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九十九个九!
九九八十一个九!
一九一跪气一口,
二九一拜月当头,
三九四九莫回首,
五九六九水上走,
七九不见忧,
八九不见愁,
九九化为乌有。
一归原!
万事休!
阴阳血!
子午油!
出家人的两只手,
一手解恨,
一手消愁。
寻得东海三千里,
万丈崖下水火沟,
太上老人,
英名长留!
齐鲁境内,栖霞山顶,松柏丛生,人称魔林。
魔林之中,一株参天古松,粗壮的树干上,隐隐约约地,现出这样一首令人难以思索的“九九归原秘诀”……
十年了!
这个女人——
这个可怜的,刁蛮的,这个心狠手辣的奇女子,这个杀人从不眨眼的蛇蝎美人。
在这里——
在这片不见人烟的丛林里,在这块鸟兽绝迹的鬼地方。
她——
静静地站着,悄悄地站着。
四周一片沉寂,阴森森的,孤伶伶的。
子夜——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风不响,树不动。
一轮明月,斜挂高空,照得人透不过气来。
从面貌上看,这女人最多不过十七、八,从头发上看,这女人至少也有七、八十。
童颜鹤发,威仪逼人。
外国人一定说她是“维纳斯”,中国人应该称她为女菩萨。
然而——
可是——
武林中的朋友们,江湖上的老少辈,不说她“维纳斯”,不称她女菩萨,人人喊她骚尼姑,人人喊她活菩萨。
尼姑能骚,菩萨能活,岂不成世间怪事?岂不成天下奇闻?
看官,切莫心慌,切莫心烦。
听我说,听我道,这女人——这骚尼姑,这活菩萨,虽然像得了小儿麻痹,虽然像患了老年瘫,站在那里,不能动,一点都不能动。
她——
躯体僵硬,手脚失灵。
可是她——
四肢犹温,一目未瞑。
十年漫长的岁月——
她只是——
望着月的阴晴圆缺。
想着人的悲欢离合。
旧事填膺,思之凄哽。
这可怜的可人儿,随着无情岁月的流转,消逝了自己的青春,埋葬了自己的年华。
一天又一天,一年复一年,站了十年,站了一百二十个整月。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站呢?为谁站呢?
风吹雨打,日夜煎熬,还能四肢犹温?还能一目未瞑?
“九九归原秘诀”现在古松之上,古松则在她的面前。白天看着,晚上想着,早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然而她始终无法悟出其中的道理.这些莫名其妙的字句,是什么人留的呢?是什么时候留的呢?
为什么要留呢?
难道是为了她吗?
疑问重重,千头万绪,绞尽心血,莫衷一是。
千古多奇,唯此—怪,真是越想越费人思猜了……
四周本是寂静的。
不知何处传来一丝声音。像微风拂叶,飘来两道黑影.落在女人身前。
为首的一个高大黑影,扬手一指屹立不动的女人道:“七妹,这就是你要看的骚尼姑。”
“哎哟!这么漂亮的可人儿,让人家孤单单的,一站就是十年,大哥,你也真狠心!”
“自古无毒不丈夫,区区雕虫小技,算得上什么狠心。”
想起十年前的得意事,恍若就在眼前,一个被喊作大哥的男人,望着自己跟前的杰作,得意之余,不禁忘形地嘿嘿笑道:“骚尼姑,想当日你风云一时,不可一世,没想到会有这十年吧!”
七妹望着站在地上的女人,大眼睛翻了几下,心里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但见她瞪瞪女人,望望大哥,一脸狐疑地说道:“哎,大哥,她真的在这里站了十年啊?”
“哈哈……”
这男人狂笑一声,神气活现起来,道:“我关龙自幼追随师父四十载,这一门定魂绝掌,苦苦练了二十多年,要不是当年你大哥手下留情,这狂妄的骚尼姑,恐怕要在这里站一辈子了!”
七妹闻言,不禁又望了那女人一眼。
女人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地那里。
这关龙虽然是当今江湖一等铁汉,可是他生得并不粗眉大眼,更不虎背熊腰。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倒像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斯斯文文的。此人粗中有细,细中有奸,奸中有诈,乃是鬼谷洞中,“无耳道长”的第一弟子。
无耳道长弟子有七,深居鬼谷之中,精研毒掌绝技数十年,“定魂掌”关龙,被称为鬼谷门下第一掌人。
十年前,正是关龙练掌功成之日,头一次出门试掌,就试到这个可怜的江湖浪女身上。
今夜乃十年期满的前夕,他一方面为了查看自己掌力的效果,一方面为了显示自己惊人的神威,特地带了入门不到一年的小师妹,不远千里地来到魔林。
年轻的小妮子,毕竟没有那么多心眼,沉思片刻,天真地说道:“大哥,你不是说明天十年期满,她就可以恢复自由了吗?为什么不趁今夜再给她一掌,省得她日后报复。”
关龙淡然一笑,道:“傻丫头,你大哥身怀定魂绝技,如今普天之下,除了师父之外,难道还怕第二人不成?同时,不让这骚尼姑走动一下,江湖上哪里会晓得我定魂掌的厉害。”
“大哥,教给我好不好?”
这丫头真是天真至极,看到大师兄的杰作,一阵心血来潮,居然自己也想学上一手。
“师父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鬼谷七魂毒掌,乃师父穷毕生心血所成,除了他老人家能够融会贯通之外,咱们七个,一人一掌,互不相干,我怎么能够教给你呢?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师父当年传授的时候,彼此之间是隔离的,就是跟他学艺的人,都难清楚自己是怎么学会的。”
“唉!师父的为人,有时候也实在过于精明了。”
“这也难怪他老人家。”
关龙望着自己的小师妹,如此天真纯洁,心里突然感慨起来,道:“十年前,师父也是一个豪迈磊落的人,可是自从与白毛老邪一战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白毛老邪?他和师父怎么啦?”
小师妹怀着一颗好奇的心,打破了沙锅,颇想一直追问到底。
“你年纪还小,这些事还不该知道。”
“看你!”
小师妹头一歪,眼一瞪、小嘴巴一努,在关龙面前,居然撒起娇来,道:“什么事都是吞吞吐吐的,人家已经满十三岁了,还拿人家当小孩子,不说算了!”
“你看,又耍起孩子脾气来啦,学武练功的人,怎么可以这样。”
小师妹心下颇不以为然,只见她噘着嘴巴,又道:“那你告诉我,白毛老邪是谁嘛!”
“白毛老邪常居终南山顶,就是如今江湖上隐遁多年的‘七分洞主’,这个妖怪,和咱们鬼谷的怨仇可大哩!”
关龙身为鬼谷七魂的第一掌人,提起师父的仇人,不觉恨从中来。当年的事,仿佛就在眼前,思想起来,心头顿时涌上一股寒意,这件事,除了师父之外,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这七分洞主——
哼!
关龙真不愿意再提到他。
“师妹,你可记得师父在江湖上的称号吗?”
“真是笑话,我当然记得啦!”小师妹言下不禁微愠,她瞪了关龙一眼,说道:“堂堂鬼谷七魂的师主——无耳道长,别人不晓得,难道我这个第七弟子‘销魂掌’柳青,还会不晓得!”
原来这小妮子名叫柳青,年方十三,逗人喜爱的脸蛋上,长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乃鬼谷门下最后一个第子。
柳青见自己大师兄关龙问得如此不近情理,芳心颇为不快,后来仔细一加思索,又奇怪地道:“师父叫无耳道长,我当然是知道的,可是……”
话到此处,柳青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见她低垂粉颈,若有所思。
这一来,倒把关龙弄急了,道:“可是什么?”
“大哥,师父的耳朵呢?”
柳青问得很低,关龙犹豫片刻。
突然间——
“被终南山顶的白毛老邪,隐遁江湖的七分洞主拿去啦!哈哈哈……”
这答话听起来倒不觉蹊跷,然而,这一连串震人肺腑的狂笑,却令人不解了。
有什么好笑的?
自己师父的耳朵,被人家拿走了,也值得这样狂笑?错啦!
这番话来自天上,并非关龙所答。
这阵阵吓人的狂笑,当然更非出于关龙之口。
顷刻之间,魔林之中,似乎发生了莫大的变化。
“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遽变,给安详的魔林之夜,带来了惊恐。
关龙抹了一把冷汗,忙把柳青拉近身旁,两道锐利的夜光眼,四面八方地搜索了半天,仍不见丝毫动静。
这可就奇怪了!
明明是人的狂笑,怎么眨眼之间,就不见了人呢?
定魂掌关龙并非等闲之辈,凭自己的动作,瞬息之间,居然见不到踪影,由此可知,来人亦非等闲。
“哪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我定魂掌面前放肆!”
“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笑,笼罩着整个魔林。
这时——
斜挂高空的明月,早已不知去向,林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随着狂笑声,平静如寂的魔林,增添了空前的混乱。
一阵狂笑,一阵暴风.一阵飞沙走石.一阵折技落叶。
关龙连忙运动,整个身子紧贴于地。
柳青年纪轻,功力浅,被笑声震出五、六丈远。
只有那站着的女人,摇了几摇,摆了几摆,依旧屹立不动。
于是,大地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
“哪里来的两个狗男女,深更半夜,胆敢扰我魔林清静!”
声音发自刻有“九九归原秘诀”的古松之上,这不速之客,出言无理,狂笑逼人,可算把名震武林,横行江湖的定魂掌给气昏了。
关龙一气之下,当真非同小可,只见他——
“嗖”!“嗖”!“嗖”!
一招“仙鹤凌云”,一招“|乳燕腾空”,一招“苍鹰拔顶”。
三招当家轻功绝技,连发齐上,心想:“飞上松顶,出奇制胜,趁其不备,把这嚣张的夜客活擒。”
结果呢?
三招之后,这鬼谷七魂的第一掌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仍原封不动地站在原地,不但没能上得古松,反而吓出一身沁凉的冷汗来。
古松高度固然惊人,不过凭关龙的功力,绝对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看他一连“嗖”了三次,都没能离开地面的狼狈样子,分明是被对方高手有意戏弄。
哪一方的高手?敢戏弄无耳道长的大徒弟,难道他不怕关龙回家向师父告他一状?
真是江湖皆非好惹辈,四方都有大胆人。
不说别的,只要他看看眼前站了十年之久的女人,难道他还不晓得定魂掌关龙的厉害?
“大哥,这家伙是谁?”
柳青轻轻爬到关龙身边,不知对方来历.低声探问,想知道个究竟。
关龙乍惊之余,悸魂未定,闯荡江湖几十年,第一次碰上扎手人,他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当下只是丧气地骂了一声,道;“他妈的,管他是谁,咱们走。”
“哈哈哈……”松上怪人又是一阵狂笑,扬言道:“终南山顶白毛老邪,七分洞主的二徒弟,魔林三妖之一,十年前,被这女人赶出魔林的失意人就是我。关老弟,回家告诉你那个没有耳朵的鬼师父吧!哈哈……。”
狂笑声中,暴风声中,飞沙走石中,折枝落叶中,定魂掌关龙拖着自己的小师妹柳青,状若丧家之犬,忧心忡忡地,奔上了被人奚落的归程。
笑声停了,风声住了,于是,大地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明月再度斜挂高空,怪人不知去向.只有那可怜的女人,还静静地站在那里——
望着月的阴晴圆缺,想着人的悲欢离合,期待着,期待了十年之久的明天……。
一
风高月黑,星移云荡,秋虫唧唧,秋雨凄凄。长空孤鸣,北雁南归,江山万里,满目尽是一片箫条景色,冷眼细看人间事,恩恩怨怨,因因果果,真个是秋风秋雨愁煞人也!
长白山顶,有个阴阳峰。
阴阳双峰,矗立云霄,南北对峙,相距约有半里之遥,中间有一桥相连,这桥正是武林黑道魁首之师祖“天外一邪”
所造,叫做断魂桥,是个千百年难见人迹的鬼地方。
断魂桥上断魂多。
今夜,趁天外一邪入内行功打坐之际,他的两个徒弟——阴阳双峰二主,“天煞”旁门与“地煞”左道,正在秘密地进行着一桩誓死的拼斗。
二十年前,天外一邪的唯一徒弟,身遭不测,于是他再度现形中原各地,大肆掳掠根骨奇佳的武人之后代,带来断魂桥上。
断魂轿乃是一座由纯钢精练而成的独铁索桥,桥中央处,有一个试魂索,天外一邪把掳来的五十个四、五岁大小的孩子,一个一个地放在试魂索上试魂。试魂索吊在半空之中,下临万丈深渊,被放到试魂索上的孩子们,在极端恐怖的状态下,撒手跌毙深渊。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侥幸免得一死,天外一邪认为此二子虎胆惊天,大可造就,便决定收为门徒,尽传独家邪门绝艺,准备为天地制造两大煞星。
天外一邪的武功与年纪,早已不可计数,但是此魔性情孤傲,秉赋极高。他得到这两个徒弟以后,用心良苦,居心叵测,总想几十年后,凭其所授武功,任其蹂躏武林,大乱天下。因此,特意取名天煞旁门、地煞左道。
旁门居阳蜂,左道居阴峰,两人终年各居一峰,个别习艺,严令不准言谈交往,同时,每于授艺之余,天外一邪更大量灌输毒素思想,把两人从小训练成一种仇恨心理,认为万物,以仇为本,以恨为源,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绝不容第二者存在。
旁门与左道,在这种极端失常的心理教育之下,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两人都觉得对方是自己唯一的死对头,朝思暮想,莫不早日除之而后快。
今夜,师父闭门修行,千载良机,以此为最,于是,两人悄悄坐上阴阳峰顶,隔谷相互拼斗。
深夜之中,万籁俱寂,长白山顶,早已撒下一片浓浓的雾。
两道刺眼熊光,相遇于断魂桥中央,试魂索的上面出现了蓝、红两道光华,红光出于阳峰,蓝的来自阴峰,红蓝相遇,犹自劲墙相撞在一起,有似正月十五花灯升空形象。这光景映在银白色的大地上,红蓝相衬,做着奇幻的变化,似闪烁的霓虹灯,又似合体的彩色电影,原来,这正是天外一邪的两个宝贝徒弟,旁门天煞与左道地煞正以诡谲的“夺心掌法”,大见真章呢!阿弥陀佛!
红、蓝两掌功力出神入化,旁门、左道师出一人,此刻各施所学,尽出绝招,竟打得难分轩轾。
此刻,两人互以仇视眼光,瞪了对方一眼,又同时口中疾喝道:“变!”
“变”字一出,但见雪花横飞,山石四溅,而那红、蓝两道光华,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颜色。
那阳峰旁门发出之掌原本红色,如今竟形成赭色,光柱愈来愈炽,炙热尤胜烈日,这蓝的,如今也在同一时间,凝成白色光体,似月华升空。
这是一个最最紧要关头!
按天外一邪当初传授他们“夺心掌法”,各以不同的武功个别授艺,旁门授以外门阳刚之气,左道授以内家至阴之体,红掌出于阳峰,纯以阳刚之力而发,蓝掌发自阴峰,则以至阴之气施为,如今转变为褚、白两色之际,正是“夺心掌法”最后一个关键。
两人脸上山现汗珠,顷刻之间,不是你所能想象到的那样单纯,而是已走上了极端。
这天外一邪花费二十年心血,造就的一对煞星,势将落个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
不会吧?
不信的话,你听!
说起来,也真是凑巧,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离奇哀怨的啼声。
两人不禁一怔,同时望了对方一眼,犹豫片刻,彼此作了一次难得一现的笑意,两条人影突地猛往山下飘去。
山下是一片荒凉的坟场——
“好师弟,背师下山,该当何罪?”
“好师兄,你呢?”
原来旁门与左道两人,正在红、蓝掌变色的最后紧要关头,被一声离奇的叫声怔住,这才收掌息兵,同往山下一观究竟。
山下是不准他们涉足的,然而这两个人,经过一番拼斗以后,游兴大发,心想:“反正师父一时半刻不会出来,何不趁机下山舒活舒活筋骨,顺便也好见见人间世面。”
两人站在坟场边缘,只见一个新添的坟前,跪着一个妙龄少妇,在那里对着墓碑喃喃自语:“海明,想不到你尸骨未寒,家门屡遭奇祸,遗下一子一女,已罹断指之灾,为妻无能,只有随你去了……”
一阵阵悲啼,一声声哀泣,这时,蓦一闪出一灰衣老儿,一脸寒霜,一脸狡诈,冷笑道:“‘多情女’,韩海明至今生死未明,你空守着衣冠之冢,岂不枉然!”
那被称作多情女的少妇,抬起满挂泪痕的脸来,望着灰衣老儿恳求道:“师父,海明已经死于你手,望你念在师徒分上饶了我们呣子吧!”
灰衣老儿仰天一阵奸笑,一双色迷迷的老眼,盯着梨花带雨的多情女道:“人都死了,你还这样多情,放着师娘不做,硬要做死徒之妻,天下哪里有你这种傻人。论武功,论地位,老夫哪一点比不上韩海明?你却恁地不识抬举。”
多情女芳容黯然,眼神充满了愤怒,道:“师父,海明是你的徒弟,我是海明的妻子,自古道,师徒若父子,这种不伦不类的事,如何做得?”
灰衣老儿面露不快,扬言道:“鬼谷门做事,谈什么伦常,老夫看上了你,你就老老实实答应伺候老夫,再这样不知好歹,可莫怪老夫辣手摧花了。何况……你我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说着,又是一阵嘿嘿冷笑。
多情女子悲痛绝望之余,忽地一个转身,猛往灰衣老儿身上撞去,心想:“与这老魔头来个同归于尽,以解心头之恨。”
但——
这老儿是何等人物?能吃她这一套?
