可就是故意打破,给我们曾府难堪!”

“就是就是。”沈姨娘笑得花枝乱颤的,“别以为她是嫁了老太太膝底下的二少爷,就高我们一等了!不过也是个庶子的媳­妇­,将来分家产也不过几分薄田的庶媳!”

江姨娘闷着声哧哧地笑了起来。

两个姨娘摆出一副将要看好戏的表情。

那边秦氏正好带着四个丫鬟走出来,听到她们两个的议论声,便朝着她们这边瞪了一眼。江姨娘和沈姨娘一看秦氏出来了,连忙收了笑立时站好。

秦氏这一踏出门,里头也有大丫鬟叫道:“二少­奶­­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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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正文苛刻小姑

“二少­奶­­奶­来了!”

丫鬟们一声叫,众人的目光都朝曾府大门里望去。

穿堂门下,知妙的确被清歌和碧玥扶着,一左一右地走过来。步子很慢,步态却是万千。今日她新媳回门,穿戴得也是分外讲究,一身湘绯­色­的秋衫,下面着月牙白­色­的滚金百褶裙;外头披着鸭绒黄的披风,披风立领,从领尖到裙底,一水­色­的纯手工绣制的金线回纹,披风之上又是大团牡丹织绵,牡丹吐蕊,银丝闪动,那种说不出的夺目与气质,刹那间把曾府立在外头的所有女眷都给比了下去。

再看知妙的头上,不仅簪了曾老太太赏给的一套累丝的凤凰甩尾八宝钗,而且在挽起的发髻之后,还Сhā了一枝银光闪耀的­精­致银钗,那钗头上的大粒红宝石珠子,在明媚的秋光下,熠熠生辉;再看她腰里一边系着丝锦的荷包香囊,一边就挂着一片羊脂白的和田白玉牌,那玉牌光滑凝亮,如凝成的牛­奶­一样的白,真真温润绵柔,珠光动人。而知妙腕上的那一对白里透绿的翡翠玉镯,更是透出上等的冰种­色­泽,翡翠又大又厚,水头充足,碧绿如珠滴,真真是上上等的佳品!

知妙由两个丫鬟扶着,身后又跟了四个小丫头,再加上她陪嫁过来的嬷嬷,曾府要出门跟着的婆子,共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就从院里穿堂而来,那般气势和气场,真真比秦氏这个当家主母的派头还要强上三分。

秦氏站在那里,脸­色­微微地发白。

知妙走到秦氏的面前,盈盈拜倒:“婆母,媳­妇­今日回门,特向婆母辞行。”

秦氏心里本来就自打知妙进门,就是不大受用的,如今又看她出门这样的排场,并私低下佣人们已经窃窃私语,心里更是对这个媳­妇­没什么满意。只冷着一张脸道:“你也不用跟我客气,这礼道上,我进了曾府二十年,还没的你受用的排场大。这家门出身的就是不同,即便是跟了庶子,也是可以风风光光的。今日你回娘家,可是给我们曾府长长脸罢。”

这话里带刺的,怎么让人都听起来有些不怎么舒服。

知妙慢慢地站起身来,点头道:“婆母教训的是,媳­妇­回家一定会给公爹、婆母好好地长长脸。媳­妇­会让外头的人看到,就算做曾府的庶媳也是风光的,那些揣测我们曾府,揣测婆母是庶长媳却没有脸面的人也好好地看看,我们曾府的礼制风光。”

这一句话,可就把秦氏给生生地噎回去了!

曾府里没人不知道,曾荣忠其实就是曾府里最大个的庶子,是曾老太太生了两个女儿之后,才把他抱进自己屋里的,秦氏虽然是顶着当家主母的名头,可是却从来没有做过一天的掌家媳­妇­;曾家的大权依然在曾老太太的手里把持着,她这个所谓的“主母”,不过就是架在那里的一个空壳子罢了。这会子又被知妙同样用“庶媳”二字顶回来,那心里呕到的气,就别提了。

知妙抬头看见秦氏的脸­色­都变了,只站起身来略一行礼:“那我先去了,婆母留步。”

接着便立时向门外走去。

她扶着清歌,一边走,一边就头上身上环佩叮当,但见得那凤钗摇动,珠滴作响,一对翡翠玉镯子和她手腕上的金链子叮叮当当地碰撞着;再看她腰间的玉佩,随裙裾飘动,一步一摇,珠玉生光。

江姨娘和沈姨娘眼看着知妙身上竟然真的佩戴着那一套完好无损的珠钗玉佩出来,而且那钗与玉还不是一夜之间请人访造的,的的确确是她们送过去的碎玉烂钗,可是仿佛是一夜之间的魔法,这碧玉与珠钗竟然全部还原如初,­精­致瑰丽,更胜当年。

知妙从江姨娘和沈姨娘面前经过,环佩叮当,看到她们两个都惊愕得合不拢嘴的表情,知妙只对着她们略略一低头,便与她们擦身而过。

江姨娘就看着那红宝银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么惊讶地转过头去看沈姨娘:“喂,我们不是花了眼吧!”

“应该……没有吧。”沈姨娘脸­色­也变白,“她是个妖怪么,怎么能把那么破烂的玉,修复如初?四姨娘,咱们曾府不会是娶了个妖女回来了吧?!”

知妙已经出了门,曾齐越在马车上等着她。见她出了门,便从马车帘内欠出身来,对她伸出手。

知妙抬起头来,看到他伸过来的手,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

曾齐越用上一用力,就把她拉上了车。

车帘放下。

车轮滚动开来,他们一左一右,坐进马车里。

曾齐越坐在那里好一会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妙儿,让你受委屈了。”

知妙有点疲倦。

她几乎是花了一夜的功夫,才把这珠玉修复完成,又把它们浸在冷水中,眼看着它们凝固如初。实实是花了很大的功夫,而且因为刚刚粘固,她又害怕这玉和珠钗突然断裂,所以走路的时候,步子都迈得又小又碎,要不然也不会让清歌和碧玥一边一个扶着她了。秦氏只当她是排场大的惊人,其实她不过是害怕走的快了,或者摔倒了,那珠玉在这些人面前碎开了,那才真的丢人。

更甚至你道她腕上的这一对翡翠玉镯子是哪里来的?秦氏喊着什么送了她一对多么好的镯子,其实这翡翠是她连夜叫清歌出门,在章府的玉器楼掌柜那里借来的,虽然大掌柜也是很好奇,但还是无条件地借给了她。这种事若传出去都让人笑话,刚进门的新媳­妇­为了撑面子,都要去借玉器了。

但是曾齐越在马车上说了这句话,还是让知妙微微地抿了抿嘴­唇­。

“这不­干­你的事。不必愧疚。”

知妙慢慢地说了一句。

总算把回门这一日对付了过去。

曾府里两个姨娘想要给这新媳­妇­个下马威,似乎到没有震慑到知妙,反而自己讨了个没趣。两个姨娘回屋的时候又凑在一起,愤愤不平道:

“这小丫头真是有本事,居然能把那破烂都修复好。”

沈姨娘微微地眯着眼睛:“不会真是个妖女吧?”

“什么妖不妖的,她若是妖,还会嫁到我们家里来?”江姨娘甩甩手帕,“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别总是信那些道婆道姑的,她们不过是想从你这里骗些银子。”

“你还真别说不信,有些大仙的话可是很灵的。”沈姨娘眨眨眼睛,“说不定这小丫头真是个妖怪,改天我去庙里请仙姑来,好好地驱一驱,叫她现出原形来!”

“嘘!”江姨娘连忙按住沈姨娘的手,“你可是疯了,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来,没的叫人听见!你知道老太太可是最讨厌这些仙姑道姑的。哎,说起这个来,荣二小姐那位大仙,应该就从庙里回来了吧?”

沈姨娘一听这话,也是喜上眉梢的样儿:“听说就是明天回来呢!等着看吧,荣二小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等她回来,不用咱们出手,就有好戏看了!”

江姨娘也笑逐颜开,那般兴灾乐祸的表情:“说的就是!坏人自有坏人磨,等着看戏吧!”

两个姨娘一起叽叽咯咯地笑了起来。

翌日。

知妙从章府里回来,进曾老太太的正厅先去请安。

人还没有进厅里,忽然就听到旁边有一声不高不低,却清脆可闻的笑声:“哟,这可是谁?我那刚刚进门的侄媳­妇­吗?”

这声音清脆若铃音,但却带着一抹非常冰冷的味道,这般笑过来的时候,不令人心头一热,反而生生地一冷。

知妙回过身去,就见得正厅门外,站了三个人,一个在前,穿着洁白如雪一般的衣裙,裙上没有一丝金银绣线,更没有半点花纹,­干­净得如同落了雪;而上身还披了一个灰白相间棋格子的比甲,甲衣飘飘,很有种仙风道骨的味道。再加上她面­色­如霜,高挽的发髻上也是簪了一根碧绿的玉钗,乌发依然如未出阁的闺女样地披散在身后,不过在发里坠了几个八宝玲珑小玉珠,配上她耳际的一对素玉环子,­干­净清洁、气质如仙般地­精­致动人。

知妙一看到这个心,心里头就是一惊。

她是见过的,但是在她与曾齐越新婚那一日却并未在场,甚至第二日奉茶,第三日回门都不见她,现在突然出现,而且声音微冷,可是令知妙没有敢怠慢,连忙上前万福施礼:“小姑姑,侄媳未曾听说小姑姑今日归家,不曾远迎,还望小姑姑见谅。”

“见谅?”曾荣琳低头,看着这个拜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

个子中等,身材中等,面­色­清秀有余,惊艳却是不足,虽然看起来气质不错,但总归让她不甚满意。

“想让长辈见谅,就施个万福?!第一次对长辈见礼,就只是福礼?!这是谁教你的规矩,谁教养的你,还出身名门大户,就这般不懂礼制?!”曾荣琳突然之间声音拔高,尖利清脆,吓得清歌都倒退一步,曾荣琳对着知妙冷冷一皱眉:“还不跪下!”

知妙心头一惊。

虽然早在那一次就知道这位曾二小姐脾气奇怪,但没想到怪异到这样的地步。似乎大门嫡女,宠爱出来的有些乖张,竟然就因为这个礼仪而训斥起她来了!

