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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转身退至外屋,走到桌旁,桌上的九九归原掌法,还是摆在那里,等待他去翻阅。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九九归原掌法来,置于胸前,双自微合,默祷苍天。

“我断指童真有这份福气吗?”断指童手拿九九归原掌法,心里仍在做最后一次的疑虑,希望仁慈的苍天,能够协助他达成心愿。

于是,他重新,睁开眼睛,伸手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这样写着:

“识得归原掌,

天下第一人。”

接着,他又翻开第二页。

第二页这样写着:

“练功之道,唯忌心急,

逐章勤修,切莫乱翻。”

再下去,就是第三页了。

第三页,他没有马上翻开,因为他知道下面该是修炼九九归原掌的正文了。

他要享受一下这片刻的神秘。

他幻想着自己练成了九九归原掌。

他幻想着自己变成了天下第一人。

他幻想着无耳道长在他掌下丧生。

他幻想着遁世一狂在他面前失魂。

他幻想着柳姑娘。

他幻想着梅姑娘。

他幻想着人间的一切。

他幻想着生命的光辉……

无穷尽的幻想,无穷尽的希望,断指童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了什么,居然淡淡地笑了。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

慢慢地翻开了第三页。

慢慢伸出了双手。

慢慢地闭起了双目。

慢慢地关住了双耳。

慢慢地攀拢了双腿。

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

五元守一,六根清静,七窍生风。

苦命的断指童,为了得报血海深仇,终于开始了九九归原掌的修炼……

一十一

说完了断指童,趁他石屋修炼之际,我们再来看看梅姑娘——

却说梅姑娘得到师父飞天狐的允许,从无边岛坐神鲸登岸,在滨城的平安客栈里,与断指童做纸上谈,两情颇为融洽,没想到中间杀出一个柳青来,破坏了他们的美梦。

从滨城到海边,梅姑娘一直跟在断指童与柳青身后,眼巴巴地看着他们雇舟远去,心里自是难过非常。

她不愿意离开断指童,很想再跟他们到东海走一趟,可是一想到柳青,她的心又凉了半截。

还跟着去­干­什么呢?

人家成双成对地寻宝去了,自己何必要夹在中间当电灯泡,万一挨上一场奚落,有口也说不清,那才叫自讨苦吃哩!

不跟他们去,就得重返无边岛!

无边岛她已经整整住了八年,八年之中,朝夕与师父相依为命,也曾减少了不少心灵上的创伤,可是现在回去算什么呢?

师父叫她照顾断指童,帮着断指童报仇雪恨,如今她竟向断指童不告而别,回去如何对师父交代呢?

说她讨厌柳青,说她吃醋,这是不可能的!

一个女孩子,别说她不能讲话,即使能讲,她能把这些心底的秘密,轻易地吐露出来吗?

想来想去,梅姑娘犹豫了。

东海不愿去,无边岛一时又不想回去,那么还有那里可以去呢?

她独自徘徊在黑夜的海边上,无情的浪花,打击着沉默的沙岸,声音本来是相当动听的,今夜却没有人肯去欣赏它。

漫无目的徘徊,越来越觉无聊,梅姑娘索­性­坐了下来,又索­性­躺了下来,两肘放在头下,仰望着冷清的空中,虫声唧唧,像是为她奏着伤感的回想曲。

于是,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父母死的时候,她已经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对于一切的记忆,应该是清楚的。

在她的记忆中,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隆冬之夜,雪花纷飞,狂风怒号。

塞北张家口东城门里,梅姓人家的门前,大雪中,来了两个不速客,急遽地敲着大门。

门开了,两个人一齐冲了进去。

客厅里,主人面­色­持重,好像对来人颇出意外,但仍微微笑道:“两位师兄,请坐。”

“师弟,不必客气。”

说话的一个,身着道袍,满嘴无须,望着主人­阴­险一笑,回头看了另外那人一眼,道:“我们找了你整整六年,大江南北都找遍了,想不到你却躲在这里独享清福!”

主人听来人口气,不觉眉头一皱,道:“我梅天与平太观早已断绝关系,两位师兄冒雪忍寒,不远千里而来,不知是为私?为公?”

