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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年了。

《新闻早报》是日报,因此,他的工作很紧张,清晨上班去的时候,天才麻麻亮,在小摊上匆匆吃点早点,就开始挤车,中转,再挤车。到了单位,采访、写稿,发稿、排版、校对。晚上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吃点东西,倒头就睡……

他忙得理发都顾不上,衣服也顾不上洗,女朋友也顾不上谈。

他好像是一个巨大机器上的一个零件,随着机器身不由己地快速运转,他得集中全部­精­力,才能够辨清方位,不至于晕头转向,他根本无暇去注意什么虚无飘渺的事情,有时候连续一周连梦都不做。

即使不忙,李灯也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的人。

他有一个朋友,专门爱看网上的鬼故事,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有一次,那个朋友把一篇鬼故事打印出来送给他,让他看。

那故事叫《你猜对了》,是一个叫九天的人讲的。那故事是这样的:

野外的路边,有一间茅房,是一间不分什么男女的简陋厕所。最近,闹了邪,据说有个东西夜里就出现在那茅房里,红胳膊,绿爪子。

它也蹲坑,手里攥着一卷看不清颜­色­的卫生纸,然后问上厕所的人用什么颜­色­的纸,猜错的人通常都被杀死,猜对的人才可以逃命。

只有一个答对的人,他竟是个标准的­色­盲。可是,他回到家立刻咽了气,但是他总算把这件事情通知了家里人。

有一天,天很黑。

两个好朋友开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他们要去那间无人敢去的茅房探险。

甲吹嘘自己敢进去看那茅房,乙不信,于是就打赌。

到了那个地方后,两个人都有点害怕。

甲垫了几块砖朝里看,看了半天,笑了,说:\哪里有什么鬼,你输了!\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向乙看过来,立刻惊叫了一声摔到在地上,惊慌地爬起来,没命地朝旁边的高粱地里跑去了。

他回头看见了什么?

乙脱下了刚刚戴上的红­色­的毛衣袖和绿手套,哈哈大笑。

他正得意着,茅房里突然传出了说话声:\你要什么颜­色­的纸?\

乙试探着走了进去,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偷偷提前放进去的录音机,把它关了。那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根本没等到这个步骤就跑掉了。

乙把录音机揣进口袋,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他是坚决不相信有什么鬼的。

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要什么颜­色­的纸?\

乙吓傻了,汗毛尽竖,一股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回答说:\我要蓝­色­的。\

\你猜对了。\那声音又说。

他听那语调很熟悉,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挺直腰杆回头看了看,没有红胳膊,也没有绿爪子,是他的录音机错按了重放键。

乙来到了大路上钻进车门,朝回开,一边走一边按喇叭。

他一路上都没见到甲的影子。他蓦地有点后悔,从那个野外的茅房到城里,开车也得一个小时。甲什么时候才能走回来?他觉得他的玩笑开得有点过了。

回到家,乙打开灯便躺在了床上,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觉得特别刺激。此时甲还在路上奔走,半夜能回到家就不错了。

这时候,他肚子疼了起来,起身上厕所。

洗手间的门虚掩着,乙刚要走进去,里面突然传出了一个绝对不是录音机的极其熟悉的声音。那是甲在咳嗽。

乙极其害怕!

甲有他家的钥匙,可是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不可能啊。

接着,他就听见甲在里面低低地问道:\你要什么颜­色­的纸?\

乙有些不自然,他权当是甲跟他开玩笑,硬撑着死充面子,学着恐怖片里的鬼怪声音说:\我要蓝­色­的纸。\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甲盯着他的眼睛走出来,手里攥着一卷看不清颜­色­的卫生纸。他的脸­色­铁青,而且手真的变成了绿­色­,胳膊上长着长长的红毛。

甲木木地说:\你猜错了。\

……

几天后,那个朋友给李灯打电话:\吓坏了吧?\

李灯笑了,说:\对于我,最恐怖的是——突然一个医生告诉我,我得了喉癌。或者,我突然失业了。\

可是,什么都不相信的李灯,最近越来越觉得他的生活有点怪。

天上太阳依然灿烂。

单位的打卡机依然板着脸掐时间,不出一点故障。

楼房在盖,危桥在改,轻轨在修,道路在拓。

前面没有脑袋前后都长辫子的人,背后也没有可疑的第三只眼睛……

但是,他就是觉得有点怪。

晚上,当他躺在床上,细细地梳理这忙忙碌碌的生活,没发觉一丝一毫蛛丝马迹,这让他更有些慌乱。

到底怎么了?

