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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个整月。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站呢?为谁站呢?

风吹雨打,日夜煎熬,还能四肢犹温?还能一目未瞑?

“九九归原秘诀”现在古松之上,古松则在她的面前。白天看着,晚上想着,早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然而她始终无法悟出其中的道理.这些莫名其妙的字句,是什么人留的呢?是什么时候留的呢?

为什么要留呢?

难道是为了她吗?

疑问重重,千头万绪,绞尽心血,莫衷一是。

千古多奇,唯此—怪,真是越想越费人思猜了……

四周本是寂静的。

不知何处传来一丝声音。像微风拂叶,飘来两道黑影.落在女人身前。

为首的一个高大黑影,扬手一指屹立不动的女人道:“七妹,这就是你要看的­骚­尼姑。”

“哎哟!这么漂亮的可人儿,让人家孤单单的,一站就是十年,大哥,你也真狠心!”

“自古无毒不丈夫,区区雕虫小技,算得上什么狠心。”

想起十年前的得意事,恍若就在眼前,一个被喊作大哥的男人,望着自己跟前的杰作,得意之余,不禁忘形地嘿嘿笑道:“­骚­尼姑,想当日你风云一时,不可一世,没想到会有这十年吧!”

七妹望着站在地上的女人,大眼睛翻了几下,心里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但见她瞪瞪女人,望望大哥,一脸狐疑地说道:“哎,大哥,她真的在这里站了十年啊?”

“哈哈……”

这男人狂笑一声,神气活现起来,道:“我关龙自幼追随师父四十载,这一门定魂绝掌,苦苦练了二十多年,要不是当年你大哥手下留情,这狂妄的­骚­尼姑,恐怕要在这里站一辈子了!”

七妹闻言,不禁又望了那女人一眼。

女人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地那里。

这关龙虽然是当今江湖一等铁汉,可是他生得并不粗眉大眼,更不虎背熊腰。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倒像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斯斯文文的。此人粗中有细,细中有­奸­,­奸­中有诈,乃是鬼谷洞中,“无耳道长”的第一弟子。

无耳道长弟子有七,深居鬼谷之中,­精­研毒掌绝技数十年,“定魂掌”关龙,被称为鬼谷门下第一掌人。

十年前,正是关龙练掌功成之日,头一次出门试掌,就试到这个可怜的江湖浪女身上。

今夜乃十年期满的前夕,他一方面为了查看自己掌力的效果,一方面为了显示自己惊人的神威,特地带了入门不到一年的小师妹,不远千里地来到魔林。

年轻的小妮子,毕竟没有那么多心眼,沉思片刻,天真地说道:“大哥,你不是说明天十年期满,她就可以恢复自由了吗?为什么不趁今夜再给她一掌,省得她日后报复。”

关龙淡然一笑,道:“傻丫头,你大哥身怀定魂绝技,如今普天之下,除了师父之外,难道还怕第二人不成?同时,不让这­骚­尼姑走动一下,江湖上哪里会晓得我定魂掌的厉害。”

“大哥,教给我好不好?”

这丫头真是天真至极,看到大师兄的杰作,一阵心血来潮,居然自己也想学上一手。

“师父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鬼谷七魂毒掌,乃师父穷毕生心血所成,除了他老人家能够融会贯通之外,咱们七个,一人一掌,互不相­干­,我怎么能够教给你呢?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师父当年传授的时候,彼此之间是隔离的,就是跟他学艺的人,都难清楚自己是怎么学会的。”

“唉!师父的为人,有时候也实在过于­精­明了。”

“这也难怪他老人家。”

关龙望着自己的小师妹,如此天真纯洁,心里突然感慨起来,道:“十年前,师父也是一个豪迈磊落的人,可是自从与白毛老邪一战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白毛老邪?他和师父怎么啦?”

小师妹怀着一颗好奇的心,打破了沙锅,颇想一直追问到底。

“你年纪还小,这些事还不该知道。”

“看你!”

小师妹头一歪,眼一瞪、小嘴巴一努,在关龙面前,居然撒起娇来,道:“什么事都是吞吞吐吐的,人家已经满十三岁了,还拿人家当小孩子,不说算了!”

“你看,又耍起孩子脾气来啦,学武练功的人,怎么可以这样。”

小师妹心下颇不以为然,只见她噘着嘴巴,又道:“那你告诉我,白毛老邪是谁嘛!”

“白毛老邪常居终南山顶,就是如今江湖上隐遁多年的‘七分洞主’,这个妖怪,和咱们鬼谷的怨仇可大哩!”

关龙身为鬼谷七魂的第一掌人,提起师父的仇人,不觉恨从中来。当年的事,仿佛就在眼前,思想起来,心头顿时涌上一股寒意,这件事,除了师父之外,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这七分洞主——

哼!

关龙真不愿意再提到他。

“师妹,你可记得师父在江湖上的称号吗?”

“真是笑话,我当然记得啦!”小师妹言下不禁微愠,她瞪了关龙一眼,说道:“堂堂鬼谷七魂的师主——无耳道长,别人不晓得,难道我这个第七弟子‘销魂掌’柳青,还会不晓得!”

原来这小妮子名叫柳青,年方十三,逗人喜爱的脸蛋上,长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乃鬼谷门下最后一个第子。

柳青见自己大师兄关龙问得如此不近情理,芳心颇为不快,后来仔细一加思索,又奇怪地道:“师父叫无耳道长,我当然是知道的,可是……”

话到此处,柳青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见她低垂粉颈,若有所思。

这一来,倒把关龙弄急了,道:“可是什么?”

“大哥,师父的耳朵呢?”

柳青问得很低,关龙犹豫片刻。

突然间——

“被终南山顶的白毛老邪,隐遁江湖的七分洞主拿去啦!哈哈哈……”

这答话听起来倒不觉蹊跷,然而,这一连串震人肺腑的狂笑,却令人不解了。

有什么好笑的?

自己师父的耳朵,被人家拿走了,也值得这样狂笑?错啦!

这番话来自天上,并非关龙所答。

这阵阵吓人的狂笑,当然更非出于关龙之口。

顷刻之间,魔林之中,似乎发生了莫大的变化。

“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遽变,给安详的魔林之夜,带来了惊恐。

关龙抹了一把冷汗,忙把柳青拉近身旁,两道锐利的夜光眼,四面八方地搜索了半天,仍不见丝毫动静。

这可就奇怪了!

明明是人的狂笑,怎么眨眼之间,就不见了人呢?

定魂掌关龙并非等闲之辈,凭自己的动作,瞬息之间,居然见不到踪影,由此可知,来人亦非等闲。

“哪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我定魂掌面前放肆!”

“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笑,笼罩着整个魔林。

这时——

斜挂高空的明月,早已不知去向,林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随着狂笑声,平静如寂的魔林,增添了空前的混乱。

一阵狂笑,一阵暴风.一阵飞沙走石.一阵折技落叶。

关龙连忙运动,整个身子紧贴于地。

柳青年纪轻,功力浅,被笑声震出五、六丈远。

只有那站着的女人,摇了几摇,摆了几摆,依旧屹立不动。

于是,大地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

“哪里来的两个狗男女,深更半夜,胆敢扰我魔林清静!”

声音发自刻有“九九归原秘诀”的古松之上,这不速之客,出言无理,狂笑逼人,可算把名震武林,横行江湖的定魂掌给气昏了。

关龙一气之下,当真非同小可,只见他——

“嗖”!“嗖”!“嗖”!

一招“仙鹤凌云”,一招“|­乳­燕腾空”,一招“苍鹰拔顶”。

三招当家轻功绝技,连发齐上,心想:“飞上松顶,出奇制胜,趁其不备,把这嚣张的夜客活擒。”

结果呢?

三招之后,这鬼谷七魂的第一掌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仍原封不动地站在原地,不但没能上得古松,反而吓出一身沁凉的冷汗来。

古松高度固然惊人,不过凭关龙的功力,绝对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看他一连“嗖”了三次,都没能离开地面的狼狈样子,分明是被对方高手有意戏弄。

哪一方的高手?敢戏弄无耳道长的大徒弟,难道他不怕关龙回家向师父告他一状?

真是江湖皆非好惹辈,四方都有大胆人。

不说别的,只要他看看眼前站了十年之久的女人,难道他还不晓得定魂掌关龙的厉害?

“大哥,这家伙是谁?”

柳青轻轻爬到关龙身边,不知对方来历.低声探问,想知道个究竟。

关龙乍惊之余,悸魂未定,闯荡江湖几十年,第一次碰上扎手人,他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当下只是丧气地骂了一声,道;“他妈的,管他是谁,咱们走。”

“哈哈哈……”松上怪人又是一阵狂笑,扬言道:“终南山顶白毛老邪,七分洞主的二徒弟,魔林三妖之一,十年前,被这女人赶出魔林的失意人就是我。关老弟,回家告诉你那个没有耳朵的鬼师父吧!哈哈……。”

狂笑声中,暴风声中,飞沙走石中,折枝落叶中,定魂掌关龙拖着自己的小师妹柳青,状若丧家之犬,忧心忡忡地,奔上了被人奚落的归程。

笑声停了,风声住了,于是,大地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明月再度斜挂高空,怪人不知去向.只有那可怜的女人,还静静地站在那里——

望着月的­阴­晴圆缺,想着人的悲欢离合,期待着,期待了十年之久的明天……。

风高月黑,星移云荡,秋虫唧唧,秋雨凄凄。长空孤鸣,北雁南归,江山万里,满目尽是一片箫条景­色­,冷眼细看人间事,恩恩怨怨,因因果果,真个是秋风秋雨愁煞人也!

长白山顶,有个­阴­阳峰。

­阴­阳双峰,矗立云霄,南北对峙,相距约有半里之遥,中间有一桥相连,这桥正是武林黑道魁首之师祖“天外一邪”

所造,叫做断魂桥,是个千百年难见人迹的鬼地方。

断魂桥上断魂多。

今夜,趁天外一邪入内行功打坐之际,他的两个徒弟——­阴­阳双峰二主,“天煞”旁门与“地煞”左道,正在秘密地进行着一桩誓死的拼斗。

二十年前,天外一邪的唯一徒弟,身遭不测,于是他再度现形中原各地,大肆掳掠根骨奇佳的武人之后代,带来断魂桥上。

断魂轿乃是一座由纯钢­精­练而成的独铁索桥,桥中央处,有一个试魂索,天外一邪把掳来的五十个四、五岁大小的孩子,一个一个地放在试魂索上试魂。试魂索吊在半空之中,下临万丈深渊,被放到试魂索上的孩子们,在极端恐怖的状态下,撒手跌毙深渊。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侥幸免得一死,天外一邪认为此二子虎胆惊天,大可造就,便决定收为门徒,尽传独家邪门绝艺,准备为天地制造两大煞星。

天外一邪的武功与年纪,早已不可计数,但是此魔­性­情孤傲,秉赋极高。他得到这两个徒弟以后,用心良苦,居心叵测,总想几十年后,凭其所授武功,任其蹂躏武林,大乱天下。因此,特意取名天煞旁门、地煞左道。

旁门居阳蜂,左道居­阴­峰,两人终年各居一峰,个别习艺,严令不准言谈交往,同时,每于授艺之余,天外一邪更大量灌输毒素思想,把两人从小训练成一种仇恨心理,认为万物,以仇为本,以恨为源,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绝不容第二者存在。

旁门与左道,在这种极端失常的心理教育之下,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两人都觉得对方是自己唯一的死对头,朝思暮想,莫不早日除之而后快。

今夜,师父闭门修行,千载良机,以此为最,于是,两人悄悄坐上­阴­阳峰顶,隔谷相互拼斗。

深夜之中,万籁俱寂,长白山顶,早已撒下一片浓浓的雾。

两道刺眼熊光,相遇于断魂桥中央,试魂索的上面出现了蓝、红两道光华,红光出于阳峰,蓝的来自­阴­峰,红蓝相遇,犹自劲墙相撞在一起,有似正月十五花灯升空形象。这光景映在银白­色­的大地上,红蓝相衬,做着奇幻的变化,似闪烁的霓虹灯,又似合体的彩­色­电影,原来,这正是天外一邪的两个宝贝徒弟,旁门天煞与左道地煞正以诡谲的“夺心掌法”,大见真章呢!阿弥陀佛!

红、蓝两掌功力出神入化,旁门、左道师出一人,此刻各施所学,尽出绝招,竟打得难分轩轾。

此刻,两人互以仇视眼光,瞪了对方一眼,又同时口中疾喝道:“变!”

“变”字一出,但见雪花横飞,山石四溅,而那红、蓝两道光华,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颜­色­。

那阳峰旁门发出之掌原本红­色­,如今竟形成赭­色­,光柱愈来愈炽,炙热尤胜烈日,这蓝的,如今也在同一时间,凝成白­色­光体,似月华升空。

这是一个最最紧要关头!

按天外一邪当初传授他们“夺心掌法”,各以不同的武功个别授艺,旁门授以外门阳刚之气,左道授以内家至­阴­之体,红掌出于阳峰,纯以阳刚之力而发,蓝掌发自­阴­峰,则以至­阴­之气施为,如今转变为褚、白两­色­之际,正是“夺心掌法”最后一个关键。

两人脸上山现汗珠,顷刻之间,不是你所能想象到的那样单纯,而是已走上了极端。

这天外一邪花费二十年心血,造就的一对煞星,势将落个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

不会吧?

不信的话,你听!

说起来,也真是凑巧,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离奇哀怨的啼声。

两人不禁一怔,同时望了对方一眼,犹豫片刻,彼此作了一次难得一现的笑意,两条人影突地猛往山下飘去。

山下是一片荒凉的坟场——

“好师弟,背师下山,该当何罪?”

“好师兄,你呢?”

原来旁门与左道两人,正在红、蓝掌变­色­的最后紧要关头,被一声离奇的叫声怔住,这才收掌息兵,同往山下一观究竟。

山下是不准他们涉足的,然而这两个人,经过一番拼斗以后,游兴大发,心想:“反正师父一时半刻不会出来,何不趁机下山舒活舒活筋骨,顺便也好见见人间世面。”

两人站在坟场边缘,只见一个新添的坟前,跪着一个妙龄少­妇­,在那里对着墓碑喃喃自语:“海明,想不到你尸骨未寒,家门屡遭奇祸,遗下一子一女,已罹断指之灾,为妻无能,只有随你去了……”

一阵阵悲啼,一声声哀泣,这时,蓦一闪出一灰衣老儿,一脸寒霜,一脸狡诈,冷笑道:“‘多情女’,韩海明至今生死未明,你空守着衣冠之冢,岂不枉然!”

那被称作多情女的少­妇­,抬起满挂泪痕的脸来,望着灰衣老儿恳求道:“师父,海明已经死于你手,望你念在师徒分上饶了我们呣子吧!”

灰衣老儿仰天一阵­奸­笑,一双­色­迷迷的老眼,盯着梨花带雨的多情女道:“人都死了,你还这样多情,放着师娘不做,硬要做死徒之妻,天下哪里有你这种傻人。论武功,论地位,老夫哪一点比不上韩海明?你却恁地不识抬举。”

多情女芳容黯然,眼神充满了愤怒,道:“师父,海明是你的徒弟,我是海明的妻子,自古道,师徒若父子,这种不伦不类的事,如何做得?”

灰衣老儿面露不快,扬言道:“鬼谷门做事,谈什么伦常,老夫看上了你,你就老老实实答应伺候老夫,再这样不知好歹,可莫怪老夫辣手摧花了。何况……你我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说着,又是一阵嘿嘿冷笑。

多情女子悲痛绝望之余,忽地一个转身,猛往灰衣老儿身上撞去,心想:“与这老魔头来个同归于尽,以解心头之恨。”

但——

这老儿是何等人物?能吃她这一套?

只待她接近身边之际,霍地魔掌一张,照头劈下。

“慢着!”

一声暴喝传来,使灰衣老儿一惊,但却没能救得多情女一条­性­命。

“哪里来的杂种,敢管老子的闲事?”

阳峰主天煞旁门,一听老儿出言无礼,不免怒从中来,喊道:“哎呀呀,你瞧瞧,咱们的­性­子还没有发,他的火气店倒先开张了。”

­阴­峰主地煞左道,也有些不在高兴地道:“想不到杀人的事,除了老爷以外,你这老狗头也在抢生意。”

灰衣老儿可忍不住了,眼看着这两个黑暗中的­阴­影,年纪都在二、三十岁之间,居然敢对自己大不礼貌,真是活见他妈的鬼了。

普天之下,哪里有人敢对他如此这般的呀?

自己威震武林二十余年,太岁头上从来就没有人想动点土,看样子,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是孤陋寡闻的武林后辈,定是外国江湖的一等侠客了。要不然,怎么会连当今大名鼎鼎的黑道盟主都不认得呢?

灰衣老儿见两人如此狂妄,高声叫道:“两个杂种,深夜扰我杀­性­,还不过来领死!”

地煞左道闻言冷哼一声,道:“哎呀,我说师兄啊,你听这老儿的口气,是不是活得不耐烦啦?”

“别忙,让我先问问他。”

天煞旁门望着灰衣老儿,道:“小老儿,告诉我,是黑道上的,还是白道上的?说话恁地不分高下。”

灰衣老儿“嘿嘿”一笑,得意地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连我堂堂的黑道十三门盟主都不认识,还有什么资格罗嗦!”

左道望了旁门一眼,顿时扬眉吐气起来,一脸不屑神­色­,溢于言表,冷冷地道:“哈,我道是准呢!原来就是师父常常提起的那个小子嘛!你看他有多神气。”

灰衣老儿猛喝一声,道:“杂种,看剑!”

一个起落,纵至两人身前丈许之地,抽出背后鬼谷魔剑,正想以鬼谷七魂剑法,结束两人­性­命,以惩刚才的不赦之扰。

然而,瞬息之间,却见他面­色­突呈苍白,手中魔剑落地,跟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颤抖,不寒而栗,嗫嚅言道:“晚辈有眼无珠,罪该万死,望两位师叔原谅!”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了。

天地二煞旁门与左道,乃天外一邪之徒,灰衣老儿乃天外一邪十年前亡徒之徒,算起来,不多不少,刚好差了一辈。

别人不晓得,难道他灰衣老儿会不晓得这两大煞星的厉害?

左道听灰衣老儿口气忽然改变,得意地笑道:“对啦!这种口气还像点人样。”

旁门沉思片刻,指着灰衣老冷言厉­色­地叱道:“在天地二煞面前,如此张牙舞爪,你的狗胆也太大了。”

“黑夜看人不清,晚辈实非有意。”

灰衣老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脸不是人­色­。

旁门又道:“师门清规,犯上者罪该碎尸万段,你可知道?”灰衣老儿满头冷汗,结结巴巴地道:“晚辈知……知道。”“知道还不过来领死!”

左道大喝一声,灰衣老儿抖动着身体,脚步向前蠕蠕微微移,这一番可真是栽到家了。

以灰衣老儿年逾七旬,位居黑道盟主,呼风唤雨数十年,几曾受过如此奚落?

这两个煞星,年纪不过二十几岁,可是辈分比他高啊!

武功当然更不用说啦,惹了他们,无疑等于自掀棺材盖,离死不会远了。

灰衣老儿于紧要关头,急谋良策,沉思之余,突然说道:“不是晚辈贪生怕死,只怕晚辈死后,两位师叔不得下山,武林黑道无人主持,影响师祖一番辉煌事业。”

二煞闻言默然。

这老儿果真名不虚传,一句话似乎生了效用,提到师祖,二煞心中不觉一顿。

真是罪该万死!

小老儿居然把师祖搬出来压他们,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岂不踏着鼻子上了脸啦?

左道趋至旁门身边,一阵耳语,两人面带微笑,向灰衣老儿道:“看在师祖面上,今夜恕你不死,日后再碰到师叔,纵使眼睛不亮,耳朵可要尖些。”

“谢……”

灰衣老儿闻言一乐,慌忙俯身谢罪,一个“谢”字出口,没等说完,猛地一声惨叫,双手抱头滚地。

乃至正身就跪,但见两鬓血迹淋淋,两耳早已不知去向。

事出突然,灰衣老儿别说闪躲,就是连看也没看清是怎样动手的,二煞手法之奇之快、之狠之妙,令人不可思议,若非具有超凡功力,焉能如此出神入化。

然而灰衣老儿,似乎颇有些英雄气慨。当下面不改­色­,侃侃言道:“谢师叔不死之恩,晚辈无能,容日后再报。”

左道见灰衣老儿心怀恨意,­阴­沉地道:“去你双耳,略示惩戒,还不及早回你鬼谷,做你黑道盟主去。”

灰衣老儿满腔哀怨,无从说起,犹豫地道:“晚辈遵令,只是堂堂黑道盟主,从此顿失双耳,实难再见江东父老。”

旁门忽然灵机一动,望着灰衣老儿笑道:“师叔送你一个称号,以后再在江湖上露面,可以‘无耳道长’自居。”

灰衣老儿闻言一怔,继而仰天一阵狂笑。

“无耳道长!哈哈哈,好个无耳道长,晚辈就此告别了。”

一阵微风,人影一闪,无耳道长的身形,消逝于茫茫黑夜之中。书中交代,这灰衣老儿无耳道长怀着一腔怨恨,回到鬼谷以后,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说双耳系自己师叔所取,三思之余,乃把无耳之罪,硬加到终南山的七分洞主身上,扬言自己曾与七分洞主大战三千回合,七分洞主被自己掌力所震重伤落荒而逃,自己则因一招大意,被七分洞主削去双耳,因此,江湖中信以为真,传闻开来。

却说天煞旁门与地煞左道,见无耳道长去后,相顾会心一笑,继而面­色­一沉,双臂略弯,似乎又要翻脸动手。

这时,一声声微弱的呻吟传来,又打消了两人的斗意。

想不到久不涉足的山下,居然有这许多热闹。

“唉!真是天不作美。”旁门说道。

“也许正是上天不忍见你一死。”左道轻声一笑。

“哼!”

两人不再言语,连忙循声寻去,只见方才墓旁,多情女断魂处,两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躺在地上呻吟不已。

俯首一看,两人不觉同时惊道:“啊!他的右手指头被切断了。”“啊!她的左手指头被切断了。”

这是谁搞的?

噢!乍思之下,这才记起方才墓前多情女的自白。

原来这两个可怜的生命,正是被无耳道长所害!

无耳道长身为黑道盟主,为了沾染一见钟情的多情女,不惜一切,将自己爱徒——多情女之夫,鬼谷七魂之三“断魂掌”韩海明,一掌击落深渊,至今生死不明,硬逼徒妻依从。

不想多情女情虽多,而专尤甚之,无耳道长几番威迫利诱,终未为其所逞。

今夜,多情女思夫心切,冒千难万险携一子一女逃离鬼谷,远来祭墓。这墓乃断魂掌的衣冠之冢,多情女建冢于此,似是别有用意。

无耳道长据报发觉多情女失踪,随即单枪匹马跟踪而至,先是好言利诱不得,继则以断指为胁,仍无结果,到头来弄得一代多情贞女,终于丧生­淫­掌之下。

此刻,旁门,左道见怀中两童,一个英俊、一个标致,均是练武良材,欣喜之情,油然而生,眼前这一幕人间惨剧,似乎给了这两个煞星心头一点打击。

当然,个中详细情节,他们不会清楚。

“这个仇太大。”左道说。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非报不可!”旁门又说。

“嗯!一定要报。”左道也说道。

“怎么报?”

“应该报!”“我问你怎么报?”旁门瞪了左道一眼。

“你问我吗?”左道一听旁门请教于他,一时得起意来,扬眉笑道:“简单。”“你说说看。”旁门神情有些不大相信。

左道头略加思索,满脸自信地道:“咱们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去收为徒弟,你教一个,我教一个,这样,不但我们可以尝尝做师父的味道,将来他们长大了,也可以一报父亲之仇,不是一举两得吗?”

言下颇为得意,以为自己的锦囊妙计,绝对万无一失,看起来,旁门却大不以为然,只听他反问道:“你是说,带回咱们师父那里?”

这一问——

左道呆了!

背师离山,这笔帐,回去远不晓得怎么算呢,再带两个孩子回去,向谁交代?两人怔在当场,一时犹豫不决,过了一会,旁门忽道:“回去找个地方,把他们藏起来。”

“对!”

左道对这个建议甚表赞同,胸有成竹似地道:“等师父不教我们的时候,我们再教他们。”

“一言为定。”

“祸福同当。”问题一经解决,两人心情顿觉轻松起来,仇视的眼光,似乎也淡了不少,各自望着怀中的孩子,竟无声地笑了。

沉默片刻,左道突然又想一个问题,侧眼对旁门道:“慢着!”旁门微感一怔,抬头以疑问的眼光,望了左道一眼。左道脸­色­一沉,慢吞吞地道:“咱们的红蓝会怎么办?”“……”

旁门被他问得一时答不出话来。这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红蓝会怎么办?天、地二煞自幼受天外一邪灌输,仇恨之心满天下,今夜虽然被这一幕活活生生的现场感动了不少,可是,他们红、蓝两掌会拼,是不能结束的呀!

纵使他们之间无怨无仇,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作崇,使他们早把对方看成了眼中之钉,难道真能为了这两个孩子,而把他们的前仇旧恨,一笔勾消吗?

旁门想了一会,低叹一声,抬头说道:“暂停吧!”

“暂停?”这句话颇使左道感到惊奇,但见他瞪着一双虎目,怔了半天,继而言道:“你看行吗?”

“怎么不行?”

旁门的思想,此刻似乎已经有些转变,看他的神情,大概也已经拿定了主意,他正­色­对左道说:“你我红、蓝掌会,无非为了彼此之间的仇恨,可是……”

“可是,你晓得我恨你,已经恨了二十年啦!”

“为什么要恨我?”

“不为什么,我就是要恨你!”

左道说了两句,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旁门,两眼越瞪越大,看样子好像被旁门的话弄得不知所措。

旁门一脸木然,左道又说道:“我说师兄啊,你今天是怎么啦?这些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呀!”“别问啦!好师弟,你且听我说。”旁门遥望天边远处,深沉地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咱们两个,论年纪,不差上下,论功力,不差上下,论掌法,不差上下,就是论容貌也是不差上下,一时片刻,很难分出胜负。所以,我认为在咱们没有找到真正仇恨症结之前,一切仇恨暂停,先把这两个孩子教好再说。”

左道听旁门不长不短地说了一大套,考虑了半天,终于作了决定,道:“好,仇有大有小,恨有轻有重,咱们之间的事情暂时停止,先来解决他们的。”

“好师弟,一言为定。”旁门道。

“好师兄,祸福同当。”左道说。

五更将尽,天­色­将明,阳峰主天煞旁门、­阴­峰主地煞左道,各人携着自己未来的小徒弟,怀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心情,分道扬镰而去。

剩下来的,只是多情女的尸身,伴着鬼谷七魂之三——断魂掌韩海明的衣冠冢,静静地躺在这荒凉的坟场之中……。

倏而——

一条黑影,闪落墓前。但见他一身紫­色­劲装,头带紫­色­面罩,弯身扶起多情女尸体,紧紧搂在怀中,抽噎不已,几至疯狂。

看他痛哭流涕的样子,似乎与这死去的多情女,有着一层颇不寻常的关系,不然,绝不会伤心到这步田地。

盏茶之后,这神秘的紫衣人,慢慢放下多情女尸体,探手多情女怀中,一阵摸索,突然一惊,脸­色­微变,沉思片刻,霍地站起身来。

单掌侧伸,掌落处,不知使的什么手法,偌大一个坟墓,转瞬之间,整整齐齐地如刀切一般,一分为二。

紫衣人转身将多情女放置其中,俯身喃喃数语,然后手臂一动,那原已被切开的坟墓,顿时合拢起来。紫衣人又望了望墓前的石碑,伸手一抹,原有字迹,随之消逝,露出一块亮晶晶的大理石来。

紫衣人食指一抻,光滑的大理石上,居然现出两行苍劲的字体:“多情情不尽,断魂魂难依。”

这是哪里来的好心人?对死者如此关怀体贴,难道刚才的一幕人间惨剧,他也看到了?

紫衣人仰望白雪皑皑的长白山头,不觉叹出一口气来。

唉!此后前途坎坷,举步艰艰,浩瀚人海,不知何处将是他的容身之地。——多情情不尽,断魂魂难依。好大的墓碑之上,留下这样两行饶富诗意的句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莫非这神秘的紫衣蒙面人是……”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冬暖夏凉,天道循环依旧。武林中倒是一时相安无事……

八年后,正是一目泪尼遭受定魂掌力,十年期满的时候,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武林黑、白两道,不知哪里来的消息,说“太上老人”已经坐化。

太上老人坐化,本来已经够惊人的了,但是,武林中轰动的不只是他的坐化,而是他遗下来的人间三宝:“长青丸”、“无形衣”,与武林中朝夕梦寐以求的——“九九归原掌法”。

太上老人之所以能够被白道人物尊为武中之圣,被黑道人物视为眼中之钉,除了他一心菩萨慈悲胸怀,以及满身化外武功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拥有人间三宝。

权势诱身,利欲盅人,自古皆然,太上老人坐化,引不起人们太大的兴趣,瞻仰武圣遗容,祭奠摸拜典范,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是没有几个人存有这种心肠三宝!三宝!三宝!

简直被这人间三宝迷了心窍。

太上老人常居东海之东,确实地点,没有一个人晓得,如今各门各派高手,汇集齐鲁之滨,都想寻些端倪,藉以捷足先登。

茫茫的曙光,照耀着整个魔林。这是一个大好的日子。

那个被鬼谷第一掌人定魂掌所害,在魔林中站了十年之久的女人,今天就要开始复活了。今日的魔林,表面上和往日并没有两样——静静的,冷冷清清的。朝阳照在女人的面上。女人慢慢地睁开了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缓缓地舒活了一下筋骨,脸上的表情,严肃得有些近于冷酷。无声的泪水,默默地从那双仅有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流过腮边,流过芳­唇­,沾湿了衣襟。

她仍旧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古松,望着古松杆上的“九九归原秘诀”。可是,古松依旧,字迹全消,不知什么时候,连一点痕迹都不见了!凝望,沉思,沉思,凝望。

“唉!”终于,她叹出了十年来的第一口气。“师妹!”古松之上,飘落一条人影,站在女人面前。这人正是昨夜戏弄无耳道长的第一弟子,十年前被师妹赶出魔林的七分洞主第二传人——“不笑寨主”。

“师妹,一切的事情,我都明白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唉!”那女人慢慢地低下了头,沉思了半天又道:“师兄,你还怪我吗?”不笑寨主望着自己的师妹,千头万绪,齐上心头,他看看天,看看地,又看看四周的一切,突然狂笑起来。

忧郁了十年的心情,今天终于开朗了。

“过去的事情别再提了,一切都怪大师兄,不然,我不会离开魔林,你也不致遭定魂掌的暗算。”

提起大师兄,不笑寨主满腔愤怒,面前的女人一脸哀怨。这一对青梅竹马的情侣,受了大师兄­阴­沉鬼叟的离间之计,几度挫折,终于翻脸。

其实,­阴­沉鬼叟为人,并不坏到极点,只是其人善攻心术,与不笑寨主同时钟情于师妹,为了爱情,竟至不择手段,先是鼓动师父七分洞主将两人逐出师门,来到魔林之后,又挑拨两人之间的感情,诱使师妹赶走不笑寨主,结果,西洋镜被拆穿,弄得两面不讨好,羞得无地自容,掩面而去。

旧事不堪重提,故人聚首,自是分外伤感,不笑寨主猛觉心头一阵辛酸,望着师妹道:“师妹,咱们走吧!离开魔林,愚兄陪你先去报这十年之仇,再作道理。”

“不行!”女人说话的声音非常低沉,像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似的,但听她说道:“想不到一目之仇未报,十年之恨又来,报仇解恨固然要紧,可是,有一件事比这个还要重要。”

不笑寨主闻言一怔,连忙问道:“什么事?”“师兄,你可知道东海之中,万丈崖下,有个水火沟吗?”“水火沟?”不笑寨主略加思索之后,又道:“传言水火沟乃一神秘幻境,难道人间果真有此一地?”