“为私有私,为公有公。”

另一个稍微矮点的,也是一身道士打扮,讲起话来,两眼翻白,不可一世。

主人强咽住火气,问道:“二师兄,此话怎讲?”

“我看别讲了吧!”

高道士Сhā言道:“三师弟,师父叫我们找你回去,有话还是回去以后,慢慢再讲吧!”

“回去?”

主人一听要他回去,脸­色­顿时发白,怔了半天,继续说道:“你们要我再回太平观去?”

“那还用问吗?不然,我们来找你­干­嘛?”

“师父再三交代,无论如何,要你回去一趟。”

“我不能回去!”

主人像疯了似的,两眼直瞪,并向二人哀求道:“两位师兄,你们晓得我是不能回去的。”

“这个也由不得我们做主,师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三弟,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在事情没有弄僵之前,高道人是不希望动手过招的,所以他再三劝导。矮道人是火暴­性­子,见三师弟这样拖拖拉拉的,心中早已不大耐烦,当时手一扬,对高道人道:“老大,别和他罗嗦!敬酒不吃,我们给他罚酒吃。”

说着,首先欺身上前,摆开了架势,高道人也在同一时间跃至三师弟身后,二人把他前后围住。

那被称作三师弟的主人,也不敢怠慢,一面全神戒备,一面厉声责道:“我梅天自信没有对不起太平观的地方,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何必要这样赶尽杀绝?”

“你敢说没有?哼!”

矮道人道:“你抢去了师父对我的宠爱,又破坏了师父的‘­阴­阳清修’,自己身为出家之人,居然瞒着师父,弄大了人家的肚皮,罪恶昭彰,忤逆不伦,还敢说没有对不起太平观的地方!太平观的人,你能对得起哪一个呀!”

“正因为太平观的所作所为违反人道,所以我才离开了太平观,正因为我弄大了人家的肚皮,所以我才引咎自责,和她成了亲。”

“成了亲?”

高道人闻言惊道:“那你怎么向师父交代呀?”

“我为什么要向她交代?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要受那­淫­荡的老妖­精­支配?”

提起师父,梅天顿觉羞愧不已,自己被她利用了好几年,想尽千方百计,才从她的魔爪之下,死里逃生,谁知道她对自己竟还没有死心!

“我已经改邪时正娶妻生子,不管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二位师兄,请回吧!”

梅天留意既决,言词间难免有些不留余地,矮道人听不入耳,首先动了手,准备拿人。高道人也挥动道袍,加入战圈,梅天一人抵四手,颇感吃力。

这时候——梅天的妻子,从里屋出来,见丈夫受困,拼命向矮道人扑去。

矮道人反身抽刀,手起刀落,结束了这个不谙武功的可怜女人的­性­命。

连“哼”都没来得及,就倒在血泊中死了。

“他妈的,引诱我师父的徒弟,还要来找你爷爷的霉气!”

矮道人抽刀抹血,高道人当场怔住。

梅天见爱妻无辜被杀,一时红了眼睛,拔出挂在墙上多年不用的“清心剑”,破口大骂道:“王八蛋,来吧!老子和你拼了!”

梅天的武功,本来是比两个师兄高些,可是离开太平观以后,弃武从农,不免有点懈怠。在他们的心目中,对梅天依然警惕,尤其是那一支“清心剑”,是当年师父送给他的,功力深厚的人,一剑在握,可以随心所欲,制人于无形之中。

梅天拿起“清心剑”,耍了几招,觉得无法得心应手,渐渐急将起来,矮道人看出了破绽,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暗提一口真气,一连攻出七、八招,终于把个梅天砍于刀下。

高道人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场毒辣的厮杀,虽觉残忍,然而权衡轻重利害,不得不陪笑赞美矮道人几句:“师弟,你真行,梅天一死,师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矮道人神气活现,举目看看躺在地上的梅天夫妻,突然一个五、六岁大的的女孩子,跑了出来,望着地上的人叫道:“爹……娘……”

女孩子伏尸痛哭,矮道人却瞪大了眼睛,对孩子道:“小杂种,这是你老子吗?”

女孩子只顾啼哭,没有理会矮道人的话。

矮道人心下一狠,­阴­恻恻地说道:“斩草要除根,找你爹娘去吧,大爷成全你!”

