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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门三岔口 > 13号楼的窗子依然黑着。

13号楼的窗子依然黑着。

他的车窗黑着。

他忽然想到,那个窗子里会不会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潜伏着,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呢?

大约八点钟左右,有个人晃晃荡荡地从后面走过来,停在他的车旁,趴在车窗玻璃上,朝里看。

是个穿灰­色­制服的保安。

李作文把车窗放下一点,露出一条缝,冷冷地逼视着对方。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停车场,说:“先生,请你把车停在那里好吗?”

李作文低低地说:“我想停在你身上。”

那个保安愣了一下,没敢再多嘴,转身走开了。

李作文把车窗关严之后,突然把目光­射­向了13号楼的窗子——那窗子依然黑着。但是,他感觉刚才他和保安对话的时候,那窗子似乎亮了一下。

他紧紧盯着它,注意观察。

那窗子一直黑着,好像是一个死人,心脏突然跳了一下,接着又不跳了。

不过,李作文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要像前几天一样,一直等到凌晨再回去。

他必须找到蒋中天。这家伙是那个汽车修理工比起来,可恶一万倍,因此他必须死。

更重要的是,只有找到蒋中天,他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梁三丽,这个一直被他的兄弟们称作“嫂子”的女人。

他必须让她变成一个怪物。她把一麻袋芝麻和一麻袋小米搀和到了一起,让他一个人分开,而她竟溜了。

他咽不下这口恶气。

文馨曾经问他,找蒋中天­干­什么。

他回答说:他欠我一顶帽子。

这句话说得太­精­妙了。

风流男人都把女人当成衣服,想穿就穿,想脱就脱。而李作文这个人有点不同,他从来都把女人当成帽子。虽然帽子和衣服有相似之处:想戴就戴,想摘就摘,可是帽子却是尊严的象征。

别人的脑袋等于他的帽子。

有一辆车出现了!

是一辆切诺基,很像他第一次来靠山别墅的时候,在雨中遇到的那辆抛锚的切诺基。这辆车停在了停车场上,然后,有个男人走下来,他径直走向了13号楼。

李作文瞪大双眼,使劲儿看。

这个男人不是蒋中天,他比蒋中天高且壮。

他走得很慢,似乎十分疲惫。不过,他的身体挺得很直。

他是文馨的老公?情人?李作文暗暗猜测着。

他走到13号楼前,突然回过头,朝李作文的车望过来。

李作文在车里死死地盯着他。

他望了很长时间,才转过身去,踏上了楼前的台阶。

李作文忽然感到,这个人似乎有几分面熟。

他是谁呢?李作文坚信,他在哪里见过他……

他正在追想着,那个男人已经走进了楼里,把门关上了。

李作文继续想。

突然,他的头皮炸了一下:这个人就是十年前曾经用他的二节棍打伤他的那个大块头男生!

他就是洪原!

他已经死了啊!

李作文惊怵了。

洪原走进那个小楼之后,小楼里依然黑着,并没有亮起灯光。

他在里面­干­什么?

李作文怎么都想不出,他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能­干­什么。

李作文想离开这个诡怪的小楼了。

就在这时,它二楼的窗子突然亮了。

李作文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死死盯住二楼的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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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贰:死人重现(2)

他始终没有在窗子里看到人影儿。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又一辆车开过来。

它停在停车场上,然后,一个男人走出来,慢慢朝13号楼走过去。

这个人是蒋中天!

他走到13号楼前,朝二楼亮灯的窗子看了看,然后在门上摸索了一阵子,又绕到旁边户外楼梯前,慢慢爬了上去……

他从二楼的侧门走了进去。

这个蒋中天和一个死去的故友约会来了?

李作文想,也许第一个走进楼里的那个男人根本不是洪原。他和洪原毕竟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又离得那么远,很可能是看花眼了。

他坐到驾驶位置上,打着火,开走了。

他打算在那个三岔路口等蒋中天。

那里,四周都是田野,正是下手的好环境。

就是这样,他一路上没看到一个人或者一只兔子。

只有孤独的引擎声。

他开始后悔没有带一个兄弟来。

他感到这辆车又好像不对头了,车头总朝左侧摆。难道。这个左前轮又开始作怪了?

他把车开到三岔路口,停在了正中央,然后熄了火,藏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四周静极了。

他不知道蒋中天什么时候回来。他一定要等到他。

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他似乎感到有个人在左前轮那里蹲着,鼓捣着什么。

他打开车灯,歪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一关车灯,那个人就出现,他在黑暗中继续吃力地鼓捣着那个左前轮,似乎在拆卸它……

他越来越害怕了。

他担心在这黑糊糊的荒郊野外,那个噩梦演变成现实:

左前轮一声巨响,爆了。

接着,那个满身油渍的修理工就在前面慢慢站起来,他的脸血淋淋,牙齿在滴血,眼睛在滴血……

他的手里捏着几张脏兮兮的小票,一步步走过来,嘴里叨咕着:“我来找你钱……”

终于,有车灯出现了,它从靠山别墅方向开过来。

李作文耐心地等待着。

那辆车越来越近,他断定那就是蒋中天的车。它从李作文旁边钻过去之后,李作文立即打着火,追了上去。

实际上,他并不想一下就把蒋中天置于死地。

他在杀他之前,必须问清梁三丽在哪里。另外,他甚至还想和他聊聊,问问他在13号楼里看到了什么。

他以为,他撞到蒋中天的车尾之后,他会停车,下来和他理论。没想到,这家伙不但没有停车,反而开得更快了。

他只好从侧面攻击了,希望把他撞下公路。

没想到,他没有成功。

那辆十八轮大货车的司机很缺德,他开过来的时候,车灯一直没有变光,李作文被刺得睁不开双眼。

他的眼前一片雪亮。

在炫目的光芒中,他仿佛看到一个飘忽的黑影儿在拉扯他的左前轮,接着,他的车就从公路左侧一头栽了下去。

拾叁:梦呓(1)

蒋中天从靠山别墅逃回来之后,发起了高烧,没白没黑地昏昏大睡。

他把手机关掉了。

他那辆千疮百孔的汽车停在密云公寓的停车场里,一直没有再开。

他不想去医院。

确切一点说,他不敢。

他受的刺激太大了,现在,他畏惧迈出房门。

他知道,李作文已经追到了七河台市,他时刻都可能撞到他的枪口上。

这恶人既然黑灯瞎火出现在那个三岔路口,就说明他掌握了自己很多的秘密。

他是黑道老大,他想在七河台市找到一个人,甚至比公安还有办法。

除了恶人,还有一个恶鬼在追逐他,尽管他不能确定这个恶鬼的来源,但是他有预感:他(她)也是来索命的。

三天后,蒋中天的高烧才渐渐退下去。

他下楼在门口一家小饭馆匆匆吃了点东西,赶紧又缩回了房子里。

他刚刚把手机打开,它就响了。

是梁三丽。

她咄咄逼人地来问罪了:“李作文,你他妈的怎么把我一个人扔下跑了?”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蒋中天的真实姓名。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

“……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

“从衣柜里走出来的那个人!”

“我怎么知道!我刚刚走进去,就觉得不对头,伸手一摸,摸到一个冰凉的身体,接着就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呢?”

“后来我一点点醒过来,爬出衣柜,发现房间里黑着,就打开了灯,你已经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就跑出来找保安,说衣柜里藏着一个人,可是,他们跟我进了房间,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后来,客房部经理来了,答应给我换一个房间,我没要,出来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来。我一直在打你手机,你的手机始终关着!”

“藏在衣柜里的那个人走出来了!是个女的,脸上蒙着头发。开始,我还以为是你,后来才发现不是,差点被吓死,就逃了出来……”

“那我呢?你就不管我了?”

“我还以为你变成鬼了呢!”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我离开的时候,还记着拿上了你的西服。”

“你把它扔了吧,晦气。”

“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把我领到七河台就不管我了?”

蒋中天忽然感到了梁三丽的亲切,说:“你……到我这里来吧。”

此时,只有梁三丽一个人可以信赖了。其他人,包括文馨,都是不可靠的。

现在,极度恐惧和孤独的他,急切地盼望梁三丽回到他身边,给他带来温柔和关爱。

他明明知道她不是一个好女人。

他明明知道她吸毒。

现在,她就是他的毒品。

梁三丽当天晚上就来到了密云公寓。

她并没有扔掉那件西服,她把它带来了。

她来之前,蒋中天叮嘱她买一些食物。她到西餐店买了一堆吃的,半生不熟的牛­肉­,鹅肝,三明治,还有一堆啤酒。

多日不见,梁三丽竟然胖了许多。

她换了一身衣服,墨绿­色­紧身上衣,砖红­色­灯笼裤,墨绿­色­运动鞋,脖颈上扎着一条薄如蝉翼的砖红­色­丝巾——看起来,就有几分动人。

“这些天,你在­干­什么?”吃饭时,蒋中天问她。

“做­鸡­去了。”

“你别骂我。”

“我在骂自己,怎么骂你了?”

“我是你老公啊。”

梁三丽冷笑一声,说:“说不定你是谁老公呢。”

停了停,她又说:“这些天你肯定和你的旧情人幽会去了,对不对?”

蒋中天一下就不吱声了。

梁三丽步步紧逼:“打中七寸了?”

蒋中天看了看她,说:“三天前,我曾经开车去靠山别墅看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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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梦呓(2)

“女朋友?”

“女朋友。”

“继续。”

“可是,我顺着一条岔路到了她家,却是一个空房子,不见她的人。后来,她打来了电话,我才知道,去靠山别墅根本没有什么岔路……”

梁三丽经过了黑天鹅宾馆那场惊吓之后,胆子似乎变大了,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一边吃水果。

“我对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叫洪原,他死了。他的坟就在那条不存在的岔路上。”

梁三丽用筷子扎起一块鹅肝,递给他,说:“你是不是欠他什么?”

“我欠他人情。读高中时,他为我挨过一顿打。我也是为了保护一个女生,她叫文馨,我去靠山别墅就是为了看她。”

“你和这个文馨勾搭十多年了?”

“你知道打洪原的人是谁吗?”

“我哪知道。”

“就是李作文。”

“李作文?”

“对。我从那条岔路逃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来七河台了?”梁三丽盯住蒋中天的眼睛问。

“他是来追杀我的。当时,就像港台警匪片演的那样,他用车撞我的车,我命大,逃掉了。”

“他怎么知道你从那里经过呢?”

“我也不知道。”

梁三丽放下筷子,冷笑了一下,说:“作文,这下我们麻烦了……”

“这一段时间,咱们藏在家里别露面,过一些日子,他可能就回去了。”

“我想回老家。”梁三丽说。

蒋中天突然很怕失去她,他伸手把她紧紧搂住了,像儿子一样,说:“三丽,你不要离开我!熬过了这一段非常时期,我们就结婚,好吗?”

梁三丽用左手推开他,说:“油!”

他松开手,用纸巾擦手。

梁三丽喝完了最后一杯啤酒,说:“我可以留下来陪你,不过,我决不会天天像乌龟一样缩在家里,那样能把我憋死,我得出去玩儿。你不敢出去,我就一个人出去。”

“可是,万一李作文逮着了你,那就等于找到了我!”

梁三丽笑了笑说:“你放心吧,我不像你那么自私,碰到危险只想着保自己的命!即使他抓住了我,我也不会说出你在哪儿的。”

接着,她就起身去冲澡了。

蒋中天也不想吃了,他打开电视,心里揣摩着梁三丽这个承诺的可靠程度。

电视里演的是一个电视剧,讲一个变­性­人的故事,男变女。那个主角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演员,好像真是一个变­性­人,声音有些粗,却女腔女调的,很别扭。

蒋中天心里有些恶心。

他喜欢女人,真正的女人。

不过,他没有换台。和所有人一样,他也对这种不男不女的人怀着一种好奇心理,很想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和命运。

梁三丽很快就出来了,又是一丝不挂。

她走过来就把蒋中天按到了床上。

蒋中天搂着她丰满的胴体,竟然像霜打的茄子,怎么都挺不起来。

梁三丽一个人折腾了半天,生气地说:“你肯定让那个叫文馨的女人给抽空了。”

蒋中天沮丧地坐起来,倚在床头上,说:“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他忽然想到:那天,文馨打开最后一扇衣柜门,发出了一声尖叫,接着电话就断了。现在,她怎么样了呢?

梁三丽把眼睛一点点凑近他,说:“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看电视啊。你看,变­性­人,多好玩!”他一边说一边古怪地笑起来。

梁三丽仍然看着他,看他的左眼,又看他的右眼。

“你看什么?”蒋中天心虚地问。

“你最好去看看医生。”

“为什么?”

“你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蒋中天抖了一下,说:“你是说我的­精­神不正常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如此过敏。

拾叁:梦呓(3)

梁三丽说:“我是学医的。”

“我已经疯了,你快走吧!”他一下就恼怒了。

梁三丽软软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边亲吻他一边轻轻地说:“我在跟你开玩笑,别生气啊!”

这就是梁三丽令男人贪恋之处。她温柔起来,可以像蛇一样绕男人多少圈。

然后,她搂着他一起看电视。

那个变­性­人竟然结婚了,新郎还是一个挺英俊的男子。那个新娘和新郎站在一起正好一样高。

梁三丽扭过头来,眼珠转了转,坏笑起来。

蒋中天知道,这个放荡不羁的女人一定又萌生了什么古怪的念头。

“哎,你怎么看变­性­人?”她问蒋中天。

“极其厌恶,不男不女的,二尾子。”

“你说错了,男人变­性­后就是女人,女人变­性­后就是男人,一清二楚。”

“可是,他们变­性­之后,大脑仍然是原来那个­性­别的大脑,肌­肉­仍然是原来那个­性­别的肌­肉­,血液仍然是原来那个­性­别的血液!”

“要是你最亲近的人做了变­性­手术,你还会不会爱他?”

“想不出来。”

蒋中天一边说一边拿起遥控器,“啪”地把电视关了。

梁三丽摸了摸他,笑着问:“现在行了?”

蒋中天低声说:“……再等一等。”

梁三丽抱着他的头躺在枕头上,笑嘻嘻地说:“花都谢了。”

熄灯之后,梁三丽先睡着了。

过了好长时间,蒋中天才渐渐有了睡意。

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梁三丽含糊不清地说起了梦话:“……我知道你在窗帘后面藏着……我都看见你的脚了……”

蒋中天一下就­精­神了。

他朝窗帘看了看,它静静地垂挂,纹丝不动。他不知道她说的“你”是谁。

从衣柜里走出来的那个僵尸一样的女人?

