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结婚宴席上能有海参鲍鱼,为了我心爱的姑娘不受委屈,为了我这个狗崽子能闪出一丝光彩的尊严,我终于“狗胆包天”,在还差一天就要结婚的下午,像个特务似的偷偷地从港湾远处一个隐蔽的礁石丛下水,人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港湾里面的海底。果然,从未有人光顾过的港湾深处,肥大的海参鲍鱼都懒洋洋地躺在暗礁丛里,傻乎乎地任我捕捉,我兴奋若狂,一个猛子接着一个猛子地扎下去。为了加快潜下去的速度,扎猛子时我像狼一样的凶狠;为了能一次捕捉到更多的海参和鲍鱼,接近暗礁时,我又似蛇一样的沉稳。一直拼到筋疲力尽,大获丰收。但兴奋不到一分钟,却惊讶地发现,我已经被湍急的海流子拖到港湾更深的地方。我开始向港湾边上游动,想游回我下水的礁石那里,但无论怎样用力地游,岸边离我却越来越远。我觉得大事不好,就拼尽全力地拍打脚蹼,几乎就是拼命挣扎了。然而无论怎样挣扎,也只是原地不动地折腾而已。呛了几口苦咸的海水后,我只好放弃了挣扎。问题很明白,不用说带着沉重的一网包海参鲍鱼,就是空着两手怕也游不回去了。我沉重地喘着气,使劲瞪着被海水泡得昏花的眼睛。我突然发现,一艘巨大的货轮横在不远处的海面上,巨大货轮的那一头是混凝土建造的坚固码头。而且此时海流的方向也正是朝这艘货轮流去。我只要顺流漂动,就会安全地到达货轮边上,在那儿就会安全地绕到码头上。可是一看到货轮上的外文字,我的脑袋就像挨了一枪,轰然地凝固在浪涛中。一想到港边上表情严厉如临大敌的警察,我觉得那将是必死无疑。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冰冷的海水犹如无数枚钢针刺着我,累得浑身瘫软的我只能是任波浪摇晃,我徒劳地挣扎着,越挣扎离外国货轮越近。猛然间,我看到货轮码头上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警察,他正用望远镜朝我这儿观察。我不禁惊惶失措,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相反的方向拼搏,但两条频繁摆动鸭蹼的大腿竟猛烈地抽搐起来,又呛了好几口苦咸的海水,我绝望了。我想,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我太贪心了,我太不自量力了。
一阵伤感涌上来,明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全世界的新郎倌也不会像我这样倒霉,在只差一天就要入洞房的时刻还在拼命,而且只是为了一盘下酒菜。更伤感的是,我可能活不到明天了,就是我能从这个冰冷的浪涛中活命,也会被警察抓进监狱里。更痛心难过的是,我可怜的母亲不仅有个反革命的丈夫,从此还多了个“投敌叛国”的反动儿子。我心爱的姑娘也会被我株连,其实她已经为了嫁给我而不允许入团了。
我就这样一直在冰冷的海水里泡着,抵抗着,尽量不让自己漂到外国货轮那儿。太阳不知在什么时候下山了,突然看到天地间变得黑咕隆咚,我竟然涌上来一些勇气,反正在水里在岸上都得完蛋,干脆就豁出去了。于是,我一咬牙,就硬着头皮朝外轮停泊的港口一米一米地靠近。趁着夜色,我有点侥幸地想,也许黑夜能掩护我过关。另外,我已经连累加冻出现半昏迷状态,这种昏迷也模糊了我的政治恐惧。我在恐惧与侥幸之间昏昏沉沉地漂着,陡然听到一阵快艇的马达声,我努力地睁开眼睛,一艘小快艇已经驶到我的面前,上面正高高地站着一个面孔阴沉的警察,那真是政治宣传上说的“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铁塔般耸立”,他两眼放射着正义的光芒,正等着我自投罗网。从他脖子上挂着那个望远镜,我就明白了一切,只好落水狗一样老老实实地往小艇上爬,但哪里爬得上去,就在这时警察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把我一下子提上去。完全像抓到一只落水狗。因为过于恐惧和疲劳我竟站不直身子,一下子就跌倒在甲板上。
小艇的马达又轰鸣起来,缓缓地绕过外轮,一直朝岸边开去。此时我有些清醒了,但只能是躺在那里装死。令我奇怪的是这个警察始终没说一句话,这倒更让我恐惧得也许冻得浑身打抖。到了岸边,我沮丧万分地爬下船,没敢回头拿我的海参鲍鱼。但那个警察却把我装满海参鲍鱼的网包一下子从小艇上扔出来,紧接着一阵马达的轰鸣,小艇开走了。我足足僵硬地站了好几分钟,才小心翼翼地转身子,那个警察真的走了!我愣住了,我绝对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我肯定是因为虚脱而出现幻觉。但那个警察和小艇确实消失了,只有海浪在有节奏地摩擦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真的自由了,真的可以自由地向任何一个方向逃走了!