只待她接近身边之际,霍地魔掌一张,照头劈下。
“慢着!”
一声暴喝传来,使灰衣老儿一惊,但却没能救得多情女一条性命。
“哪里来的杂种,敢管老子的闲事?”
阳峰主天煞旁门,一听老儿出言无礼,不免怒从中来,喊道:“哎呀呀,你瞧瞧,咱们的性子还没有发,他的火气店倒先开张了。”
阴峰主地煞左道,也有些不在高兴地道:“想不到杀人的事,除了老爷以外,你这老狗头也在抢生意。”
灰衣老儿可忍不住了,眼看着这两个黑暗中的阴影,年纪都在二、三十岁之间,居然敢对自己大不礼貌,真是活见他妈的鬼了。
普天之下,哪里有人敢对他如此这般的呀?
自己威震武林二十余年,太岁头上从来就没有人想动点土,看样子,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是孤陋寡闻的武林后辈,定是外国江湖的一等侠客了。要不然,怎么会连当今大名鼎鼎的黑道盟主都不认得呢?
灰衣老儿见两人如此狂妄,高声叫道:“两个杂种,深夜扰我杀性,还不过来领死!”
地煞左道闻言冷哼一声,道:“哎呀,我说师兄啊,你听这老儿的口气,是不是活得不耐烦啦?”
“别忙,让我先问问他。”
天煞旁门望着灰衣老儿,道:“小老儿,告诉我,是黑道上的,还是白道上的?说话恁地不分高下。”
灰衣老儿“嘿嘿”一笑,得意地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连我堂堂的黑道十三门盟主都不认识,还有什么资格罗嗦!”
左道望了旁门一眼,顿时扬眉吐气起来,一脸不屑神色,溢于言表,冷冷地道:“哈,我道是准呢!原来就是师父常常提起的那个小子嘛!你看他有多神气。”
灰衣老儿猛喝一声,道:“杂种,看剑!”
一个起落,纵至两人身前丈许之地,抽出背后鬼谷魔剑,正想以鬼谷七魂剑法,结束两人性命,以惩刚才的不赦之扰。
然而,瞬息之间,却见他面色突呈苍白,手中魔剑落地,跟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颤抖,不寒而栗,嗫嚅言道:“晚辈有眼无珠,罪该万死,望两位师叔原谅!”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了。
天地二煞旁门与左道,乃天外一邪之徒,灰衣老儿乃天外一邪十年前亡徒之徒,算起来,不多不少,刚好差了一辈。
别人不晓得,难道他灰衣老儿会不晓得这两大煞星的厉害?
左道听灰衣老儿口气忽然改变,得意地笑道:“对啦!这种口气还像点人样。”
旁门沉思片刻,指着灰衣老冷言厉色地叱道:“在天地二煞面前,如此张牙舞爪,你的狗胆也太大了。”
“黑夜看人不清,晚辈实非有意。”
灰衣老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脸不是人色。
旁门又道:“师门清规,犯上者罪该碎尸万段,你可知道?”灰衣老儿满头冷汗,结结巴巴地道:“晚辈知……知道。”“知道还不过来领死!”
左道大喝一声,灰衣老儿抖动着身体,脚步向前蠕蠕微微移,这一番可真是栽到家了。
以灰衣老儿年逾七旬,位居黑道盟主,呼风唤雨数十年,几曾受过如此奚落?
这两个煞星,年纪不过二十几岁,可是辈分比他高啊!
武功当然更不用说啦,惹了他们,无疑等于自掀棺材盖,离死不会远了。
灰衣老儿于紧要关头,急谋良策,沉思之余,突然说道:“不是晚辈贪生怕死,只怕晚辈死后,两位师叔不得下山,武林黑道无人主持,影响师祖一番辉煌事业。”
二煞闻言默然。
这老儿果真名不虚传,一句话似乎生了效用,提到师祖,二煞心中不觉一顿。
真是罪该万死!
小老儿居然把师祖搬出来压他们,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岂不踏着鼻子上了脸啦?
左道趋至旁门身边,一阵耳语,两人面带微笑,向灰衣老儿道:“看在师祖面上,今夜恕你不死,日后再碰到师叔,纵使眼睛不亮,耳朵可要尖些。”
“谢……”
灰衣老儿闻言一乐,慌忙俯身谢罪,一个“谢”字出口,没等说完,猛地一声惨叫,双手抱头滚地。
乃至正身就跪,但见两鬓血迹淋淋,两耳早已不知去向。
事出突然,灰衣老儿别说闪躲,就是连看也没看清是怎样动手的,二煞手法之奇之快、之狠之妙,令人不可思议,若非具有超凡功力,焉能如此出神入化。
然而灰衣老儿,似乎颇有些英雄气慨。当下面不改色,侃侃言道:“谢师叔不死之恩,晚辈无能,容日后再报。”
左道见灰衣老儿心怀恨意,阴沉地道:“去你双耳,略示惩戒,还不及早回你鬼谷,做你黑道盟主去。”
灰衣老儿满腔哀怨,无从说起,犹豫地道:“晚辈遵令,只是堂堂黑道盟主,从此顿失双耳,实难再见江东父老。”
旁门忽然灵机一动,望着灰衣老儿笑道:“师叔送你一个称号,以后再在江湖上露面,可以‘无耳道长’自居。”
灰衣老儿闻言一怔,继而仰天一阵狂笑。
“无耳道长!哈哈哈,好个无耳道长,晚辈就此告别了。”
一阵微风,人影一闪,无耳道长的身形,消逝于茫茫黑夜之中。书中交代,这灰衣老儿无耳道长怀着一腔怨恨,回到鬼谷以后,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说双耳系自己师叔所取,三思之余,乃把无耳之罪,硬加到终南山的七分洞主身上,扬言自己曾与七分洞主大战三千回合,七分洞主被自己掌力所震重伤落荒而逃,自己则因一招大意,被七分洞主削去双耳,因此,江湖中信以为真,传闻开来。
却说天煞旁门与地煞左道,见无耳道长去后,相顾会心一笑,继而面色一沉,双臂略弯,似乎又要翻脸动手。
这时,一声声微弱的呻吟传来,又打消了两人的斗意。
想不到久不涉足的山下,居然有这许多热闹。
“唉!真是天不作美。”旁门说道。
“也许正是上天不忍见你一死。”左道轻声一笑。
“哼!”
两人不再言语,连忙循声寻去,只见方才墓旁,多情女断魂处,两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躺在地上呻吟不已。
俯首一看,两人不觉同时惊道:“啊!他的右手指头被切断了。”“啊!她的左手指头被切断了。”
这是谁搞的?
噢!乍思之下,这才记起方才墓前多情女的自白。
原来这两个可怜的生命,正是被无耳道长所害!
无耳道长身为黑道盟主,为了沾染一见钟情的多情女,不惜一切,将自己爱徒——多情女之夫,鬼谷七魂之三“断魂掌”韩海明,一掌击落深渊,至今生死不明,硬逼徒妻依从。
不想多情女情虽多,而专尤甚之,无耳道长几番威迫利诱,终未为其所逞。
今夜,多情女思夫心切,冒千难万险携一子一女逃离鬼谷,远来祭墓。这墓乃断魂掌的衣冠之冢,多情女建冢于此,似是别有用意。
无耳道长据报发觉多情女失踪,随即单枪匹马跟踪而至,先是好言利诱不得,继则以断指为胁,仍无结果,到头来弄得一代多情贞女,终于丧生淫掌之下。
此刻,旁门,左道见怀中两童,一个英俊、一个标致,均是练武良材,欣喜之情,油然而生,眼前这一幕人间惨剧,似乎给了这两个煞星心头一点打击。
当然,个中详细情节,他们不会清楚。
“这个仇太大。”左道说。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非报不可!”旁门又说。
“嗯!一定要报。”左道也说道。
“怎么报?”
“应该报!”“我问你怎么报?”旁门瞪了左道一眼。
“你问我吗?”左道一听旁门请教于他,一时得起意来,扬眉笑道:“简单。”“你说说看。”旁门神情有些不大相信。
左道头略加思索,满脸自信地道:“咱们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去收为徒弟,你教一个,我教一个,这样,不但我们可以尝尝做师父的味道,将来他们长大了,也可以一报父亲之仇,不是一举两得吗?”
言下颇为得意,以为自己的锦囊妙计,绝对万无一失,看起来,旁门却大不以为然,只听他反问道:“你是说,带回咱们师父那里?”
这一问——
左道呆了!
背师离山,这笔帐,回去远不晓得怎么算呢,再带两个孩子回去,向谁交代?两人怔在当场,一时犹豫不决,过了一会,旁门忽道:“回去找个地方,把他们藏起来。”
“对!”
左道对这个建议甚表赞同,胸有成竹似地道:“等师父不教我们的时候,我们再教他们。”
“一言为定。”
“祸福同当。”问题一经解决,两人心情顿觉轻松起来,仇视的眼光,似乎也淡了不少,各自望着怀中的孩子,竟无声地笑了。
沉默片刻,左道突然又想一个问题,侧眼对旁门道:“慢着!”旁门微感一怔,抬头以疑问的眼光,望了左道一眼。左道脸色一沉,慢吞吞地道:“咱们的红蓝会怎么办?”“……”
旁门被他问得一时答不出话来。这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红蓝会怎么办?天、地二煞自幼受天外一邪灌输,仇恨之心满天下,今夜虽然被这一幕活活生生的现场感动了不少,可是,他们红、蓝两掌会拼,是不能结束的呀!
纵使他们之间无怨无仇,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作崇,使他们早把对方看成了眼中之钉,难道真能为了这两个孩子,而把他们的前仇旧恨,一笔勾消吗?
旁门想了一会,低叹一声,抬头说道:“暂停吧!”
“暂停?”这句话颇使左道感到惊奇,但见他瞪着一双虎目,怔了半天,继而言道:“你看行吗?”
“怎么不行?”
旁门的思想,此刻似乎已经有些转变,看他的神情,大概也已经拿定了主意,他正色对左道说:“你我红、蓝掌会,无非为了彼此之间的仇恨,可是……”
“可是,你晓得我恨你,已经恨了二十年啦!”
“为什么要恨我?”
“不为什么,我就是要恨你!”
左道说了两句,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旁门,两眼越瞪越大,看样子好像被旁门的话弄得不知所措。
旁门一脸木然,左道又说道:“我说师兄啊,你今天是怎么啦?这些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呀!”“别问啦!好师弟,你且听我说。”旁门遥望天边远处,深沉地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咱们两个,论年纪,不差上下,论功力,不差上下,论掌法,不差上下,就是论容貌也是不差上下,一时片刻,很难分出胜负。所以,我认为在咱们没有找到真正仇恨症结之前,一切仇恨暂停,先把这两个孩子教好再说。”
左道听旁门不长不短地说了一大套,考虑了半天,终于作了决定,道:“好,仇有大有小,恨有轻有重,咱们之间的事情暂时停止,先来解决他们的。”
“好师弟,一言为定。”旁门道。
“好师兄,祸福同当。”左道说。
五更将尽,天色将明,阳峰主天煞旁门、阴峰主地煞左道,各人携着自己未来的小徒弟,怀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心情,分道扬镰而去。
剩下来的,只是多情女的尸身,伴着鬼谷七魂之三——断魂掌韩海明的衣冠冢,静静地躺在这荒凉的坟场之中……。
倏而——
一条黑影,闪落墓前。但见他一身紫色劲装,头带紫色面罩,弯身扶起多情女尸体,紧紧搂在怀中,抽噎不已,几至疯狂。
看他痛哭流涕的样子,似乎与这死去的多情女,有着一层颇不寻常的关系,不然,绝不会伤心到这步田地。
盏茶之后,这神秘的紫衣人,慢慢放下多情女尸体,探手多情女怀中,一阵摸索,突然一惊,脸色微变,沉思片刻,霍地站起身来。
单掌侧伸,掌落处,不知使的什么手法,偌大一个坟墓,转瞬之间,整整齐齐地如刀切一般,一分为二。
紫衣人转身将多情女放置其中,俯身喃喃数语,然后手臂一动,那原已被切开的坟墓,顿时合拢起来。紫衣人又望了望墓前的石碑,伸手一抹,原有字迹,随之消逝,露出一块亮晶晶的大理石来。
紫衣人食指一抻,光滑的大理石上,居然现出两行苍劲的字体:“多情情不尽,断魂魂难依。”
这是哪里来的好心人?对死者如此关怀体贴,难道刚才的一幕人间惨剧,他也看到了?
紫衣人仰望白雪皑皑的长白山头,不觉叹出一口气来。
唉!此后前途坎坷,举步艰艰,浩瀚人海,不知何处将是他的容身之地。——多情情不尽,断魂魂难依。好大的墓碑之上,留下这样两行饶富诗意的句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莫非这神秘的紫衣蒙面人是……”
二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冬暖夏凉,天道循环依旧。武林中倒是一时相安无事……
八年后,正是一目泪尼遭受定魂掌力,十年期满的时候,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武林黑、白两道,不知哪里来的消息,说“太上老人”已经坐化。
太上老人坐化,本来已经够惊人的了,但是,武林中轰动的不只是他的坐化,而是他遗下来的人间三宝:“长青丸”、“无形衣”,与武林中朝夕梦寐以求的——“九九归原掌法”。
太上老人之所以能够被白道人物尊为武中之圣,被黑道人物视为眼中之钉,除了他一心菩萨慈悲胸怀,以及满身化外武功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拥有人间三宝。
权势诱身,利欲盅人,自古皆然,太上老人坐化,引不起人们太大的兴趣,瞻仰武圣遗容,祭奠摸拜典范,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是没有几个人存有这种心肠三宝!三宝!三宝!
简直被这人间三宝迷了心窍。
太上老人常居东海之东,确实地点,没有一个人晓得,如今各门各派高手,汇集齐鲁之滨,都想寻些端倪,藉以捷足先登。
茫茫的曙光,照耀着整个魔林。这是一个大好的日子。
那个被鬼谷第一掌人定魂掌所害,在魔林中站了十年之久的女人,今天就要开始复活了。今日的魔林,表面上和往日并没有两样——静静的,冷冷清清的。朝阳照在女人的面上。女人慢慢地睁开了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缓缓地舒活了一下筋骨,脸上的表情,严肃得有些近于冷酷。无声的泪水,默默地从那双仅有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流过腮边,流过芳唇,沾湿了衣襟。
她仍旧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古松,望着古松杆上的“九九归原秘诀”。可是,古松依旧,字迹全消,不知什么时候,连一点痕迹都不见了!凝望,沉思,沉思,凝望。
“唉!”终于,她叹出了十年来的第一口气。“师妹!”古松之上,飘落一条人影,站在女人面前。这人正是昨夜戏弄无耳道长的第一弟子,十年前被师妹赶出魔林的七分洞主第二传人——“不笑寨主”。
“师妹,一切的事情,我都明白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唉!”那女人慢慢地低下了头,沉思了半天又道:“师兄,你还怪我吗?”不笑寨主望着自己的师妹,千头万绪,齐上心头,他看看天,看看地,又看看四周的一切,突然狂笑起来。
忧郁了十年的心情,今天终于开朗了。
“过去的事情别再提了,一切都怪大师兄,不然,我不会离开魔林,你也不致遭定魂掌的暗算。”
提起大师兄,不笑寨主满腔愤怒,面前的女人一脸哀怨。这一对青梅竹马的情侣,受了大师兄阴沉鬼叟的离间之计,几度挫折,终于翻脸。
其实,阴沉鬼叟为人,并不坏到极点,只是其人善攻心术,与不笑寨主同时钟情于师妹,为了爱情,竟至不择手段,先是鼓动师父七分洞主将两人逐出师门,来到魔林之后,又挑拨两人之间的感情,诱使师妹赶走不笑寨主,结果,西洋镜被拆穿,弄得两面不讨好,羞得无地自容,掩面而去。
旧事不堪重提,故人聚首,自是分外伤感,不笑寨主猛觉心头一阵辛酸,望着师妹道:“师妹,咱们走吧!离开魔林,愚兄陪你先去报这十年之仇,再作道理。”
“不行!”女人说话的声音非常低沉,像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似的,但听她说道:“想不到一目之仇未报,十年之恨又来,报仇解恨固然要紧,可是,有一件事比这个还要重要。”
不笑寨主闻言一怔,连忙问道:“什么事?”“师兄,你可知道东海之中,万丈崖下,有个水火沟吗?”“水火沟?”不笑寨主略加思索之后,又道:“传言水火沟乃一神秘幻境,难道人间果真有此一地?”
“这就对了,师兄,你看那棵古松!”不笑寨主循师妹所指,往古松杆上一看,见到字迹重现,惊喜之情,油然而生,道:“日来盛传太上老人坐化,遗下人间三宝,目前各地高手,都已聚集海滨,待机而动,难道他老人家的修行之所,真是这万丈崖下的水火沟吗?”
“师兄,你再看这个!”女人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彩色丝巾,往不笑寨主面前一张,神秘地说道:“这就是水火沟的地图。”
不笑寨主一看之下,脸色突变,一把抢住彩色丝巾,忙道:“快走!师妹,咱们找个地方再仔细研究。”
“哈哈……”两人未及动身,突然一阵冷笑传来,一股劲风夹着暗器破空之声而至,不笑寨主猛提师妹一跃,纵上古松尖顶,女人怒目一瞪,骂道:“好家伙,藏头露尾的,居然暗算到我‘一目泪尼’头上来了。”“什么一目泪尼,两目泪尼的!我偏要叫你骚尼姑,当了尼姑还谈情说爱的,告诉你,再这样嚣张的话,老子让你再站十年。”
不笑寨主一听来者不善,深恐自己师妹一目泪尼,经过十年煎熬,内力不济,受人暗算,当下低声说道:“师妹,你的功力尚未复元,让我来收拾他!”可是,一目泪尼却似早已胸有成竹,轻松地望了不笑寨主一眼,微笑道:“师兄,你真以为我的武功全废了吗?”