李作文?

梁三丽翻了个身,把后背给了他。

过了一会儿,蒋中天再次合上眼皮,又听到她说梦话了:“蒋中天……明天你给我一点钱……我没有大麻了……”

他一下睁大了眼睛。

他转过头,盯住梁三丽的头发,心中陡然涌出巨大的惊恐。

终于,他伸手推了推她。

“­干­什么?”梁三丽说。

“刚才你是不是做梦了?”

“困!”梁三丽一下把被子蒙在了脑袋上,她显然不想赶跑稠粘的睡意。

蒋中天粗暴地掀开了她的被子,说:“告诉我,你梦见什么了?”

梁三丽把脸转过来,不耐烦地说:“我梦见有个人在窗帘后站着,特别恐怖。”

“还有呢?”

“我梦见我跟你要钱,你不给,吝啬得像昂赛末老爷似的。”

停了停,蒋中天突然一字一顿地说:“你在梦里叫我的名字了。”

“啊,是吗?”

“你叫我……什么?”

“作文呗。”

“不对,你叫的不是作文!”

“不是作文是什么?”

蒋中天慢慢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着梁三丽的脸,看了好半天,低低地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另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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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核实(1)

第二天下午,梁三丽说她出去逛逛商场,可能要晚点回来。

临走时,她跟蒋中天要了一千块钱。蒋中天知道,她是买毒品去了。

她离开之后,蒋中天他就下了楼。他来到停车场,看了他那辆轿车一眼,它全身伤痕累累,像个刚刚从战场上逃下来的伤兵。

他开着它,离开密云公寓,来到了旁边的一家汽车修理厂。

修理工看了看,说,修复这些伤痕需要一周时间。

他低头想了想,突然问那个修理工:“你知道靠山别墅吗?”

那个修理工愣了愣,说:“靠山别墅?不知道。”

然后,他转身问其他几个修理工:“你们知道靠山别墅吗?”

那几个人也都说不知道。

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是文馨。

“你现在在哪儿?”她急切地问。

“在街上。”

“你没事吧?”

“我没事……”

“这几天我一直在打你的手机,你一直关着。”

“我发高烧了。”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那天,你是怎么离开那个鬼地方的?”

“说来话长。你怎么样?”

“那天晚上,我差点把命丢了!”

“我听见你叫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打开最后一个衣柜,看见里面站着一个人!”

蒋中天一惊:“男人女人?”

“那个人站在衣服后面,我根本没看清,只看到了两条腿,好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后来呢?”

“我扔了电话就跑出去了。靠山别墅的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我一出门就撞上了两个值班的保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们说明了情况,然后把他们领到了家里。他们小心地打开那个衣柜,撩开了衣服,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后来,他们又检查了其它几个衣柜,没发现任何东西……”

“你搬进靠山别墅多久了?”

“两个多月吧。”

“我问了几个人,他们怎么都不知道这个地方?”

“别提了。这片别墅刚刚建起来,开发商就因为金融诈骗被抓了,这些房子根本没有卖出几栋,都闲置着。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地方。”

“你现在在那里吗?”

“没有。那天晚上我就离开了,住到了单位宿舍里。”

“你不打算回去了?”

“其实,我一直想把它卖掉。我刚刚住进去,就觉得那房子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开始的时候,我总做噩梦,梦到的情节乱七八糟,非常可怕。比如,我经常梦见那个房子突然变得非常狭小,就像一个闷闷的坟墓,我伸手四下摸摸,竟然摸到一个人在我身边躺着……”

“可能是房子太旷了。”

“渐渐地,我就经常失眠了,而且听到楼里有动静。我睡在一楼时,听见二楼有动静;我睡在二楼时,听见一楼有动静。”

“什么动静?”

“好像是有人在拉动衣柜门,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

蒋中天突然问:“那个和洪原一起在车祸中丧生的女人查明身份了吗?”

“不知道,也许是个­鸡­。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忽然想起她来。”

“最恐怖的一次是半个月前。那天晚上,我从单位带回一张光碟,是香港拍的电影,叫《浪漫樱花》,郭富城、张柏芝和陈庆祥主演的。回到那个别墅之后,我洗了个澡,然后就把光碟放进了机器,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你说,放出来是什么?”

“什么?”

“是送葬的场面!天­阴­着,纸钱铺天盖地,像雪花一样。送葬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都穿着白花花的孝服,缓缓朝前走,哭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是不是电影中的场景?”

“根本不是!当时,我赶紧抓起遥控器朝后快进,一直到最后,都是送葬的队伍行进的镜头,没有任何其它情节,好像是谁家丧礼的录像。在空旷的野外,他们一直悲腔悲调地嚎哭,一直慢腾腾朝前走,好像要把死者一直送到另一个世界去……”

拾肆:核实(2)

“这事儿真邪……”

“后来,我就很少回到那里住了。”

蒋中天冷不丁说:“文馨,现在我们打开天窗说话——那个男人不经常跟你住在一起吗?”

文馨愣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地说:“他是南方人,一年回来一两次,住两天就走。”

“噢。”竟然蒋中天知道这个事实,但是得到肯定之后,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上次我约你来,一是想见见你,二是想让你陪陪我,因为我害怕。没想到……”

“文馨,等我把手上一些事处理完,一定去陪你。”

“谢谢你……”

挂了电话之后,蒋中天对那个修理工说:“我哪天再来修吧。”

然后,他钻进车里,开走了。

他沿着环城路来到了高丽屯出口,直接朝西开去。

昨晚,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梁三丽在梦中叫出了他的真名。

梁三丽说:“我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看到了你的身份证。我还要问你呢,李作文和蒋中天到底哪个是你的真名?你为什么有两个身份证?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蒋中天想了想,说:“我要是不冒充李作文,咱们能认识吗?”

其实,他并不相信梁三丽的解释。他始终觉得这件事有点诡秘。

太阳刚刚有点偏西,很明媚。天上万里无云。

还是那条不算宽阔的柏油路,十分的平坦。

两旁是绿油油的田野,有蜻蜓在灿烂的阳光下忽高忽低地飞。

趁着白天,他要再顺着这条公路走一趟,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个岔路口。如果有,他还要朝左拐,看看还会不会见到那个不存在的靠山别墅。

他把车开得像要飞起来一样。

开着开着,他的眼睛瞪大了,踩油的脚也下意识地抬了起来——那个岔路口又出现在了前面!

他朝两旁看了看,远处的田野上有几个农夫在劳作,他们没有抬起头来。

不见那个老汉和那群黑羊。

他一点点接近了这个岔路口,朝左边的公路看了看,又朝右边的公路看了看,两条路似乎都没有尽头。

他横下一条心,顺着上次的路线朝左边拐去。

一路上,他始终紧张地盯着路旁,想看看那个土房子会不会再出现。

他先后看到了几个水塘,但是没看到那个土房子。

他纳闷了,难道它消失了?

又朝前开了一阵子,它终于出现了!

恐怖的是,他还看到了那些黑羊,它们围着这座土房子,全部在低着头吃草。那窗子黑洞洞的,像一只被挖了的独眼。

没看见那个老汉。

他加速开过它,朝前飞驰。

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那个“靠山别墅”。

他把车速慢下来,像接近地狱一样慢慢接近了它。

老红­色­的围墙,老红­色­的大门。

大门口又是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站岗。这次他没有敬礼,他愣愣地打量着蒋中天这辆千疮百孔的车,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蒋中天把车开了进去。

他绕来绕去,找到了13号楼。

那尖尖的灰­色­楼顶像一个古怪的大帽子,重重地压在上面,而楼面像一张苍白的脸。几扇窗子都黑洞洞的,显得深不可测。

它死气沉沉地矗立在那里,没有一丝人气。

蒋中天慢慢开着车,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开走了。

他来到大门口,把车停在那个保安的前面,从车窗里探出头,一边观察他的脸一边试探地问:“你到这里工作多久了?”

“两个月零七天。”对方一边说一边打量他这辆坑坑洼洼的车。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保安笑了,似乎是蒋中天的幼稚逗笑了他:“八个,加班长九个。”

蒋中天想了想,突然问:“七河台市是不是有两个靠山别墅?”

“我不清楚。”那个保安淡淡地说。

拾肆:核实(3)

“从市区到这里的公路上不是有个岔路口吗?另外那条路通向哪里?”

保安摇了摇头:“不,从市区到这里只有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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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荒坟地(1)

蒋中天返回时,经过那个土房子,发现那些黑羊已经不见了,似乎都钻进了那只黑洞洞的独眼里。他不敢再打量它,迅速开了过去。

他又来到了那个岔路口。

保安也说:从市区到这里只有一条路!

当时,蒋中天傻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又不甘心地问:“你经常在这里巡逻,难道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对头吗?”

那个保安盯着蒋中天的眼睛,冷冷地说:“我只觉得你有些不对头。”

这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他把车停下来,朝另一条路的尽头望去,一片灰茫茫。

他忽然想:顺着这条公路走下去会走到什么地方呢?

电话响了。

是文馨打来的,她问:“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正要回家。”

现在,他不想告诉她自己真实的行踪。

“你在哪儿?”他问她。

“我想到你那里去。”

蒋中天担心梁三丽回来,和她撞在一起,犹豫了一下,他说:“你有事吗?”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好吧,我们约个地方。”

“你那里……有人?”

“没有啊。”

“那我还是去你那里吧,在外面说不方便。”

“好吧,我半个小时就回来。”他硬着头皮说。他想,梁三丽不会回来这么早。

“你的门牌号是多少?”

“A座三单元一层B室。”

“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蒋中天回到密云公寓时,文馨已经到了,她正在门前等他。

这是他们两年来第一次相见。

文馨穿着黑衣服黑裤子,是那种薄薄的,软软的,下垂感极好的料子。她的脚上却穿着一双白­色­的皮鞋。

蒋中天一看这身装束就有一种不吉祥的薄命的感觉。

她的面容十分憔悴,好像瘦了许多。她的眼神里比过去多了一种­阴­郁的东西,一点不明朗。

蒋中天忽然想起一个词:外客。

在东北,有这样一种迷信的说法:假如谁家有人中了邪,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就叫招了“外客”。

蒋中天蓦然意识到,眼前的文馨招了“外客”!

“文馨……”他说。

文馨朝着他笑了笑,然后打量着他的脸,小声说:“你瘦了。”

蒋中天也笑了笑,伸出手去挽她的胳膊:“走,进屋。”

他感到,他挽起她的胳膊之后,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

进了房间,他给文馨倒了一杯果汁,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他们之间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但是好像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蒋中天先开了口,他说起了眼下的事:

“文馨,你每次回家只有一条路?”

“对呀。”

“不瞒你说,刚才我开着车专门又去看了看,又看到了那个岔路口。”

“……太奇怪了。”

“后来,我驶上了左边那条岔路,继续朝前开……”

“最后你看到了什么?”

“当然是靠山别墅,我还和那里的保安聊了半天。我觉得,那个靠山别墅是存在的,不过,那个保安也说,从市区到靠山别墅只有一条路……”

“我彻底糊涂了!”

“我不糊涂。”

“那是怎么回事?”

“我说出来,你别……害怕。”

“你说呀。”文馨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你生活的那个靠山别墅是不存在的……”

“不可能!我断断续续在那里住过几十个晚上!”

“请你相信我,那可能是一个鬼屋!”

“鬼屋?”

“或者说,是个幻影儿……”

文馨彻底呆住了。

“从市区到靠山别墅确实只有一条路,它通向真正的靠山别墅。可是你看不见这条路,你每次回家都被另一条不存在的歧途引到那个鬼屋去……”

拾伍:荒坟地(2)

“可是,既然只有一条路,你为什么看见了两条?”

“最近,我总觉得我具有了一种特异的功能——洪原死的那天夜里,我突然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他出现在我的门外,满脸贴着白花花的创可贴,朝我笑。几天后,我又看到了一张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合影,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女人长着一副凶相,结果洪原就被一个没有脸的女人害死了……也许,我能看到­阴­阳两种路。”

“那你好好看一看我的脸,有没有灭顶之灾?”

蒋中天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后,说:“我有个感觉,你的身体上附着一个身体……”

文馨惊叫一声,猛地转过头去看了看后面。

蒋中天说:“我们看不见他。”

文馨脸­色­煞白地转过头来,颤颤地问蒋中天:“是谁在我的背上?”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肯定存在。”

“那,那我怎么办?”

蒋中天想了想,突然问:“你那房子是谁给你买的?”

文馨打了个激灵,她看了看蒋中天,低下头去。

“你必须如实告诉我。”蒋中天说。

文馨低声说:“中天,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

蒋中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是洪原。”

蒋中天的脑袋“轰隆”响了一声。

洪原!

竟然是洪原!

果然是洪原!

可是,他为什么要给文馨买房子?

蒋中天的大脑刚刚转动了半圈就想明白了。

他卷走了洪原的巨款,洪原睡了他的女人。

他掏空了洪原的腰包,洪原给了他一顶绿帽子。

以牙还牙。

文馨撩了撩额前的头发,抬起头,神态一下变得十分平静。

“你跑了之后,洪原三番五次来找我的麻烦,到电视台,到家里,有两次他还开车在我下班的路上堵我……”

说到这里,文馨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蒋中天低下头去。

过去,洪原曾经为了保护文馨和李作文决斗,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反过来拦截文馨……

“有一次,我和单位一个同事在酒吧聊天,他带着两个人走过来,强行坐在我们那张桌上,掏出一把刀子,一下下在胳膊上划口子,哗哗直淌血。我那个同事吓坏了,一句话都不敢说。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讨债。我说,冤有头债有主,蒋中天欠你的,你找他去,­干­吗总欺负一个女人?他说,我找不到他,必须你来跟我了结。我知道,他不可能放过我,就跟他走了……”

蒋中天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头越垂越低。

“那天,他把我强Jian了。可是,他并没有放过我,接着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说到这里,文馨耸动着肩膀,嘤嘤地哭起来。

蒋中天垂着头递给她一块纸巾。

她没有接,又说:“后来,他逼着我搬到了他那里,和他同居在一起。他却经常深更半夜不回来,在外面嫖女人。前不久,他给我买了那栋别墅。好像有什么预兆似的,他把钥匙交给我的那天,对我说,我要出一趟差,可能很长时间不能回来,你一个人要好好生活,我一定会回来的……”

蒋中天一下就抬起了头。

“就在那天晚上,我听到了他翻车摔死的消息。”

这时候,门“哗啦”响了一下。

两个人都惊恐地转头看去,梁三丽走了进来。

她看见了文馨,愣住了。

文馨也愣住了。她看了看梁三丽,又看了看蒋中天。

“噢,我介绍一下,这是文馨,我的老同学;这是梁三丽,是我的朋友。”

文馨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她淡淡地笑了笑,对梁三丽说:“你好。”

梁三丽站在门口,并没有朝里走,她上下打量着文馨,眼神里充满了明显的敌意。

“呀,我是不是回来早了?”

