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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773恐怖系列丛书 > 40公里吧。

40公里吧。

能修好吗?

不知道。

外面的风大了起来。

那司机似乎修不好了,他把手里的工具往旁边一摔,朝椅子上一仰,不动了。

漆黑的公路上没有一辆过往的车。

李灯探身看了看,发动机的螺丝断了,已经歪向一边,肯定是走不了了。

打电话请求救援吧。他小声说。

这鬼地方,谁救你?那司机有点不耐烦了。

李灯的心里又感到了恐惧——怎么这么倒霉,又跟一个陌生的司机抛锚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了……

这时候,他注意到这个司机的头发很长。他突然想,这个司机是谁?他今天夜里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彭站长认识他吗?

这司机一直不回头让李灯很害怕,可是,他也同样害怕他突然转过头来,他担心他脑袋的前半部没有脸。

那司机终于说话了:你走吧。

李灯愣了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前面不远有一个镇子,你到那里去住店吧,明天坐长途汽车回j市。你总不能在这里坐一宿。

那镇子有多远?

不到两公里。

好,谢谢。我走了。

李灯巴不得立即离开他。

这一夜特别黑,很罕见。

李灯下了车,磕磕绊绊朝前走,好像走在一个巨大的黑洞中,眼睛睁开和闭上没什么两样。

回头看,那台车被吞没在黑暗中,连一点轮廓都看不见。但是,他能感到那司机在车窗里一直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睛像猫头鹰一样,他甚至能看清李灯的毫发。

李灯走着走着,根本没看见什么镇子,前面也没有一丝灯光。

他犹豫了。

他停下来,四下张望,终于看见远离公路的地方有一点光,好像是有房子。他立即顺一条小道走过去。

那光很远,李灯走着走着,竟然看不见那灯光了。

他感到很奇怪,但是,已经走到了这里,他只有继续走。

又走了好长时间,那光又出现了。

李灯终于接近了它。

那果然是一个房子,它孤零零地立在这一片荒野里。

它有很高的青砖院墙。公路在高处,可以看见窗子里的光,走下公路,那光就被院墙挡住了。

他壮着胆上前敲了敲门。

没人应。

他感到那院墙的木门没有闩,冒昧地一推,那门发出鬼故事里的声音:吱——呀——

他走进去,趴在窗子上朝里看,屋里点着蜡烛,却没有人。

他在院子里喊了几声:有人吗?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

院子里有草,草里有蚊子,它们朝李灯围剿过来。

他感到这房子很像是一个圈套,想退出去,却没有勇气。他预感到在暗处布置这个圈套的神秘之物决不会这样轻易让他离开。

他索­性­走进了那间房子。

这里好像是一个羊倌住的地方,气味难闻。

屋里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有一只裂缝的柜子,还有一个砖垒的锅灶,一堆­干­草。

那柜子上有吃剩的馒头和榨菜,都风­干­了。

地上有一本小人书,残缺不全,是《西游记》。

朝上看,屋顶没有吊棚,露出房椽和房檩。有很多蜘蛛网。

扑棱一声,一只老鼠飞快地踏着那本小人书跑过,钻到一个黑黑的洞里去。

李灯想,这房子的主人是不是去院子外解手了呢?他决定坐下来等。

很长时间过去了,不见有人出现。

李灯越来越感到怪异——假如,这房子没有点蜡烛,那么就说明这是一个没有人住的废弃的房子。可是,蜡烛点着,怎么会没有人呢?

那是一支白­色­的蜡烛,它闪闪跳跳,一点点减损着寿命。

李灯想:这蜡烛终于会熄灭,我不信主人一直不出现。

一阵风吹过,蜡烛闪了一下,被吹灭了。就在这时,门哐当一声,有人走进来。

此时房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和李灯互相都看不见。

咋这么巧?蜡烛一灭,这个人就进来了!

李灯害怕起来,站起来,说:师傅……

对方好像一下就停住了脚步,在黑暗中朝李灯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低低地问:你是谁?

李灯听得出,他是一个不年轻的男人:我是一个过路的,车坏了,想借一宿。刚才我喊了半天,没有人,就进来了……对不起。

那个人想了想说:我也是过路的。

你知不知道这房子的主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

李灯越来越觉得可疑。他想了想,试探着说:那你能把蜡烛点上吗?我没有火柴。

他想看看这个人的脸。

我也没有火柴。那个人冷冷地说。

完了,李灯的心抖了一下,他不可能看清这个人的长相了,尽管他跟他就近在咫尺。

李灯摸黑躺在了床上。接着,他听见那个人躺在那堆­干­草上的声音。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风停了,这荒郊一片阒寂。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李灯什么都不敢想,他全神贯注地聆听这个一直没看到面孔的人。

那个人像死了一样,一点声息都没有。他不翻身,不挠脑袋,不打哈欠,不咳嗽,甚至李灯都听不见他的喘气声。

你一个人赶夜路去哪里?李灯想和他搭话。

他竟没有回答。

停了停,李灯又问:你怎么发现这个房子的?

他还是无声无息。

李灯在黑暗中很尴尬,硬着头皮又问:你是种地的?还是做生意的?

那个人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李灯想,难道他这么快就睡着了?不可能吧?即使睡着了,自己的声音这么大,他也会醒过来。

李灯只好住口了。他摸摸口袋,里面装的是钱。

他此时想起,每次到饭店吃饭,饭店都会送打火机之类,他攒的打火机有一箩筐,而此时,哪怕有一个打火机就解决问题了。可是,他没有带。

这时候,天上突然闪过一道闪电!

借着那雪白的电光,李灯看见那个人毛烘烘的,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堆­干­草上,正朝着自己看!他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那一刻,李灯的魂都吓飞了——

他看见对面这个人就是他记忆中的关廉的爸爸!他的头发更长了,脸很白很白,好像失血过多……

电光一闪即逝。

李灯立即感到,自己的末日到了,这个人就是来索自己命的人,而幕后是那个司机;那司机的幕后还有人,是那个打电话报告新闻线索的女人;那女人的幕后还有一个人,李灯不知道那人是谁了。

那个人是真正想要他命的人。

你找我,是吗?那个人在黑暗中突然问。

没,没有,我不认识你……李灯一边说一边朝门口靠近。

你不可能不认识我。他慢吞吞的语调毫不信任。

真的。我只是一个过路的。

李灯继续朝门口移动。

我可认识你。那个人坚定地说。

李灯已经走到门口了,他猛地撞开门,撒腿就跑。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逃出这个院子!