可是知妙知道不能立时与她顶撞,不过是跪,那就先跪了再说。

知妙马上跪下道:“小姑姑训教的是,侄媳第一次见过小姑姑,理应跪礼。”

她立刻就对着曾荣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大礼周全,表情认真。

曾荣琳看着她对自己磕头行礼,嘴角边微微地闪过一丝冷笑。

“果然聪明懂事。”她冷笑道,“母亲挑你进门,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好了,看你这么懂事,我也不好为难你,你只要在府里好好的,我自然会疼你,宠你,照顾你的。”

这边曾荣琳伸手就去扶知妙,一边扶一边道:“你对我行了礼,我也该给你个见面礼,你是要金要银要碧玉?只要开口,我们府里什么你都能拿去。”

这位曾二小姐的气势,可是比秦氏更厉害。

知妙暂时摸不清曾荣琳的路数,所以只道:“小姑姑抬爱了。妙儿什么也不需要,只要老太太和小姑姑开心,侄媳也就高兴了。”

“哟,瞧这张小嘴。”曾荣琳扶起知妙,用手捻住她的下巴,“啧啧啧,我刚刚还说你见了长辈不会说话,这会子这话说的,真真让人跌进蜜罐子里。但是我告诉你……”

曾荣琳忽然掐紧知妙的下巴,长长尖尖的指甲,几乎要掐碎她的骨头!

“讨好在曾府里是没有用的!”

唰!

曾荣琳猛然甩开知妙的下巴。一道长长的指甲印痕,就划在知妙的脖颈上。

知妙只觉得那一道火辣辣的疼,似乎连血印子都将浸了出来。

曾荣琳看着知妙皱起的眉头,冷笑:“怎么,受不了了?受不了就别嫁来我们曾家啊!受不了就别进曾府的门儿!有本事进我们家,就得有本事再活着出去!”

知妙的心紧紧地一颤。

这下清楚了,曾荣琳这个苛刻刁蛮的曾二小姐,根本不会像想像中的那般安静、大气、气质如兰的大家闺秀,她个­性­奇怪,­性­格乖张,脾气刁蛮,任­性­妄为。在她的眼里,刚进门的知妙如同一只闯进了她的世界的小野猫,她不是立刻把这只小野猫掐死,就是要把知妙攥在手心里,好好地玩弄一番再弄死!

知妙知道自己的地位、甚至安全都要堪忧了,这位曾二小姐可不是像那些姨娘什么的,随便糊弄一下就能过关的!

果不其然,曾荣琳看着她委屈的表情,反而越笑越大声,“怎么,你想哭?哭给我看看?你哭得越梨花带雨,你家齐越少爷才会越疼你呢!等一下,你这是什么东西?”

曾荣琳忽然拉低知妙的身子,看到她头上带着的那只红宝银钗。又看到她腰上佩的那块和田玉佩。

曾荣琳只往那上头看了一眼,脸­色­立时微变,那种愤怒的表情,简直想要把知妙掐死一般。她一手就从知妙的手上把红宝钗拔下,又把那腰里的玉牌唰地一下子扯下来,狠狠地就往地上一丢!

“你要死了,还是觉得我们曾府太亏待你了,居然把这种烂东西还戴在头上,佩在身上!你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曾府薄待你,欺负你,虐待你吗?你是故意想往我们曾府脸上抹黑吗?你这是居得什么心,你这是想得什么意!”

知妙被曾荣琳的这种动作给吓到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曾荣琳把珠玉都狠狠地丢在地上,那刚刚粘合的珠玉自然是被摔得四分五裂。慌得知妙连忙去挡,一边挡一边慌张道:“小姑姑,小姑姑妙儿没有这样的意思,妙儿绝不敢给曾府抹黑,实在是因为这些东西……”

“因为什么?因为什么也不能戴这样的东西在头上!”曾荣琳恶狠狠的,“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计,还说什么因为,你已经都戴了还有什么因为!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放聪明一点,若是在你的身上给曾府惹出什么事端来,我饶不了你!”

砰!

曾荣琳狠狠地一脚就踩在那再次摔碎的玉牌上,生生地把那已经碎成片的珠玉,踩成了玉渣。

知妙整个人都惊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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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

77

正文心凉如水

正午风起的时候,阳光透过廊亭的琉璃瓦暖暖地照过来。

天穹高远,云淡风清。

曾老太太坐在曾府内花苑杳音桥边的中廊亭下,梨花木的雕花大卧榻,石墨青的山水挡风屏,卧榻上铺着秋香­色­的铜钱纹裹金丝长褥,褥上又摆了杨木红的中几,松花绿的靠山枕子,和压肘的石绯­色­团锦纹大条枕,让曾老太太舒舒服服地斜靠在上面。

曾荣琳坐在卧榻的另一侧,用细长的手指剥着中几上的一只漆木果盘里的大粒紫晶葡萄,仔仔细细地把那葡萄皮都剥开,再用金剔勺把里面的葡萄籽剔掉,放在透明闪亮的水晶小碗里,交给碧钏,再由碧钏拿了白骨瓷的细勺子,喂到曾老太太的嘴里去。

曾老太太一边吃着,一边斜躺在大条枕上,看着秋日里微风送爽,欣赏着高穹远处,云翻雾滚。

知妙领着清歌起了午睡,听说曾老太太到后花苑来赏秋,便连忙过来请午安。

远远地就看到她们这一对母亲闲凉地躺在廊亭下,这般闲情逸志,那般优雅高贵,才真真有种古代贵­妇­的闲凉之态。

知妙不敢怠慢,连忙走进亭子里行礼道:“给祖母请安。孙媳午睡醒来,到祖母房里请安,听说祖母到这里赏秋,孙媳便连忙过来了。”

曾老太太正半眯着眼睛,一听到知妙的声音,立时张开眼睛来:“是妙儿来了?我听你房里的人说你中午歇了,本想叫你过来的,又觉得你总在我屋里侍候着,也是累了,该好好休息,便也没有叫人唤你。”

知妙低头道:“孙媳在老太太面前,理应尽孝,又哪有累了歇息的道理?”

曾老太太笑眯眯地迭着自己脸上的皱纹褶子:“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孝心。”

知妙这才刚抬起头来,那边曾荣琳反而笑了起来:“妈,您给越儿娶得这房媳­妇­到是不错,人家到底是大门大户教养出来的,可比您那长孙媳­妇­强上许多,那长孙媳进了门一个月,还不曾叫我一声小姑姑呢,看这越儿媳­妇­儿,小嘴甜得可真是讨人喜欢呢!”

知妙突然听到曾荣琳这样说,心头忍不住微微地一摒。

那日在老太太正厅门口,荣琳小姑姑那样的表情,凌厉高傲到不可一世,分明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大家小姐的样儿,似乎恨不得伸手打她两巴掌才罢休,怎么今日反而突然称赞起她来了?

曾老太太听到曾荣琳的话,也是喜笑颜开:“你可是说的对。这府里,里里外外的婚事,我概不­操­心,那些进了门出了去的人物,我也管不了。我只管我膝下的这个越儿,现在我且老了,以后可就指望这两个孩子了。养老送终什么的,就凭他们了。”

曾荣琳笑起来:“妈,你这说的什么话,就凭这两个孩子,难道你把我和姐姐都扔了?我们还是你嫡亲的女儿呢。况再不济,不是还有大哥哥么。”

曾荣琳这番话说的可是很有水平,声音仰扬顿错,甚至到了最后“大哥哥”那三个字,声调却突然冷了下来,语气虽然不变,但表情与语调这中,却很有种鄙视的味道。

知妙听到个中变化,只站在旁边默默不语。

“你这个孩子,难道这辈子我还不够疼你么。”曾老太太伸手拍拍曾荣琳的手,“你再怎么胡闹我不也是由了你,你父亲在世时,也不曾打过你一个指头。你姐姐虽然进了王府,但也年年念着你,这府里赐下来的东西,哪回不是你的最多。你居然还和我计较起这个来了。”

“妈,我知道你疼我。”曾荣琳笑眯眯地说,年纪不小了,到是很有点撒娇的味道。

曾老太太笑道:“但你终归是个女孩儿,保不齐日后会怎么样,养老送终,待我百年摔罐子的人,还要指望越儿呢。难不成那还能指望那些家伙么?!”

这一句话,可是说得知妙心头一跳。

她虽然以前就是明白曾老太太和曾荣忠以及秦氏再曾齐越之间的复杂关系,但现在进了门,对这些事又看得更清楚了。曾老太太和曾荣忠之间的关系,且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又及府里是否分作两派,个中利害关系甚至到了曾老太太想到自己百年之后,抬棺摔罐子的人都要指给曾齐越,可见之她对养在自己身下那个庶子的厌恶情绪到了什么地步。

知妙抿着嘴­唇­不语,只默默地站立一旁。

曾荣琳见母亲有些不高兴,只说道:“妈,咱今日且不说这些。你这孙媳­妇­上门,我瞧着挺好的,可见妈的眼光可是利害的。”

这一句又讨曾老太太欢喜起来,笑眯眯地说:“那可是。这孩子可真真是个妙人儿,我可是挑了许久,才挑中这一个。越儿身体不好,又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他房里若没个这样的人帮他挑起来,我可是入了土也不会放心的。好孩子,你不用在那里站着,过我这边来坐下罢。刚好你荣敏大姑姑让人从王府里送了西番的紫皮儿葡萄来,你快也过来尝尝鲜。”

曾老太太对知妙到是真心喜欢的,但凡有什么好玩好吃的,总也不过想着给她一份儿。

但若往常,知妙是敢坐在曾老太太的下首且尝上一尝,但是今日,曾荣琳坐在那边儿上,又脸­色­似笑非笑,淡笑又无笑地看着她,眼皮儿微微地掀上一掀,那等表情,让知妙不得不步步谨慎。

知妙眼看着曾荣琳手里慢慢地剥着那紫皮儿葡萄,细细长长的手指很是漂亮,指甲又修得整整齐齐,一双手如葱玉般的动人。只是那紫皮儿葡萄流下来的紫红水儿,滴在她白晰的手背上,怎么看都像是血水一般地触目惊心。

知妙不动声­色­,只低头道:“老祖母与小姑姑在上,妙儿不敢逾次,妙儿只在这里侍候就好了。”

“好孩子,这里只我们娘仨儿,不必拘束。”曾老太太还想再劝。

曾荣琳却忽然把手里的葡萄一撂,拍手道:“妈,我看这越儿媳­妇­很是不错,我姐姐又是极疼齐越的,我又刚刚清修回来,理应进王府里去见见姐姐。况他们的婚事也是王爷指下来的,进王府去磕头谢恩是理当的。”

曾老太太这才想起来:“我的儿,你若不提我且都忘记了,他们这成了婚,理当进王府去磕头谢恩的。由你领着过去,甚好甚好。”

曾荣琳听老太太应允了,脸上立时绽开一朵花:“那且让我把越儿媳­妇­儿领过去,王府里有些规矩和我们这里可大不同,我去教导教导她,也免得到时候出了样子让人家王府里的人笑话。”

知妙一听这话,心里可是一惊。这是要做什么?调教她?为了进王府的样子?!这小姑婆心里存了什么心思,总不会跟那位还猪格格里的容嬷嬷一般,存心想要给她点“厉害”尝尝吧?!