拾伍:荒坟地(3)

蒋中天有些不耐烦地说:“快进来吧,别­阴­阳怪气的。”

文馨站起来,说:“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太晚了。”

说着,她拿起白­色­挎包就朝外走:“实在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蒋中天一把拉住她,说:“你不要急着走。”

文馨一下推开他的手,说:“我还有事。”

“再坐一会儿吧,我不介意的。”梁三丽一边说一边闪开身。

文馨没有接话,径直走了出去。

蒋中天生气地看了梁三丽一眼,追了出去。

梁三丽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蒋中天出了单元门,低声说:“这个女人一直纠缠我,从哈市一直追到这儿。”

文馨放慢脚步,轻轻笑了笑,说:“这是你的事。你回去吧。”

蒋中天再次拉住她,说:“我们一起去一趟靠山别墅。”

文馨愣了愣:“现在?”

“现在。”

文馨转头朝蒋中天的窗子看了一眼。

蒋中天说:“你不用管她。”

文馨低头想了想,说:“我有点怕……”

蒋中天说:“有我在,你怕什么?”

文馨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好吧。不过,你得回去跟她打个招呼。”

“不用。”

“不,你必须跟她说一声,不然,你就这样跟我走了,算怎么回事呢?”

“那好吧。”

蒋中天就回了屋,告诉梁三丽他要跟文馨去一趟靠山别墅。

梁三丽冷笑了一下,说:“我看你是回不来了。”

蒋中天根本想不到,梁三丽这句话真的应验了。他没有理睬她,转身出了门。

他走出公寓,跟文馨一起上了她的车。那是一辆白­色­捷达车。

文馨驾车,蒋中天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他们驶出了密云公寓之后,蒋中天又想起了那个问题,说:“洪原为什么一直没有报案呢?”

“我也不明白。”

蒋中天陷入了沉思。

车从高丽屯出口开出去,驶上那条平坦的公路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都紧紧盯着正前方。

天上挂着一弯猩红的月亮,它不动声­色­地追随着他们的车。还有明明暗暗的星星,像虫子一样在黯淡的天幕上密匝匝地蠕动着。

一路上,蒋中天仍然没有见到一辆过往的车。

他突然又想起李作文来。

那天,他的车一直紧紧追随自己,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现在,他是不是还潜伏在这条诡异的公路两旁?

蒋中天转头看了看文馨,借着前面车灯的光,她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她紧紧抓着方向盘,不安地左右张望着。

那个岔路口好像突然就出现在了前面。

蒋中天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他朝前指了指,说:“你看,岔路口!”

文馨似乎哆嗦了一下:“在哪儿?”

“前面!”

文馨下意识地朝前探了探身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说:“我没看见哪!”

蒋中天说:“再朝前开一段你就看清了。”

车很快就到了那个岔路口。

蒋中天说:“岔路口!看到了吧?”

文馨惊恐地看了看蒋中天,颤巍巍地说:“不过是公路拐了个弯,哪里来的岔路口?”

然后,她把车头一偏,直直地朝右边那条岔路开去了。

“走左边那条路!”蒋中天喊道。

“左边没有路!”文馨也喊起来。

蒋中天急了,伸手抓住方向盘,用力朝左扳。

“你要­干­什么?”文馨一边大叫一边全力朝右扳方向盘。

车终于冲上了右边这条公路。

蒋中天收回了手,呆住了。

文馨一边气呼呼地驾驶一边大叫:“左边是深沟!是荒草!你不要命啦?”

蒋中天傻傻地看了看她,忽然好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双“外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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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荒坟地(4)

那是一双深邃的男人的眼睛,它躲在文馨的眼睛后,苶苶地看着他。

因此,他在文馨的脸上看到了点点滴滴若隐若现的男相!

他被震慑住了,呆呆地说:“好吧,文馨,我跟你走。”

说来也怪,这节骨眼,那个弯弯的月亮竟然钻进了厚厚的云层,他们越朝前行驶越黑暗。

终于,文馨说:“你看见了吗?快到啦!”

蒋中天一直看着前方,前方黑咕隆咚,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说话,继续盯着前面。

文馨转了转方向盘,车就拐上了一条土路。这条土路坑坑洼洼,曲里拐弯,伸向远方。路旁长着深深的荒草。

“文馨……”

蒋中天叫了她一声。他的声音在颤抖。

“嗯?”

“咱们回去吧?”

“眼看就到了,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她没有一点调转车头的意思。

“到底还有多远?”

“前面就是呀,你没看见?”

前面是一片荒野。

蒋中天知道,文馨不可能听他的了。她已经不是文馨。

车拐来拐去,好像在寻找停车位,终于停下来。

蒋中天转着脑袋朝外面看了看,四周的荒草有了高低起伏。

文馨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小声说:“不论怎样,我都想把这个别墅卖掉,哪怕半价。今天你要是不跟我来,我死活是不敢回来的。”

下车之前,她顺手拔下了钥匙。这个动作被蒋中天看在了眼里,他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她回过身说:“中天,你下车呀!”

蒋中天抖抖地打开车门,也下来了。

这时,猩红­色­的月亮又钻出了云层,天地间有了微微的光亮。一阵冷风吹过来,他哆嗦了一下。

四周一片旷野,除了荒草还是荒草,除了七扭八歪的树还是七扭八歪的树,哪来的房子?

他朝地上看了看,猛地发现,那起伏的荒草下是一个个坟墓!

这是一片坟地!

“前面那一栋就是。”文馨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支小手电筒,打开,踩着荒草朝前走,像个梦游者,偶尔被节骨草之类的植物绊个趔趄。

她轻声说:“物业公司也不剪草,路灯也都坏了,你小心点啊。”

蒋中天像傻子一样木木呆呆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段路,文馨停下来。

她慢慢回过身,指了指前面,轻轻轻轻地说:“就是这一栋……”

蒋中天朝前看了看,在几棵粗壮的榆树之间,有一座高大的坟,坟前立着一块墓碑,旁边Сhā着一根高高的引魂幡,那纸钱随风飘摇着,像命运:“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这座坟墓的四周光秃秃的,没有荒草。

看来,它是一座新坟。

不过,它的上面有个黑糊糊的洞口,正好能钻进一个人。

蒋中天一下就想起了文馨做过的那个怪梦:那房子突然变得非常狭小,就像一个闷闷的坟墓。她伸手四下摸了摸,竟然摸到一个人在她身边躺着……

文馨在坟前停下来,小声说:“你先进,我跟着你。”

蒋中天颤颤地说:“你把手电筒给我。”

文馨就把手电筒给了他。

他朝墓碑上照去,清清楚楚地看到四个猩红­色­的大字:

洪原之墓。

“你进呀!”文馨催促他。

蒋中天嘶哑地喊了一句:“文馨,快跟我跑啊!”

然后,他转过身就要跑,却撞在了一个高大的身体上。

他惊叫着后退一步,看到了一张贴满创可贴的脸,这张脸在月光下微微地笑着!

他的魂儿像水分一样迅速蒸发,袅袅地消散在­阴­森的夜空中。

他从死而复活的洪原身旁冲过去,发疯地朝前狂奔。

洪原像麻雀一样一下下地跳着,直僵僵地追上来。

拾伍:荒坟地(5)

蒋中天已经不知道路在哪里了,他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前跑,一边号啕大哭。在这荒郊野外,那哭声显得恐怖而凄凉。

洪原追到土道前,一下就不动了。那条土道好像是一个什么分界。

而蒋中天还是朝前跑。

他的魂儿早已经蒸发光了。

现在,他只剩下了骨­肉­,毛发,指甲。

一堆骨­肉­、毛发、指甲在狂奔。

拾陆:感动(1)

两年前,蒋中天突然消失之后,文馨并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他出逃的第一天晚上,她给他打了无数的电话,他一直关机。

第二天上午,她又给《美人志》杂志社打电话。

一个员工告诉她,蒋主编没有来上班,他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这天晚上,蒋中天还是没回来。文馨更着急了,次日一大早就给正在北京出差的洪原打电话,询问蒋中天的去向。

洪原说:“我也不知道。”

文馨更担心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洪原自言自语地说:“应该不会吧?能出什么事呢?”

放下电话后,文馨心里的­阴­影更重了。

她没想到,洪原当天下午就从北京飞回来了。

晚上,他给文馨打来了电话。

“文馨,我对你说件事,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文馨一惊。

“蒋中天跑了。”

“跑了?出什么事了?”

“他把我们公司的钱都提走了。”

文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过了半晌她才喃喃地说:“会不会是个误会?”

洪原在电话里笑了笑,说:“哪一天,他肯定会给你打来电话,麻烦你转告他,我希望他回来,那些钱一半归我,一半归他。如果他愿意,我们还可以把这些钱放在一起,继续做事业。”

文馨呆了。

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木木地放下了电话。

那一夜,她没有合眼。

她怎么都想不到,蒋中天竟然­干­出了这种事!

在她心中,蒋中天善良,敏感,甚至有些软弱。

平时,他上街的时候,口袋里总是揣一些零钱,见了乞丐,他总要给一点,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

有一次,文馨跟他一起过天桥时,遇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穿得破破烂烂,伸手要钱。蒋中天掏遍了所有的口袋,竟然都是大票。他竟然很抱歉地对那个花子说:“今天我没有带零钱,对不起……”

那个花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说:“下次注意啊!”

文馨不反对一个男人狡诈甚至狠毒,在如今的社会里,一个男人不狡诈不狠毒似乎很难立足,很难成大业——她甚至能够接受这样的男人做老公,只要他对自己的女人好就行了。

她从一些女友的婚姻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外面充满杀气的男人往往对自己的太太极其温柔;而那些在外面很窝囊的男人,回到家往往最蛮横……

可是,那狡诈应该是某种高超的计谋,那狠毒应该是某种政治的手段。蒋中天这算什么呢?

硬摘瓜!

他坑害的是他最好的朋友啊!

在学校时,洪原就为他两肋Сhā刀。这次合作,又白白送给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还有一个发财的机会——这年头,最值钱的就是机会!

还有信任。洪原把全部资金都交给他调配,这是多大的信任啊?他却把这份金子一样贵重的信任扔进了粪坑。

她回想起她和他共同生活的一幕幕,闻到了一股恶臭的气味。

这个伪君子逃跑之前,竟然没给她打一个电话,哪怕撒个谎。他把一个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活生生地扔下不管了!

越想越气。

她天天等他打来电话。可是,这家伙金蝉脱壳,一去不返,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她心中的怨恨一天天地膨胀着。她盼望公安局把他抓获,关进大狱,在高墙里过一辈子!

那时候,她一定要去看看他,隔着铁栏杆,认真看一看他的眼睛。

令她感动的是,洪原一次都没有找过她的麻烦,甚至再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一般说来,蒋中天潜逃之后,在异乡安顿下来,过一段时间发现没什么动静,一定会偷偷给文馨打电话的。

可是,洪原一次都没有问过她。

后来,文馨通过另外的人了解到,洪原的公司早已经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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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陆:感动(2)

洪原没有离开七河台,他不再当老板,到一家宾馆去工作了,担任副总经理之类的职务。

他开始给人家打工。

文馨一直没有遇到过他。她想不出,要是撞上他,她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天晚上,文馨和电视台的一个同事在酒吧聊天。那个同事是个女摄像。她们正谈着工作,文馨的眼睛突然定格了。

她看见了洪原。

洪原带着一个人走进了酒吧,正在寻找合适的位子。

他没胖,也没瘦,还和过去一个样。不过,他的衣着变了,换成了讲究的西装,皮鞋一尘不染,头发一丝不苟,显得很严谨。

他没看到文馨,和那个人走过来。

文馨把头转向了一旁的窗子,用手挡住了面颊,马上她又不自然地把手放下了,把头转了过来。

这时洪原还是没看到她,他一边朝这边走一边跟另一个人说着什么。

文馨终于扬起手,朝他摆了摆:“洪原!”

洪原循声望过来,看到了她,愣了一下,立即笑了笑:“你也在这儿啊。”

他身边那个人不解地看了看洪原,笑着说:“她叫你什么?”

洪原淡淡地说:“啊,我过去的名字。”

接着,他指了指文馨,说:“这是我的老同学,电视台的主持人,文馨。”

那个人伸过手来和文馨拉了拉,说:“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洪原说:“他是被服厂的厂长,黄山,我们一起来谈个事。再见啊。”

“再见。”

洪原和那个人走过去了,他们上了二楼。

文馨坐不住了,她对那个女摄像说:“我们走吧?”

“我们刚来怎么就走呢?”那个女摄像不解地问。

这时候,服务生走过来,送上了她们要的两瓶啤酒,一口袋爆米花。

文馨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坐下去,话语却少多了。

旁边那个桌坐着三个男人,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玩­色­子游戏,吵吵闹闹,很喧嚣。

其中有一个粗壮的男人偶尔看到了文馨,醉醺醺地叫起来:“哎,你不是那个电视主持人吗?”

文馨还是第一次在公共场所被人认出来。朋友们说,她在电视中和生活中判若两人,一点都不像。另外,她主持的那个节目是房产家居广告,时间段不好,收视率很低。

她抬头朝那个桌友好地笑了一下。

没想到,那个男人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另外两个男人都笑着看。

他来到文馨这个桌前,嬉皮笑脸地说:“咱俩玩­色­子吧。要是,要是我输了,你就亲我一下。”

文馨的那个同事年纪大一些,她说:“先生,你喝多了。”

那个男人打个嗝,喷出一股啤酒味,骂道:“滚犊子,没你的事儿!”