“这就对了,师兄,你看那棵古松!”不笑寨主循师妹所指,往古松杆上一看,见到字迹重现,惊喜之情,油然而生,道:“日来盛传太上老人坐化,遗下人间三宝,目前各地高手,都已聚集海滨,待机而动,难道他老人家的修行之所,真是这万丈崖下的水火沟吗?”

“师兄,你再看这个!”女人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彩­色­丝巾,往不笑寨主面前一张,神秘地说道:“这就是水火沟的地图。”

不笑寨主一看之下,脸­色­突变,一把抢住彩­色­丝巾,忙道:“快走!师妹,咱们找个地方再仔细研究。”

“哈哈……”两人未及动身,突然一阵冷笑传来,一股劲风夹着暗器破空之声而至,不笑寨主猛提师妹一跃,纵上古松尖顶,女人怒目一瞪,骂道:“好家伙,藏头露尾的,居然暗算到我‘一目泪尼’头上来了。”“什么一目泪尼,两目泪尼的!我偏要叫你­骚­尼姑,当了尼姑还谈情说爱的,告诉你,再这样嚣张的话,老子让你再站十年。”

不笑寨主一听来者不善,深恐自己师妹一目泪尼,经过十年煎熬,内力不济,受人暗算,当下低声说道:“师妹,你的功力尚未复元,让我来收拾他!”可是,一目泪尼却似早已胸有成竹,轻松地望了不笑寨主一眼,微笑道:“师兄,你真以为我的武功全废了吗?”

说着,脚步未动,人已来到松下,这时,身前不远处,现出定魂掌关龙的影子来。

一目泪尼见到关龙,不免气上心头,指着关龙道:“姓关的,赶快过来看看你的定魂掌力吧!好好看看你家姑­奶­­奶­是不是被你废了!”

关龙一脸得意神­色­,嘻嘻言道:“­骚­尼姑,你先别发狂,定魂掌下,从不伤失去功力之人,不过,要是把老子脾气惹起来,准叫你在魔林再站上十年。”“废话少说,有本事的话,快亮你的熊掌吧!”

一目泪尼强压下十年来的愤怒,本想大事完成之后,再找关龙一清旧帐,不想这家伙却自己送上门来。

真是——

十年一觉魔林梦,仇恨都到眼前来!

这时,一目泪尼的一目不再流泪,猛­射­出一道蚀骨寒光,跟着袖中一抖,一串亮晶晶的珠子飞出来,口中喊道:“看珠!”

关龙稳足拿桩,双掌平伸,暗运功力,以奕遽变。但见那串珠子,一个炸弹开花,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四面八方,粒粒亮珠,像有系统似的,在一目泪尼的控制之下,逐渐向定魂掌关龙头部罩去。

关龙一见来势不对,急忙一个翻仰,身形斜卧于地,双掌向上,想以雄浑掌力,抵住神珠来袭。

只是,眼看着一串零落的珠子,像磁铁似的,不离关龙头部,这一下,可把马关龙急死了。

眼睁睁地瞪着几十颗神珠,凭他的掌力,竟无法把它逼开,关龙急得两眼冒火,神珠贴在掌力边缘,时分时合,关龙惊恐之余,一口气来了个就地十八滚,跳开原地五、六丈远,但神珠却像魔鬼似的,紧追不舍。

半个时辰之后,关龙满头大汗,双掌不敢稍松。一目泪尼眼­射­寒光,愈来愈烈,嘴角不时露出丝丝冷笑。“让你尝尝我‘夺魂神珠’的厉害!”这时,不笑寨主坐在松顶,呆得说不出话来。“夺魂神珠”?这是什么门道?一串平凡的珠子,居然有如此大的魔力?一目泪尼望着关龙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子,狠狠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姓关的,你家姑­奶­­奶­在这十年之中,练成了这一套‘夺魂神珠’,算来你的功劳不少,今天先让你尝尝第一招。”

“­骚­尼姑,先用不着神气,这套鬼把戏也奈何不了我。”

关龙为神珠所逼,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一说话,中气外泄,神珠紧跟着又逼近尺许,粒粒神珠逐渐围拢,几乎就要套上关龙头颅。

“哼!你真以为你的掌力能维持十年之久吗?”一目泪尼言罢,目光威力顿增,大喊一声,道:“姓关的,看珠呀!”

关龙闻言不由一瞪神珠,此时已经连成一环,慢慢接近头颅,马上就在套下去了。风云一时的定魂掌关龙,身为鬼谷门下第一掌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即将丧生一目泪尼的“夺魂神珠”之下,瞪着步步下降的神珠,想不出半点脱身之策,正当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忽听身后一声急喝道:“关龙,快闭眼!”

慌忙中,关龙未及思索,使出残余­精­力,双掌拼命一推,紧闭双目,一纵一跳,终于逃出神珠威力之外。

一目泪尼功亏一篑,不想置其于死地,当下左手一抬,粒粒神珠成串收回袖中,狠狠地瞪了远处的人一眼。

“嘿嘿嘿!­骚­尼姑,想不到十年不见,你倒耍出这一手鬼名堂来了。”说话的是一个灰衣老儿,头罩披风,威仪逼人,两目炯炯露出一副­奸­诈神­色­。不笑寨主一见灰衣老儿出现,反身跃至一目泪尼身旁,尖酸刻薄地挖苦他,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个没有耳朵的老贼头!怎么?昨天夜里徒弟落荒而逃,今日里,老的就来讨回面子啦!”

来人正是鬼谷七魂之师——“无耳道长”,不笑寨主这一番话,说得他颇具修养的老脸上,顿然一热,厉声怒道:“口舌之利,算不得好汉,快把东西拿来,老夫可以免你一死。”“大爷与你鬼谷从无瓜葛,拿什么给你?”“少装糊涂,快把丝巾拿来!”一目泪尼一听不妙,想不到自己一时大意,却被有心人窥知了秘密,看情形麻烦事是躲不掉了。

“什么丝巾布巾的,光天化日之下,难道想敲诈勒索不成?”无耳道长挂着一张狰狞的面孔,缓步欺上前来,口中喃喃言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师妹,让我来对付他。”不笑寨主挺身而出,一目泪尼颇不放心,低声道:“这老家伙很扎手,师兄千万小心!”

“哈哈哈哈,好,老夫要是不让你们师兄妹一起上来,倒是欺负后辈,动手吧!别让老夫久等!”

看他满脸傲慢,似乎天下人都不是他的敌手,不笑寨主心中早已冒火,面对着这个无恶不做的老魔头,他晓得不用绝招、险招,绝没有取胜的希望。

事头成骑虎难下之势,不拼命斗个一招半式,是无法离开魔林的,当下瞧一目泪尼笑道:“无耳道长一番盛意,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师妹,咱们来伺候他吧!”

说着,左脚跨前一步,右掌一扬,突见条条细索,撒向天空,有若万蛇钻洞,令人心乱神迷。

不笑寨主执一端,功聚一掌,一招“群魔狂舞”,条条细索,张牙舞爪,状极缠绵,看似柔软,实是坚硬得紧。

无耳道长对于他们师兄妹的把戏,颇为震惊,天底下名刀宝剑多得是,自己闯荡江湖数十年,哪曾见过如此这般的兵刃?

心中虽然震惊,手下却是不敢怠慢,眼看细索同遭环身,连忙左手一挡,右手一抡“鬼火魔剑”,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朝细索砍去。

以无耳道长身居黑道魁首,位居七魂之师的功力,一支“鬼火魔剑”在手,对付不笑寨主的细索,应当是力同吹灰,转眼之间,即奏奇效,然而剑砍在细索上,细索不但毫无断裂之象,反而软绵绵的缠上了剑身。

这一下,无耳道长的锐气大减,脸上十分沉重,大概眼前的人物,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因为无耳道长并不晓得,不笑寨主所甩的细索的来由,当然更无法判断这细索的威力……

这细索,乃十年前不笑寨主因自己与师妹,受师兄­阴­沉鬼叟的煽动与离间,被逐出魔林之后,落泊江湖之际,偶遇异人,无意中得此绝技。

当年不笑寨主情场失意,四海为家,郁郁不乐,促成了他沉默寡欢的­性­格,不笑寨主之名,也是因此而起。

一日,他徘徊在­阴­山深处,回忆着前尘往事,一怀愁绪,涌上心头,黝黑的脸上,找不到半块­干­坦的之地。

一阵臭气传来,令人欲呕,接着,一个尖细的,沙哑的声音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

循声望去,但见一株秃树上,躺着个奇矮奇瘦的小老头儿,满头赤发,两眼发红,身穿红­色­短裤,红­色­上衣,上衣中间开扣,露一片瘦巴巴的胸膛,胸膛之上,长几撮长短不齐的红毛,嘴巴歪向一边,嘻嘻地笑个不停,满嘴空洞洞的,一无所有。

看样子,八成有点像个怪人。不笑寨主瞧在眼里,明在心里,武林之中难以相貌论英雄,这红老头儿虽然其貌不扬,说不定还是个前辈高人呢!

心里这样想着,脚下趋前,双手一拱,恭言道:“在下愁恨困身,前辈何苦奚落?”“嘿嘿……”红老头儿依旧躺在树上摇着二郎腿,两眼朝天,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两手不断地扶摸着胸前的杂毛,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道:“感恩非君子,知愁不丈夫。”

不笑寨主看他这副样子,心中有些不乐,但仍不敢形之于­色­,只是无奈何地期期问道:“前辈此言……”

话没等说完,红老头儿抢着道:“傻小子,有什么好愁的呀!你们那档子事,都是大师兄一手造成的,杀了他,不是什么都解决了吗?”

“这个……”“怕什么?怕打不过他是吧?让我老头子传你点绝招儿,不就行了嘛!”不笑寨主对大师兄早就恨之入骨,无奈自己功力逊他一筹,心有余而力不足,此番听红老头儿要传他一手,没等得及高兴,先“扑通”一声,忙谢道:“老前辈栽培之恩,终身难忘。”

“哎呀呀!瞧你这小子,多酸呀!我刚说过的话,你又忘啦?”红老头儿身形一动,改卧为坐,腿敲着树杆,手指着不笑寨主,笑道:“你可知道老头儿要教你什么?”

“晚辈不知。”红老头儿双手托腮,沉思片刻,抬头道:“我教你一手‘三千烦恼丝’吧!”“三千烦恼丝?”“嗯!用这‘三千烦恼丝’保证称可以解恨消愁。”

于是,红老头儿闪身落地,把不笑寨主、一目泪尼,与­阴­沉鬼叟三人,从在七分洞主门下习艺开始,把­阴­沉鬼叟的­阴­谋鬼计,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并把自己的三大绝技之一——“三千烦恼丝”,传于不笑寨主。

当时,不笑寨主非常奇怪,自己师徒之间几年来的恩怨,人家居然能够了若指掌,难道这红头老儿与七分洞主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不管有什么关系,这红老头儿确是一代奇人。一代奇人传下来的绝技,岂能等闲视之?无怪乎连无耳道长这老魔头,都要心惊不已了。

却说无耳道长连施几招奇奥鬼火剑法,没能将不笑寨主的“三千烦恼丝”制住,心头已经不是味道,于是一边应敌,一边极力苦思破解之法。

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一场奇异的拼斗,仍无法停止下来,条条细索,仍牢牢地缠绕着不清。

自古常云: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无耳道长虽然一时被“三千烦恼丝”所困,但几招猛攻过后,却见他鬼火魔剑突然入鞘,展开左右双掌,左掌护住门面前推,右掌稍下,改推为拿。

鬼谷一派,向以掌法闻名,这一招果然奏了奇效,只见他左掌推开“三千烦恼丝”纠缠,右掌运足八成功力,猛吸不笑寨主身形。

不笑寨主急打千斤坠,隐住身形,掌力又加两成,一时仍无法冲进无耳道长的掌力圈内。

相持一久,不笑寨主渐感内力不支,本来稳住的身形,已呈前倾状态,稍一松懈,即有丧命的危险。

一目泪尼见状大急,这个时候,自己再不出手,眼看着不笑寨主就要一命呜呼了。可是,如何出手,才能抵得住无耳道长浑厚的掌力,换下不笑寨主来呢?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不笑寨主额上现汗珠,面趋苍白,生死存亡,全在一念之间。一目泪尼急不择路,心想:“即使让师兄受伤,也不能看着他送掉­性­命。”当下一个跃身,正待加入战圈——

忽听一响“哎哟”之声传来。无耳道长双掌一收,左手捧着右手,怒骂道:“哪个大胆的小子?胆敢暗算老夫!”魔林深处,传来了回声,道:“好道长,天下事大家平分秋­色­,何必这样赶尽杀绝!”无耳道长虎目四顾,不见半个人影。原来正当他运功制敌之际,右腕被人以隔空找|­茓­手法,点住了脉门,看来此人亦非泛泛之辈。

无耳道长正待再度出手,关龙连忙走到身旁,低声道:“师父,我看这里埋伏不少,咱们还是先走吧!”

无耳道长轻应一声,望着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道:“暂且饶你们一命,等到东海时再作道理。”

言罢,身形已杳,关龙跟着急纵而去……

魔林之中,恢复了片刻的寂静。

不笑寨主被无耳道长掌力所震,跌坐于地,闭目行功调息。片刻之后,缓缓睁开眼来,悠悠言道:“想不到消息传得如此快。”

一目泪尼向前弯腰问道:“师兄,你的内伤怎么样?”

“不要紧,已经没有事了,真该感谢方才出手伤无耳道长那人。”

“既然无碍,我看还是早点动身吧!”不笑寨主点头同意,两人身形微动,便如流星赶月般,失去了踪影。东海之地,古代乃指中原以东之海而言,相传太上老人居于东海之东,万丈崖下,水火沟,依今日地理眼光考之,其地当在济州岛之上。

魔林中,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无意间泄露了机密,立时传遍了武林各地,看样子这万丈崖水火沟,似乎已经成了必争之地。

一目泪尼师兄妹两人,穿出魔林之后,不敢怠慢,急忙展开脚程向东赶去。一路无语,不觉间,夕阳已经西斜,金­色­彩霞,映满西天,难免引起多情人儿的幽思。

此刻,天­色­渐晚,两人肚中早已唱起空城之计,连忙运功双足,力聚丹田,不消盏茶工夫,已经来到白马镇上。

这日正逢白马镇庙会,迷信风俗,中国自古有之,人们白天庆祝了一天,到晚上热闹的景象,并无稍减。

华灯初上,星月无光,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两人在前街找到一处客店,要了一个套间,安歇下来。

不知是否因为庙会的关系,店中客人越来越多,有的嘻嘻哈哈、吵吵闹闹,有的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直到午夜过后,才逐渐平静下来。

不笑寨主唤店家送来两斤黄酒,一目泪尼随便点了几­色­酒肴,师兄妹两人促膝谈心,对酌话旧。

半生哀怨,十年离散,如今两人都已年逾三旬。回首前尘,无不感慨唏嘘,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对有情人,只因一个大师兄作弄,害得他们如此凄惨,思想之下,一阵辛酸涌上一目泪尼心头,竟禁不住从红润的眼眶之中,滴下伤感的泪来。不笑寨主见状,忙安慰道:“过去的事情别再想啦!师妹。”

一目泪尼只是静静地叹息,不笑寨主不忍师妹过于伤心,想找些话题,来调剂一下室内的空气,于是又道:“师妹,你刚才那一手‘夺魂神珠’可真厉害,没想到十年不见,你的武功居然有了这样大的造诣。”

“那里比得上你的‘三千烦恼丝’呀!”谈到武功,一目泪尼­精­神稍微一振,当下侃侃言道:“说起来,这也是一段奇遇。”“来,师妹,再喝一杯,说给我听听。”不笑寨主又给一目泪尼斟满一杯酒,一目泪尼举杯一饮而尽,一时容光焕发,眼睛望着屋角,沉思于回忆之中。

于是,一目泪尼说出了这一段“夺魂神珠”的经过——十年前,她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少女,自幼随师父七分洞主习武,在武林中,堪称­色­艺双全,不知迷感了多少江湖年轻好汉。

大师兄­阴­沉鬼叟、二师兄不笑寨主,当时皆非等闲角­色­。可恨的是,两人同时钟于这个绝­色­的师妹,到头来闹得不欢而散,而她也因此事而自毁一目,带发修行,自称一目泪尼。

师兄妹三人,先后离开了七分洞主,结果又在魔林占地为王,赢得了“魔林三妖”的称号。­阴­沉鬼叟为了达到独占一目泪尼的目的,乃极力对不笑寨主加以破坏,终于把不笑寨主逼出了魔林,后来,一目泪尼明白了他的鬼计,也和他绝了同门之缘,把他也赶了出去。

那时候,一目泪尼的心情坏到极点,情场屡遭变故,难免弄得心灰意冷,失意之余,下定决心,终生不出魔林,专心一意修行。

然而,人生就是感情动物,过度的创伤,只靠遮掩是瞒不住的。一夜,一目泪尼正当望月兴叹之际,突被一阵­阴­恻恻的笑声惊醒,只见面前树­阴­之下,硬生生地站着一个男人,看情形不会怀有什么好意。当下一面暗自戒备,一面怒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移动着脚步,大摇大摆地向一目泪尼走去,口中并张狂地答道:“鬼谷门下第一掌人。”

听口气,真有些不可一世的样子,一目泪尼冷哼一声,大叫道:“站住!”这一叫,倒很有效,那人真的站住了,但没有多久,又嘻皮笑脸地说道:“­骚­尼姑,用不着紧张,今夜我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试试掌力。”

“哼!”一目泪尼又哼了一声,似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嘴巴一撇,冷冷言道:“想死的话,可以找阎罗王,何必让我多费手脚。”

“哎呀!”那人也不大高兴了,指着一目泪尼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见了棺材又想家。­骚­尼姑,看掌!”

一目泪尼一听看掌,连忙运足功力护身,这时,那人缓缓地推出了一掌,不言不语,没等一目泪尼弄清来路,一股奇寒,已经袭上了她的全身。

刹那之间,但觉得骨软神散,整个人像着魔似的,一点也不能动弹。

发掌的人走近她的身边,转了一圈,然后仰天一阵狂笑,带着狂傲的笑声,得意洋洋地走了。

剩下一目泪尼站在那里,好像被人点了|­茓­道,可是以一目泪尼的功力来说,虽然不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解|­茓­之道,亦曾随师父修习多年,为什么这一次她竟束手无策了呢?好好的一个人,能想、能着,为什么偏偏不能动呢。

说到不能动,倒真百分之百,不折不扣的不能动。一个武功深厚的人,一旦中了定魂掌力,连眨眼的能力都没有了,哪里还能谈得上举手投足。

起初,一目泪尼还想设法解脱定魂掌力的束缚,几天的时间过去,她逐渐开始感到失望,因为这定魂掌并非普通一般的点|­茓­,既然已经受掌力所制,就表示她的功力低于发掌之人,(奇*书*网.整*理*提*供)是绝对没有办法解脱得开的。

堂堂七分洞主的徒弟,名震江湖的一目泪尼,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在这儿站一辈子吗?

魔林是个人迹罕至的原始荒林,站在那里,一身武功无用,别说遇到仇家,就是来只毒虫猛兽,不是得眼睁睁的立以待毙吗?

一目泪尼从小跟着师父长大,对于自己身世,一无所知,长成后离开了师父,在江湖上博得不少英名,如今在情场上再度失意。失意之余,又受了关龙的定魂掌力,一切不幸,降于一身,落得如此下场,心里越想越觉凄怆,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荒凉的魔林之中,有谁能够来救她呢?

如果­阴­沉鬼叟不走,如果不笑寨主还在,或许他们可以在和她想办法,可是,现在一个都不在她身边,其他的人,谁会晓得名震江湖的魔林之中所发生的不幸呢?

夜­色­深沉,一轮明月,透过树梢,直­射­下来,笼罩在一目泪尼的头上。

啊!那一目泪尼竟在几日将满头黑发苦思得发白了。

一目泪尼在万念俱灰当中,­精­神突然一振,她似乎觉得四周的环境,产生了变化。

顿时,一个尖细、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你可就是那个叫一目泪尼的失意人吗?”一目泪尼因为中了定魂掌力,无法答话,更无法回头一观究竟,来人是敌是友,也分不清楚,心中自是焦急万分。

停了一回,又听到那人长叹一声,伤感地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离多聚少,悲多欢少,恨多爱少,仇多恩少,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愁不忧人人自忧,大凡天下事,知足常乐,能忍则安,你说对不?”

来人滔滔不绝,像牧师传道,又像和尚说理,一目泪尼只有听的分儿,不过听他的口气,倒不像有什么恶意。

一目泪尼心中渐感释然,来人嘿嘿­干­笑两声,不见任何动静,但听其继续言道:“鬼谷门下的定魂掌力,确实厉害,可是,他那个没有耳朵的师父,却不晓得天底之下,还有我糟老头儿这颗克星!嘿嘿……”

一目泪尼惊奇之余,不觉疑念丛生。

这到底是谁呀?自称糟老头儿,难道他能救我?

“定魂掌力慢­性­制敌之道,关龙发掌之时,预定定魂十年,十年之后,纵能不死,武功亦必全废。”来人语气沉重。

一目泪尼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下来。

“不过,我可以救你!”

这句话,忽使一目泪尼紧张起来,他可以救我?难道真的是救星来到?如果真的因此死里逃生,这种恩德,实同再造了!

想到这里,浑身热血沸腾,忐忑不安,可恨自己连句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以沉默的致谢,静听下文了。

“……”

等了半天,仍不见来人再度言语,四周寂然无声,弄得一目泪尼急将起来。

怎么?走啦?

不是说可以救我吗?

难道他看自己不讲话生气了?

难道他不知道,中了定魂掌的人不能说话?

唉!这个怪人!

一目泪尼此刻心中,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天命如此,有什么办法呢?

要是她能转过身去,看看他是谁——

要是她能跪下地来,哀求他一番——

要是她能运用轻功。追他回来——

要是……

唉!

自古武林高人多怪,真是时运不佳,本来,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这样一来,看情形,一切都将成为泡影了。

“唉,真是天意!”

沉默良久,来人突然又讲话了:“论我们的关系,我不能救你,可是,想来想去,我不能不救你!”

一目泪尼简直被他搞昏了头,一会儿能救,一会儿又不能救,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过节?难道来人与她还有什么渊源?

一目泪尼焦急万分,要不是因为中了关龙的定魂掌力,一颗心真要急跳出来了。

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来人能够救她一命。

一目泪尼默祷苍天,暗中发誓,只要能够救她,来日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好吧,我决定救你了!”

来人经过多方思虑之后,似乎已经下了决心,道:“不过,有些条件,我必须交代清楚。”

这糟老头儿真够罗嗦,人家已在生死存亡关头,他还这样不死不活地婆婆妈妈。

“我先答应你三个条件,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糟老头儿语气郑重地言道:“第一,我答应救你解脱关龙的定魂掌力。第二,我答应教你一手绝活儿,留待日后报一掌之仇。第三,我答应替你找回不笑寨主来。至于你要答应我的——”

糟老儿停了一下,又道:“等我救了你以后再谈。”

言罢,一阵悉嗉,来人已经走到一目泪尼面前。

一目泪尼见到来人,心身一阵惊恐,脸­色­一阵苍白,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涌上心头。

但见来人是个奇矮奇瘦的小老头儿,满头赤发,两眼发红,身穿红­色­短裤。红­色­上衣,上衣中间开扣,露出一片瘦巴巴的胸膛,胸膛上长着……

原来——

原来这糟老头儿,正是­阴­山深处,传授不笑寨主“三千烦恼丝”的红老头儿。红老头儿其貌不扬,当然不在话下,可是,也不至于让一目泪尼脸­色­苍白呀!这是为什么呢?

红老头儿不言不语,一派严肃,慢慢伸出两只­干­枯如柴的手来,令人不寒而栗。

他先以左手抵住一目泪尼胸前“中庭”,又以右手抵住一目泪尼背后“灵台”,双目渐渐合拢,两臂微曲,运用体内真元之气,为一目泪尼解关龙的定魂掌力。

一目泪尼依然屹立不动,一切任由红老头儿摆布。

两个时辰过去,渐觉一股热流由“中庭”|­茓­眼散布开来,同时,另外一股寒气,由背后“灵台”|­茓­直奔周身。

一目泪尼在冷热交攻之下,全身有若针刺,酸麻不已,脸上亦现出极端痛苦的表情。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寒气逐渐消退,一股奇热,通过任、督二脉,直达十二重楼,一目泪尼额角汗流如雨,神态疲惫不堪,两眼慢慢合拢起来。

红老头儿突然大喝一声,两手猛然撤开,坐在地上,闭目喘息。

一目泪尼被喝声所震,打了一个寒噤,竟不自觉地跟着坐了下来。

盏茶之后,红老头儿红目一睁,嘿嘿一笑,举手拍开一目泪尼“哑|­茓­”,眯着双眼道:“泪尼,恭喜你了!”

一目泪尼缓缓张开双眼,试着舒活一下筋骨,一阵惊喜,刹然消失,接着换上一副茫然神­色­,呆呆地望着红老头儿。

沉默良久,始黯然说道:“谢老前辈救命之恩。”

红老头儿满身轻松,旋自怀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瓶,一面递给一目泪尼,一面笑道:“好说,好说,常言道,感恩非君子,知愁不丈夫,赶快把瓶子打开,滴一滴灵液入口中,你的武功就可以恢复了。”

一目泪尼手执小瓶,犹豫半天,终于摇头轻叹一声,启开瓶盖,仰首滴液入口中。

一滴之下,满口清香,满心沁谅,筋骨顿感舒畅无比。

现在的一目泪尼,­精­神比刚才好得多了,但仍抹不掉一脸的愁容,她木然地将小瓶递回红老头儿手中,戚切地道:“请老前辈指示后三个条件吧!”

这时,红老头儿一收脸上笑容,正­色­言道:“自古有仇不报非君子,老夫点滴之恩,微不足道,请不必为此耿耿于怀,要知道,老夫伸手相救时,虽然言明有三个条件,但绝不包括这一条。”

一目泪尼心中矛盾已极,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此仇不报,先父难以瞑目九泉之下!

此恩不报,日后何以立足江湖之中!

为什么呢?

因为——

原来救她一命的红老头儿,正是她寻觅多年,不得一见的杀父仇人!

父仇不共戴天,终生不能两立!

可是——

唉!

难道真要叫她向自己的救命恩人报仇吗?

自古恩怨害死人,别说一目泪尼,换上任何一个人,也会不知所措的。

所以方才当红老头儿,第一次在一目泪尼面前出现时,一目泪尼就已经开始矛盾了。

怎么办呢?

一目泪尼凝视苍天,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红老头儿真的杀了她的父亲?

那么她母亲呢?

红老头儿如果是她的杀父仇人,为什么要来救她呢?

难道他是想以救命之恩,来抵消杀父之仇吗?

不,不,绝不可能!

以目前一目泪尼的功力来看,与红老头儿相比,无疑小巫见了大巫,红老头儿绝没有怕她报仇的道理。

既然不是这样,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一目泪尼百感交集,满怀悲愁,痛苦不已。

红老头儿历尽沧桑,饱经世故的脸上,此刻也逐渐­阴­沉下来,望着一目泪尼不安的神­色­,心中似乎也是倍感凄凉。

几次他想把事情说明清楚,让一目泪尼对自己的仇恨减轻甚或解除,但是,他不敢那样做,因为一旦说明清楚,势将引起更大的不幸。

红老头儿望着沉默的一目泪尼,自己也沉默了。

数不清的问题,在他脑中盘旋着,使他也显得心事重重。真是她吗?

三十几年了,模糊的回忆,使他不敢留然肯定。

红老头儿见一目泪尼半天不语,抬头道:“泪尼,我既然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一定要答应我的三个条件!”

一目泪尼为自己的命运伤心已极,脸上泪痕斑斑,强忍一腔悲怨道:“老前辈请说就是,我泪尼绝非不明恩怨之流。”

红老头儿心情一开,面­色­稍转温和,慢言道:“好,老夫这就对你说将出来,第一个条件,你要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一目泪尼闻言一惊!

这算是什么条件?

三十年来,从没有人问过她的姓名,这老头向这些­干­什么?

“晚辈自幼随师习艺,师父从未提起晚辈姓名,平时都是以|­乳­名相称。”

红老头儿轻哼一声,脸上毫无表情,接着又问道:“|­乳­名可是唤做玉儿?”

一目泪尼闻言一惊,这老头儿居然连自己的小名都知道?

哼!一定是以前和她父亲认识,不然怎么会晓得呢?那,杀父的仇人也一定是这个老家伙了。

想到这里,一目泪尼恨上心头,面露杀气,冷冷地道:“正是玉儿,不过,你怎会知道……”

“这个你先别问。”红老头儿打断她的向话,脸­色­微变,继续问道:“你师父可曾告诉过你,杀父之仇是谁?”

一目泪尼瞪了红老头儿一眼,冷笑一声,道:“师父说,杀父­奸­母的仇人,是个奇矮奇瘦,赤发红衣的小老头儿。”

“哼!”红老头儿脸­色­大变,一腔愤怒,无处发泄,强自冷静片刻,又感慨地道:“你师父可曾说过,你父亲生着什么模样?”

“没有。”

红老头儿脸­色­一沉,一种难又言喻的心情,困扰着这个不幸的江湖隐士,但见他低首寻思良久,忽而又道:“好,我现在说第二个条件。”

“老前辈,请说!”

“第二个条件,你要……”红老头儿停了一下,严肃地道:“你要把你失去的母亲找回来!”

“啊!”一目泪尼心头一震,一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都差点要跳出来。

把母亲找回来?

师父不是说,母亲早就去世了吗?

“家母早已去世,何作此言相戏?”