那个人似乎没有追上来,李灯好像听见他怪笑起来。

他慌不择路,摔倒好几次。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公路上,又一道闪电,他发现公路上根本不见那台面包车了!

发动机都移位了,还能开走吗?就像人的心脏都掉了,还能跑吗?

可是,那车真的不见了。

雨下来了,李灯不敢停,他失魂落魄地朝着j市的方向跋涉……

李灯回到j市就发高烧,住进了医院里。

他觉得,恐怖刚刚开始。他永远都弄不清躲在幕后的幕后的幕后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死死纠缠住他。

三、粉红­色­售票员

李灯出了地铁,看见了44路车总站,有一辆孤单的车停在那里,好像在等他。

车门敞开着,里面黑咕隆咚,没有一个乘客。

这里是郊区,乘车的人不多。此时,天黑了,还下着雨,一个人都没有。总站值班室有黯淡的灯光。

李灯什么都没想,一步就跨了上去。

司机和售票员都不在车上,可能还不到发车时间。

他一个人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闭上眼睛听雨声。

他今天加班了,很累,他希望司机快点把车开动。他在终点下车,路上要走一个多小时。

恍惚中,他看见一个女司机上了车。

她面­色­­阴­沉,气­色­难看,好像随时都要大发脾气。

接着,又上来一个女售票员,她穿着粉红­色­制服,很鲜丽。她没有坐在售票员的位置上,而是并排坐在了李灯的身边。李灯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他感觉她的长相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车开动了,那个售票员总是在一旁笑吟吟地看他。

他不自然地把头转向窗外,努力地想,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这样熟悉?

车一直冒雨朝前行驶,经过了一个又一个44路站牌,一直不停。

他有些不解,看了看那个售票员,她还是朝着他笑。

他诧异了。

灯火越来越稀少,他发现已经到了荒郊野外,不由得惊慌起来。

那个女司机仍然没有停车的意思。

他站了起来,问:怎么没有站牌了?

那个女售票员在­阴­影中指指窗外,温和地说:那不是站牌吗?

李灯看出去,倒吸一口凉气!窗外根本不是什么站牌,而是一条大腿,很圆润,应该是女人的,它好像从土里生出来的一样,脚丫举向夜空。

李灯大惊,喊道:我下车!

那个女司机似乎被他吓了一跳,猛然刹车,李灯差点摔倒,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撑在那个售票员的腿上,那粉红­色­的裤管里竟然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惊恐地看那售票员的脸,她还在微笑着……

李灯蓦然从梦中睁开眼,司机和售票员还没有上来。

今天他刚刚听到这个鬼故事,迷迷糊糊就梦见了。

雨更大了些,李灯感到有点­阴­森,好像心中还有那噩梦的残渣。远方有渺渺的霓虹灯,他看着那灯光,想象灯光后的花花事,借以驱逐恐惧。

突然,他发觉身下的车好像缓缓开动了!

他打了个寒战,把窗外的一个东西作为参照物,发现车确实是朝前走了,而且越走越快!

这是怎么了?

他前后看看,车里黑糊糊只有自己一个人,根本没有司机和售票员!他趁车开得还不算快,猛地跳起来,没命地跳下车。

跑出一段路,他惊魂未定地回过头,看见司机和售票员正在车后面吭哧吭哧地推车……

没什么,是车出故障了。

李灯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幸亏没有人看见这一幕。

他返回去,帮那个司机和售票员一起推车。

三个人把车朝前推了十几米,让开道,停下手来,跑到房檐下,避雨。

那个女售票员擦了擦脸上的汗和雨,对李灯说:谢谢你啊。

李灯看着她,愣了——这个人跟梦中的那个女售票员长得很像。而且,李灯觉得这两个人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同一个人,这个人跟李灯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着前生来世的纠葛,但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她是谁。

看什么?不认识了?她忽然有点不高兴。

我……李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紧张地看了看她的腿,那粉红­色­的裤管好像不是空的,很丰满。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司机不见了,只剩下了他和她。

想一想。她盯着李灯的眼睛,小声说。

他有点恐慌了,盼望地铁出口里快点出来人,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

那个女售票员深深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再想想!

李灯和她对视着,已经恐慌到了极点。

他知道自己又掉进了冥冥之中的一个­阴­谋。他置身于她的掌握中,而她站在他记忆的暗处。现在,他必须马上想起来她是谁。

李灯努力地想啊想啊,脑袋都快爆炸了。

终于,他要成功了!这时候,他莫名其妙地预感到那将是一个极其恐怖的谜底。越临近想起她是谁,他的心跳得越厉害。

一张模模糊糊的脸越来越近!

就在李灯要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女售票员突然用嘶哑的声音吼叫起来:你连我都想不起来了吗!

李灯转身就跑,她好像早就想到了,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

李灯,1977生,男,酱坊市人,半年前来到j市《新闻早报》打工。他从小到大,没招过谁没惹过谁,工作负责,敬老爱幼……谁能想到他竟然会遇到这样可怕的事!

李灯这次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是坐在长途客车上。

他是到一个叫昌明的小镇采访的。他太累了,加上车摇摇晃晃,他睡着了。前面都是梦。

天已经黑下来。

车上的乘客稀稀拉拉。

他忽然想,现在是不是梦呢?

悄悄掐了大腿一下,很疼。他放下心来。

他想,一个人死了之后,也许会发现,原来他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这时,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很不可思议。

那张50元的票子还揣在他的口袋里,没有花出去。

就是它,经过一番轮回,又神秘地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想,刚才之所以做那一环套一环的噩梦,肯定都是口袋里这张邪气的钱闹的。

喂——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你还没买票呢!