接着,他果然从手里抛出一个­色­子,闭着眼睛说:“七,七个点。”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坏笑起来:“真倒霉,我输了。”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来,真的要亲文馨。

文馨一把推开他,叫起来:“无赖!”

他定定地看了文馨一会儿,­淫­亵地说:“你在电视上的时候,我们想亲你只能亲荧光屏。现在你下来了,就满足观众这个小小的要求吧!”

和他同桌的两个男人走过来,往回拉他:“四哥,别整事儿。”

“四哥”使劲一甩,把那两个男人甩开了,他回身指着他们,狂叫道:“谁再拉我,我废了谁!”

那两个男人愣愣地望着他,都不敢吱声了。

这时候,文馨和那个同事已经站起来,想偷偷地躲开。

“四哥”转过身,一步就挡在文馨的前面。

她的同事掏出电话,转过身拨号。“四哥”一扬手,把她的电话打掉在地,滚到了桌子下。他叫嚣着:“警察来了也不好使!”

然后,他揪住了文馨的衣服,把脸凑近她,恶狠狠地说:“今天,你不亲我一下,我把你的衣服扒光,你信不信?”

拾陆:感动(3)

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文馨脸­色­发白,抖成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二楼的人也听到了一楼的吵闹声,有几个人在楼梯上探头探脑看热闹。

洪原“噔噔噔”地跑下来。

文馨背对着楼梯,并没有看见。

他站在“四哥”的面前,低低地说:“放开她!不然,我把你的衣服扒光。”

“四哥”的两个同伴马上走过来,摆出要打架的姿态。

洪原动手了。

他像闪电一样伸出手,准确地揪住了那两个帮凶的衣领,用力一抡,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撞翻了一个桌子,瓶子碎了满地。

周围的人惊叫着散开了。

“四哥”松开了文馨,双眼血红地盯着洪原的脸,问:“你是­干­什么的?”

洪原用大手抱住文馨的肩膀,说:“这是我妹子。”

“四哥”朝前迈了一步,逼视着洪原,脸上弥漫着一股杀气:“你要跟我玩?”

“对,我跟你玩­色­子。”

“怎么玩?”

洪原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玻璃,说:“谁输了,谁就在自己的脸上划一下。”

“好主意。”

洪原看了看文馨,说:“你回家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文馨看了看他,没有动。

洪原笑了,轻声说:“听话。”

她的那个同事这才弯腰从桌子下捡起她的手机,然后拽着文馨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门,两个人走到马路对面,文馨停下来,回头朝着酒吧不安地观望。

那个同事拦住一辆出租车,然后用力拉了她一把,说:“你看什么呀?快走!”

文馨回到住所,一直牵挂着洪原。

洪原曾经为了保护她受了满脑袋的伤,没想到,十多年之后,他又一次为了她挺身而出……

她坐立不安地呆了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

“洪原,你在哪儿?”

“我在宾馆。”

“刚才那个人……”

“没事儿,一转眼我们又成朋友了。”

“谢谢你啊,洪原。”

“说远了。”

停了停,洪原说:“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回家了。”

“那你休息吧。以后你要是遇上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文馨放下电话之后,好像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过了一个月左右,文馨忍不住又给洪原打了个电话,她约他见个面。

这一天,文馨特意打扮了一番,十分漂亮。

他们是在上次那个酒吧见的面。

她打车来到约定的酒吧,从窗子望进去,洪原已经到了,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给谁打电话。

不知为什么,文馨的心竟然“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她走进酒吧,洪原就放下了电话,站了起来。

“你比上学时更漂亮了。”他大大方方地说。

文馨笑了笑,说:“都老了。”

坐下后,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文馨终于开始了正题。她端起酒杯,在手里捏弄着,低声说:“洪原,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洪原一下就打断了她:“那件事跟你没关系。现在,我和你相处,并没有把你当成他的女朋友,而是当成我的老同学。”

“女朋友?他跑了半年多,始终杳无音信,早不知道跟谁鬼混到一起了!”

“咱们不说他,好吗?”洪原淡淡地说。

文馨乖顺地点点头,说:“好。”

停了停,她问:“你改名了?”

洪原愣了一下,说:“是。”

“什么时候改的?”

“公司解散之后。”

“为什么?”

“重新开始。”

“现在你叫什么?”

“洪宝金。”

她望着他的脸,半天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微微有点黑,但是一点不粗糙。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可以看出来,那胡子茂密而坚硬。他五官端正,棱角分明。

拾陆:感动(4)

她的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愿望: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下去,直到酒吧打烊。

她和他在一起,感到踏实而安全。

“你总看我­干­什么?”

“那天,你怕不怕?”

“不怕。”

“你和上学时一样强横。”

“不,我是有依仗。”

“依仗?”

洪原笑了笑,说:“你还记得那个被服厂厂长黄山吗?他可是个人物,黑道都怕他。”

“那天,我离开之后一直不放心,害怕你真的毁了容。”说到这里,文馨有些动情:“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吗?我想,假如你真的变成了卡西莫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洪原把她的话截断了:“傻瓜才用玻璃划自己的脸呢。”

文馨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快午夜了,酒吧里的人渐渐多起来。

洪原说:“文馨,咱们走吧?”

文馨说:“不喝了?”

洪原说:“我得开车。”

文馨不好再坚持,就说:“好吧。”

洪原开车把文馨送到她的楼下,文馨说:“进屋坐一会儿吧?”

洪原说:“改天吧,我回宾馆还有事。”

“……那好,再见。”文馨说。

“再见。”

她下了车,望着洪原开车离去,心中感到一阵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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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计划(1)

后来,文馨又主动约了洪原几次,她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

她渐渐知道,洪原在南方时,曾经有过一个女友,叫冯君,后来,那个女人不幸得了脑瘤,死了。

现在,洪原还是单身一人。

洪原是个成熟的男人,不论心里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在他的脸上都不会显山露水。

可是,一提到那个女人,他就遮盖不住心底那巨大的悲伤了,神情黯淡,语调低沉,好像一座要坍塌的大山。

那是他心底的一块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他说,她很美很美。

他说,她卓尔不群,和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他说,她和他如胶似漆,如同鱼水。

他说,她被推进手术室之前,还对他笑了笑,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可是,她再也没回来。

他说,她离开之后的第一夜,他是躺在母亲的怀里度过的,他说要不然他一定熬不过去,一定要崩溃……

文馨和洪原第一次上床,两个人几乎一夜未睡。

天快亮的时候,文馨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终于把那句心里话说了出来:“洪原,那次你救了我之后,我就想,假如你真的毁了容,我一定嫁给你。”

洪原说:“看来,我想娶你的话,非得毁容不可了?”

文馨就幸福地笑起来。

过了会儿,洪原认真地说:“不过,你现在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

“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洪原不像蒋中天那样会说话,不过他对文馨很好,天天接送文馨上下班。

不过,他接送文馨只限于电视台大门口,从来不露面。

有一次,他突然对文馨说:“你不要再租房了,我打算给你买一套房子。”

文馨说:“你应该说——给咱俩买一套房子。要不然,听起来好像我是你的情人似的。”

洪原笑了:“怎么说都行。”

文馨说:“正好有个房产开发商,在西郊建了一片别墅,他要在我的节目做广告。他承诺我,要是我买房,给半价就行。”

“那太划算了。不过,这房子就不能算我给你买的了,它刚好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什么我的你的,都是我们的!”

接着,文馨就谈到了结婚的问题。

洪原说:“我们先把房子买下来,结婚再等一等。”

“为什么?”

“……我要先赚一点钱。”

文馨不禁又想起了那笔巨款。她和洪原的关系发展到了这一步,蒋中天当年拿跑的等于是她的钱!

她和洪原相好之后,两个人总是避而不谈蒋中天,这个名字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忌讳。此时,她实在忍不住,又一次提起了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报警?也许警察能抓住他,把那笔钱追回来!”

洪原淡淡地说:“我不愿意和警察打交道。”

很快,靠山别墅就盖起来,开始销售了。

洪原果然在那里买了一栋小楼。他是用文馨的名字买的,这让文馨很感动。

那个开发商还没来得及在电视上做广告,就被抓了。

现在,这个靠山别墅孤零零地矗立在西郊的山脚下,四周该开发的配套项目都停工了,显得十分冷清,像一座废弃的城堡。到目前为止,政府还没有宣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时间久了,蒋中天终于不再是两个人忌讳的话题。他们开始大大方方地谈论他。

“你恨他吗?”文馨和洪原一起躺在床上,她问他。

“我恨不能撕了他。”洪原说。

“我也恨他。”文馨说。

接着,她捧起洪原的脸说:“你和他,都是千载难逢的男人,结果,都让我遇上了。”

洪原说:“我只是在七河台读了三年高中,接着就离开了十年时间,这里几乎没有人熟悉我。我的公司解散之后,我立即改了名字,换了单位,而且和一些曾经打过交道的人都断绝了联系,等于把自己藏了起来。我这样做,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拾柒:计划(2)

文馨专注地听他说。

“我想,他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他要回来,很可能会给你打电话。那时,我一定要祸害死他!为此,我不惜代价。”

“杀人可是要坐牢的!”文馨担忧地说。她不想失去洪原。

“我不会那样蛮­干­。”

“那你想怎么办?”

洪原转头看了看她,说:“到时候,需要你配合我。”

文馨警觉地说:“你……不是为了报仇才跟我好的吧?”

洪原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说:“我爱你。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报仇。”

文馨缩了缩,钻进了他的怀里,喃喃地说:“只要你对我好,我也可以为你做一切。”

那个晚上,他们开始共同设计报仇计划。

……一转眼,蒋中天已经失踪两年了,这期间,他一直没有给文馨打电话来。两个人的报仇计划一直没有得到实施。

不过,他们因此也有了充裕的时间来雕琢它,修改它,补充它。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蒋中天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始终没有一点音信。

他回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也许,他跑到了泰国之类的国家,也许他在一个遥远的城市隐姓埋名娶妻生子了,也许他被害死在了黑道上……

不过,洪原和文馨并没有停止设计他们的复仇计划,这成了他们在一起时的一件大事,就像Zuo爱一样不可缺少。

这计划也越来越周密,完善,­精­彩。

那一天,蒋中天突然给文馨打来了电话。

当时,一听到蒋中天的声音,不知道是愤怒,是激动,还是害怕,文馨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提到洪原之后,文馨很自然地告诉他:他死了。并且讲述了一个提前编造好的车祸故事。

放下电话,她马上把这件事转告了洪原。

洪原想了想,说:“他这是投石问路!”

她说:“听他的话音,他现在剩下的钱已经不多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想回来。”

从此,两个人立即绷紧了神经,进入了临战状态。

蒋中天终于带着梁三丽回来了。

本来,文馨打算想方设法诱骗他住进黑天鹅宾馆,因为洪原在那里做副总经理,他已经在那里布置好了第一步复仇的环境。

没想到,蒋中天竟然主动提出要住到那里去。

他自己钻进了恐怖的圈套中。

洪原拿着蒋中天的照片来到前台,叮嘱工作人员:“如果这个人来住店,把他安排在307房间。”

307房间刚刚发生过一起凶杀案,为两个人制造的虚拟恐怖故事提供了一个真实恐怖场景。

接着,洪原在307房间的电话机下安放了一个微型窃听器。

原计划是:文馨藏在衣柜里扮成那个被害死的小姐。

可是,他们没料到,蒋中天带来了一个女人,而且这对狗男女竟然要叫一个小姐来,那个女人还要藏进衣柜里装鬼!

窃听到他们这些谈话后,洪原马上准备了乙醚。

在蒋中天和梁三丽到餐厅吃饭的时候,文馨就溜进了307房间,化好鬼妆,藏在了衣柜里。

小姐到了之后,梁三丽刚钻进衣柜,文馨就用毛巾捂住了她的嘴……

接着,洪原指使文馨给蒋中天打电话,约他到靠山别墅见面,但是,并没有告诉他详细的路线。

在蒋中天开车驶向靠山别墅的时候,文馨在手机上做了一点小手脚,它就“不在服务区”了。

左边的岔路通向山脚,一般说,蒋中天应该不会走错路。

蒋中天走进13号楼之后,文馨躲在外面的车里,用洪原的手机给他发了一则短信,都是门字框的字。最后一个字是“闪”。

而当时洪原就藏在最后一个衣柜里。

他在脸上贴了很多创可贴,笑着等待蒋中天拉开衣柜门。

蒋中天并没有打开那个衣柜,最后,他冲到了门口。这时候,文馨已经在外面把门反锁了。接着,她关掉了电闸。在黑暗中,洪原开始一下下推拉衣柜的门……

拾柒:计划(3)

在距离市区二十五公里的山脚下,一个社区有鼻有眼地存在着,如果说它不存在,这个谎言就像过于巨大的气球,不用戳破,它自己就会爆炸。

洪原和文馨想到了,蒋中天如果没有被吓疯,那么他光天化日一定还会来靠山别墅探虚实。

于是他们收买了那个保安。

他为洪原和文馨制造的恐怖增加了一个旁证。

从市区通往靠山别墅,原来确实只有一条公路,另一条岔路是最近才修的,在城里生活的人一般都不知道……

后来,文馨又开始装疯卖傻,她带着蒋中天,顺另一条岔路去了她居住的那个“靠山别墅”——那片坟地。

那天,蒋中天要和文馨一起去一趟靠山别墅,文馨执意让他回去和梁三丽打个招呼,实际上她是把他支开了,然后她迅速给洪原打了个电话。

洪原提前来到了那片坟地。

他把车停在了远处,然后藏在车里,等候文馨把蒋中天带来。

几天前,他就为自己刻好了一个墓碑,开车拉到这里,选了一个新坟,把原来的墓碑推翻,用土埋起来,把自己的墓碑立了上去。接着,他又在那个坟上挖出了一个深洞……

当时,他一个人坐在车里,熄了火,关了灯。

他的心里也十分害怕。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远处的公路上一直没有出现车灯的光。

能不能在文馨把车开到这条岔路上之后,蒋中天死活不敢来,跳车跑掉了?

可是,那样的话,文馨应该打个电话来啊。她总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这­阴­森的地方白白等上一夜。

……远处那个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

这是他最恐惧的事。

他清楚地记着,原来那个墓碑上的名字是——安淑芹。

从名字上看,她应该是一个年老的女人。

她是得什么病死的?

她长得什么样?

高个子?瓦刀脸?满口假牙?