难道是神经出了什么问题?

他想给柬耗打个电话,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柬耗是他的朋友,他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

李灯之所以没有给他打电话,是因为要强。他总觉得寻求心理援助的人都属于弱势群体。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最早仅仅是因为一张纸币。

那是一张50元面值的人民币。

2001年7月14日清早,李灯坐出租车去采访。

那个司机的脸很圆,嘴­唇­很红,他一路都在\呱唧呱唧\说话。

开始,李灯还跟他说几句,后来,那个司机的话题越来越不着边际,李灯就不说话了,听他\呱唧呱唧\。

\唉,我在报纸上看到这样一件事——有一对恋人在海边散步,不小心把订婚戒指掉进了海水里,那戒指上刻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他们特别难过,怎么捞都捞不到。时间过去了十多年,他们早结婚了,有了孩子,并且已经迁移到了另一个沿海的城市。一次,他们在市场上买了一条鱼,欢蹦乱跳的,特别鲜。回到家,那男的杀鱼时,看见鱼腹里掉出一个金属物,他拿起来看,那竟是他和妻子十年前掉的那枚戒指,上面还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李灯的心立即不明朗了,好像太阳被遮住了一样。

那些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故事,李灯听了多少都觉得无所谓,可是,他害怕这个传说。

其实,他早就听说过这个传说,而且经常在深夜里回想,越想越害怕。他觉得,传说中的巧合只是一枚漂浮的叶子,下面是深邃的大海,那是一个黑暗的秘密,无底,无边。

最初,他害怕那条鱼。

后来,他觉得这一切与那条鱼无关。大海中有一只手,那只苍白的手在黑暗中缓缓移动着,很慢很慢,它做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

再后来,他觉得那只手的后面,有一张永远看不到的毛烘烘的巨大无比的脸……

下车的时候,李灯发现没有零钱了,就掏出一张100元的人民币,递给那个司机。

那个司机接过去,不停地摸来摸去,反复查看。

李灯等不及了,但是他很友好地说:\这是我上午刚刚在银行取出来的钱,应该没问题。\

那个司机说:\那可不一定,银行也有伪钞。\

李灯仍然笑着说:\我不信。\

\报上说,有一个老头,从一个银行刚刚取出钱来,到另一个银行去存,竟然都是伪钞,当场全部没收。都打起官司了……\

那个司机罗里罗嗦地终于把那张钱放进了口袋,然后为李灯找钱。

其中有一张50元的人民币。李灯看都没看,塞进口袋就下了车。

那辆车好像逃避什么一样迅速开跑了。

李灯走出一段路,觉得有点不对头,把那张50元的人民币拿出来,看了看,一个很熟悉的字映入他的眼帘,那笔体太熟悉了,使他顿时目瞪口呆!

那是个繁体的\爱\字。

那是半年前他自己写在这张50元的纸币上的。这钱应该早就花了出去,它不知道周转了多大一个圈,竟然又回来了!

想一想,这中间经过了多少人的手!

他一下又看见了诡秘的鱼,那只影影绰绰的苍白的手,那张隐在黑暗中的毛烘烘的巨大的脸……

五、一个从北朝南走的人

李灯那50元钱,确实是前段时间去昌明镇采访时在长途汽车上花掉的。

不过,那个售票员是个小伙子,一个很英俊、很阳光的小伙子。

他为什么要去那个昌明镇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简直是鬼使神差。

有一天,他在报社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女读者打来的,她提供了一条新闻线索——昌明镇有一个姓韩的老头,他无儿无女,死后又复活了……

李灯就跟领导请示要去采访,可是,领导对这个线索似乎不感兴趣,没有批准。

李灯偏偏很想采访这个事件,就请了病假,自费去了。

他从小到大,见过两次死人,一个是他爸爸,另一个是邻居关廉的爸爸。

那时候李灯还小,在酱坊市读小学。他家住的是平房,面积很小。

他家的邻居有个小孩,叫关廉,跟李灯同岁,他的父母离婚了,李灯一直就没见过他妈妈。

关廉跟爸爸过,他爸爸平时不怎么爱说话,总是笑吟吟的。

李灯原来不叫李灯,叫李巍巍。

在教育上,关廉的爸爸总是效仿李灯家。李灯的父母让李灯学钢琴,他也让关廉学钢琴;李灯的父母给李灯买棕­色­七分裤,他也给关廉买棕­色­七分裤;甚至李灯的父母领李灯去看木偶戏《马兰花》,他也领关廉去看木偶戏《马兰花》……

有一天,李灯的妈妈对爸爸说:赶快给巍巍改个名吧,不然,说不准哪天关廉的爸爸就会给关廉改名叫关巍巍!