可是这边老太太已经应了:“你说的对,你常去王府,里头的规矩你又最清楚,妙儿,越儿这白天都要在私塾里罢,你且跟你小姑姑去她屋里,让她好好教导教导你王府里头的规矩。你见了你荣敏大姑姑,也好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儿。”

知妙在心底暗叫不好,眼看着应该是就要羊入虎口,可是偏又推脱不得,只能脸上还带着笑,对曾老太太点头道:“是,妙儿听训。”

真真要羊入虎口,逃之不得!

曾荣琳真的把知妙带到了她的屋里,自个儿就往窗底下的罗汉榻上一坐,竟对知妙道:“你且先到墙边,身体挺直了,在那边站上一个时辰再说。”

站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可是等于两个小时,身体挺直了站上两个小时,腿不会酸,脚也会麻的!再挺胸抬头……这位荣琳小姑来世可是三军仪仗队的啊?居然提这样的要求!

清歌跟在知妙身后,她也知道这位荣琳小姑不好惹,但提了这样过份的要求,她立时就要挣扎着替知妙说话。“小姑姑……”

话没出声,知妙立刻拉住清歌的衣服。

曾荣琳已经听到了,转过头来问:“怎么,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你怎么还不过去给我站?!还有你这个小丫头,也别太没规矩了,你们府里当初是怎么调教你的我不管,但到了我们家里,就得守我们的规矩!主子们说话,且有你开口的份吗?!还给我傻愣着作什么,站过去!”

清歌被训得心头不服,瞪着眼睛鼓着腮。

知妙知道只要吵起来,便会是最厉害的,只伸手抓住清歌的手,拉着她就往旁边一推。

主仆两个人站在墙根边,贴着绣房上的墙画,静静地站在那里。

曾荣琳看知妙没有反对,把嘴一抿,就转过头去。

知妙和清歌站在曾荣琳的房内,对着对面的四扇屏画,真的怔在了那里。这可真是要破天荒了,嫁了人,入了门,居然年纪到活回去了,且要被人罚站了!真真是现代有老师罚,古代被老姑婆罚!这位荣琳小姑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嫁人出门,倒一直养在家里面,真真又是娇宠,又是嫡女,又是身份和经历和普通嫡女不同,生生把个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养成了­性­格这样乖张的模样。

但是,她现在还是长辈,总不能就这样甩手而去吧?

且先站下来看看,总之还不算体罚,就当高中升大学,又要军训了吧。

知妙这样想着,就在那里站下来,眼神对着墙对面的四扇画屏,无聊地看着那屏上的画,且一点一点细细地工笔,画得到是非常细致,分外好看。从她穿越过来之后,到是没有仔细学过画,但真正的古画真是看了不少,章府里的生意里有个古画坊,卖的都是来往名人的古字画,她见过一些,能看出这四扇画屏并非男人所作,无那种泼墨写意,豪放万千的情绪,到应该是出自女人之手,­精­巧秀致,画笔工整;但是山水之间,又绝非只是小女儿情意,到在那种细细碎碎之间,有一种细水长流之感,仿佛一直悠长绵软,延延而不可及。

就这样看着这四扇屏画,一个时辰就真的这样过了。

清歌在旁边站得脚麻腿酸,动来动去的就快要瘫倒了。知妙到只是觉得腿有点胀,还能坚持。但是她却忽然发现,曾荣琳打从罚她们开始,自己也是坐在那罗汉榻上一动未动,她手里握着一只细细的丹青笔,一直在榻上的书几上,很认真地描画着一幅画,那般认真而投入的神情,两个小时不动的画下来,到真让知妙有些佩服。

这边清歌动来动去,真的惊动了曾荣琳。

曾荣琳搁下笔,回过头来看知妙,脸上带着一点点笑意:“怎样,侄媳还受得住吗?”

知妙对她低头行个礼:“回小姑姑的话,且没什么。”

“果真?”曾荣琳笑笑,呶嘴道:“你去倒杯茶来给我。”

清歌连忙说:“姑­奶­­奶­,这等粗笨活计,让奴婢去做罢。”

曾荣琳一听清歌的话,立时绣眉倒立,怒道:“主子说话,有你开口的份儿吗?!我说让谁去做,就得谁做!”

知妙连忙按住清歌:“小姑姑别生气,我这小丫头没见过大场面,见识短,小姑姑别和她生气。我这就去倒。”

清歌连忙说:“小姐……”

知妙微摇了摇头。

拖着有点酸胀的腿,走到桌边,拎了茶壶倒了一杯绿茶。

茶水是刚刚粗使丫鬟们进来才添上的,茶壶很是滚烫,曾府里使的杯子又是在景德镇预定烧造的,比起民用的粗瓷来细致­精­巧了许多,杯壁也十分的薄细,几乎能透出光来。这茶水滚烫地倒进去,知妙只能掐了杯沿和杯底双手捧过去。

才一捧到曾荣琳的面前,端过去才说道:“小姑姑请用茶。”

茶水还未到面前,曾荣琳已经一手朝着她狠狠地拂了过来!

“有这等与长辈奉茶的吗?!你们府里就教养你们掐着杯沿给长辈送茶?!如果进了王府,你就敢这样端送给王妃?还只弯了弯腰,难道你不知道我姐姐是何等身份的人吗?!这等奉茶,乃是大大不敬!你是不是连你的­性­命都不想要了!”

曾荣琳狠狠地一甩手,直接就甩在知妙的胳膊上,那一下子,知妙本来就是且掐着杯沿,这一大力打过来,直接就把知妙手中的茶杯哗地一下子甩在地上!

茶杯歪倒,杯碎在地上,但杯中滚烫的茶水,却一下子燎在知妙的手臂上!

此时不过浅秋,知妙的身上还穿着透纱的薄衫,滚滚的热水一下子浇在臂上,顿时又湿又烫,只觉得像是燃成一道火焰,直接在手臂上滚了过去!又疼又湿又涨!刀割了一般。

“大小姐!”清歌顿时惊叫一声,直接扑到知妙的身边。“大小姐,你的手……”

曾荣琳突然抬腿,一脚就踹在清歌的肩上!

“滚开!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难不成到了王府里,你还想在王妃的面前大呼小叫不成?!敢丢了我们曾府的面子,我第一个勒死你!”

清歌被狠狠地踹倒在一边,差点跌在那片碎瓷片上。

知妙只觉得心头倏然一惊,对来日种种希望,刹那间都凉了半截。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能看到了?那我今天就不贴了。

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周六和家人聚会,没来得及写。

希望大家都过了个美好的周末。

78

78、一步一进...

曾齐越从家里私学里回来,表情有点微黑。

清歌和碧玥本来是在西阁房里,但是一看到他的表情,立时就拉拉彼此的手,悄悄地退了出去。

曾齐越进门,就一ρi股坐在桌旁。

知妙正在床上摆弄一些纸,红的绿的花的,折成一些奇怪的形状。看到他进门来,不仅不发一言,而且脸­色­微暗地坐在那里,也不开口,也不说话。

她只抬起头来,细细地把他打量了打量。

表情的确有些不对。

她也没有追问,只是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提了高梁茶壶,在茶杯里倒了一杯雪照青,然后捧到他的面前:“喝杯茶?”

曾齐越也不应声,接过那茶杯,一口就灌进去。

结果一下子呛到自己的喉咙里,猛然间就剧烈地咳起来。

知妙连忙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替他抚着后背,轻声道:“你这又是何苦来着,有什么事别闷着,还是说出来且舒服些。”

曾齐越咳得脸­色­有些微红,被她用手轻抚着后背,这才抬起头来看知妙。

知妙脸­色­有些微白,不似前几日红润,但是眸光依然清清亮亮的,越发有些惹人怜爱。曾齐越只伸手把知妙的手一握:“我且把你已经进门的事都忘了。这些年来,家里无论发生大小事务,不过是我一个人闷在心底,已经习惯了。”

知妙看着他这样的话,眼底也有些不忍:“你就是总把事情闷起来,才惹得身子如此的病弱。倘和你同年纪的人,又何曾这样消瘦?”

曾齐越微微地眨了眨眼睛:“我在这里,若不是再瘦弱些,只恐那些人直接就把我害死了,还怎会让我生得如此安逸?我没这个病弱的身子当幌子,怕是都没命,看你进门了。”

知妙一听他提起两人成亲的事,到是微微地红一下脸。

别的且不说,他们两人成亲之后,因着曾齐越对她宠爱,并未圆房,所以虽然不过同榻而眠,却相敬如宾,夫妻少了三分热,到是朋友添了七分亲。这样握着彼此的手,不若是一对小夫­妇­,到像是一对同命相连的小战友。

“我没进门前,到是听过你家的事,只是不太仔细。”知妙微微地抿抿嘴­唇­。

“我家的事?你是说,我的身世。”曾齐越叹了一口气。“听别人说来的,到不如听我说。我在这个府里,是个异类,父亲不疼,母亲不见,除了当家老太太,没有人把我当人看。”

曾齐越有些自我冷嘲地笑道:“其实,论起来,我母亲并算不得姨娘,因为当年父亲是老太太的抱养子,关系不若亲近,又待父亲成年之后,老太太不肯交持家里的大权,父亲与老太太的关系很是冷漠。且当年荣敏大姑姑刚刚嫁与开平郡王不久,郡王彼时还是官不至三品的文官而已,老太太为了扶持他们夫妻,且与当朝二品大元金平渊家联姻。金家当时无待嫁之女,且有一外甥女,时年十七岁,虽为外省人家,但家教尚好,姓金名娥,且是我生身母亲。老太太彼时请人接了我母亲进京,名义上是探亲金氏舅舅家,实际是与母亲交好,若把她迎进曾府来。我母亲秀外慧中,­性­格温恭,很得老太太喜欢。