他一边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边心虚地朝那个坟张望。

如果是过去,让他黑夜一个人呆在这个鬼地方,掐死他他都不敢。可是,现在他被复仇之火烧得不顾一切了……

终于,文馨的车颠颠簸簸地开来了。

蒋中天来了!

……蒋中天又跑了。

洪原望着他魂飞魄散地朝远处狂奔,就像屠夫把尖刀Сhā进了牲口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粘满创可贴的脸露出了无比的快意。

蒋中天的嚎哭声越来越远了,这时,像木头一样始终站在坟前的文馨突然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洪原!——”

他猛地回过头,看见文馨发疯地冲了过来。

在幽暗的月光下,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在远处的一群老榆树之间跳跃着!他的头发一下就竖了起来!

文馨很快就冲到了他跟前,紧紧抱住了他:“鬼!……”

洪原死死盯着远处的那个女人。

她从A树后突然跳出来,跳到B树后,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她又从B树后突然跳出来,跳到C树后,不见了。再过一会儿,她又诡异地从A树后跳出来……

她穿着长长的白衣,轻飘飘的,像一抹浓浓的月­色­。而她那飞散的长发则像一团浓浓的黑夜。月­色­与黑夜一起飘舞,出现了,消失了,消失了,出现了……

她跳来跳去,终于躲在X树后不再出来了。

文馨颤巍巍地说:“你看见了?”

洪原死死盯着那棵X树,低低地说:“看见了……”

在朦胧的月光下,那些树影影绰绰,很快他的眼睛就花了,找不到哪棵是X树了。

文馨拽了他一把,说:“还看什么?快走!”

洪原就一边恐惧地回头观望,一边跟文馨一起疾步朝她的车走过去。文馨在剧烈地颤抖着。

“可能是那个疯大夫……”他说。

“那疯子是男的!”文馨说。

拾柒:计划(4)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女的?”

“你看她的头发,那么长!”

“那个疯子多少年不理发了,要是摘下他的白帽子,肯定像个女的。”

文馨没有再说什么,她似乎有点同意洪原的猜测了。

两个人开着文馨的车,来到洪原那辆车旁边。

洪原钻进去,手忙脚乱地打火。可是,他的车怎么都打不着了。空天旷地里,只有他打火的声音,极其刺耳:“嘎~~~~~~嘎~~~~~~嘎~~~~~~”

文馨大声问:“怎么了?”

洪原停下手,紧张地朝那个鬼影出现的地方望了望,说:“这辆车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

突然,洪原的眼睛瞪大了——那个白­色­的影子又在树林中出现了!

她突然矮了半截,好像下半身陷进了土里,上半身正在朝他们移过来。

文馨也看到了她,她惊恐地说:“她来了!”

洪原说:“你先走!”

文馨说:“你上我的车!”

“听话!”

文馨固执地说:“不,咱们一起走!”

洪原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半截身子,声调一下变得十分悲凉:“文馨,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为你打架吗?”

“记得……”

“你还记得我在酒吧是怎么解救你的吗?”

“记得……”

洪原的声调一下变得非常严肃,透着父亲一般不可违抗的威严:“那就好!现在你马上离开!”

文馨就把车开动了,在凸凹不平的土道上摇摇摆摆地冲了出去。

剩下了洪原一个人。

外面刮起了大风,那半截身子的白衣“哗啦啦”飘起来,那一头直撅撅的黑发“哗啦啦”地飘起来。

洪原紧紧盯着她的脸,但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脑海里迸出三个字——安淑芹。

也许,她就是安淑芹!

她在距离洪原的车几十米远的地方慢慢高起来,变成了正常的人形,然后,她绕着洪原的车,开始兜圈子。

她在很远的地方,垂着头慢慢地走着,好像在寻找遗落在地上的什么东西。

洪原在车里随着她一点点转动着身子,恐惧到了极点。

她绕着洪原的车慢慢转了三圈,又转过身,开始朝相反的方向转圈。

洪原陡然想起,有人说过:如果有鬼影围着你正转三圈,再反转三圈,那么,你的魂就没了,就变成了空心人,乖乖跟在那个鬼影后面,一去不返……

那个白衣女子继续在远处走着,走得十分缓慢,好像怕踩在她遗失的那个东西上。她始终没有朝洪原的车里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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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捌:我找蒋中天(1)

李作文又一次来到靠山别墅,他相信没有猫不吃腥,蒋中天一定还会出现。

这个人挺顽强的。

那天他驾车追杀蒋中天翻下公路旁的深沟之后,摔昏了。

后来,他一点点苏醒过来,挣扎着从车里爬出来,伸手摸了摸脸,都是血。

他坐在草地上,呆呆地想,也许这就是报应了:

他想杀蒋中天,结果自己差点送了命。

他想让梁三丽变得面目狰狞,结果自己差点被毁容。

他的车在空中转了三百六十度,竟然四轮着地趴在田地里。

他站起来,围着它看了看,最后,他停在左前轮旁边,慢慢蹲了下来。

左前轮的气又不足了,因此,车身歪斜着——这是不是车冲下公路的原因呢?

他钻进车里,试着打火,它竟然着了。他开动它,在田地间朝前行驶,走出了几里路的样子,看到了一条土道,顺着它拐上公路,朝回开去。

他好像被踩了一脚的虫子,变得更凶狠了。

这天,他藏在车里,继续观察13号楼,看到文馨和一个男人手挽手从楼里走了出来。

这一次他看清了——那个男人正是洪原。

洪原的车已经没了。几天前,在荒坟地里,那个白衣女子围着他的车转最后一圈时,他突然推开车门,发疯地朝远方的公路冲去……

第二天,有人在那个三岔路口附近发现了他的车,它翻下公路,四轮朝天,被烧成了一堆残骸……

洪原和文馨钻进一辆白­色­的捷达车,开走了。

李作文又糊涂了:洪原的表情深沉,步伐矫健,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为什么蒋中天说他死了?

他把车发动着,悄悄地跟了上去,紧紧咬住这辆白­色­捷达车。

在路上,有个人影突然从路边的黑暗中窜出来,前面的捷达车急忙踩了一脚刹车。那个人影横穿公路跑过去,又消失在公路另一端的黑暗中。

李作文追随这辆捷达车一直来到那个岔路口,终于超过了它。他把车停下来,下了车,站在了路中央。

捷达车被迫停下了。

它亮着灯,李作文看不清车里的情形。

他站在刺目的车灯前,叫了一声:“洪原!”

洪原把车门推开,同时,车内的灯亮了,里面的情景一清二楚地呈现在李作文眼前:文馨紧张地抓着洪原,似乎不想让他下去。

可洪原还是下来了。

他双臂搭在车门上,大声说:“你有事吗?”

“我找蒋中天,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能不能问问,你找他­干­什么?”

“他欠我一顶帽子。”

洪原朝后指了指,说:“他就在那边,你顺路找找吧,我刚才还看见了他。”

李作文转身就要上车。

洪原又说:“前些日子,我见过你。”

李作文停住,回过头,冷冰冰地问:“在哪儿?”

“那天下大雨,你跟我问过路。”

李作文想了想,突然说:“为什么有人说你死了?”

洪原说:“因为我换了个名字。”

李作文转身就上了车。

他把车头调转过来,开到洪原的车旁,停下,说:“如果你骗了我,那我就跟你要那顶帽子。”

洪原笑了笑,说:“我保证刚才看到了他,但是我不能保证你也能看到他。”

接着,两辆车都开走了。

李作文开得很慢,他的眼睛不停地在路面上巡视。心里想:难道刚才过来时横穿公路的那个人影就是蒋中天?

这家伙黑灯瞎火在这里­干­什么?

路面白晃晃的,两边的树慢慢朝后移动,就像五官相同的脸,一张张地闪过去,无尽无休。

他快到那个岔路口的时候,突然从一棵树后窜出一个人来,他脸­色­苍白地站在了车前,伸出手来,示意他停车。

是蒋中天。

拾捌:我找蒋中天(2)

李作文急忙刹住车。

他感到站在车前的这个蒋中天很不对头。

他穿一件白衬衫,已经很脏了。下面穿一条西裤,一只裤腿高高地卷着,可以看见他没穿袜子。那两只皮鞋粘满了黑泥巴。

再看他的脸,异常苍白,好像飘荡在黑夜里的一张白纸。他的胡子乱糟糟的,眼睛­射­出吓人的光,就像电压骤然升高,灯泡即将烧毁的那一瞬间的炽亮……

他好像疯了。

李作文没有下车。

东北有句话:软怕硬,硬怕不要命。再加一句:不要命怕­精­神病。

李作文坐在车里静静观察这个追寻多日的猎物。

蒋中天见车停了,就转过身,直僵僵地朝公路另一端的黑暗中走去。

李作文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厉声喊道:“蒋中天!”

蒋中天转过身,看了李作文一会儿,径直走过来。

他站在李作文面前,弯下腰,几乎要贴在李作文的脸上了。李作文闻到一股刺鼻的口臭——他一定很多天不刷牙了。

“你刚才喊什么?”他问。

“蒋中天。”

蒋中天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小声说:“我正在找他!”

李作文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听说,他经常一个人在这一带转悠——我只是听说啊,不见得是真的。”蒋中天一边说一边神秘地朝两旁的黑暗指了指:“在这里,在那里,一个人转悠。我想也许是真的,就来找他了。在这里,在那里,一个人转悠……”

李作文彻底明白,这个人疯了。

蒋中天一边嘟囔一边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敏捷地朝公路下的黑暗中看去。过了一会儿,他丢下李作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终于停在了公路的边缘,黑暗的边缘,轻轻回过身来,有些恋恋不舍地说:“再见啊。”然后,他麻利地爬了下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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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玖:帽子(1)

李作文非常纳闷。

十多年前,文馨和蒋中天好像是一对相好,而洪原是他们的好朋友。

十多年后,文馨和洪原组合到了一起,而蒋中天疯了。

他感觉到,这三角关系的推移和变化,一定有着某种险恶的内幕。

不过,他的心里只有报复两个字,其它一切事情都跟他无关,他不想Сhā手。

蒋中天疯了,只剩下了一个空壳,杀不杀他都没有必要了。

现在,他一心想找到梁三丽。

他以为,蒋中天疯了,梁三丽在七河台无亲无故,也许回了南方。

因此,他也打算撤回哈市了。

这一天,七河台的几个黑道兄弟设宴为李作文饯行,正热火朝天地喝着酒,翟三来了。

他一坐下就说:“李哥,今天有个女人来找我买‘货’,她很像你要找的那个女人。”他说的“货”就是毒品。

李作文给这几个兄弟看过一盘录像带,里面有梁三丽的镜头。

李作文用纸巾擦了擦手,说:“诸位,我不走了。”

然后,他把酒杯朝下一扣,问翟三:“是谁介绍她来找你的?”

“一个叫黄山的。”

“你马上查一查,她住在哪儿。”

翟三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你知道,这条道有个规矩,都不暴露自己的住址……”

李作文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住在哪儿。”

翟三马上说:“好了,李哥,你等我的消息吧。”

三天后,李作文正在一家娱乐城打台球,翟三跑进来。

“李哥!”

李作文看都不看他,俯下身,瞄那个黑球,淡淡地问:“查到了?”

“她住在密云公寓A座三单元一层B室。”

“准吗?”

“绝不会错。”

李作文把球杆慢慢拉到身后,准备击球了。

“可是……”翟三似乎有话要说。

“可是什么?”

“她现在好像是黄山的人了。”

李作文没有击球,慢慢收回球杆,直起身来。

“黄山是­干­什么的?”

“他在被服厂当厂长,黑白两道都蹚得平,在七河台没有人不知道他……”

李作文皱了皱眉,似乎不太喜欢这种话。

翟三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说:“听说,她最近和黄山打得火热……李哥,你下手之前要三思!”

李作文没有说话。

他继续俯下身,瞄那个黑球。他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一直盯着那个黑球。

旁边几个人都静静地看着他。

他瞄了足足有十来分钟。

突然,他爆发全身的力量,把球杆推了出去,白球击中了黑球,两个球都飞出了案子,摔在了地上,滚远了。

他说:“好了,不用你管了。”

然后,他把球杆一扔,转身就走了。

这时候,服务生捡起那两个球,快步送过来。

李作文开车直接驶向密云公寓。

他的车上早就准备好了一瓶硫酸。

他曾经几次静静地拿起它凝视。透过那无­色­的油状液体,他仿佛看见梁三丽那张白净的脸一点点变黑,变焦,越来越狰狞,可怕。

这时候,他那颗被仇恨之火烧红的心就好像一下掉进了冷水中,感到无比舒服。

到了密云公寓,他停好车,把那瓶硫酸揣进怀里,来到A座三单元一层B室门前,按响了门铃。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他连续按了几次,还是不见有人出来。

他走出单元门,朝这个房间的窗子看了看,窗子上挡着帘子。

一个公寓的保安走过来。

“您找谁?”

“A座三单元一层B室的人。”

“约好了吗?”

“没有。”

“好多日子没看到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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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玖:帽子(2)

李作文想了想,转身就走。走出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问那个保安:“你说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不是还有个女的吗?”

“她最近这两天也没有回来。”

李作文钻进车里,开走了。

在车里,他给翟三打了个电话。

“你帮我约一下黄山,就说我想会会他。”

翟三有些犹豫:“李哥,这根线实在我不敢牵……”

李作文冷笑了一下:“你就那么怕他?”

“李哥,你离开七河台十多年了,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现在,黄山是七河台最大的管子①,他跺跺脚,没有一个人不晃荡。”

“这次,我就要撅撅这根管子。”

“李哥,我……劝你一句行吗?”翟三低低地说。

“你劝吧。”

“如果你和他硬碰硬,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你不要兜圈子,直说。”

“只要你不翻脸,我就直说。”

“我不翻脸。”

“你整不过他。”

李作文想了想,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口气我咽了。”

挂了电话之后,他继续拨号。

这次,他拨的是114查号台。

他查到了被服厂的电话之后,拨了过去。

“喂,我找黄山。”

对方告诉了他一个号码,他又拨过去。

电话通了。

“是黄山吗?”

对方说:“你是谁?”

“我是李作文。”

“我好像不认识你。”

“十年前,七河台没有人不认识我。”

黄山笑了:“我查查地方志。”

“我想约你见个面。”

“你有什么事?”

“讨债。”

“你替谁讨债?”他显然以为是哪个单位雇佣李作文来追讨被服厂的欠款。

“我替自己讨债。”

“我欠你的钱?”