李灯的爸爸说:你改什么能挡住他学我们家呀?

叫李灯,他就学不了了。李灯的妈妈说。

果然,这次关廉的爸爸学不了了。

李灯经常去关廉家玩,他印象最深的是,关廉的爸爸头发总是很长,总是坐在他家的太师椅上对他笑。

在李灯读小学四年级的那年夏天,爸爸不幸遭遇车祸,死了。而关廉的爸爸竟然连这件事情也效仿——不到一年,他就撞了车。

他是自杀。

刚刚12岁的关廉被他妈妈领回去了。

关廉的爸爸为什么自杀呢?

当时,李灯不明白,后来长大了,他才隐隐知道,那个总是笑吟吟的男人,好像是贪污了公款,够枪毙的罪了,他走投无路,就自己了断了自己。

在出事前的那个深夜里,他给前妻打了一个电话,让她早上来把孩子接走,然后就把写好的遗书装进口袋里,来到郊区的一条马路上,等待那辆倒霉的车……

清早,有人发现马路上躺着一具尸体,立即报了警。

李灯也跑去看了,他当时恶心得差点吐出来——他只看见了一团长长的头发,没有脑袋,鲜血淌得到处都是。关廉的爸爸身子完好无缺,似乎比平时还长一些……

从那以后,关廉到另一个学校读书了。

每到黑天,李灯就好像看见那一团长长的头发,没有脑袋,长长的身子……这种­阴­影直到他上中学后才渐渐消除。

从j市到昌明镇大约200公里,李灯当天晚上就到了。

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镇。

第二天上午,在一座独门独院里李灯见到了那个姓韩的老头。

他红光满面,一点不像死过一回的人。

这个69岁的老头过去是说评书的,表达没问题,他对李灯讲述起来——

当时,我感觉自己好像走在一座桥上,特别累。

那桥前面看不到头,后面也看不到头,两边是无底的深渊,黑糊糊的。

我越往前走那路越狭窄,最后我就像走在宇宙中的一条钢丝上。我踉踉跄跄,头发都吓得竖起来了。

突然,后面有人大喊一声:你还不回去!

我一头就栽下去了……

接着,我忽悠一下就看到了病房的灯——

李灯不迷信,他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这老头在哗众取宠,二是他病危中产生了幻觉……

后来,他又到医院了解情况,医生告诉他,这个老头当时是假死,在医学上是很正常的现象。

李灯很失望,觉得这一趟白来了。

他回到镇政府招待所里,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在镇政府门口的一家小饭馆吃了一碗炸酱面,就准备返回了……

这时候,一切还都很正常,没什么可怕的事出现。

昌明镇的车站在镇子的西头。

李灯背着采访包离开镇政府,由东朝西走,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个人,他挑着担子,从北朝南走。

他的担子里装的是新鲜的蔬菜,好像是到农贸市场去卖。

李灯的脑海里有一个东西,像蚯蚓一样,在记忆的土壤里拱了一下。他没太在意,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走了几步,他又朝那个人看了看。那个人还是在低头赶路。

李灯记忆的土壤下那个东西又在拱。

这次李灯感到,那个东西决不是蚯蚓,它比恐龙还大,好似一个早已经绝种的怪物,它一直都潜藏在他的记忆里,现在它一声不响地就要崛起了。

李灯感到记忆的土壤像火山爆发一样一点点拱起来,地表微微地颤动,一块块崩裂,深层次传出隐隐的轰隆隆巨响。

他想不出这巨大的东西会是什么样子,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李灯万万没有想到,那记忆竟然是十多年前最恐怖的一幕,长长的头发,没有脑袋,到处都是血……

是他!关廉的爸爸!

李灯站住了,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就要走过十字路口了。

李灯不想错过,他急中生智,大喊一声:关廉!

那个人猛地停住脚步,像定了格一样。但是他没有回过头,就那样停在那里,好像在思考什么。过了半晌,他好像受了惊吓,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甚至可以说,他不是走,是跑。

李灯追过去,只看见路两旁一丛丛的绿树,没有一个人。

李灯的心怦怦怦地跳起来,急忙找到一部公用电话,拨起来。

他打长途到酱坊市,找到了关廉。

关廉!李灯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电话那一端的关廉口气很冷静,

你别生我气啊。

你说。

我在昌明镇,看见了……

谁?