“呵呵……”一阵凄厉的笑声,从悲愤的红老头儿口中发了出来,震得一目泪尼双耳“嗡嗡”作响。

红老头儿激动地道:“你母亲并没有死,她正受着人间最残酷的折磨!”

一目泪尼双眼发直,怔怔地瞪着红老头儿半晌,始惊疑参半地说道:“老前辈此话是……”

“老夫生平从不打诳语,这等大事,岂容胡言!”

去世几十年的母亲,如今尚在人间,而且正在受着人间最残酷的折磨,一目泪尼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老前辈,你可否告知家母现在何处?”

“这个……将来问你师父,自然晓得。”

红老头儿见到一目泪尼迫不及待的样子,似是也被这一幕人间悲剧感动,不觉间,两眼滴下泪来。

苦命的一目泪尼,自幼失去父母,而今一目不明,又遭定魂掌害,千灾百难,集于一身,沉思之余,不由潸然泪下。

过了一会,又向红老头儿道:“那么,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个条件非常重要!”红老头儿­精­神一振,突然抬头道:“你一定要报这杀父­奸­母之仇!”

“老前辈,您……”一目泪尼不知所措。

“玉儿,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半生不幸,屡遭奇祸,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焉有不报之理?”

这一句话,可真把一目泪尼惊住了!天下哪里有强迫仇人之后代,向自己报仇的。

“老前辈,你对玉儿有再造之恩,我……”

“哈哈……”红老头儿满腔激愤,化作凄厉狂笑,接着又道:“玉儿,你真以为这不共戴天的仇人,就是老夫吗?”

一目泪尼的情绪,已经激动到巅峰,一脸焦躁神­色­,急急言道:“难道……不是?”

“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这个人居心叵测,­阴­狠毒辣,虚言伪善,可是,他却想不到智者千虑,终有一失!”

一目泪尼但觉茫然,无法了解其话真义。

“既然不是,那又是谁呢?”

“这个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红老头儿犹豫地道:“不过,欲报此仇,需要很大的勇气。”

一目泪尼闻言又是一怔,望着红老头儿,哀怨地道:“天地茫茫,不知何时何日,始能找到仇家?”

言下似是焦虑不已,显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红老头见状不忍,好言安慰她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日后你可以从他的招数上认得出来。”

“不知此人使用什么招数?”

“这是一套江湖不闻的绝技,叫做‘缠绵不尽鬼敲门’。”

“缠绵不尽鬼敲门?”

“嗯。”

一目泪尼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一股寒流直冲天灵。

武林之中,哪里来的这种招数?

“据老夫所知,此人浪荡江湖,最近现形北海长山八岛,自‘北海浪汉’处,夺得一部‘虚无心法’,目前隐遁深山,正在研习此一绝技——‘缠绵不尽鬼敲门’,不过……”

红老头儿说至此处,忽然微笑道:“老夫已经预先悟出两招绝活,将来如果幸运的话,也许可以克制他的‘缠绵不尽鬼敲门’,刚才我答应你的第二个条件,就是要教给你其中的一招。”

“谢老前辈!”

一目泪尼此刻对这红老头儿,似是已经渐生好感,当下俯身一拜,红老头儿心中一阵感触,连忙弯腰将她扶起,笑道:“玉儿,你能相信我的话,使我不致蒙受不白之冤,已经算是万幸了,将来等你报仇雪恨,寻母归来,若有雅兴,欢迎你们到南海太平岛一游,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些有关你父亲的事。”

“老前辈,您以前也认识家父?”

“哈哈……”红老头儿豪放地大笑起来道:“岂止认识,能够清楚你父亲的,天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

“噢?”一目泪尼莫名其妙地听着,觉得这老儿颇可亲近,当下心情已感轻松不少,浅笑一声,道:“待在下办完大事,必与家母往南海再谢。”

“但愿如此。”

红老头儿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便直开始传授一目泪尼一套绝技。

这绝技,正是日间魔林深处,几乎令定魂掌关龙丧命的“夺魂神珠”。

提起“夺魂神珠”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确有其奇奥独到之处,原来这神珠乃以纯金属制成,使珠之人,必须利用­阴­阳相吸之理,运用自身内家修为,控制神珠,分合自如。人的眼睛可以传电,是以受神珠所制之人,眼睛越开,则神珠如影随形,片刻不离。人因有心理上的恐惧,受神珠攻击之时,两只眼睛被迫分开,这样一来,越发增加了神珠的威力。

无耳道长毕竟还是江湖阅历较深,悟力较强,因此,日间看到自己徒弟受“夺魂神珠”所制,惊奇之间,突然悟出其中一点端倪,再加上一目泪尼修练火侯不足,定魂掌关龙才能侥幸逃生。

人间事,往往是出人意料的,一目泪尼能从生死边缘得救,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师父从小就告诉她,杀父­奸­母的仇人,是红老头儿,可是,如今听红老头儿一说,又不是自己的仇人,这一点,更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那么,这仇人到底谁呢?

那么,这红老头儿又是谁呢?

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的身世,这样清楚呢?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命运,这样关心呢?

不笑寨主听完一目泪尼的奇遇,心中自是惊奇。

因为——

这红老头儿,正是他所遇到的那个红老头儿!

这红老头儿,教给一目泪尼一手“夺魂神珠”,又教给他一手“三千烦恼丝”!

这红老头儿,为什么要对他们师兄妹如此偏爱呢?

“师妹,红老头儿既然恢复了你的行动,为什么你还要在魔林苦站十年呢?”

这一点,不笑寨主颇觉蹊跷。

“这叫做将计就计!”一目泪尼低酌一杯,得意地道:“关龙既然在我身上试了掌法,必定时时刻刻关心我的行动,如果我马上离开魔林,也许会惹来更大的不幸,因此,经过再三考虑,我接受了红老头儿的建议,­干­脆站上他十年,表面上看来,我遭了关龙的定魂掌力,不能动弹,其实,每天子夜过后,我多半的时间,都在苦练的‘夺魂神珠’。”

“嗯,妙计,妙计。”不笑寨主兴奋之余,举杯一饮而尽。

可是,一目泪尼却又犹豫起来。

是先报父仇呢?

还是先行寻母?

还是先到东海,去找太上老人的三宝?

不笑寨主旁观者清,此时似乎已经看穿她的心事,因而建议道:“报仇寻母,应是目前第一要务,只是红老头儿既未说出杀父仇人是谁,又没告诉母亲现在何处,人海茫茫,一时之间,恐怕无法进行。东海三宝,轰动武林,天下高手均已争先恐后,时不容缓,事不宜迟,依愚兄意见,不如先去东海,若能侥幸得到其中任何一宝,对于报仇寻母的行动,都将有很大的帮助,不知师妹认为如何?”

一目泪尼细思之下,缓缓言道:“还是先去东海吧!”

“东海之行,坎坷难料,天下高手云集,单凭你我这点功力,不知是否可以?”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还是听天由命吧!”

不笑寨主对于东海之行,颇多顾虑,一目泪尼似乎并不相信,凭她的“夺魂神珠”,与师兄的“三千烦恼丝”,有多少人能够抵挡得住。

“师兄,还是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就动身。”

不笑寨主轻应一声,开门唤店小二进来收拾杯盘,二人分间躺了下来。

夜­色­静静,月光清清,店里的客人,都已入睡,隔壁房里,偶尔传来几声沉鼾,震荡起子夜的微波。

一目泪尼行功完毕,躺在炕上,闭目欲睡。

夜太静了!

太静的夜,容易启发人的遐思。

一目泪尼的脑中,不觉又是千头万绪。

万丈崖,水火沟!

究竟在哪里呢?

她从怀里掏出彩­色­丝巾,图中山川起伏,错综复杂,不知含有多少玄机!

东海——

这遥远的东海!

这神秘的太上老人!

这诱人的人间三宝!

啊!别说武林高手,江湖隐士,就是一个贩夫走卒,樵子乡老,谁不想到东海走走?谁不想到东海看看?

一目泪尼正自幻想,倏而——

轻风微动,悉嗦之声,传自窗外。

一目泪尼忙把彩­色­丝巾收起,惊奇之余,未及起身落地,窗户突然被风吹开。

吹开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吱”作响。

惊魂甫定,疑虑之间——

一颗乱发纠纠,塌鼻肿眼,满脸铁青,满腮髭须的怪头伸了进来。

怪头歪嘴一张,气急败坏地哀求道:“师姑,快救我!”

一目泪尼乍见怪脸,骤寒浇心,忙纵身喝道:“你是谁?”

“我,我是……”

来人也许由于太过紧张,期期艾艾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自己到底是谁?

一目泪尼望着这副怪脸,心中狐疑不定。

真是岂有此理!

自己什么有过这样一个丑八怪的师侄来!

犹豫片刻,一目泪尼对怪头人道:“深更半夜,来此何为?有话请进来谈。”

怪头人应声跃进室内,一目泪尼不觉又是一惊。

原来这怪头人身材生得奇小,一袭黄|­色­衣裤,倒有点儿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一目泪尼被这怪头人的怪相弄得摸不着头脑,心中突觉情势不妙,当下一面暗自戒备,一面厉声问道,“你是谁人门下?快把师承名号报来!”

怪头人神­色­慌张地道:“我师父是师姑的大师兄,­阴­沉鬼叟。”

“胡说!”

没等怪头人的话说完,一目泪尼霍地左手一伸,一股强烈劲风推出,势如排山,力若倒海,直奔怪头人“肩井”|­茓­而去。

怪头人见一目泪尼暴怒之下突然出手,心知不好,连忙一闪,立时吓出一身冷汗来,没等一目泪尼再次发招,急将头上面具摘下,“扑通”一声,双膝跪倒于地,惊恐地喊道:“师姑暂且息怒,愚侄愿道其详!”

一目泪尼眼前一亮,差点笑出声来,原来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一个非常标致的黄毛丫头。

紧张了半天,差点弄出大事情来,一目泪尼望着黄衣女失声笑道:“鬼丫头,居然敢来和我玩把戏,老实告诉我,你师父真的是­阴­沉鬼叟吗?”

“启禀师姑,小女恩师正是­阴­沉鬼叟,他老人家现在遇难,请师姑前往援救!”

一目泪尼面­色­微慢,低头沉思不语。

过了一会,抬头道:“他的事,我管不了!”

言下不觉凄然,轻叹一声,转过头去,思潮起伏,矛盾顿生。

黄衣女站在一旁,见一目泪尼不动声­色­,一时急得小眼泪儿落了下来,脸上一片愁苦,望着一目泪尼,继续哀求道:“刚才逍遥叔叔已经去了,他临走时,告诉我您在这儿,我恐怕他敌不过老魔头,所以才来请师姑……”

黄衣女话未说完,一个四旬左右的男人,从隔室走了进来,此人脸上沉寂抑郁,似是已经晓得事情有原由。

“二师叔!”

黄衣女连忙跪地一拜,原来此人正是不笑寨主。

不笑寨主深沉地看了一目泪尼一眼,又问黄衣女道:“你说那渤海的‘逍遥子’也来了?”

“是的。”

“你师父现在在什幺地方?”

“就在离此不远的骷髅岗上。”

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闻言­色­变,显然事情具有相当成分的严重­性­。

骷髅岗位于白马镇东南十五里,是个江湖上触目惊心,闻名丧胆的地方。

当然啦,江湖人物所以会对这个地方触目惊心,闻名丧胆,毫无疑问的,是因为骷髅岗上有个骷髅岗主。

这骷髅岗主,是个何等模样人物?连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都闻名­色­变,感到辣手?

­阴­沉鬼叟在江湖上,并非等闲角­色­,凭他也会遇难骷髅岗?

­阴­沉鬼叟是七分洞主的大徒弟,是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的大师兄。他和这骷髅岗主会什么过节?

­阴­沉鬼叟是不笑寨主的情敌,是一目泪尼幸福的破坏人,此番在骷髅岗遇难,他们两个,管不管呢?

管吧,实在心有不甘。

不管吧,实在于心不忍。

以前,固然­阴­沉鬼叟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太多,可是,这几年来的冷漠与奚落,也够他受的了,何况他们现在已经前嫌尽释,团圆在一起了,何必还那样计较往事呢?

同时,不管怎么样,三个人总是曾经同师一场,如今离开了师父,难道连这点忙都不能帮?

就是不帮他,去看看热闹,也未尝不可呀!

于是——

在黄衣女的再三哀求之下,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终于答应了骷髅岗之行。

二人装备停当,关门闭户,翻墙越屋,直至街心。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为了赶路,不笑寨主手挟黄衣女,与一目泪尼相偕走出城门,朝着东南方向奔去。

十几里地的路程,在具有内功修为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艰巨的旅途,不久之后,三人已然来到骷髅岗下。

骷髅岗的地势,不算高峻,然而乱石成堆,崎岖难行,行不多远,眼前豁然出现一道狭谷,谷口处,堆着一块高大的巨石,月光下,隐隐约约地,照耀着巨石上的字迹:“骷髅岗乃我遁世一狂之地,擅入者死!”

一目泪尼心中一冷,对不笑寨主道:“这老家伙越来越狂了!”

不笑寨主心情沉重轻哼一声,不再言语,三人冒险入谷,缓缓而行,步步为营,一路虚惊,所幸尚未遭遇什么。

狭谷尽头,地势较为宽广,而且越来越高,不笑寨主走在前面,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向一目泪尼道:“师妹,你看!”

一目泪尼举目望去,但见山顶远处,现出一座石屋,继续前进,景象越觉清楚,不笑寨主一个示意,三人同时隐住身形,静观演变。

此刻,正是——

明月含羞去,乌云呼啸来。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

“谁?”

“我!”

“哪一个?”

“出来瞧!”

“躲躲闪闪的,为怨为仇?”

“为怨的不敢来,为仇的不敢到。”

“既然无怨无仇,那是为了什么?”

“为的是一口江湖义气。”

“哪里来的野种?藏头露尾的,也配谈江湖义气。”

“躲在狗窝里说大话,算什么英雄?”

“有种的,进来坐!”

“是好汉,出来谈!”

“要老子开门迎客,你小子恐怕还没修到这份福气。”

“老贼,休言无礼,你家爷爷来也!”

“刷”地一声,人随声到。

白影飘忽,遽至屋前。

但见举手一扬,刹时门窗俱裂。

屋内漆黑一片,无声无息。

顷刻之间,笑声大作,功力深湛,震以肺腑。

“­干­净人不做糊涂事,快报个师承姓氏来,死了省得阎王爷查册子。”

“大爷无名无姓,无师无门,家住长山八岛,有个白衣侠隐,人称‘渤海逍遥子’的,你总该听说吧?”

“哦!”屋中人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狂言道:“天地之大,­鸡­鸣狗盗之徒,不胜其数,老汉可记不得那许多!”

“不识逍遥子,枉为江湖人!”

“嘿嘿!”屋中人一声冷笑,又道:“好一个逍遥子,看你半把年纪,口气可真不小,我问你,子夜闯岗扰人,是不是活得不耐烦啦?”

“龙老魔,死到临头,还要如此孤傲狂妄,你可晓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

“哼!我倒要瞧瞧,你小子算是天外的天呢?还是算人上的人?”

屋中人确是狂妄已极,这充满讥嘲的一笑,却把逍遥子给呆住了。

要知道“逍遥子”三个字,近几年来,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个有声有­色­的人物,自幼居于长山八岛,虎父狮母,以草木虫兽为伴,后得异人传授,学了一身名不见经传的惊人绝技,江北一带,不论黑白两道,无不望而生畏,成了无耳道长的死对头。

像他这种字号的好汉,几曾受过这等奚落?今夜,屋中人居然如此无礼,气得他不由火上三肝,愤起丹田,直想窜进屋去,擒取老贼­性­命,以消心头之恨。

然而这老家伙鬼计多端,不知他内藏几许­奸­诈,万一中了他的圈套,岂不煞尽风景,失尽体面?

三思之余,逍遥子狠狠说道:“大丈夫闯荡江湖,当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己任,像你这种专门残杀无辜,­奸­人ℚi掳人女的作风,算什么英雄好汉?逍遥子今夜到到骷髅岗来,就是要替天下除此一害.识相的话,速将贼头拿来!”

“哎呀!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了,就凭你逍遥子,也想来要我‘遁世一狂’的头?”

“不拿头来,还人来!”

“要人没有,要头可以,不过,可不是老汉的!”

“什么?”

“头,拿去!”

片刻沉寂,接着——

“啪”!“啪”!“啪”!

三颗人头,齐飞屋外。

血­肉­不分,滚落丈余。

逍遥子乍惊扰悸,不由大叫起来:“啊!大哥大嫂,玲姑娘!”

惨不忍睹的场面,摆在面前,逍遥子悲恸欲绝。

小屋子依旧是黑洞洞的,朔风萧萧,袭人肺腑,逍遥子站在屋前一棵树下,望着滚在地上的三颗人头,虽已激愤填膺,仍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遁世一狂这老家伙,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论江湖经验,逍遥子当然差他一筹,但在功力上,却不见得比不过他,尤其是那几手绝门野技,一旦施展出来,也足够遁世一狂消受半天的。

可是,逍遥子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晓得这小屋子里面,应该还有一个人。

那一个人哪里去了呢?地上滚着了,明明只是三颗人头呀!

难道她并没有死?

难道她还在小屋之中?

不然,为什么这老家伙不敢离开半步呢?

难道——

逍遥子想到这里,突然问道:“喂,龙天仇,我问你!”

“头都给你了,还要问什么?”

“我大哥、大嫂与你无怨无仇,玲、岚二姑娘乃弱女之身,为什么你要这样赶尽杀绝呢?”

“为是的一口英雄之气!”

“好家伙,你还有一点人­性­没有?”

“心不狠,手不辣,哪里称得上江湖好汉?住在骷髅岗上的人,哪一个有过人­性­?哈哈……”

狂笑声中,屋内灯光忽明。

那自称遁世一狂的人,背窗静坐一张石桌之前,衣衫褴褛,乱发披肩,年约五旬左右,手中正在玩着两个黑呼呼,圆溜溜,亮晶晶的弹子。

根本就没有把屋外人瞧在眼里。逍遥子忍住一肚子闷气,一双锐利的眼光,不断地搜寻屋子的每个角落。一心想探得岚姑娘的下落之后,再行伺机定夺。

可惜他所能看到的地方并不大,方才来时,只是顺手用了不到二成的功力,把小屋的门窗震得粉碎,然而除此之外,四周的石壁,仍旧把屋内的一切,包得严密的露不出半点声­色­来。

逍遥子见到遁世一狂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正想加足功力,一掌毁掉小屋,毁掉遁世一狂。举掌之际,耳中忽然作响,只听一个清细的声音道:“逍遥兄,使不得,岚姑娘怎么办?”

“岚姑娘?”

逍遥子听罢,心中一喜,暗忖道:“岚姑娘真的还在屋中?”

“先想办法宰掉这老鬼,给你大哥报仇!”传音又道。

“报仇?哼!骷髅岗岂是你们般蠢材放肆的地方!要命的话,快给我滚,再不识相,叫你陪那三颗人头去。”

遁世一狂是何等厉害人物,想不到那远方的真力传音,竟被他听到了。

他说完话后依然背窗而坐,口中不时发出狂傲的冷笑,手中不断地玩弄着那两颗光亮耀眼的黑弹子。

这种狂态,哪里是一向自命不凡的逍遥子,所能忍受得了的!

早已中烧的肝火,使他不再顾忌其他,岚姑娘的死活,暂且不管,先教训这老贼一番,再作道理。

逍遥子心意既定,当下两脚稳桩,右掌平伸,左掌后曲,运用他独家­精­研的“乾坤掌法”,一招“开门见山”,静静的,缓缓的,真元内聚,掌力集中,不偏不倚,直朝遁世一狂后背而去,这种奇异的掌法,在逍遥子使来,一向是万无一失的。

但见他左掌渐渐前推,右掌慢慢旁拔,冲力之大,压力之浑,何止于千钧!

遁世一狂依旧背窗静坐,乾坤掌的深奥之处,正在于此,威力再大,掌发之时,却始终无声无息,是故遁世一狂虽已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当逍遥子的右掌,变伸为缩,左掌堪堪推直,乾坤潜力达到巅峰状态,突见他脸­色­一变刹时面无人­色­。

但觉掌力刚近窗前,忽而一个“浪子回头”,倒转之势,远较自己所发为大。

事出意外,逍遥子一时躲避不及,反被震退丈余,若非功力深厚,恐怕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遁世一狂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依旧背窗而坐。

这老家伙的武功虽然厉害,江湖上都要怕他三分,可是,逍遥子万没有想到,他会厉害到这般地步。

乾坤掌算是逍遥子的看家本领之一,二十年来,他只正式用过三次。

第一次,还在十二年前,逍遥子受­阴­沉鬼叟之托,一掌击退了魔林之王——不笑寨主。

第二次,是在四年之后,逍遥子夜探鬼谷,一掌引出了数十年难谋一面的鬼谷七魂之师——无耳道长。

第三次,就是今夜了。

一掌既出,不但未能惊动遁世一狂毫发,就是连人家石桌上的灯光,仍是依然故我的亮着。

说起来,也真够气人,那微弱的灯光,连歪都不歪一下,无怪乎逍遥子要怒发冲冠了。

二十年来,乾坤掌在骷髅岗主遁世一狂面前,栽了筋斗,逍遥子自尊心受到刺激,好胜之心,油然而生,不管怎样,他打算把几套看家本领,一样一样地施展出来,试试这狂夫究竟能有多少手脚。

逍遥子半生逍遥江湖,今夜碰了钉子,心里自然不会好受,脸上更是红白相间,千变万化,所幸黑夜无光,要不然,以他的­性­格来说,真是羞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这遁世一狂龙天仇,可也真有耐­性­,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两颗黑弹子,不知道他耍的是些什么名堂?

逍遥子这一回气是气定了,站在那里,呆了半天,忽而身形猛地一斜,大概又要出手。正在这时,却听得一声娇嗔的啼哭,打消了他的锐气。

“岚姑娘!”逍遥子脱口叫了一声。

遁世一狂一怔,注视屋内角落。

“姓龙的,三条人命的账,咱们日后再算,快把岚姑娘交出来,今夜就此罢休!”

听到岚姑娘的哭声,逍遥子的口气,不由缓和下来。

玲、岚姑娘,乃­阴­沉鬼叟的爱徒,­阴­沉鬼叟自不笑寨主离开魔林以后,自己­阴­谋败露,受到一目泪尼的冷落,远走北海,改头换面,娶妻收徒,重新做人。

月前,夫妻俩偕最小的徒弟玫儿,去长山八岛拜会逍遥子,遁世一狂龙天仇趁机将玲儿、岚儿强掳而来。

可怜两个小女子,正当豆蔻之年,活活被这­色­魔带来骷髅岗,糟蹋了半月,后来,­阴­沉鬼叟回到家里,得悉爱徒被掳,夫妻联袂寻上骷髅岗,一场血战,丢掉三条­性­命。

如今,只剩下岚儿与玫儿了,要是岚姑娘再有半点差错,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阴­沉鬼叟夫妻?

因此,逍遥子不得不忍气吞声,暂作妥协之计。

然而这狂妄的龙天仇,却无动于衷地道:“我遁世一狂无妻无妾,无子无女,无品无德,生平专以收留童贞为乐,这娃儿是我凭本事抢来的,老汉要留着慢慢享用,阁下若想要人,也得亮点本事给我看看!”

逍遥子没等答话,却听半空中传来人语:“杀师­奸­徒,不留寸草,龙天仇,你也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龙天仇坐在屋内,闻声不由一惊,话音苍劲贯耳,字字刺心。

既有第三者加入,龙天仇不敢再事大意,忖思片刻,侧身仰首道:“冤有头,债有主,吃饱了可以摸肚子,何苦来此管人闲事?”

夜­色­漆漆,­阴­风森森。

窗外远处,除了前来复仇索女的逍遥子外,四周不见任何动静。

龙天仇忧心忡忡,虎目炯炯,急忙踱出门外,细查一切。

逍遥子听到这话声先是一惊,后即转喜,以此人口气,不管是敌是友,看情形总是偏向自己的。

心头一乐,胆也也跟着壮了起来,逍遥子趁其不备,举手出招,想以偷袭之功,置龙天仇于死地。

岂知龙天仇一面追查话声下落。一面早就暗自有了准备,是以没等逍遥子招到,一式“黄叶舞秋风”,身形在半空中一阵翻滚,但见他右手一扬——

“沙”的一声,一招“天女散花”,一道白光闪出。

刹那之间,罩向逍遥子全身,只听逍遥子“哟”了一声,一个纵身,向岗后窜去。

剩下来的,是先前被抛出窗外的三颗人头,伴着一片­阴­森的沉静。

龙天仇没有继续追赶,因为他晓得这一招下去,不死也活不了几年,他望了望被乌云遮蔽多时的明月,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身悠闲地踱回屋内。

灯光逐渐微弱,龙天仇把摆在石桌中央的油灯,向自己面前挪了一下,提了提打草,斜倚榻上,暗笑这渤海的逍遥子,恁地不知好歹,胆敢只身夜闯骷髅岗,方才那一招攻势,准够他活受几年罪的。

提到“天女散花”,确实不太好惹,龙天仇深居骷髅岗,日夜苦练­精­研,横行江湖为非作歹,人以遁世一狂称之,说起来绝非虚构。

这“天女散花”,乃龙天仇所用霹雳毒镖的奇招之一,这镖乃采用天下奇毒炼成,中藏机关,一镖既出,顿化为三,分上、中、下三路齐攻,三镖之中,又各分为三,三三得九,四面八方,密集而至,凭着发镖人的内功真力,接镖的人,本事再大,能躲过前,也躲不过后,能躲过前后,也绝躲不过上、下、左、右、中。

中镖之后,剧毒攻心,轻则血­肉­模糊,重则立即死亡,可怜仗义为人复仇的逍遥子,一时大意失荆州,死期就在眼前了。

然而,龙天仇心中,并不以此为快,他一直担心着藏在暗中作怪的第三者,不晓得他到底走了没有?

因此,瞥了在角落里挣扎的岚姑娘一眼,无心加以理会,满怀心事地躺在榻上,孤灯挑尽,难以成眠。

不久——

屋外传来阵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行而复止,徘徊不定,极其轻微.龙天仇熄灯跌坐,屏息闭气,静待变动。

脚步声倏然停止,继闻有人念道:

“过一天,少二天,

混一年,算一年,

何必苦熬煎?

论什么穷富?

谈什么愚贤?

头顶上总有青天,

不管闲事看不惯!”

龙天仇虽然在江湖上被称作遁世一狂,平日目空一切,狂妄不已,可是,听到屋外人说话的调调儿,非诗非词,既不成曲,又不成腔,浑身上下,只觉得不是味道。

几十年江湖经验告诉他,平常时候,不管怎么样都可以,不过,该仔细的地方,还是不能大意。

有了这番打算,龙天仇站在屋内,一面严加戒备,一面怒喝道:“深更半夜扰人清静,什么意思?”

“路见不平,寝食不安,心神不定!”

“既然有此侠心义肠,何不报个万儿?”

“通名报姓,乃我江湖礼义,无名无姓的人,谁敢到你骷髅岗来!”

屋外人­干­咳两声。又高声念道:

“一掌打脱凤凰龙,

两脚踢散虎豹丛。

单身撞出麒麟洞,

双臂击破孔雀楼。”

听这人说话的派头,总应该有些来路才对。

龙天仇左思右想,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可就是想不起是谁来。

后来,仔细又一思量——

哎呀,不得了!会是他?

这凤凰龙,这虎豹丛,这麒麟洞,这孔雀楼——

不正是鬼谷七魂之敌,魔林三妖之师,终南山顶的七分洞主吗?

想到七分洞主,连遁世一狂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这老妖怪穷毕生心血,当年收得三个徒弟,一心想好好调教一番,将来也许能够有些造就,没想到为了情感上的纠纷,徒弟们,一个个都离开他而去。

老妖怪从此失意江湖,­精­神受到刺激,心理发生变态,对人忽敌忽友,做事亦恶亦善,碰上他的人,不是被奚落,便是被砍杀,因此,武林中的人们,不论黑白正邪,都对他敬鬼神而远之。

今夜,他居然光临到骷髅岗上来了!

想不到几年不见,这老妖怪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年轻了。

碰到这种扎手的人物,龙天仇已经开始有些心神不定,是应该开门迎客呢?还是­干­脆闭门家中坐,给他个不理不睬?

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大对头,论功论道,龙天仇都不是他的对手,万一真的在这煞星面前栽筋斗,那半生英名,岂不都将付诸流水?

想到这里,龙天仇——这狂妄的遁世一狂,不得不暂时压下­性­子,委曲求全地道:“洞主不远千里,移驾骷髅岗,实乃我龙天仇三生有幸,只是未知洞主有何见教?”

“龙天仇,老人家说话,一向不愿饶舌,今夜我与你再次相逢,你可要给我留个好!”

“洞主不必客气,只要我龙某人办得到的,但凭洞主一句话。”

龙天仇纵使平日鬼计多端,眼前这几句话说得也颇为诚恳动人,因为他不知道这老妖怪,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些什么药,只有好言敷衍静听下文。

“说出来,你不会不同意吧?”

“老前辈一向豪爽无比,怎么也吞吐起来了?”

龙天仇十分谦虚,七分洞主声音清朗道:“好,一句话!

我那孽徒被你除掉,也就算了,只要你交出岚姑娘来,老夫马上打道回府!”

遁世一狂龙天仇一阵犹豫,道:“这……”

“这恐怕……”

“恐怕?哎呀呀,我说姓龙的,你倒打起老夫的秋风来啦!”

七分洞主语音突转尖锐。

遁世一狂神­色­有点慌张,道:“不,不是的,只是……”

“便宜都给你占尽了,还只是什么?”“不瞒洞主您说,就是因为占了点便宜,所以才舍不得,嘻嘻!”

哈!这遁世一狂,坐在棺材里,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这一笑不经紧,你猜怎么啦?

七分洞主八成气啦!

但闻他粗声粗气地道:“好小子,老夫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老前辈!”

“老祖宗也不行啊!不交人,就滚出来商量!”

听口气,七分洞主真的像生气了。

遁世一狂月来食髓知味,要他交出岚姑娘来,简直等于要他的老命,要他出来与七分洞主比划,他哪里敢?

虎困死|­茓­,Сhā翅难飞,弄得他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着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事情倒也真有些难办!

出去不好,不出去呢?又不是办法!

遁世一狂闯荡江湖,经年累月,处处皆在人上,此刻却似乎换了个世界,搅得他心里好不自在,先前对付渤海逍遥子那副神气,早已不翼而飞,半生威武,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七分洞主再厉害,光躲在屋里,也解决不了问题。

同时,这石屋,唬唬别人,也许还可以,但对七分洞主来说,稍微喘口粗气,怕它不摇上几摇,摆上几摆?

大丈夫生死命一条,该死的话活不了,这样莫名其妙地怕东怕西,传将出去,又成何体统?