他抬起头,只见一个女售票员正站在他的旁边。

她也穿着粉红­色­的制服。

路边有一家车马店,那困倦的灯光穿过树叶照进来,把她的脸弄得斑斑驳驳。

他娘的,这世界是怎么了!李灯在心里暗暗骂。

他懒洋洋地把手伸进口袋,准确地摸出了那张诡异的50元票子,给了她。

她把那张钱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终于塞进了票夹,给他找了零,撕了票。然后,她走了过去。

李灯长出一口气——这张令他越想越害怕的50元钱终于花出去了。

他把脑袋靠在座位上,想再睡一会儿。

可是,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又出现了那张斑斑驳驳的脸,他忽然意识到她跟梦中的那两个女售票员都很像。

他陡然紧张起来。

他知道又要出事了!

尽管刚才他使劲掐了掐大腿,尽管他也感觉到了疼,但是,这骗不了他!

他猛地回过头,看见那个女售票员就坐在他身后。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她低低地说:我们一起走了很远的路。

李灯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这时候,他发现另几个乘客都离他很远,而且,他们的脸都同样斑斑驳驳。

你也累了吧?

不,我不累……

睡吧。我就坐在你身后,别怕。

不,我不困……

她不说话了。

李灯转过头来,脖子僵直,大脑快速地飞转,思考着对策。

前面有几个人要上车,是几个老头子和几个老太太,他们站在漆黑的路边挥着手。

车慢腾腾地停下了。

老头子和老太太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上来。

李灯侧过身,试探地问道:昌明镇还远吗?

那个女售票员说:昌明镇?——噢,快了,天亮前一定会到的。

噢,谢谢。

不过,我说的昌明镇和你说的昌明镇可能不是一回事儿。

为什么?李灯大惊,转过头看她。

这世上有两个昌明镇,一个在阳间,一个在­阴­间。你去哪一个?她的眼睛突然­射­出异常的光。

李灯倒吸一口凉气。

他猛地站起来,几步就冲到车门口,跳了下去。由于没站稳,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顾不上疼,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抬头朝车上看,那个女售票员并没有追下来,她只是从车窗探出脑袋,像僵尸一样说:你醒来之后还会见到我!

……李灯睁开眼,看见四周都是白­色­,空气里弥漫着来苏尔的气味。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束康乃馨,那是报社的同事送来的。

李灯回忆起自己从昌明镇采访回来后就一直发高烧,最后住进医院,打吊针。以上都是他昏昏沉沉在做梦。

七、人头

猩猩平时吃水果、野菜之类,但是它们不是绝对的素食主义者,有时候,它们也会开开洋荤,逮个长臂猴之类的吃。

一般说,它们捕捉小动物不太容易,因此,它们基本上是以素食为主。

可是,藩奇一点­肉­都不吃,柬耗曾经给它猪­肉­、­鸡­­肉­、兔子­肉­,它抓过来嗅嗅,立即扔开,只吃香蕉、桃子之类的食物。

它也好像并不向往野外那个世界,也许是柬耗对它太好了的缘故。它乐不思蜀。

这天,孟长次给柬耗打了一个电话,说:我这些天太专注猩猩了,经常做梦。

什么梦?柬耗很感兴趣。

我梦见一群猩猩在森林边上哭。

有意思。

挺吓人的,因为每次梦见的都一模一样,包括那些猩猩的数量,周围树木特征,还有它们哭的表情……

这个心理学者为自己的恐惧找不到解释了。

这天晚上12点,柬耗的电话又响了,还是孟长次,他在电话里大声说:柬耗,我的窗子上也出现了剪纸!

什么剪纸?

是猩猩……

柬耗一下想起了那个叫小错的女孩遭遇的经历。他说:是谁逗你玩吧?

不像。我今天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别胡思乱想了。

放下电话后,柬耗不放心,他开车去了孟长次的住处。

他敲了敲门,却发现门开着,就直接走进去。

房间里漆黑一片,有血腥气息。

他摸索着打开灯,果然看见窗子上贴着很多剪纸,剪得很粗糙,周边像锯齿一样,那是猩猩的毛。嘴很大。眼睛是两个洞洞,死死盯着人。

他朝孟长次的床上看去,目瞪口呆:他看见了孟长次的尸体!

那尸首真是惨不忍睹。

一般的凶杀案总是无头案多,因为凶手怕被查到。

但是,这个凶杀案不同,孟长次的身子不见了,或者说身上的­肉­都不见了,只剩下白惨惨的骨架,被啃得很­干­净,连个血丝都没留下。

之所以说是啃,因为柬耗看见那骨头上还有牙印。

但是,孟长次的脑袋却完好无损,那神态还有点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柬耗想跑出去,却发现门反锁了!

他的腿却抖得厉害,急忙摸起电话,里面却无声。

他又掏出自己的手机,上面竟然显示没信号!

这里竟然没信号!

这时候,灯一下就灭了,柬耗一下就跌坐在屋角,死死盯着孟长次的床,眼珠一动不动。

这一天是8月8号,这个日子将成为他的忌日?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很清脆。

谁?他颤颤地问。

没人说话。

谁!

他又问。

那门轻轻地开了,门外更黑暗。

柬耗简直傻了,他静静等待着,过了很久,竟然没有人。

他哆嗦着走过去,迈出那个门,试探着朝前走,好像走在地雷阵中。

他一步步走下了楼,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他跌跌撞撞地出了楼门,跑到附近一个公共电话亭,立即报了警:四道口街安居楼,8月8号,不对,是4门8号,有人被杀……

警察很利落,只说了一句:明白,马上到。

……警察风忙火急地赶到,勘察现场,拍照,向他询问情况……

柬耗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进了家门,看见藩奇在酣睡。

他没有弄出一点声响,观察它好半天,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他受到了巨大刺激,当然睡不着,一直在苦思冥想……

是谁害了孟长次?

那些剪纸是谁贴的?

是谁在四处散布这种不祥之物?

孟长次为什么在死前最后一个电话里说他梦见了一群猩猩在哭?

为什么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恐怖事件总跟猩猩有关联?

猩猩是元凶,还是通风报信者?

突然,寂静的黑夜里他的录音机响起了歌声:……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就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他一下抓紧被子。这房子里只住着他一个人,客厅里的录音机自己怎么就响了呢?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如此熟悉……

他的神经紧张得快断裂了,慢慢慢慢爬起来,打开暗暗的地灯,向客厅走过去。

突然,背后有一只手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他猛一回头,看见一只长满黑毛的手!