你爸爸!

是吗?关廉的态度仍然很淡漠,好像他爸爸最近正好在昌明镇出差似的。

李灯想,关廉可能生气了,就说:可能……可能是我看错了,对不起。

没什么。关廉的声音像飘在空中的一片羽毛。

关廉长大后,变得沉默寡言,嗜烟如命。他爱好网络,几乎整天都泡在网上跟没有面孔的网友聊天……

李灯跟他两小无猜,长大后很少见面,友情也一天天淡了。

关廉似乎对父亲有点怨恨。

他到了母亲那里,一直受继父的气,生活很不幸。有一次,他甚至跑到外面流浪,最后被收容遣送回酱坊市。他从来不提父亲。

你最近怎么样?李灯没话找话地问。

挺好。

我也挺好。

停了停,关廉突然问:你记得姜春红吗?

他们现在没什么共同的话题,除了小时候那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而李灯都有点想不起来了:哪个姜春红?

咱们小学四年级的同学。

噢,记得,那个女生,后来她家搬走了。

对,就是她。关廉似乎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

也不知道她家搬到哪去了。你有她的消息?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她来。

她的声音很细,不爱说话,脸上有个痣——在嘴角吧?

左边。

对,是左边。

她的成绩一直是咱们年级组第一。

可是后来她辍学了……

挺可惜的,如果她不辍学,也许早从清华、北大甚至哈佛毕业了。

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捣鼓的那件事,她是不会辍学的。想起来我很内疚。

小时候,都不懂事。

停了一会儿,关廉突然问:你说你在什么地方?

昌明镇。

噢……接着,关廉就没什么话了。

李灯放下电话后,来到汽车站。

这才发现这个小镇每天只有一趟车开往j市,下午四点发车,而李灯赶到时,车已经发走了,他只看到一缕烟尘。

李灯实在不愿意在这个地方逗留,又没有办法,只要再回到镇政府招待所,明天再走。

他烦躁地躺在简易的客房里,连衣服都没有脱。

天黑了,他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他的脑子很乱,不断闪现那个挑着担子的从北朝南走的人。他时不时瞄一眼外面,觉得那个人随时都可能挑着担子出现在窗外。

一个十年前就死去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千里之外的偏僻小镇?

难道,他用塑料又做了一个脑袋,跑到这里伪装成|人,隐瞒被车撞死的那段历史?

或者,当年他根本就没有死?

不可能啊,他有遗书,而且,他的脑袋都撞碎了,大家有目共睹。

也许,那个挑担的人是一个长得和关廉的爸爸很像的人?

李灯很希望是这样。可是,他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接着,李灯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到这个陌生的小镇呢?

李灯想起了那个电话,想起了那个报告新闻线索的女人。

她是谁?

李灯觉得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竟然不知道对方的单位以及电话,就听信了她的话,像被催眠了一样来到这里!

她说这里有一个死而复活的人,而那个姓韩的老头完全是瞎扯。这个挑担子的人才真的是死而复活!

难道这个女人勾引自己到这里来,只是想让他戳穿一个秘密?

最后,他想起了姜春红。

读小学的时候,李灯坐在她的后排。

有一次考试,李灯想抄袭她的答案,遭到她的拒绝。

更不幸的是,被老师发现了。他走过来,把李灯狠狠训了一顿,并且通报了他的家长。那时候,李灯的爸爸还没死,把他打得遍体鳞伤,还跪了半宿。

从此,李灯对姜春红怀恨在心,一直想报复她。

一次,李灯导演了一出双簧——上学时,他带了一个崭新的日记本,塑料皮,他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上课间­操­时,关廉在李灯的授意下,偷偷把那个日记本塞进了姜春红的书包。

班主任来上课的时候,李灯突然大叫起来:哎?我的日记本不见啦!

全班同学你看我,我看你,­骚­动起来。

老师走过来,问清了情况,立即严肃地说:是谁­干­的?赶快拿出来,主动承认错误,不然,我就要搜了!

没有人应声。

老师问了三遍,最后,开始搜书包。

同学们鸦雀无声,静静等待着结果。

搜到姜春红的书包时,李灯大声说:就是那个日记本!