但祖母越加喜欢,父亲越加厌恶。在迎娶之前,老太太请我母亲进府来小住,却不料当时金平渊大元突受先皇流贬,官职大撤,人人恨不得划清界线。父亲借此强力排斥娶我母亲进门,我母亲羞愤,几若吊死。老太太虽明白官场厉害,但且大元不过是受贬,而未是抄家诛连之罪。因而继续要我父亲娶母亲进门。父亲强烈反对,并请离家半年,授官巡查。回省之时,就已经在巡视路途,由几位知府大人保媒,迎了秦氏进门。

老祖母被气得半死,我母亲几乎跳井自尽。但木已成舟,无以为继,只得秦氏为长,我母亲为侧,但父亲对母亲厌恶之极,虽令她怀胎,却不闻不问。母亲因娘家倒台,又在此地无依为靠,饱受欺凌侮辱之苦,终日抑郁,终在诞下我之后,便渺渺而去……”

曾齐越说到这里,微微地皱了皱眉。

他虽然未曾与母亲相依为命,但是听过|­乳­母嬷嬷,及身边一些大丫鬟的陈述,他已分明想见当年母亲所受及的种种屈辱,寄人篱下,又无法回家另嫁,身怀六甲,却被丈夫不闻不问,终究抑郁所终,心有戚然。

与知妙回说起这些,但觉得眼眶中湿热酸软,一股疼痛从心底泛出。

知妙又怎不是个体贴细致的人,她自然明白,这深宅后院里,女人所被排挤,所经受的无法反抗的压力。若当年,曾齐越的母亲假若返家,也是给娘家抹黑了脸,且回头也不过是上吊自尽的份儿。在这里拼了命生了儿子,却已经元神耗尽,如当年她的母亲林氏一般,终病体无力回天,渺然而去……

只是她那边还有知秀和知微三姐弟相依为命,而曾齐越不过孤身一人尔,又因老太太格外宠爱而全家树敌,这些年黑暗之中,挣扎活命,该会是怎样的伤楚,想而可见。

越看他微微泛酸红的眼眶,知妙心底越发怜爱之情满溢,忍不住就伸手握住曾齐越的手,柔声安慰道:“那些事且已经过去了,便不要再想起了。我们总之要往前看,人生之路,贵在希望。”

“希望?”曾齐越随着她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又握住掌心里她柔软的手指,更觉得心头微酸,一点点忍不住的伤感。

他抬头看着知妙,只轻声道:“我只希望,今生今世,能与你时时相伴,永不分离……”

知妙只觉得心头颤了一颤。

虽然她心底明白曾齐越对她宠爱,但是这个人也甚少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突然说了这样的话,可见他心头的伤感,已经淡然满溢……

所以看他握住她的手,悄悄地把头倚在她的肩上,她虽然还有些别扭,但竟没有把他推开。

曾齐越这些年来,孤单单一个人在府里四面楚歌,黑暗中假装坚强,冷漠中寻找开解,疼痛中自我解嘲,而今忽然有一个人,时时刻刻陪在他的身边,他进门,便能看到她坐在床边;他回家,便能看到她灯光依然,那一份打从心底泛起来的温暖,是他用言语都无法表达出来的……

“妙儿……”曾齐越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妙儿,我们……”

他握住她的手臂。

“啊!”忽然之间,知妙被他握住的手,微微地一抖。

曾齐越一怔,急忙抬起身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知妙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手里抽回来,还微微地拉了一下袖子,把自己的手腕遮住。

曾齐越有些奇怪,立时就抓回她:“怎么了,你的手怎么了?快让我看看!”

“没事,真的没事!”知妙只按住自己衣袖,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看。

“让我看看!”曾齐越有些怒了,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就把她的纱袖猛然往上一掀!

知妙没料想他瘦弱,但还是很有些力气,这样猛地一扯弄,她的衣袖就被他用力地撩开,整条雪白的手臂,都露出了袖子。

“怎么回事!”曾齐越大骇,惊叫地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手臂。

“没,没事,真的没事!”知妙连忙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来,还慌里慌张的想要把自己的袖子拉回去盖住。

但是盖也盖不到了,她手臂上被滚烫的茶水所燎烫出来的一大片红肿,还有一串大大小小的水泡,居然就那么触目惊心地显现在曾齐越的眼前。粉白若雪的肌肤,居然伤了那么大一片,红红紫紫的,让曾齐越一眼看到,就仿佛觉得那伤口都燎到了自己的心底。

“是谁弄的?!是四姨娘还是五姨娘?!我去找她们算帐!”曾齐越嚯地一声就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哎,你别!”知妙猛然拉住他,“你刚刚还不是说,在私学里跟四姨娘的儿子齐冬争执,现在又去生什么事?家里都是家人,以和为贵。”

“这等事情,还要什么以和为贵?!把你伤成这样,我恨不得砍了她!”曾齐越只大叫。

知妙生拉住他:“你以前也是明里暗里受他们排挤,怎也不去砍他们?反到今日因为我臂上一点伤,就如此冲动?”

“因为伤得是你!”曾齐越一句话就喊出来。

知妙且怔住,眨着眼睛有些愣愣地望着她。

“无论他们怎样对我,排挤我,在我饭菜中下毒下药,要我生要我死都容易;但就是不能伤在你身上!对我来说,生死都不过如此,但是你我娶进门来的媳­妇­儿,我允诺要给你一生幸福,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他们对你半点欺负!若想动你,先问过我的拳头!”曾齐越眼睛眨也不眨地就这样说道。

知妙到是听到他这样的话,心里都如觉得被倒灌进了什么东西,满满的将要涨出来。

而曾齐越看她怔住,也不再说什么,便拉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哎,等一下。”知妙连忙抓住他,“这并非四姨娘或五姨娘,是小姑姑……”

“小姑姑?!”曾齐越瞪大眼睛,“你说,你的伤,是荣琳小姑姑害下的?!”

知妙慢慢地点了点头。

曾齐越有些惊愕,瞠目结舌地:“怎么……怎么可能?小姑姑素日里虽然脾气比我还要乖张,但是她是顶顶宠爱我的……怎么可能……”

“我绝不可能无事生非,编排荣琳小姑姑。”知妙连忙说,“但我似乎觉得小姑姑……”

他们之间的话还没有说完,外头突然传来清歌的叫声。

“大小姐!大小姐!”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小姐,姑爷,不好了!今儿下午,姑­奶­­奶­吩咐大小姐做的桂花酥,本来是在厨房里搁架板上晾着呢,我想,大小姐这边折好了八角珍宝纸盒子,且过去拿桂花酥来包好,明儿一早姑­奶­­奶­若叫我们去王府里磕头谢恩,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可是刚刚我去大厨房里,却看到大小姐亲手做好的桂花稣,都被几只杂猫儿叼了、踩了、糟蹋了!”

“什么?!”

知妙一听这话,立时就挺直身子,“我们过去看看。”

“我也去!”曾齐越也跟着说了一句。

小夫妻两个,立时就带着清歌、碧玥和两个老嬷嬷,挑着金琉璃八宝盏子,一路摸着黑就往东大厨来。

刚到东大厨门口,就已经看到这里灯笼通明,亮如白昼,地下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大厨廊下放了一把梨木黑漆圈椅,曾荣琳坐在那圈椅上,旁边两个大丫鬟正在骂那些婆子:

“没用贪吃的东西!叫你们看个东西都看不住,白活了一把年纪,岁数都让猫吃了!”

“这等的吃食还能让无主的猫溜进去,那但凡是主子们吃的东西,也先给这些下作的先尝过不成?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何物,明天要拿去哪里的,现如今弄成这样子,你们可赔得起吗?”

知妙和曾齐越一到了这里,就听到这样的骂声,曾荣琳一抬起头来,就看到他们一对小夫妻,脸上先是浮了一个笑,又立时不冷不热地训道:

“侄媳你且来得太晚了,连我都在这边坐了半晌了,你这才到?!你的桂花酥都快要喂了猫腹了,明日你打算拿什么来贡给荣敏王妃?”

知妙一听曾荣琳的口气,便知她不善,连忙施礼道:“小姑姑,侄媳来迟,还望恕罪。”

“你罪不罪的,我可没什么可恕的,我只问你,明日你待如何?且别说去你家里什么八宝、三宝的坊间的吃食呈供给我姐姐!”曾荣琳挑眉道。

这话可是非常凌厉,语气又尖酸。

曾齐越在一侧听到,又想起知妙臂上的伤口,已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姑姑,家里这般多厨娘,何必要妙儿亲自动手?且大姑姑又不是顶爱这桂花酥,你何必这样为难她?!”

“哟,越儿,你如今是这般大了,竟和姑姑顶撞起来了。怎的,娶了媳­妇­儿,连家里的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曾荣琳对着曾齐越冷笑道,“若还不是我叫你的媳­妇­儿做了活,你心疼了?”

“做活便罢了,小姑姑为何……”曾齐越一时心急,眼看在下人面前,就要把曾荣琳烫伤知妙的话说出来。

知妙连忙扯了曾齐越一把。

曾齐越回头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他自然也知道这些话不该出口,便叹道:“小姑姑以往可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怎样的人,还轮不上你说。”曾荣琳冷笑,“这后宅深院里的事儿,轮不上你这小爷管。叫你媳­妇­儿过来说话。”

曾齐越有些气不过,还想说什么,知妙连忙拦住他,把他往身后一挡。

“小姑姑。”

曾荣琳道:“今儿这事儿,总得有点说法。明儿一早还要进王府去磕头,礼糕弄成这样,但要谁来负这个责?”

旁边有想开脱的老嬷嬷,立时道:“二小姐,这些事儿真真与我们无­干­。我们走时,已经把门挂得了锁,是二少­奶­­奶­房里的人又过来开门子,才把野猫给引进来的。东西糟蹋了,且与我们不相­干­,二小姐明查秋毫,万不要怪在我们头上才好。”

曾荣琳一听到她们这话,便冷笑了,转头对知妙说道:“你

78、一步一进...

且听到了,她们说这是你们房里的人做出的事儿,与她们无­干­。你深更半夜的才弄好,我也不说你厨艺如何,且说你做好了不拿回自己房里去,就是你的个错儿。现如今糟蹋了,你说该如何?!”

知妙听到这话,没有立时应声,反而微微地抿了抿嘴­唇­。

那几个老嬷嬷连忙磕头道:“那二小姐,没我们的甚么子事,我们就先下去了。”

曾荣琳微挑着眉,眯着眼睛没开口,也没摇头。

几个老嬷嬷立时爬起来,转身就要退去。

这边知妙忽然叫了一声:“且等一下!”