说着,脚步未动,人已来到松下,这时,身前不远处,现出定魂掌关龙的影子来。
一目泪尼见到关龙,不免气上心头,指着关龙道:“姓关的,赶快过来看看你的定魂掌力吧!好好看看你家姑奶奶是不是被你废了!”
关龙一脸得意神色,嘻嘻言道:“骚尼姑,你先别发狂,定魂掌下,从不伤失去功力之人,不过,要是把老子脾气惹起来,准叫你在魔林再站上十年。”“废话少说,有本事的话,快亮你的熊掌吧!”
一目泪尼强压下十年来的愤怒,本想大事完成之后,再找关龙一清旧帐,不想这家伙却自己送上门来。
真是——
十年一觉魔林梦,仇恨都到眼前来!
这时,一目泪尼的一目不再流泪,猛射出一道蚀骨寒光,跟着袖中一抖,一串亮晶晶的珠子飞出来,口中喊道:“看珠!”
关龙稳足拿桩,双掌平伸,暗运功力,以奕遽变。但见那串珠子,一个炸弹开花,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四面八方,粒粒亮珠,像有系统似的,在一目泪尼的控制之下,逐渐向定魂掌关龙头部罩去。
关龙一见来势不对,急忙一个翻仰,身形斜卧于地,双掌向上,想以雄浑掌力,抵住神珠来袭。
只是,眼看着一串零落的珠子,像磁铁似的,不离关龙头部,这一下,可把马关龙急死了。
眼睁睁地瞪着几十颗神珠,凭他的掌力,竟无法把它逼开,关龙急得两眼冒火,神珠贴在掌力边缘,时分时合,关龙惊恐之余,一口气来了个就地十八滚,跳开原地五、六丈远,但神珠却像魔鬼似的,紧追不舍。
半个时辰之后,关龙满头大汗,双掌不敢稍松。一目泪尼眼射寒光,愈来愈烈,嘴角不时露出丝丝冷笑。“让你尝尝我‘夺魂神珠’的厉害!”这时,不笑寨主坐在松顶,呆得说不出话来。“夺魂神珠”?这是什么门道?一串平凡的珠子,居然有如此大的魔力?一目泪尼望着关龙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子,狠狠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姓关的,你家姑奶奶在这十年之中,练成了这一套‘夺魂神珠’,算来你的功劳不少,今天先让你尝尝第一招。”
“骚尼姑,先用不着神气,这套鬼把戏也奈何不了我。”
关龙为神珠所逼,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一说话,中气外泄,神珠紧跟着又逼近尺许,粒粒神珠逐渐围拢,几乎就要套上关龙头颅。
“哼!你真以为你的掌力能维持十年之久吗?”一目泪尼言罢,目光威力顿增,大喊一声,道:“姓关的,看珠呀!”
关龙闻言不由一瞪神珠,此时已经连成一环,慢慢接近头颅,马上就在套下去了。风云一时的定魂掌关龙,身为鬼谷门下第一掌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即将丧生一目泪尼的“夺魂神珠”之下,瞪着步步下降的神珠,想不出半点脱身之策,正当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忽听身后一声急喝道:“关龙,快闭眼!”
慌忙中,关龙未及思索,使出残余精力,双掌拼命一推,紧闭双目,一纵一跳,终于逃出神珠威力之外。
一目泪尼功亏一篑,不想置其于死地,当下左手一抬,粒粒神珠成串收回袖中,狠狠地瞪了远处的人一眼。
“嘿嘿嘿!骚尼姑,想不到十年不见,你倒耍出这一手鬼名堂来了。”说话的是一个灰衣老儿,头罩披风,威仪逼人,两目炯炯露出一副奸诈神色。不笑寨主一见灰衣老儿出现,反身跃至一目泪尼身旁,尖酸刻薄地挖苦他,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个没有耳朵的老贼头!怎么?昨天夜里徒弟落荒而逃,今日里,老的就来讨回面子啦!”
来人正是鬼谷七魂之师——“无耳道长”,不笑寨主这一番话,说得他颇具修养的老脸上,顿然一热,厉声怒道:“口舌之利,算不得好汉,快把东西拿来,老夫可以免你一死。”“大爷与你鬼谷从无瓜葛,拿什么给你?”“少装糊涂,快把丝巾拿来!”一目泪尼一听不妙,想不到自己一时大意,却被有心人窥知了秘密,看情形麻烦事是躲不掉了。
“什么丝巾布巾的,光天化日之下,难道想敲诈勒索不成?”无耳道长挂着一张狰狞的面孔,缓步欺上前来,口中喃喃言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师妹,让我来对付他。”不笑寨主挺身而出,一目泪尼颇不放心,低声道:“这老家伙很扎手,师兄千万小心!”
“哈哈哈哈,好,老夫要是不让你们师兄妹一起上来,倒是欺负后辈,动手吧!别让老夫久等!”
看他满脸傲慢,似乎天下人都不是他的敌手,不笑寨主心中早已冒火,面对着这个无恶不做的老魔头,他晓得不用绝招、险招,绝没有取胜的希望。
事头成骑虎难下之势,不拼命斗个一招半式,是无法离开魔林的,当下瞧一目泪尼笑道:“无耳道长一番盛意,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师妹,咱们来伺候他吧!”
说着,左脚跨前一步,右掌一扬,突见条条细索,撒向天空,有若万蛇钻洞,令人心乱神迷。
不笑寨主执一端,功聚一掌,一招“群魔狂舞”,条条细索,张牙舞爪,状极缠绵,看似柔软,实是坚硬得紧。
无耳道长对于他们师兄妹的把戏,颇为震惊,天底下名刀宝剑多得是,自己闯荡江湖数十年,哪曾见过如此这般的兵刃?
心中虽然震惊,手下却是不敢怠慢,眼看细索同遭环身,连忙左手一挡,右手一抡“鬼火魔剑”,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朝细索砍去。
以无耳道长身居黑道魁首,位居七魂之师的功力,一支“鬼火魔剑”在手,对付不笑寨主的细索,应当是力同吹灰,转眼之间,即奏奇效,然而剑砍在细索上,细索不但毫无断裂之象,反而软绵绵的缠上了剑身。
这一下,无耳道长的锐气大减,脸上十分沉重,大概眼前的人物,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因为无耳道长并不晓得,不笑寨主所甩的细索的来由,当然更无法判断这细索的威力……
这细索,乃十年前不笑寨主因自己与师妹,受师兄阴沉鬼叟的煽动与离间,被逐出魔林之后,落泊江湖之际,偶遇异人,无意中得此绝技。
当年不笑寨主情场失意,四海为家,郁郁不乐,促成了他沉默寡欢的性格,不笑寨主之名,也是因此而起。
一日,他徘徊在阴山深处,回忆着前尘往事,一怀愁绪,涌上心头,黝黑的脸上,找不到半块干坦的之地。
一阵臭气传来,令人欲呕,接着,一个尖细的,沙哑的声音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
循声望去,但见一株秃树上,躺着个奇矮奇瘦的小老头儿,满头赤发,两眼发红,身穿红色短裤,红色上衣,上衣中间开扣,露一片瘦巴巴的胸膛,胸膛之上,长几撮长短不齐的红毛,嘴巴歪向一边,嘻嘻地笑个不停,满嘴空洞洞的,一无所有。
看样子,八成有点像个怪人。不笑寨主瞧在眼里,明在心里,武林之中难以相貌论英雄,这红老头儿虽然其貌不扬,说不定还是个前辈高人呢!
心里这样想着,脚下趋前,双手一拱,恭言道:“在下愁恨困身,前辈何苦奚落?”“嘿嘿……”红老头儿依旧躺在树上摇着二郎腿,两眼朝天,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两手不断地扶摸着胸前的杂毛,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道:“感恩非君子,知愁不丈夫。”
不笑寨主看他这副样子,心中有些不乐,但仍不敢形之于色,只是无奈何地期期问道:“前辈此言……”
话没等说完,红老头儿抢着道:“傻小子,有什么好愁的呀!你们那档子事,都是大师兄一手造成的,杀了他,不是什么都解决了吗?”
“这个……”“怕什么?怕打不过他是吧?让我老头子传你点绝招儿,不就行了嘛!”不笑寨主对大师兄早就恨之入骨,无奈自己功力逊他一筹,心有余而力不足,此番听红老头儿要传他一手,没等得及高兴,先“扑通”一声,忙谢道:“老前辈栽培之恩,终身难忘。”
“哎呀呀!瞧你这小子,多酸呀!我刚说过的话,你又忘啦?”红老头儿身形一动,改卧为坐,腿敲着树杆,手指着不笑寨主,笑道:“你可知道老头儿要教你什么?”
“晚辈不知。”红老头儿双手托腮,沉思片刻,抬头道:“我教你一手‘三千烦恼丝’吧!”“三千烦恼丝?”“嗯!用这‘三千烦恼丝’保证称可以解恨消愁。”
于是,红老头儿闪身落地,把不笑寨主、一目泪尼,与阴沉鬼叟三人,从在七分洞主门下习艺开始,把阴沉鬼叟的阴谋鬼计,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并把自己的三大绝技之一——“三千烦恼丝”,传于不笑寨主。
当时,不笑寨主非常奇怪,自己师徒之间几年来的恩怨,人家居然能够了若指掌,难道这红头老儿与七分洞主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不管有什么关系,这红老头儿确是一代奇人。一代奇人传下来的绝技,岂能等闲视之?无怪乎连无耳道长这老魔头,都要心惊不已了。
却说无耳道长连施几招奇奥鬼火剑法,没能将不笑寨主的“三千烦恼丝”制住,心头已经不是味道,于是一边应敌,一边极力苦思破解之法。
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一场奇异的拼斗,仍无法停止下来,条条细索,仍牢牢地缠绕着不清。
自古常云: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无耳道长虽然一时被“三千烦恼丝”所困,但几招猛攻过后,却见他鬼火魔剑突然入鞘,展开左右双掌,左掌护住门面前推,右掌稍下,改推为拿。
鬼谷一派,向以掌法闻名,这一招果然奏了奇效,只见他左掌推开“三千烦恼丝”纠缠,右掌运足八成功力,猛吸不笑寨主身形。
不笑寨主急打千斤坠,隐住身形,掌力又加两成,一时仍无法冲进无耳道长的掌力圈内。
相持一久,不笑寨主渐感内力不支,本来稳住的身形,已呈前倾状态,稍一松懈,即有丧命的危险。
一目泪尼见状大急,这个时候,自己再不出手,眼看着不笑寨主就要一命呜呼了。可是,如何出手,才能抵得住无耳道长浑厚的掌力,换下不笑寨主来呢?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不笑寨主额上现汗珠,面趋苍白,生死存亡,全在一念之间。一目泪尼急不择路,心想:“即使让师兄受伤,也不能看着他送掉性命。”当下一个跃身,正待加入战圈——
忽听一响“哎哟”之声传来。无耳道长双掌一收,左手捧着右手,怒骂道:“哪个大胆的小子?胆敢暗算老夫!”魔林深处,传来了回声,道:“好道长,天下事大家平分秋色,何必这样赶尽杀绝!”无耳道长虎目四顾,不见半个人影。原来正当他运功制敌之际,右腕被人以隔空找|茓手法,点住了脉门,看来此人亦非泛泛之辈。
无耳道长正待再度出手,关龙连忙走到身旁,低声道:“师父,我看这里埋伏不少,咱们还是先走吧!”
无耳道长轻应一声,望着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道:“暂且饶你们一命,等到东海时再作道理。”
言罢,身形已杳,关龙跟着急纵而去……
魔林之中,恢复了片刻的寂静。
不笑寨主被无耳道长掌力所震,跌坐于地,闭目行功调息。片刻之后,缓缓睁开眼来,悠悠言道:“想不到消息传得如此快。”
一目泪尼向前弯腰问道:“师兄,你的内伤怎么样?”
“不要紧,已经没有事了,真该感谢方才出手伤无耳道长那人。”
“既然无碍,我看还是早点动身吧!”不笑寨主点头同意,两人身形微动,便如流星赶月般,失去了踪影。东海之地,古代乃指中原以东之海而言,相传太上老人居于东海之东,万丈崖下,水火沟,依今日地理眼光考之,其地当在济州岛之上。
魔林中,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无意间泄露了机密,立时传遍了武林各地,看样子这万丈崖水火沟,似乎已经成了必争之地。
一目泪尼师兄妹两人,穿出魔林之后,不敢怠慢,急忙展开脚程向东赶去。一路无语,不觉间,夕阳已经西斜,金色彩霞,映满西天,难免引起多情人儿的幽思。
此刻,天色渐晚,两人肚中早已唱起空城之计,连忙运功双足,力聚丹田,不消盏茶工夫,已经来到白马镇上。
这日正逢白马镇庙会,迷信风俗,中国自古有之,人们白天庆祝了一天,到晚上热闹的景象,并无稍减。
华灯初上,星月无光,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两人在前街找到一处客店,要了一个套间,安歇下来。
不知是否因为庙会的关系,店中客人越来越多,有的嘻嘻哈哈、吵吵闹闹,有的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直到午夜过后,才逐渐平静下来。
不笑寨主唤店家送来两斤黄酒,一目泪尼随便点了几色酒肴,师兄妹两人促膝谈心,对酌话旧。
半生哀怨,十年离散,如今两人都已年逾三旬。回首前尘,无不感慨唏嘘,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对有情人,只因一个大师兄作弄,害得他们如此凄惨,思想之下,一阵辛酸涌上一目泪尼心头,竟禁不住从红润的眼眶之中,滴下伤感的泪来。不笑寨主见状,忙安慰道:“过去的事情别再想啦!师妹。”
一目泪尼只是静静地叹息,不笑寨主不忍师妹过于伤心,想找些话题,来调剂一下室内的空气,于是又道:“师妹,你刚才那一手‘夺魂神珠’可真厉害,没想到十年不见,你的武功居然有了这样大的造诣。”
“那里比得上你的‘三千烦恼丝’呀!”谈到武功,一目泪尼精神稍微一振,当下侃侃言道:“说起来,这也是一段奇遇。”“来,师妹,再喝一杯,说给我听听。”不笑寨主又给一目泪尼斟满一杯酒,一目泪尼举杯一饮而尽,一时容光焕发,眼睛望着屋角,沉思于回忆之中。
于是,一目泪尼说出了这一段“夺魂神珠”的经过——十年前,她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少女,自幼随师父七分洞主习武,在武林中,堪称色艺双全,不知迷感了多少江湖年轻好汉。
大师兄阴沉鬼叟、二师兄不笑寨主,当时皆非等闲角色。可恨的是,两人同时钟于这个绝色的师妹,到头来闹得不欢而散,而她也因此事而自毁一目,带发修行,自称一目泪尼。
师兄妹三人,先后离开了七分洞主,结果又在魔林占地为王,赢得了“魔林三妖”的称号。阴沉鬼叟为了达到独占一目泪尼的目的,乃极力对不笑寨主加以破坏,终于把不笑寨主逼出了魔林,后来,一目泪尼明白了他的鬼计,也和他绝了同门之缘,把他也赶了出去。
那时候,一目泪尼的心情坏到极点,情场屡遭变故,难免弄得心灰意冷,失意之余,下定决心,终生不出魔林,专心一意修行。
然而,人生就是感情动物,过度的创伤,只靠遮掩是瞒不住的。一夜,一目泪尼正当望月兴叹之际,突被一阵阴恻恻的笑声惊醒,只见面前树阴之下,硬生生地站着一个男人,看情形不会怀有什么好意。当下一面暗自戒备,一面怒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移动着脚步,大摇大摆地向一目泪尼走去,口中并张狂地答道:“鬼谷门下第一掌人。”
听口气,真有些不可一世的样子,一目泪尼冷哼一声,大叫道:“站住!”这一叫,倒很有效,那人真的站住了,但没有多久,又嘻皮笑脸地说道:“骚尼姑,用不着紧张,今夜我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试试掌力。”
“哼!”一目泪尼又哼了一声,似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嘴巴一撇,冷冷言道:“想死的话,可以找阎罗王,何必让我多费手脚。”
“哎呀!”那人也不大高兴了,指着一目泪尼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见了棺材又想家。骚尼姑,看掌!”
一目泪尼一听看掌,连忙运足功力护身,这时,那人缓缓地推出了一掌,不言不语,没等一目泪尼弄清来路,一股奇寒,已经袭上了她的全身。
刹那之间,但觉得骨软神散,整个人像着魔似的,一点也不能动弹。
发掌的人走近她的身边,转了一圈,然后仰天一阵狂笑,带着狂傲的笑声,得意洋洋地走了。
剩下一目泪尼站在那里,好像被人点了|茓道,可是以一目泪尼的功力来说,虽然不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解|茓之道,亦曾随师父修习多年,为什么这一次她竟束手无策了呢?好好的一个人,能想、能着,为什么偏偏不能动呢。
说到不能动,倒真百分之百,不折不扣的不能动。一个武功深厚的人,一旦中了定魂掌力,连眨眼的能力都没有了,哪里还能谈得上举手投足。
起初,一目泪尼还想设法解脱定魂掌力的束缚,几天的时间过去,她逐渐开始感到失望,因为这定魂掌并非普通一般的点|茓,既然已经受掌力所制,就表示她的功力低于发掌之人,(奇*书*网.整*理*提*供)是绝对没有办法解脱得开的。
堂堂七分洞主的徒弟,名震江湖的一目泪尼,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在这儿站一辈子吗?