当时,全班大哗——这样一个学习成绩一直名列榜首的女生,这样一个说话脸都红的女生,这样一个担任班级品德课代表的女生,这样一个所有的老师都经常夸奖的女生——竟然偷人家的日记本!不可能是误会,她把那日记本藏在了书包最底下的夹层里。

当时,姜春红的脸一下就白了,她猛地甩过头,愤怒地看着李灯,那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李灯不敢和那眼睛对视,低下头……

姜春红突然号啕大哭,转身跑出教室外,老师叫了几声都没有叫住她。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来上学。老师去家访几趟,没有一点作用。

据说姜春红的父母怎么劝她,她都不听,一直蒙着被子哭,只要父母的话稍微激烈一点,她就要服毒……

李灯的心理压力很大,有几次想跟老师坦白实情,终于没有勇气说出口。

后来,他听说姜春红家搬走了,听说,搬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二、剪纸

一年多前,李灯还没来j市,他刚刚从大学毕业,正在老家等着分配工作。他的老家在酱坊市。

当时李灯没有钱,所有的财富就是一个电脑,还有一张独一无二的电脑桌,那桌子是

一个乌龟的样子。

那时侯他整天沉迷于网上聊天。

网上聊天就像假面舞会。人需要聚会,需要发言,需要沟通,需要狂欢。但是又不想露出面目,只要露出面目就是有风险的。

李灯的小名叫火头,他的网络名字就用火头。

有一天,他看见一个女孩,她的网络名字叫厚情薄命。

火头每次进入那个聊天室都看见厚情薄命这个名字,但是她一直不语。偶尔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不回话。

时间久了,火头就觉得这个人有点怪,她永远在那里看别人聊天。

网络世界的人本来就模糊,而她的面孔更模糊。

那个聊天室大都是熟人,大家在一起最爱对对子。

这天,火头随便根据自己的名字出了一个上联:火中来火中去火头火中活到头。

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厚情薄命终于说话了,她马上抛出一句:水里生水里长水仙水里睡成仙。

火头立即叫了一声:好!

的确,她的才华让李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的确是一个绝对,一个\睡\字用得唯美至极。

接着,她又沉默了,似乎消隐在茫茫网路尽头,只有一个名字挂着,像星星一样飘忽。

那段时间,有一个大约十几岁的女孩纠缠着非要见火头,火头千方百计地推脱。她和他的对话大家都看得见。还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

火头突然开小窗单独对厚情薄命说:我想见你。

厚情薄命说话了:那你来吧。

火头:你在哪儿?

厚情薄命:后晴街钵鸣胡同4号。

火头:那是什么地方?

厚情薄命:我的家。

火头:到你家里?不方便吧?

厚情薄命:家里只有我和保姆。

火头:你家的地址怎么是\厚情薄命\的谐音?

厚情薄命: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是根据我家的地址取的网名。

她这样一说,火头就觉得不奇怪了。

他立即找到本市地图,在上面找了半天,终于在很偏僻的角落找到了这个地址。次日傍晚,他去了。

他坐了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终于来到那个院门前。

果然,有一个女子立在黑暗中。

他走到她的面前,打量着她的脸。

她的个子很矮,穿的衣服花花搭搭,很土气,一看就是一个乡下女子。

她朝李灯笑了笑,笑得很卑谦。

\你是……厚情薄命?\李灯问。

\我是保姆。我来接你。请进吧。\

李灯就跟她走进了院子。

那是一个挺阔气的房子。他走进去,看见一个女子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坐在沙发上等她。她长得挺清秀,只是脸­色­很白,好像有什么毛病。

她笑吟吟地指了指沙发,说:\火头,你坐吧。\

李灯说了一句:\你好。\然后就坐下来。

那个保姆倒了两杯茶,然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你父母不在这里吗?\

\他们都去世了。\

\对不起……\

\没关系。\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错。\

\小错,很好的名字……\

小错指了指那个保姆,说:\她也叫小错。我到劳务市场去,在一个名单上看到她的名字跟我一样,觉得特别巧,就把她领回来了。\

\她老家是哪里的?\

\陕北。小错,你家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兰花花。\那个保姆低声说。

\你真名叫什么?\小错问他。

\我?关廉。\他报上了一个小学同学的名字。

\关廉,也不错。\

李灯在网上很健谈,此时却想不起说什么。

\你以前跟网友见过面吗?\他问。

小错的眼神立即有点暗淡,半晌才说:\见过一个。\

李灯从她的神态中感觉到,她是一个痴情的女孩,她曾经受到过感情上的重创。\厚情薄命\,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故事。那么,给她带来伤害的,很有可能就是她曾经见过的那个网友。