“你欠我一顶帽子。”

“我知道我欠别人几个脑袋,但是我从来不记得我欠过别人帽子。”

“明天是星期一,晚上十二点,我在顺天酒吧等你。”

“你长的什么样子?”

“整个酒吧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没问题了。”

李作文低低地说了声:“再见。”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再见。

贰拾:土房子(1)

蒋中天一个人在公路上转悠。

他在执着地寻找蒋中天。

天上无星无月,这世界一片漆黑。他孤独,恐惧,又十分绝望。

他面临一个天大的难题:这么黑的夜里,去哪里找蒋中天呢?

如果有个手电筒就好了,或者有一盒火柴也行。

可是,他的身上什么都没有。

他很饿,他记得好像在很久以前,他遇到了一片玉米地,他啃了几个生苞米,现在,连苞米地也找不到了。

他的脑海里曾经断断续续浮现出一个温暖的房间,还有一个女人温暖的身体,白白的,­嫩­­嫩­的……

但是,他不记得那个房间在什么地方,它似乎很遥远很遥远,在宇宙的尽头。

他也不记得那个女人叫什么,他甚至想不起她长得什么模样。她同样很遥远很遥远,好像在电视里微笑着。

她笑得是那样灿烂,像一朵摇曳在春风里的花。她说:“老公啊,想不到你连化学武器都使上啦。”

他就幸福地笑起来。

他在漆黑的公路上一边朝前走一边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突然,他不笑了。

他感到天空似乎渗出了一种古怪的亮光,把天地间幽幽地照亮了,他看到了田野,树木,荒草,公路,还有孤零零的自己。

他抬起头,目光定定地­射­向夜空。

漆黑的天空像露天电影的银幕一样,一点点显现出了楼房,街道,还有穿梭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流。

海市蜃楼?

他面对这巨大的画面,吓呆了。

那画面十分幽暗,那楼房,那街道,那车辆,那人流,影影绰绰,若隐若现,不知道属于什么年代,什么地区。

接着,那巨大无比的银幕就传出了孩子的笑声,那笑声铺天盖地,好像有一万个小孩在嬉戏。

渐渐地,天上果然出现了无数的孩子,密密麻麻,他们挤成一团,都在笑。

他在那一张张稚­嫩­的笑脸中,看到了一张成年人的脸,她似乎蹲着身子,伪装成小孩,躲在那些脑袋后面,也在笑。

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凶险的男相!

这张脸十分的熟悉,但是他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突然,天边亮起了熊熊的火光,像血红的晚霞,把这张巨大的画面烧着了。

那些小孩在烈火中还在笑着,闹着。

大火烧到了那个女人,她和那小孩一样,还在笑……

天地间渐渐恢复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是刚才那幅画面的灰烬。

蒋中天跌跌撞撞继续朝前走,苦苦地思索着,刚才天上的那个场景,还有眼下他的处境,到底哪个是现实。

他走了很远很远,前面出现了微弱的灯光。

他朝它走过去。

是一座土房子。

它只有一扇小窗,亮着幽幽的烛光。窗上的玻璃脏兮兮的,几乎不透明了。

蒋中天推开歪斜的木门,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铺低矮的土炕,炕上铺着乌拉草,还有一套卷成团的破旧被褥。

炕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和白口罩,这露出一双大眼珠子。

他身旁有一只已经腐烂的倭瓜,Сhā着半根白­色­蜡烛。

“大夫,我来跟你搭个伴。”蒋中天怯生生地说。

他毫不怀疑他是一个大夫。

他是对的。

这个人过去就是­精­神病院的大夫。

有一次,他巡视病房,有一个异常健壮的­精­神病,很认真地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你说,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脑袋、肚子、胳膊、大腿;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心、肝、肺、脾、胃、肾、肠;骨头、头发、指甲……统统混合在一起?”

他没理他。

后来,他每次走进那个被铁栏杆封锁的病房,那个­精­神病都要这样问他一遍。

时间长了,他开始用心琢磨这个问题了。

贰拾:土房子(2)

他越来越感到这个问题其实很高深,它需要打破人类现有的物理学、生理学、医学、哲学,打破人类现有的思维定式和逻辑定式,才能解答出来。

再后来,一到了深夜,他的大脑就反来复去地出现这个问题,把他折磨得睡不成觉。

这一天,他打开铁锁,走进那个病房,那个­精­神病照例又问他这个问题了。

他说:“烧成骨灰!”

那个病人严肃地摇了摇头。

他迷茫地想了一会儿,终于俯下身,凑近那个­精­神病的脸,虚心地问:“那你说呢?”

那个­精­神病­干­巴巴地笑了笑,突然就说出了答案……

于是,他就疯了。

于是,他由­精­神病院的大夫变成了­精­神病院的患者。­精­神病院把他作为“工伤”医治,全部免费。

他在­精­神病院工作了四年半,他对那个地方太了解了,终于有一天,他成功地逃了出来……

这个疯了的­精­神病大夫静静地看了蒋中天一会儿,说:“我同意。”

蒋中天一头就倒在了炕上。

那个大夫吹灭了蜡烛,也慢慢躺下来。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漆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大夫轻声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看来,他仍然没有摘去口罩。

蒋中天说:“除了蒋中天在哪里,我什么都知道。”

“你说,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脑袋、肚子、胳膊、大腿;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心、肝、肺、脾、胃、肾、肠;骨头、头发、指甲……统统混合在一起?”

蒋中天恍惚记得,这是一个脑筋急转弯,他曾经听过,而且知道答案。他憋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那个大夫小心地问。

“我知道答案,是骨灰。”

“不对。”那个大夫得意地说。

蒋中天大叫起来:“是骨灰!”

那个大夫好像生气了,他的声音更大:“你这样回答太笨了!”

蒋中天被震慑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问:“那你说怎么办?”

那个大夫静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用刀把这个人一点点剁碎……”

他一边说一边直直地坐了起来。

蒋中天感觉到,他从乌拉草里抽出了一把亮闪闪的东西,那是刀!

他跳起来,扑到地上,连滚带爬地朝门外冲去,却一头撞在了门板上。

贰拾:搜身

蒋中天疯了以后,洪原竟然大病了一场。

他没有其它症状,就是浑身无力,一天天昏睡。

文馨没有上班,一直在靠山别墅照料他。

两天后的上午,他的病情有些好转了。他躺在床上,问文馨:“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病倒了?”

文馨说:“你是受了惊吓。”

洪原摇了摇头。

文馨又说:“你是不是心疼那辆车?”

洪原又摇了摇头。

文馨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洪原说:“有个人,他脊梁骨上生了一个大瘤子,像篮球那么大,不痛,也不痒。可是,他长年累月地背着它,总是一个累赘。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医生,极其擅长做手术,就请他把那个大瘤子给割掉了。他背了它几十年都没什么事,突然把它割掉之后,他却突然病倒了,躺了三天三夜——我是不是也躺了三天三夜?”

“你都糊涂了,是两天。”

“你明白了?”

“明白了。为了那个割掉的大瘤子,今天我给你多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这天中午,文馨果然炒了一桌子菜,可是,洪原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

他低着头慢慢地嚼着,突然说:“我们还得找到他。”

“谁?”

“蒋中天。”

“他都疯成那个样子了,还找他­干­什么?”文馨问。

“他还欠我的钱呢!”

“你想把他怎么样?”

贰拾:土房子(3)

“他的身上一定带着钥匙。我们到他家去搜搜,说不定能找回来几十万。”

文馨想了想,说:“他家还有一个女的。”

“女的?”

“是他从哈市带回来的,叫梁三丽。”

“完了。”

“怎么了?”

“蒋中天一疯,她肯定走了,而且把值钱的东西席卷一空……”

“有道理。”

“那我们也要试试。”

吃完饭,洪原说:“你留在家里,我去做这件事。”

文馨点点头,说:“你可要小心点。”

洪原笑了笑,说:“如果我拿回几十万,明天我们就办出国手续,我带你去夏威夷,把这些钱都花光,玩个痛快。”

文馨记得,她曾经在很久以前对洪原说过一次,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夏威夷。其实,她并不知道夏威夷什么样,只是有一种美好的想像而已。

没想到,她只是随便说的一句话,而且就一次,洪原却牢牢地记着。

她的心里涌上一阵热乎乎的感动,她说:“要是你真的拿回了钱,我们就去一次‘我和你的世界’。”

“我和你的世界”是七河台最独特也最高档的一个饭店。

这家饭店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开的,只有一间餐厅,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饭店所有员工只为这一张桌子服务。

买下这张桌子的客人,可以提前为情侣或者爱人设计环境。这种设计或者跟对方的爱好有关,或者跟两个人的独特经历有关,或者有什么特殊的情感的含义。

店主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改变四壁的颜­色­,地毯的颜­色­,天棚的颜­色­;可以重新布置灯光,更换鲜花;可以播放客人点播的音乐;服务员可以根据客人提供的台词说话;可以根据客人提供的素材放映幻灯片……

到那里消费的人极少。有的是款爷和情人,有的是患难数十年却即将要分道扬镳的夫妻……

那个餐厅临街。

平时,文馨下班总要路过那里。每次她都想,有一天,她一定要和洪原到这里浪漫一次。

洪原说:“那地方太宰人了。”

文馨说:“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下午,洪原就出去了。

他是晚上回来的,满脸沮丧。

“你找到钥匙了?”文馨关切地问。

“找到了,在他裤带上挂着。”

“他家里有没有钱?”

“我翻了个底朝天,一分钱都没找到。”

文馨亲了他一下,说:“没有就没有吧,我们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损失一份钱,不能闹心两次。你休息一会儿,我给你做饭去。”

文馨在厨房里忙活,洪原一直仰在沙发上,闭目想什么。

文馨很快就把饭菜端上来。

“别想了,吃饭吧。”

洪原这才站起来,洗了手,坐在餐桌上。

“你没撞到那个女的?”文馨问。

“她肯定把钱都拿跑了。”

“那是个­鸡­。”

贰拾壹:第六感

天黑下来,洪原和文馨一起躺下了。

在黑暗中,文馨发觉,洪原好像一直睁着眼。

“你怎么不睡?”文馨问。

洪原坐起来,点着一支烟,抽了几口,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明天我还要找到他!”

“­干­什么?”

“他也许把存折藏在身上了。”

“不可能吧?”

“我必须去搜一搜。”

“洪原,别再费劲了。”

“那是我的钱!”洪原大声喊起来。

文馨想了想,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洪原抽了半截就把烟揿灭了,重新躺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你肯定在想什么。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文馨突然说:“我在想坟地里的那个鬼影。”

洪原说:“我想过很多次,那肯定是个人,想吓死我们,不然,怎么会把我的车毁掉呢?”

“你有仇人吗?”

“我也纳闷,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跟我有这么大的仇啊。”

“那是怎么回事呢?”

“鬼知道,破财消灾吧。”

停了停,文馨小声说:“洪原,你有没有感觉到,这个房子最近有一种不正常的气息?”

“气息?”

“我说不清,好像夜里隐隐约约有什么动静……”

“我怎么没听见?”

“在特别特别静的时候才能听到它。”

“是不是外面风吹树叶?”

“不像。”

“那是不是保安的走路声?”

“也不像。”

“可能是虫子嗑木头。这房子全是木头的。”

“更不像了。”

“那一定是你有耳垢了。”

“有时候,我觉得又不是什么声音,而是一种气味儿……”

“什么气味?”

“好像有人在烧香……”

“是谁家点蚊香吧。”

“又好像燎猪头的味儿。”

“你太疑神疑鬼了。这个地方又没有饭馆,谁会燎猪头呢?”

“对了,那应该是……骨灰味儿!”

洪原抖了一下,说:“都是你自己吓自己!实际上,骨灰一点味儿都没有!”

文馨皱着眉想了想,又变了:“好像是一个­阴­影儿,飘来飘去的,像个男人,又像个女人……”

洪原说:“得了,别胡思乱想了,什么都没有,睡吧。”

文馨就不说了,她把头贴在洪原的胸口上,静静地睡。

洪原却依然睁着眼睛。

他在问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贰拾贰:最后一个口袋(1)

第二天洪原上班了。

宾馆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他忙活了一天,下班的时候都很晚了。

文馨一直在电视台等他。两个人说好了,今天一起走,顺便在半路上找到蒋中天,在在他身上搜搜运气。

他到电视台把文馨接出来,两个人到美国风味的罗杰斯吃了点快餐,然后一起开车返回靠山别墅。

一路上,他们没有看到蒋中天的影子,只看到公路旁的草甸上有个老汉在放羊,那是一群黑羊。

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他疯了之后,一天到晚在这条公路上转悠,几乎从没有离开过。

两个人快到靠山别墅了,文馨说:“算了,我们回家吧。”

洪原把车头调过来,一边朝回开一边说:“不行,一定得找到他。”

这时候,已经暮­色­昏黄。

他们开到公路旁那座养鱼人的土房子时,洪原把车停下来,下车朝它走过去。

他来到土房子的窗前,趴在玻璃上朝里看了半天,然后回过身,朝着车里的文馨招了招手。

文馨下车走了过去。

她也透过那脏兮兮的玻璃朝里看了看,蒋中天果然躲在里面。

他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好像死了一样。

两个人轻轻走了进去。

洪原站在炕前,伸出手指在蒋中天的鼻子下试了试,说:“还活着。好像发烧了,喘的气都烫手。”

文馨站在洪原的背后,无声地看着蒋中天的脸。

洪原开始探摸蒋中天的口袋。他翻遍了他上上下下所有的口袋,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只有一些土渣和草屑。

洪原揪住蒋中天的衬衣领子,粗暴地一拽,他的扣子就全部脱落了,露出一件黑­色­圆领衫。

蒋中天还是没有醒转。

洪原摸了摸他的心口,他狂喜地叫起来:“这里面有兜!”

文馨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洪原的一只手刚刚从蒋中天的领口伸进去,他就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颤抖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红红的眼睛。

他发现有人在掏他贴身的口袋,突然惊叫起来,并且抓住洪原的手,一口咬上来。

洪原嚎叫一声,一下就抽回了手。

文馨吓呆了。

蒋中天坐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衣服里面那个秘密的口袋,恐惧地盯着洪原,像筛糠一样抖着。

洪原愤怒地扑上去,把蒋中天按倒在炕上。

蒋中天多少天来吃不到食物,已经虚脱得像一只病­鸡­。相比之下,洪原就像一头壮实的牛。

蒋中天还在挣扎,两条腿拼命地乱蹬乱踹。

洪原骑在他的身上,喊道:“文馨,按住他的腿!”