魔林是个人迹罕至的原始荒林,站在那里,一身武功无用,别说遇到仇家,就是来只毒虫猛兽,不是得眼睁睁的立以待毙吗?
一目泪尼从小跟着师父长大,对于自己身世,一无所知,长成后离开了师父,在江湖上博得不少英名,如今在情场上再度失意。失意之余,又受了关龙的定魂掌力,一切不幸,降于一身,落得如此下场,心里越想越觉凄怆,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荒凉的魔林之中,有谁能够来救她呢?
如果阴沉鬼叟不走,如果不笑寨主还在,或许他们可以在和她想办法,可是,现在一个都不在她身边,其他的人,谁会晓得名震江湖的魔林之中所发生的不幸呢?
三
夜色深沉,一轮明月,透过树梢,直射下来,笼罩在一目泪尼的头上。
啊!那一目泪尼竟在几日将满头黑发苦思得发白了。
一目泪尼在万念俱灰当中,精神突然一振,她似乎觉得四周的环境,产生了变化。
顿时,一个尖细、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你可就是那个叫一目泪尼的失意人吗?”一目泪尼因为中了定魂掌力,无法答话,更无法回头一观究竟,来人是敌是友,也分不清楚,心中自是焦急万分。
停了一回,又听到那人长叹一声,伤感地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离多聚少,悲多欢少,恨多爱少,仇多恩少,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愁不忧人人自忧,大凡天下事,知足常乐,能忍则安,你说对不?”
来人滔滔不绝,像牧师传道,又像和尚说理,一目泪尼只有听的分儿,不过听他的口气,倒不像有什么恶意。
一目泪尼心中渐感释然,来人嘿嘿干笑两声,不见任何动静,但听其继续言道:“鬼谷门下的定魂掌力,确实厉害,可是,他那个没有耳朵的师父,却不晓得天底之下,还有我糟老头儿这颗克星!嘿嘿……”
一目泪尼惊奇之余,不觉疑念丛生。
这到底是谁呀?自称糟老头儿,难道他能救我?
“定魂掌力慢性制敌之道,关龙发掌之时,预定定魂十年,十年之后,纵能不死,武功亦必全废。”来人语气沉重。
一目泪尼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下来。
“不过,我可以救你!”
这句话,忽使一目泪尼紧张起来,他可以救我?难道真的是救星来到?如果真的因此死里逃生,这种恩德,实同再造了!
想到这里,浑身热血沸腾,忐忑不安,可恨自己连句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以沉默的致谢,静听下文了。
“……”
等了半天,仍不见来人再度言语,四周寂然无声,弄得一目泪尼急将起来。
怎么?走啦?
不是说可以救我吗?
难道他看自己不讲话生气了?
难道他不知道,中了定魂掌的人不能说话?
唉!这个怪人!
一目泪尼此刻心中,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天命如此,有什么办法呢?
要是她能转过身去,看看他是谁——
要是她能跪下地来,哀求他一番——
要是她能运用轻功。追他回来——
要是……
唉!
自古武林高人多怪,真是时运不佳,本来,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这样一来,看情形,一切都将成为泡影了。
“唉,真是天意!”
沉默良久,来人突然又讲话了:“论我们的关系,我不能救你,可是,想来想去,我不能不救你!”
一目泪尼简直被他搞昏了头,一会儿能救,一会儿又不能救,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过节?难道来人与她还有什么渊源?
一目泪尼焦急万分,要不是因为中了关龙的定魂掌力,一颗心真要急跳出来了。
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来人能够救她一命。
一目泪尼默祷苍天,暗中发誓,只要能够救她,来日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好吧,我决定救你了!”
来人经过多方思虑之后,似乎已经下了决心,道:“不过,有些条件,我必须交代清楚。”
这糟老头儿真够罗嗦,人家已在生死存亡关头,他还这样不死不活地婆婆妈妈。
“我先答应你三个条件,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糟老头儿语气郑重地言道:“第一,我答应救你解脱关龙的定魂掌力。第二,我答应教你一手绝活儿,留待日后报一掌之仇。第三,我答应替你找回不笑寨主来。至于你要答应我的——”
糟老儿停了一下,又道:“等我救了你以后再谈。”
言罢,一阵悉嗉,来人已经走到一目泪尼面前。
一目泪尼见到来人,心身一阵惊恐,脸色一阵苍白,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涌上心头。
但见来人是个奇矮奇瘦的小老头儿,满头赤发,两眼发红,身穿红色短裤。红色上衣,上衣中间开扣,露出一片瘦巴巴的胸膛,胸膛上长着……
原来——
原来这糟老头儿,正是阴山深处,传授不笑寨主“三千烦恼丝”的红老头儿。红老头儿其貌不扬,当然不在话下,可是,也不至于让一目泪尼脸色苍白呀!这是为什么呢?
红老头儿不言不语,一派严肃,慢慢伸出两只干枯如柴的手来,令人不寒而栗。
他先以左手抵住一目泪尼胸前“中庭”,又以右手抵住一目泪尼背后“灵台”,双目渐渐合拢,两臂微曲,运用体内真元之气,为一目泪尼解关龙的定魂掌力。
一目泪尼依然屹立不动,一切任由红老头儿摆布。
两个时辰过去,渐觉一股热流由“中庭”|茓眼散布开来,同时,另外一股寒气,由背后“灵台”|茓直奔周身。
一目泪尼在冷热交攻之下,全身有若针刺,酸麻不已,脸上亦现出极端痛苦的表情。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寒气逐渐消退,一股奇热,通过任、督二脉,直达十二重楼,一目泪尼额角汗流如雨,神态疲惫不堪,两眼慢慢合拢起来。
红老头儿突然大喝一声,两手猛然撤开,坐在地上,闭目喘息。
一目泪尼被喝声所震,打了一个寒噤,竟不自觉地跟着坐了下来。
盏茶之后,红老头儿红目一睁,嘿嘿一笑,举手拍开一目泪尼“哑|茓”,眯着双眼道:“泪尼,恭喜你了!”
一目泪尼缓缓张开双眼,试着舒活一下筋骨,一阵惊喜,刹然消失,接着换上一副茫然神色,呆呆地望着红老头儿。
沉默良久,始黯然说道:“谢老前辈救命之恩。”
红老头儿满身轻松,旋自怀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瓶,一面递给一目泪尼,一面笑道:“好说,好说,常言道,感恩非君子,知愁不丈夫,赶快把瓶子打开,滴一滴灵液入口中,你的武功就可以恢复了。”
一目泪尼手执小瓶,犹豫半天,终于摇头轻叹一声,启开瓶盖,仰首滴液入口中。
一滴之下,满口清香,满心沁谅,筋骨顿感舒畅无比。
现在的一目泪尼,精神比刚才好得多了,但仍抹不掉一脸的愁容,她木然地将小瓶递回红老头儿手中,戚切地道:“请老前辈指示后三个条件吧!”
这时,红老头儿一收脸上笑容,正色言道:“自古有仇不报非君子,老夫点滴之恩,微不足道,请不必为此耿耿于怀,要知道,老夫伸手相救时,虽然言明有三个条件,但绝不包括这一条。”
一目泪尼心中矛盾已极,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此仇不报,先父难以瞑目九泉之下!
此恩不报,日后何以立足江湖之中!
为什么呢?
因为——
原来救她一命的红老头儿,正是她寻觅多年,不得一见的杀父仇人!
父仇不共戴天,终生不能两立!
可是——
唉!
难道真要叫她向自己的救命恩人报仇吗?
自古恩怨害死人,别说一目泪尼,换上任何一个人,也会不知所措的。
所以方才当红老头儿,第一次在一目泪尼面前出现时,一目泪尼就已经开始矛盾了。
怎么办呢?
一目泪尼凝视苍天,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红老头儿真的杀了她的父亲?
那么她母亲呢?
红老头儿如果是她的杀父仇人,为什么要来救她呢?
难道他是想以救命之恩,来抵消杀父之仇吗?
不,不,绝不可能!
以目前一目泪尼的功力来看,与红老头儿相比,无疑小巫见了大巫,红老头儿绝没有怕她报仇的道理。
既然不是这样,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一目泪尼百感交集,满怀悲愁,痛苦不已。
红老头儿历尽沧桑,饱经世故的脸上,此刻也逐渐阴沉下来,望着一目泪尼不安的神色,心中似乎也是倍感凄凉。
几次他想把事情说明清楚,让一目泪尼对自己的仇恨减轻甚或解除,但是,他不敢那样做,因为一旦说明清楚,势将引起更大的不幸。
红老头儿望着沉默的一目泪尼,自己也沉默了。
数不清的问题,在他脑中盘旋着,使他也显得心事重重。真是她吗?
三十几年了,模糊的回忆,使他不敢留然肯定。
红老头儿见一目泪尼半天不语,抬头道:“泪尼,我既然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一定要答应我的三个条件!”
一目泪尼为自己的命运伤心已极,脸上泪痕斑斑,强忍一腔悲怨道:“老前辈请说就是,我泪尼绝非不明恩怨之流。”
红老头儿心情一开,面色稍转温和,慢言道:“好,老夫这就对你说将出来,第一个条件,你要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一目泪尼闻言一惊!
这算是什么条件?
三十年来,从没有人问过她的姓名,这老头向这些干什么?
“晚辈自幼随师习艺,师父从未提起晚辈姓名,平时都是以|乳名相称。”
红老头儿轻哼一声,脸上毫无表情,接着又问道:“|乳名可是唤做玉儿?”
一目泪尼闻言一惊,这老头儿居然连自己的小名都知道?
哼!一定是以前和她父亲认识,不然怎么会晓得呢?那,杀父的仇人也一定是这个老家伙了。
想到这里,一目泪尼恨上心头,面露杀气,冷冷地道:“正是玉儿,不过,你怎会知道……”
“这个你先别问。”红老头儿打断她的向话,脸色微变,继续问道:“你师父可曾告诉过你,杀父之仇是谁?”
一目泪尼瞪了红老头儿一眼,冷笑一声,道:“师父说,杀父奸母的仇人,是个奇矮奇瘦,赤发红衣的小老头儿。”
“哼!”红老头儿脸色大变,一腔愤怒,无处发泄,强自冷静片刻,又感慨地道:“你师父可曾说过,你父亲生着什么模样?”
“没有。”
红老头儿脸色一沉,一种难又言喻的心情,困扰着这个不幸的江湖隐士,但见他低首寻思良久,忽而又道:“好,我现在说第二个条件。”
“老前辈,请说!”
“第二个条件,你要……”红老头儿停了一下,严肃地道:“你要把你失去的母亲找回来!”
“啊!”一目泪尼心头一震,一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都差点要跳出来。
把母亲找回来?
师父不是说,母亲早就去世了吗?
“家母早已去世,何作此言相戏?”
“呵呵……”一阵凄厉的笑声,从悲愤的红老头儿口中发了出来,震得一目泪尼双耳“嗡嗡”作响。
红老头儿激动地道:“你母亲并没有死,她正受着人间最残酷的折磨!”
一目泪尼双眼发直,怔怔地瞪着红老头儿半晌,始惊疑参半地说道:“老前辈此话是……”
“老夫生平从不打诳语,这等大事,岂容胡言!”
去世几十年的母亲,如今尚在人间,而且正在受着人间最残酷的折磨,一目泪尼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老前辈,你可否告知家母现在何处?”
“这个……将来问你师父,自然晓得。”
红老头儿见到一目泪尼迫不及待的样子,似是也被这一幕人间悲剧感动,不觉间,两眼滴下泪来。
苦命的一目泪尼,自幼失去父母,而今一目不明,又遭定魂掌害,千灾百难,集于一身,沉思之余,不由潸然泪下。
过了一会,又向红老头儿道:“那么,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个条件非常重要!”红老头儿精神一振,突然抬头道:“你一定要报这杀父奸母之仇!”
“老前辈,您……”一目泪尼不知所措。
“玉儿,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半生不幸,屡遭奇祸,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焉有不报之理?”
这一句话,可真把一目泪尼惊住了!天下哪里有强迫仇人之后代,向自己报仇的。
“老前辈,你对玉儿有再造之恩,我……”
“哈哈……”红老头儿满腔激愤,化作凄厉狂笑,接着又道:“玉儿,你真以为这不共戴天的仇人,就是老夫吗?”
一目泪尼的情绪,已经激动到巅峰,一脸焦躁神色,急急言道:“难道……不是?”
“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这个人居心叵测,阴狠毒辣,虚言伪善,可是,他却想不到智者千虑,终有一失!”
一目泪尼但觉茫然,无法了解其话真义。
“既然不是,那又是谁呢?”
“这个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红老头儿犹豫地道:“不过,欲报此仇,需要很大的勇气。”
一目泪尼闻言又是一怔,望着红老头儿,哀怨地道:“天地茫茫,不知何时何日,始能找到仇家?”
言下似是焦虑不已,显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红老头见状不忍,好言安慰她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日后你可以从他的招数上认得出来。”
“不知此人使用什么招数?”
“这是一套江湖不闻的绝技,叫做‘缠绵不尽鬼敲门’。”
“缠绵不尽鬼敲门?”
“嗯。”
一目泪尼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一股寒流直冲天灵。
武林之中,哪里来的这种招数?
“据老夫所知,此人浪荡江湖,最近现形北海长山八岛,自‘北海浪汉’处,夺得一部‘虚无心法’,目前隐遁深山,正在研习此一绝技——‘缠绵不尽鬼敲门’,不过……”
红老头儿说至此处,忽然微笑道:“老夫已经预先悟出两招绝活,将来如果幸运的话,也许可以克制他的‘缠绵不尽鬼敲门’,刚才我答应你的第二个条件,就是要教给你其中的一招。”
“谢老前辈!”
一目泪尼此刻对这红老头儿,似是已经渐生好感,当下俯身一拜,红老头儿心中一阵感触,连忙弯腰将她扶起,笑道:“玉儿,你能相信我的话,使我不致蒙受不白之冤,已经算是万幸了,将来等你报仇雪恨,寻母归来,若有雅兴,欢迎你们到南海太平岛一游,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些有关你父亲的事。”
“老前辈,您以前也认识家父?”
“哈哈……”红老头儿豪放地大笑起来道:“岂止认识,能够清楚你父亲的,天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
“噢?”一目泪尼莫名其妙地听着,觉得这老儿颇可亲近,当下心情已感轻松不少,浅笑一声,道:“待在下办完大事,必与家母往南海再谢。”
“但愿如此。”
红老头儿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便直开始传授一目泪尼一套绝技。
这绝技,正是日间魔林深处,几乎令定魂掌关龙丧命的“夺魂神珠”。
提起“夺魂神珠”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确有其奇奥独到之处,原来这神珠乃以纯金属制成,使珠之人,必须利用阴阳相吸之理,运用自身内家修为,控制神珠,分合自如。人的眼睛可以传电,是以受神珠所制之人,眼睛越开,则神珠如影随形,片刻不离。人因有心理上的恐惧,受神珠攻击之时,两只眼睛被迫分开,这样一来,越发增加了神珠的威力。
无耳道长毕竟还是江湖阅历较深,悟力较强,因此,日间看到自己徒弟受“夺魂神珠”所制,惊奇之间,突然悟出其中一点端倪,再加上一目泪尼修练火侯不足,定魂掌关龙才能侥幸逃生。
人间事,往往是出人意料的,一目泪尼能从生死边缘得救,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师父从小就告诉她,杀父奸母的仇人,是红老头儿,可是,如今听红老头儿一说,又不是自己的仇人,这一点,更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那么,这仇人到底谁呢?
那么,这红老头儿又是谁呢?
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的身世,这样清楚呢?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命运,这样关心呢?
不笑寨主听完一目泪尼的奇遇,心中自是惊奇。
因为——
这红老头儿,正是他所遇到的那个红老头儿!
这红老头儿,教给一目泪尼一手“夺魂神珠”,又教给他一手“三千烦恼丝”!
这红老头儿,为什么要对他们师兄妹如此偏爱呢?
“师妹,红老头儿既然恢复了你的行动,为什么你还要在魔林苦站十年呢?”
这一点,不笑寨主颇觉蹊跷。
“这叫做将计就计!”一目泪尼低酌一杯,得意地道:“关龙既然在我身上试了掌法,必定时时刻刻关心我的行动,如果我马上离开魔林,也许会惹来更大的不幸,因此,经过再三考虑,我接受了红老头儿的建议,干脆站上他十年,表面上看来,我遭了关龙的定魂掌力,不能动弹,其实,每天子夜过后,我多半的时间,都在苦练的‘夺魂神珠’。”
“嗯,妙计,妙计。”不笑寨主兴奋之余,举杯一饮而尽。
可是,一目泪尼却又犹豫起来。
是先报父仇呢?
还是先行寻母?
还是先到东海,去找太上老人的三宝?
不笑寨主旁观者清,此时似乎已经看穿她的心事,因而建议道:“报仇寻母,应是目前第一要务,只是红老头儿既未说出杀父仇人是谁,又没告诉母亲现在何处,人海茫茫,一时之间,恐怕无法进行。东海三宝,轰动武林,天下高手均已争先恐后,时不容缓,事不宜迟,依愚兄意见,不如先去东海,若能侥幸得到其中任何一宝,对于报仇寻母的行动,都将有很大的帮助,不知师妹认为如何?”
一目泪尼细思之下,缓缓言道:“还是先去东海吧!”