她的脸­色­,让李灯联想到一株被风霜袭击的花。女人是情感型动物,一个被爱包裹的女人,肌肤一定是光润的。一个被伤害的女人,形容一定是憔悴的。

李灯不想勾起她的伤心事,急忙把话题引开。

聊了一阵闲话,他说:\小错,太晚了,我得走了。\他是一个很知道深浅的人。

\好吧。\小错说。

\我还会来的。\李灯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笑了笑:\再见。\

\再见。\小错起身送他。

到了门外,李灯为了后续内容,忽然想起了一个老掉牙的做法:\你家里有没有什么小说?借给我几本看看。\

\什么小说?\

\无所谓,晚上没事打发时间。\

\小错,你去把昨天我买的那本小说拿来。\

小错转身就到书房去了。很快,她就把一本书拿来,递给了李灯。

李灯把书装进口袋,说:\过几天我就还给你。我看书特别快。\

\没事儿。\

回到家,李灯在灯下翻了翻那本书,发现那不是什么小说,而是一本画册,里面画的都是毛烘烘的猩猩。

李灯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他极其不喜欢猩猩。

和小错交往了一段时间,李灯渐渐有点喜欢上了她。

小错是那种很纯净的女孩,她的生命里略带忧伤。李灯感到,她的长相总透着一种宿命感,有一种悲剧的意味。

她有一个表叔,在本市是个当权者,但是,她跟他不来往。那个人似乎品行不太好。

从言谈中,李灯得知有几个男人追求她,但是,都被她拒绝了。他问她什么原因,她突然说:\我的归宿也许是尼姑庵。\

李灯觉得她就像一枚冬日的雪花,纯洁,剔透,无以附加。他甚至觉得她的悲剧应该是他和她共同承受的东西。

但是,他始终没有对她表白。他知道,对于小错这种女孩来说,承诺不能太急迫、仓促,否则她会受惊。

李灯断定她心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她和李灯在一起,再没有提过她和那个网友的事,她的那段经历在李灯心中一直是个谜。

有一次,李灯再次提起这个话题。

那是一个晚上,他和小错坐在一家幽暗的咖啡馆里。

小错沉思了一下,说:\我和他在网上热恋了半年,终于相约见面。他是大兴安岭人,他对我说,他家那里好冷好冷。我去了。我和他只见了一面……\

\为什么?\

小错陷入回忆中,她的眼里闪着恐惧的光。终于她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我不想说。\

\他是一个有老婆的人?\李灯好奇地问。

\不是。\

\他是一个老头?\

\不是。\

\他是一个杀人犯?\

\不是。\

\他是一个变态狂?\

\不是。\

\他是一个和尚?\

\不是。\

李灯想了想:\她肯定是一个女人!\

\都不是。别问了,你猜不到。假如这个人是一个花心男人,或者是一个同­性­恋女人,都不会给我造成这么大的打击。唉,毛骨悚然!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小错,你慢慢说,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小错平静了一下,给李灯讲了下面的亲历:

他说他是一个诗人,如今他远离闹市,隐居于大山里,靠打猎为生。

他说,他生活的世界冰雪寂寞,一片银白……

多浪漫啊!我被他打动了,想象着他长着粗硬的诗人的胡子,戴着狗皮帽子,穿着乌拉靴,扛着一杆猎枪……

三年前的腊月,我没有通知他,就乘坐火车到东北找他了。

我按照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路线,在一个很小的县城火车站下了车,步行几里路,找到了山脚下他居住的那座用草砖建筑的房子。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白茫茫。

我见到他第一眼,并没有看出什么,只是觉得他长得丑,罕见的丑。

他穿着皮衣、皮裤,头上戴着皮帽,都是黑­色­的,毛很长,闪耀着­色­泽。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从什么动物身上剥下来的。

当时,我并没有感到什么失望。我认为男人就像斑驳的石头,女人就像清秀的竹子,有时候我甚至认为男人的丑就是美。

他见了我没有感到多么吃惊,也没有感到多么高兴。

当时已经是黄昏了,他在吊锅下点燃桦树皮,炖狍子­肉­,煮苞米粥。

当时,我只是发现,他的动作也很丑,准确地说,是很不谐调……

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你不喝酒吗?\

他说:\我不喝酒。\

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是诗人,是猎人,是东北男人,应该喜欢豪饮。可是,他竟然滴酒不沾。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和他坐在壁炉前聊天。我发现他的话很少,甚至有些木讷。不过,火很旺,木拌子\劈啪劈啪\响。