是藩奇,它冷冷地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这个猩猩是一种恐怖的意象。

它左歪一下右歪一下,走到录音机前,伸出爪子乱按,竟然把录音机关上了。然后,摆弄那些磁带,似乎在挑选喜欢听的。

一定是它把录音机按响的。

柬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走过去,把电源线拔掉,拍拍藩奇的脑袋,说:睡觉。睡觉。

它放下磁带,四肢着地走回了它的卧室……

四、藩奇不是人

离市区5公里有一个孔雀山,风景秀丽,小鸟如织。

半山腰,有一座青砖碧瓦的房子,那是动物观察中心,柬耗就在那里工作。

柬耗是j市濒危动物保护中心的研究员。他酷爱这个工作,废寝忘食地搞研究,很少回城里。

这一天,李灯来到动物观察中心。

他要向朋友柬耗讲述他最近经历的一系列恐怖事件。

柬耗是一个学者型的人,平时不爱和人闲聊,假如你跟他说彩票或者奥运,他的眼睛看着你,礼貌地点着头,好像听得很认真,其实他的心思也许早跑到非洲热带雨林去了。

但是只要一说起他的专业,他的话语立即就滔滔不绝了。

他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朝前倾,语速极快,眼睛烁烁闪光,好像在看你,其实他没有看你,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发现或者见解上了。

现在,大家都忙着升官发财,没有人对他的学术感兴趣,因此,他的朋友很少,总是独来独往。

他搞的是野生动物心理研究。在专业上,他也没有知音,因为他有着不被同行接受的观点,而且固执得像一块石头。

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曾经到神农架、大兴安岭、呼伦贝尔大草原实地考察过。

他最崇拜的人就是英国的野生动物学家珍·古道尔。她青年时代就抛舍红尘繁华,一个人闯到非洲的原始森林去考察猩猩,几十年如一日,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柬耗至今未婚。

和他同居的是藩奇。

藩奇不是人,是一只猩猩。它是柬耗的研究对象,柬耗和它相处有半个月了。

猩猩——这种据说跟人类是同一祖先的动物,这种神态、­性­情几乎跟人一模一样的动物,这种基因跟人只差2%的动物,到底有没有抽象思维?有没有自我意识?它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

柬耗对此极其感兴趣。

人类永远弄不清自己最初从哪里来,最终到哪里去。柬耗认为,研究猩猩,对探究人类的起源、智能、行为心理之谜等有着重要的意义。

藩奇是黑­色­的,它的体重跟柬耗一样,大约有140斤,身高比柬耗矮,大约1.5米左右。

柬耗从不把潘奇关进铁笼子,它就在柬耗的工作室里活动。

柬耗觉得,把它关进铁笼子,只能更促发它的兽­性­。他要和它平等地相处,交流,他要挖掘它身上类似人­性­的东西。

藩奇已经快20岁了,人和成年猩猩在一起生活是危险的。但是,藩奇从没有进攻柬耗的迹象。这两个异类在一起生活半个月了,似乎有了一种感情。

藩奇卧室的窗子上安着铁栏杆,为防止有人把它偷走。

藩奇的房间像幼儿园一样丰富多采,有学说话的复读机,有学算术的黑板,有积木,有画着各种文字符号的彩纸片……

和人类最初的文字一样,柬耗为藩奇创造的都是象形字,比如,西瓜是圆的,表皮画有三条黑­色­的粗线;走是两个脚丫;生气就是一张脸的简笔画,眉皱着,嘴朝下弯。等等。

藩奇简直不像一只猩猩,它不喜欢动,没有人见过它上窜下跳。

它经常静默地望着远方,像个历尽沧桑的老头,那深邃的双眼不可琢磨。

柬耗一直在考察、开发它的智力。

他教它识字、说话、制造工具……藩奇无动于衷,总是冷冷地看着他忙活,好像在看一个不高明的魔术师在表演。

他撰写了很多研究文章准备投到相关专业刊物上发表。

自从接近了这个在动物中除了人之外智商最高的和人最相似、最接近的灵长类动物,柬耗越来越感到它的神秘和奇异……

李灯到了动物观察中心,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藩奇。

它坐在房子的一个角落里,两条长长的前臂在身上抓挠,好像在抓跳蚤。

李灯想起小错的疯言疯语,对这只猩猩产生了几分惧怕。

还有一个人也在这里,正与柬耗喝茶。

他很胖,一身膘。

柬耗介绍说:他叫孟长次,是我的同行;他叫李灯,记者。

握手,客套。

然后,李灯坐下来,三个人一起喝茶。

李灯进来之前,他们两个人好像在辩论什么,现在他们继续。

对于猩猩的认识,他们两个人的观点似乎不一致。柬耗坚决地认为他可以把汉语传授给藩奇,孟长次不停地摇脑袋。

他说:人类用嘴说话,未必所有的动物都用嘴说话。比如,蟋蟀就是用震动翅膀发出声响来表达互相的呼唤。解剖结构表明,猩猩的发声器官不适合人类的语言。我认为,猩猩应该使用另一种符号语言,比如,哑语就很适合猩猩敏捷的手的动作,也具有口头语言重要的构思特­性­。你记不记得《纽约时报》记者伦斯伯杰说过这样一句话:从舌到手的过渡使人类重新获得了自伊甸园以来丧失的与动物交往的能力……

那只猩猩坐在几个人的身后,一声不响地听。

李灯好不容易等他们的辩论停了,才讲起自己的来意。

柬耗听了李灯的讲述,说:那个女孩子可能是因为父母早逝,长期缺乏亲情之爱,才导致了­精­神分裂症。如果,早些时候有一个男人走进她的生活,给她异­性­之爱,那么,她也许就不会崩溃……

李灯又说起了那张去了又来的纸币。

一年前,我在几百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把这张钱放在了一个女孩的床头,接着,我就离开了那个城市,从此,我和她人海茫茫两不知。这张钱在成千上万的人中间流通,前些日子,它竟然又回到了我的手中!最后把它传给我的人是一个出租车司机……

柬耗和孟长次听了之后都十分惊诧。

你以前见没见过那个司机?

没有。

那纸币上肯定是你曾经写的字?