“东海之行,坎坷难料,天下高手云集,单凭你我这点功力,不知是否可以?”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还是听天由命吧!”
不笑寨主对于东海之行,颇多顾虑,一目泪尼似乎并不相信,凭她的“夺魂神珠”,与师兄的“三千烦恼丝”,有多少人能够抵挡得住。
“师兄,还是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就动身。”
不笑寨主轻应一声,开门唤店小二进来收拾杯盘,二人分间躺了下来。
夜色静静,月光清清,店里的客人,都已入睡,隔壁房里,偶尔传来几声沉鼾,震荡起子夜的微波。
一目泪尼行功完毕,躺在炕上,闭目欲睡。
夜太静了!
太静的夜,容易启发人的遐思。
一目泪尼的脑中,不觉又是千头万绪。
万丈崖,水火沟!
究竟在哪里呢?
她从怀里掏出彩色丝巾,图中山川起伏,错综复杂,不知含有多少玄机!
东海——
这遥远的东海!
这神秘的太上老人!
这诱人的人间三宝!
啊!别说武林高手,江湖隐士,就是一个贩夫走卒,樵子乡老,谁不想到东海走走?谁不想到东海看看?
一目泪尼正自幻想,倏而——
轻风微动,悉嗦之声,传自窗外。
一目泪尼忙把彩色丝巾收起,惊奇之余,未及起身落地,窗户突然被风吹开。
吹开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吱”作响。
惊魂甫定,疑虑之间——
一颗乱发纠纠,塌鼻肿眼,满脸铁青,满腮髭须的怪头伸了进来。
怪头歪嘴一张,气急败坏地哀求道:“师姑,快救我!”
一目泪尼乍见怪脸,骤寒浇心,忙纵身喝道:“你是谁?”
“我,我是……”
来人也许由于太过紧张,期期艾艾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自己到底是谁?
一目泪尼望着这副怪脸,心中狐疑不定。
真是岂有此理!
自己什么有过这样一个丑八怪的师侄来!
犹豫片刻,一目泪尼对怪头人道:“深更半夜,来此何为?有话请进来谈。”
怪头人应声跃进室内,一目泪尼不觉又是一惊。
原来这怪头人身材生得奇小,一袭黄|色衣裤,倒有点儿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一目泪尼被这怪头人的怪相弄得摸不着头脑,心中突觉情势不妙,当下一面暗自戒备,一面厉声问道,“你是谁人门下?快把师承名号报来!”
怪头人神色慌张地道:“我师父是师姑的大师兄,阴沉鬼叟。”
“胡说!”
没等怪头人的话说完,一目泪尼霍地左手一伸,一股强烈劲风推出,势如排山,力若倒海,直奔怪头人“肩井”|茓而去。
怪头人见一目泪尼暴怒之下突然出手,心知不好,连忙一闪,立时吓出一身冷汗来,没等一目泪尼再次发招,急将头上面具摘下,“扑通”一声,双膝跪倒于地,惊恐地喊道:“师姑暂且息怒,愚侄愿道其详!”
一目泪尼眼前一亮,差点笑出声来,原来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一个非常标致的黄毛丫头。
紧张了半天,差点弄出大事情来,一目泪尼望着黄衣女失声笑道:“鬼丫头,居然敢来和我玩把戏,老实告诉我,你师父真的是阴沉鬼叟吗?”
“启禀师姑,小女恩师正是阴沉鬼叟,他老人家现在遇难,请师姑前往援救!”
一目泪尼面色微慢,低头沉思不语。
过了一会,抬头道:“他的事,我管不了!”
言下不觉凄然,轻叹一声,转过头去,思潮起伏,矛盾顿生。
黄衣女站在一旁,见一目泪尼不动声色,一时急得小眼泪儿落了下来,脸上一片愁苦,望着一目泪尼,继续哀求道:“刚才逍遥叔叔已经去了,他临走时,告诉我您在这儿,我恐怕他敌不过老魔头,所以才来请师姑……”
黄衣女话未说完,一个四旬左右的男人,从隔室走了进来,此人脸上沉寂抑郁,似是已经晓得事情有原由。
“二师叔!”
黄衣女连忙跪地一拜,原来此人正是不笑寨主。
不笑寨主深沉地看了一目泪尼一眼,又问黄衣女道:“你说那渤海的‘逍遥子’也来了?”
“是的。”
“你师父现在在什幺地方?”
“就在离此不远的骷髅岗上。”
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闻言色变,显然事情具有相当成分的严重性。
骷髅岗位于白马镇东南十五里,是个江湖上触目惊心,闻名丧胆的地方。
当然啦,江湖人物所以会对这个地方触目惊心,闻名丧胆,毫无疑问的,是因为骷髅岗上有个骷髅岗主。
这骷髅岗主,是个何等模样人物?连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都闻名色变,感到辣手?
阴沉鬼叟在江湖上,并非等闲角色,凭他也会遇难骷髅岗?
阴沉鬼叟是七分洞主的大徒弟,是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的大师兄。他和这骷髅岗主会什么过节?
阴沉鬼叟是不笑寨主的情敌,是一目泪尼幸福的破坏人,此番在骷髅岗遇难,他们两个,管不管呢?
管吧,实在心有不甘。
不管吧,实在于心不忍。
以前,固然阴沉鬼叟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太多,可是,这几年来的冷漠与奚落,也够他受的了,何况他们现在已经前嫌尽释,团圆在一起了,何必还那样计较往事呢?
同时,不管怎么样,三个人总是曾经同师一场,如今离开了师父,难道连这点忙都不能帮?
就是不帮他,去看看热闹,也未尝不可呀!
于是——
在黄衣女的再三哀求之下,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终于答应了骷髅岗之行。
二人装备停当,关门闭户,翻墙越屋,直至街心。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为了赶路,不笑寨主手挟黄衣女,与一目泪尼相偕走出城门,朝着东南方向奔去。
十几里地的路程,在具有内功修为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艰巨的旅途,不久之后,三人已然来到骷髅岗下。
骷髅岗的地势,不算高峻,然而乱石成堆,崎岖难行,行不多远,眼前豁然出现一道狭谷,谷口处,堆着一块高大的巨石,月光下,隐隐约约地,照耀着巨石上的字迹:“骷髅岗乃我遁世一狂之地,擅入者死!”
四
一目泪尼心中一冷,对不笑寨主道:“这老家伙越来越狂了!”
不笑寨主心情沉重轻哼一声,不再言语,三人冒险入谷,缓缓而行,步步为营,一路虚惊,所幸尚未遭遇什么。
狭谷尽头,地势较为宽广,而且越来越高,不笑寨主走在前面,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向一目泪尼道:“师妹,你看!”
一目泪尼举目望去,但见山顶远处,现出一座石屋,继续前进,景象越觉清楚,不笑寨主一个示意,三人同时隐住身形,静观演变。
此刻,正是——
明月含羞去,乌云呼啸来。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
“谁?”
“我!”
“哪一个?”
“出来瞧!”
“躲躲闪闪的,为怨为仇?”
“为怨的不敢来,为仇的不敢到。”
“既然无怨无仇,那是为了什么?”
“为的是一口江湖义气。”
“哪里来的野种?藏头露尾的,也配谈江湖义气。”
“躲在狗窝里说大话,算什么英雄?”
“有种的,进来坐!”
“是好汉,出来谈!”
“要老子开门迎客,你小子恐怕还没修到这份福气。”
“老贼,休言无礼,你家爷爷来也!”
“刷”地一声,人随声到。
白影飘忽,遽至屋前。
但见举手一扬,刹时门窗俱裂。
屋内漆黑一片,无声无息。
顷刻之间,笑声大作,功力深湛,震以肺腑。
“干净人不做糊涂事,快报个师承姓氏来,死了省得阎王爷查册子。”
“大爷无名无姓,无师无门,家住长山八岛,有个白衣侠隐,人称‘渤海逍遥子’的,你总该听说吧?”
“哦!”屋中人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狂言道:“天地之大,鸡鸣狗盗之徒,不胜其数,老汉可记不得那许多!”
“不识逍遥子,枉为江湖人!”
“嘿嘿!”屋中人一声冷笑,又道:“好一个逍遥子,看你半把年纪,口气可真不小,我问你,子夜闯岗扰人,是不是活得不耐烦啦?”
“龙老魔,死到临头,还要如此孤傲狂妄,你可晓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
“哼!我倒要瞧瞧,你小子算是天外的天呢?还是算人上的人?”
屋中人确是狂妄已极,这充满讥嘲的一笑,却把逍遥子给呆住了。
要知道“逍遥子”三个字,近几年来,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个有声有色的人物,自幼居于长山八岛,虎父狮母,以草木虫兽为伴,后得异人传授,学了一身名不见经传的惊人绝技,江北一带,不论黑白两道,无不望而生畏,成了无耳道长的死对头。
像他这种字号的好汉,几曾受过这等奚落?今夜,屋中人居然如此无礼,气得他不由火上三肝,愤起丹田,直想窜进屋去,擒取老贼性命,以消心头之恨。
然而这老家伙鬼计多端,不知他内藏几许奸诈,万一中了他的圈套,岂不煞尽风景,失尽体面?
三思之余,逍遥子狠狠说道:“大丈夫闯荡江湖,当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己任,像你这种专门残杀无辜,奸人ℚi掳人女的作风,算什么英雄好汉?逍遥子今夜到到骷髅岗来,就是要替天下除此一害.识相的话,速将贼头拿来!”
“哎呀!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了,就凭你逍遥子,也想来要我‘遁世一狂’的头?”
“不拿头来,还人来!”
“要人没有,要头可以,不过,可不是老汉的!”
“什么?”
“头,拿去!”
片刻沉寂,接着——
“啪”!“啪”!“啪”!
三颗人头,齐飞屋外。
血肉不分,滚落丈余。
逍遥子乍惊扰悸,不由大叫起来:“啊!大哥大嫂,玲姑娘!”
惨不忍睹的场面,摆在面前,逍遥子悲恸欲绝。
小屋子依旧是黑洞洞的,朔风萧萧,袭人肺腑,逍遥子站在屋前一棵树下,望着滚在地上的三颗人头,虽已激愤填膺,仍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遁世一狂这老家伙,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论江湖经验,逍遥子当然差他一筹,但在功力上,却不见得比不过他,尤其是那几手绝门野技,一旦施展出来,也足够遁世一狂消受半天的。
可是,逍遥子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晓得这小屋子里面,应该还有一个人。
那一个人哪里去了呢?地上滚着了,明明只是三颗人头呀!
难道她并没有死?
难道她还在小屋之中?
不然,为什么这老家伙不敢离开半步呢?
难道——
逍遥子想到这里,突然问道:“喂,龙天仇,我问你!”
“头都给你了,还要问什么?”
“我大哥、大嫂与你无怨无仇,玲、岚二姑娘乃弱女之身,为什么你要这样赶尽杀绝呢?”
“为是的一口英雄之气!”
“好家伙,你还有一点人性没有?”
“心不狠,手不辣,哪里称得上江湖好汉?住在骷髅岗上的人,哪一个有过人性?哈哈……”
狂笑声中,屋内灯光忽明。
那自称遁世一狂的人,背窗静坐一张石桌之前,衣衫褴褛,乱发披肩,年约五旬左右,手中正在玩着两个黑呼呼,圆溜溜,亮晶晶的弹子。
根本就没有把屋外人瞧在眼里。逍遥子忍住一肚子闷气,一双锐利的眼光,不断地搜寻屋子的每个角落。一心想探得岚姑娘的下落之后,再行伺机定夺。
可惜他所能看到的地方并不大,方才来时,只是顺手用了不到二成的功力,把小屋的门窗震得粉碎,然而除此之外,四周的石壁,仍旧把屋内的一切,包得严密的露不出半点声色来。
逍遥子见到遁世一狂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正想加足功力,一掌毁掉小屋,毁掉遁世一狂。举掌之际,耳中忽然作响,只听一个清细的声音道:“逍遥兄,使不得,岚姑娘怎么办?”
“岚姑娘?”
逍遥子听罢,心中一喜,暗忖道:“岚姑娘真的还在屋中?”
“先想办法宰掉这老鬼,给你大哥报仇!”传音又道。
“报仇?哼!骷髅岗岂是你们般蠢材放肆的地方!要命的话,快给我滚,再不识相,叫你陪那三颗人头去。”
遁世一狂是何等厉害人物,想不到那远方的真力传音,竟被他听到了。
他说完话后依然背窗而坐,口中不时发出狂傲的冷笑,手中不断地玩弄着那两颗光亮耀眼的黑弹子。
这种狂态,哪里是一向自命不凡的逍遥子,所能忍受得了的!
早已中烧的肝火,使他不再顾忌其他,岚姑娘的死活,暂且不管,先教训这老贼一番,再作道理。
逍遥子心意既定,当下两脚稳桩,右掌平伸,左掌后曲,运用他独家精研的“乾坤掌法”,一招“开门见山”,静静的,缓缓的,真元内聚,掌力集中,不偏不倚,直朝遁世一狂后背而去,这种奇异的掌法,在逍遥子使来,一向是万无一失的。
但见他左掌渐渐前推,右掌慢慢旁拔,冲力之大,压力之浑,何止于千钧!
遁世一狂依旧背窗静坐,乾坤掌的深奥之处,正在于此,威力再大,掌发之时,却始终无声无息,是故遁世一狂虽已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当逍遥子的右掌,变伸为缩,左掌堪堪推直,乾坤潜力达到巅峰状态,突见他脸色一变刹时面无人色。
但觉掌力刚近窗前,忽而一个“浪子回头”,倒转之势,远较自己所发为大。
事出意外,逍遥子一时躲避不及,反被震退丈余,若非功力深厚,恐怕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遁世一狂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依旧背窗而坐。
这老家伙的武功虽然厉害,江湖上都要怕他三分,可是,逍遥子万没有想到,他会厉害到这般地步。
乾坤掌算是逍遥子的看家本领之一,二十年来,他只正式用过三次。
第一次,还在十二年前,逍遥子受阴沉鬼叟之托,一掌击退了魔林之王——不笑寨主。
第二次,是在四年之后,逍遥子夜探鬼谷,一掌引出了数十年难谋一面的鬼谷七魂之师——无耳道长。
第三次,就是今夜了。
一掌既出,不但未能惊动遁世一狂毫发,就是连人家石桌上的灯光,仍是依然故我的亮着。
说起来,也真够气人,那微弱的灯光,连歪都不歪一下,无怪乎逍遥子要怒发冲冠了。
二十年来,乾坤掌在骷髅岗主遁世一狂面前,栽了筋斗,逍遥子自尊心受到刺激,好胜之心,油然而生,不管怎样,他打算把几套看家本领,一样一样地施展出来,试试这狂夫究竟能有多少手脚。
逍遥子半生逍遥江湖,今夜碰了钉子,心里自然不会好受,脸上更是红白相间,千变万化,所幸黑夜无光,要不然,以他的性格来说,真是羞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这遁世一狂龙天仇,可也真有耐性,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两颗黑弹子,不知道他耍的是些什么名堂?
逍遥子这一回气是气定了,站在那里,呆了半天,忽而身形猛地一斜,大概又要出手。正在这时,却听得一声娇嗔的啼哭,打消了他的锐气。
“岚姑娘!”逍遥子脱口叫了一声。
遁世一狂一怔,注视屋内角落。
“姓龙的,三条人命的账,咱们日后再算,快把岚姑娘交出来,今夜就此罢休!”
听到岚姑娘的哭声,逍遥子的口气,不由缓和下来。
玲、岚姑娘,乃阴沉鬼叟的爱徒,阴沉鬼叟自不笑寨主离开魔林以后,自己阴谋败露,受到一目泪尼的冷落,远走北海,改头换面,娶妻收徒,重新做人。
月前,夫妻俩偕最小的徒弟玫儿,去长山八岛拜会逍遥子,遁世一狂龙天仇趁机将玲儿、岚儿强掳而来。
可怜两个小女子,正当豆蔻之年,活活被这色魔带来骷髅岗,糟蹋了半月,后来,阴沉鬼叟回到家里,得悉爱徒被掳,夫妻联袂寻上骷髅岗,一场血战,丢掉三条性命。
如今,只剩下岚儿与玫儿了,要是岚姑娘再有半点差错,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阴沉鬼叟夫妻?
因此,逍遥子不得不忍气吞声,暂作妥协之计。
然而这狂妄的龙天仇,却无动于衷地道:“我遁世一狂无妻无妾,无子无女,无品无德,生平专以收留童贞为乐,这娃儿是我凭本事抢来的,老汉要留着慢慢享用,阁下若想要人,也得亮点本事给我看看!”
逍遥子没等答话,却听半空中传来人语:“杀师奸徒,不留寸草,龙天仇,你也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龙天仇坐在屋内,闻声不由一惊,话音苍劲贯耳,字字刺心。
既有第三者加入,龙天仇不敢再事大意,忖思片刻,侧身仰首道:“冤有头,债有主,吃饱了可以摸肚子,何苦来此管人闲事?”