举起钢刀,照准女孩就砍。

女孩吓得全身发抖,大叫一声:“哎呀!”沙哑了喉咙。

矮道人“哎呀”一声,钢刀落地,人随刀倒,四脚朝天,口吐鲜血。

高道人一直没有出手此刻想出手援救,时间已经不及。

矮道人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光棍见风就转舵。

高道人情知不妙,掉头夺门而逃。

交风呼呼,雪花依旧飞飘——

一老者,弯身探视女孩,脸上微露笑容。

老者指着地上的梅天夫妻,对惊恐万状的女孩道:“这是你的父母吗?”

女孩张口,欲言又止。

“被谁害死的?”

“……欧……”

女孩嘴巴动了几次,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一面哭,一面用小手指着自己的嘴巴,拼命地摇头。

老者不明究竟,又好言问道:“孩子,不要哭了,有什么事对我说吧!”

女孩越哭越凶,头越摇越紧,小手始终不离嘴巴。

老者侧首想了半天,不知孩子到底怎么了。

他看看地上的矮道人,看看矮道人身旁的钢刀,想想方才初次发现他们时的情景——

“哎呀!”

敢情这孩子在矮道人举刀杀她的时候,由于过度惊恐,喊叫之后,变成哑吧了!

你看她指着嘴巴,拼命摇头啼哭的情形,不是这个意思吗?

唉!可怜的孩子!

老者现出一副慈祥的面孔,抚着孩子的头,安慰她道:“好孩子,不要怕,一切由我给你做主。”

女孩听不懂老者的话意,转脸看到自己的父母,又伤心地哭了。

老者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孩子,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然后跟我走吧!”

女孩很听话,爬起来,到里屋去了。

老者把死者收拾停当,女孩提了一个小包,二人相偕走出屋来,伫立惋惜半晌,飞雪怒风中,朝着南方的官道疾行而去。

这老者就是梅姑娘的师父,神鲸的主人,太上老人的师弟,天外一邪的师兄,断剑追魂的第二弟子,遁世一狂龙天仇未成名前,妻离子散挨了一掌,重伤不起时的救命恩人——飞天狐。

飞天狐带着孤苦无依的梅姑娘,出了张家口,连夜急赶,直往南行。

经过两天光景,二人进入鲁境。

一日午牌时分,天正下着大雪,地上积雪盈寸,飞天狐带着梅姑娘,踏雪前进。

远处两个人影,在雪地上跑着,一前一后,一老一少,那老者被少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偶然发现了飞天狐,以为得到了救兵,于是,掉转头来,狂奔而至。

老者跑到飞天狐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张口急切说道:“大爷赶快救命,老夫遇到了煞星!”

飞天狐看了看从后面追来的少年,约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嘴上还留着一撮小胡子,长得相当英俊,有着一股放荡不羁之气。

到了老者身旁丈余之地,停住冲势,指着老者破口大骂道:“老东西,我看你能逃到那里去,还不快过来领死!”

少年傲气逼人,只顾辱骂老者,根本连看都不看飞天狐一眼。

飞天狐,走遍大江南北,从来没遇上这样一个狂妄的年轻人,居然长幼不分,尊卑无序。

“公子,老夫没有得罪于你,为什么硬要惹是生非!”

老者站在飞天狐身边,胆子也壮了。

少年人锐气不减,扬言道:“不管你有没有得罪我,爷爷看你不顺眼,就要教训你一顿。”

老者望了飞天狐一下,飞天狐暗中对他使了个眼­色­。

这个眼­色­十分重要,只见那原已萎靡不振的老者,像打了强心针似的,一改先前神情,­干­咳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少年人,你也不要太不像话,老夫不愿落个以大欺小的罪名,你倒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大爷不跟你罗嗦!”

少年自负地道:“这样吧!如果你能躲得过我三招,今天放你生路一条,不然,趁早把嘴上的狗毛拔掉,从头再来。”

“好,好!公子,请亮招吧!”

“等死吧,老无用!”

“哗啦”一声,少年人抖开了腰间的花鞭,振臂一划,周围划出一朵花影来。

动作­干­净俐落,赢得了飞天狐一阵喝采,赞道:“好,好鞭法!”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手,耍得老者呆了半晌。

飞天狐又转向老者道:“老先生,看你的啦!”