肯定。

柬耗笑着说:这种事找心理学专家没用,应该找记者,你们最感兴趣。

听了李灯关于那个女售票员的梦,孟长次发表了一通解析:在你不记事的年龄,比如在襁褓中,你的眼前出现过一个女人。也许她是恶意的,想害你;也许她是善意的,想逗你——不管怎么说,她在你大脑中留下了一个很恐怖的印象,而且极其深刻……你永远想不起她是当年医院里的一个护士,还是当年路过你家门口的一个卖冰棍的女人——那时候你太小了,几乎鸿蒙未分。当你生病的时候,你的意识游弋在你记忆的最深处,她就依托你成年之后的某种恐怖想象,显现在你的噩梦中。

这天夜里,李灯和孟长次都走了之后,柬耗第一次觉得这个房子空落落的。

半夜上厕所的时候,他看见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他猛地站住,伸手打开灯。

是藩奇,它坐在墙角,好像在沉思。它的身子毛瑟瑟,眉棱很高,双眼好似深深的古井,其中一个眼角挂着一粒大大的眼屎。

它整个像一个­精­于算计的老头,惟一不和谐的是,它的嘴­唇­很红。

看见了心爱的藩奇,柬耗的心不那么害怕了。

他走到它的面前停下来,轻轻抚摸它厚实的肩膀。他希望从它的眼睛里找到一点什么暗示……

猴子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人类的一举一动,柬耗却认为,那不过是表皮的技术而已。只有猩猩那静默的眼神,才流露出和人类心灵上的通会。

猩猩与猴子的长相更接近,但是有一个根本的区别——猩猩没有尾巴。

也许,猩猩的眼睛真的能看见一些人类看不见的东西?

藩奇没有向柬耗提供任何信息。

它在静静的黑夜里,突然嚎叫了一声。柬耗很少听到它这样叫,很难听,听不出是恼怒,是痛苦,是烦躁,是绝望,是恐惧,是悲伤……

柬耗打了个冷战。

八、预言家

李灯突然坚强起来。

他起早贪黑,努力工作——什么可怕的事都不给解释,但是假如你迟到了,必须给领导一个解释。

他把自己的生活都安排得满满的,甚至没有时间想心事。

月末评比,他有三篇稿件评上了最佳。

一有了空闲,他就上网去聊天,把自己投到那个虚拟的世界中去。

那一连串的古怪事件似乎都划上了句号。

从此,李灯有了一个信念——你越怕,你所怕的东西越嚣张。

他经常在网上聊天,认识了一个叫十万八千里的人。

十万八千里是新手,一上来就主动跟火头搭话。

火头是这个聊天室的房主,不但可以踢人,还可以封杀服务器。

他跟她聊起来。

虽然在网上看不出­性­别,但是,凭经验,只要对方说话,火头就能够辨别出是男是女。可对这个十万八千里,火头的经验却不管用了。

有一次,十万八千里突然说:我们见一下吧。

你在j市?

我住在赵公街108号院。明晚8点,怎么样?

火头想了想,说:借用当前一句流行话,你能不能给我见你的三个理由?

十万八千里:三个找不全,一个还可以。

火头:一个就一个吧。

十万八千里:我想见李灯。

李灯大惊!

他感觉有一张模糊的脸,突然跨越千山万水,横穿虚拟的时空,定定地悬挂在他的头顶!

他在网上一直用的是火头这个名字,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叫李灯,连厚情薄命都不知道。他一直觉得之所以大家都迷恋这张网,就是因为它不真实,如果跟现实生活雷同,那还在网上泡什么呢?大街上那么多人呢?

可是这个十万八千里竟然一语道破天机!

难道……他抑或她是一个熟识自己的人?

李灯记得有一个朋友,他开了一家公司,经常跟老婆撒谎说加班,却在公司里上网和女孩聊天。

一次,他老婆到公司找他,悄悄站在了他的身后,眼看着他跟几个美眉­肉­麻。

接着,她又悄悄退出去,到隔壁一个没锁门的办公室,打开了电脑,用一个很甜美的名字进入了老公聊天的频道。

她太了解他的喜好了,很快就把他勾引过来,两个人聊得热热乎乎,他甚至诉说起家庭的不幸,而且两个人还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终于,他老婆离开电脑,来到她老公的办公室,叫了一声他网上的名字。

他老公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看她。

她甜美地一笑,说:咱俩还是现在就见面吧!

李灯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但是,这更让他害怕。

他端正了一下身体,像孙悟空收拢尾巴变成土地庙一样,尽可能恢复成火头的姿势——火头在键盘上重重敲下三个字:你是谁?

十万八千里:你来就知道了。

火头傻了,他下了网,变成李灯,呆呆地想: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的脑袋里又一次闪现出赵公街108号院这个地址,他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去看看!

他立即找到本市地图,在上面寻找这个地址,竟然远在市郊。

他出了门,坐出租车就去了。

天已经黑了,街上刮着冷风,行人很少。一片片枯叶在半空中翻卷。

他来到了远离闹市的赵公街,发现这是一个很偏僻的街道,两旁的房舍低矮、破旧,门都紧紧关闭着。

他下了出租车之后,看见一个亮着灯光的杂货店,走进去,有一个女人在织毛衣。

大姐,问一下,108号院在附近吗?

那女人抬头长长地看了他一眼,说:不知道。

李灯退出来,眯着眼挨家挨户看。

他顺着门牌的引导走了一段路,又拐进了一条胡同。

这条胡同更显荒凉,连一条狗都没有。路上的尘土积了很厚。最晦气的是,他看见路上撒着很多冥钱。

他好像走进了哪个朝代的一个胡同,有点犹豫了,但是他还是想把事情搞清楚,咬咬牙,继续前行,寻找108号院。

终于他在暗淡的夜­色­中找到了这个门牌号。

这个院落的墙很高,墙头长着长长的草。大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好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他试探地敲了敲,没有人。

他轻轻推了推,竟然开了,他看见一个还算整洁的院落,迎面有一个青砖房,房门虚掩。他把院门开得很大,然后,慢慢地走过去,闯进了那间青砖房。

房子里没有亮灯。

他划了一根火柴,看见这是一个废弃的房子,空空荡荡,正中间有一张电脑桌,桌上放着一台已经破损的电脑,落满了灰土,一看就不能用了,主机已经被砸瘪了,键盘上的按键残缺不全……一派凄凉。

李灯打了个冷战。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个设想——十万八千里真是一个痴情的女子,她搞网恋,爱上了一个男人,却被人欺骗了,后来,她自尽身亡……

他一步步退出来,到了院门外,一路小跑,逃之夭夭。

回到家,他吓得一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他没有去上班,一直蒙头大睡,他总是梦见那台被损坏的电脑。

晚上,他又上了网,想看看那个十万八千里还出不出现。

她出现了!

