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信和你的小说,同样接受了这种不正确的设想,因而对垂直线作违反几何学定义和错误的解释。特此更正。
胡乔木二月十八日
看完此信后,我顿时明白了乔木老人的用心。但老宋却像是坠入十里迷雾之中。他说:“不是评你的小说吗,怎么论证开垂直线了?”我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小说《雪落黄河静无声》中的一个人物引发的。小说中有个劳改右派名叫范汉儒,他是个屈原类型的中国知识分子。在劳改生活中,对一切都一丝不苟,因为在困境中活得依然挺拔,因而得了个“六点钟”的绰号。因为六点钟时,时针与分针成一条垂直线。乔木同志就是为我小说这个人物绰号,画来的几何图形,似在证明六点钟时针与分针上下垂直为“1”,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垂直。
老宋哈哈大笑:“我还是第一次领略老人的认真。”
我说:“我回家得赶快给老人写封复信,不然真的对不起人家一片心了。”
…………
我复信是二月二十二号写完后寄出的。这封复信我很花心思,因为面对当时的文学艺术,我有话要说;而乔木同志又是意识形态口的主管人之一,对他说说我的文艺观,也许比与中宣部长对话还要直截了当。记得,我在信中主要阐述的主题是,我们文艺界的领导,太偏重文艺的宣传作用,因而很少涉猎文艺自身的生命价值;由于太看重歌颂胜利的功利作用,而很少在作品中描写失败,有损于历史的真实。我在信中列举了苏联的小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当时电视台在播放这部电影),之所以流传至今并在播放它时让北京万人空巷,更大程度上在于它自身的艺术张力和作品的血色真实。而我们的文艺导向太热衷于歌舞升平的作品,这虽然能满足于一时之需,却难以流传于永久。我在信里列举了红四方面军女战士在大西北的一路悲歌,没有任何作品触及这一令人震撼的生活领域,是中国文学的月食……记得,我这封信写得很长,其用心在于让文学艺术从单一的颂歌中走出来,反映中国革命历史的全貌——包括对建国之后的反右——直到血色斑斑的“文革”,都应在文艺的视野之内,以利于民族自识自省。当我把信函投入信箱的瞬间,曾产生过片刻的犹豫,我生怕这样一封复信,刺伤了老人的心。但我自问无愧于心,最后还是将信投进了邮箱。归来之后,我又感觉只有这封抒怀的信函,还不上老人为我付出的时间和心血,过了几天我又匆匆包扎好我新出版的两本书(长篇小说《北国草》和劳改队纪事《燃烧的记忆》),再次去邮局,寄交给了乔木同志。
两三个月过去了,没接到乔木同志的信函,我认为我们之间的书信缘分到期此为止了。第一,他是个大忙人,用日理万机来形容他,似并不过分;第二,我那封复信写得非常直率,也有可能引起老人的不快。谁知道呢?直到该年的六月下旬的一天的下午,作协派司机给我送来印有乔木办公室字样的信函。打开看来,信是其秘书邱德新的手书。全文如下:
维熙同志:
我是胡乔木同志的秘书,今天乔木同志让我来看看你,祝贺你的新作问世,同时让我谢谢你送给他的书。
你说到前次已经给乔木同志写过回信,但我们没有收到,现在正在查找,估计能找到。你如能把发信的时间告诉我们更好。送来中央广播电台关于听众对《北国草》广播的反映,乔木同志特告穆之、文涛同志读。一并转告。
祝你取得更大的成绩!(附乔木办公室电话号码)
邱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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