老者虽然对于面前的少年人,有些担心,但生人在旁,也不好太失面子。

于是,反手抽出背后一支烟斗——是一支烟斗,长杆的,有一尺多长。

这回飞天狐奇了,暗想:“拿烟斗­干­什么?人家开始厮杀了,他还要先抽烟袋?再沉着的人,也没有这样的。”

其实,飞天狐奇的,并不是看他拿出了烟斗,而是心里在奇怪,为什么江湖上有个以烟斗为武器的人,他居然会不知道姓甚名谁?

老者手拿烟斗,从腰间皮裘里,抓出捏烟叶塞进烟斗里,又取出打火石来,“喀嚓”一声,着了。

烟一点着,老者不再抬头,自顾自地在那里吞云吐雾。

真是怪事年年有,他真的站在那儿,抽起烟来了。梅姑娘从飞天狐手上,落下地来,躲在飞天狐身后看热闹。

猖狂的少年人怒目猛瞪,骂道:“老烟虫,死到临头还有心情逍遥自在,让你尝尝我‘无影花鞭狠公子’的厉害!”

老者猛吸一口烟,想笑,突然又被烟呛住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笑道:“我‘烟斗老人’倒要见识你一下这‘无影花鞭狠公子’,来吧!”

言犹未了,狠公子的无影花鞭,在半空中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接着,只见他右手一迎一送,那足有两丈多长的无影花鞭,圈成一个圆形,从烟斗老人的头顶罩下。

烟斗老人抬头瞥了一下绕着自己打转的无影花鞭,又看了看得意的狠公子,肩一耸,头又低了下去。

好像他猜透了狠公子的心意,因为那条花鞭只是绕着他转,把他限制在中间,却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所以他始终悠闲地,在里边继续吞云吐雾。

狠公子一看情形不对,暗中手上使劲,想收缩花鞭,套住烟斗老人的鼻子。

可惜这个念头来得太慢,没等狠公子改招换式,烟斗老人的烟已经抽完,他举起烟斗,毫不经意地向空中磕了一下,想倒出斗中的残烬,这一磕,恰巧碰到狠公子的无影花鞭上。

这一磕,好像是无意中的偶合,然而狠公子却轻叫了一声,握鞭的虎口,一阵痛楚,那条花鞭差点儿脱手而出。

狠公子脸一红,心一惊!

这绝对不是巧合!

这老家伙居然被他看走了眼,算了吧,这才叫有眼不识泰山哩!

自己耍了半天的狗熊,被人家轻描淡写地一敲,几乎敲出笑话来。

碰钉子,是件很令人煞风景的事,尤其对一个猖狂惯了的人来说,更觉得不是味道。

狠公子狠命地瞪了烟斗老人一眼。

烟斗老人若无其事,磕完了烟斗,眯着眼睛把烟斗举得高高的,检查一下透气不透气,随手,又习惯地对着烟嘴吹了一下,看看烟杆通不通——

吹的时候,没有留神,烟斗的口是朝着无影花鞭狠公子的,这一吹,吹出一股残余的浓烟来。

烟气直奔狠公子而去。

你猜怎么啦?

把个狠公子呛得暴咳连天,丢下花鞭,双手捏着鼻子,猛退十步开外。

烟斗老人神秘地侧首斜视,仰天怒笑三声。

“有什么好笑的?”

狠公子狼狈地俯着身子,拾起地上的花鞭,气呼呼地望着烟斗老人道;“老欺小,算什么本事?”

烟斗老人装得颇为生气地道:“我早知道你会说这句话的!所以,我一直不愿意和你动手。”

狠公子愈想愈生气,两手叉腰又道:“我问你,刚才我追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装得像个草包似的,到处乱跑?”

“怕你呀!”

“哼,你还怕我什么?”

“怕你满足不了猖狂的欲望,心里难受。”

“你也用不着那么神气!”