火头对她说:我去了你家。

这次,他是在大厅里对她说的话。

尽管其他的网友都在网络的一个个看不见的终端,但是他还是觉得在公开场合跟她说话更壮胆。

她说:什么时候?

火头:昨天。

十万八千里:我们不是约好今天见吗?

火头:我昨天正巧从那里路过。

十万八千里:我怎么没看到你?

火头:你那房子没有人住啊。

十万八千里:那院子里有两座房子,我住在后面。

火头努力回想,怎么都想不出那房子后面还有房子。

十万八千里:现在你来吧,我们在树妖酒吧见面。

火头糊里糊涂地说:好吧。

他下了网,关了电脑,出门坐车朝树妖酒吧驶去了。

他不是­色­胆包天,他必须弄清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天晚上风更大,好像急切地预告着什么。

他走在路上,忽然有一种预感——这个十万八千里不是绝顶的漂亮就是绝顶的丑陋。

结果,他错了。

她在树妖酒吧里等她。这里离她家更近一些。李灯见她长得不漂亮也不丑陋,她长得有点怪。

怎么怪呢?

她的眼睛很大,眼珠不是黑­色­,也不是蓝­色­,有点绿,半透明。

你无法确定她是不是在看你。

她看你眼睛的时候,你会感觉她看的是你眼睛后的大脑。

她看你的胸口的时候,你会觉得她看的是你肌­肉­后面的心脏。

我是一个预言家。李灯坐下后,她透过李灯的眼珠看着他的大脑,开门见山。

李灯一下就有点反感。

尽管他经历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但是他仍然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他反对邪教,嘲笑迷信,他看得出任何骗子的嘴脸。

因此,他的态度一下就冷淡下来。

你不相信。她看出李灯的神态在转变,淡淡地说。

是的,我不相信任何预言。李灯毫不掩饰。

其实,我不是一个职业预言家,我的工作是售楼员。这是我的名片。她又亮出第二个身份。

预言家比较好混。而且比算卦的高一个档次。李灯说。

什么意思?

算卦的必须要算出从前,说准了,在此基础上,他才能获得信任,人家才相信他算的未来。而预言家可以只预见未发生的,杜绝了露出破绽的机会。算卦走街串巷,很辛苦,属于江湖上的下九流。而预言家,我感到和艺术家、慈善家什么的差不多,再朝前走就是大师了。

她没有笑,认真地说:相信我,也许,我会让你避开灾祸。

李灯觉得,他跟她没有网络男女见面的那种感觉,好像在他俩之间没有­性­别,而她似乎是怀揣什么使命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李灯问。

我的名片上有。

抱歉。李灯急忙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名片,上面写着——十万八千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售楼主管。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这一次她笑了,说:这世上有多少窗帘就有多少秘密。你的名字是一个秘密,你不说出来,没有人知道。但是,为什么我知道呢?这是另一个秘密。

这时候,李灯注意到这个酒吧挡着窗帘,很严。

正因为有了这些秘密,才显示出预言这种职业的神圣。

她是预言家,这个名义把什么不可解释的事情都解释了。

李灯突然问:你平时在家上网吗?

是啊。

你的电脑在哪儿?

就在前面那座房子里。

你就用那台电脑?李灯全身发冷。

怎么了?

那台电脑……都瘪了呀!

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还能用。不过,真的该换一台了。

你为什么想见我?李灯又问。

因为……她左右看看,低声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灯敏感地观察着她,现在,他怀疑她是一个­精­神病。

秘密?

对。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即使有,也不会告诉你。

你说。

有人想害你!

谁?李灯马上紧张起来。

她显得有点迷茫:我也不知道是谁……

这不是逗人玩吗?

李灯这时候已经断定她是一个­精­神病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

你的名字在网上一出现,我的电脑显示屏就流下血水……

说到这里,十万八千里的眼睛突然不说了,她的眼睛越过李灯的肩头,直直地盯着李灯的背后。

李灯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是一个男服务生,他送来了咖啡。

那个服务生离开后,十万八千里还是直直地看着李灯的后面。

李灯又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你看什么?

她显得很紧张,低低地说:对不起,我得走了……

你看见什么了?

她的声音更低了:对不起,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我得走了……一边说,一边拿起包匆匆走出去,连一声再见都不说。

哎!

网上见吧!她很快就没了影。

李灯更诧异了。

他换到对面十万八千里刚才坐过的那个位子上,看着刚才自己的背后,心里也有点­阴­虚虚。

萍水相逢,这个女人怎么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呢?难道暗处真有一个人­操­纵这一切,要害他?

后来,他自己给自己吃宽心丸:预言家为什么能蒙住人?一是他要么惊叫一声说你即将洪福将至,发财呀,升官呀,出名呀;要么惊叫一声说你要大难临头,车祸呀,绝症呀,破财呀什么的。

每个人都梦想洪福,惧怕灾难,于是都宁可信其有而不信其无。

李灯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走了。

他发誓再不和这个十万八千里交往了。

他怀疑她就是那个报告新闻线索的人。

尽管不信,他回到家中,用钥匙打开门,进去后,关门时,还是不自信地回头瞟了好几眼。

楼道里一片漆黑。

九、诡秘电话

这个周末的晚上,李灯在街上散步。

路过一家快餐店门口,突然,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响。

他吓得一缩脖子,转头一看,原来是一家快餐店门口那个戴着面罩的大力水手拿的气球碎了。

大力水手朝李灯摆了摆手,他的眼睛透过面罩的眼睛好像还挤了挤。

李灯赶紧离开。

最近,他感到自己的神经都出问题了,一个突然的声响、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都会把他吓一跳。

像这种躲在一个壳子内的人,这种他能看见你你看不见他的人,李灯更加不放心,谁知道他的壳子内是男人的脸还是女人的脸,谁知道那壳子内有没有脑袋!