夜色漆漆,阴风森森。
窗外远处,除了前来复仇索女的逍遥子外,四周不见任何动静。
龙天仇忧心忡忡,虎目炯炯,急忙踱出门外,细查一切。
逍遥子听到这话声先是一惊,后即转喜,以此人口气,不管是敌是友,看情形总是偏向自己的。
心头一乐,胆也也跟着壮了起来,逍遥子趁其不备,举手出招,想以偷袭之功,置龙天仇于死地。
岂知龙天仇一面追查话声下落。一面早就暗自有了准备,是以没等逍遥子招到,一式“黄叶舞秋风”,身形在半空中一阵翻滚,但见他右手一扬——
“沙”的一声,一招“天女散花”,一道白光闪出。
刹那之间,罩向逍遥子全身,只听逍遥子“哟”了一声,一个纵身,向岗后窜去。
剩下来的,是先前被抛出窗外的三颗人头,伴着一片阴森的沉静。
龙天仇没有继续追赶,因为他晓得这一招下去,不死也活不了几年,他望了望被乌云遮蔽多时的明月,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身悠闲地踱回屋内。
灯光逐渐微弱,龙天仇把摆在石桌中央的油灯,向自己面前挪了一下,提了提打草,斜倚榻上,暗笑这渤海的逍遥子,恁地不知好歹,胆敢只身夜闯骷髅岗,方才那一招攻势,准够他活受几年罪的。
提到“天女散花”,确实不太好惹,龙天仇深居骷髅岗,日夜苦练精研,横行江湖为非作歹,人以遁世一狂称之,说起来绝非虚构。
这“天女散花”,乃龙天仇所用霹雳毒镖的奇招之一,这镖乃采用天下奇毒炼成,中藏机关,一镖既出,顿化为三,分上、中、下三路齐攻,三镖之中,又各分为三,三三得九,四面八方,密集而至,凭着发镖人的内功真力,接镖的人,本事再大,能躲过前,也躲不过后,能躲过前后,也绝躲不过上、下、左、右、中。
中镖之后,剧毒攻心,轻则血肉模糊,重则立即死亡,可怜仗义为人复仇的逍遥子,一时大意失荆州,死期就在眼前了。
然而,龙天仇心中,并不以此为快,他一直担心着藏在暗中作怪的第三者,不晓得他到底走了没有?
因此,瞥了在角落里挣扎的岚姑娘一眼,无心加以理会,满怀心事地躺在榻上,孤灯挑尽,难以成眠。
不久——
屋外传来阵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行而复止,徘徊不定,极其轻微.龙天仇熄灯跌坐,屏息闭气,静待变动。
脚步声倏然停止,继闻有人念道:
“过一天,少二天,
混一年,算一年,
何必苦熬煎?
论什么穷富?
谈什么愚贤?
头顶上总有青天,
不管闲事看不惯!”
龙天仇虽然在江湖上被称作遁世一狂,平日目空一切,狂妄不已,可是,听到屋外人说话的调调儿,非诗非词,既不成曲,又不成腔,浑身上下,只觉得不是味道。
几十年江湖经验告诉他,平常时候,不管怎么样都可以,不过,该仔细的地方,还是不能大意。
有了这番打算,龙天仇站在屋内,一面严加戒备,一面怒喝道:“深更半夜扰人清静,什么意思?”
“路见不平,寝食不安,心神不定!”
“既然有此侠心义肠,何不报个万儿?”
“通名报姓,乃我江湖礼义,无名无姓的人,谁敢到你骷髅岗来!”
屋外人干咳两声。又高声念道:
“一掌打脱凤凰龙,
两脚踢散虎豹丛。
单身撞出麒麟洞,
双臂击破孔雀楼。”
听这人说话的派头,总应该有些来路才对。
龙天仇左思右想,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可就是想不起是谁来。
后来,仔细又一思量——
哎呀,不得了!会是他?
这凤凰龙,这虎豹丛,这麒麟洞,这孔雀楼——
不正是鬼谷七魂之敌,魔林三妖之师,终南山顶的七分洞主吗?
想到七分洞主,连遁世一狂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这老妖怪穷毕生心血,当年收得三个徒弟,一心想好好调教一番,将来也许能够有些造就,没想到为了情感上的纠纷,徒弟们,一个个都离开他而去。
老妖怪从此失意江湖,精神受到刺激,心理发生变态,对人忽敌忽友,做事亦恶亦善,碰上他的人,不是被奚落,便是被砍杀,因此,武林中的人们,不论黑白正邪,都对他敬鬼神而远之。
今夜,他居然光临到骷髅岗上来了!
想不到几年不见,这老妖怪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年轻了。
碰到这种扎手的人物,龙天仇已经开始有些心神不定,是应该开门迎客呢?还是干脆闭门家中坐,给他个不理不睬?
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大对头,论功论道,龙天仇都不是他的对手,万一真的在这煞星面前栽筋斗,那半生英名,岂不都将付诸流水?
想到这里,龙天仇——这狂妄的遁世一狂,不得不暂时压下性子,委曲求全地道:“洞主不远千里,移驾骷髅岗,实乃我龙天仇三生有幸,只是未知洞主有何见教?”
“龙天仇,老人家说话,一向不愿饶舌,今夜我与你再次相逢,你可要给我留个好!”
“洞主不必客气,只要我龙某人办得到的,但凭洞主一句话。”
龙天仇纵使平日鬼计多端,眼前这几句话说得也颇为诚恳动人,因为他不知道这老妖怪,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些什么药,只有好言敷衍静听下文。
“说出来,你不会不同意吧?”
“老前辈一向豪爽无比,怎么也吞吐起来了?”
龙天仇十分谦虚,七分洞主声音清朗道:“好,一句话!
我那孽徒被你除掉,也就算了,只要你交出岚姑娘来,老夫马上打道回府!”
遁世一狂龙天仇一阵犹豫,道:“这……”
“这恐怕……”
“恐怕?哎呀呀,我说姓龙的,你倒打起老夫的秋风来啦!”
七分洞主语音突转尖锐。
遁世一狂神色有点慌张,道:“不,不是的,只是……”
“便宜都给你占尽了,还只是什么?”“不瞒洞主您说,就是因为占了点便宜,所以才舍不得,嘻嘻!”
哈!这遁世一狂,坐在棺材里,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这一笑不经紧,你猜怎么啦?
七分洞主八成气啦!
但闻他粗声粗气地道:“好小子,老夫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老前辈!”
“老祖宗也不行啊!不交人,就滚出来商量!”
听口气,七分洞主真的像生气了。
遁世一狂月来食髓知味,要他交出岚姑娘来,简直等于要他的老命,要他出来与七分洞主比划,他哪里敢?
虎困死|茓,Сhā翅难飞,弄得他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着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事情倒也真有些难办!
出去不好,不出去呢?又不是办法!
遁世一狂闯荡江湖,经年累月,处处皆在人上,此刻却似乎换了个世界,搅得他心里好不自在,先前对付渤海逍遥子那副神气,早已不翼而飞,半生威武,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七分洞主再厉害,光躲在屋里,也解决不了问题。
同时,这石屋,唬唬别人,也许还可以,但对七分洞主来说,稍微喘口粗气,怕它不摇上几摇,摆上几摆?
大丈夫生死命一条,该死的话活不了,这样莫名其妙地怕东怕西,传将出去,又成何体统?
一念之间,遁世一狂龙天仇心下一狠,居然也慢步试着走出屋来。屋外野风,刺人心骨。
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遁世一狂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情,抱着一份必死的决心准备与七分洞主拼个高低。
高树上,坐着一个黄衣人。
乍见之下,分外眼红,恨不得立刻赏他一镖,消消心底闷气。然而强敌当前,一动不如一静,结果还是忍住火气,瞧着树上的黄衣人道:“洞主有何吩咐,龙某自当照办!关于岚姑娘的事,恕我不能从命。”
遁世一狂说得如此谦恭有礼,惹得树上的黄衣人,不禁掩面噗哧一声娇笑声:“龙大哥这样客气,姑娘实在受之有愧,不敢,不敢!”
遁世一狂龙天仇瞪大了眼睛,再仔细往树顶一瞧,不觉倒抽一口冷气。
哪里是什么七分洞主啊?
明明是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嘛!
只见她两道精光,直逼遁世一狂,黑暗之中,仍能看出神态自若,罗衫飘然。
这可就奇了,那老妖怪呢?
刚才说话的,是终南山顶的七分洞主呀!
怎么会突然变成个小丫头了呢?
老鬼功力再深,道行再高,难道他有缩骨变性的本能?
这一来,可把遁世一狂给气炸了!
他指着树上的黄衣女骂道:“死丫头,没大没小的,你也敢与龙大爷称兄道弟的,我问你,老鬼呢?”
“哟,龙天仇,称你大哥,还是姑娘瞧得起你呢,你不是称我师祖老前辈吗?”
黄衣女摇着玉腿,轻松地笑道:“龙大哥,我师祖叫我在这里接收岚姑娘。”
“小杂种,这样无礼,不怕大爷赏你一招?”
黄衣女又是一笑道:“哈,别说一招,就是来上三十招二十招的,姑娘也未必把你放在眼里,只怕你龙天仇的性命,落在我姑娘手里,那才叫阴沟里翻船哩!”
“呵呵……”遁世一狂龙天仇突然仰天大笑,他已经够狂的了,料不到天底下,竟还有比他更狂的人。
想到这里,不由对黄衣女消减了敌意,一时心血来潮,逗着她道:“小鬼,你敢下来,大爷捏扁了你的头!”
黄衣女也不甘示弱,俯身调皮地道:“大鬼,你敢上来,姑娘扭断了你的腿!”
“哈哈……”
龙天仇想吓她一下,伪言道:“好丫头,看好啊,大爷上来了!”
“你敢!”黄衣女杏目圆睁,向他做了个鬼脸。
龙天仇腰一弯,头一斜,故作纵身之状,黄衣女蹲在树上,握紧小拳头,心中一急,脱口叫道:“师祖,快来呀,龙天仇欺负我啦!”
一声师祖,叫醒了昏沉的遁世一狂。
这算搞的什么?
自己不是出来会七分洞主的吗?
怎么被这丫头缠昏了头,差点误了大事!
清醒之余,遁世一狂急忙一个转身,查看七分洞主下落,深恐中了这老妖怪的鬼计。
可是……荒山沉沉,虫声唧唧,哪里有人呀?
龙天仇生怕上当,结果真的上当了!
于是,他狠狠骂道:“死丫头,你师祖在哪里?”
回头一看黄衣女。
糟!
树上的黄衣女也不见了!
她哪里去了呢?
七分洞主呢?
糟!
糟!
糟!
龙天仇又上当了,原来黄衣女的一声“师祖”,乃是借故分神脱身之计。
这一回,这遁世一狂可真栽到家了!
“他妈的!”龙天仇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骂了一声,望望天,看看地,瞧瞧漆黑一片的四周——四周不但没有人,连个鬼影子都找不着。
满怀沮丧,走回屋内。
举目细视之下,又是一声谩骂道:“他妈的!”
这遁世一狂龙天仇,虽然是个地道的粗人,但,粗人并不一定都是骂人的习惯,实在是,今夜的一切,太使他难堪了!
眼前的景象,又令他气上心头。岚姑娘呢?那个费了半天心血才弄到手的可人儿,也不见啦!又是哪里去了呢?老天爷真不长眼睛!
哼!都是他——七分洞主。这老妖怪简直欺人太甚了!
遁世一狂一恨未了,再恨又来,气得他举手往石桌上一捶,把个尺余厚的石桌,打得七零八落。
唉!就凭这一手功夫,也会遭人奚落?难怪常言一山自比一山高,人中总有人上人了。
七分洞主一这个狡猾的老狐狸,自始至终,连影子都没露过,就把龙天仇耍得体无完肤,换上你我,也要气得小疝喘气的,何况还自称遁世一狂的龙天仇呢?
骷髅岗在鲁东一带,是个人人丧胆却步的地方,想不到今夜在七分洞主手下,栽了个不大不小的筋斗。
龙天仇在屋中默默地踱着方步,一腔怒火中烧,越想越气,大有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的感慨。
沉默中,屋外传来一声隐约的歌声,唱得人心里一直发痒。
龙天仇气贯心胸,火积丹田,无意欣赏悦人的音乐,却听得屋外有人道:“龙老弟,岚姑娘由我代为妥慎保管,来日方长,若有雅兴,可到终南山头一游,老夫必拭目以待。”
“老贼头,此仇不报非君子!”
“小伙子,大言不惭是小人!”
“十年后再作道理!”
“老夫有生之日,来者不拒!”
龙天仇气得眼冒火花,七分洞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干笑过后,四周再度恢复平静.
遁世一狂龙天仇倒在榻上,气极败坏,万念俱灰,正想略事休息,以复元气,忽又发现枕边一张纸条,于是连忙起身,点亮灯火,不看犹可,一看之下,立时两眼发直,双耳轰轰,一骨碌的火气,顺着后脊梁,直往天灵盖上升。
原来那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遁世一狂苗头太大,谨借家师之名压你一下,日后做人处世,均宜善自检点,保得老命一条,留待阴沉鬼叟后人来取!
一目泪尼
不笑寨主同拜”
龙天仇目瞪口呆,肝裂肺炸,仰天一阵狂笑,仍难发泄胸中激怒。
这骷髅岗主,近年来赢得遁世一狂的头衔,并不是偶然的,试想普天之下,除了几个老魔头这外,他又几曾怕过任何人来?
今番听到七分洞主光临,心里顾忌,也是实话,因为他清楚这老狐狸的厉害,同时,也吃过这老狐狸几次亏,上过这老狐狸几次当。
这一次,被七分洞主戏耍得体无完肤,只有自认倒楣,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戏耍自己的,却是七分洞主的两个鬼徒弟!
真是所谓“虎父无犬子,顽师有刁徒”,能不把遁世一狂气煞?
如果他晓得他刚才来的,是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当然,他不知道这两人已从红老头儿那里学了点东西,其实,就是知道了,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也绝不会像对七分洞主那样窝囊的。
龙天仇气上加气,火上加油,满腔暴怒,无处发泄,但见他一个纵跳,身形已自飞出屋外,一阵厉啸,一阵怒吼,双掌猛张,呼呼掌风,随势而起,力若千军万马,状似汹涛拍岸的。
眨眼之间,周围二十丈方圆以内,沙飞石走,枝折树断,立时化为一片平地。
龙天仇并未因自己掌风所发出的雄厚威力感到满足。
相反地,他却垂头丧气地跌坐其中,望着东方微白曙色,心乱如麻,思潮起伏,茫然不知所措。
盏茶之后,这遁世一狂,脸上狂态尽敛,盘膝草地之上,低头沉思不语,像个受气的孩子,两肩不时抽动,神色木然,滴滴泪水,落将下来。
哎呀,这老狂夫——敢情是哭啦?
自古常云:“英雄有泪不轻弹,朝夕付诸酒杯间。”
龙天仇虽非英雄,亦属狗熊,区区小挫,也值得他如此大动手脚,老泪纵横吗?
眼前的遁世一狂,已经不是往日那副样子。
他变得像个失意的,伤心的,哀怨的老者。
在回忆着幸福的,仇恨的,污浊的往事。
往事?
啊——
往事像一把利刃,不管是哪一个短暂的片段,都深深地刻上了龙天仇的心版。
往事像一条毒蛇,不管是哪一瞥刹那的岁月,都牢牢地吮噬着龙天仇的命脉。
四十年前,龙天仇何尝不是一个纯洁无比的美少年!
家住浙江绍兴府治,历代书香,一支单传,父亲复性公孙,单名一个诚字,官居绍兴巡捕,是个慷慨多义之士,深得乡里父老称许。
母亲吕氏,乃钱塘富贾之女,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也算得是天资绰越,色貌撩人,只因自幼娇生惯养,性情不定,就在龙天仇九岁那年,吕氏受奸夫怂恿,与奸夫暗中勾结,谋害亲夫,离家出走。
龙天仇在家仆掩护下,万劫逃生,从此改名换性,随老仆远走他乡。
老仆姓庞名飞,跟公孙诚多年,也曾懂得一招半式,膝下独存一女,唤做希真,蓬门陋巷,天生丽质,与天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龙天仇身遭家破亲亡之灾,幸蒙义仆庞飞悉心教养,平日弄文习武,练功静气,寒窗十载,苦学有成,及冠之年,与庞飞之女希真,结成百岁好合之好。
婚后,小夫妻俩举案齐眉,相敬相宾,终日琴棋书画形影不离,情爱弥增,第二年,家有弄璋之喜,一胎生下二男,白白胖胖,一模一样,煞是惹人喜欢.幸福的日子里,龙天仇并没有忘记父亲的杀身之仇待报,是以一面日夜勤练武艺,一面暗中查访仇踪,当孩子四岁的时候,龙天仇的岳父庞飞,为了达成女婿报仇的宿愿,特地为其在北京附近,寻得一位隐侠为师,为了龙天仇习武方便,全家决定随之北迁。
于是,一家老少,三代五人,乘坐一辆马车北上,沿途风光明媚,鸟语花香,柔风拂面,心旷神怡,抑郁的心胸,不觉开朗了许多。
一路喜气洋洋,经铜山,入鲁境,行至曲阜,已是正午时分。
山野之中,四处无人,庞飞坐在车前,手持缰鞭,正想寻一阴凉之地,略事休息,不想身后一阵呼啸,回首时,但见远处道上,人马汹涌,灰尘飞扬,一行五骑,俱是黑衣蒙面,为首一个,手举钢刀,破口高喊道:“停车!”
庞飞一看来头不妙,转身一鞭挥出,急欲策马驰奔,岂料未及丈余,“哎哟”一声,倒下车来。
同一时间,四蒙面人已至车前,拦马挡住去路。
龙天仇急从车中跃出,手握长剑,厉色言道:“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打劫,王法何在?”
使钢刀汉子,冷哼一声,拍胸仰首笑道:“四海之内,大爷行经之地,里外都是王法!”
龙天仇见四人黑巾蒙面,不露真相,观其来势,绝非善良之辈,自己孤掌难鸣,岳父又复首遭其殃,气愤之情,油然而生,当下喝道:“阻我去路,杀我岳父,是何道理?”