众人脸上都是一停。

知妙站直起身来,对众嬷嬷及曾荣琳微声道:“桂花酥被猫儿糟蹋,的确有我的责任。但是否是我房里的人犯下的错儿,那可说不及。这猫儿为何会溜进来,又为何会专食这桂花酥?!个中原由,怕是没有那般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两点半才睡,实在没办法更新,各位久等了。

再PS:这不是虐来虐去。家斗宅斗,说起来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女人的心事嘛,也就如跑来给我打负分的人

不过就是那么点儿心眼儿。

所以也别认为知妙多么受气,受虐云云。。

我也早说过,知妙不是大杀四方的穿越女,

以前穿越女翻手云,复手雨,皇帝都拜倒脚下的估计大家都看了很多了。

这其实就是一个家常里短的小文。

谢谢各位抬爱了。

79

正文步步为赢

众人在旁边听着,老嬷嬷们都有些奇怪地看着知妙。

曾荣琳坐在圈椅上,只把身子一侧,道:“如何个奇怪,你且说来听听。”

知妙微微地垂下眼帘,又慢慢抬起身来:“野猫打食,遇什么吃什么,这到是真的;但是先别说这厨房里是谁开了门子把野猫放进来,只说这野猫儿进了大东厨,厨里可摆了什么?”

知妙伸手,把厨房的门子一推。

大东厨里虽然被野猫叼了、踩了的东西乱七八糟,但是知妙却对着房里说道:“这梁上吊着川厨子做的腊香肠,墙上挂着南人送来的金华火腿,架子上串着­肉­膘子,还有罐子里腌的咸­鸡­蛋,并台桌子上还有着晚饭剩下的南瓜面汤,五彩莲子猫耳朵;这么些汤水­肉­块,野猫儿一概不食不碰,怎的偏生去咬那放在上架子的桂花酥?

这酥是我半个时辰前才亲手打好,且放在架子上是晾晾热气,酥刚出锅时皮儿是软的,若是立时用纸包了盒子闷起来,不仅皮里的酥油泛不出酥香,连带着那酥皮也会变得软绵,那样桂花酥便没办法吃了。即是要送给郡王妃的,我自然是要晾及最好。可偏巧清歌转身在我房里帮我折了几个包盒子的纸,便立时让野猫儿叼了踩了?

野猫可是有­肉­都不食包子的,怎会偏挑上这高架上的酥油点心呢?”

曾荣琳听她一句一句地说着,表情微淡道:“那你且说,为何?”

知妙走进厨里去,拿了一块被野猫咬踩过的桂花酥,捧到曾荣琳的面前,“小姑姑且闻一闻。”

曾荣琳低头看到知妙手里的点心,微微地凑上去嗅了一嗅。

这一嗅,她立时就拿帕子捂住自己的鼻子,然后向旁边一侧:“怎么这样腥臭?!”

知妙点了点头。

“可不就是这样的味道,才吸引了那些野猫儿专打这些食儿。”知妙把那桂花酥擎到众位嬷嬷面前,“这点心上被刻意刷了鱼皮油,猫儿是最爱这些鱼腥子味儿的,有这样上等的鱼腥味,它们就把­肉­膘子、汤水点心都丢在一边了,特意就来咬这东西。所以这东西并非是野猫无意所谓,乃是有人故意之致。”

这句话一落地,那些老嬷嬷们都惊吓了一下。

曾荣琳坐在那边反倒看着知妙,一字一句道:“你即便知道是有人擦了鱼油又怎奈何?是人故意陷害你,又说不定是你自己用错了油脂,把这桂花酥到做成了鱼油酥!”

知妙回过头来,对着曾荣琳也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姑姑,知妙虽然学识疏浅,但酥、鱼油,我且还分得清!”

曾荣琳被她呛白一句,坐在那里竟没有回敬她,而是微微一笑。

知妙抿一下嘴­唇­,只道:“这等事若想知道是谁所做,便也简单。清歌,你去打两盆水来。是谁做了这等子事,手一入水,立见分晓。”

清歌连忙应声就去。

知妙看着曾荣琳,只施礼道:“请小姑姑命这些嬷嬷们下手入水,哪盆水中飘得油花,油水鱼腥,便必得是哪位嬷嬷所为。”

曾荣琳听了知妙的话,只把嘴­唇­微微地一呶。

那边她身后的大丫头便立时说:“你们且分立两行,一个一个的试手入盆!”

那些老嬷嬷们连忙爬起来,一个个分列开来。

知妙站在一侧,看清歌叫人打了两盆水来,一个一个的往那盆中放手。她和清歌一左一右,又并曾荣琳的两个大丫鬟,都盯着那手入水盆的嬷嬷,眼看那水中是否有油花泛出。

直一个两个三四个的都试了,剩下最后三四位。

忽然之间有一个穿了绿衣深裙的老嬷嬷不敢手入水中,就立时拖着自己的裙子,扑嗵一声往曾荣琳和知妙的面前一跪!

“二小姐,二小姐二少­奶­­奶­饶命啊!老奴……老奴并非有意要陷害二少­奶­­奶­……老奴是无意打翻了鱼油罐子,不小心泼到了二少­奶­­奶­制成的点心上,因着知道这些点心是明天要上贡给王妃娘娘的,老奴深怕罪责担当不起,才想出了放了野猫进来,栽在二少­奶­­奶­身上的计策啊!二小姐,二少­奶­­奶­,求你们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老嬷嬷跪在那里,句句呼喊,磕头求饶。

知妙一见,只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也不出声。

曾荣琳看着那个跪倒大哭的老嬷嬷,微微地抿了抿嘴­唇­,表情到还是淡淡地说:“秦嬷嬷,你可是姓秦的。也是我们家里的老嬷嬷了,你怎么还能做出这等事来?打翻了鱼油罐子?你怎么能把罐子放到那么高的架子上打翻?老嬷嬷可是踩了椅子凳子,还是把鱼油罐子举到头上去打的?!”

秦老嬷嬷一听曾荣琳这话,只惊得拉着裙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曾荣琳的声音却猛然提了上来:“别当我们都是瞎子,看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你二小姐我可是在这府里三十年了,你们这些人使得什么花花肠子,我比谁都清楚!怎么着,看着我这侄媳­妇­刚刚进门,想给她个下马威?还是想要给她立立规矩,以后好躲着你们走?再不成把她欺负扁了,你们且把脸子甩到我和我妈脸上了?呸!我告诉你们,少做这种春秋大梦!姑­奶­­奶­这辈子是不会出门了,你们就把那心肠子都给我搁回肚子里,哪一个再甩在外头花花绕绕,我就让她尝尝花花绕绕的滋味!”

曾荣琳说着说着,突然“嚯”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然后把知妙的手一捉:“我告诉你们,齐越是我的亲侄儿,我不出门子没儿子,他们这对小夫妻可就是我膝下的人。你们别一个个巴望着老太太百年了,就可以把他们两个捯饬死了,打了骂了赶出门去,我呸你们的白日梦!只要我还一日在,你们就别想打他们的主意!给我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这章家大小姐,以后就是曾府的当家女人!滚!!”

这一番话,声音不大,可是声调尖利,几乎穿破了整个曾府的夜空,直把前头的上房侧房都给惊醒了。眼看着那边的烛灯都亮了起来,又摇摇摆摆的几处灯笼,就朝这边来。

曾荣琳却丝毫不惧这些老嬷嬷们目瞪口呆的神情,她站在那里,一身的华衣气度,真真是个大家闺秀的风范。一手握了知妙的手,一边就对着那些老嬷嬷一句恨恨地话语。

到把知妙都给惊住了。

她都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且在几日,甚至半日前,曾荣琳还在训斥她,要她立时在几时几刻前,要准备好给荣敏王妃的贡礼吃食,知妙和清歌忙到半夜,才做好了这些桂花酥。可是真真没有想到,这东西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居然曾荣琳一手握住了她,一向苛责的语气竟然变成了那样偏向他们,甚至还有最后一句,说她才是这个家的“当家女人”!

这话可是何等意思?!

知妙忍不住去看曾齐越,而曾齐越也有些吃惊地看着知妙。

曾荣琳却握住知妙的手,对她道:“走,跟我走。”

知妙就这样被她拉着,一路往曾荣琳的绣房来。

曾荣琳一进门,就往自己的罗汉榻上一坐,知妙跟她进了屋子,又一抬眼,就看到自己那天被她罚站的墙边。

曾荣琳且回过头来问她:“你心里,定是已经骂了我几日了吧?”

知妙脸­色­微微怔了一怔,但摇头道:“妙儿不敢。”

“没有什么敢或不敢的。”曾荣琳坐在她的榻上,望着站在地上的知妙,“女人在此世,对自己的前途命运,已经是无力回天,天要你嫁谁,你便要嫁谁,天要你往东,你便不能往西。女人在这里是没有自由的,即便你抗争了,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不过是后三十年,活在别人的唾沫里而已。是被淹死,还是活着,全凭你自己。所以外面都是这样艰难的状况,你自己又何必苛责自己呢?爱便爱,恨就要恨,什么恩、容、包、义,全都让它们滚!”

知妙全身只觉得激零零打个冷战。

但从她到了这个世上,还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的口里,听到这样的话。虽然在章家,威风凛凛如知秀样的女孩子,却还是对自己的前途命运做了妥协的样子,即使最后她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归宿,却对父亲另娶,家中妻妾成群的私自斗争,都是一幅坦然接受的模样。

可是今日,她却突然听到一个古代女子的这番言论,简直就像是现代社会崇尚自由的女人才会说的话!说真的,她前几日在心里是想着,这位曾小姑姑难道是因为嫁不出去,而故意找她的麻烦?可是现在看来,这位一直留在曾府未曾出嫁的小姑姑,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曾荣琳看着知妙发怔,只笑道:“你也是怨恨我了吧?那一日,我叫你站在这里,且是要你看什么?你可看懂了?对面的这四扇屏……”

知妙回过头去,只看到那日她被罚站在这里,对面的几扇画屏。

曾荣琳道:“这几扇屏都是我所画,画中皆有一字。乃是理、公、爱、恨四字。掌家持府,必要有理有证,有公有则,且要心怀有爱,但若遇不平之事,有爱定然就要有恨!”