与世隔绝的冰雪世界,弃世独立的男人,寂静的草砖房,温暖的壁炉……

我当时真的有些感动,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

尽管房子里很热,可是他一直没有脱下他的皮衣、皮裤、皮帽。

我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用手闲闲地摩挲他的皮衣。过了一阵子,我猛然感到不对头,我摸出那长长的黑毛并不是他的衣服,而是长在他身上!

他全身都是毛!

他不是人!

我惊叫一声,发疯地冲向门外。那一刻,我快崩溃了。

出了门,我一直朝前跑,不知道跑出了多远,我昏倒在雪路上……

李灯的眼睛都听直了:\谁救了你?\

\一辆路过的拖拉机。\

\你肯定那是他身上长的毛?\

\肯定!\

\那他是……\

\我至今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久后,李灯感到小错有点不对头,他开始观察她。

一天,李灯去她家,在门口,他看见了她,她好像是在等人,而李灯来之前并没有跟她联系。

她还穿着那件黑­色­连衣裙。

\小错!\他叫她。

她木木地转过身来。

\你来­干­吗?\她问。

\我来找你啊。\

\我在等人。\

\等谁?\

她左右看看,突然低声说:\我在等一个猩猩。\说完,她猛地打了个寒噤,眼睛炯炯闪光地看着李灯,皱着眉问:\我在等谁?\

李灯想起那本画册,想起那个\诗人\,一下恐惧起来,他直盯盯地看着她,问:\什么猩猩?\

她似乎在努力地回想着刚才的话,好像那不是她说的一样,突然,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胡说呢,别当真。\

\我没当真。\

然后,她就跟他走了,看电影去了。

那天,李灯一直很沉默,一直在回想她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在等一个猩猩\。

他觉得,她的身体太柔弱了,而且极容易接受暗示。他觉得,她的背后一定有巨大的恐怖在围剿她,别人却不知内情。

从此,李灯觉得小错越来越怪,他尽可能地经常跟她在一起说一些光明的事情,想把她从一个看不见的深渊旁拉扯回来。

有一段时间,李灯工作太忙,一直没去找她。这天晚上,他突然接到那个小错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惊恐地喊:\关廉,你快来!\

\怎么了?\

\猩猩!\

\什么猩猩?\

\你快来啊!……\

李灯傻了,一下想不清是该给公安局打电话,还是应该给动物园打电话,或者给电视台打电话,最后,他一个人跑出门,打出租车向小错家扑去。

他的心\怦怦怦\地狂跳着,进了她家,看见小错穿着很少的衣服,一边惊恐地叫着,一边用刀子刺那个保姆!

那个保姆吓得脸­色­苍白,到处乱跑。

\你­干­什么?\李灯急急地问。

\快帮我杀了这个猩猩!\

小错停下来,求助地看着李灯。她的眼光十分异常,好像在看李灯,却又好像没有看他。她的视野里似乎是两种时空。

他明白,她是疯了。

他上前抢过她手中的刀,说:\她不是猩猩!你看见的是幻觉,别怕!\

她惊惶而急切地说:\它的身上都是毛!你看不见吗?快杀它呀!\

那个保姆瑟瑟地抖着,缩在墙角,紧紧盯着小错一动不动。

李灯伸手示意她不要害怕,拿起电话,拨打市急救中心。

这时候,小错缩到了李灯的背后,她的手直僵僵地指着保姆,惊骇地喊道:\关廉,你看它那双眼睛多吓人!你为什么不帮我杀它呢?你别上当啊!它身上那不是皮衣,那是它的毛!\

李灯放下电话,抱住了她。

很快,市急救中心的车尖叫着来到了,急救人员和李灯把小错扶上车,向医院急驰而去。

在车上,李灯给小错的表叔打了电话。

他们刚刚到医院不一会儿,她的表叔就到了。

李灯对他讲述了小错的疯言疯语。她表叔的脸­色­很­阴­沉。

大夫给小错注­射­了安定剂,小错终于睡过去了。大夫为她做了一些必要的检测,摇摇头,说:\这个女孩应该找­精­神科医生诊断。\

小错的表叔深深叹口气,说:\这孩子从小就敏感……\

李灯问:\叔叔,你最近有没有发现小错有什么反常?\

他回忆说:\大约半个月前,一个周末,她婶子叫她到我家吃饭。那天,她就住在我家。夜里,我听见她惊叫,好像喊着什么猩猩,我以为她魇住了,急忙让她婶子去叫醒她。她婶子跑过去,把灯打开,看见她缩在床角抖成一团……\