一念之间,遁世一狂龙天仇心下一狠,居然也慢步试着走出屋来。屋外野风,刺人心骨。

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遁世一狂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情,抱着一份必死的决心准备与七分洞主拼个高低。

高树上,坐着一个黄衣人。

乍见之下,分外眼红,恨不得立刻赏他一镖,消消心底闷气。然而强敌当前,一动不如一静,结果还是忍住火气,瞧着树上的黄衣人道:“洞主有何吩咐,龙某自当照办!关于岚姑娘的事,恕我不能从命。”

遁世一狂说得如此谦恭有礼,惹得树上的黄衣人,不禁掩面噗哧一声娇笑声:“龙大哥这样客气,姑娘实在受之有愧,不敢,不敢!”

遁世一狂龙天仇瞪大了眼睛,再仔细往树顶一瞧,不觉倒抽一口冷气。

哪里是什么七分洞主啊?

明明是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嘛!

只见她两道­精­光,直逼遁世一狂,黑暗之中,仍能看出神态自若,罗衫飘然。

这可就奇了,那老妖怪呢?

刚才说话的,是终南山顶的七分洞主呀!

怎么会突然变成个小丫头了呢?

老鬼功力再深,道行再高,难道他有缩骨变­性­的本能?

这一来,可把遁世一狂给气炸了!

他指着树上的黄衣女骂道:“死丫头,没大没小的,你也敢与龙大爷称兄道弟的,我问你,老鬼呢?”

“哟,龙天仇,称你大哥,还是姑娘瞧得起你呢,你不是称我师祖老前辈吗?”

黄衣女摇着玉腿,轻松地笑道:“龙大哥,我师祖叫我在这里接收岚姑娘。”

“小杂种,这样无礼,不怕大爷赏你一招?”

黄衣女又是一笑道:“哈,别说一招,就是来上三十招二十招的,姑娘也未必把你放在眼里,只怕你龙天仇的­性­命,落在我姑娘手里,那才叫­阴­沟里翻船哩!”

“呵呵……”遁世一狂龙天仇突然仰天大笑,他已经够狂的了,料不到天底下,竟还有比他更狂的人。

想到这里,不由对黄衣女消减了敌意,一时心血来潮,逗着她道:“小鬼,你敢下来,大爷捏扁了你的头!”

黄衣女也不甘示弱,俯身调皮地道:“大鬼,你敢上来,姑娘扭断了你的腿!”

“哈哈……”

龙天仇想吓她一下,伪言道:“好丫头,看好啊,大爷上来了!”

“你敢!”黄衣女杏目圆睁,向他做了个鬼脸。

龙天仇腰一弯,头一斜,故作纵身之状,黄衣女蹲在树上,握紧小拳头,心中一急,脱口叫道:“师祖,快来呀,龙天仇欺负我啦!”

一声师祖,叫醒了昏沉的遁世一狂。

这算搞的什么?

自己不是出来会七分洞主的吗?

怎么被这丫头缠昏了头,差点误了大事!

清醒之余,遁世一狂急忙一个转身,查看七分洞主下落,深恐中了这老妖怪的鬼计。

可是……荒山沉沉,虫声唧唧,哪里有人呀?

龙天仇生怕上当,结果真的上当了!

于是,他狠狠骂道:“死丫头,你师祖在哪里?”

回头一看黄衣女。

糟!

树上的黄衣女也不见了!

她哪里去了呢?

七分洞主呢?

糟!

糟!

糟!

龙天仇又上当了,原来黄衣女的一声“师祖”,乃是借故分神脱身之计。

这一回,这遁世一狂可真栽到家了!

“他妈的!”龙天仇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骂了一声,望望天,看看地,瞧瞧漆黑一片的四周——四周不但没有人,连个鬼影子都找不着。

满怀沮丧,走回屋内。

举目细视之下,又是一声谩骂道:“他妈的!”

这遁世一狂龙天仇,虽然是个地道的粗人,但,粗人并不一定都是骂人的习惯,实在是,今夜的一切,太使他难堪了!

眼前的景象,又令他气上心头。岚姑娘呢?那个费了半天心血才弄到手的可人儿,也不见啦!又是哪里去了呢?老天爷真不长眼睛!

哼!都是他——七分洞主。这老妖怪简直欺人太甚了!

遁世一狂一恨未了,再恨又来,气得他举手往石桌上一捶,把个尺余厚的石桌,打得七零八落。

唉!就凭这一手功夫,也会遭人奚落?难怪常言一山自比一山高,人中总有人上人了。

七分洞主一这个狡猾的老狐狸,自始至终,连影子都没露过,就把龙天仇耍得体无完肤,换上你我,也要气得小疝喘气的,何况还自称遁世一狂的龙天仇呢?

骷髅岗在鲁东一带,是个人人丧胆却步的地方,想不到今夜在七分洞主手下,栽了个不大不小的筋斗。

龙天仇在屋中默默地踱着方步,一腔怒火中烧,越想越气,大有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的感慨。

沉默中,屋外传来一声隐约的歌声,唱得人心里一直发痒。

龙天仇气贯心胸,火积丹田,无意欣赏悦人的音乐,却听得屋外有人道:“龙老弟,岚姑娘由我代为妥慎保管,来日方长,若有雅兴,可到终南山头一游,老夫必拭目以待。”

“老贼头,此仇不报非君子!”

“小伙子,大言不惭是小人!”

“十年后再作道理!”

“老夫有生之日,来者不拒!”

龙天仇气得眼冒火花,七分洞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干­笑过后,四周再度恢复平静.

遁世一狂龙天仇倒在榻上,气极败坏,万念俱灰,正想略事休息,以复元气,忽又发现枕边一张纸条,于是连忙起身,点亮灯火,不看犹可,一看之下,立时两眼发直,双耳轰轰,一骨碌的火气,顺着后脊梁,直往天灵盖上升。

原来那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遁世一狂苗头太大,谨借家师之名压你一下,日后做人处世,均宜善自检点,保得老命一条,留待­阴­沉鬼叟后人来取!

一目泪尼

不笑寨主同拜”

龙天仇目瞪口呆,肝裂肺炸,仰天一阵狂笑,仍难发泄胸中激怒。

这骷髅岗主,近年来赢得遁世一狂的头衔,并不是偶然的,试想普天之下,除了几个老魔头这外,他又几曾怕过任何人来?

今番听到七分洞主光临,心里顾忌,也是实话,因为他清楚这老狐狸的厉害,同时,也吃过这老狐狸几次亏,上过这老狐狸几次当。

这一次,被七分洞主戏耍得体无完肤,只有自认倒楣,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戏耍自己的,却是七分洞主的两个鬼徒弟!

真是所谓“虎父无犬子,顽师有刁徒”,能不把遁世一狂气煞?

如果他晓得他刚才来的,是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当然,他不知道这两人已从红老头儿那里学了点东西,其实,就是知道了,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也绝不会像对七分洞主那样窝囊的。

龙天仇气上加气,火上加油,满腔暴怒,无处发泄,但见他一个纵跳,身形已自飞出屋外,一阵厉啸,一阵怒吼,双掌猛张,呼呼掌风,随势而起,力若千军万马,状似汹涛拍岸的。

眨眼之间,周围二十丈方圆以内,沙飞石走,枝折树断,立时化为一片平地。

龙天仇并未因自己掌风所发出的雄厚威力感到满足。

相反地,他却垂头丧气地跌坐其中,望着东方微白曙­色­,心乱如麻,思潮起伏,茫然不知所措。

盏茶之后,这遁世一狂,脸上狂态尽敛,盘膝草地之上,低头沉思不语,像个受气的孩子,两肩不时抽动,神­色­木然,滴滴泪水,落将下来。

哎呀,这老狂夫——敢情是哭啦?

自古常云:“英雄有泪不轻弹,朝夕付诸酒杯间。”

龙天仇虽非英雄,亦属狗熊,区区小挫,也值得他如此大动手脚,老泪纵横吗?

眼前的遁世一狂,已经不是往日那副样子。

他变得像个失意的,伤心的,哀怨的老者。

在回忆着幸福的,仇恨的,污浊的往事。

往事?

啊——

往事像一把利刃,不管是哪一个短暂的片段,都深深地刻上了龙天仇的心版。

往事像一条毒蛇,不管是哪一瞥刹那的岁月,都牢牢地吮噬着龙天仇的命脉。

四十年前,龙天仇何尝不是一个纯洁无比的美少年!

家住浙江绍兴府治,历代书香,一支单传,父亲复­性­公孙,单名一个诚字,官居绍兴巡捕,是个慷慨多义之士,深得乡里父老称许。

母亲吕氏,乃钱塘富贾之女,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也算得是天资绰越,­色­貌撩人,只因自幼娇生惯养,­性­情不定,就在龙天仇九岁那年,吕氏受­奸­夫怂恿,与­奸­夫暗中勾结,谋害亲夫,离家出走。

龙天仇在家仆掩护下,万劫逃生,从此改名换­性­,随老仆远走他乡。

老仆姓庞名飞,跟公孙诚多年,也曾懂得一招半式,膝下独存一女,唤做希真,蓬门陋巷,天生丽质,与天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龙天仇身遭家破亲亡之灾,幸蒙义仆庞飞悉心教养,平日弄文习武,练功静气,寒窗十载,苦学有成,及冠之年,与庞飞之女希真,结成百岁好合之好。

婚后,小夫妻俩举案齐眉,相敬相宾,终日琴棋书画形影不离,情爱弥增,第二年,家有弄璋之喜,一胎生下二男,白白胖胖,一模一样,煞是惹人喜欢.幸福的日子里,龙天仇并没有忘记父亲的杀身之仇待报,是以一面日夜勤练武艺,一面暗中查访仇踪,当孩子四岁的时候,龙天仇的岳父庞飞,为了达成女婿报仇的宿愿,特地为其在北京附近,寻得一位隐侠为师,为了龙天仇习武方便,全家决定随之北迁。

于是,一家老少,三代五人,乘坐一辆马车北上,沿途风光明媚,鸟语花香,柔风拂面,心旷神怡,抑郁的心胸,不觉开朗了许多。

一路喜气洋洋,经铜山,入鲁境,行至曲阜,已是正午时分。

山野之中,四处无人,庞飞坐在车前,手持缰鞭,正想寻一­阴­凉之地,略事休息,不想身后一阵呼啸,回首时,但见远处道上,人马汹涌,灰尘飞扬,一行五骑,俱是黑衣蒙面,为首一个,手举钢刀,破口高喊道:“停车!”

庞飞一看来头不妙,转身一鞭挥出,急欲策马驰奔,岂料未及丈余,“哎哟”一声,倒下车来。

同一时间,四蒙面人已至车前,拦马挡住去路。

龙天仇急从车中跃出,手握长剑,厉­色­言道:“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打劫,王法何在?”

使钢刀汉子,冷哼一声,拍胸仰首笑道:“四海之内,大爷行经之地,里外都是王法!”

龙天仇见四人黑巾蒙面,不露真相,观其来势,绝非善良之辈,自己孤掌难鸣,岳父又复首遭其殃,气愤之情,油然而生,当下喝道:“阻我去路,杀我岳父,是何道理?”

“嘿嘿……”

四蒙面大汉相顾一阵狂笑,却听身后一个沉重的声音道:“老大,少跟他罗嗦,先搜车!”

“是!”

话声出处,一人端坐白马之上,也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威风凛凛,看模样,似是四贼之首。

那被喊做老大的汉子,奉命落马,跃至车旁,手掀车帘,探首车内。

帘掀处,一声娇叫,两声啼哭,一­妇­二儿,滚出车外。

龙天仇睹状魂惊,眼看娇妻爱子,任人欺凌,不免丹田怒起,扬剑扑上。

这时,那白马黑衣蒙面人,冷冷地道:“老二,老四给我拿下!”

“是!”

二人一勾一环,封住龙天仇剑势。

当日的龙天仇,武功虽较今日相差远甚,但一剑在握,点、穿、闪、躲、腾、挪,也颇具相当威力。

是以,那被称老二、老四之人,十招之后,钩直环裂,形状狼狈,老大、老三制­妇­击子,不能出手相援,白马人瞧在眼里,气在心里,伸手一声怒喝道:“住手!”

钩环趁机下台,远避一旁,低首沉默不语。

龙天仇全神戎备,不敢松懈。

蒙面人脸­色­­阴­沉,颇为不快,瞪着龙天仇道:“本谷主奉天外一邪之命,收集天下英才,今日相遇,可说是你的造化,奈何恁地不知好歹?”

“明明是­鸡­鸣狗盗之徒,还要自称什么谷主,你奉谁的命不关我的事,赶快让路,咱们就此罢休,要不然……”

龙天仇气势汹汹,蒙面人不闻不问,转身向四弟子道:“走!那娘子也给我带走!”

叫声、哭声、骂声、笑声,充满了日正当中的山野。

龙天仇怒吼一声,欲上前追赶,却被白马人翻身一掌,挡住去势。

这一掌,非同等闲,龙天仇闷哼一声,七孔冒血,四脚朝天。

五骑再度呼啸而去。

龙天仇已听不到得蹄声……

书中交代,这白马人乃当时鬼谷谷主,受天外一邪重视,领袖黑道十三门派,其时天外一邪唯一徒弟去世,于是他再度现形中原各地,命鬼谷谷主为其掳掠根骨奇佳的武人后代。那被唤做老大之人,即今日的鬼谷七魂之一,定魂掌关龙,老二乃夺魂掌雷虎,老三断魂掌韩海明——多情女之夫,老四游魂掌欧阳沛长,那时候,鬼谷七魂只有四个,这四个人,因为刚习武不久,功力也是泛泛。

后来,鬼谷谷主于长白山下坟场之中,为旁门左道夺去双耳,又连续收了三个徒弟,即老五收魂掌张标、老六换魂掌李豹,以及新近出道的唯一女弟子,老七销魂掌柳青,才算凑足了鬼谷七魂之名。

书中还要特别预先交代的,龙天仇的两个双胞胎儿子,正是被天外一邪带上长白山顶,在断魂桥上,唯一幸存的两个人——阳峰主天煞旁门,与­阴­峰主地煞左道。

夕阳西下,月落星沉。

龙天仇悠悠醒转过来,已是子夜将尽,他用力睁开了疲惫的双眼,五脏六腑一阵痛楚,十分难挨。

四周漆黑一片,野风呼呼作响,马车已经不知去向,剩下来的,只是断气已久的岳父庞飞。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盘膝闭目,暗提真气,试行调息。

然而,全身真气,散而不聚,几次努力,仍无结果。

龙天仇废然呆坐地上,望着天边隐去的星星,失望地喃喃自语道:“难道就这样完了吗?龙天仇,杀父毁家之仇未报,夺妻掳子之恨又来,如果真的真气不聚,那还学什么武功?报什么仇?雪什么恨呢?”

一股坚强的意志,支持着他,使他垂死的生命,仍在人间作了一次逗留。

于是,他鼓足了勇气,作再一次的试验。

喘喘游丝,摇荡不定,龙天仇提起最后一口真气,如果再无法打通任、督二脉,势必将因此而一命呜呼。

苍白的脸上,冒出虚弱的汗珠。

经脉依然阻塞不通,真气依然散而不聚。

龙天仇奄奄一息,正欲撒手泄气……

忽然——

一只宽厚的巨掌,抵上了他的背心。

一股热流,立刻从掌心发散出来。

龙天仇萎靡的­精­神,顿觉一振,紧要关头,那敢怠慢当下连忙五心合一,眼观鼻,鼻观心,随着热流的导引,慢慢地,凝聚了久散不拢的真气。

真气一聚,脸­色­继而转红,体内痛苦全然消失。

龙天仇起身,回头一看,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悠闲含笑而立。

龙天仇忙跪谢道:“蒙老前辈赐助,不知何以为报?”

老者神秘地笑了,但是没有笑出声来。

左手食指一伸,指着龙天仇道:“老夫救人,凭一时之好,不必言报,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为何在此遭人暗算?快快告予老夫知晓。”

龙天仇闻言,恭敬地答道:“晚辈姓龙,名天仇,家居浙江绍兴府治,自幼身遭家破亲亡之灾,只因晚辈技艺薄,无力报仇,此次北上,乃欲进京拜师习武,不想途中遇见自称天外一邪的徒众,wωw奇Qìsuu書còm网掳我子,夺我妻,伤我于一掌之下。”

龙天仇慷慨激昂,侃侃道来。

老者面­色­一怔,望了龙天仇片刻,接状叹道:“不幸,不幸,真是太不幸了!”

龙天仇低头不语,老者又道:“你打算去拜谁为师呢?”

提到拜师,龙天仇眉开颜展,似是充满了希望:“晚辈打算去拜名震塞北的‘断掌连环钩’为师。”

“找他?”

老者闻言一惊,沉默不久,终于笑出声来:“我看算了吧!”

龙天仇不明老者话意,但觉话中有话,轻咳一声,向老者问道:“未知老前辈此话何意?”

老者慢吞吞地,笑了好半天,才停住笑声道:“因为他已经挨了我一掌,现在的情形,恐怕比你刚才好不了多少。”

“啊!”龙天仇听老者这样一说,脸­色­不由大变,拜“断掌”为师,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如今“断掌”受重伤,那他怎么办呢?

突来的剧变,使龙天仇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痴怔良久,始失神缓言道:“那……怎么办呢?”

“年轻轻的,那么死心眼!这点事就没有法子办啦?”

老者看到龙天仇那副落魄的可怜相,不禁又要笑出声来,说着,身形一转,背向龙天仇道:“难道拜我为师不行吗?”

“老前辈,您……”龙天仇一阵喜出望外,跟着就要下拜,老者见状,连忙挥手叫道:“哎呀!你先别得意!”

老者转过身来,笑ⅿⅿ地道:“老夫一向是不收徒弟的,不过,我既然伤了你的师父,一走了之,也不是道理。”

龙天仇眼巴巴地静听下文,老者却是有意地停了很久,才摇头晃脑地道:“这样吧!咱样先来对上一掌,如果你还堪造就的话,老夫就收你为徒。”

“老前辈!”龙天仇面有难­色­,这老者一掌既然能打伤“断掌连环钩”,其功力之深厚神化,可想而知,自己凭哪一点能耐和他来对一掌?

老者早已窥透龙天仇的心事,故意讥讽他道:“怎么样?

怕啦?真没出息!”

龙天仇并不是怕死的人,只是觉得现在死了,未免有点可惜,心里犹豫了半天,突然一个奇异的想法,涌上心头,暗忖道:“这老者既然肯救我,哪里会再一掌把我打死?说不定他是故意试试我的胆量,我怎么能这样泄气呢?”

于是抬头望了老者一眼,试探地道:“不是晚辈怕死,实是怕有损老前辈声誉。”

“哈哈……”老者笑了。

笑声中,得意地道:“好,好,武中有知己,掌下无老幼,拿掌来,咱们研究研究!”

言罢,一个跳跃,两腿微曲,双臂半弯,十指平伸,预先摆好了架势。

龙天仇虽然心里想得如意,见到老者这副样子,也心惊­肉­跳地,吓出一头冷汗来。

“来吧!”老者一声厉吼,龙天仇一阵哆嗦,无可奈何,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伸出了双手。

四掌相对,距离尺余,龙天仇突觉一股无形的吸力,发自老者掌心,自己糊里糊涂地,硬被吸了过去。

龙天仇急忙跟上前去,力聚两腿,拿桩稳住力势,大有“我命听天,任由宰割”之慨。

掌心紧贴之后,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老者双掌所发出的,并非不可抵挡的威力,而是团团滚烫的热流。

龙天仇睁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者神情持重地道:“赶快静心虑志,抱元守一,待老夫帮你打通生死玄关。”

原来这奇异的老者,正在不惜耗损本身百年真元,为龙天仇通任督,畅枯|­茓­,运行周天。

半个时辰过后,在老者的喘息声中,龙天仇变了。

他得到老者的真力,增加了惊人的内功修为。

不久,老者­精­神复元,脸上再度现出笑容。

“好了,老夫给了你终生受用不尽的真元,以后的事情,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龙天仇跪倒于地,感激涕零地道:“老前辈恩胜再造,晚辈终生感激不尽。”

“废话少说,日后若能好自为之,老夫也就心满意足了。”

“请老前辈赐告名号,晚辈当铭刻心中。”

老者又笑了。

笑声过后,脸上现出一片凄恻,沙哑地道:“老夫真名实姓,已发誓只能告诉一个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老一辈的人,当年都称我‘飞天狐’!”

“飞天狐?”龙天仇如闻晴天霹雳。

老者却慢慢地重复道:“是的,飞——天——狐——”

话声如雷贯耳,字字沉重,字字清晰,龙天仇呆跪了半天,再抬头时,老者已不知去向。

当年武林中有三绝.一是正派的“太上老人”,一是邪派的“天外一邪”,再一个,就是不邪不正,亦正亦邪,做事不分青红皂白,待人只凭喜怒哀乐的“飞天狐”了!

龙天仇因祸得福,从此隐居深山。

十年后,龙天仇再度现形江湖,报了父仇,逼死亲母,走遍天涯海角,始终探不到娇妻爱子的下落。

于是,他变了!

他在情感的双重刺激之下,失去了人­性­!

他在疯狂的报复之中,泯灭了良知!

这就是今日的“骷髅岗主”!

这就是今日的“遁世一狂”!

本来,不笑寨主和一目泪尼,对逍遥子的乾坤掌力,颇具几分信心,可是,与黄衣女来到骷髅岗后,亲见逍遥子负伤落荒而逃,这才知道遁世一狂龙天仇的厉害。

三人暗中窥视良久,及至石屋内抛出三颗人头,更是百感交集,万念丛生。

岚姑娘身困魔窟,他们不能见死不救,然而照方才的情形来看,他们两个绝不是龙天仇的对手,情急之余,忙思对策,一目泪尼突然心血来潮,建议不笑寨主,趁天黑之利,鱼目混珠,假冒七分洞主之名,巧施声东击西之计,总算从虎口之中,救得岚姑娘一命。

岚姑娘万劫余生,魔窟半月,还命失身,羞愤交加,痛不欲生,离开骷髅岗后,一路哭哭啼啼,泪下如雨,直至客店。

此际,天已大亮,店家正在门外打扫,见四人默默归来,满脸狐疑,欲语还休。

四人一声不响,在黄衣女指引下,迳往逍遥子房间。

他们原以为逍遥子必早已逃回养伤,没想到开门一看。

不但未见逍遥子的人影,竟连纸条都没留下。

难道他没有回客店?

难道他仍在骷髅岗上挣扎?

难道他受伤过重而不治身亡?

难道他……

顿时,四人心情再度沉重下来。

不笑寨主连忙赶回自己房中,房中亦是空无一物。

一目泪尼偕岚姑娘与黄衣女玫姑娘随后赶了来,四人八目相对,拿不出半点主张。

这怎么办呢?

遁世一狂再厉害,凭逍遥子的内功修为,绝没有即刻断气死亡的道理。

那么,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玫姑娘紧偎在一目泪尼身边,一双大眼睛,直瞪瞪在望着不笑寨主出神。

岚姑娘左思右想,满怀委曲无处诉,又低头哭了起来。

不笑寨主见状不忍,低叹一声,好言相劝道:“岚儿,事到如今,哭也无益,还是好好为以后打算一下吧?”

岚姑娘听了,哭得更加厉害,芳容凄楚,珠泪簌簌,抽噎着断断续续的道:“师叔,岚儿此身已遭­淫­魔蹂躏,今生今世,尚有何面目见人?”

言毕,一头扑进一目泪尼的怀中。

一目泪尼心头一酸,也不由得掉下泪来。

唉!这也难怪!

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还能有什么比贞­操­更宝贵呢?

一目泪尼轻抚着她的秀发,像安慰一个受尽委曲的孩子.温柔地道:“岚儿,别哭了,听师姑的话。”

岚姑娘慢慢稳住自己的情绪,低头抽噎不语,玫姑娘忽然抬起头来,望着一目泪尼道:“师姑,以后我和岚姐姐跟您和师叔好不好?”

赤诚天真的问话,难住了好心的师叔与师姑。

东海之行,任务艰巨,千惊万险,未可预料,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冒险前往,是福是祸,尚不得知,如果再把岚姑娘与玫姑娘带去,势必更将寸步难移。

两人思量片刻,不笑寨主言道:“师叔与师姑大事在身,急待办理,你们俩先到崂山住一个时期,等你师叔、师姑回来,再为你们妥善安排。”

一目泪尼恐两女心有不安,又补充道:“崂山绝壁书生,与师叔系多年至交,其武功均在我们之上,你们俩去了以后,可以好好学点东西。”

两女心下虽不愿意,听师叔、师姑一番话,深知所言非虚,只好点头答应。

不笑寨主又安慰了几句,遂唤店家取笔修书,雇好一辆马车,再三叮咛托付,才送她们上路。

送走了岚姑娘与玫姑娘,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无暇唏嘘­阴­沉鬼叟夫妻的命运,无心多想渤海逍遥子的下落,急忙结帐离店,购得两匹骏马,踏上坎坷的途程。

万丈崖水火沟的地图,绘在一块彩­色­丝巾之上,这块彩­色­丝巾在一目泪尼的手中,鬼谷门下已经探知此项秘密,为了慎重起见,他们不得不改装易容,掩人耳目。

途中人马,络绎不绝,个个行­色­匆匆,神秘异常。

看来此行热闹不在话下,凶多吉少,亦当在意料之中。

一目泪尼一目炯炯,不笑寨主脸­色­持重。

为了人间三宝的诱惑,为了彩­色­丝巾的鼓励,他们忽略了一切碍难,造成了骑虎必行之势。

从白马镇到滨城,只要三天的路程,第三天午脾时分,他们便已来到滨城镇上。

滨城乃山东半岛沿海一处商业重镇,平时已经繁荣得很,此刻更是热闹非凡。

街尾平安客栈,建筑宏伟,富丽堂皇,为滨城唯一高雅休息处所。

这一日,天气晴朗,生意兴隆,楼上楼下,全告客满,喝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来到了门前,早已有店伙躬身迎了出来.“两位好福气,只剩下楼下最后两个位子了!”

店伙一面迎客,一面买弄地道:“福星高照,两位快请!”

两人一跛一盲,随着伙计上得楼来。

但见——

粗眉大眼,獐头鼠目,奇装异服,高矮胖瘦,形形­色­­色­,应有尽有。

靠角落处,一张贴墙的方桌上,只坐了一个虎背熊腰,塌鼻吊睛的彪形大汉,伙计带着两个人走了过去。

走到大汉身边,伙计哈腰陪笑,言道:“今日人多,请大爷挤一挤。”

那大汉不闻不问,只顾低头大吃大喝。

伙计无奈,只得再次央求道:“这两位也是远客,大爷您就行个方便吧!”

待了很久。

大汉突然停止吃喝,侧首斜视两人一眼。

左手轻轻往桌面上一拍,“砰”地一声!

伙计伸头双眼一瞪,“啊”了一声,差点昏了过去。

不是伙计血压高,不是伙计神经衰弱,而是,一张好好的方桌,经大汉轻轻一拍,四只脚齐整整地掉了下来,剩下一个桌面,悬定而立奇Qīsūu.сom书,桌上杯盘依旧,滴酒不倾。

这一手含蓄的内功,惊动了在坐众客。

顿时,屋内鸦雀无声。

大汉脸­色­一沉,破口骂道:“真是他妈的混蛋加三级,这种脏兮兮的玩意儿,也敢往大爷桌上带!”

伙计支吾了半天,连个屁都不敢放。

溜了!哄堂一阵大笑,接着,立刻恢复了沉静。

大汉又朝两人瞪了一眼,不屑地说:“快滚开点,别惹大爷恶心!”

两人态度平和,面露笑容,相互使了个眼­色­,目光死死地停留在大汉脸上。

这时,屋内一阵惊呼,客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原来,受大汉内力控制,临空而立的桌面,竟缓缓地冉冉上升。

这是一场内力相斗的好戏,人们渐渐围拢了过来。

大汉先是神情一怔,继则脸­色­一变,知道自己一时大意,看走了人,当时一收狂傲之气,忙用真元,增加功力,想把上升的桌面,拉将下来。

然而,那桌面只下降寸许,又继续上升,直达屋顶。

说也奇怪,桌面抵达屋之后,突然急速下降。

这一降,又引起屋内一阵惊呼——

原来,下降的,只是一个光溜溜的空桌面,桌上的杯盘碗筷,牢牢地,磁铁似的紧贴在天花板上!

这时,大汉额冒冷汗,眼布红丝,额暴青筋,口吐白沫,一声闷哼,栽倒于地。

这时,紧贴在天花板上的杯盘碗筷,竟各自悠悠下降,端端正正地,落在半空的桌面之上。

两人相顾一笑,高叫一声:“伙计!”

桌面再度腾空而起,越过众人头顶,直向楼梯口处飞去,两个伙计慌慌张张地,接住了桌面,怔在当场。

这时,一阵掌声响起——

这时,一阵叫声响起——

这时,众人争先恐后地把中央处,一张宽敞的桌子让了出来,恭请两人就坐。

两人当仁不让,盛情难却,一跛一盲,并肩走了过去。

伸手拉开椅子,正想坐将下去,忽然眼前红影一闪,低头看时,两只椅子上,活生生地多出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其实,应该说是两个小孩,因为看年纪,最多不过十二三岁。

一男一女,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两人俱是一身血红短衫打扮。

常言道:“初生之犊不怕虎,有眼不认泰山高。”

两个毛孩子,居然敢在众英雄恭请两个人就坐之际,来上这么一手,真是老虎嘴里翻筋斗,有点不知死活了。

那跛者心情正是兴高采烈,被两小从中促狭,不管是有心开玩笑,或者故意触霉头,于刚争回来的面子,总有些不太好看。

于是怒言喝道:“小鬼,躲开!”

两小正襟端坐,双手托腮,眼睛向上一翻,颇不乐意是道:“凶什么?”

盲者见两小顽皮不堪,也不耐烦地道:“小辈休要胡闹,免得我两人落个以大欺小的罪名。”

那男童一听,更不服气,从椅子上往地下跳,两手叉腰,指着盲者道:“什么以大欺小,以小欺大的?你神气个什么劲?刚才那两手,我早就看到了,能骗得了这批土包子,可唬不住我们兄妹!”

众人闻言,脸上一红一白,心里颇觉不是味道。

一跛一盲,倒被他们弄得一时失了主张。

这时,那女童跟着跳下地来,指着跛者道:“那点见不得人的玩意儿,也敢在大庭广众之前,丢人现眼,有什么了不起?”

小小的年纪,如此大言不惭,自易引起众人不满,果然靠窗角落处,有一人喊道:“胡吹什么?有本事的话,耍两手给咱们瞧瞧!”

“怕死的人,谁敢在老虎身上拔毛!”