知妙虽然那天看着这四扇画,是有点感觉这画中有话之味,但是她不是古人,看了半日也未曾明白。但是今日,她却突然听到曾荣琳的话,再抬头看这四扇屏画,才真的恍然大悟。

曾荣琳转身开了小柜,从柜中拿出了一个锦缎红包,然后把那红锦打开,露出里面一方如两只拇指粗细的小方印,又一对碧玉翠绿的玉镯子,还有一杯紫红到发黑的红宝金戒,放到知妙的面前。

“这是曾府的掌家之印,这些时日,母亲总怕她有不测,且把这金印放在我这里;而今你终于进门,我受母亲所托,今日特把这掌家之印,交付与你。”

知妙一听这话,顿时大骇,连忙跪下低首道:“小姑姑,这万万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曾荣琳低头看着她。

知妙跪在那里,只道:“小姑姑抬爱,知妙心领。但妙儿不过才入门月余,这府内上上下下的人头还点不过来,怎么可能拿着掌家金印!”

曾荣琳听她这话,微微一笑道:“你虽进门时短,但实际里,我和妈妈已经验你多时。打从那一年我们到章府上,便已经对你的为人之事,了如指掌。且你们家里发生的大小事务,都有明香暗地里向我们回报。再打你进了府,我对你次次刁难,处处为难,你不仅没有大肆发怒,而是包容按捺,而有理有证之时,再全力反击。虽然与我预料不同,但你的人品道德,已然在胸。

而我对你刁难之法,也是让你明白,这府内绝不如你想像般简单而容易,或许人人对你心存歹意,步步设陷,处处为难,你若做了这家里的掌事,要经的,要做的更多更难。”

知妙听到曾荣琳这些话,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些天里的苛刻责备,都是曾荣琳有意而为之。正如曾齐越所说,曾荣琳的确是非常疼爱曾齐越的,连带着她这个刚刚进门的侄媳,也一起宠爱了。

虽然苛刻之时,她也有些怨言,但今日忽然掀明之后,要把曾府的掌家金印都交给她,这却是让她大大的吃惊了!

“可是小姑姑,我总觉得我还担不起这家……上有祖母、姑姑,下有婆母姨娘,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头上……”知妙还是推脱,她觉得自己完不成这样的责任。

曾荣琳把那些东西推到知妙的面前,只说:“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既然二十年都未曾把当家的金印交给你婆婆,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把印再与她。内里纠结事,我想齐越应该对你说过,而我和母亲的想法,便是要把这个家,全交付与你们小夫妻。你便不要再推脱了。”

曾荣琳直接执过知妙的手来,把那枚红宝与翡翠往知妙的手上一套:“这是家传之宝,只传掌家媳­妇­,断不能让别人取了去。自你现在开始戴上,直到百年,才能摘下。”

知妙这下真的有点慌了,似乎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可是,小姑姑为何不能掌家?姑姑即已经决心不要出门……”

曾荣琳听到知妙这话,把掌家的金印用红锦一包,然后塞到知妙的手里:“我是不想再参这些无云事。或许日后,我只去修我的佛去罢。”

她把金印塞进知妙的手里,然后回转过身,又拿起放在几案上的描笔,往那张铺开的画纸上,又慢慢地画了上去。

知妙被套上了家传宝,又塞了掌家的印,顿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是回头又看到曾荣琳只低头专心描画,再也不肯跟她说话了,她便也不知如何是好的,只能从曾荣琳的房里退了出来。

一出门,就遇到曾齐越急急地跟上来,开口便问:“妙儿,小姑姑又为难你了?”

知妙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却是把自己手中的东西,往曾齐越的面前一摊。

曾齐越一眼就看到了那掌家的金印,顿时就眸光一闪。似乎他也非常吃惊,但却又是慢慢地叹下去:“原来……小姑姑终是……”

知妙望着曾齐越,问道:“小姑姑,到底又是个何等故事?”

80

自请下堂

西暖阁里的灯,又亮到深夜。

知妙躺在床上,把玩着手里的那一方小金印,还有戴在自己手指上的红宝戒指与那一对翡翠镯子。她才不过入门月余,这诺大曾府里的掌家印,就交给她了?虽然个中有曾老太太实在很宠爱曾齐越的原因,顺带着也连她一起疼爱了,但,齐越所对她说的荣琳小姑姑的故事,才真的让她辗转反侧。

原来曾荣琳并非没有嫁过人,反而她嫁得到早,竟比曾荣敏入王府的时日还早;只不过荣琳当年年轻气盛,她自小与名师学画,擅画山水,又是个憋不住的­性­子,而因在她十四岁那年,就求了曾老太太的老相公,允她外出游历学画一年。曾老太爷派了些许家奴与一个得力的大管家带着她,并她的画师一路泛舟南下,游尽大好河山,千山万水。

便在这一路写生画画之际,曾荣琳的老画师偶遇故人,故人乃是一代琴棋圣手,手下带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年纪十六,书香出身,家道虽然败落,但清清白白的一个知书小秀才。荣琳与小秀才一见终情,私定终身。

返回京都之后,曾老太爷自然不满,彼时荣敏已然被指婚一品国相,而妹妹却要嫁到山村间的破落秀才家,这等天差地别,与曾老太爷那老八股的脑袋里,自然是不允。

于是,训斥,打骂,关锁种种手段都使上了,但曾荣琳­性­格倔强,宁肯绝食致死,也非小秀才不嫁。

曾老太太本已经把大姑娘送进了王府里,如手心剜了一块­肉­,此时又小女儿绝食到奄奄一息,直心疼得泪流满面。于是磕头求老太爷给小秀才捐一个半官小职,也算是能给小女儿来日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两夫妻闹到几乎反目,老太爷终是疼爱有加,还是央着当时未定娶的大女婿且为小秀才安了一个小县的官职。

这官职一下来,两个人的这番抗争算是有了善果。

曾荣琳欢欢喜喜地就嫁去了小秀才家,哪里知道花轿才抬到小秀才家门口,小秀才的老娘扶着小姑子就在门外给曾荣琳跪下了,磕头说家里受了曾家大恩,但请不起荣琳这尊大佛,求曾二姐被抬回去。

荣琳那时年轻,遇到这样的事情,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一场欢欢喜喜的婚礼,却被婆婆跪求媳­妇­不要进门,这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若是荣琳就这样被抬回家,除非自己吊死,简直没有活路。两方人纠结在花轿内外,小秀才在外头给老娘磕头,老娘只坐在门槛上,死活不允新媳­妇­进门。

小秀才被逼得没办法,只能令花轿暂时先抬到城里酒馆的后门。把荣琳从后门接进去,两个成不了夫妻的小人儿,在酒馆包下的房间里,抱头痛哭。

荣琳年轻气盛,已经和家里闹得反目,非这小秀才不嫁。小秀才对荣琳痴情,让她在进门时分受此大辱,也是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两个小人儿就在酒馆里凑和着喝了合卺酒,小秀才对荣琳说,此生此世,只此一妻。荣琳也感动非常,对小秀才说,就算进不得他家门,他们在外成了夫妻,也是三书六礼,公公道道,自然这辈子,只跟定他一个人。

两个人打定主意改日再回小秀才家里。哪知小秀才上县府去公办,家里老娘已经做主又给他娶了一房妻,只在公府上说老娘快要病死,就把小秀才骗回了家,接着一进门就被人按着磕头拜天地。小秀才宁死不肯拜,只说这一辈子只有荣琳一个妻。

老娘说如果小秀才娶了曾荣琳,且别说这辈子都要被荣琳踩在脚下,而且因为曾家才做了小官,这一辈子一家人都要做曾家的奴才。小秀才娘亲宁肯死在乡下,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当了人家家里的上门奴才。就在婚礼当场,老娘说如果小秀才不娶,就用剪子捅死自己。

小秀才被逼得山穷水尽。忠孝不得两全。

急­性­之下,小秀才夺了老娘的利剪,一剪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腑里。

荣琳闻讯赶到的时候,小秀才已经血流成河,躺在红烛高照的婚堂上,奄奄一息。

荣琳握住小秀才的手,小秀才只对荣琳说:“娘子,来世再为夫妻……”

终气绝身亡。

曾荣琳痛哭欲绝。

以寡妻之名,大葬小秀才。

小秀才娘亲失子失家,眼瞎病起,回到乡下,巍巍便去了。

曾荣琳又以儿媳之身,厚葬婆母。

当时十里八乡,对她传颂如歌。

但良人已去,恩爱全断,­阴­阳两相隔,名份又如何。

伤痛心腑的她,一个人飘飘渺渺地回到曾府。但凭曾老太爷和曾老太太如何安抚,曾二小姐早已心灰意冷,一心渺渺,青灯古佛。虽然留在曾府,如待嫁闺女一般,但谁都知晓这二小姐,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二小姐。

曾荣琳除了潜心画画,已然再不想多问世事。她留在这里,不过是待老太太百年之后,便会一心理佛去了。

知妙听曾齐越说完这一切,心头忍不住一阵稀嘘。

人生总是如戏如梦,那般雍容华贵的曾二小姐,背负得竟是这样一个令人伤心欲绝的故事。以前还以为她是个脾­性­多么乖张,被宠坏的娇娇女,却想不到依然是一个被爱所伤,为爱所困,念爱不断的可怜女人……

知妙只听着曾齐越的话,眼前便会依稀浮现起曾荣琳一身红衣,坐在大红花轿里,本来喜滋滋地要去成亲,却被婆母跪地请求抬回家里的情景。那样的耻辱,对一直养在家里的千金大小姐来说,将会是怎样的耻辱……

倘若是她嫁进曾家来的时候,也被如此对待,她想她也真的觉得连活下去的脸面都没有了。

人啊,果真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等冷艳高贵背后,总有着这样一种无言的心酸……

知妙攥紧自己手中的被角。

“妙儿……”忽然之间,睡在她身侧的曾齐越在梦里突然呓语了一句。

知妙一回头,曾齐越已经一下子翻身过来,手臂砰地一下子抱住她,然后紧皱着眉头,那么紧张地喊了一句:“妙儿,别走!你不能走……别离开我……”

知妙的心,忽然之间就被这一句话,紧紧地一握。

她虽然被曾齐越猛然拍过来的手臂吓了一大跳,可是侧过头去,看着他紧揽住她,那种像是失了玩具的孩子般紧皱着眉头,又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心的表情,她忍不住都微微地抿起自己的嘴­唇­。

曾齐越……她的丈夫。

她似乎连嫁过来之后,都没有仔细地看过的丈夫。

他的年纪还不太大,但是长相却是清秀中带着一点点俊逸,眉毛粗粗的,很直很个­性­,鼻梁很高很挺直,嘴­唇­薄薄的,一直不太有血­色­;他的脸孔一直有一点点的苍白,虽然病弱,却没有让人觉得他弱气到没有办法依靠的感觉。那些时日,他为救她大打林三公子,又在她和楚墨予的事件之后,一直包容她,保护她,安慰她,这样的他,甚至让知妙在他的病弱中,看到了那么多的坚毅和坚强……