\你们在房间里发现了什么吗?\

\她婶子在窗子上看见了一些白花花的剪纸。我家住在8楼,窗子锁着。那剪纸是在外面贴的。\

\什么剪纸?\

\好像是猩猩。\

李灯倒吸一口冷气。\真怪!\

\我也觉得怪。\

李灯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其实,一切都很正常,是小错得了­精­神病,一切都是她自己捣鼓的,而那个\诗人\纯粹是她的一种病态幻想。

\杀了它!杀了它啊!\这时候,注­射­过安定剂的小错突然瞪大眼睛尖叫起来,那声音在寂静的医院里显得极其恐怖。

她表叔抱住她的脑袋,轻轻抚摸她。过了一会儿,她安静下来,又睡了。

这时候,进来了一个大夫,把小错的表叔叫出去办什么手续。

病房里更加安静,墙壁和床单显得更白。小错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直直地看着李灯。

\小错。\李灯笑笑,叫她。

\我怎么了?\

\你……\李灯有点支吾:\你生病了。\

她左右看了看,低低地说:\关廉,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只告诉你——这个世界很危险,你千万要小心。我看见了很多猩猩,像老鼠一样多!你不要只看眼前,你要学会看后面……\然后,她敏感地问:\我疯了吗?\

李灯摇摇头,说:\不,没有。\

她舒了口气,说:\那就好。哎,你还记得那个对子吗?火中来火中去火头火里活到头;水里生水里长水仙水里睡成仙。\

\当然记得!\说到这里,李灯的眼睛有点湿了。

他真后悔,直到今天,小错还不知道他叫李灯。现在,她已经彻底疯了,想告诉她都晚了。\小错,你睡吧。我就坐在这里,别怕,没事的。\

小错感激地点点头,慢慢闭上眼。

李灯静静看着她,直到她进入梦乡。

他掏了掏口袋,最大的一张票子是50元的,他就把它拿出来,铺在病床上,用钢笔在一角写了一个\爱\字,然后,放在床头,轻轻地说:\从没有给你买过零食……再见了,小错。\

走出了病房,李灯的眼泪落下来。

六、荒野

很晚了,可是,李灯还没有睡着。

他似乎觉得这一夜他不该在这个小镇度过,而应该在j市,在44路车总站附近他租的那套二居室的房子里。至少应该在路上。

走廊里有脚步声。

李灯猛地坐起来,竖起了耳朵。

那脚步走走停停,越来越近。

是谁呢?其他旅客?值班人员?挑担的人?

那脚步声终于停在了他的房间前,慢慢叩响了门。

谁!李灯惊慌地问。

是我,彭站长。

李灯来到这个小镇之后,文化站的这个彭站长一直陪着他。李灯松了口气,爬起来,打开门。

果然是彭站长。

他笑笑地站在门口,说:李记者,有一个人他今晚开车去j市。你不是很急吗?你想不想搭他的车?我都说好了。

现在就走吗?

对。

李灯想了想,说:好。他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了。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跟彭站长走了。

两个人在小镇寂静的街道上朝前走,只有鞋底磨擦地面的声音。

再次走过那个十字路口时,李灯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没看见那个挑担的人。

你看什么?彭站长问他。

没什么。李灯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同时加快了脚步。

走出两条街,果然看见一台面包车停在路边,发动机突突突地响,更像拖拉机。那车在等他。

彭站长为李灯拉开车门,让他钻进去。然后,他到前面跟那个司机打了声招呼,车就开动了。

李灯隔着车窗跟好心的彭站长挥了挥手,车就开过去了。

前面的路面被车灯照得一片惨白,四周是无边的黑暗。李灯看到的一直是那个司机的背影。

一路上,那个司机没说一句话。车很颠簸,很快就把李灯摇困了,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灯被一阵铁器的敲击声惊醒了,他睁开眼,发现车停了,那个司机正在发动机上捣鼓着什么。

怎么了?

车坏了。

j市一下子变得遥不可及了。李灯一下沮丧到了极点。

走出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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