那男童神气活现地,四下扫了一眼,然后笑着对女童道:“妹妹,我看要是不露两下,这些饭桶是不会服气的。”

女童一声淡笑,红润的脸蛋上,现出两个逗人酒祸来,这小妮子又绷紧了小脸,摇头晃脑地,装得一派老气横秋地道:“他们既然用桌子显本领,咱们也来玩玩桌子吧!”

男童点头表示同意,心神一定,猛喊一声:“起!”

先前被一跛、一盲送到伙计手中的桌面,又从伙计手中飞了起来。

楼下的客人,有的已经赶上楼来看热闹。

飞起的桌面,飘飘悠悠的,在屋内绕场一周,然后,停在他们的头上。

女童伸手斜挥,娇呼一声:“转!”

言犹未毕,那停在半空的桌面,竟像个飞碟似的,在空中作急速的水平旋转。

桌上的杯盘碗筷,紧贴桌面,随而旋转。

两童神态悠闲,仰首欣赏自己的得意杰作。

旁观的众人,目瞪口呆,眼花撩乱,忘记了喝采。

一跛、一盲惊疑参半,望着旋转的桌面出神。

屋内卷起一阵旋风,呼呼作响。

贩夫走卒,早已禁不起风力压迫,避下去,剩下的,都是武林中人,他们亲眼看到这件奇绩,那种表情,那副神­色­,真是令人难以形容。

想不到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不点儿,居然也身怀逾年之技。

在场的人,个个都是平日自命不凡的武林高手,都是想到东海,去争夺太上老人的人间三宝的,此刻,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被他们恭维不久的一跛、一盲的沮丧情形,只是一味地瞅着红衣二童。

天地间奇异的事情真多,在众人注视之下,那女童慢慢将目光移向桌面。

桌面仍旧在不停地旋转。

红衣女童望着桌面看了半天,突然脸­色­一正,急速旋转中的桌面,立刻四平八稳地停住。

女童双目微闭,似在行功。

就在这时。一团白­色­的薄雾,从女童的七孔之中,冒了出来,众人正自惊奇,泛眼之间,那女童一头乌黑的秀发,竟在烟雾之中,变为天蓝。

女童朱­唇­顿开,又是一声娇喝:“翻!”

双目开时,桌面就空一个翻滚,由上而下,杯盘碗筷,一式倒栽葱,汤菜不流,滴酒不倾,这份功夫,硬是要得!

“啊”!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哈哈……”一阵笑声传来,跛、盲两人行至二童面前。

同时厉喝一声道:“翻!”

女童全心行功,没料到这两个人会来这一手,一个大意,桌面又被翻了回去。

男童脸­色­一怒,正待出手,跛者双手一摇,笑道:“两位小侠功力过人,我们认输了!”

盲者行出趋前笑到:“来,我们敬小侠两杯!”

说着,双手一伸、一拨、一缩。

半空中的桌面,斜落于地,桌上的杯盘碗筷,随后下降,降到离地面约三尺之处,复告停止。

于是,四人围着,举杯相邀,大吃大喝起来。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杯盘碗筷,独立空中,任人吃喝,像变魔术似的,那怎么可能呢?

看起来,确实不可能,仔细分析一下,也绝没有这种道理,然而,这一天,在滨城的平安客店里,却偏偏发生这种怪事。

男女老少,四个内功修为极高的人,不打不相识,不拚个高低,不能成为知己,这时,他们像伯伢遇到了钟子期,知音难遇,四人竟在众目惊瞩之下,共同炫耀起来。

众人像在梦中看王八攀杠子,一切不可能的事情,都变成了事实。

男童举杯对跛、盲两人道:“今日得遇两位大侠,真是三生有幸,以后尚请多多指教。”

盲者闻言,爽朗笑道:“小侠不必客气,今日相逢,良缘天定,不知两位名号如何称呼?”

男童闻言,右手突伸,食指中折,慢慢言道:“您就叫我‘断指童’吧!”

跛者见手,不觉一惊,又问女童道:“那么,这一位呢?”

女童左手突伸,食指亦已中折,沉默片刻,喃喃言道:“愚兄妹身负血海深仇,断指堪忆,哥哥叫‘断指童’,您就叫我‘蓝毛女’吧!”

说着,用手指撩满头乍变的蓝发。

跛、盲两人,心中颇觉奇怪。

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自称兄妹,一个右手指断,一个左手指断,声言身负血海深仇,难道他们也有一段不幸的遭遇?

两童见跛、盲两人低首不语,趋前问道:“不知两位大侠名号可否见告?”

跛者结识忘年知己,愉快之余,忽略了环境,只顾坦诚地答道:“我两人长住魔森,师妹人称‘一目泪尼’,愚兄人称‘不笑寨主’。”

“噢,原来两位就是闻名已久的……”

“他妈的!”没等两童的话说完,突听一人狠狠地骂了这么一声。

跟着一阵掌风袭来,四人同时避掌,空的杯盘碗筷,齐被震出窗外,像狂风扫落叶似的,弄得叮当乱响。

跛者——不笑寨主忙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乱发披肩,年约五旬左右的人,在楼梯口处,倚墙背立,手中正在玩着两个黑呼呼,圆溜溜,亮晶晶的弹子,神态自若,似是无事。

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同时一惊。

这家伙不正是骷髅岗主,遁世一狂龙天仇吗?

断指童与蓝毛女不明究竟,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可是瞎子数黄豆,心里早就有了数啦!

他怎能在短短半日之间,跟踪而到呢?

遁世一狂龙天仇,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两人道:“好小子,不知死活的东西,反而跑到这里来交起‘桌面四友’来啦!”

“桌面四友”?这称号倒很有意思!

四个人因一张断脚的桌面而相识,称他们“桌面四友”,不是满富诗意吗?

不笑寨主无心欣赏“桌面四友”的雅意,无心推敲“桌面四友”的韵味,只是失魂落魄似的苦思对策。

倒是那两个小的——断指童和蓝毛女,一时看不过去,指着龙天仇骂道:“喂,你这个人没规没矩,没礼没貌,怎么讲话这么没有教养!”

遁世一狂闻言怒起,暴喝道:“小杂种,老子说话关你们屁事,也用得这样唠唠叨叨的,你们的王八蛋师父是谁?快报出来!”

“哼!”两童并没有被他的狂傲喝住,不屑一顾地言道:“说出来怕你站不稳吓死,还是别说了吧!”

众人一声冷笑,龙天仇忍不住了,当下虎啸一声,准备出手,两童见状,也跟着摆也了阵势,蓝毛女笑道:“哎,要打架也得先打个招呼,你懂不懂规矩?”

剑拨弩张,只待一发,不笑寨主看了一目泪尼一眼,泪尼马上会过意来了,两人一个纵身,齐飞窗外,打算趁机溜之也乎,可惜这一招被龙天仇发觉了,破口叫道:“好小子,遁世一狂手下,焉有漏网之鱼!”

言罢,未见身形移动,人已追至街心。

遁世一狂到了街上,往东方一看,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的影子,在城门之外,转眼已消失。

于是脚跟一紧,仗着“飞天狐”传给他的浑天内力,展开了自己研习经年的“凌空飞行术”,遁世一狂身如矢箭,几个起落,已到城门。

城门外,原野千里,麦浪翻腾,金黄|­色­的夕阳,映在麦浪之上,状极美观。

遁世一狂身形稍顿,见人影一前一后,直向远处的海滨奔去,心里轻轻一笑,暗忖道:“难道这两个饭桶,也想到东海去?”

夕阳悄然归去,遁世一狂来到海滨,已是暮­色­苍茫。

海滨傍山,岩岸累累,通海处,形如山谷,右边山脚下,是一片疏林,遁世一狂站在林边,四下张望,不见半个人影。

“奇怪,凭老夫的脚力,几十年来,追踪途上,从未失过任何人,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的动作,怎能如此神速?”

遁世一狂追丢了人,心中好生奇怪,从滨城到海边,只不过百十里的路程,紧迫慢追,绝没有追不上的道理,为什么人就不见了呢?

真是岂有此理!

昨夜,遁世一狂骷髅岗被戏,心有不甘,今日一早,下得岗来,闻知东海三宝之说,顿起觊觎之心,不想在滨城平安客店中,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自然眼红,到如今,即又­阴­沟里翻了船,连两个后生晚辈,都没有追上,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难道是真的七分洞主,在冒充他的徒弟?

那也不能有两个七分洞主呀!

明明看到他们是从这个方向来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遁世一狂不愿怀疑自己的功力落伍,只是一味地,不相信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会有如此造化。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忽听林在有中窃窃私语。

遁世一狂内心暗喜,连忙一个伏身,随声寻去。

疏林深处,有一空地,落叶密布,临风飘动。

空地上,两人正襟相对而坐。

黑暗中,看不清两人相貌,但见俱是一袭白衫。

方才在客店中,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明明打扮的是一跛,一盲,一身行乞模样,瞬息之间,似乎又变成两个潇洒的儒士,这就不点奇怪了。

“师兄,想不到你的一手‘行云流月’,有这般造化!”

“师弟,你的‘旋风拂尘’,也不错呀!”

两人一阵悠闲轻笑。

遁世一狂却糊涂了!

“行云流月”?“旋风拂尘”?“师兄”!“师弟”!

“唔。不对!这里面恐怕另有文章。”遁世一狂有点摸不着头脑地暗想道:“行云流月,旋风拂尘,没有什么不对的,这一目泪尼称不笑寨主师兄,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这一声“师弟”呢?谁是谁的师弟呀?一目泪尼女人之身,焉有称弟之理?难道他们晓得遁世一狂已经追到跟前,故意这样混人耳目,扰人视听?

此刻,语声又起。

“师兄,我们那两个徒儿,目下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仇报了没有?”

“两人资质聪颖过人,经我们八年调教,相信那老儿决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晓得仇人是谁?”

“唉!”那被称为师兄的人,突然感叹了一声,继续言道:“这两个孩子,真是够可怜的,要不是因为师门清规,我真想告诉他们,杀父逼母的仇人是谁?”

那“师弟”似乎颇为乐观,手中玩弄着一片枯落叶,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已经告诉他们父母的姓名,凭这一点线索,时间一久,我想他们总会找得到的!”

两人沉思良久,遁世一狂莫名其妙。

稍顷又道:“师弟,徒儿的血海深仇,不久就可以报了,你可想到你我的父母,今在何方?”

“你我的父母?”

“师弟”闻言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师兄”感慨地道:“是生?是死?是福?是祸?一概无从知晓。”

“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几次相问,总是含糊其词。”

“会不会像我们一样?也有难言的苦衷。”

“谁晓得呢!”

“师弟,等东海归来,我们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哼!”“师弟”冷冷说道:“我就不相信人间三宝会有多厉害,凭师父的功力,也居然起了占有之心。”

“管他厉害不厉害!师父既然叫我们去,必定有其价值在。”

“哎,师兄,你说我们这次去东海,能够成功吗?”

“凭天地二煞之名,难道人间还有第三者不成!”

一阵冷傲的笑声,从疏林深处传了出来。

遁世一狂心头一寒,原来追了半天,没追上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不说,反而差点闯进阎罗殿。

怪不得连遁世一狂都追不上,因为他所追的正是长白山头、天外一邪之徒,滨城客店之中,断指童与蓝毛女的师父——天地二煞。

­阴­阳双峰之主,旁门与左道,这两个煞星出头,遁世一狂怎能不惊?

太上老人坐化,居然天外一邪也对人间三宝生了野心。

那长青丸,那无形衣,那九九归原掌法,难道连天外一邪也认为是武林奇珍?

“据师父说,普天之下,能使九九归原掌的,只有太上老人一个。”

旁门言下不胜唏吁,左道心有不服,扬言道:“你以为会比我们的夺心掌法高明?”

旁门道:“夺心掌只不过是掌中之霸,而九九归原掌却是霸中之王,据说中掌之人,一切都将万物归原。”

左道沉思片刻,忽然又道:“那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生成什么样?你可会见过?”

旁门道:“不笑难识,一目易认,‘无耳’侄既然说彩­色­丝巾在他们手里,我们总要设法弄到,可以省却许多手脚。”

左道再度默然。

遁世一狂躲在暗处,再也躲不住了。

彩­色­丝巾在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手中,一定与东海之行有关!

“论功力,虽然我不是天地二煞的对手,为什么我不来个出其不意,夺得丝巾,捷足先登呢?”

遁世一狂忖思至此,心意已决,连忙轻移身形,纵出疏林。

夕阳悄然西下,大地逐渐罩上一层昏暗。

遁世一狂龙天仇自从听到天地二煞的谈话后,心中产生了无数的遐想,如果能从一目泪尼手中夺得彩­色­丝巾,如果能够找到万丈崖的水火沟,如果能够寻得太上老人的人间三宝,一切的事情都可迎刃而解。

几年来杀妻掳子之仇,始终未报,都是因为自己的武功,较无耳道长稍逊一筹,如果这一次真的能够得到人间三宝——不用三宝,只要能够得到三宝之一的九九归原掌法,鬼谷的熊掌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一目泪尼在哪里呢?

千不怪,万不怪,只怪那两个短命的小鬼,误了自己大事,这两个该死的家伙。

“再碰到我的手里,非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遁世一狂徘徊在东海之滨,边走边想,浪花的节奏,引不起他的美感,明月的光辉,洗不清他的心底的郁闷。

彩­色­丝巾!

人间的三宝!

该死的小鬼!

如今,遁世一狂的脑海之中,被这三件事搅得昏昏沉沉的,连呼吸都觉得有点儿窒息。

他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因为石头不会这样柔绵绵的。

那么是什么呢?遁世一狂低头一看,差点叫出声来——

原来沙滩上躺着两个少年,在那里对月抒情,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妈的!”遁世一狂狠狠地骂了一声,这一骂不要紧,竟骂出了意外的收获——地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在平安客栈里遇到的两个短命克星,断指童与蓝毛女。

两人听遁世一狂一骂,霍然跳了起来,指着叫道:“老不死的,真没有教养!”

“好小子,哪撒野居然撒到你老祖宗头上头了!”遁世一狂出名就是出在狂上,哪里肯受小辈们的棱辱?当时声落手起,一式擒拿,打算来一个“捉放曹”,岂知这两个小的,也非等闲之流,在遁世一狂手下,像两条活蹦乱跳的泥鳅,滑溜溜,软绵绵的,怎么捉也捉不住,把个不可一世的遁世一狂戏弄了起来。

这一来遁世一狂真的火了,骷髅岗上的羞辱,余恨未消,一切的怨愤,都加到这两个小鬼头上,一个转身,翻手一扬,“嗖”的一声——

遁世一狂的看家本领,“霹雳毒镖”来也!

断指童与蓝毛女听到暗器破空之声,不敢再事大意,急忙聚­精­会神,予以化解。

遁世一狂几招下来没有得手,气得满脸通红,断指童见到招式不过如此,也放了心,笑着说:“妹妹,老家伙在耍猴子,我们得好好欣赏。”

蓝毛女没有言语,只是陪着断指童轻轻地冷笑了一下。

多吃几年高梁米的人,有时候确实是占点儿便宜,龙天仇失利之余,忽然灵机一动,­阴­险地笑道:“看样子,你们的武功好像很高似的。”

断指童听了这句话,心里颇感受用,只见他望了蓝毛女一眼,得意是道:“高也不见得,不过比起你老前辈来,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蓝毛女乐了,遁世一狂更乐,蓝毛女乐得莫名其妙,遁世一狂却在乐两人的年幼无知。

“我看这样吧,咱们三个对对掌吧!你们两个一左一右,只要能够移动了我的脚步,遁世一狂从此遁入深山。”

遁世一狂尽力挑动着他们的好胜之心,他们真的就上当了。

断指童与蓝毛女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没有问题!”

遁世一狂双掌平伸,半曲半弯,微笑道:“两位小侠请!”

“老前辈请!”

遁世一狂龙天仇在骷髅岗上,被不笑寨主冒师父之名,戏弄得体无完肤,恨之切齿入骨,滨城平安客栈侥幸相遇,又被断指童与蓝毛女从中捣蛋,使他们逃之夭夭。

今日林中听得天地二煞之言,人间三宝的地图,在一目泪尼身上,海滨相见,杀机顿起,只是几招过后,奈何他们不了,才晓得两人功力还在自己想象之上。

这两人不管是谁的门下,留着没有半点好处,于是遁世一狂急中生智,怂恿两个比掌,想不想两人大意上了大当,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三人四掌,相持约有一个时辰,断指童与蓝毛女内力渐感不支,额上一边冒汗,口中一边喘息,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龙天仇深庆此计得售,虎眉频扬,­阴­笑连连,突然双掌猛翻,两声惨号,蓝毛女七孔流血,断指童跌坐于地,奄奄一息,犹自待毙。

遁世一狂不觉以大欺小可耻,只以为又多得到一次胜利,仰天一阵狂笑,纵身扬长而去,谁知此竟种下了杀身之祸。

夜又恢复了沉静,明月透过乌云,再度向人间露出了笑脸,似是对可怜的断指童与蓝毛女,毫无悲悯之意。

微风轻拂,海浪滔天,一会儿,乌云重新掩盖了明月,黑暗再度吞噬了大地。

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断指童与蓝毛女的身边。

这是一个紫衣蒙面人!

但是他望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伤感地道了一声:“唉!可怜的孩子。”

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小瓶,倒出两粒紫­色­药丸,放入两人口中,并迅速地将两人抱至附近林内。

借着药丸的效力,断指童与蓝毛女慢慢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看到眼前的紫衣蒙面人,断指童首先移动一下痛楚的身体,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对紫衣人道:“谢前辈救命之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同是武林中人,用不着这样客气。”

紫衣人一面说着,一面扶起蓝毛女来,擦­干­了她脸上的血迹,又问断指童道:“是谁这样狠心?”

“遁世一狂!”

“他?”

紫衣人一脸惊愕,有些不大相信。

蓝毛女受伤较重,以微弱的声调补充道:“就是他,那个叫龙天仇的!”

紫衣人一听果然是遁世一狂所为,气呼呼地骂道:“这个不知廉耻的老东西,居然对小孩子这样残忍!”

“是我们上了他的当。”

断指童有气无力地道:“起先他用两个黑弹子对付我们,我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后来他又提议比掌,想不到他在掌功上有这样大的造诣。”

“唉!”紫衣人好像有满腹的心事,望着断指童与蓝毛女默默出神,断指童与蓝毛女也不再言语,一时安静起来。

过了一会,紫衣人端坐于地,对断指童道:“坐过来,让我给你通通经脉。”

断指童正想移动位置,没等答话,却听一个苍劲贯耳的声音喊道:“什么人?”

断指童一惊,蓝毛女游目四顾,紫衣人转身急向海边飞去。

“好小子,看你那里逃!”眼看一个灰衣老者,随后紧追不舍,断指童与蓝毛女惊魂甫定,也跟着走到林边,伏在一棵树后,一观究竟。

这时——

紫衣人的身形在海边站定,回头全神戒备,等待追者,灰衣老者追至近处,亦稳住脚步,开口喝道:“深更半夜,贼头贼脑的,是哪一路人马?”

“你又算是哪一路的人马,黑夜之中,藏头藏尾,­干­的哪一门子勾当?”

“好小子,在本道长面前也敢如此放肆!”灰衣老者盛气凌人,听口气倒是有些苗头,原来此人正是鬼谷七魂之师——鼎鼎大名的无耳道长。

无耳道长见这紫衣人不买他的帐,触怒了他孤傲的尊严,心里已经有些不大高兴,然而紫衣人却依然故我地,不理不睬,并且有意挖苦道:“你这个德­性­,算是哪一号道长啊?”

“普天之下,除了鬼谷七魂的无耳道长之外,难道还有第二个道长不成?”

“无耳道长?你的耳朵呢?”

“他妈的!”无耳道长生平最怕人提起他的耳朵,今夜听紫衣人这样故意奚落他,还有什么­唇­舌好费的,当下手起脚移,一掌劈了过去!

这一掌并不十分厉害,因为无耳道长想先试试对方的功力。

紫衣人沉着应变,身形微移,躲了过去,别人或许不清楚无耳道长的脾气,他却不然,他不但晓得这一掌并非真功实力,而且晓得这一掌过后,无耳道长将耍些什么花样,所以,他在微移身形之后,马上准备应付第二招。

果然不出所料,无耳道长劈了对方一掌,接着左右一齐开弓,“劈”、“拨”、“甩”、“扣”,同时施出,威力无比,这是他普通应敌的惯用招式,紫衣人早就看中了这一手,于是,还他一个“躲”、“闪”、“腾”、“挪”,使得无耳道长毫无办法。

无耳道长心里充满了怀疑,四招过后,停下手来,紫衣人见有机可乘,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穷全身­精­力,一连攻出八掌,无耳道长疑中添惊,不接不攻,一式“直上重云”,从紫衣人头顶跃了过去,大声喊道:“慢着!”

“怎么?怕啦?怕的话赶快过来领死!”

紫衣人也停了下来,站在离无耳道长丈许之地,无耳道长问道:“我问你,刚才这几掌叫什么名堂?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掌乃是名震江湖的‘断魂掌’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谁你都不知道?”

“少罗嗦,快说?”

“好,我说,你听着啊!我师父叫无耳道长,我就是鬼谷七魂中的第三掌人,多情女之夫,韩海明!”

“胡说!”

“好师父,一点都不胡说,不信你睁开眼来瞧瞧!”

“啊?海明?”

“是的,师父!”

“你……”

“八年前,我被你一掌劈下深渊,你以为我是死定了,逼死我的妻子,伤了我的孩子,想不到我还能活到今天吧!”

紫衣人气愤满怀,八年前,无耳道长为占有他年轻美貌的妻子,不顾师徒情分,一掌将他击落深渊,想置他于死地,不想他不仅侥幸活着回来。

八年来,含辛茹苦,不分昼夜,为的是报这份人间凄惨的血海深仇,如今冤家路窄,狭路相遇,即使武功没有把握胜他,也要和他清算这一笔旧帐。

无耳道长今夜奉天地二煞之命,到处搜寻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的下落,俾便夺得彩­色­丝巾,早日到达东海,不想途中遇上紫衣人,交手之后,就发觉他的招式有些熟悉,及至见他使出断魂掌来,越发觉得可疑,诘问之下,始知真相。

无耳道长心中忐忑不安,紫衣人断魂掌韩海明见到仇人,分外眼红,对无耳道长道:“好师父,还我老婆孩子来!”

“混蛋的东西,在老夫面前,说话要小心点儿!”

“人面兽心的家伙,今天不还个公道来,你就别想活着离开此地。”

“好,我倒要看看八年的时间,你增加了多少造化。”

无耳道长见到自己陷害不成的徒弟,羞悔之心,油然而生,一时恼羞成怒,拨出鬼火魔剑,一招“旋风卷叶”,由上往下,逼得韩海明暴退三尺。

韩海明没想他出手会如此快,要对付这老魔头,不是件简单的事,一招躲开之后,连忙从背后抽出“紫心棍”来,没等摆好架势,第二招又到,这一招表面看起来,并不怎么深奇,只是“开门见山”地,直朝面门砍来,威力大得惊人。

然而,韩海明不是庸俗之辈,以无耳道长的身分说来,绝不会使用如此单纯的招式,后面一定紧跟着还有别的,所以他在紧张之中,极力保持镇定,静待招式的变化。

天下事往往都是那样出人意外,韩海明做梦也没想定,无耳道长这平凡的招,自始至终,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但一点变化也没有,就是那样大大方方的,直直爽爽的,砍了下来,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看着刀锋就要砍上门面,要躲已是不及,韩海明弄巧成拙,一时慌了点子,忙举起“紫心棍”

狠命一挡。

这一挡不要紧,刀、棍相接处,火花四溅,无耳道长倒退四尺,韩海明摔出一丈开外,虎口痛心,“紫心棍”飞上半空。

韩海明拿桩不定,无耳道长欺身又来,一掌推出,跟着横刀直截,韩海明就地来个十八滚,滚到无耳道长身旁两尺左右,斜着身子打出一掌,对准无耳道长下盘而去。

只可惜这一掌在时间上稍微迟了一刻,掌力没等近身,无耳道长的剑尖已经Сhā进他的脊背。

一声惨叫,惊醒了躲在林边远处看得出神的断指童与蓝毛女,他们看到这一场­干­净利落,奇奥绝伦的拚斗,比场中人更为紧张。无耳道长从韩海明背上拨出剑来,抹了抹剑上的鲜血,还剑入鞘,对着躺在地上的韩海明道:“不是我残忍,留着你对我的障碍太大!”

言毕,轻叹一声,走了。

断指童见无耳道长远去,急忙与蓝毛女跑到韩海明跟前,弯腰翻过韩海明的身体,但见其面无人­色­,一息尚存,看到他们两个,勉强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们俩个是从长白山头来的?”

“是的”

韩海明听到如此答话,心下好像得到不少安慰,只听他喃喃地道:“那一定是了!”

断指童见韩海明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知道他的伤势颇为严重,自己又是刚受过重伤的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望着韩海明,不知如何是好。

韩海明伸出一双颤抖的手来,紧紧握住断指童与蓝毛女的手,热泪盈眶,呜咽着对两人道:“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找我们?”

“是的,八年来,我一直都在打听你们的下落,如今我虽然死在无耳道长手下,也可以安心了。”

两个听到“死”字,更是着了慌,同声喊道:“前辈,您……”

“我就是你们失踪多年的爹爹,江湖上传言我已死去八年,其实,我无时无刻不在等候机会报仇,唉!”

韩海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往事的创伤,使他泣不成声.断指童与蓝毛女一面哀号,一面喊道:“爹爹!您的伤……”

“我的伤已经没有救了,你们要记住替爹爹报仇,替你娘报仇!”

“娘的仇人是谁?爹爹。”

“也是他,无耳道长。”

断指童一心想着报仇,想着无耳道长,化悲伤为愤怒,剑眉猛张,英气凌人。

这时,韩海明的­精­神已经恍惚,强忍着周身的痛苦,沙哑着喉咙,断断续续地道:“以后遇到奇人,要虚心向上,好替爹娘报仇,还有,还有这个……”

韩海明的气力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低,他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块彩­色­丝巾,递给断指童道:“这个……你……收起来……,人间……三宝,报仇。”

断指童接过彩­色­丝巾,惊疑参半,这东西不是在一目泪尼手里,怎么会……

转念之间,韩海明喘过最后一口气,含笑撒手归西,“爹爹!”

蓝毛女首先哭了起来,断指童较为理智,只是把伤感的泪水,往肚子里边流。

兄妹俩在林中找得一块隐秘之处,把韩海明的尸体埋好,站在坟前,一时不知去向。

本来,这两人报仇心切,只是不知仇家是谁,与师父别离时,只告诉他们,母亲的名号是“多情女”并再三嘱咐,在江湖上不得提起师承门派,因为天地二煞当初留他们时,是瞒着天外一邪的。

经过天地二煞八年的调教,断指童与蓝毛女的武功,应该达于炉火纯青之境,可是二煞教他们是抽空而为,没有把全部­精­神放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的武功,除了一些名不见经传的绝招之外,其他的,只替他们打好了内功的根基,便于修炼而修,因些,在与遁世一狂比掌时,终至抵不住浑厚的压力而受伤。

午夜过后,海边人影不绝,一个比一个神秘,一个比一个紧张,尤其是海口码头附近,更显得杂乱异常,没有一点安静的气氛。

两个人转了一圈,又沿着海边走向僻静的一方。

“哥哥,我们现在到那里去呢?”蓝毛女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何去何从。

断指童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该到那里去,还是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两人就坐了下来,面对着汹涌的大海,更觉得前途渺茫,假如没有受伤,他们也可以带着丝巾到东海去,可是现在,内伤受得过重,时而隐隐作痛,连生命都不晓得能维持到几时,还谈什么别的?

“爹爹死得太惨了!”

蓝毛女想到去世不久的爹爹,悲从中来,低头抽噎不已,断指童也咬牙切齿地道:“无耳道长,有朝一日,我非亲手宰掉他不可!”

“可是,我们的伤……”

“伤?怕什么?有勇气,有决心的话,绝对死不了!”

蓝毛女沉思片刻,又道:“哥哥,这彩­色­丝巾不是在一目泪尼手里吗?怎么会被爹爹拿去?”

“谁晓得怎么搞的!”

“要是我们也能到东海去,找到人间三宝,爹娘的仇就不愁没法报了。”

“怎么去呢?”

“我不晓得。”

“唉!”谁叹了一口气?

蓝毛女看看断指童,断指童又看看蓝毛女。

两人都现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不对!这声音不像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所能发出的,因为那显得太苍老了。

“你们也想到东海去吗?”

两人闻声,同时回头一看,啊,这是——

一袭鹅黄|­色­绸质长袍,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一张红润慈祥的面孔,神态飘然,笑容可亲,这是一个令人一看之下,不觉油然起敬的老者。

两人立起身来,断指童道:“问这个­干­什么?”

“假如你们要去的话,我可以免费带路。”

“你和我们兄妹素不相认,有什么理由要你这样做呢?”

“常言道,助人为快乐之本,假如我能够带你们去的话,又有什么理由阻止我不必这样做呢?”

断指童看老者的相貌,不像是个坏人,很想跟他到东海去,蓝毛女却在一旁问道:“你说要带我们去,船在哪里呢?”

“船当然是在海上啦!”

老者当时伸手往海面上一指,两人顺着方向望去,海上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正待发问,老者笑道:“别急,跟我来。”

两人跟着老者走到水边,老者作着手势高声喊道:“鲸儿,快来!”

离海岸约有五丈之地,突然从水中钻出一个庞然大物,直向岸边游来,那是一条鲸鱼。

这鲸鱼居然肯听老者指挥,游到岸边时,身子一个旋转,头朝里,尾向外,平平稳稳地停住。

“两位请!”

“老前辈先请!”

三人跨上鲸背,神鲸飞也似的向海游去。

乘长风,破万里浪,眨眼之间,再回头看时,岸上景物,已经模糊不清。

黄衣老者脸上始终挂着可亲的笑容,望着两人不言不语,态度令人莫测高深。

又走了一段路程,神鲸的速度慢慢减低,宽阔的鲸背,像只巨船,在惊涛骇浪中,坐在上面,比坐船还要平稳。

断指童与蓝毛女伤至内脏,体力渐感不支,呼吸越来越显得急促,黄衣老者见状,面­色­一沉言道:“你们两个可也是去寻什么人间三宝的?”

“我们……”

断指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正犹豫间,老者又道:“太难了!天下多少英雄豪杰,都想占为己有,你们两个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可是,我们有……”蓝毛女脱口而出,丝毫未加考虑,说到一半,突然又把话收了回来。

“你们有彩­色­丝巾是不是!”

“你怎么晓得?”

“哈,我要不是晓得,天下恐怕再没有别人会晓得了。”

黄衣老者神秘地笑了半晌,一收脸上笑容,伸手向断指童道:“拿来给我看看!”

“老前辈,您……”断指童一听老者要彩­色­丝巾,脸­色­不觉一变。糟糕,难道他故意把他们骗到海上,是要抢夺他们彩­色­丝巾?