文馨就扑上去用身子压住了他的双腿。

洪原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把那个硬硬的很像存款折之类的东西拽出来。

他愣住了。

文馨问:“拿出来了吗?”

洪原没有说话。

文馨探头看了看,也呆住了——那是她的一张三寸照片。

这张照片已经被雨浇得走了形,上面的影像变得斑驳而模糊,不过仍然可以看出是文馨,她正在一片花草中微微地笑着。

她呆呆地站直了身子,放开了蒋中天的双腿。

他又乱蹬乱踹起来,同时发疯地夺回了那张照片,嘴里不知叫着什么。

洪原也从他的身上翻下来。

蒋中天死死攥着那张照片,惊恐万分地看看洪原,又看看文馨,好像他们是两个恶魔。

他现在除了口袋里的土渣和草屑,一无所有,剩下的,仅仅是这张照片了。

洪原看了看文馨。

文馨也看了看他。

“走吧。”洪原说。

文馨没有说话。

洪原转身走了出去。

文馨看了看蒋中天,他衣着破烂,形容枯槁,在昏暗的暮­色­中像个鬼。

他仍然警惕地盯着文馨,似乎害怕她再次冲上来,抢夺他手里的东西。

贰拾贰:最后一个口袋(2)

文馨一转身,也走了出去。

两个人开车返回靠山别墅的路上,都没有说话。

车开进了靠山别墅之后,洪原转过头看了文馨一眼,轻轻地说:“你哭了?”

贰拾叁:友谊地久天长(1)

李作文坐在顺天酒吧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一个人独斟独饮。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

他走进顺天酒吧时,有两张桌被占着。一桌是两个男人,他们好像在谈什么事;一桌是一男一女,看上去是情人。

李作文走到吧台,对服务生说:“请帮我叫一下你们的老板。”

“您有什么事?”

“就这件事。”

服务生愣了一下,马上朝另一个送酒的女孩招了招手。

那个女孩跑过来之后,他低声说:“叫一下老板。”

那个女孩打量了一下李作文,走了。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

李作文看了看他,说:“今晚,我在你们这里谈个事,需要个安静的环境,请你们让其他人都离开,好吗?”

老板说:“您的意思是今晚您包场了?”

李作文说:“我只付我的酒钱。”

老板笑了笑,说:“我们可没有这个规矩。”

李作文想了想,说:“那好吧。”

他转身就离开了吧台,走到那两个男人的桌前,突然从口袋掏出一枚剃须刀片,说:“两位,实在对不起,酒卖光了,剩下的就是我的血了,你们喝吗?”

那两个男人互相愣愣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同站起来,马上离开了。

接着,他又走到那一对男女的桌前,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那两个人更不敢惹麻烦,也立即起身离开了。

李作文收回剃须刀片,找个位子坐下来,很客气地对吓傻了的服务生说:“来两瓶嘉士伯。”

那个老板低低地对他的员工吩咐道:“今晚不要让其他人进来了。这个人的酒免单。”

然后,他就离开了。

十二点钟的时候,黄山准时来到。

他是一个人来的。

他进了酒吧,直接走向了李作文。

李作文站起来,很礼貌地和他拉了拉手,然后两个人都坐了下来。

“喝这种酒可以吗?”李作文问。

黄山说:“咱们谈帽子的事吧。”

“直接。”李作文说。他对服务生打了个响指,那个服务生立刻跑了过来。

“显示,您有什么事?”

“麻烦你,换个柔和点的音乐可以吗?”

“没问题。”

那个服务生转身走了。

很快,爵士乐就停了,换成了舒缓的名曲《友谊地久天长》。

“梁三丽现在成了你的女人,对吗?”

黄山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说:“我有很多女人。”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

“不知道。”

停了停,黄山说:“如果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那好办,我们可以喝酒了。”他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

李作文没有端酒杯,他说:“怎么办?”

黄山说:“你说的对,女人就是男人的帽子,你戴完了,我戴;我戴完了,你戴。共享。所有的女人都是绿帽子。”

李作文说:“可是我有一个原则——我正在戴着的帽子,要是跑到了别人的头上,那我就一定要毁坏它。”

黄山的脸­色­一下就冷下来:“那不行。”

李作文眯起了眼睛:“怎么不行?”

黄山说:“我也有个原则——帽子可以换来换去,但是,只要是我正在戴着的帽子,任何人都不能毁坏它。”

李作文说:“要是我非要毁坏它呢?”

黄山盯着李作文的眼睛,突然说:“那我就要你的命。”

李作文笑了笑,说:“如果我被你杀了,那我是光荣的,因为我第一次不是凶手。这是纪伯伦说的。”

黄山也笑了笑,说:“如果你向一个人求鱼,他却给了你毒蛇,也许他只有毒蛇可给。这也是纪伯伦说的。”

“那我们就走着瞧吧。”李作文说。

“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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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叁:友谊地久天长(2)

李作文掏出一张钱放在桌子上,叫来服务生,说:“把音乐换回去吧,你们可以正常营业了。”

然后,两个男人一同走出酒吧,各自钻进车里,朝两个方向开走了。

贰拾肆:猎枪

李作文离开酒吧,就来到了一个居民小区,给翟三打了个电话。

“你出来一趟。”

“是李哥?你在哪儿?”

“我在车里。”

翟三­干­­干­地笑了笑,说:“你的车在哪儿?”

“在你家楼下。”

翟三似乎愣了愣,马上说:“我这就出来!”

他从家里走出来,看见门前停了一辆满身伤痕的黑车,车里黑糊糊的。他小心地走过去,趴在车窗上,看见李作文坐在里面,脸­色­十分难看。

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李哥,你找我……有事儿?”

“我这次来,没有带家伙,你帮我弄一把,最好是左轮,我使惯了。”

“李哥,我上哪儿弄那东西!”

李作文猛地伸出手,一下抓住了翟三的裤裆,翟三惨叫了一声。

“没有?这是什么?”说着,他的手骤然用了力,翟三又惨叫起来。

“你弄不到,我就把你的老二割下来当枪!”

“别别别!你什么时候要?”

“现在。”

“我只有一杆猎枪。”

“拿来。”

李作文慢慢放开了他。

他拉开车门,弓着腰,朝家里跑去。

过了一会儿,他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布袋子走出来,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着,钻进了李作文的车里。

李作文打开那只布袋子,抽出一杆锯短了枪管的单筒猎枪。袋子里还有十几发又粗又长的子弹,“叮叮当当”响。

他举起枪,朝远处瞄准。

前面正巧有个老头带着一个男孩走过来,那个男孩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

李作文把枪口瞄准了那个男孩,跟着他慢慢移动着。

“李哥,你是不是还要跟黄山揢?”

“不,是他要和我揢。”

“求求你,退一步吧!那个人心狠手黑,手下有一群亡命之徒,在七河台没有一个人敢惹他!而且……”

“你说。”李作文继续瞄准那个男孩。他越来越近了,却没有看到车里的枪口。

“而且,他岳父是市政府的一个大人物,那是他的保护伞。他上通天,下通地,你不可能扳倒他!”

李作文静静地说:“没问题。只要你枪里的子弹不从后面­射­出来。”

那个男孩跑过去了,那个老头也走过去了。

李作文把枪放下来,塞进了布袋子里。

“还有……”

“好了,没有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翟三把话咽了回去,慢慢推开车门,钻了出去。

可是,他又打开了车门,紧张地问了一句:“李哥,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李作文发动着了车,一边挂挡一边说:“你还有两处房子,用我说说吗?”

翟三瞪大了眼睛。

贰拾伍:张冠李戴(1)

第二天,黄山驾车来到单位,走进宽敞的办公室。

坐下后,他给翟三打了个电话,叫他立即到被服厂来一趟。然后,他躺在高大的真皮转椅上,闭着眼睛养神。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看,是梁三丽打来的。他想了想,没有接。

手机响了许久,终于停了。

他继续仰在转椅上养神。

有人敲门。

他闭着眼睛说:“进。”

翟三推开门走进来:“黄哥,你好!”

黄山闭着眼睛说:“你坐吧。”

翟三在很远的沙发上坐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恭敬地说:“黄哥,你有事儿?”

“你给我查一下,那个李作文是什么来头。”

“不用查,我知道。他原来在七河台混过,十多年前去了哈市,混成了一霸,目前在哈市好像没有人灭得了他。”

“他现在跟我揢上了。”

“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

“黄哥,我说了你别生气——开始的时候,我还为他跑过腿,打探那个女人的行踪。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跟了你……不过,我警告过李作文,不要跟你揢,那是自讨苦吃。没想到……”

这时候,黄山的手机又响了。

他睁开眼睛,拿起来看了看,又是梁三丽,他还是没有接。

翟三眨眨眼,说:“黄哥,他肯定整不过你。不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且,这个主确实是个吃生米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又小声说:“昨天晚上,他还到我家拿走了我的猎枪。如果我不给他,他就要劁了我!”

黄山淡淡地问:“单筒双筒?”

“单筒。”

“我舍出一个兄弟,他的枪就成了烧火棍。不过,我舍出哪个兄弟呢?”他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翟三的脸上:“枪是你的,你就来负责这件事吧!”

翟三“扑通”一下跪下了:“黄哥,饶命!我知道我错了……”

黄山笑了笑,说:“我逗你玩玩,别怕。”

翟三站起来,不敢再坐了。

“站着­干­什么?坐吧。”

翟三这才小心地坐在沙发边上。

“黄哥,有些话我不敢说……”

“你说。”

“你现在是做大事的人,犯不着为一个女人跟他揢。依我看,你不如把那个女人甩了。”

黄山定定地看着翟三,没有表态。

翟三的胆子大了些,继续说:“那个女人给你带不来利益,还是个无底洞。”

黄山抻了个懒腰,淡淡地说:“我跟她只是玩玩而已,对于我,她就像一个帽子,无所谓。不过,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很黏糊,不容易甩掉。”

正说着,他的手机又响了。

他知道还是梁三丽,没有理睬,任它响。

翟三说:“你把这个帽子甩到别人脑袋上就行了。”

黄山愣了一下,然后他捶了捶腰,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翟三马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黄哥,有什么事你随时吩咐。”

黄山没有搭碴儿,拿起还在响的手机看了看。

翟三轻轻走了出去。

黄山把手机关了。

晚上,黄山开车离开被服厂,给梁三丽打了个电话。

“丽丽,今晚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

梁三丽说:“你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撞车了呢。”

黄山讪讪地笑着说:“是车撞我了。”

“那你现在是在太平间给我打电话喽?”

“我没事,那辆车在修理厂修着呢。”

“牛逼!”梁三丽笑起来。

“我现在正去黑天鹅宾馆餐厅,请你吃个饭。你晚上没事吧?”

“我天天只有一个事,那就是等你的电话!”

“好吧,我们一会儿见。”

贰拾伍:张冠李戴(2)

黄山来到黑天鹅宾馆餐厅,在包间刚刚坐下,梁三丽就到了。

她把头发在脑袋后盘了一个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看上很简单,很漂亮。

上身穿一件黑­色­立领对襟衣裳,很宽大,系一排传统的蒜瓣疙瘩扣,两只袖子高高地挽起来,露着两截粉红­色­的里子。

下身穿一条粉红­色­的长裤。

脚上穿一双黑­色­平底系带鞋。

她一ρi股坐在黄山旁边,说:“这两天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黄山叹口气,说:“最近厂里越来越不景气,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你不要跟我哭穷!”

“这两天,好不容易签了一份订单,赶紧给人家做。”

“你总不至于亲自下车间­干­活吧?让那些工人­干­不就行了?”

“这厂子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儿,哪一件离得开我?来,点菜。”

梁三丽用左手拿起菜单,反反复复地看。

黄山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你认识李作文吗?”

梁三丽一下就把眼睛从菜单上抬起来,盯着黄山问:“哪个李作文?”

“难道你认识两个李作文?”

“就是。一个是哈市的大混子,一个算是文人——他失踪了。”

“我说的是那个失踪的。”

“那家伙特自私!有一次,我和他在这家宾馆的307房间好像撞了鬼,他妈的那个家伙竟然丢下我一个人跑掉了!前不久,他离开我又跑掉了,再也没回来,不知道为什么。”

“他肯定察觉到了更大的危险。”

梁三丽满不在乎地说:“管他呢。”然后,继续看菜单。

“吃螃蟹吗?”她问。

“不好啃,太硬了。还是吃吓吧,软。”

梁三丽就把服务员叫来,报了几个菜名,服务员填了单,走开了。

梁三丽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假如真的有了什么危险,他跑了,现在这危险不是留给我一个人了吗?”

黄山说:“在我的地盘上,你永远是安全的。”

服务员把菜陆续端上来,并且给两个人倒了酒。

黄山举起杯,说:“丽丽,­干­杯。”

梁三丽就跟他一起­干­了。

黄山一边倒酒一边说:“丽丽,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吧?”

“男的女的?”

“男的。”

梁三丽看着黄山的眼睛说:“你想甩掉我。”

黄山说:“这个男人身体特别­棒­,长相也英俊,而且事业有成,你肯定喜欢。”

梁三丽说:“目前,我最喜欢你。”

“他就是这个宾馆的副总经理,叫洪宝森,一会儿我就叫他过来。”

梁三丽说:“你不要担心我会纠缠你,最后逼你离婚什么的,那是小女孩­干­的事儿。其实,我很好,或者说,我很坏,男人对于我,就像美食一样,一日三餐,必须吃。我挑好吃的。”

然后,她把下巴搭在黄山的肩上,说:“只要你能给我推荐一个让我产生咀嚼欲望的男人,那我马上就跳槽。”

黄山说:“只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让你吃。”

梁三丽冷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不算漂亮,但是,我可以拿下任何一个男人,这是我赖以生存的特长。”

黄山笑了笑,说:“那我祝你成功。”

他心里真担心不能把两个人撮合到一块,那样的话,今晚又成了他和她的约会。

他拨通了洪原的手机:“洪总,你在哪儿?”

洪原说:“我在宾馆。”

“我正在你的餐厅吃饭,你过来一趟好吗?”