我有点绝处逢生的惊喜感觉,这个感觉使我猛力地抱住我刚刚在水下捕捉到的海参鲍鱼,这些珍贵的海物足够我结两次婚用的了。我正想站起身来,却不知怎么身子一软跌倒在沙滩上,却又不知怎么突然有些瞌睡,竟然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而且真正是香喷喷地大睡一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黑沉沉的天底下,还有点莫名其妙,听到一阵阵浪涛声,才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时的交通条件太差,即使是城市里,半夜也不会有什么车辆行驶。从海港到我家要走十几站路,至少要走上两个小时。也许我睡了一觉,也许那时我还年轻,也许在如此严酷的年月里,我能奇迹般地遇到了一个有人情温暖的警察,我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背着水渍渍的网包,大踏步地走在城市空旷的大街上,我甚至大声唱起“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革命歌曲来。
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快要到家门口时,却发现有一群人站在那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交通事故似的。我赶紧加快脚步走上前,这才吃惊地看到,虽然是深夜,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全都站在大街的中央,一个个满脸恐惧地朝远处眺望。我故意昂首挺胸地走过去,有力地摇晃了一下手中一网包的海参鲍鱼。鲍鱼贝壳的摩擦声此时是最美妙的乐曲。猛然间,一个苗条的身影“呼”地一下扑到我的身前,我一看,竟是明天就要当新娘的她。按规矩,新娘在临结婚前夕是不应该待在新郎家里。但她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说,她在家里干脆就不行了,她说她以为我——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我知道她要说“以为我死了”的话,就笑起来,说我死不了。她赶紧用手捂住我的嘴,紧紧地捂着,她不让我说死字。一股热流从鼻子里往上冲,我差一点儿就要哭了。
世间最美丽的眼睛
金翠华
我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是在2000年3月16日。近午时分,朋友送来一只小鹩哥,它静静地站在笼子里,羽毛油黑,脖子上垂着一条黄铯的肉冠,看上去像是围了一条天鹅绒的领巾。我走近它,它微微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的心立时走进了这双眼睛,走进了这双纯净得没有一丝瑕疵的眼睛里。在以后我们相处的1120天里,我一直在这双眼睛里享受着人世间难以得到的钟灵真情。
我的母亲生前常说:最爱我的是母亲,我最爱的是孩子。这应该是对所有做母亲的情感的剖白。母爱是一种双向汇流的情感。一方面是母亲发自内心的无条件的爱的付出,一方面是子女发自内心的无条件的爱的接受。无条件是爱的最好的条件,这种发自内心的无条件使双向汇流的母爱有别于人世间任何的一种爱。一个母亲如果缺少了其中的任何一方,她的心灵都会失去平衡。
河河来我家时,正是我心灵失去平衡的时候。我刚刚没有了母亲,陪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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