果真如此,他们不是要束手待毙了吗?

“老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

断指童心里有些不大高兴,黄衣老者却爽朗地笑道:“傻小子,别那么紧张,这东西送我,我都不要。”

“那你为什么还要看呢?”

“我是想着一看这块丝巾,是不是假的?”

“假的?”

断指童一惊,差点跳了起来,蓝毛女更觉其中必有蹊跷,迫不及待地问道:“难道这彩­色­丝巾,不只一块吗?”

“嗯。”黄衣老者颔首答道:“据我所知,今夜海滨之上,至少有七八个人拥有彩­色­丝巾。”

这一下断指童与蓝毛女都呆住了!

想不到自己认为旷世难得的珍宝,尚有真假之分,断指童急忙拿出藏在怀中的彩­色­丝巾,双手递给黄衣老者,心情颇为不安地道:“老前辈,您看我们这一块,是真的还是假的?”

黄衣老者接着丝巾仔细端详,半晌,脸一沉,一双锐利的眼光,紧逼着断指童与蓝毛女。

蓝毛女被他看得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问道:“是假的?”

黄衣老者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沉默良久,竟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断指童更沉不住气了,小心翼翼喊道:“老前辈,老前辈!”

黄衣老者止住笑声,恢复了原有的神秘表情,指着断指童轻言道:“你们这一块是真的!”

“啊!”断指童与蓝毛女同时惊呼一声,总算放下了心,接着,断指童往黄衣老者面前一跪,脱口哀求道:“晚辈尚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前辈可否答应?”

“你说说看。”

“晚辈兄妹两人,适才为遁世一狂掌力所伤,行功不利,请老前辈赐予治疗。”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黄衣老者脸上透过一层­阴­影,不住地摇头,轻叹一声之后,继续说道:“遁世一狂的掌力非比寻常,你们不仅受了他的掌伤,而且受了他的毒掌!”

断指童与蓝毛女瞪大了眼睛,嘴巴动了几次,没有说出话来。

黄衣老者又道:“你看你的手!”

断指童抬起手一看,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原来一双手已经红肿,再卷起袖子一看,两只胳膊也肿了起来。

蓝毛女的情形并不比断指童好,除了手臂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红肿,连清秀美丽的面孔,也开始呈现红肿的现象。

两人相对低泣,无声泪水,挂在这一对苦命的兄妹的双颊上,凄惨已极。

黄衣老者于心不忍,好言安慰道:“‘骷髅毒’举世丧胆,不过回到家里,我一定设法给你们驱毒。”

言毕,对着海天远处,引颈高歌。

歌声激厉抑扬,诉不尽人生悲欢离合。

看样子,这老者有着满怀的心事,不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为什么都显得这样神秘呢?

断指童与蓝毛女悲叹自己的身世,无暇顾及老者的忧郁。

“快到了!鲸儿,再加点油吧!”黄衣老者唱完了歌,心急于替两人疗伤驱毒,再三催促神鲸速行。

那神鲸也好像真解人意,两只巨眼发出火样的­精­光,眨了两下,电驰而去。

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将亮,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黄衣老者喊了一声:“到了!”

话一出口,神鲸熟练地一个纵跳,身体离开水面,直拔而上,高过百丈,穿入云霄,凌空而行。

这时,黄衣老者一手抓紧断指童,一手提着蓝毛女,从神鲸背上跳了下来。

断指童与蓝毛女像小­鸡­似的,被提着由高空直降而下,正自惊惶失措,脚已着了陆地。

环顾四周,荒林丛丛,他们刚好落在林中一块巨石之上,遥望远处,神鲸在空中美丽地一个翻滚,向林边摆摆尾巴,逍遥自在地潜入水中去了。

对于这种充满刺激­性­的惊险奇遇,断指童与蓝毛女都感到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怎么来的?

神鲸居然有如此高的武功,这黄衣老者更是不可思议了。

越想越觉得这老者太过神秘,令人费解的地方太多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为什么住到这样的地方?

神鲸是哪里来的?

为什么会听从他的指挥?

还有——

这地方是岛呢?还是陆地呢?

既然住在东海,离万丈崖不知有多少路程。

断指童与蓝毛女神智虽尚清醒,由于剧毒攻心,体力衰弱到了极点,黄衣老者扶着两人,运起功力,向着住所行去……

黄衣老者的住所,位于荒林中央,三人穿过丛林,眼前现出另外一个世界。

梨花野草,杂然相生,别有一份清香味道。梨花之中,一栋茅屋,脱颖而出,令人颇有飘然隐逸之感。

三人来到门前,门自动地开了。

屋里走出一个含笑的少女来。

她笑着跑到黄衣老者面前,牵着老者的手,看看断指童,又看看蓝毛女,最后,又用一双清澈乌黑的大眼睛,望着黄衣老者。

黄衣老者抚着她的一头秀发,笑道:“梅儿,快招呼两位客人。”

那被唤作梅儿的少女,向蓝毛女点头笑了一下,又向断指童点头笑了一下,笑完,一扭腰,脱开握着老者的细手,一溜烟跑进屋里。

进屋之后,回过头来,又向断指童笑了一下,这一笑,没有点头,只是红晕了双颊,更显得娇滴妍艳。

断指童看到最后是一笑,心情有些异样,伤处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不少。

这梅儿是谁呀?

身穿粉红罗衫,肩披乌黑长发,腮边没有酒涡,但有此酒涡更为动人的情态。

梅儿见了黄衣老者,既不喊爷爷,又不叫师父,只是笑着拉着手,那份娇劲儿,真能使人心荡神怡,可是——

她为什么连句话都不说呢?

假如能够听她说几句话,那声音,恐怕更要迷人!

可惜的是,她自始自终,不肯说一句话!

黄衣老者扶两人进屋坐下,匆匆地又走了出去。

正午时分,黄衣老者回来,手里拿着一棵青草。

断指童与蓝毛女已经昏迷不省人事,尤其是蓝毛女,一张惹人爱怜的脸蛋儿,此刻肿得五官不辨,断指童的身体,已经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黑。

梅儿见了黄衣老者,脸上不再存在笑容,恐惧的内心,由明亮的眸子里透了出来,她指着蓝毛女,又指断指童,眼角间滚出同情的泪来。

黄衣老者的表情,也非常沉重,当下赶紧将两人平放床上,一边撕开刚才带回来的青草,塞入两人口中,一边喃喃自语:“二十年来,遁世一狂的掌毒,没有任何人能够解除,今天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棵‘七毒草’,凭它百年所成的剧毒来以毒攻毒,看看你们俩的运气如何。”

说着,又从墙上取下一紫­色­的金葫芦来,打开塞子,一股奇酸溢出,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

老者依次向两人口中倒入许多酸液,将“七毒草”冲入肚中,不到一刻工夫,事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断指童与蓝毛女吃下“七毒草”后,心如虫噬,猛吼一声,在床上乱踢乱抓起来。

其情境,有若孕­妇­临盆,惨嗥凄号,不忍卒闻,就这样足足叫了三个时辰,才慢慢安静下来。

汗水湿透他们的衣裳,黄衣老者叫梅儿给他们擦­干­额上的汗珠,由于过度劳累,连喘息的声音,都几乎听不清楚。

黄衣老者守在一边,等待变化,这是他第一次的试验,为了救这两个孩子,他不得不做一次最大的冒险。

“七毒草”含毒甚烈,据说百年之久,始能长成一棵,由四片长叶合成,乍看起来,和普通青草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当你仔细看过之后,你会发觉每一个地方,都与普通青草不同。

根据药书记载,这“七毒草”用来毒人毒畜,万无一失,而且沾­唇­即死,今日黄衣老者知道断指童与蓝毛女中了遁世一狂掌毒,知道天下无药可医,绝望之余,才想起这“七毒草”来。

以毒攻毒,其理自古有之,断指童与蓝毛女受到两大剧毒在体内搅抖,痛苦自是当然,经过一番挣扎,现在两人都安静了。

黄衣老者目不转睛地,盯在蓝毛女脸上,心中默祷上苍,能够赐予些微奇绩,来解救这两个不幸的苦海孤雏。

一会儿,奇绩真的出现了!

蓝毛女肿得发黑的面孔,逐渐恢复原形,黄衣老者解开断指童衣扣,身上的肿也消了,两人呼吸均匀,刻已安详的入睡。

黄衣老者舒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屋外。

“看着他们,给他们准备点吃的,等我回来。”

梅儿乖乖地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目送老者远去,这才跑回屋内。

屋内,断指童与蓝毛女都已熟睡,梅儿待地烧了两碗补汤,拿了些野果,放在断指童床前,顺手拉过一个凳子,靠床坐了下来。

她——双腿交攀,以手托腮,弯腰俯视,死死地望着断指童熟睡的脸孔出神。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喜欢看这张睑孔,那上面除了眼睛、鼻子、嘴巴以外,并不比别人多什么,但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那样爱看。

她望着断指童的嘴巴,断指童笑了,这是梦的微笑,梅儿也跟着笑了,而且还用一根手指拨弄了一下。

断指童翻了一个身,背向着梅儿,梅儿不高兴了,噘着小嘴巴,一跺脚,站起身来,把凳子搬到床前的另一边,又坐了下来,像方才一样,以手托腮,凝视出神。

天不晓得什么时候暗了,屋里已经漆黑,今夜,明月似已别有所恋,不再赐予人间光华。

骤然之间,闷雷数声,惊醒了出神的梅儿。

她连忙揉揉眼睛,离开床前,点起灯来,回头看床上,断指童正襟危坐,问梅儿道:“姑娘,请问老前辈呢?”

梅儿没有答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外面,然后,双手胸前并拢,表示说,黄衣老者打坐去了。

断指童看看向在另一床上的蓝毛女,睡意正浓,没有叫她,心想趁着老者尚未回来,不如先调理调理原气,就在这时,梅儿端上一碗汤来,递给断指童,示意叫他喝下。

断指童伤后,已经一天不进饮食,饥肠辘辘,所以连忙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喝完了汤,顿觉­精­神百倍,断指童把碗放在床边桌上,对梅儿道:“谢谢姑娘。”

梅儿从桌上拿起碗来,红着脸,笑着走开了。

剩下断指童,望着她窈窕动人的背影,突然产生了无限遐思,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居然对异­性­的刺激,有了异感,这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极力稳定自己情绪,心里不断地劝着自己道:“断指童,父母血海深仇未报,武功未成,怎能作儿女私情想!”

梅儿又笑着出来了,坐在断指童床边的凳子上,望着断指童,盈盈而笑。

笑得断指童有些尴尬,看得断指童有些发窘。

一个男孩子,在女孩子面前,显得羞人答答的,倒是天下少有。

断指童被梅儿看得心里发慌,坐在床上,弄得手足无措,这种场面太使人难堪了!

他想以谈话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于是,试探:“我叫断指童,请问姑娘——”

“……”梅儿眉头一扬,笑着摇了摇头。

“第一次见面,我竟如此唐突,尚请姑娘不要见怪。”断指童得不到回答,深恐梅儿生气。

可是梅儿呢?依旧把肩头一扬,笑着摇了摇头。

这可把断指童弄得没办法了!

不管怎么样,她就是不跟你讲话,不生气,也不发火,光笑——总不会不对吧!

断指童想了一下,又道:“请问姑娘,老前辈是您的什么人?”

“……”梅儿笑得更甜,头摇得更紧。

这算什么名堂?

梅儿不火,倒把断指童给惹火了?

当时,霍然走下地来,怒言对梅儿道:“难道我断指童没有资格与姑娘讲话吗?”

“……”

虽然断指童已经生气,梅儿依旧没有对他答话,这姑娘也真怪,和人家说几句话,也少不了什么,­干­嘛要这样吝啬呢?

断指童怒目微张,瞪着梅儿。

梅儿又摇了摇头,只是这次不再微笑,代替笑的,是一脸的凄楚神情。

她以一双润湿的眼睛望着断指童,像是哀求,又像是乞怜,一边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一旁又向断指童慢慢地摇着渐渐低下的头。

“啊!”断指童如梦初醒。

断指童恍然大悟道:“姑娘,请你原谅我吧!”

“……”

梅儿眼睛睁得圆圆的,委曲的泪水,泉涌而出,望着断指童看了半天,忽然扭头向门外奔去。

“姑娘,姑娘!”

断指童急忙追了出去,梅儿头也不回地,在林深处飞驰。

天上乌云密布,雷声轰轰,倾盆大雨,骤然而降。

雨点打在梨花之上,煞是一幅人间奇景,断指童无心留意雨打梨花,夜雨中,狂喊着,追逐着!

夜太深了!雨太大了!

断指童失去了梅儿的影子,仍旧力竭声嘶地叫着:“姑娘,姑娘!”

大地苍茫,对于断指童的呼喊,没有一丝反应。

断指童的脚步,逐渐缓慢下来,骤雨浇湿了他的全身,他摇摇晃晃地,徘徊在迷糊不清的路上,深自悔恨自己的愚蠢与大意。

人——假如能够讲话,哪里不有愿讲话的道理?

尤其是对一个自己一见钟情的人!

梅儿绝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站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她想以虔诚的微笑,来弥补言语上的缺陷,然而断指童却抹杀了她仅有的自尊,掀起了往事的悲痛浪潮,所以,她无法再忍受了!

上天对于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人,竟忍心剥夺她言语的权利,实在太不公平了!

断指童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愤怒的雷吼,像是向他提出抗议,他的心烦乱到了极点。

“孩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路边古树下,黄衣老者肃然而立,身上滴雨不沾,见到断指童,甚感奇怪。

断指童看见黄衣老者,像是找到了救星,急忙言道:“不好了,老前辈,梅儿跑了!”

“梅儿?”一听说梅儿跑了,黄衣老者也着了慌,急问道:“怎么回事?”

“我和她讲话,她一再不理,后来,我一生气,她就哭着跑了出来。”

断指童急得气喘如牛,黄衣老者去连呼:“糟糕,糟糕!”

“老前辈,您看她会到哪里去?”

黄衣老者没有答话,只叫断指童快走。

路上,黄衣老者有头没尾地自语道:“已经好几年没发生这种事了,上次差一点送了命!”

断指童闯下大祸,不敢多言多语,紧跟在黄衣老者身后,默默而行。

“梅儿,听师父的话,千万别——”一阵雷声,掩住了黄衣老者的说话。

这时,他们已经走出荒林,来到一座山下。

断指童抬头往山上一看,心里猛然吓了一跳。

原来山顶之上,一个凉亭,凉亭边正站着一个少女,面对着浩瀚大海,茫然若失。

黄衣老者一提断指童,几个起落,纵至山顶。

“梅儿,梅儿,你怎么啦?”黄衣老者紧抓住梅儿的手,将她搂在怀中。

断指童走上来,痛心疾首地道:“姑娘,一切都是我不好,请原谅我吧!”

这个激动的少女,从黄衣老者的怀里转过头来,脸上雨点泪珠混成一片。

她哀伤地向着断指童歉然一笑,又慢慢抬起头来,对着黄衣老者注视良久,好像是说:“师父,想起爹娘,我心里太闷,所以跑到这里来舒散一下,真不该让您老人家担心。”

黄衣老者低头抹了抹梅儿腮边的泪痕,言道:“好孩子,快跟师父回去吧,着了凉又要生病啦!”

梅儿回头望了望呆立着的断指童一眼,默默地跟着黄衣老者下了山来。

雨停了,明月又撒下皎洁的光辉。

梅儿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痕,不时向断指童报以安详的微笑,好像在说:“为了我,让你淋得全身,湿透了,原谅我吧,只要你能晓得不是故意不跟你讲话就好了。”

这一个纯洁,善良的,多情的,痴情的女孩子,她不愿因为自己,而使任何人不高兴,所以不管内心如何痛苦,她总是露出一副可亲的笑容,让别人以为她的心情是安祥的。

云破月来,野花弄影。

三人不觉已经回到门前。

黄衣老者首先间断指童道:“蓝毛女醒过来没有?”

“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她还在睡,现在恐怕已经醒过来了。”

断指童说着抢先进入屋内,想看看蓝毛女解毒后的身体状况。

黄衣老者与梅儿随后进来,三人同时把视线移向空了的床上。

蓝毛女的床是空的。

人呢?

梅儿为她调的一碗补汤,仍旧放在原处,屋内没有一点零乱的样子。

三人分头找了半天,没有发现踪影。

哪里去了呢?

断指童急了。

黄衣老者更急。

好不容易刚刚救活的人,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你的彩­色­丝巾呢?”

黄衣老者猛然若有所悟,向断指童提出这个问题。

断指童探手怀中一摸,眼睛一大,脱口叫道:“不好了,在妹妹身上。”

这句话,不啻是一声晴天霹雳,黄衣老者又仔细地环视了屋内一周,突地急步跃至木门前。

木板门上。深深地嵌上了两行草字:

八十年不见了,想念得紧,海滨跟踪到此,蓝毛女我带走了。

黄衣老者废然木立,脑中寻思不已。

这是谁呀?

留字连个名号都不留,绝不是正派好汉。

八十年不见?

从海滨跟踪至此?

什么人和黄衣老者八十年没有见过面?

什么人和这黄衣老者八十年以前见过面?

什么人从海滨跟踪到这里,黄衣老者居然没有发现?

什么人能够在汪洋大海之上,赶得上神鲸的速度?

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本领,还要彩­色­丝巾,去抢夺太上老人的人间三宝?

“啊!”

黄衣老者恍然大悟。

“啊,是他,一定是他!”黄衣老者面­色­苍白。

接着,回头对断指童与梅儿道:“梅儿,好好照顾客人,我马上就回来。”

没等梅儿点头答应,黄衣老者的身形,已经飘然了出去。

来到海边,黄衣老者面海扬手道:“鲸儿,快来!”

一阵巨浪,神鲸从水中浮了出来,老者连忙展开身形,跃上鲸背,低头向神鲸道:“鲸儿,我一时大意,被人家暗中盯梢,难道你也老眼昏花了吗?”

神鲸轻摆巨尾,激起一道水柱,像是了解了主人的责难,当下一声不响地施出它的神技,凌空飞去。

黄衣老者站在鲸背上,游目四望,但见宇宙苍茫,海天一­色­,广阔的水面上,投有发现一点可疑的迹象。

又行了一程,老者正自焦急,神鲸倏而一跃,就在这一跃的当儿,黄衣老者猛然­精­神一振,厉声叫道:“三弟,留步!”

遥远的海面上,一个狂驰中的人影,闻言慢了下来。

眨眼间,由于距离神速拉近,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水面上立着一黑衣老者,身后背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神秘的失踪人——蓝毛女。

距离拉到十丈左右,神鲸自动停住,黄衣老者义正词严地道:“三弟,八十年不见,这就是你的面礼吗?”

那黑衣老者,本来是背着黄衣老者的,这时,慢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笑嘻嘻地道:“二哥,有话可以慢慢说,自己弟兄,于嘛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黑衣老者的话,虽然是笑嘻嘻地讲出来的,但是绝不显得轻浮,他像黄衣老者一样,有着一头银丝般的白发,道貌岸然,神态自若,令人望而起敬,所不同的是,这黑衣老者的眉宇之间,似乎充满了杀气。

蓝毛女伏在背上,大眼儿圆睁,不言不语,看情形,大概是被制住了|­茓­道。

黄衣老者见他说得如此轻松,心中大为不快,忍着一腔怒火,责备地道:“八十年前,你我与大哥分手时,曾经约法三章,有句话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天下事,我、你、他、风、马、牛,管自家。’这几句话,一辈子也忘不了。”

“既然记得,今日窃物劫人之事,如何解释?”

“窃物劫人?”

黑衣老者故意反问一句,又道:“此话从何说起?”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

黑衣老者却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冷言道:“八十年的时候,仍旧改不掉你的老脾气,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糊涂?”

黑衣老者满脸狐疑,黄衣老者继续责道:“当年为了人间三宝,你害得师父走火入魔,如今心犹不死不说,拿了丝巾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带人?”

“好汉不揭人短,二哥,你这算什么?”

“什么也不算,把人留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黄衣老者出言至此,已是怒不可遏,黑衣老者依然故我,慢条斯理地道:“二哥,我带人有我的苦衷,反正你已经有了两个,把这一个让给我不为过。况且,你教也是教,我教也是教,我总不致于把她杀了当­肉­吃吧!哈哈!”

“岂有此理!”

“二哥,别生气,你听我说。”

“还说什么,难道非要我动手,你才肯罢休吗?”

黄衣老者双臂微动,准备出招,黑衣老者连忙嘻嘻笑道:“哎!二哥,自己人嘛!还动什么手呢?”

“混蛋的东西,你……”

“你看吧,又骂起人来啦!其实,真动起手来,也不一定你赢啊!万一伤了孩子……”

黑衣老者说着,故意把背后的蓝毛女抱在胸前,这样一来,可把黄衣老者给急坏了。

怎么办呢?

动手吧,怕伤了蓝毛女,不动手又要不回来。

“二哥,我走啦!”

黑衣老者见黄衣老者呆在当场,知道时机成熟,忙做退兵之计言道:“来日有缘,咱们兄弟后会有期。”

黄衣老者闻声寻人,人已不见——

这黑衣老者不但能在水面上行动,而且练有一套遁水神功,黄衣老者一个大意,水面上已经找不到黑衣老者的影子,只剩下蓝毛女的身体,在黑衣老者的控制之下,贴着水面,直挺挺的,向岸边急速而去。

论武功,黄衣老者并不比他差,八十年前如此,现在也没有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黄衣老者比他多了一份人­性­,多了一点慈悲之心,蓝毛女一直在黑衣老者身边,黄衣老者不敢大意出手,使她蒙受不白之灾。

眼看着蓝毛女的影子,越去越远,直至模糊不见,黄衣老者犹自趺坐鲸背,双目暴­射­怒光,拿他没有办法。

神鲸解得主人心意,自动调转头来,游向归程。

金黄|­色­的夕阳,吻着西天的水平线,彩霞朵朵,水光粼粼,阵阵灿烂夺目的涟漪,刺痛了黄衣老者烦躁不安的心绪。

走笔至此,似乎应该向读者有个交代,这神秘和黄衣老者,这神秘的黑衣老者,八十年不见,互称二哥、三弟,他们到底是谁呢?

聪明的读者,心中也许已经了然,这黄衣老者乃当年传授遁世一狂龙天仇内功的飞天狐,这黑衣老者即天地二煞的师父——天外一邪。

他们两个与人间三宝的主人太上老人,本来是三个师兄弟,一个正,一个邪,一个不正不邪,三人同是断剑追魂的徒弟,断剑追魂拥有人间三宝,原打算一个徒弟给一件,不想天外一邪贪心不足,竟想独吞,于是趁师父练功之际,大逆变节,结果,断剑追魂把人间三宝一起传给太上老人,从此师兄弟约法三章,风马牛各不相­干­……

今番太上老人坐化消息传出,武林中大掀起了寻宝的狂热,连天外一邪都不死心,自己亲自参加了寻宝的行列。飞天狐居住之地,极为神秘,天外一邪无理跟踪,已经不该,想不到他还要窃物劫人,无怪乎飞天狐要生气了。

然而为了蓝毛女的安全,飞天狐只有望敌兴叹。往事一幕幕地涌上心头,害得飞天狐感慨万千,不觉间,已经回到岛边……

飞天狐习惯地从鲸背跃上岸来,一肚子闷气,正自无处发泄,忽然抬头一望,又惊得瞪大了双眼。

原来此刻沙滩之上,一对少年男女,正在大打出手,不用笔者多说,读者也可以想象得到,男的一定是断指童,女的一定是飞天狐的唯一徒弟梅儿。

可是——

亲爱的读者,

这一回,你我都弄错了。

因为那男的既非断指童,女的更不是梅儿。

那么,他们是谁呢?

难道这神秘的荒岛之上,除了飞天狐师徒以外,还有其他的人吗?

诸位且莫心急,请听笔者慢慢道来——

这一男一女,乍看起来,像是十几岁的小孩子,然而再仔细一瞧,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小孩子那里会头发苍白?

小孩子那里会满脸皱纹?

小孩子那里会弯腰驼背?

小孩子那里会髭须连腮?

那么是老头子?是老太婆?

那恐怕更不近情理了。

但见他们缓缓地舒展着手脚,一面­阴­­阴­冷笑,一面喃喃私语。

身无影!

掌无风!

看样子,倒真像孔老夫子学做健身­操­——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飞天狐在一旁看了半天,状若恶梦初醒,骤然喊道:“什么人?”

两人听到话声,停止了动作,回头一眼看见飞天狐,也颇觉惊疑,那男的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地道:“喂,你是什么人?”

飞天狐此刻是受了天外一邪的委屈,从海上回来的,心里本来就不大痛快,瞧那人的态度,更是有气,他向前走了两步,然而那两人并无畏惧之­色­。

飞天狐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讲话这样没有礼貌!”

“哈哈……”

那女的听飞天狐一问,乐得仰天大笑起来。

那男的看了女的一眼,耸了耸肩,好像认为飞天狐问得有些多余,因此,他也笑了,笑得不大好听。

笑了一会,大概是笑累了,见他喘了一口粗气,指着飞天狐道:“真是笑话,我这堂堂无边岛的岛主,难道还不知道这里叫无边岛呢?”

“无边岛?”

飞天狐不由得跟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心中更是惊奇不已。

谁说这里叫无边岛?

八十年来,飞天狐一直住在这岛上,一直以为这是个神秘的无名荒岛,为什么这人说是叫无边岛呢?

飞天狐一味思索,不再言语。

那男的却开口道:“断剑追魂是你什么人?”

“你问这个­干­嘛!”

“因为普天之下,除了我夫妻俩以外,这无边岛的位置,只有他一个人晓得。”

飞天狐是个极为细心的人,听到这话,觉得话中有话,忙以试探的口吻问道:“那么,断剑追魂是你什么人?”

“哼!”

那人——那自称无边岛岛主的人,冷哼一声,正­色­言道:“他,是我的仇人。”

飞天狐暗自一惊,师父断剑追魂,百年以前即已称霸江湖,这两个怪里怪气的小老人儿,说断剑追魂是他们的仇人,难道他们是和断剑追魂同时的人?

这事显然有些蹊跷,飞天狐沉思片刻,又道:“断剑追魂去世将近百年,怎么会是你们的仇人?”

“唉!说起来话太长了。”

无边岛主转身向林中慢步踱去,走到一棵树下,飞天狐跟了过去,静静地听着他旧话重提。

“整整九十九年的时间,今天我第一次和外人讲话。”

无边岛主斜倚树­干­,仰望苍天,继续言道:“啊,断剑追魂,这一掌太狠心了。”

“你是说,你曾经被断剑追魂打了一掌?”

“是的。”

“一掌之仇,百年不忘?”

“凭我无边岛主的功力,挨上千掌万掌,绝不含糊,可是他这一掌,却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大外。”

“为什么?”

“因为这一掌,乃是令人闻而丧胆的九——九——归—一原——掌。”

“啊!”

飞天狐惊得猛然一跟,瞪目结舌,吃吃叫道:“九九归原掌?”

“是的,九十九年前,断剑追魂一心独揽武林,仗着一套诡谲玄奥的九九归原掌法,夺走了我的长青丸,抢去了我老婆的无形衣,临走的时候,还赐给我夫妻一记惨绝人寰的九九归原掌,害我俩虚度了九十九年的悲惨岁月。”

无边岛主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恩怨,飞天狐面对着这一对历尽苍桑的老人,顿时失去了主意。

安慰他们吗?

告诉他们吗?

告诉他们断剑追魂是自己的师父?

时过境迁,如今一切已显得多余,飞天狐又道:“那你是不是还打算报这一掌之仇呢?”

无边岛主没有马上回答飞天狐的话,低头沉思良久,始道:“报仇谈何容易?中了九九归原掌的人,一切归原,万事皆休,我的武功,经过九十九年的长期煎熬,到现在已经全部报销。”

“九九归原掌真的这样厉害吗?”

“岂止这样,当时我中掌时,所幸断剑追魂练得还不够炉火纯青,假如再等他练十年,恐怕早就完蛋了。”

“那你们以后预备怎样办呢?”

“我们决定长住无边岛。”

“这……”

无边岛主这句话,着实令飞天狐着了慌。

这荒岛清静了八十年,如今Сhā进这么两个不速之客,岂不煞尽风景?无边岛主从皱紧了眉宇之间,竟然露出一丝笑意,看了飞天狐一眼,悠闲的道:“你问了我那么多,老弟,现在轮到我问了吧!”

“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呢?”

“先报个万儿吧!”

“老夫真名实姓已经多年不用,目前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知我者,皆以飞天狐字号称谓之。”

无边岛主闻言,嘻嘻笑道:“从飞天狐三字看来,阁下想必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这倒不敢。”飞天狐谦然道:“关于长住无边岛之事……”

“这样吧。”

无边岛主犹豫了一下,又道:“赶你走,我于心不忍,赶我走,你也未必忍心,所以,咱们­干­脆一句话。”

飞天狐急切地问道:“怎么说?”

“以山为界,山南属于你,山北我留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以此为誓!”

无边岛主说着,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来,飞天狐无可奈何,只好与之握手成交。

大事已定,那女人——无边岛主的妻子,一直在旁边沉默着,这时开口道:“山北一席之地,面海前崖,并不影响无边岛的完整­性­,何况我们已经在那边住了九十九年啦!”

“这一点飞天狐绝对遵命照办,时候已经不早,两位请吧!”

“来日重逢,必报此栖身之恩。”

“请!”

无边岛主夫­妇­转身径自离去,飞天狐站在当地,茫茫然地呆了半天。

当初师父断剑追魂去世,与太上老人,天外一邪分伙之后,飞天狐几次寻访,无意中发现了这块世外桃源,只以为是个无人知晓的神秘荒岛,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段遭遇。

听了无边岛主的回忆,使飞天狐憧憬出百年以前的武林慨况,原来那为人疯狂的人间三宝是这样的来历。

岛上山北之地,飞天狐从来没有过去,因为那边面积不大,而且都是断崖杂石,荒芜不堪,没想到里面还有两个不幸的九九归原掌下人。

难道那区区弹丸之地,还会有什么文章?

那无边岛岛主夫妻,中了九九归原掌,武功是不是真的全失了呢?

假如没有全失,留着不是后患无穷吗?

飞天狐心里也很矛盾,在道义上来说,自己师父抢了人家的东西,害了人家的夫妻,身为徒弟,道谦陪罪犹恐不及,哪里还能再存有杀伐之心呢?何况无边岛本来就是人家的,现在人家只要求不到十分之一的地方,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呢?

思前想后,飞天狐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至于以后会不会发生事情,会不会引来麻烦,那也只有等到以后再说了……

夜­色­已深,飞天狐轻步跃行,几个起落,已经来到门前。

门是开着的。

窗也是开着的。

屋内透出丝丝微弱的灯光。

这佳境太幽静了。

幽静得令人有些窒息——

飞天狐有若惊弓之鸟,一天中,发生了太多的意外,使得他的神经过度紧张。

难道里面又发生事情啦?