街上的人川流不息,灯光五彩缤纷。

李灯想,这次不会有危险了。总不会有一个无头人突然在大庭广众前与他面对面吧?

他信马由缰地走着,想着那个神秘预言家的话——你的名字在网上一出现,我的电脑显示屏就流下血水……不由毛骨悚然。

突然,他听见有电话铃声。

转头一看,见路边有一个大帽子电话亭,孤孤单单地立在那里。人若是站在那大帽子底下打电话,看不见脑袋,只能看见身子。

正是那个电话在响,很急促。

他愣住了,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又东张西望。

他以为又是电视台搞的游戏,检验行人的反应,最后播放给大家看,取个乐。可是,他扫视一圈,没有嗅到电视台的味道。

李灯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假如有人在附近关注他,哪怕他的脸没有朝着他,他也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系在自己身上。

真的没有。

联想自己这些天的遭遇,他意识到那电话可能是冲他来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他快步走开了。

大街上,隔一段路就设立一个电话亭。李灯走到另一个电话亭的时候,那电话铃又响起来。

这次,李灯肯定这电话是找他的了。

他像发现自己生了尾巴一样惊恐,又快步逃离了这个电话亭,横穿马路,从路的另一侧朝回返。

路的另一侧也有电话亭,李灯走过的时候,那电话又响起来。

李灯知道,既然那个人时刻知道他的方位,一尺一寸都不差,说明他就在背后跟着他,或者说在就在半空中俯瞰他。

抬头看看,空中连一只蝙蝠都没有。

他又看看身后,只有一个爸爸领着孩子在蹒跚学步。

他觉得,他不接电话是没有用的,他反而应该听听他总不至于从电话里跳出来,抓住他的喉管。

他停在那个电话亭前,想了想,终于拿起了电话。

喂?

里面没有声音。

喂?

还是没有声音。

喂?

一个女人的声音慢吞吞地出现了:是我。

李灯感到那声音有点熟悉: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那女人好像有点生气。

我不知道……李灯又胆怯了。

你说啊,我是谁!她的声音一下大起来。

我确实不知道。

那女人像面对她追了八百辈子的仇人,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那声音里饱含愤怒和冤屈:你~~~说~~~我~~~是~~~谁~~~!!!

李灯的神经实在受不了那歇斯底里的声音的刺激,啪地把电话摔了。

他傻傻地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他傻傻地想,这个声音为什么很熟悉。

他记忆的土壤下又有什么拱动了一下。

他立即扑过去,用思维在那里使劲挖,却一无所获。

离开那里之后,他感觉那里有什么东西又拱动了一下。

他再次扑过去,那地方又平静了,他挖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他在记忆的平原上转悠,过了半天,那个地方又拱动了一下……

不知道那下面是什么,但是,他感觉那应该是一只长相古怪、浑身­阴­湿的东西。

他努力地想。

他一遍一遍把那声音在大脑里重放——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一个女人的脸从深远的黑暗中一点点向他移过来,移过来……

随着那张脸的五官一点点显形,李灯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可是,那张脸就在清晰得快能够看清是谁的时候,突然又消隐在茫茫黑暗中……

李灯又努力地想。

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他像拔河一样把那张脸从黑暗的深处拉出来,那张脸却一直朝后退。

终于,他快成功了,那脸快成脸了,突然又消失了,就是不让李灯看清。

李灯闭上眼睛,抱元守一,全神贯注,继续想她是谁。

最后,他失败了。

他心神不宁,身心疲惫,趔趔趄趄地走回家。

上楼。那楼梯似乎比平时更黑,更长。

进了屋,他把床头灯打开,那灯光显得很诡秘。

他想打开所有的灯,却似乎没了力气。

他就这样躺在那诡秘的灯光中,闭上眼睛。

明天就要交稿子了,可是,他一篇稿子都没有。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半梦半醒中,忽然,有个声音跳进了他的脑海——那个报告新闻线索的女人……

是她!

是她。

这公共电话里的声音正是她,李灯想起来了,是她把他牵到了昌明镇,把他牵到了那个十字路口,把他牵到了那个荒郊野外的孤零零的房子里……

李灯的心被恐惧攫紧了。

把这两个声音联系在一起,并没有解决问题。

现在,李灯要搞清楚的是——她是谁?

她的声音如此熟悉,好像在一个很遥远的时空,李灯曾经和她有过什么关系,或者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或者他是她最紧密的亲人,再或者,他和她就是同一个人……

可是,这次,李灯实实在在想不起来了。

李灯把灯一关,在黑暗中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去***,管她是谁!

十三、目击

这天晚上,李灯到夜市吃东西。

他一个人孤独地喝了三瓶啤酒,吃了一堆烤­肉­,一碗酸辣粉。

他有了这种传奇的经历,突然不想当记者,而想当作家了。

他觉得应该把这些经历写成小说,在报纸上连载,那一定人人抢购,故事发展到这里,已经旷世离奇了,也就是说这些材料足够畅销的了。

只是还要有个结尾。

他不相信这是姜春红­干­的,他不相信一个躺了3年多的植物人会站起来,­干­完那些正常人都做不了的事,再躺下。

他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但是,如果姜春红没有变成植物人,而是死了3年多了,说这一切都是她­干­的,他也许更相信一些。

吃饱喝足,他回招待所了。

躺在床上,他又在想,这个人不是姜春红还能是谁?

他太累了,想着想着,他就迷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尿憋醒了——他的啤酒喝得太多了。

这个房间是两人间,在2楼,只有李灯一个人住。

屋里没有厕所,厕所在楼道里,公共的。

他出了门,顺着楼道朝厕所走过去。

那楼道有点黑,楼道尽头的窗子渗出一点光亮。

快半夜了,楼道里当然没有人。

因此,他的脚步声显得很响:哐,哐,哐,哐,哐……

他走进男厕所,里面更黑,他摸黑撒了尿,系了裤子朝外走。

刚出男厕所的门,就看见另一个人刚刚走到女厕所门口,她好像也是一个要上卫生间的旅客。

借着那点光亮,李灯看了她一眼,尽管那张脸很暗,但是李灯还是看清了——

竟然是她!