“嘿嘿……”
四蒙面大汉相顾一阵狂笑,却听身后一个沉重的声音道:“老大,少跟他罗嗦,先搜车!”
“是!”
话声出处,一人端坐白马之上,也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威风凛凛,看模样,似是四贼之首。
那被喊做老大的汉子,奉命落马,跃至车旁,手掀车帘,探首车内。
帘掀处,一声娇叫,两声啼哭,一妇二儿,滚出车外。
龙天仇睹状魂惊,眼看娇妻爱子,任人欺凌,不免丹田怒起,扬剑扑上。
这时,那白马黑衣蒙面人,冷冷地道:“老二,老四给我拿下!”
“是!”
二人一勾一环,封住龙天仇剑势。
当日的龙天仇,武功虽较今日相差远甚,但一剑在握,点、穿、闪、躲、腾、挪,也颇具相当威力。
是以,那被称老二、老四之人,十招之后,钩直环裂,形状狼狈,老大、老三制妇击子,不能出手相援,白马人瞧在眼里,气在心里,伸手一声怒喝道:“住手!”
钩环趁机下台,远避一旁,低首沉默不语。
龙天仇全神戎备,不敢松懈。
蒙面人脸色阴沉,颇为不快,瞪着龙天仇道:“本谷主奉天外一邪之命,收集天下英才,今日相遇,可说是你的造化,奈何恁地不知好歹?”
“明明是鸡鸣狗盗之徒,还要自称什么谷主,你奉谁的命不关我的事,赶快让路,咱们就此罢休,要不然……”
龙天仇气势汹汹,蒙面人不闻不问,转身向四弟子道:“走!那娘子也给我带走!”
叫声、哭声、骂声、笑声,充满了日正当中的山野。
龙天仇怒吼一声,欲上前追赶,却被白马人翻身一掌,挡住去势。
这一掌,非同等闲,龙天仇闷哼一声,七孔冒血,四脚朝天。
五骑再度呼啸而去。
龙天仇已听不到得蹄声……
书中交代,这白马人乃当时鬼谷谷主,受天外一邪重视,领袖黑道十三门派,其时天外一邪唯一徒弟去世,于是他再度现形中原各地,命鬼谷谷主为其掳掠根骨奇佳的武人后代。那被唤做老大之人,即今日的鬼谷七魂之一,定魂掌关龙,老二乃夺魂掌雷虎,老三断魂掌韩海明——多情女之夫,老四游魂掌欧阳沛长,那时候,鬼谷七魂只有四个,这四个人,因为刚习武不久,功力也是泛泛。
后来,鬼谷谷主于长白山下坟场之中,为旁门左道夺去双耳,又连续收了三个徒弟,即老五收魂掌张标、老六换魂掌李豹,以及新近出道的唯一女弟子,老七销魂掌柳青,才算凑足了鬼谷七魂之名。
书中还要特别预先交代的,龙天仇的两个双胞胎儿子,正是被天外一邪带上长白山顶,在断魂桥上,唯一幸存的两个人——阳峰主天煞旁门,与阴峰主地煞左道。
夕阳西下,月落星沉。
龙天仇悠悠醒转过来,已是子夜将尽,他用力睁开了疲惫的双眼,五脏六腑一阵痛楚,十分难挨。
四周漆黑一片,野风呼呼作响,马车已经不知去向,剩下来的,只是断气已久的岳父庞飞。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盘膝闭目,暗提真气,试行调息。
然而,全身真气,散而不聚,几次努力,仍无结果。
龙天仇废然呆坐地上,望着天边隐去的星星,失望地喃喃自语道:“难道就这样完了吗?龙天仇,杀父毁家之仇未报,夺妻掳子之恨又来,如果真的真气不聚,那还学什么武功?报什么仇?雪什么恨呢?”
一股坚强的意志,支持着他,使他垂死的生命,仍在人间作了一次逗留。
于是,他鼓足了勇气,作再一次的试验。
喘喘游丝,摇荡不定,龙天仇提起最后一口真气,如果再无法打通任、督二脉,势必将因此而一命呜呼。
苍白的脸上,冒出虚弱的汗珠。
经脉依然阻塞不通,真气依然散而不聚。
龙天仇奄奄一息,正欲撒手泄气……
忽然——
一只宽厚的巨掌,抵上了他的背心。
一股热流,立刻从掌心发散出来。
龙天仇萎靡的精神,顿觉一振,紧要关头,那敢怠慢当下连忙五心合一,眼观鼻,鼻观心,随着热流的导引,慢慢地,凝聚了久散不拢的真气。
真气一聚,脸色继而转红,体内痛苦全然消失。
龙天仇起身,回头一看,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悠闲含笑而立。
龙天仇忙跪谢道:“蒙老前辈赐助,不知何以为报?”
老者神秘地笑了,但是没有笑出声来。
左手食指一伸,指着龙天仇道:“老夫救人,凭一时之好,不必言报,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为何在此遭人暗算?快快告予老夫知晓。”
龙天仇闻言,恭敬地答道:“晚辈姓龙,名天仇,家居浙江绍兴府治,自幼身遭家破亲亡之灾,只因晚辈技艺薄,无力报仇,此次北上,乃欲进京拜师习武,不想途中遇见自称天外一邪的徒众,wωw奇Qìsuu書còm网掳我子,夺我妻,伤我于一掌之下。”
龙天仇慷慨激昂,侃侃道来。
老者面色一怔,望了龙天仇片刻,接状叹道:“不幸,不幸,真是太不幸了!”
五
龙天仇低头不语,老者又道:“你打算去拜谁为师呢?”
提到拜师,龙天仇眉开颜展,似是充满了希望:“晚辈打算去拜名震塞北的‘断掌连环钩’为师。”
“找他?”
老者闻言一惊,沉默不久,终于笑出声来:“我看算了吧!”
龙天仇不明老者话意,但觉话中有话,轻咳一声,向老者问道:“未知老前辈此话何意?”
老者慢吞吞地,笑了好半天,才停住笑声道:“因为他已经挨了我一掌,现在的情形,恐怕比你刚才好不了多少。”
“啊!”龙天仇听老者这样一说,脸色不由大变,拜“断掌”为师,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如今“断掌”受重伤,那他怎么办呢?
突来的剧变,使龙天仇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痴怔良久,始失神缓言道:“那……怎么办呢?”
“年轻轻的,那么死心眼!这点事就没有法子办啦?”
老者看到龙天仇那副落魄的可怜相,不禁又要笑出声来,说着,身形一转,背向龙天仇道:“难道拜我为师不行吗?”
“老前辈,您……”龙天仇一阵喜出望外,跟着就要下拜,老者见状,连忙挥手叫道:“哎呀!你先别得意!”
老者转过身来,笑ⅿⅿ地道:“老夫一向是不收徒弟的,不过,我既然伤了你的师父,一走了之,也不是道理。”
龙天仇眼巴巴地静听下文,老者却是有意地停了很久,才摇头晃脑地道:“这样吧!咱样先来对上一掌,如果你还堪造就的话,老夫就收你为徒。”
“老前辈!”龙天仇面有难色,这老者一掌既然能打伤“断掌连环钩”,其功力之深厚神化,可想而知,自己凭哪一点能耐和他来对一掌?
老者早已窥透龙天仇的心事,故意讥讽他道:“怎么样?
怕啦?真没出息!”
龙天仇并不是怕死的人,只是觉得现在死了,未免有点可惜,心里犹豫了半天,突然一个奇异的想法,涌上心头,暗忖道:“这老者既然肯救我,哪里会再一掌把我打死?说不定他是故意试试我的胆量,我怎么能这样泄气呢?”
于是抬头望了老者一眼,试探地道:“不是晚辈怕死,实是怕有损老前辈声誉。”
“哈哈……”老者笑了。
笑声中,得意地道:“好,好,武中有知己,掌下无老幼,拿掌来,咱们研究研究!”
言罢,一个跳跃,两腿微曲,双臂半弯,十指平伸,预先摆好了架势。
龙天仇虽然心里想得如意,见到老者这副样子,也心惊肉跳地,吓出一头冷汗来。
“来吧!”老者一声厉吼,龙天仇一阵哆嗦,无可奈何,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伸出了双手。
四掌相对,距离尺余,龙天仇突觉一股无形的吸力,发自老者掌心,自己糊里糊涂地,硬被吸了过去。
龙天仇急忙跟上前去,力聚两腿,拿桩稳住力势,大有“我命听天,任由宰割”之慨。
掌心紧贴之后,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老者双掌所发出的,并非不可抵挡的威力,而是团团滚烫的热流。
龙天仇睁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者神情持重地道:“赶快静心虑志,抱元守一,待老夫帮你打通生死玄关。”
原来这奇异的老者,正在不惜耗损本身百年真元,为龙天仇通任督,畅枯|茓,运行周天。
半个时辰过后,在老者的喘息声中,龙天仇变了。
他得到老者的真力,增加了惊人的内功修为。
不久,老者精神复元,脸上再度现出笑容。
“好了,老夫给了你终生受用不尽的真元,以后的事情,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龙天仇跪倒于地,感激涕零地道:“老前辈恩胜再造,晚辈终生感激不尽。”
“废话少说,日后若能好自为之,老夫也就心满意足了。”
“请老前辈赐告名号,晚辈当铭刻心中。”
老者又笑了。
笑声过后,脸上现出一片凄恻,沙哑地道:“老夫真名实姓,已发誓只能告诉一个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老一辈的人,当年都称我‘飞天狐’!”
“飞天狐?”龙天仇如闻晴天霹雳。
老者却慢慢地重复道:“是的,飞——天——狐——”
话声如雷贯耳,字字沉重,字字清晰,龙天仇呆跪了半天,再抬头时,老者已不知去向。
当年武林中有三绝.一是正派的“太上老人”,一是邪派的“天外一邪”,再一个,就是不邪不正,亦正亦邪,做事不分青红皂白,待人只凭喜怒哀乐的“飞天狐”了!
龙天仇因祸得福,从此隐居深山。
十年后,龙天仇再度现形江湖,报了父仇,逼死亲母,走遍天涯海角,始终探不到娇妻爱子的下落。
于是,他变了!
他在情感的双重刺激之下,失去了人性!
他在疯狂的报复之中,泯灭了良知!
这就是今日的“骷髅岗主”!
这就是今日的“遁世一狂”!
本来,不笑寨主和一目泪尼,对逍遥子的乾坤掌力,颇具几分信心,可是,与黄衣女来到骷髅岗后,亲见逍遥子负伤落荒而逃,这才知道遁世一狂龙天仇的厉害。
三人暗中窥视良久,及至石屋内抛出三颗人头,更是百感交集,万念丛生。
岚姑娘身困魔窟,他们不能见死不救,然而照方才的情形来看,他们两个绝不是龙天仇的对手,情急之余,忙思对策,一目泪尼突然心血来潮,建议不笑寨主,趁天黑之利,鱼目混珠,假冒七分洞主之名,巧施声东击西之计,总算从虎口之中,救得岚姑娘一命。
岚姑娘万劫余生,魔窟半月,还命失身,羞愤交加,痛不欲生,离开骷髅岗后,一路哭哭啼啼,泪下如雨,直至客店。
此际,天已大亮,店家正在门外打扫,见四人默默归来,满脸狐疑,欲语还休。
四人一声不响,在黄衣女指引下,迳往逍遥子房间。
他们原以为逍遥子必早已逃回养伤,没想到开门一看。
不但未见逍遥子的人影,竟连纸条都没留下。
难道他没有回客店?
难道他仍在骷髅岗上挣扎?
难道他受伤过重而不治身亡?
难道他……
顿时,四人心情再度沉重下来。
不笑寨主连忙赶回自己房中,房中亦是空无一物。
一目泪尼偕岚姑娘与黄衣女玫姑娘随后赶了来,四人八目相对,拿不出半点主张。
这怎么办呢?
遁世一狂再厉害,凭逍遥子的内功修为,绝没有即刻断气死亡的道理。
那么,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玫姑娘紧偎在一目泪尼身边,一双大眼睛,直瞪瞪在望着不笑寨主出神。
岚姑娘左思右想,满怀委曲无处诉,又低头哭了起来。
不笑寨主见状不忍,低叹一声,好言相劝道:“岚儿,事到如今,哭也无益,还是好好为以后打算一下吧?”
岚姑娘听了,哭得更加厉害,芳容凄楚,珠泪簌簌,抽噎着断断续续的道:“师叔,岚儿此身已遭淫魔蹂躏,今生今世,尚有何面目见人?”
言毕,一头扑进一目泪尼的怀中。
一目泪尼心头一酸,也不由得掉下泪来。
唉!这也难怪!
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还能有什么比贞操更宝贵呢?
一目泪尼轻抚着她的秀发,像安慰一个受尽委曲的孩子.温柔地道:“岚儿,别哭了,听师姑的话。”
岚姑娘慢慢稳住自己的情绪,低头抽噎不语,玫姑娘忽然抬起头来,望着一目泪尼道:“师姑,以后我和岚姐姐跟您和师叔好不好?”
赤诚天真的问话,难住了好心的师叔与师姑。
东海之行,任务艰巨,千惊万险,未可预料,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冒险前往,是福是祸,尚不得知,如果再把岚姑娘与玫姑娘带去,势必更将寸步难移。
两人思量片刻,不笑寨主言道:“师叔与师姑大事在身,急待办理,你们俩先到崂山住一个时期,等你师叔、师姑回来,再为你们妥善安排。”
一目泪尼恐两女心有不安,又补充道:“崂山绝壁书生,与师叔系多年至交,其武功均在我们之上,你们俩去了以后,可以好好学点东西。”
两女心下虽不愿意,听师叔、师姑一番话,深知所言非虚,只好点头答应。
不笑寨主又安慰了几句,遂唤店家取笔修书,雇好一辆马车,再三叮咛托付,才送她们上路。
送走了岚姑娘与玫姑娘,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无暇唏嘘阴沉鬼叟夫妻的命运,无心多想渤海逍遥子的下落,急忙结帐离店,购得两匹骏马,踏上坎坷的途程。
万丈崖水火沟的地图,绘在一块彩色丝巾之上,这块彩色丝巾在一目泪尼的手中,鬼谷门下已经探知此项秘密,为了慎重起见,他们不得不改装易容,掩人耳目。
途中人马,络绎不绝,个个行色匆匆,神秘异常。
看来此行热闹不在话下,凶多吉少,亦当在意料之中。
一目泪尼一目炯炯,不笑寨主脸色持重。
为了人间三宝的诱惑,为了彩色丝巾的鼓励,他们忽略了一切碍难,造成了骑虎必行之势。
从白马镇到滨城,只要三天的路程,第三天午脾时分,他们便已来到滨城镇上。
滨城乃山东半岛沿海一处商业重镇,平时已经繁荣得很,此刻更是热闹非凡。
街尾平安客栈,建筑宏伟,富丽堂皇,为滨城唯一高雅休息处所。
这一日,天气晴朗,生意兴隆,楼上楼下,全告客满,喝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来到了门前,早已有店伙躬身迎了出来.“两位好福气,只剩下楼下最后两个位子了!”
店伙一面迎客,一面买弄地道:“福星高照,两位快请!”
两人一跛一盲,随着伙计上得楼来。
但见——
粗眉大眼,獐头鼠目,奇装异服,高矮胖瘦,形形色色,应有尽有。
靠角落处,一张贴墙的方桌上,只坐了一个虎背熊腰,塌鼻吊睛的彪形大汉,伙计带着两个人走了过去。
走到大汉身边,伙计哈腰陪笑,言道:“今日人多,请大爷挤一挤。”
那大汉不闻不问,只顾低头大吃大喝。
伙计无奈,只得再次央求道:“这两位也是远客,大爷您就行个方便吧!”
待了很久。
大汉突然停止吃喝,侧首斜视两人一眼。
左手轻轻往桌面上一拍,“砰”地一声!
伙计伸头双眼一瞪,“啊”了一声,差点昏了过去。
不是伙计血压高,不是伙计神经衰弱,而是,一张好好的方桌,经大汉轻轻一拍,四只脚齐整整地掉了下来,剩下一个桌面,悬定而立奇Qīsūu.сom书,桌上杯盘依旧,滴酒不倾。
这一手含蓄的内功,惊动了在坐众客。
顿时,屋内鸦雀无声。
大汉脸色一沉,破口骂道:“真是他妈的混蛋加三级,这种脏兮兮的玩意儿,也敢往大爷桌上带!”
伙计支吾了半天,连个屁都不敢放。
溜了!哄堂一阵大笑,接着,立刻恢复了沉静。
大汉又朝两人瞪了一眼,不屑地说:“快滚开点,别惹大爷恶心!”
两人态度平和,面露笑容,相互使了个眼色,目光死死地停留在大汉脸上。
这时,屋内一阵惊呼,客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原来,受大汉内力控制,临空而立的桌面,竟缓缓地冉冉上升。
这是一场内力相斗的好戏,人们渐渐围拢了过来。
大汉先是神情一怔,继则脸色一变,知道自己一时大意,看走了人,当时一收狂傲之气,忙用真元,增加功力,想把上升的桌面,拉将下来。
然而,那桌面只下降寸许,又继续上升,直达屋顶。
说也奇怪,桌面抵达屋之后,突然急速下降。
这一降,又引起屋内一阵惊呼——
原来,下降的,只是一个光溜溜的空桌面,桌上的杯盘碗筷,牢牢地,磁铁似的紧贴在天花板上!