飞天狐黑夜之中,游目四查,屋子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不觉哑然失笑,哪里有什么事情?真是庸人之扰。

笑声甫仳地,飞天狐走近门前,正准备叫梅儿开门,但见他霍然一个纵跳,翻身一式“铁板桥”,人又跃退丈余。

怎么啦?

欺身近屋之际,飞天狐突听得屋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这一惊非同小可,飞天狐急忙绕至屋后,从窗孔中往里一看——

糟了!

断指童直直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梅儿坐在床前,低声啜泣。

糟糕!

这是怎么回事?

是天外一邪去而复返?

是无边岛主使了手脚?

还是神秘的荒岛之上,深夜中又来了其他的不速客?

“梅儿!”

飞天狐伏在窗前,见屋内没有动静,叫了一声梅儿,推窗而入。

“梅儿,又怎么啦?”

梅儿站起身来,没有擦­干­脸上的泪水,只是用手指指躺在床上的断指童,指指外面,又指指自己,摇摇手,皱皱眉,又摇了摇手,又指了指断指童。然后跑到飞天狐身边,拉着飞天狐的手,回头一起欣赏安静的断指童。

飞天狐笑了。

并又用手指头儿朝梅儿的脑门点一下道:“傻丫头!”

梅儿的小脸儿一红,小嘴儿一撇,小头儿一歪,跑到了断指童的床边。

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呀!

梅儿的语言,只有她师父能够懂得。

原来当飞天狐发现蓝毛女被掳之后,急忙前往追赶,这时候,断指童失父失母,挨掌中毒,又不见了自己唯一赖以相依为命的妹妹,情感激动已到极点,一定要亲自去寻找失妹。

梅儿奉师父之命,看顾客人,当然不肯让他离开,于是两人由争吵而变脸,由变脸而动手。

断指童虽然经天地二煞授艺八年,也习得几招绝技,然而由于与遁世一狂比掌中毒,内力消耗殆尽,此时当然不是梅儿的对手。

梅儿一方面受了师父的嘱吒,一方面小心眼里,也着实喜欢断指童,所以几招过后,始终躲躲闪闪的,不虚不实,不敢用力太猛,唯恐伤了小心肝儿。

断指童一眼看出门道来,边打边溜,会会合合,分分离离,一时之时,给他打出屋外很远,梅儿晓得情况不对,刚掉了个妹妹,如果再丢个哥哥,可没办法向师父交代了。这才不得不忍心隔空点住了他的|­茓­道,把他拖了回来,放在床上,留给师父处置。

飞天狐把梅儿从小养大,深深了解她的心意,望着泪痕儿犹在的梅儿,没有夸奖,没有责骂,只有微笑着抚摸着她的一头秀发,伸手解开了断指童的|­茓­道。

断指童悠悠醒来,睁开眼睛,先看到梅儿,又看到飞天狐,他看遍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就是没有蓝毛女的影子。

飞天狐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好言相劝道:“蓝毛女为天外一邪所掳,方才虽然已经追上,为了她的安全,一时无法救她。”

断指童好像没有听到飞天狐的说话,只是气冲冲地道:“老前辈,当初海边相遇,你答应帮我兄妹去东海,如今妹妹失踪,彩­色­丝巾也不见了,东海去不成,请让我回去吧!”

飞天狐心里好生难过,在后生小辈面前,丢尽了面子,弄得没头没脸的,顿觉不是味道,望着这不幸的苦海孤雏,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唏吁之余,慨然言道:“你准备到哪里去呢?”

“天涯海角,随处飘零,我要找我的妹妹,我要给父母报仇。”

断指童言词激昂,飞天狐尤觉凄然,蓝毛女是在无边岛上失踪的,在道义上,他应该负责,但是对付天外一邪,绝非一日半日之计可行,若不从长策划,后果更将不堪设想。

思念及此,飞天狐又道:“江湖上险恶多端,一己之身,何去何从?”

断指童豪气­干­云,扬言道:“天是虽大,然我断措童一日不死,希望一日不灭。”

“可是……”

飞天狐想再说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低头沉思不语。

梅儿站在一旁,听在耳里,愁在心里,急在口里,但见她轻轻到师父跟前,拉拉师父的衣襟,用手比划了一阵。

飞天狐先是一怔,继而慎重地问道:“真的吗?”

梅儿点了点头,微笑着,深情地向断指童望了一眼,又羞涩地垂下了头。

断指童心里千头万绪,没有注意到梅儿的表情,飞天狐默默不语,足足停了有一个时辰,忽然抬头言道:“好吧!”

简短的两个字,划破了屋内的寂静,振作了每个人的心灵,断指童尚不知好些什么,飞天狐又道:“梅儿,你快去收拾一下,今夜趁天黑之便,你们马上动身。”

“我们?”

断指童万没想到事情会变化得此快,问道:“老前辈,你是说叫梅姑娘跟我一起去吗?”

“梅儿是我的徒弟,她有权代我做任何事情,这次出去,两个人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好是好,就怕我照顾不了她!”

“哈哈……”

飞天狐大笑不已,笑得断指童有些莫名其妙。

“晚辈所言,句句都是实话,不知老前辈有什么可笑?”

断指童尴尬地言道:“试想此去路途坎坷,凶多吉少,自身尚且难保.那里还能……”

“傻孩子!”

没等断指童说完,飞天狐抢着说道:“就是因为恐怕你自身难保,所以才叫梅儿照料你,不过你不可能欺负她。”

“谢谢老前辈!”

“别客气啦!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们准备点东西。”

飞天狐走进屋里,一会儿梅儿提着一个小包袱,换上一套草绿­色­劲装,端庄之中,透露出一股英气。

她把小包袱放在桌子上,空出手来,在胸前搓了几下,向断指童笑了笑。

断指童也同样回报了一个牵强的微笑,低声说道:“谢谢姑娘一番好意!”

这一次,梅儿没有摆手,也没有摇头,只是望着他笑了,笑得更开朗,更动人。

两人相对无言频低首,手足都显得失措,断指童坐在床头,梅儿站在门口,望望这里,瞧瞧那里,好像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飞天狐­干­咳一声,从里屋走了出来,往桌旁坐下,并示意断指童与梅儿过去。

断指童与梅儿围在飞天狐面前,听候发落,飞天狐正­色­言道:“这一次你们出去,要认清三个目标,找人,寻宝,复仇,除此而外,要少惹麻烦。”

“晚辈遵命。”

“还有……”

飞天狐望了梅儿一眼,又对断指童道:“梅儿的身世,比你好不了多少,你有仇,她有恨,假如你们能够互助合作,事情也许可以早日成功。”

断指童听了这话,不期然地看看梅儿,梅儿脸­色­持重,一派凄然。

飞天狐叮咛嘱咐,不觉又过了半个时辰,判断天­色­,将近三更时分,于是起身言道:“好了,时间不早啦,赶快去吧!”

断指童与梅儿也跟着站起身来,三人一齐走出门外,来到海边。

飞天狐紧紧握住两人的手,又道:“江湖不比自己家里,有时候光靠武功是不够的,这里是一封信,如果能够碰到天外一邪,把信交给他,我想他会把蓝毛女遣还的,这里还有一件东西,千万要妥慎保管,路上遇到强敌,可以此示之。”

断指童接过一信一物,藏于怀中,梅儿贴在飞天狐身旁,眼眶有些潮湿,好像对养育自己多年的师父,依依不舍。

飞天狐喟然而叹,扬手招来神鲸,目送二人远去,犹自伫立不动……

两人落地登岸,周围一片黑暗。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梅儿十几年来,一直随师父居住荒岛,对人间途径,模糊不清,过度的黑暗,使她有点儿惶恐。

她紧靠着断指童,抓着断指童的胳膊,站了半天。

这一份艰巨的工作,如何开始呢?

蓝毛女凶吉未定,天外一邪的行踪不明。

最糟糕的是,连天外一邪的模样都不晓得,怎么样去找呢?

“嘿嘿……”

两人正自犹豫不决,一阵­阴­森森的笑声传来。

断指童轻碰了梅儿一下,示意她注意应变,梅儿稳住心情,向四下搜索了几遍,没发现任何动静。

“哈哈……”

笑声又起,黑暗之中,笑得人毛骨悚然。

断指童猛然大喊道:“是谁?”

“嘿嘿……”

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出面。

只有一阵又一阵的,令人莫名其妙的狂笑、­奸­笑。

“呵呵……”

一连串的笑声,使得断指童沉不住气了。

暗中一拉梅儿的手,轻言道:“快躲开这地方!”

两人拨腿飞奔,身后笑声又起。

“哈哈……”

这是哪一路人马?

躲在这深沉的海滩之上,笑个什么?

两人一口气跑出数十丈之远,停下身来,惊魂甫定,那要命的笑声,竟跟踪而至。

“嘿嘿……”

可怕的笑声,震耳欲震。

断指童循声四顾,找不出声音发自何处。

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像是来自天上,一会儿又像是出至地底,一会儿,又从四面八方笼罩面而来。

听声音,更令人恐怖,一会儿男,一会儿女,一会儿粗,一会儿细。

什么人在这深夜之中,向两个可怜的孩子开此玩笑?

什么人在笑功上的这样惊人的造诣?

什么人——

“笑魔,笑魔,一定是笑魔!”

断指童脱口而出,忙向梅儿道:“梅姑娘,别跑了,赶快运功抵抗。”

两人就地坐下,两手合十,双目紧闭,涤心静虑,驱除一切杂念。

笑声越来越大,笑声越来越强,笑声越来越­阴­,笑声越来越冷。

梅儿但觉耳中“嗡嗡”作响,一股强大的压力,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再看看断指童,浑身发抖,牙齿“格格”打颤,脸­色­忽白忽红,额头冒出冷汗,样子十分难过。

提起笑魔,江湖中人,谈之­色­变,几十年来,来无踪,去无影,留给人们的,只是恐怖的笑声和凄惨的后果。多少武林高手,在他笑声里武功全失,多少江湖好汉,在他的笑声里肝胆炸裂,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本来面目——别说想看他的本来面目,就是看过他的换形移影的,也没有半个人。

笑魔在江湖上成为大众心目中的煞星,遇到他的人,不乌呼哀哉,也得折命几年。

虽然如此,白道上的人们,反而越觉得尊敬他,因为事实告诉他们,那些被笑魔的笑声制服的,多半都是江湖败类,所以无形之中,笑魔竟成为主持正义,打抱不平典型的侠义人物了。

今天,他找到断指童与梅儿身上,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断指童也是江湖败类?

难道梅儿也是武林妖孽?

不然为什么要作弄他们呢?

半个时辰过去,笑声突告停止,大地静得可怕,断指童偷偷睁开眼睛,想应付笑声之后的变化。

然而笑过之后,什么都跟着过去了。

笑魔并没有出现,地面上也没有其他的变化,断指童舒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轻声道:“梅姑娘!”

梅儿瞪大了眼睛,这是她出道以来的第一次遭遇,她感到新奇,感到刺激,当然,在她的见闻之中,并不晓得笑魔的厉害。

断指童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梅儿也随后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装。

“能从笑魔手下逃生的,天下不多,今天总算是我们幸远,快走吧!梅姑娘。”

两人举步待行,忽然身后传来话声:“慢着!”

这声音刚强威厉,令人闻而胆战心惊。

梅儿回头一看,连忙又看看断指童,断指童也四下看了一会,没有发现什么。

这就奇怪了?

他们站的地方是一片原野,周围无山无水,无树无木,哪一种字号的人物,能够出声见不到人?

“那方高人?如对晚辈有所指教,请让晚辈一拜尊颜。”

断指童微抱双拳,向四周作了一揖,停了一会,始听一人言道:“不错,在老夫笑功之下,能够挨过半个时辰的,普天之下,绝无仅有,今天你们俩算是幸远,应了老夫的心愿——”

“请问老前辈,什么心愿?”

“这次下山,老夫曾经发誓,遇到可造之材,必送给他一件东西……”

“谢老前辈!”

断指童忙拉梅儿一同跪下,静听下文。

笑魔轻笑一声,说道:“哎,年纪轻轻的,怎么那样心急?

我还没说要送给你们呀!”

“老前辈!”

断指童闻言­性­急,笑魔又道:“而且我只能给你们一件东西,你们却有两个人。”

“没关系,老前辈,您给的东西,一定非常珍贵,如果可以分,我们一人一半,如果不能分,请您给她吧!”

说着,用手指了指跪在身旁的梅儿,梅儿却感动得向断指童摇摇头,表示她愿意放弃这份权利。

“小小年纪,难得不会负心,好吧!我给你们一人一半。”

“谢老前辈!”

断指童朝四周频望,想接笑魔的东西。

四周依然空无一人。

“老前辈,您在哪儿?”

“你们把嘴张开。”

断指童虽然惊奇,但仍示意梅儿一起张开嘴巴。

嘴巴刚一张开,两人同时觉得一块滑溜溜的东西,进入嘴中,想尝尝是什么味道,那东西却沿着喉咙,直入肚里。

两人正诧异,相顾无言,突然,一起倒了下去。

断指童躺在地上,梅儿也躺在地上,昏过去了,两个人一起昏过去了。

“哈哈……”

空中再度传来笑魔的笑声,二人失去知觉,已不再觉得笑声的可怕。

笑声由近而远,由强而弱,大概是笑魔走了。

地上躺着两个可怜的孩子。

谁会想到他们会有这样的遭遇呢?

笑魔轻轻松松地走了。

他给他们吃了些什么?

难道他是因为笑声制不住他们,而改用第二招式?

笑魔会这样卑鄙、无耻吗?

对付两个后生小辈,用如此残酷的手法?

断指童口口声声叫他老前辈,难道他真的这样没有人­性­吗?

唉!

江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令人不解。

笑魔已经走了,本事再大,也追不回来。

即使追了回来,也奈何不得他!

断指童与梅儿躺地平静的草原之上,不知朝阳已经升起东方。

两人犹自昏迷不醒,身旁突然出现一名少女。

这少女一身劲装打扮,头裹丝巾,腰Сhā短剑,全身上下一片红,映在朝阳里,显得有些刺眼。

见到二人,少女先是一惊,然后弯腰拾起断指童身旁的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地写道:“太上老人长青丸只有一颗,只能分给你们一人吃一半,无形衣只有一件,我留着受用,九九归原掌法在哪里,我也不知道,长青丸为人间三宝之一,虽然只吃半颗,醒来后,当作第二人看——不必谢我,我也是偷来的,愿两位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那少女看了字条,暗暗纳闷不已。

什么人留的?

他偷得了太上老人的无形衣,又送给这两个人一颗长青丸,人间三宝,他已得其二,又说九九归原掌法,他也找不到,这是个什么人呢?

这两个人又是谁呢?

红衣少女手拿纸条,不住地瞧两人端详,真是女的娇丽,男的潇洒,天生一对璧人。

正要多看那男的人几眼时,断指童猛然跳了起来,抢过红衣少女手中的纸条,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哎哟!你这个人真死相,那么大惊小怪的,把人吓了一大跳!”

红衣少女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鼓着樱桃般小嘴,居然在断指童面前,撒起娇来了。

断指童是个怕软不怕硬的人,对着这样一个绝­色­的少女,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发脾气的。

“光天化日之下,你在这里转来转去的,存的什么心?”

红衣少女轻哼一声,斜瞟了断指童一眼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你们一男一女,大白天躺在这里,谁不奇怪呀!看看有什么关系。”

这丫头的嘴巴好生厉害,顶得断指童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支吾半天,断指童始呐呐言道:“不知姑娘应该如何称呼?”

红衣少女听断指童问她的名字,乐得笑了起来。

这一笑,白­嫩­的腮边,笑出两个深湛的酒窝来——

那酒窝比眼睛更厉害,眼睛大大的,黑眼珠子在里面滚来滚去,好像要掉出来,秋波频转,似能解语,然而这酒窝,藏在腮边,时隐时现,令人不敢直视。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断指童。

断指童被她看得脸发烧,心直跳,连脚心都觉得发痒,站在她面前,好像面临千军万马,令人忐忑不安。

“姑娘叫……”

“你看我该叫什么呢?嘻嘻。”

红衣少女低颦浅笑,那股劲儿,断指童吃不消了,猛然看她一眼,又连忙转头道:“我看!”

“你看不出来吗?嘻嘻,我叫柳青,杨柳的柳的,青草的青。”

柳青?

断指童只觉得这名字很好听,却不晓得她的来历。

这柳青——

假如诸位不健忘的话,不正是随定魂掌关龙,到魔林看一目泪尼的,无耳道长的第七个徒弟,“销魂掌”柳青吗?

这一点,断指童当然不会知道。

其实,这销魂掌柳青,又哪里晓得面前这个讨人喜欢的,正是自己的三师兄,断魂掌韩海明的儿子呢?

仔细一算,不多不少,在辈份上,他们两刚好差了一辈,按理说,断指童还得叫她一声师姑呢!

可是,这些关系,他们没有办法晓得。

断指童恭敬地道:“柳姑娘,请指教!”

“嗯,这才像话!”销魂掌柳青得意地笑道:“不过用不着喊柳姑娘,叫我青妹就行了。”

“这个,这……”

哪里有这种女孩子,第一次见面,就要人家叫她妹妹,乍看起来,不大近情理,可是,这柳青就是这种脾气,喜怒任­性­,不拘小节。

她见断指童发窘的样子,觉得很好玩,于是笑道:“还这个那个什么?怕羞是不是?怕羞的话,我叫你妹妹。”

“柳姑娘!”

“相公,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我叫……”

断指童说了半天,没说出自己叫什么来。

他叫什么?

谁晓得他叫什么?

天煞与地煞和他分手时,只告诉他叫断指童,他妹妹叫蓝毛女,至于真名真姓,并没有告诉他们。

“怎么,连名字都舍不都告诉我吗?”

柳青心里有些不是味道。

这算什么?

问个名字,都那样吞吞吐吐,有什么了不起的?

简直太瞧不起人了。

断指童见柳青脸­色­微变,更是急上加急,慌言道:“不是我舍不得,实在是不知道。”

“胡说!”柳青大叫一声,指着断指童道:“你把我当人当鬼,天下还有不晓得自己名字的道理!”

“姑娘有所不知,我自幼失父丧母,为师父养大,哪里晓得自己的名字。”

柳青柳眉倒竖,紧紧追问,断指童本想告诉她,师父对自己的称呼,可是又一想,妹妹没有找到,父母之仇没有报,这柳青又不知是敌是友,如何能告诉她?

想到这里,胡言道:“我师父是个哑巴,根本不会说话。”

“好一个无情无意汉,我对你真心真意,你却跟我耍起花枪来了,没有名字我给你一个,以后在江湖上,叫龟儿子王八蛋好了!”

言毕,轻展身形,走了。

断指童望着她动人的背影,一阵凄楚,涌上心头。

这时候——

梅儿也醒了。

她舒活了一下筋骨,奇异地望望断指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断指童不明就里,打开手中的纸条一看,高兴得叫了起来,道:“梅姑娘,你可知道笑魔给我们吃了什么?”

梅儿面有难­色­,望着他笑笑,摇摇头。

断指童高兴得过了火,忘掉了梅儿不能说话,见她微笑摇头,这才猛然记起,当下失声笑道:“她给我们吃的是太上老人的长青丸,你看!”

梅儿从断指童的手中接过纸条,仔细阅览,一股兴奋的神情,溢于外表,并连连点头不已,好像是说:“噢,怪不得我醒来后,全身都有异样的感觉,原来是吃了长青丸的关系。”

断指童也端坐于地,调息内力,但觉百|­茓­千窍,畅通无阻,而且有一股潜在的神力,藏在身体内,­精­神旺盛至极。

梅儿拍了拍断指童的肩膀,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笑着问断指童饿不饿。

断指童经她一提,忽然觉得肚子空了许多,伸了个懒腰,指着前面道:“那边是滨城,我们去吃点东西,顺便休息一下,再决定行动吧!”

梅儿点首,二人启程。

广阔的原野之中,他们高兴地互相追逐着,越走越快,脚滑身轻,举步如飞,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现象。

虽然说只是半颗长青丸,但对于练武的人来说,何止增加百十年的功力。

来到滨城,两人直朝平安客栈而去。

客栈里的伙计,站在门口,老远就看到了这一对少男女,几天前的印象,并没有忘掉,因为断指童与蓝毛女曾在这里露了两手。

“两位少侠,请上座。”

伙计边请边让,一路带着他们上楼,梅儿拉了拉断指童衣襟,示意找个安静的地方。

断指童对伙计道:“找个洁静的套间,送点东西来。”

“好的,好的。”

伙计给他们找了一个大的套间,房间靠近后院,布置倒还­干­净。两人坐下不久,就有人送上洗脸水来。

一路风尘,久未梳洗,梅儿擦了擦脸,又给断指童送过一条毛巾来,断指童道了声谢,接过毛巾,正在擦脸,伙计却笑道:“如果天下夫妻也能像二位这般亲爱,那就好了!两位吃点什么?”

“别胡说!”

断指童脸一红,心里颇是受用,问梅儿道:“你吃什么?”

梅儿头一扬,笑了笑,大概是说:“你随便叫吧!我什么都行。”

断指童叫了几样菜,要了一斤老酒,两人相对低酌,别有一番情调。

酒足饭饱,伙计进来收拾杯盘,梅儿向断指童笑笑,手握竹筷,在桌面上画了半天,又看了看伙计。

断指童似懂非懂,问道:“你要写信?”

梅儿点了点头。

断指童又对伙计道:“小哥儿,拿笔墨纸砚来给我一用。”

伙计应声而去,一会儿,文房四宝都搬来了。

桌子整理­干­净,伙计退了出去。

梅儿拉着断指童的手,示意他在桌旁坐下,然后自己坐在断指童的右边,摊开信纸,向断指童笑笑,写道:“口不从心,姑代之手。”

“对啦!这样方便多了,梅姑娘。”

断指童这才晓得梅儿要笔墨,是要和他做纸上谈。

闷了半天,当然非常高兴,于是对梅儿道:“有什么话,尽管写好了。”

梅儿点了点头,心里像是得到无限的安慰,写道:“昨日之事,望你原谅。”

“事已至止,姑娘不必过责。”

“若蒙不弃,今生今世,愿能赎罪万一。”

梅儿脸上失去了笑容,凄恻之情,形之于­色­,一双深沉的眼神,望着断指童,似在乞求他的原谅。

断指童不忍看着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儿,过分伤心,轻握她的纤手,安慰道:“舍妹之失,责任也不在你,你能不顾危险困难,跟我到处奔波,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一己之身,万死不辞。”

“姑娘盛情,终生不忘。”

梅儿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忽而又放下笔杆,埋头桌上,低声暗泣起来。

断指童轻抚秀发,急说道:“姑娘,你怎么啦?”

“……”

“姑娘,别难过,想开点吧!其实,我的痛苦比姑娘还要多哪!”

梅儿慢慢抬起头来,已是泪痕满面,断指童忙用衣襟为她揩拭,梅儿一头倒在他的怀里,越哭越凶。

“姑娘,姑娘。”

断指童慌了手脚,这种场面,还是生平第一遭,他闻着梅儿的发香,一股异样的情绪,产生在心底深处。

然而此刻,他无暇想及其他,只是轻搂着梅儿的娇躯,缓言道:“你我同是无依无靠的孤儿,血海深仇同样的重,我们应刻坚强起来。”

梅儿慢慢停住了哭声,抬起头来,望着断指童。

断指童道:“咱们赶快计划一下吧!第一步先做什么?”

梅儿再度执笔,伏首写道:“先把蓝毛女找到。”

“一点线索都没有,到哪儿去找呢?”

“线索需要我们设法去发现,我说话不方便,你出去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

断指童出了房间,首先找到一个伙计,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老者带着一个小孩经过,伙计想了半天,答道:“有,有,一个黑衣老者,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昨晚就住在这里。”

断指童一听,急道:“人呢?”

“今天一早就走了。”

“有谁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

“这个……”

伙计说了一半,突然顿住,笑了。

断指童探手腰间,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伙计手里,好言道:“小哥儿还看到什么?请与我道来。”

伙计见到银子,一时眉飞­色­舞,比手划脚地说将起来道:“真奇怪,看那老人的相貌,倒不是什么坏人,可是那女孩子却始终哭哭啼啼的,吵着不肯走。”

“那老人有没有说什么?”

“我记不大清楚了。”伙计手抓头皮,继而又道:“他好像说,要带她回家。”

“回家?”

“嗯,还说要教她武功,使她成为天下第一­色­艺双全的人。”

“他们走的什幺方向?”

“出了门,往左拐,恐怕出北门了。”

断指童一看时间,已是晌午,天外一邪已经走了半天,追是追不上了。

如果跟他到长白山头,又不知道要费多少岁月,即使找到了,他给不给带回来,更成问题。

目前,寻宝之势正狂,要是等长白山回来,天下恐怕又变了一个形势,断指童急忙回到房里,想和梅儿商量一下。

“梅姑娘!”

“……”

断指童从外间走到里间,梅儿的小包袱放在床上,人并不在屋内。

断指童转身奔至屋外,桌上笔墨依旧。

一张空白的纸上,没有留下半个字。

哪里去了?出去也不留个字!

断指童进屋提起梅儿的包袱,正打算出房查个究竟,梅儿忽从外跑了回来。

没等断指童问话,她急忙走到桌旁,抓起笔来写道:“一个自称柳青的女孩,在天窗外鬼鬼祟祟的,被我制住了|­茓­道,放在院内假山后面。”

“这丫头!”

“谁?”

梅儿在纸上写了个谁字,抬头等待断指童回答,断指童已经失去了踪影……

后院的面积,极为广阔,靠墙角处,有几棵榆树,树下一座假山。高可及人,断指童站在山旁,正在给柳青解开|­茓­道,突觉一阵劲风袭至,当下一个纵身,闪至一旁,那柳青却重重地挨了一掌。

回头怒目一张,对断指童道:“好龟儿子,狗咬吕洞宾,不要算了!”

言毕,转身就要离去,断指童听得话意不明,急忙喊道:“柳姑娘,请慢!柳姑娘。”

连叫了两声,柳青的身形,又从墙上弹了回来,脚一落地,指着断指童骂道:“没良心的东西,我来帮你,你却打我一掌,这算什么?”

“姑娘,请别误会,刚才那一掌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是……”

断指童想说是梅儿打的,又恐事情闹大,正支吾间,梅儿飞身落到两人中间,看看柳青,又瞪瞪断指童,气得脸­色­发白。

“她是谁?”梅儿以目询问断指童。

柳青见到梅儿,惊奇之余,有些醋意。

断指童忙道:“她是……朋友。”

“朋友?哼!”柳青斜瞪了梅儿一眼,不屑地道:“怪不得会对我这样凶,原来已经有了心上人啦!”

“柳姑娘,她是……唉!”

断指童急得双脚直跺,她是谁呢?这层关系,要怎么说才能清楚呢?她是谁?她是断指童的老朋友的徒弟?哪里有这种说法?何况飞天狐和断指童又算是什么关系呢?断指童吞吞吐吐,柳青气上加气,又道:“噢,你们俩连关系都搞不清?是情人?是夫妻?是姘头?总有个名称呀!”

“柳姑娘,请听我说!”

断指童不知要说些什么,被梅儿一掌推出三四尺远,梅儿推开了断指童,慢步向柳青逼去,看情形,非要动手不可了。

“哟,怎么,你想比划一下是吧?”

柳青神气活现地叉着腰,气势显得十分凌人。

梅儿根本不理她那一套,两脚稳桩,举掌就要劈去,断指童忙止道:“有话慢慢说,何必动手呢?”

柳青见梅儿不再动手,这才放下了心,转头对断指童勉强笑道:“喂!我的相公,你吃了长青丸,还想不想要九九归原掌法呀?”

“九九归原掌法哪人不想啊!”

“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到。”

“姑娘此话怎讲?”

“你看这个。”

断指童一眼看去,但见柳青手中扬着一块彩­色­丝巾,临风飘舞。

“这个你认得吗?”

“彩­色­丝巾?”

“不错。”

柳青自负地道:“要去东海,非它不可!”

“此巾不知姑娘从何而来?”

“昨夜,天外一邪要我陪一个女孩子,我从她身上找到这个。”

“妹妹!”

断指童知道那女孩子一定是自己的妹妹蓝毛女,一时冲动,叫了出来。

这一叫没有关系,那柳青一听,大起误会,以为断指童是叫她的,叫得她芳心痒痒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柳青望着断指童,深情地娇声道:“好哥哥,假如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断指童像一个绝望的病人,从死亡的边缘爬了回来,蓝毛女暂时失踪,没有关系,只要有彩­色­丝巾,寻找到九九归原掌法,什么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兴奋之余,看看柳青,又看看梅儿。

当他看到梅儿的时候,梅儿一脸焦躁不安的神情,向他连连摇头,比手划脚,不知要说些什么。

在平时,断指童或许会叫她用笔慢慢写出来,可是现在,由于彩­色­丝巾的出现,在他心目之中,梅儿的地位像是低了很多。

他急于得到彩­色­丝巾,因而忽略了梅儿的真意。

柳青见一块丝巾,使断指童有如此大的转变,心中一动,郑重说道:“送你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请姑娘快说!”

柳青停了一下,又道:“偷了彩­色­丝巾,从此鬼谷无我立足之地,第一,你得到九九归原掌法以后,首先要保障我终生的安全。”

“这个绝对没有问题,还有呢?”

“第二,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去东海——我是说我们两个一起去东海。”

“这个……”

断指童面有难­色­,柳青双眼一瞪,笑道“怎么,舍不得你的梅姑娘?”

“不是,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不行算啦!”

“姑娘别急,我和她商量一下。”

断指童转身征求梅儿的意见,梅儿已经不见了,赶回屋一看,这回真的不见了,连床头的小包袱也不见了。

桌上空着的白纸留着这样几行字:

“君不容我,

我去矣!

千言万语,

难以倾诉,

来日有缘,

盼能再见。”

断指童双手拿着白纸,呆在当地,柳青从后院走来,看到纸条,轻松地道:“这人还算识相。”

断指童沉默了半天,心里自是难过非常,过了一会,心一狠,对柳青道:“姑娘,如今我什么都答应你,请把彩­色­丝巾给我吧!”

“给你?”柳青妖媚地笑了笑道:“放在我这里不是一样吗?给了你,万一把我丢了怎么办?”

断指童想再说什么,抬头看到柳青的笑容,又把刚才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聪明的柳青,用一块彩­色­丝巾,抓住了断指童,梅儿离开,使得断指童心里闷闷不乐,隐约中,似乎觉得对她有些内疚。

美丽的柳青,像一朵可爱的解语花,特别善解人意,当她看到断指童神情,已经了解了他的心意。

轻移莲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给断指童,脸上露出一份安详的,贤淑的微笑,道,“来,喝杯茶吧!好好休息一下。”

“谢谢姑娘。”

屋内暂时安静下来。

两人脑中,各自盘旋着许多不同的问题,为了寻宝复仇,断指童对梅儿有些不义,这件事永远咬噬着他的良心,终生不得宁静。

什么理由呢?