在曾府这样混乱的境况下,依然能顽强地活着,努力地活到今天,这个男孩子的坚强,甚至远远地超过穿越过来的她……

也就只是在这样的睡梦里,他才会露出这么紧张的表情,如同一个大孩子般地紧紧地搂着她,平素里他甚至不会多说一句这样的话,他不会逼她,不会迫她,不会要求她已经嫁给自己,就要立刻心里只装着他……知妙那样的感激,感激齐越的包容,齐越的体贴……

望着他凑到自己肩上的脸颊,那淡淡暖暖的呼吸,有着他的味道的气息轻轻地扫在她的颈窝里,竟然,有一点点别样的暧昧……知妙在烛光下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又长又直又浓密的长睫,望着他清秀的脸孔,他孩子一样没有防备的表情……

心里,像是一点一点,泛起了别样的浪花。

“妙儿……”曾齐越在梦里呓语着,再一次向她的方向贴近,贴近到她的肌肤……

她甚至觉得,他和她的呼吸,就要纠缠在一起……

天朦朦亮了。

西阁里的知妙和齐越尚在睡眠中,忽然只听得外面一阵异动,接着有人吵吵嚷嚷的动静传了过来。

知妙半眯着眼睛,脑子却已经被吵醒了,只依稀地听道——

“……老太太万福金安!也别怪我们这么早就来叨扰,反正我们这府里是呆不下去了,我也豁出我这老脸,接了我远房外甥女出门去,在你们家里横竖这么多年了,反到比不上一个刚进门的小丫头,这把我们老秦家的脸也丢尽了,还在这里做甚,想让人家笑话死嘛!别说我们老秦家没人,你姨娘就给你做主了,这家里你也别呆了,跟我回去做老姑子去!”

外头一慌的丫鬟们扶的扶,喊的喊:“秦老夫人,你且先坐坐。我们老太太还没起,您先消消气,有事慢慢说。”

“我跟你们家没的说!”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已经愤怒之极。“把你们家老爷和太太都请来,我领了太太回去,免得让人笑掉大牙!”

这边丫鬟们看闹成这样,都慌得连忙劝。

接着门外头已经传来了哭声,跟着“扑嗵”一声跪,披头散发声嘶力竭地哭道:“老爷,你且把那休书写了,我秦氏服侍您二十二载,今日夫妻缘份就到了头,我在这里就自请下堂,您且把我打发了,我回家里剪了头发,以后就一心向佛,做我的老姑子去了!”

“别在胡闹了!”堂里传来一声怒吼。

“老爷说我胡闹也好,恶­妇­也罢,总归这个家里,我也呆不下了。我二十二年来,与老爷尽心尽力,嫡子也生养了,家事我也照顾了;我上敬高堂,下恤幼子,我行得正坐的端,可是二十二年来心血却换来这样的下场!”秦氏的哭声渐大,“以往的家事,在老太太手里握着,我便是言听计从也是应该的,可现在算是什么?掌家的金印竟给了那刚进门的庶媳,我堂堂当家主母竟要听命与她!且不说她小小年纪,她可是我的儿媳,我一个长辈要对她请三申四的,我还活着做什么?!这府里的下人们的唾沫星子就把我淹死了……”

“你快起来,别在作事了!”曾荣忠怒吼道。

“我是作,老爷就在这里把我打死得了,死了我才一了百了!当年不就是死了一个侧室,我就受辱到现在,我这辈子竟为何要嫁与你……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干­净!”

哭着哭声,厅里这就闹起来了。

一伙丫鬟,一半去劝大清早就赶过来的秦氏娘家的一位老姨,她们关系虽然不近,但这位秦老姨的儿子刚好也在当朝与曾荣忠一同听差,而曾家把秦氏挤兑成这个样子,这老姨自然也过来给秦氏出气。一半又去劝秦氏,丫鬟们忙得是里里外外,乱成一锅。

知妙听到这样的哭喊声,连忙拍拍身边的曾齐越:“快起来,出事了。”

“什么?”曾齐越还在睡梦中,一下子被知妙拍醒,还有点不知所以。

知妙则急急地起了身,清歌和碧玥在西阁外间里已经听到这样的话,也忙着进来,赶紧给她们梳洗换衣服。

曾齐越一直到了常服上了身,这才清醒过来。

听到外头哭闹成一团,心里这才是一惊。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秦氏把她老姨都搬出来了,又是哭着要自请下堂,这掌家金印传到知妙的手里,已经是要闹得天下大乱了。

知妙心里也是扑嗵扑嗵地七上八下,她昨天晚上就明白事情绝不会想得如此简单,但是这才一夜就已经闹成这样,连秦氏的娘家人都搬来了,看来这件事情已经是燃了火的纸,包不住什么了。越发听着厅里闹得不可开交,她心里越是有些慌乱。

好容易换好了衣服,知妙和曾齐越这就往外走。

两个人才刚到了西阁门口,一踏上正厅的门,就见着一只黄杨木的拐杖就生生地一杖子抡了过来,狠狠地朝着知妙就一棍子狠狠地抡在她的后腰上!

“哎哟!”

知妙只叫了一声,就觉得后脊梁骨上生生脆脆地一疼!那可是她的旧疾所在,这样一棍子打下来,直打得她全身一抖,整个人痛叫一声,就朝着地上重重地扑过去!

正文夺印大战

夺印大战

“妙儿!”齐越一把抱住将将要跌在地上的知妙,知妙整个人都摔进曾齐越的怀里,只觉得自己的后腰上火辣辣的疼,一阵抽搐,一阵酸麻,一阵火灼般,只刹那间,额头上的冷汗都倒出来了。

曾齐越抬起头来,只往那挥棍子的人望过去,目光如火:“有事论事,有理证理,何必出手!”

那抡棍子的正是秦氏的老姨,年纪比曾老太太还略轻一点,头戴着诰命夫人的金冠,手拿着御赐的绿松雀头杖,老太太一脸的气愤,那种表情比曾齐越还生气:“怎么,你这个小娃子,还跟我老太太瞪起眼来了?我打了你媳­妇­儿,你心疼了?今日别说我打了你这个不敬不孝、没头没脸的媳­妇­儿,就连你这个管教不严,纵容妻小的小娃子,我也一起打得!”

老太太说着,又举起手中的那绿头杖,恨道:“见到我这杖没,这是先皇御赐的,上打得不敬不孝的名门贵­妇­,下打得不贞不洁的官家小姐,你们个后宅里无名无份的小媳­妇­儿,我怎么打不得?!你这小媳­妇­儿,自打进了门,不苛守­妇­道,孝敬公婆,对婆母三省问安,定省晨昏,反而越了婆母的名头,直接在老祖母的房里服侍,这是安得什么心?这是守得什么制?!

她家里哪门哪户哪房的人教得她如此没有规矩,如此看不得婆母?婆母如何?婆母婆母,便如她亲生之母!她嫁进这家里来,不把婆母放在眼里,反而越了婆母的次序,自己到祖母的面前讨乖了,她这是不孝;一府掌家之事,必有长媳次第而来,即使婆母身体微恙,还有嫡长子,嫡长媳,哪个轮到你这个庶房里出来的媳­妇­儿掌事?此为不恭;家内大小事务,本该事事向公爹、婆母请示,即使老太太宠爱,给了你福份,你也不该私下拿了掌家金印,不言不语,此为不义;你刚刚进得门来不过月余,就弄得婆母无光,姨娘无面,堂堂荣敏郡王妃的娘家曾府,竟闹出主母要自请下堂的事务来,岂不让外头的人都笑掉大牙!此为不肖!

你小小年纪,就如此不孝、不恭、不义、不肖,上无祖宗礼制,下无家法规矩,把个好好的府里弄得是乌烟障气,戾气横生,我不替你婆母教训你,你还反了天呢!别说我打你,我就是叫官府里的公差来,把你绑了判你个不敬不孝、不守­妇­道之罪,也是说的通的!”

秦老姨在那里拄着绿雀头杖,盛气凌人,直罪罪条条,桩桩件件地都向着知妙数落过来。

知妙被打在脊背的旧伤处,当年就是被父亲一棍子差点闷过去,这次又重在旧疾处,只觉得浑身发抖,用力握着曾齐越的手,还是难忍那份疼痛。

曾齐越只觉得知妙在自己的怀里冷汗淋漓,手指在他的掌心里一点点的微抖,就知道她定是旧伤发作,这心疼得他的心都被拧住了一般,又听得那老婆姨句句指责,字字数落,好像多么理直气壮的样儿,他恨得扶着知妙,一句话就噎回去:

“老夫人也不必在这里指责,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与老夫人有何相­干­!老夫人且是拿了先皇御赐的雀头杖,也不是让老夫人糊涂了见人就打的!谁该打,谁不该打,这是我们曾家的事,老夫人别忘了,自己姓秦不姓曾!”

这一句可实在是够厉害的。

秦老夫人被这小娃噎得脖子都抻起来了,挥了杖子又抡过来:“你个小瓜娃子,还反了你?我这杖别说打你们,连你爹,你爷爷我都打了!”

曾齐越眼看着这老太太一拐杖又打过来,连忙把怀里的知妙用力一抱!

哪怕就是拐杖落在自己身上,也绝不会再让知妙受一丁点!

恰在这个时候,丁松他们闻讯已经一步踏了进来,丁松、丁柏两兄弟就在老夫人拐杖下来的那一刻,一左一右地抬手一拦!

这拐杖自然是落不到曾齐越和知妙的身上的。

丁松和丁柏两个练家子,这老太太的拐杖是没什么要紧的,一挡之下还朗声道:“老太太仔细着手!”

“老太太请勿擅动!”

秦老太太没有打到曾齐越,反而被两个护院一隔,差点要摔倒,她带来的大丫鬟连忙就把她一扶。秦老太太这下更气了,怒道:“怎么着,难道你们还想要打我?!”

曾荣忠在那边看到这里就快要动手了,连忙喝道:“丁松、丁柏,你们放肆!怎敢对老夫人动手?!”

丁松、丁柏平日里是不听曾荣忠的话的,但是这等场面之下,还是要给这个当家老爷一个面子,于是也还是微往后退了一步。

这边正闹成一团,东阁里就传出一声略带生气的声音,怒喝道:“哪一个敢上打我们老爷,下打我家孙子和孙媳?!”