这时,大汉额冒冷汗,眼布红丝,额暴青筋,口吐白沫,一声闷哼,栽倒于地。
这时,紧贴在天花板上的杯盘碗筷,竟各自悠悠下降,端端正正地,落在半空的桌面之上。
两人相顾一笑,高叫一声:“伙计!”
桌面再度腾空而起,越过众人头顶,直向楼梯口处飞去,两个伙计慌慌张张地,接住了桌面,怔在当场。
这时,一阵掌声响起——
这时,一阵叫声响起——
这时,众人争先恐后地把中央处,一张宽敞的桌子让了出来,恭请两人就坐。
两人当仁不让,盛情难却,一跛一盲,并肩走了过去。
伸手拉开椅子,正想坐将下去,忽然眼前红影一闪,低头看时,两只椅子上,活生生地多出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其实,应该说是两个小孩,因为看年纪,最多不过十二三岁。
一男一女,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两人俱是一身血红短衫打扮。
常言道:“初生之犊不怕虎,有眼不认泰山高。”
两个毛孩子,居然敢在众英雄恭请两个人就坐之际,来上这么一手,真是老虎嘴里翻筋斗,有点不知死活了。
那跛者心情正是兴高采烈,被两小从中促狭,不管是有心开玩笑,或者故意触霉头,于刚争回来的面子,总有些不太好看。
于是怒言喝道:“小鬼,躲开!”
两小正襟端坐,双手托腮,眼睛向上一翻,颇不乐意是道:“凶什么?”
盲者见两小顽皮不堪,也不耐烦地道:“小辈休要胡闹,免得我两人落个以大欺小的罪名。”
那男童一听,更不服气,从椅子上往地下跳,两手叉腰,指着盲者道:“什么以大欺小,以小欺大的?你神气个什么劲?刚才那两手,我早就看到了,能骗得了这批土包子,可唬不住我们兄妹!”
众人闻言,脸上一红一白,心里颇觉不是味道。
一跛一盲,倒被他们弄得一时失了主张。
这时,那女童跟着跳下地来,指着跛者道:“那点见不得人的玩意儿,也敢在大庭广众之前,丢人现眼,有什么了不起?”
小小的年纪,如此大言不惭,自易引起众人不满,果然靠窗角落处,有一人喊道:“胡吹什么?有本事的话,耍两手给咱们瞧瞧!”
“怕死的人,谁敢在老虎身上拔毛!”
那男童神气活现地,四下扫了一眼,然后笑着对女童道:“妹妹,我看要是不露两下,这些饭桶是不会服气的。”
女童一声淡笑,红润的脸蛋上,现出两个逗人酒祸来,这小妮子又绷紧了小脸,摇头晃脑地,装得一派老气横秋地道:“他们既然用桌子显本领,咱们也来玩玩桌子吧!”
男童点头表示同意,心神一定,猛喊一声:“起!”
先前被一跛、一盲送到伙计手中的桌面,又从伙计手中飞了起来。
楼下的客人,有的已经赶上楼来看热闹。
飞起的桌面,飘飘悠悠的,在屋内绕场一周,然后,停在他们的头上。
女童伸手斜挥,娇呼一声:“转!”
言犹未毕,那停在半空的桌面,竟像个飞碟似的,在空中作急速的水平旋转。
桌上的杯盘碗筷,紧贴桌面,随而旋转。
两童神态悠闲,仰首欣赏自己的得意杰作。
旁观的众人,目瞪口呆,眼花撩乱,忘记了喝采。
一跛、一盲惊疑参半,望着旋转的桌面出神。
屋内卷起一阵旋风,呼呼作响。
贩夫走卒,早已禁不起风力压迫,避下去,剩下的,都是武林中人,他们亲眼看到这件奇绩,那种表情,那副神色,真是令人难以形容。
想不到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不点儿,居然也身怀逾年之技。
在场的人,个个都是平日自命不凡的武林高手,都是想到东海,去争夺太上老人的人间三宝的,此刻,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被他们恭维不久的一跛、一盲的沮丧情形,只是一味地瞅着红衣二童。
天地间奇异的事情真多,在众人注视之下,那女童慢慢将目光移向桌面。
桌面仍旧在不停地旋转。
红衣女童望着桌面看了半天,突然脸色一正,急速旋转中的桌面,立刻四平八稳地停住。
女童双目微闭,似在行功。
就在这时。一团白色的薄雾,从女童的七孔之中,冒了出来,众人正自惊奇,泛眼之间,那女童一头乌黑的秀发,竟在烟雾之中,变为天蓝。
女童朱唇顿开,又是一声娇喝:“翻!”
双目开时,桌面就空一个翻滚,由上而下,杯盘碗筷,一式倒栽葱,汤菜不流,滴酒不倾,这份功夫,硬是要得!
“啊”!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哈哈……”一阵笑声传来,跛、盲两人行至二童面前。
同时厉喝一声道:“翻!”
女童全心行功,没料到这两个人会来这一手,一个大意,桌面又被翻了回去。
男童脸色一怒,正待出手,跛者双手一摇,笑道:“两位小侠功力过人,我们认输了!”
盲者行出趋前笑到:“来,我们敬小侠两杯!”
说着,双手一伸、一拨、一缩。
半空中的桌面,斜落于地,桌上的杯盘碗筷,随后下降,降到离地面约三尺之处,复告停止。
于是,四人围着,举杯相邀,大吃大喝起来。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杯盘碗筷,独立空中,任人吃喝,像变魔术似的,那怎么可能呢?
看起来,确实不可能,仔细分析一下,也绝没有这种道理,然而,这一天,在滨城的平安客店里,却偏偏发生这种怪事。
男女老少,四个内功修为极高的人,不打不相识,不拚个高低,不能成为知己,这时,他们像伯伢遇到了钟子期,知音难遇,四人竟在众目惊瞩之下,共同炫耀起来。
众人像在梦中看王八攀杠子,一切不可能的事情,都变成了事实。
男童举杯对跛、盲两人道:“今日得遇两位大侠,真是三生有幸,以后尚请多多指教。”
盲者闻言,爽朗笑道:“小侠不必客气,今日相逢,良缘天定,不知两位名号如何称呼?”
男童闻言,右手突伸,食指中折,慢慢言道:“您就叫我‘断指童’吧!”
跛者见手,不觉一惊,又问女童道:“那么,这一位呢?”
女童左手突伸,食指亦已中折,沉默片刻,喃喃言道:“愚兄妹身负血海深仇,断指堪忆,哥哥叫‘断指童’,您就叫我‘蓝毛女’吧!”
说着,用手指撩满头乍变的蓝发。
跛、盲两人,心中颇觉奇怪。
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自称兄妹,一个右手指断,一个左手指断,声言身负血海深仇,难道他们也有一段不幸的遭遇?
两童见跛、盲两人低首不语,趋前问道:“不知两位大侠名号可否见告?”
跛者结识忘年知己,愉快之余,忽略了环境,只顾坦诚地答道:“我两人长住魔森,师妹人称‘一目泪尼’,愚兄人称‘不笑寨主’。”
“噢,原来两位就是闻名已久的……”
“他妈的!”没等两童的话说完,突听一人狠狠地骂了这么一声。
跟着一阵掌风袭来,四人同时避掌,空的杯盘碗筷,齐被震出窗外,像狂风扫落叶似的,弄得叮当乱响。
跛者——不笑寨主忙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乱发披肩,年约五旬左右的人,在楼梯口处,倚墙背立,手中正在玩着两个黑呼呼,圆溜溜,亮晶晶的弹子,神态自若,似是无事。
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同时一惊。
这家伙不正是骷髅岗主,遁世一狂龙天仇吗?
断指童与蓝毛女不明究竟,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可是瞎子数黄豆,心里早就有了数啦!
他怎能在短短半日之间,跟踪而到呢?
遁世一狂龙天仇,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两人道:“好小子,不知死活的东西,反而跑到这里来交起‘桌面四友’来啦!”
“桌面四友”?这称号倒很有意思!
四个人因一张断脚的桌面而相识,称他们“桌面四友”,不是满富诗意吗?
不笑寨主无心欣赏“桌面四友”的雅意,无心推敲“桌面四友”的韵味,只是失魂落魄似的苦思对策。
倒是那两个小的——断指童和蓝毛女,一时看不过去,指着龙天仇骂道:“喂,你这个人没规没矩,没礼没貌,怎么讲话这么没有教养!”
遁世一狂闻言怒起,暴喝道:“小杂种,老子说话关你们屁事,也用得这样唠唠叨叨的,你们的王八蛋师父是谁?快报出来!”
“哼!”两童并没有被他的狂傲喝住,不屑一顾地言道:“说出来怕你站不稳吓死,还是别说了吧!”
众人一声冷笑,龙天仇忍不住了,当下虎啸一声,准备出手,两童见状,也跟着摆也了阵势,蓝毛女笑道:“哎,要打架也得先打个招呼,你懂不懂规矩?”
剑拨弩张,只待一发,不笑寨主看了一目泪尼一眼,泪尼马上会过意来了,两人一个纵身,齐飞窗外,打算趁机溜之也乎,可惜这一招被龙天仇发觉了,破口叫道:“好小子,遁世一狂手下,焉有漏网之鱼!”
言罢,未见身形移动,人已追至街心。
遁世一狂到了街上,往东方一看,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的影子,在城门之外,转眼已消失。
于是脚跟一紧,仗着“飞天狐”传给他的浑天内力,展开了自己研习经年的“凌空飞行术”,遁世一狂身如矢箭,几个起落,已到城门。
城门外,原野千里,麦浪翻腾,金黄|色的夕阳,映在麦浪之上,状极美观。
遁世一狂身形稍顿,见人影一前一后,直向远处的海滨奔去,心里轻轻一笑,暗忖道:“难道这两个饭桶,也想到东海去?”
夕阳悄然归去,遁世一狂来到海滨,已是暮色苍茫。
海滨傍山,岩岸累累,通海处,形如山谷,右边山脚下,是一片疏林,遁世一狂站在林边,四下张望,不见半个人影。
“奇怪,凭老夫的脚力,几十年来,追踪途上,从未失过任何人,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的动作,怎能如此神速?”
遁世一狂追丢了人,心中好生奇怪,从滨城到海边,只不过百十里的路程,紧迫慢追,绝没有追不上的道理,为什么人就不见了呢?
真是岂有此理!
昨夜,遁世一狂骷髅岗被戏,心有不甘,今日一早,下得岗来,闻知东海三宝之说,顿起觊觎之心,不想在滨城平安客店中,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自然眼红,到如今,即又阴沟里翻了船,连两个后生晚辈,都没有追上,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难道是真的七分洞主,在冒充他的徒弟?
那也不能有两个七分洞主呀!
明明看到他们是从这个方向来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遁世一狂不愿怀疑自己的功力落伍,只是一味地,不相信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会有如此造化。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忽听林在有中窃窃私语。
遁世一狂内心暗喜,连忙一个伏身,随声寻去。
疏林深处,有一空地,落叶密布,临风飘动。
空地上,两人正襟相对而坐。
黑暗中,看不清两人相貌,但见俱是一袭白衫。
方才在客店中,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明明打扮的是一跛,一盲,一身行乞模样,瞬息之间,似乎又变成两个潇洒的儒士,这就不点奇怪了。
“师兄,想不到你的一手‘行云流月’,有这般造化!”
“师弟,你的‘旋风拂尘’,也不错呀!”
两人一阵悠闲轻笑。
遁世一狂却糊涂了!
“行云流月”?“旋风拂尘”?“师兄”!“师弟”!
“唔。不对!这里面恐怕另有文章。”遁世一狂有点摸不着头脑地暗想道:“行云流月,旋风拂尘,没有什么不对的,这一目泪尼称不笑寨主师兄,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这一声“师弟”呢?谁是谁的师弟呀?一目泪尼女人之身,焉有称弟之理?难道他们晓得遁世一狂已经追到跟前,故意这样混人耳目,扰人视听?
此刻,语声又起。
“师兄,我们那两个徒儿,目下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仇报了没有?”
“两人资质聪颖过人,经我们八年调教,相信那老儿决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晓得仇人是谁?”
“唉!”那被称为师兄的人,突然感叹了一声,继续言道:“这两个孩子,真是够可怜的,要不是因为师门清规,我真想告诉他们,杀父逼母的仇人是谁?”
那“师弟”似乎颇为乐观,手中玩弄着一片枯落叶,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已经告诉他们父母的姓名,凭这一点线索,时间一久,我想他们总会找得到的!”
两人沉思良久,遁世一狂莫名其妙。
稍顷又道:“师弟,徒儿的血海深仇,不久就可以报了,你可想到你我的父母,今在何方?”
“你我的父母?”
“师弟”闻言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师兄”感慨地道:“是生?是死?是福?是祸?一概无从知晓。”
“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几次相问,总是含糊其词。”
“会不会像我们一样?也有难言的苦衷。”
“谁晓得呢!”
“师弟,等东海归来,我们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哼!”“师弟”冷冷说道:“我就不相信人间三宝会有多厉害,凭师父的功力,也居然起了占有之心。”
“管他厉害不厉害!师父既然叫我们去,必定有其价值在。”
“哎,师兄,你说我们这次去东海,能够成功吗?”
“凭天地二煞之名,难道人间还有第三者不成!”
一阵冷傲的笑声,从疏林深处传了出来。
遁世一狂心头一寒,原来追了半天,没追上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不说,反而差点闯进阎罗殿。
怪不得连遁世一狂都追不上,因为他所追的正是长白山头、天外一邪之徒,滨城客店之中,断指童与蓝毛女的师父——天地二煞。
阴阳双峰之主,旁门与左道,这两个煞星出头,遁世一狂怎能不惊?
太上老人坐化,居然天外一邪也对人间三宝生了野心。
那长青丸,那无形衣,那九九归原掌法,难道连天外一邪也认为是武林奇珍?
“据师父说,普天之下,能使九九归原掌的,只有太上老人一个。”
旁门言下不胜唏吁,左道心有不服,扬言道:“你以为会比我们的夺心掌法高明?”
旁门道:“夺心掌只不过是掌中之霸,而九九归原掌却是霸中之王,据说中掌之人,一切都将万物归原。”
左道沉思片刻,忽然又道:“那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生成什么样?你可会见过?”
旁门道:“不笑难识,一目易认,‘无耳’侄既然说彩色丝巾在他们手里,我们总要设法弄到,可以省却许多手脚。”
左道再度默然。
遁世一狂躲在暗处,再也躲不住了。
彩色丝巾在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手中,一定与东海之行有关!
“论功力,虽然我不是天地二煞的对手,为什么我不来个出其不意,夺得丝巾,捷足先登呢?”
遁世一狂忖思至此,心意已决,连忙轻移身形,纵出疏林。
夕阳悄然西下,大地逐渐罩上一层昏暗。
遁世一狂龙天仇自从听到天地二煞的谈话后,心中产生了无数的遐想,如果能从一目泪尼手中夺得彩色丝巾,如果能够找到万丈崖的水火沟,如果能够寻得太上老人的人间三宝,一切的事情都可迎刃而解。
几年来杀妻掳子之仇,始终未报,都是因为自己的武功,较无耳道长稍逊一筹,如果这一次真的能够得到人间三宝——不用三宝,只要能够得到三宝之一的九九归原掌法,鬼谷的熊掌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一目泪尼在哪里呢?
千不怪,万不怪,只怪那两个短命的小鬼,误了自己大事,这两个该死的家伙。
“再碰到我的手里,非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遁世一狂徘徊在东海之滨,边走边想,浪花的节奏,引不起他的美感,明月的光辉,洗不清他的心底的郁闷。
彩色丝巾!
人间的三宝!
该死的小鬼!
如今,遁世一狂的脑海之中,被这三件事搅得昏昏沉沉的,连呼吸都觉得有点儿窒息。
他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因为石头不会这样柔绵绵的。
那么是什么呢?遁世一狂低头一看,差点叫出声来——
原来沙滩上躺着两个少年,在那里对月抒情,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妈的!”遁世一狂狠狠地骂了一声,这一骂不要紧,竟骂出了意外的收获——地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在平安客栈里遇到的两个短命克星,断指童与蓝毛女。
两人听遁世一狂一骂,霍然跳了起来,指着叫道:“老不死的,真没有教养!”
“好小子,哪撒野居然撒到你老祖宗头上头了!”遁世一狂出名就是出在狂上,哪里肯受小辈们的棱辱?当时声落手起,一式擒拿,打算来一个“捉放曹”,岂知这两个小的,也非等闲之流,在遁世一狂手下,像两条活蹦乱跳的泥鳅,滑溜溜,软绵绵的,怎么捉也捉不住,把个不可一世的遁世一狂戏弄了起来。
这一来遁世一狂真的火了,骷髅岗上的羞辱,余恨未消,一切的怨愤,都加到这两个小鬼头上,一个转身,翻手一扬,“嗖”的一声——
遁世一狂的看家本领,“霹雳毒镖”来也!
断指童与蓝毛女听到暗器破空之声,不敢再事大意,急忙聚精会神,予以化解。
遁世一狂几招下来没有得手,气得满脸通红,断指童见到招式不过如此,也放了心,笑着说:“妹妹,老家伙在耍猴子,我们得好好欣赏。”
蓝毛女没有言语,只是陪着断指童轻轻地冷笑了一下。
多吃几年高梁米的人,有时候确实是占点儿便宜,龙天仇失利之余,忽然灵机一动,阴险地笑道:“看样子,你们的武功好像很高似的。”
断指童听了这句话,心里颇感受用,只见他望了蓝毛女一眼,得意是道:“高也不见得,不过比起你老前辈来,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蓝毛女乐了,遁世一狂更乐,蓝毛女乐得莫名其妙,遁世一狂却在乐两人的年幼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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