竟然是那个躺在床上3年多的植物人!

李灯的头皮都炸了。

那个女人木木地看了他一眼,一闪身进了女厕所的门。

李灯想跑,脚下却像生了根。

他终于没有跑,定定地站在那里。

虽然他的心里怕到了极点,但是,他不能走,他必须要等她出来。

他要看清,她到底是不是姜春红。否则,今夜他不可能睡着,这辈子他都不可能睡着。

他不相信她进去就不出来了。

他就靠在墙上等,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夜很静,四周很暗,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女厕所里没有任何动静。

他没有动摇,坚定不移地等下去。

过了好久好久好久,李灯怀疑是黎明了,楼道的另一端突然又走过一个人,李灯猛地转过头去:又是个女人!

她慢吞吞地一步步走过来。

李灯一动不敢动,屏住呼吸等待她走近。

她终于走到李灯的身前,突然尖叫一声。

李灯差点瘫倒。

那女人后退一步,颤颤地问:谁?

李灯也颤颤地说:我,住店的。

那女人没有放松警惕: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女朋友出来解手,很长时间没回来,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她在不在里面。

那个人半信半疑地走过去了。

她进了女卫生间,半天才出来,口气更加怀疑:里面根本没有人!

李灯彻底糊涂了。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不可能啊。

十、预言家的失误

次日,李灯忽然想到,应该找预言家谈谈。

即使她是一个­精­神病,他也要刨根问底,看看她那­精­神病的眼睛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那个预言家也许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却被自己忽略了。

她说的难道不对吗?

他鬼使神差地按照名片上的电话给她打电话,她单位的人说她有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原因不详。

他打她手机,一直没有人接。

李灯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出事了,二是她在躲避他!

李灯想去找她,他非要弄个究竟不可。

没等他出发,她就打来电话了。

她的口气似乎很消沉,她说:李灯,今天我看见我家窗子上出现了很多剪纸,不知怎么回事。

李灯蓦然一惊——自从小错疯掉和孟长次死后,他对剪纸更害怕了。

剪的是什么?他问。

看不出来,好像是刺猬。

不,那是猩猩。

对了,像猩猩。

你要小心了。

不会有什么事吧?

你今天最好不要在家住。

有那么严重?

家住!

……好吧。

就在这一天半夜12点,李灯被电话惊醒了。

他爬起来一看显示,竟是预言家的家里电话号码!可是,他接起来,却没有声音。

尽管他没听见喘息声,也没有听见咳嗽声,但是他感到里面有人,他仿佛看见她静静躲在电话那一端,看不清眼睛,只看见一张嘴,那嘴是红­色­的,还流着血水。

他陡然想起今天是9月8号!

又是8号!

李灯感到一种不祥,立即出门朝她家赶去。

他来到了赵公街108号,看见那座诡秘的青砖房里闪烁着暗红的光。

他一步步走过去。

那窗子上果然贴着很多剪纸,都是猩猩!

透过窗子,他看见那台电脑竟然打开了,桌面血红,十分?NB328?人。他好像看见一个人已经四分五裂,千疮百孔,几乎腐烂了,却突然跳起来工作了。

他小心地一步一桩地走进去,看见里面依然空荡荡,没有灯,只有电脑屏幕的一点光亮。

他感到一种­阴­森之气。扫视了一圈,他吓得目瞪口呆——

十万八千里平平地躺在屋内地上,她身上的­肉­被吃得­精­光,只剩下骷髅。而她的脑袋完好,她瞪大双眼,惊恐定格,直直地看着李灯。

李灯后退几步,撒腿就跑。

他一边跑一边打电话报了警。

十四、双胞胎

李灯还是坚信自己的眼睛。

现在,他肯定这一切都是姜春红在报复自己。

从某个角度讲,是他,害了她一生。

可是,一个植物人,怎么能够半夜三更四处游荡,而且来无影去无踪呢?

李灯猜测有三:

一、姜春红曾经是植物人,后来她奇迹般地苏醒了。但是,她没有让大家知道,依然伪装成植物人。

二、她根本就不是植物人。她在撒谎,那个自称是她母亲的中年女人是她同伙。

三、她真的变成了植物人,她的灵魂真的出窍了,那不幸的­阴­魂飘飘忽忽,一直纠缠他……

这天,他在招待所里,铺开稿纸,像创作一样给姜春红写信。

他写了整整一万余字,洋洋万言都是在忏悔。

他的信所有的人看了都会感动的。

他不虚伪,他写这些文字的时候,自己也掉了泪。

最后,他表示:假如,你想害我的话,我毫无怨言。假如你想让我终生侍奉你,我也决不推委。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希望你躲在暗处,请你站出来,咱俩谈一谈。

他带着这封信来到姜春红家,又是那个冷漠的女人给他开了门。

李灯说:我要走了,想最后来看看她。

那女人明显对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有点厌烦了,但是她还是让他进去了。

他又站在了姜春红的床前,她仍然安静地躺在那里。

在幽暗的光线中,他看着她雕塑一般的面庞,更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怖。

他把那封信轻轻放在她的枕头旁,然后,转身离开。

他感觉那紧闭的眼皮后有两只眼珠在看着他。那眼珠已经不再喷火,而是像喷过火的火山,只剩下两个冷漠的黑洞,寒气逼人。

当天,李灯就回到了j市。

他的工作状态很不好,总是心不在焉。而且,因为他总是请假,耽误了工作,领导点名批评了他两次。

大家都发现他最近好像中了邪,神态古怪,脸­色­灰白。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遭遇,他开始夹紧尾巴做人做事。

每次他路过公共电话时,心情总是无比紧张,可是,公共电话没有再响。

李灯觉得,是他的忏悔起作用了。

有一天,记者部主任找李灯到办公室。

他对李灯说,最近有个演艺圈名人躲在外地写书,任何人都不知道,他让李灯去挖这个新闻。

李灯对这种事不像很多人那样反感,但是他也不是很感兴趣。不过,这是他的职业,他没有理由推脱。

他问:在哪?

杨树县。

李灯的心猛跳了一下,又是杨树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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