声音一落,碧玥、碧钏、碧痕、碧钗就扶着匆匆妆扮的曾老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

外头虽然闹成这样,但是曾老太太起身并不见匆忙,依然梳洗打扮得正正当当,身穿着暗紫红的抽纱团锦裳,外头套着织云绵的衫,再底下是洒金大牡丹的百子裙,头戴凤钗,额抹玉珠,虽然没有拿出曾老太太自己的诰命夫人的头冠,但是那等气度、姿态,比起秦老太太丝毫不为逊­色­。

这大屋厅里闹成一团的人,都看到曾老太太出来了,面­色­都微微地变了变。

这边厢曾老太太一出厅,就往自己平素里的那金裹漆罗汉榻上一坐,再倚住松花绿的大条枕头,目光犀利地朝着下边扫视了一圈。眼光落在秦老夫人的脸上,还有她手里的那只雀头拐杖,并打得跌倒在地上的知妙身上时,曾老太太微微侧身,对着跟在自己后面过来的曾荣琳一声喝:

“荣琳,去关门,这厅里的人,今儿一个也不许放出去!这厅里出的事儿,一个字儿也不许传出去!既然是我们曾家的家事,又连秦家的老夫人都搬来了,咱们就撇开什么规矩礼法,一家子如同村户家一样,敞开天窗说亮话!”

曾荣琳也是被这边的事儿惊动的,她没有进厅,而是先去了老太太的屋里,陪老太太起了身,这才过来。她听自己妈说了话,立刻就点头,指挥碧钏和碧痕就道:“关门!没有老太太的令,谁也不许出门!”

碧钏和碧痕立刻应了,立时就有十几个小丫头马上跑过去,把正堂大厅的六扇雕花大门和十几扇格菱花窗,以及正厅的左右侧门和后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立时,正厅里马上就暗了不少,朝阳只透过糊上的窗纸影影绰绰地照过来,一点点金丝般的光线。

众人眼看着门窗关闭,心头也是如暗了一暗。

曾老太太坐在上头,气势凌人地朝着下面的所有人扫了一圈,然后吐出一句话:“我还没死呢,你们就闹成这样!”

曾荣忠一听这话,脸­色­就极其晦暗;秦氏立时就抽泣起来,只有秦老太太离开曾齐越和知妙身边,拄着雀头杖,笃地往曾老太太面前一拄:

“曾夫人好气势,想必这家里必是一言九鼎的,难怪会越了次序就把掌家金印隔辈传,这偏爱之心,也难免太明显了一点。我今日且不说是来替我外甥女撑腰,只是老姐姐好好思虑思虑,这是真疼这孩子呢,还是害这孩子,别说公爹婆母还活着呢,就算是传出去,外头的唾沫星子也会把她淹死的!”

曾老太太看着秦老夫人微微地笑了一笑:“这家里打从我家老爷去世,就是我一个人孤身撑着,我若不是一言九鼎,这家里岂不是早就乱套了?我们府里比不得您府上,听说秦老夫人早已经不掌事,交给您当家长媳了吧?难怪这么大早清就有空,到我们府上来给您外甥女出气,怪道是自己家里的事管不着,只好管管别人家里的事么?”

哎哟,这才真的叫姜是老的辣,素日里曾老太太和颜悦­色­的,这几句话里外带刺,可把秦老太太给排挤的,气得秦老太太眉毛都要绿了。

“老姐姐,你这话可是说的不地道……”

“地道不地道,您是我们家亲家,您即然上门了,我也没那个脸轰您出去。但是我们府上的事儿,自然有我这个老太太先说话,您愿意听就在旁边坐了,您不爱听我叫丫鬟扶您去西花厅里喝茶。”曾老太太不软不硬地就打断秦老夫人,“这是我家里的事儿,我既然还没死呢,就不烦劳外人教训了;我们家的孙媳被您打的事儿,我也大人有大量,不和您计较了;若是孩子没事儿,我且等下打发人送您回您府上;若是我们家孙媳­妇­儿被打坏了……”

曾老太太眉尖微微地挑了挑,那样子像是在笑,却暗地里那般的冷如刀霜:“我这孙媳­妇­儿可是刚刚进门儿,小夫妻正蜜合着,说不定有个什么胎气了,打坏了……我还怕秦老夫人担不起呢!”

秦老太太心头突地一跳。

回过头去看那摔在地上的知妙。

知妙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但还是躺在曾齐越的怀里,曾齐越紧紧地揽着她,表情关切,却又愤恨地朝着那秦老太太望了一眼。

秦老太太这三言两语就被曾老太太给噎死了,­干­瞪着眼,什么也说不来了。但是正厅里又被关了门,她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扶着丫鬟在旁边坐下。

曾老太太望着远处的知妙和曾齐越,只立刻开口问道:“越儿,妙儿怎样?”

齐越立时答:“不得了了!打的行动不得了!”

知妙知道齐越是气话,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襟,轻声道:“老太太,不妨事……”

“怎么不妨事?你看你的冷汗都一头一脸……”齐越心疼地拉起袖子来去给她擦脸。

知妙连忙按住他,总觉得这么多长辈面前,这般亲昵不好。

曾老太太也有些担忧,对旁边的人说:“你们还不快去把二少­奶­­奶­扶起来?!”

丫鬟们都匆匆地去扶。

这边才扶知妙,那边曾老太太已经一拍案几,训问道:“刚刚是哪个要请下堂?!荣忠,你是一府老爷,还让后院里的人吓唬到不成?!谁请下堂,便让她家里人领了去得了!”

曾荣忠一听这话,立刻跪下道:“母亲,儿有罪,儿未能安得内人,惊扰了母亲。”

那边秦氏一听这话,已经哭成了泪人,直接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婆母,秦氏打从进门以来,二十几年,上孝下敬,时时刻刻谨守­妇­道,只望着能讨老太太欢心,不求什么宠爱名份,但求老太太视儿媳如亲,从此家族和乐,恩老爱幼,一家人团团圆圆。因而老太太二十年看不得我入眼,不过是因为当年老太太为老爷相中了那一门亲,可惜老爷不爱惜姨娘,令姨娘郁郁得终。老太太不改把这等事,怪罪在儿媳的头上,儿媳二十几年背负着这等罪名,日日食不得咽,夜夜寐不成眠,每日忧恐老太太不喜,步步小心。所以儿媳进门二十几年,未曾做过一天当家主母,被下人耻笑,被儿孙看不起,儿媳也都忍了。只求老太太开心,儿媳死也情愿。

但老太太在小孙媳进门之后,便把掌家之事,由小姑手里传入孙媳手中,儿媳实在万万分没有脸­色­再活在府中,且莫说底下的婆子、丫鬟怎样耻笑,便是我那嫡子长媳,也是无颜面对。儿媳只想,家传祖制,向来传嫡不传庶,儿媳不明白我们这嫡房的,怎生就比不得那庶房的,这般惹老太太不入眼,儿媳实在无颜再留在府中,不如自请下堂,回家青灯古佛,也好过被笑死在别人口中!”

秦氏一边说,一边就剧烈地哭起来。

她的确是忍了足足二十年,都只为了曾老太太年老以后,曾府里的家财祖业,都传到她的手中;可是没有想到,假情假意孝敬多年,却最终在小媳进门之后,掌家金印竟跳过她的次序,直接传给了小孙媳的手中。这让秦氏几乎悲愤欲绝,才闹得如些剧烈。

曾老太太听她说完这一席话,面上表情未变,却冷然道:“你即二十几年可以上孝下敬,为何只是把掌家金印传给小孙媳,你便没脸子了?你的脸子只为了那掌家金印所活吗?还是为了我们曾家祖长百年传下来的基业,不能到你手中挥霍?!你即自请下堂,荣忠,你且写了休书来,让她老姨领她走!”

曾荣忠一听这话,连连磕头道:“老太太,万万使不得啊!我等家门,怎可传出二十几年夫妻休离的话来。”

秦氏一听曾老太太竟然还是让她走,不免得哭得更加悲愤。

曾老太太看着秦氏,只道:“你且也不用在这里哭。我只告诉你,并非我因为当年齐越娘亲的事情,记恨你们夫妻;也非荣忠是我抱养的,所以待你们不亲;我只和你说,当年我进门,我家婆婆给我立威立了三年,我且跪过天井,被抽过荆条,罚过涮洗,种种规矩,我都以身待尝;且你进门之后,我可给过你何等颜­色­?!

我本不过念你们夫妻恩爱,荣忠又是我养子,即是庶出,也要他广立官名,全家和美之意;只不过掌家之事,未曾传你。我为何不传,你且想过没有?!”

秦氏眼中含着泪,抬头看着曾老太太。

曾老太太瞪着她,道:“其一,你出身在官宦家庭,却所读甚少,做事大有乡野之风;其二,你从小秀闺少出,那年令你出门上香,却把香火钱都花了泰半,银钱大手大脚;其三,你在府中二十年不假,但甚少有威名,上上下下家丁婆媳,有几个惧怕与你?可见你德行不威,而当家主母,必定要恩威并重,知书达礼,公平有则,思维慎密。况当年我婆婆传家印与我,便叮嘱之过,曾家掌印,可传贤不传嫡,我本意都要传与荣琳儿,但琳儿不愿做主,只愿青灯礼佛,我便细心探察,这才与当家掌印为齐越之媳。

这小妙儿虽然是我娘家侄儿之女,但出身为长嫡,受授她母亲长相气度,不仅德才兼备,又善加治理,上次越儿被误抓毒害佟姨娘,她之心思缜密,行事做派之周全,我想你们也亲眼所知。若把家事交授与她,必然上治下理,恩威同施,家丁婆媳,未曾有一个敢与之为敌。

掌家之事,不是抢王夺嫡,即便是妙儿当家,也少不得你们婆女月钱享用,一切如照平常,你又省得­操­心做事,此为对你恩泽疼爱,怎生的到叫你在这里吵闹起来?!居然还请了秦老夫人出马,难不成想要给我也一同立个威名,连带秦老夫人手中的孔雀杖,要把我这一品诰命也给击了不成?!”

曾老太太一句一句,句句为证。

秦氏和秦老太太坐在一边,竟没话好反驳回去。

曾老太太对着秦氏和秦老夫人冷笑道:“你家老姨手中是先皇所赐的雀杖,但若想连我都打了,只肖动手之前,往郡王府里传个话儿,叫我那荣敏儿,来给我这老娘收尸!”

这话可是撂在这里了,老太太的话头谁还敢反驳?

秦氏跪在那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曾荣琳站在上头,对着知妙暗暗地使了个眼­色­。知妙看到荣琳的眼­色­,心领神会,乃是扶了曾齐越的手臂,低头俯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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