狠公子秉­性­难移,仍嚣张地道:“有种的话,晚死两年,等我再来收拾你。”

“哈哈……”

烟斗老人笑了,但笑得并不开朗,在他以为,这傲慢的少年人,经过他的一番刺激,能够改好一点,没想到这顽石不化的狠公子,竟不可救药到这种地步。

眼望着无影花鞭狠公子走了,烟斗老人微叹一声,摇了摇头,也准备离去。

飞天狐在旁边,看到这一老一小,真真假假,吵吵闹闹,倒觉得满有意思,及烟斗老人不告而别,忙唤道:“老兄!”

烟斗老人止步回头,一看飞天狐,像是猛然记起什么,遂开颜笑道:“你看我这个老糊涂,连救命恩人都不谢一声,就想走了,以后传将出去,成何体统?”

“老兄休要客气,绝技惊人,叹为观止,不知肯否以真实姓名相告?”

“你老哥哥可别和我开玩笑啦!江湖中,大小事都瞒不过你的耳目,我的名字怎么会不知道,莫非你老哥哥想考考我不成?哈哈……”

说完,笑完,烟斗老人又要离去。

这算是什么人?

人家好心好意请教名字,他却不肯透露!听他口气,好像对飞天狐知之颇详。

是谁呢?

飞天狐是老江湖了,可是他从来不知道江湖之中,有这样一个神秘的怪人!

这件事,对飞天狐的自尊,很有影响,江湖中,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他不晓得怎么可以呢?

非弄个清楚不可。

心意既决,飞天狐遂喊道:“慢走!”

烟斗老人也真给面子,叫慢走,就慢走!

“怎么?老哥哥,要请请我老头子吗?”

“小弟真诚求教,望勿儿戏视之。”

“唔——天下岂有强迫人通名报姓的?”

“我飞天狐就是这种人。”

“我早就晓得你叫飞天狐啦!”

烟斗老人已经不大高兴,脸上的笑容已呈勉强,摇头晃脑,继续说道:“飞天狐又怎么样?你就是‘飞天虎’、‘飞天豹’、‘飞天黄鼠狼子’,又怎么样?”

“哼!”飞天狐冷冷地道:“你可别把我当无影花鞭狠公子欺负!”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不告诉你,就不让我走了吗?”

“正有这个意思。”

“哼!”

“你哼什么!”

“怎么?想比划两下?”

烟斗老人此刻对飞天狐发生了兴趣,笑ⅿⅿ地道:“如果真想比划,你们师兄弟三个一齐来,还差不多,要是你想一个人和我动手,那就未免太小看我了!”

这一番话,把飞天狐奚落得体无完肤。

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什么人敢同时向断剑追魂的三名高徒挑战?

飞天狐乃何等角­色­,肯吃这口闷气?当下愤言道:“小老儿,别人怕那那破烟斗,我可没瞧在眼里。”

“要动手的话,快来吧!光站着说空话算什么?”

“好家伙,看掌!”

飞天狐不问青红皂白,举手就是一掌,先给这老儿一点苦头尝尝。

烟斗老人却伸手一挡,轻松地道:“别急别急,先把孩子拿开,免得伤了无辜!”

一提孩子,飞天狐泄了气。

梅姑娘紧抓住他的衣襟,一脸惶恐,望着飞天狐,不断地摇头,示意他停止打斗。

飞天狐顿时犹豫起来——

这孩子还有一身血海深仇待报,不赶快打道回府,在这里和这个没名姓的怪人,争什么长短?

“算了吧!飞天狐老兄。”

烟斗老人的神态,始终非常轻松,这时更轻松地道:“万一我不幸伤了你,这孩子谁管?你要做好事,也得做到底呀!”

“唉!”这一次真是栽定了,连这孩子的事,他都晓得!这个老不死的冤家。

飞天狐开口无言,烟斗老人笑嘻嘻地又道:“这样吧!老哥哥,这一次算我输了,你回去好好把这孩子调教一番,帮她报了仇,自己顺便再找个师父修炼一下,下次再见了面,咱们老哥儿俩再仔细研究。”

“老烟虫,今天因为有孩子在,先便宜你一次,你可敢把老窝报出来?三、五年后,我必去讨教。”

飞天狐对烟斗老人,总觉得是个不可解的谜,最后,他仍不放弃机会,想套出烟斗老人的住处。

烟斗老人眯着眼睛,摇着头忙道:“少动脑筋,我不会告诉你的,想知道的话,到土地爷那里去查,想找我较量的话对天连喊三声,我必准时赶到。”

飞天狐真的没有办法了!