飞天狐把他垂死的生命挽救回来,为了他寻妹复仇,又让自己唯一的徒弟,与他作伴,梅儿虽然是个哑巴,可是她并非天生就哑呀,一路上,一心一意地对他,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断指童能对得起谁呢?

内心的歉疚,促成了断指童多变的­性­格,现在他满脑袋里,都是九九归原掌法。

一部九九归原掌法,害得断指童无情无义。

为了报仇,又有什么办法?

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断指童一心要去东海,因此对柳青道:“柳姑娘,你可想好东海如何去法?”

“哎!如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叫我青妹好吗?”

柳青撒娇,断指童无奈,只好叫了一声:“青妹!”

“哎!对啦!”柳青感到非常满意,继续说道:“船已经准备好了,今夜子时出发。”

“子时?那现在还早哪!”

“趁机会好好养养­精­神,上了船以后,风浪恐怕就大了。”

“青妹,你到里屋去睡一会儿吧!”

“好。”

柳青兴冲冲地往里屋走去,走到门口,忽又停下身来,回头道:“哎,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

“真实姓名,确实不知,师父给了我个称号,叫断指童。”

“断指童?你的手指头……”

断指童缓缓地举起右手,整整齐齐少一个指头。他神态持重,喃喃而道:“这就是我血海深仇的标志。”

“童哥!”

柳青又走到身边,抚着他的右手,惋惜不已。

断指童触动了内心的创伤,一时思潮起伏,万念丛生。

“童哥,我一定帮你报仇!”

“谢谢你,青妹,如果真能得到九九归原掌法,仇就可以报了。”

“报了仇以后呢?”

“以后?以后的事情,我始终不敢料想。”断指童若有所思地道:“因为究竟能不能找到九九归原掌法,能不能练成九九归原掌,能不能打得败仇人都是问题。”

“仇人是谁?”

柳青问得直爽,断指童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到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赶快休息吧!”

断指童斜倚床边,不再言语,柳青见他­精­神显得十分疲乏,也不再打扰他,径自走回里屋,安歇下来……

入夜以后,平安客栈后院跳出两个人影,直向北方窜去。

到了海边,那红衣少女柳青吹了一声口哨,芦苇丛中,顿时钻出一条船来。

两人跃进船中,没有言语,船即疾驶而去,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这是一个非常僻静的海岸,柳青于窃得彩­色­丝巾以后明查暗访,好不容易找个船夫,高价成交。

临行之前,突然感到孑然一身前往,万一遇上麻烦,孤掌难鸣,势必困难重重,早上原野中发现了昏睡中的断指童,一见心动,觉得于公于私都需要,所以暗中跟踪到客栈,总算如愿以偿……

船开出去很久,海边又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是一个绿­色­的影子,黑暗中,很不容易看得清楚。

望着远去的船只,那人轻叹一声,仰天长叹。

谁呢?

不听讲话,谁也不晓得是谁?

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感叹表示伤心,哭泣表示难过,一个伤心难过的人,在这清静的海边之上,应该发些幽思,应该诉些衷情——

可是,她只是无声的悲泣。

她只是不断地叹息!

她只是不住地流泪!

她很想讲话,可是,她不能够,她被上苍剥夺了这一份权利。

啊!可怜的姑娘。

可怜的梅儿。

从离客栈,她始终暗自徘徊在断指童附近,如今,人家走了,人家抛弃了她,和另外一个人。

她呢?

再跟着去吗?

她有飞天狐的神鲸,绝对可以追上他们!

可是,追上他们又怎么样呢?

不是自找没趣吗?

不是自寻烦恼吗?

不能去,还是不能去。

然而这善良的梅儿,又觉得不去放不下心。

徘徊、犹豫、踌躇,始终没有一定的主张……

经过一天两夜的时间,断指童与柳青终于按照彩­色­丝巾上的指示,找到了东海中的宝岛了。

这是一个极其荒芜的巨岛,岛上山峰起伏,古木参天,杂草遍地,从正面看,岛上有三个山峰,中间的一峰突出,直入云霄,两旁两副峰高仅及半。

照丝巾图形的指示,藏宝之地,该在左峰之中。

两人爬上左峰,仔细搜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乱石杂草到处都是,不像是个藏宝的地方。

又找了半天,柳青突然在峰底靠海处,发现一个山洞,洞并不大,仅能容一人通过。

断指童与柳青考虑了半天,决定冒险进入,一探究竟。

山洞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断指童在前,柳青随后,步步为营,亦步亦趋走了约莫一人时辰,脚上地势,越来越高,再走几步,豁然开朗。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古庙,庙前空地上,野花芬芳,香气扑鼻,最奇怪的是,头顶之上,可以看到青天。

这是个什么地方?

从山洞进去,怎么看到天呢?

断指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点道理来。

庙门之上,端端正正地官着五个大字:“太上老人庙”。

看到这几个字,断指童与柳青­精­神同时一振。

九九归原掌法是太上老人的人间三宝之一。

有了太上老人庙,表示太上老人坐化的消息,并没有错。

找到太上老人庙,那九九归原掌法,一定离此不远。

啊!

伟大崇高的太上老人!

神秘莫测的九九归原掌法!

断指童的神­精­,紧张得几乎分裂。

柳青的笑容,早已随着跳动的心脏而消失。

他们小心翼翼的,移近庙前。

庙门是关着的,关得十分严密。

门外除了蛛丝之外,别无他物。

断指童向柳青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开左右,查看庙的形势。

四周连个小窗也没有,满是巨石堆砌的墙壁。

两人重新回到门前。

断指童又朝庙门上下端详了半天,对柳青道:“青妹,我们进去看看吧!”

“童哥,我有点怕!”

“怕什么,这里连鬼也不会有。”

“童哥,我就是怕鬼。”

“傻丫头,哪里来的鬼!”

断指童虽然极力壮胆安慰柳青,可是自己心里也不断地嘀咕,万一真有鬼怎么办?

这种荒凉的地方,什么没有?

柳青走到断指童身边,手碰到断指童的身体,觉得有些抖。

“童哥,你怕不怕?”

“我不怕!”

“我怕!”

“来牵着我的手,我们进去看看!”

断指童拉着柳青,走上台阶,来到门前,用手轻轻推了一下,门连动也不动。

断指童放开柳青,力聚双掌,再次猛力一推——

“吱呀”一声,庙门开了——

这一开不要紧,不但柳青害怕,断指童张眼一望,他也怕了起来。

里边有些什么呢?

两个人,四双眼睛,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绕着屋子看了一圈。

什么也没有!

­干­­干­净净的,空空洞洞的,连只苍蝇蚊子都找不到。

奇怪,这不是太上老人庙吗?

怎么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呢?

断指童俯下身来,研究了半天,不像有什么机关埋伏,于是,二人壮着胆子,一起闯了进去。

这样一个闻名天下的地方,能这样简单?

事情怪就怪在这里!

进去以后,柳青先回头看了一下,门依旧是敞着的,断指童走在前面,一步一步地试探着用脚踩每一个地方,希望能够发现到奇迹。

然而,这座令武林中人梦寐已久的太上老人庙,却大大地使人失望,因为里边不但空无一物,而且安静得像个死城,连点风吹虫鸣的声音都听不到。

二人呆立当场,拿不定主意。

这就是太上老人庙?

真的是太上老人庙吗?

人间三宝呢?

那九九归原掌法放在什么地方呀?

不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一定是受骗了,不然,怎么会……

一个奇怪的念头,一个可怕的想法,使得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顿时毛发悚然,心惊胆裂。

上当了,一定是上当了。

二人急忙回头,准备逃出庙门。

但是——

回头一看,柳青“哎呀”一声,一把抓住,了断指童的手臂。

什么?

断指童看了半天,瞪着一双惊疑的眼睛,望望柳青。

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那么,柳青“哎呀”什么呢?

“哎呀!”

“唉哟!”

柳青面­色­如灰,绕着断指童乱转,乱跳,乱叫。

断指童揉揉眼睛,跟着柳青转动的身形,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什么。

这就奇怪了。

在屋子的中央,团团地转个不停,断指童想冲出去,可是柳青像着了魔似的,拖住他。

闹了半天,断指童一脸狐疑,柳青满头大汗,娇喘不已,总算暂时安静了下来。

“柳姑娘,你怎么啦?”

“有鬼!有鬼!”

柳青气极败坏地道:“快出去!”

断指童莫名其妙,刚走两步,忽闻笑声传来:“啊哈哈……”

随着笑声,瓦飞砖裂,垣断墙折,天旋地转,鬼哭狼嗥。

断指童经受不住,昏过去了……

等他慢慢醒转过来,情形大为改观。

柳青不见了,太上老人庙也不见了。

断指童坐在一堆瓦块之中,开始觉得事情不再寻常,心想:“柳姑娘呢?一阵笑声,居然把太上老人庙给笑垮了,这笑声昕起来有些耳熟——难道是笑魔来啦?他来­干­什么?”

几天前他把“长青丸”分给断指童与梅姑娘吃了,同时还告诉他们说:“‘无形衣’他已取得,‘九九归元掌法’下落不明。”

难道他此番重来,是对那下落不明的九九归原掌法不死心吗?

那么为什么要捉弄柳姑娘呢?

他把柳姑娘笑到哪里去了呢?

他不什么要把庙笑垮了呢?他为什么要把断指童笑昏呢?

他真的是笑魔吗?

不是笑魔,又是谁呢?

柳姑娘不见了,彩­色­丝巾呢?

断指童想了半天,想不出个道理来,那神秘的笑客,是不是已经走了呢?是不是会对他有什么不利呢?

“柳姑娘,柳姑娘!”断指童四顾茫茫,叫了几声柳姑娘,引得群山频频传来回音,却见不到柳姑娘的影子。

无可奈何之下站起身来,打算到处找找,正当他举起脚来,没等落地,地——地又发生了变化——

地陷下去了,断指童整个身体,跟着直线下降。

四围黑沉沉的,看不清是些什么东西,不久之后,脚下碰到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

断指童惊魂未定,忙低头往脚下一看——

“哎呀!”原来脚下碰到的,赫然是一只巨掌,一只血淋淋的巨掌,托着他的双脚。断指童一惊、一吓、一怕,两腿随着一麻,整个人瘫了。

瘫在巨掌之上——一股血腥,冲进了他的算孔,一股热气,攻入他的体内。

气味难闻到了极点,他真想吐,可是呕了几次,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什么人?”断指童想问问看,这地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人,又想问问看,这血淋淋的巨掌,到底是人的?还是鬼的?然而心里重复了好几遍,就是喊不出口来。

他试着想离开巨掌,可惜这巨掌比如来佛的五指山还要难缠,怎么跳也跳不出去。

这一下可完了,来­干­什么?

年纪轻轻的,居然如此贪得无厌,吃了半颗长青丸,还不知足,难道非要把九九归原掌法弄到手吗?

弄吧!这一回可弄出乱子来了,怎么办?

断指童忧虑烦心,搞得焦头烂额,他开始后悔,不该这样贪心,以致惹来许多麻烦。

正在悔恨之际,巨掌缓缓向前移动。

昏暗的光线中,他发觉这是一个宽广的地道。

地道经过人工雕凿,似乎相当考究,走到尽头,巨掌停止移动,断指童猛力一跃,总算脱离了巨掌的控制。

回头一看,巨掌不见了。

地道温度骤然降低,断指童身上感到发冷,牙齿“格格”

地打起架来。

一连串的奇遇,激起了断指童的好奇心,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摸索着地道尽头的石壁,摸来摸去,给他摸到了一个东西。

这东西有些奇怪,只觉得软稀稀的,滑腻腻的,细细的,长长的。

“咦!”这不又是一只手吗?

不但是一只手,而且还是一只女人的手呢!

可惜地底太黑了,看不清是什么样子。

不过,但凭感觉也可以想象得到,这只纤细的小手,一定又白又­嫩­,这手的主人,一定是个绝­色­的少女。

断指童一时被这神秘的手迷了心窍,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突然,他全身打了一个冷颤——我的妈呀!这黑呼呼的地道里,哪里会有人呢?怕不是遇到鬼了吧?

一想到鬼,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手里摸着手,也已经不是方才的样子,好像越摸越凉。

断指童心一懂,情一急,手一缩——“哎呀!”他的心太慌了,本来想把手缩回来的,谁晓得懂得连原来摸着的手一起拉了回来。

这一拉,不要紧,一个硬梆梆的东西,被他拉进了怀里。

断指童的头皮一阵发炸,紧闭双眼,宁可不要命,也不敢看怀里是什么东西。

“公子,里面请。”怀里的东西,居然开口说话了。

声音是那样地婉转动听。

断指童慢慢地,一点一点的,鼓起最大的勇气,试探着张开了紧闭的眼睛。

眼前景­色­又是一变——站在断指童面前的,是个女人,女人身后,透出了光明。

可以看到这女人长得相当出­色­,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大的年纪,因为她的头发已经全白。

“你是谁?为什么站在这里?”断指童望着面前的女人,减少了许多畏惧之感。

这女人像是苦到尽头,神情略显轻松,对断指童道:“我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在这里已经站了三十年了。”

“三十年?”断指童闻言大惊,这样一个标致的美人儿,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站了三十年,怎么可能呢?

“你叫什么名字?谁叫你站在这里?”

“唉!”不幸的女人长叹了一声,没有回答断指童问的问题,反而问他道:“我问你,你可听说有个叫‘七分洞主’的人?”

“你是说那南山顶的白毛老邪吗?”

“嗯!他……现在还活着吗?”

“我只是听人家说的,活不活着,我可不晓得。”

断指童停了一下,又道:“不过,江湖上还没有他的死讯。”

“哼!”女人冷笑了一声,­阴­森森地道:“没有死就好!”

断指童望着这女人的表情,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这还用问吗?武林之中,除了报恩与复仇之外,还会有什么?”

女人似乎认为断指童问得有些多余,斜瞪了他一眼,断指童却继续言道:“那么你是为什么呢?”

“我要杀掉他!”

“为什么?”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那女人脸­色­一变,不高兴了。

沉默片刻,断指童又道:“这是什么地方?”

“无底洞。”

“啊!”

“你是来找九九归原掌法的?”

“你怎么知道?”

“进来吧!”

“起来?”

“嗯。”

断指童心神一亮,那女人冷言道:“三十年来,你是第一个进这‘无底洞’的人——你来了,我才能出去。”

“那又是为什么呢?”

“哼!年轻轻的,问那么多­干­什么?命长的话,以后总会晓得的。”

女人说完,举步就要离去,断指童急了,忙喊道:“喂,等一等!”

女人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怎么样?”

“你叫我进哪里去?”

“那边不是有个入口吗?只要走进去,就是你的天下了,嘿嘿……”

断指童看那女人的样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说道:“算了吧,我跟你一起去。”

“少罗嗦!”

女人转身,出手就是一掌,不偏不倚,把断指童从入口之处,打了进去。

“哈哈……”笑声由近而远,女人扬长而去。

断指童站稳脚步,要再追那女人,女人已经不知去向,连那入口也没有了。

这是由黑暗地道的尽头,伸展出来的光明地道,长约丈许,光耀刺眼,高度勉勉强强,刚好可以让断指童弯腰而立,|Qī-shū-ωǎng|大概不会超过三尺。

断指童弯腰有些喘不过气来,抬头一看——

这一段地道的尽头,有个小小的石门,石门之上,写了四个大字:“九九经室。”

断指童­精­神一振,心想:“‘九九经室’不是‘九九归原掌法’吗?怎么又出来一部‘九九经’了呢?难道人间尚有第四宝?或者‘九九经’就是‘九九归原掌法’?”

断指童轻步移至石门之前,仔细端详了半天,发现石门两侧,还有两行小字,左边是“有缘条条大道”,右边“无缘死路一条”。

管他是死路还是活路,反正后路已经断掉,在眼前的,只有这一条了。

断指童在动脑筋,想办法要打开石门,看看里面究竟是些什么。

这一回似乎简单多了,没等他想出办法来,门自动地开了。

断指童兴奋地一步跨了进去,没想到竟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原来石门里面,又是一个空无一物的屋子。

屋子是圆形的,什么也没有,四周墙壁上,到处都是小门。

数不清的小门,一个连着一个,样子也一模一样,这回断指童可拿不定主意了。

走哪一个呢?

怎么会有许多门?

一个,二个,三个……啊,不多不少,整整八十一个门。

九九八十一——

难道这些门也与九九归原掌法有关系?不然,怎么会这么凑巧呢?

正思疑间,对面的—个小门开了。

门开处,见不到什么,只听到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道:“小小年纪,也想得九九归原掌,哼!”

接着,第二个门也开了,说话的是个掉了牙齿的老太婆的声音道:“真是不知道死活,哼!”

断指童看看这个门,又瞧瞧那个门,结果,门一个一个地都开了,连个人影找不到,听到的,都是些刺耳的腔调:“太不自量力了,哈哈哈哈!”

“太贪心了!嘿嘿嘿嘿!”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噢,呵呵呵呵!”

“初生之犊不怕虎哟,嘻嘻嘻嘻!”

“不见棺材不流泪哟……”

“不见阎王不死心哟……”

“哈哈……”

“嘿嘿……”

“呵呵……”

“嘻嘻……”

“……”

八十一个门都开了,每个门里都没有一个人。

嘲笑声,怒骂声,奚落声,吵杂声,充满了整个屋子,塞满了断指童的耳朵,扰乱了断指童的神经。

这算­干­什么呢?

断指童的心情,由混乱而焦躁,由焦躁而惶恐,由惶恐而惊慌。

渐渐地,他捂住了双耳,有些支持不住了。

来­干­什么?真是的!

真不该听柳姑娘的话!

把梅姑娘抛弃了,柳姑娘又不知身在何方?

能对得起谁呀?

那不幸的女人,为什么一定要我进来呢?

要是里面真有九九归原掌法——为什么她自己不拿呢?

要是她已经拿走了,我还来­干­什么呢?

来白白送死吗?

来自投罗网吗?

来自讨苦吃吗?

来代人受过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断指童此刻似乎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所以心中发出了无恨的怅惘。

首先,他觉得对不起梅姑娘!人家对他痴情痴意,他却对人家冷若冰霜。

其次,他觉得自己太过大意了,没有的成熟的武功,就敢冒冒失失地,前来送死。

再其次,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父母,仇没有报,妹妹又不见了。

“唉!断指童,断指童,你的命太苦了!”

他这样自言自语,不知何时,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八十一个门,都关上了——不,没有都关上,只关上八十个,那最先打开的门,这时仍旧是开着的。

声音一停,给人凭添了另外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是难以笔墨形容的。

断指童望着那扇唯一开着的小门,自言自语道:“天意如此,谁也没有办法,我倒要看看里面还有什么把戏。”

说着,心下一狠,咬着牙,硬着头皮,迈着大步走了进去。

“好小子!”

刚走进去,一阵掌风,排山倒海而来。

这一掌是由对面发的,面积太大,使他无法躲避,一时情急,只好运功闭|­茓­,硬接来势。

来势相当凶猛,直攻断指童下盘,打得他两腿一软,跌倒在地。

断指童坐在地上,放眼一看,只见面前丈余之地一排立了九个怪人,长得都是一尺多高,奇怪的是,个个都是白发苍苍,皱纹满面。

再往前一看——

不得了,小小的地道之内,一排接一排,居然有九排之多,一排九个,九九又是八十一个。

这八十一个怪人,站在那里,乱蹦乱跳的,还没有断指童坐着高。断指童望着他们,心里好笑,但从刚才的一掌看来,这些人的功力,也有相当大的威力,要想度过这一关还要好好动点脑筋。

断指童暗地运足八成功力,猛然打出一掌,想试试他们的反应,结果九九八十一个人,依旧是八十一个,一个也没少,一个也没动,他们似乎没有把断指童放在眼里。

这样一来,可有点儿不大好办了。

究竟这是些什么人呢?

断指童的掌力,虽然火候不够,但是,打这几个小东西,总该发生点效力呀!

他们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一时没有办法试探出来,想冲过去,他们人太多了,不知应该如何下手。

断指童坐在地上,面对着这八十一个小人,脑子里急得团团转,这些人像机器似的,你不动,他们也不动,你稍微露一点声­色­,他们便同时摆开了架势,准备出击。

由这种情形看来,这一段地道里边,一定有些奇怪的东西,不然,为什么要这许多人守在这里呢?

也许那九九归原掌法,就在他们后面吧!

断指童暗自盘算了一下,第一排的九个人,离他有丈余之地,后面每一排之间,距离大约都有一丈,如此算来,想要冲过这“九九阵”,必须经过十来丈的地方,可是,十丈的距离并不算短,以断指童目前的功力来说,总得两三个起落,才能跳得过去。

其实,跳倒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这一段地道的高度,和前面一段相差无几,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施展凌空飞行的本领,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低处不能走,高处不能行,想利用“壁虎功”贴顶游攀,又恐怕走到一半,挨上一掌,既无还手之力,又无招架之功,就只有等死了。

想到这里,断指童的­精­神,由于过度紧张与刺激,已经显得疲倦,­干­脆闭上眼睛琳息一下吧。

他真的把眼睛闭上了。

睡魔降临在他的身上,使他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梦中,他见到自己的父母,见到自己的妹妹,见到了飞天狐,又见到了遁世一狂,每个人都向他做着神秘的、恐怖的微笑。

最后,他又梦见了两个老人,其中一个是鬼谷的无耳道长,另外一个,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人拖着无耳道长的手,走到他的面前,笑道:“断指童,这是你杀父逼母的仇人,我给你抓来了。”

“你是谁?”断指童见到无耳道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十分高兴,望着另外一个老人问道。

那老人答道:“我就是你要找的太上老人。”

“太上老人?”断指童惊喜欲狂,连忙跪谢道:“谢谢老前辈,谢谢老前辈!”

太上老人点头含笑,问道:“断指童,假如我现在替你把仇人杀掉,你还想要那部九九归原掌法吗?”

“这个……”

突如其来的问题,断指童一时不知如何答是好,考虑得很久,才坚决地道:“老前辈,仇——我定要亲自来报,请您教我九九归原掌吧!先不要杀他。”

“好!”

太上老人听到断指童的话,似乎非常满意,当下答应他道:“我决定把九九归原掌法送给你了,不过你要自己到我那里去拿,因为我没有带出来。”

“老前辈,您住在什么地方?”

“咦?我住在什么地方,你都不晓得!万丈崖下水火沟啊!你没听说过?”

“听是听说过了,可是晚辈找了很久,没能找到。”

“饭桶,真是饭桶!”

太上老人好像不大高兴,指着断指童继续说道:“找不到万丈崖水火沟,还要什么九九归原掌法,还报什么仇啊!”

言下不胜愤慨,断指童无颜以对。停了很久,又苦苦哀求道:“老前辈,这无耳老魔武艺高强,没有九九归原掌法,是无法制服他的,请您帮助我吧!”

“难道你还要老夫给你送来?”

“我跟您去拿!”

“我也要去!”

断指童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销魂掌柳青站到他的身侧,瞪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对断指童说,她也要去,同时拉住了太上老人的手,撒娇似的摇头道:“爷爷,好不好嘛?我陪这位公子一起去。”

太上老人很喜欢她那副迷人的样子,用手摸着她的头笑道:“好,好,我带你们两个一起去,哈哈……”

于是,一老二小,腾云驾雾般去了东海。

东海的情景,似乎与现在的地方迥然不同,他们经过许多水,经过许多火,最后,在水火之中,见到了太上老人华丽堂皇的宫殿。

太上老人请他们坐下,给他们吃了些奇怪的东西,才拿出一个漆盒来。

盒上写着“九九归原掌法”六个大字,断指童接过漆盒,用手轻轻打开一看,不禁叫道:“老前辈,掌法在哪里?这个是——”

太上老人哈哈大笑道:“傻小子,这个是《九九归原龟》,我的九九归掌法,被它偷偷吃掉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再把它吃掉,不是自然而然地,就可以懂得九九归原掌法了吗?”

断指童没有了解太上老人的话意,莫名其妙地问道:“老前辈,您叫我把这只乌龟吃掉?”

太上老人笑得前俯后仰,没及答话,站在断指童身后的柳青,趁机一把抢去盒里的九九归原龟,叫道:“你不吃,我吃!”

言毕,一个箭步,跃开当场,急遁而去。

断指童叫太上老人,太上老人已经不见,叫柳青止步,柳青拼命地逃。

“柳姑娘,柳姑娘!”

断指童随后穷追不舍,柳青急欲脱身,趁其不备之际,反手打出一掌,这一掌威力不大,却隐隐地夹着暗器破空之声,直奔断指童而来。

“哎哟!”断指童大叫一声,睁开双眼一看……

啊!梦!一场离奇而荒诞的梦!

危险当前,不知死活,居然做起梦来了。

断指童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那块在梦中被柳青打到的地方。

奇怪,怎么真的肿起来了呢?

再看一看身前的八十一个矮人,站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一个,正在笑眯眯地,用小石头丢他。

原来这些九九小人,见他坐在地上不动,打算试探着过来捉他。

一个一个的,一排一排的,慢慢的,轻轻的,欺上前来,断指童后无退路,前有逼兵,紧急中,忙思对策,突然发现左边石壁之上,现出一条裂缝。

这裂缝很宽很大,足可容纳一人出入,而且上端还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草字:

——九九门——

断指童无暇思索,无法选择,眼看着八十一个九九人已然来到身前,当即一个闪身,硬从裂缝中,挤进了这个莫测高深的“九九门”里去了。

“九九门”内,是个极陡的斜坡,斜坡又窄、又长、又滑,断指童进来得太猛,一不小心,滑了下去,像滑梯似的,一泻千里。

等到不滑的时候,斜坡已经到了尽头。

尽头处,仍旧是一面参差不齐的石壁,壁上有个小洞,拳头大小,里面­射­出刺眼的光来。

断指童从洞口往里望去——

一间石室,约有两丈见方,无窗无门,光线是从屋顶透进来的,屋顶一定是通天,屋内中间地上,铺着一张圆形草垫,草垫之上,放着一张方形的石桌。

石桌之上,放着一部清清楚楚可以看得出来的——九九归原掌法。

“啊!”断指童欣喜若狂,得意忘形之余,仰天长啸起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多少挫折,这一回,总算即将如愿以偿了。

“爹,娘,孩儿可以替您报仇了,孩儿可以报仇了。”

“妹妹,我已经找到九九归原掌法了。”

“无耳道长,你等着瞧吧!”

“遁世一狂,还我一掌之债,看你还能狂到几时!”

“啊!断指童!”

“啊!爹爹!”

“啊!娘!”

“啊!九九归原掌!”

断指童像疯了似的,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

也许上苍怀有怜人之心,不然为什么把一部天下第一奇书,偏偏让断指童独得呢?

说起来,似乎是经过了千惊万险,其实,确也算不了什么,因为武林中有数不清的高手,都没有他幸运。

仔细研究一下,真是天赐良缘,当日在海边上,不晓得有多少人要来东海寻宝,论武功,恐怕那一个都比断指童强,可是他们的福气,没有断指童好,他们的彩­色­丝巾,也没有断指童的真,不然,为什么没有第二个人来到呢?

今日的人们,一致认为中奖券是人生一大乐事,断指童此刻的心情,比中奖券还要高兴,还要激动,还要神不守舍,还要魂不附体。

他太兴奋了,兴奋得忘掉自己应该­干­什么。

一切事情,发生得太奇特,太突然,使得他的思想来不及准备。

他需要想的事情太多,需要做的事情也太多,千头万绪,不知道应该先做那一件。

半个时辰过去,断指童的情绪稍为稳定。

当前第一个急务是什么呢?

他忽然想通了,不管­干­什么,应该先设法进去呀!光站在外面傻想,能够解决问题吗?

这洞口只有拳头大小,非有缩身叠骨的本事,是万万进不去的。

一定还有另外的门路。

断指童仔细搜查,终于给他发现了这石屋的秘密。

圆洞的上方,有个铁环,不知是何用途,断指童想伸手拉一下看看,结果,手伸处,离铁环尚差二尺之遥。

断指童望着头上铁环,身形一纵,手握铁环向下一拉,“轰隆”一声,石壁从圆洞中间,一分为二。

松了铁环,断指童想走进石屋,可是,随着手的松落,铁环上开,恢复原状,石壁也跟而合拢。

原来这是一个连环的机关,同开同合,断指童看穿了个中奥秘,准备妥当,提住一口真气,纵身,伸,手,拉环,进屋,一连串的动作,刹那之间,一气完成。

现在,他已经站在石屋中央的石桌旁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桌上那本九九归原掌法,心跳得十分厉害,呼吸也显得不太均匀。

这真的就是武林之中,梦寐难求的人间三宝之一,太上老人的九九归原掌法吗?

奇宝到手,他居然产生了疑念。

太上老人呢?

这简陋的石屋,就是太上老人生前的住所吗?

为什么除了石桌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呢?难道有人搬走啦?

那这部九九归原掌法,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呢?

这间石屋绝对不会这样简单!

令人怀疑的地方太多了!

那自称不幸的女人,还有那令人望而胆寒的八十一个小老人,都是谁呢?为什么会在这无底洞的洞里呢?

断指童脑海之中,疑云密布,九九归原掌法对他充满了疑惑,不过,他没有立刻去翻阅它,反正石屋之门,已经合拢,不会有外人再贸然闯入,因此,他要先检查周围的环境。

这石屋除了石桌之外,的确没有别的东西。

四周空空的,靠里面的角落处,好像装有一道暗门,断指童走过去,想找到暗门的机关所在,不想那门轻轻一碰,居然掉了下来。

里边是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和外面的大不相同。

屋子也是正方的,中间也是空空的,四周墙角之下——

“啊!”墙角之下,端端正正地,坐着四个人,两手合十,两腿交攀,一个墙角一个,面向屋中央。

这四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已经分不清楚,因为他们俱是皮­干­­肉­枯,双目内陷,身上的衣服,亦已化为灰烬,剩下来的,只是副骨头架子。

如此说来,四个墙角之下,不能说是四个人了。

这四具骷髅是什么人呢?

从衣服上看,时间相隔一定很久。

是太上老人的遗体吗?

会有四个?

唔——不对!太上老人的身后事,不应该这样草率。

那么是谁呢?

为什么都坐在角落里,面向中央呢?

也许是来寻九九归原掌法的,被太上老人打死了。

打死了,为什么要一角放一个呢?

也许是太上老人故意弄四具骷髅,来吓唬人的。

也许是——

人的智慧是有限的,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推测出来的。

其实,又何必要那样庸人自扰呢?

九九归原掌法摆在石桌上不去研究,来讨论这些死人骨头­干­什么,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难道还会与自己有关系吗?

断指童忽然灵机一动——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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