“噢,我马上来。”

不一会儿,洪原走进了包间。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梁三丽,南方人;这位是洪宝森,这个宾馆的副总经理。”

洪原很客气地伸出右手,想和梁三丽握一下,梁三丽却伸出了左手。他愣了一下,只好也换成左手。

贰拾伍:张冠李戴(3)

“对不起,黄厂长不知道,我改名了,现在叫洪原。”

梁三丽微微一笑,说:“你好。”

洪原坐下之后,三个人开始聊天,喝酒。

“梁小姐做什么生意?”洪原问。

“我是学医的,目前在搞一个经络|­茓­位方面的调研。”

黄山看了她一眼,显然,他不知道梁三丽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像,梁小姐更像个生意人。”

“我这个项目最后也要变成生意。”

“七河台有人搞这方面的研究?”

“实际上我是来寻找实验对象。”

“这个领域太高深了。”

“隔行如隔山,我觉得做经理更高深。”

黄山感到很惊讶,梁三丽突然就变了,很安静,很文气,好像换了一个人。

她第一次跟随李作文请蒋中天吃饭的那天,就是这个样子。

洪原坐了一会儿,说:“黄厂长,梁小姐,你们慢慢吃,宾馆还有点事,失陪了。黄厂长,今天这顿饭我签单。”

“再见。”梁三丽微微一笑说。

“再见。”

洪原走了之后,黄山说:“丽丽,你对他感不感兴趣?”

梁三丽低低地说:“——非常感兴趣。”

黄山说:“我看出来了,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淑女。”

梁三丽坏坏地笑起来:“这是俘虏男人最有效的方式——明里是一个淑女,暗里是一个妓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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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陆:女式裤子(1)

自从那次洪原和文馨在土房子里强行搜蒋中天的身,结果搜出了文馨的照片之后,他们在一起时很少提蒋中天的名字了。

正像他们刚刚相爱的那段时间一样,蒋中天三个字再一次成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忌讳。

文馨对洪原越来越好了。

她从来不爱起早,但是,和洪原在一起,她几乎每天都早起,让洪原一个人香甜地睡着,她走进厨房给他做早餐。

早餐做好之后,她来到床前,想叫他,又不忍心,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等,隔一会儿看看表,直到时间实在来不及了,才俯在他的头上,用脸轻轻磨擦他的脸:“老公,老公,吃饭啦。”

她在做家务的时候,根本不像是一个在电视台工作的编导,更像一个贤惠的家庭主­妇­。

这一天,洪原要下班的时候,梁三丽给洪原打来了一个电话,她说要请他吃饭。

洪原鬼使神差地去了。

他开的是文馨的车。本来,他应该去接文馨一起回家的,却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今天晚上有个重要的应酬,让她一个人打车回去。

洪原和梁三丽第一次见面,她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他只是觉得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具体的情境。

梁三丽选的饭店是“我和你的世界”。

洪原赶到的时候,梁三丽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他刚走进来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她,因为餐厅里摆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而她也穿着一身大红大绿的衣裳。那衣服红得俗到了极点,绿得俗到了极点,可是搭配到了一起,却非常的漂亮。

不仅如此,餐厅的天棚、四壁、地毯,都是花花绿绿的。

灯光也花花绿绿的。

音乐也花花绿绿的。

梁三丽像一朵诱人的盛开的野花,藏在了花的海洋中。

菜并不多,只有四小碟,但是都十分­精­致。洪原相信,他宾馆的厨师做不出这样的佳肴。

酒也不多,两瓶,都是正宗的法国红酒,空运来的。

洪原坐下后,梁三丽什么也没说,只是媚媚地笑着,用左手举起了杯。

洪原也举起了杯。

“谢谢你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邀请。”她说。

“见过一面就不能算陌生。”洪原说。

两个人各自喝了一口,放下。

“你见过我吗?”她笑着说。

“我没见过你吗?”洪原也笑着说。

“你仔细看看。”

洪原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说:“真的好像换了一个人……”

“就是换了一个人。”

说着,她用左手拿起洪原的右手,把中指放进她的嘴里,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一边轻轻吸吮了一下。

她的舌头软软的,滑滑的,暖暖的。

洪原一下就醉了。

不过,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不安地朝窗子看了一眼。

平时,他开车接文馨回家,总要路过窗外这条街,每次,文馨都要情不自禁地朝里面看一眼,透过明净的落地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这餐厅创意很不错,只是很少有人消费得起,多数时间里面那两把椅子都空着。

文馨说过几次:“以后,我们一定要到这里来消费一次。”

这件事成了文馨的一个梦想。

没想到,梁三丽提前和洪原把这个梦想实现了。

现在,那个落地窗挡上了窗帘,那窗帘同样花花绿绿。

梁三丽把他的手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轻轻地说:“我是一个短命的女人。”

“算过卦?”

“我不信那个。我是学医的,非常了解自己身体各部件的磨损程度。我太放纵了。我因为放纵而短命,又因为短命而更加放纵。”

洪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想,一会儿文馨肯定要打电话来,怎么对她说?

“你在想什么?”她问。

贰拾陆:女式裤子(2)

“没,没想什么。你太破费了。”

“我知道,你在想你家里的那不女人。我和她不矛盾。”

洪原静静地看着她。

梁三丽又说:“你进来时可能没注意,今晚,这个饭店的门匾都为我们换了,换成了‘我和她的世界’。”

洪原笑了笑,说:“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名字。”

“没问题,只换一个晚上。我和她,只换一个晚上。”

洪原急忙喝了一口酒。

梁三丽继续说:“我吩咐店主把窗帘也挡上了。只有奢侈才供人观瞻,你说呢?”

“可是,越是神秘越会招来眼睛。”

梁三丽笑了:“你好像很怕?”

“没错儿。”

“你是怕她还是怕我?”

“主要是怕你。”

她举起杯,说:“你不必害怕,真的。我只是一件送给你的礼物。”

她那靡靡的眼神,令洪原眼饧骨酥。

他极力保持着理智的头脑,说:“可是,我为什么得到了这件礼物呢?不知道理由的话,我心里没底。”

“因为你也是我的礼物。”

说完,她蜻蜓点水地喝了一口酒。

不知为什么,洪原的心一下就兴奋起来,就像陡然脱了缰的野马。他举起杯喝酒,眼睛却透过玻璃杯瞄着梁三丽。

这个女人的外貌并不算­性­感,但是她的内里却有一种令男人迷醉的东西,浓烈地弥漫出来。

梁三丽也透过玻璃杯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单纯:挑逗。但是绝不像一些放荡汝人那样浅薄,那里面有一种深邃的东西,拉扯男人魂魄的东西。

他败下阵来,放下杯,说:“每个男人都是虚伪的。”

梁三丽笑了笑,说:“其实,男人没有正经和不正经之分,只有泡妞高手和泡妞低手之分。总是用嘴巴表白自己正经的男人是讨厌的,总是用身体表白自己不正经的男人也是讨厌的。男人泡妞的高妙在于有分寸和没分寸。”

“我现在应该有分寸还是没分寸?”

“没分寸。”

这时候,两瓶酒已经喝光了。梁三丽又叫门外的服务生送来了两瓶。

“没有一个男人跟我喝酒不醉,可是,你没醉。今天,你必须醉一次让我看看。”

洪原说:“我现在就醉了。”

“别哄我。男人只有在原形毕露的时候,才是真的醉了。”

“你现在已经原形毕露了。”

梁三丽摇了摇脑袋,说:“我说的是脱光衣服。我觉得,那是男人最可爱的样子。来,喝酒。”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竟然又把两瓶酒喝进去了。

梁三丽说:“我们出去兜兜风吧?”

洪原不知是醉酒还是醉人,全身血液在沸腾,他说:“非常好。”

两个人就一起走出了“我和她的世界”。

洪原不知道,现在,他已经把大祸引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问:“你没开车?”

梁三丽说:“没有。”

这是一个不带盒子的礼物。

上车的时候,梁三丽说:“宝贝,你有点醉了,我来开吧。”

洪原就说:“好哇。”

上了车,梁三丽戴上了一副­精­致的手套,问:“我们去哪儿?”

洪原说:“沿着环城路开吧。”

“不,我们去野外。”

“野外?”

“从高丽屯出口开出去,那一条公路很少有车辆,可以尽情开。”

“那条路……”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于是,梁三丽驾车沿环城路开到高丽屯出口,驶上了那条平坦而安静的公路,车速一下提高了,像飞了一样。

洪原舒舒服服地躺在梁三丽旁边的座位上,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把左手伸过去,放在了梁三丽的大腿根部。

她很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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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陆:女式裤子(3)

她转过头来,飞吻了他一下。

他的手就肆无忌惮地捏弄起来。

她一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抚摸他的大腿……

突然,他的电话响了。

他松开手,掏出电话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是文馨。

“洪原,你在哪儿?”

“我还在外面谈事呢。”

“什么时候回来?”

他转头看看梁三丽,说:“说不准。”

“你不会不回来吧?”

“绝对不会。”

“那你快点啊,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好的,我过一会儿就回去。”

这时,洪原打了个冷战。

他忽然想起了他和文馨对蒋中天编造的那个恐怖故事:

有一天晚上,他跟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走了,结果车毁人亡,再也没回来……

而此时,正是她驾车!

他转过头,愣愣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女人。他突然觉得,她那身大红大绿的衣裳在这漆黑的荒野里看起来有几分恐怖。

梁三丽转过头来,说:“你看我­干­什么?”

“……你开得太快了。”

“黄山告诉过我,你家住在靠山别墅。现在,离你家越来越近,你开始惴惴不安了,是不是?”

“不完全是。”

“没关系,我们可以离你家越来越远。”

这时候正好到了那个岔路口,梁三丽一转方向盘,就驶上了右边那条公路。

洪原更紧张了。

他就是在这条公路旁的荒坟地里撞见那个“安淑芹”的,现在,这个女人又把他领到了这里来!

“你想去哪儿?”他不安地问。

“前面有一片花草地。”她说。

“这么晚了,花草有什么好看的!”

“你太不浪漫了。”

洪原就不说话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在什么地方停下来,他感到今夜似乎凶多吉少。

那片坟地越来越近了,洪原看到了那些七扭八歪的树。

洪原的墓碑至今还立在那片坟地里。那里荒草凄凄,冷风萧萧。其实,你我他的墓碑都已经立好了,在几十年后等着,我们每走一步都是在接近它。

梁三丽并没有停下车来,很快,他们就驶了过去。

洪原的心放下了。

“你对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他问。

“以前,我和黄山经常到这里来兜风。”

提到黄山,洪原就缄口了。

又朝前开了一段路,洪原说:“我一直不知道这条公路通向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最远只到过那片花草地。”

洪原朝前望去,远方黑糊糊一片,他的心又一次提起来。

梁三丽把车速一点点慢下来,终于停下了。

洪原四下看了看,公路两旁果然是一个平坦的草甸子。

梁三丽下了车,说:“走,我们下去坐一会儿。”

洪原就跟着她一起走下公路,走进了这片梦境一般的草甸子。

在月光下,洪原看到这个草甸子开满了野花,那些野花静默地垂头而立,不摇不晃。天地间没有一丝风。

梁三丽停下脚步,转身把双臂搭在他的脖子上,开始一下下吻他。

他猛地把她搂紧了,贪婪地吸吮她的­唇­。

很快,他们就一起滚到了草地上。

别的女人在这种拥吻中,身体总是越来越软,而梁三丽不一样,她的身体越来越硬,越来越有力,越来越疯狂。

她一边解着洪原的衣扣,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在这种环境中Zuo爱你将终生难忘!”

她几下就脱光了洪原的衣服,扔到了一旁,接着又开始手忙脚乱地脱自己的衣服。她太冲动了,双手颤抖着,怎么都解不开第三个纽扣。

洪原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突然瞪大了眼睛。

贰拾陆:女式裤子(4)

远处有几棵影影绰绰的树,那个肮脏的东西又出现了。她依然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垂着头,黑发蒙在脸上,好像正慢慢地走过来。

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就不流动了,变得冰凉。

“你看什么呢?”

梁三丽感觉到他的神态有些不对头,一边说一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当她看到那个东西之后,也僵住了。

洪原跳起来,一手抓起衣服一手抓起她的手,低低地喊了一声:“快跑!”然后,他拽着她就朝公路冲去。

“跑什么?”梁三丽一边跑一边叫喊:“你让我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洪原不理她,一直冲到车前,钻进去,风忙火急地发动车。

梁三丽的胆子果然大,她站在车外踮着脚朝那个白­色­的影子张望。

“快上车!”洪原严厉地对她吼道。

她这才钻进来。

洪原调转车头时,差点冲进路旁的壕沟,一只车轮轧着公路边缘的沙土转过来,接着就箭一样­射­了出去。

梁三丽扫兴地说:“你的胆子这么小。”

洪原说:“这一带闹鬼!”

“哪来的鬼?我想那是个稻草人。”

“这个稻草人曾经围着我的车转过三圈!”

梁三丽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对面开过来一辆汽车,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洪原急忙减慢了车速,同时把远光变成了近光。

梁三丽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光着身子开车。”

洪原这才意识到自己赤身­祼­体,一丝不挂。

“你终于原形毕露了。”梁三丽又说。

对面的车开过去了。又是一辆十八轮的大货车。

开过那个岔路口之后,洪原把车停下,想把衣服穿上。可是,他抖来抖去,最后发现他的裤子没有拿回来。

他狼狈地说:“我的裤子落在那个地方了。”

梁三丽笑得更厉害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把笑止住,朝洪原下身瞟了瞟,说:“回去拿吧?”

洪原把剩下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摇摇头说:“算了。”

“那怎么办?”

“进城买一条。”

两个人回到市区,开车转了好几条街,没见到一家营业的商场。

梁三丽笑着说:“走吧,你到我那里过夜,明天买了再回家。”

洪原的表情十分难看,他说:“不行,今晚我必须回去。”

梁三丽想了想,说:“要不,给黄山打个电话,让他送一条来?”

洪原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千万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难道你就这样回家吗?”

“你的住处应该有裤子吧?”

“有,不过没有男式的。”

“只有凑合一下了。”

“你穿着女式裤子回家见你的老婆,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你不用管。”

洪原和梁三丽开车来到一个居民小区,停在了一栋楼下。

梁三丽说:“你不进去了?”

洪原说:“你看我这样子敢下车吗?”

梁三丽又笑了,她说:“那你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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