烟斗老人又道:“我走啦!”

飞天狐没有理他。

“唉,告诉你,我要走啦,这回别再说我不打招呼罗!”

烟斗老人真的走了!

飞天狐低头看了一下身旁的梅姑娘。

不晓得烟斗老人是怎么走的,只是抬头时,他已经不见了。

“唉!”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飞天狐一向认为自己得天独厚,能够成为断剑追魂的三大徒弟之一,游荡江湖之上,目空一切。

今天,他算是改变了自己的见解——

这烟斗老人不比自己强吗?刚才如果真的动手,自己能打得过人家吗?出其不备地打了一掌,人家一手轻易地推开,丝毫都不在意。

啊!烟斗老人!

这神秘的异客,玄奥的隐士,深邃的武功,到底是谁呢?

飞天狐根本不知道是谁。

当年师父在世之日,也从未听说过,武林之中有这样一个喜欢玩烟斗的奇人。

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人中总有人上人!

从此以后,飞天狐得到一个很大的启示,带着梅姑娘回到无边岛,洗心革面,勤面修行。

梅姑娘到无边岛那一年,整整六岁,在飞天狐的悉心调教之下,武功日进千里。

时光流转,迫不待人,眨眼间,已经八年过去。

梅姑娘渐渐大长了,慢慢懂事了!越大越标致,越懂事懂聪明。

现在的梅姑娘,每天与师父生活在一起,替师父掌管着这个简陋的家,依然像个大人似的。飞天狐的武功,比遇见烟斗老人时,完全判若两人,然而武功再高,却仍旧无法弥补梅姑娘言语上的缺陷。

梅姑娘自从父母被太平观的矮道人无情砍杀,失声以后,飞天狐曾屡次设法为她医治,总是一筹莫展。

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失去了传情达意的工具,上天为什么要这样作弄人呢?

无言的痛苦,随着梅姑娘的年龄增长而加深,如今,她已是十四岁的女孩子了。

十四岁的女孩子,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那里能受得了终年沉默的煎熬呢?

每次想到这里,梅姑娘总是痛不欲生,飞天狐百般劝慰,并教她利用文字,来遮掩嘴巴上的缺陷。

直到断指童突然来临,她越发感到言语上的需要。

断指童坚持离岛寻妹报仇,幸好得到师父的准许,得以相伴同行,没想到断指童是个报仇心切的人,忽略了她沉默中的深情,如今,离她远去了奇Qīsūu.сom书,她怎么办呢?

按情理说,她应该先去报仇,可是,仇到那里去报呢?

杀父母的矮道人,已经当场丧命,还去找谁呢?

找太平观里的人吗?

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那高道人都没参加,找别人是不是不大合理呢?

月已西斜。

梅姑娘躺在沙滩之上,追溯着回忆的苦果。

泪水沿着两鬓流了下来,流湿了头下的细沙。

到那里去呢?

还回去麻烦师父吗?

还回去守着孤岛吗?

可怜的梅姑娘,真的没有半点主意了……

夜风习习。

吹不开梅姑娘的胸怀,吹不散梅姑娘的悲哀。

远处海上,倏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梅儿!”

梅姑娘跳了起来,跟到海边,心里兴奋地叫道:“师父,师父,快来看看梅儿吧,梅儿好可怜哟!”

这只是一声心底的呼唤,她没有办法把它喊出声来。

黯然的夜光下,飞天狐纵上岸来,一眼只看到梅姑娘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惊道:“断指童呢?”

梅姑娘一时无法回答。

这叫她怎么回答呢?

她用尽心思,双手比划了半天,飞天狐知道事情严重,忙教梅姑娘蹲下身来,一面用手掌抹平了细沙,一面示意梅姑娘以手代口。

梅姑娘写了半天,飞天狐霍然而立,急道:“是蓝毛女身上那块丝巾?”

梅姑娘点了点头。

“糟糕!糟糕!”

飞天狐如坐针毡,拉着梅姑娘的手叫道:“快走,我们去找他!”

梅姑娘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听得说要去找断指童,心下十分高兴。

二人在神鲸的指示之下,飞天狐凭着模糊的记忆,没有几天的功夫,就找到了断指童与柳青先前登陆的荒岛。

接着——

他们又找到了被笑功震垮的“太上老人庙”!

找到了“无底洞”的洞口!

找到了吓人的“巨掌”!

找到了“不幸女人”的站处!

找到了“九九经室”!

找到了八十一个“九九人”!

找到了八十一个“九九门”!

找到了奇窄,奇陡,奇滑的神秘“斜坡”!

找到了圆洞下方拳头大小的“铁环”!

最后——

飞天狐带着梅姑娘,终于找到了圆洞里的方形石屋!

看到了石屋中间的石桌!

看到石桌旁边的——

九九归原掌法的修炼人——

断指童!

飞天狐看到屋内情形脱口喊道:“完了!完了!”

“什么事?师父?”梅姑娘挤到飞天狐面前,引颈一望——“哎呀”一声,倒了。

一十二

但见断指童倒在石桌之下,四脚朝天,一部九九归原掌法翻到最后一页,放在断指童身边。

突如其来的遽变,不但梅姑娘禁不起这种打击,就是饱经世故,历尽沧桑的飞天狐也弄得手足失措。

断指童为了一部九九归原掌法,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已经变得不成|人样——

他,走火入魔了!

可怜的断指童!

为了亲仇得报,急于修炼天下第一掌法——九九归原掌,而弄得走火入魔了。

飞天狐与梅姑娘进入石屋,直趋断指童的身边。

断指童四脚朝天,全身发黑,手脚不断地抖动,见飞天狐与梅姑娘,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想说话,嘴巴动了几次,没能说得出来,眼角间滚出了两行无言的泪球。

身旁的九九归原掌法,摊散在地上,飞天狐没有拿它,只是侧目一望——

那是掌法的最后一页。

焦黄的宣纸上,正正当当地写着四行小字:

“自古贪心多报应,

复仇何需走捷径。

来生欲做九九梦,

万丈崖下去投生。”

飞天狐反复地念了两三遍,右掌一翻,把九九归原掌法隔空合了起来——他不敢沾手,唯恐书上沾有剧毒。

合上以后,飞天狐眼珠一瞪,老心“扑通”一跳,愤愤言道:“好家伙,是你!”

这一惊,非同小可,霍然立知,五指猛抻,一部迷惑武林的九九归原掌法,顿时化为灰烬。

这是飞天狐的雕虫小技之一,江湖不闻的“碎指神功”,藉着深厚的内力,传于指端,五指一弹,可以毁尸灭迹于无形。

梅姑娘站在旁边,不敢多问,只是狐疑纳闷不已。

这是­干­什么呢?一部难得的奇书,多少武林高手,都想拼命夺取,为什么师父居然把它给毁了呢?

她以一双不解的眸子,瞪着飞天狐,意思是说:“师父,您这是……”

飞天狐短叹一声,紧握双拳,激动地道:“哼!这老家伙竟如此心毒手辣!”

梅姑娘不明所以,原来当飞天狐用隔空的手法,把九九归原掌法合上的时候,才发现掌法的背面,画着一支长长的烟袋杆儿,烟斗上还在冒烟呢!他怎能不气。

八年前,救梅姑娘的时候,途中因为看无影花鞭狠公子的热闹,被他奚落得透不过气来,今番又来玩这种把戏。

这种­阴­谋,可以说是人世间最狠,最毒的了。

利用了人间的弱点,知道大家都想得到这一部人间三宝之一的九九归原掌法,便私自造出一部假的掌法来,让得到的人,按照文中所载,修炼下去,闯进走火入魔的绝路。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却连点儿最起码的人­性­都没有。居心叵测,杀人于无形,啊!难道这真是那烟斗老人的杰作吗?

那满口仁义道德的烟斗老人,真会这样没有人­性­吗?

飞天狐抱起奄奄一息的断指童,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奇念,故而又把断指童放在石桌之上四周寻视了一遍,径往墙角暗门处走去。

推开暗门,四具骷髅赫然而起,呲牙咧嘴,两眼发光,手舞足蹈,骨架“格格”作响,作一字形,跃至飞天狐面前,飞天狐后退一步,冷笑道:“这种毛孩子玩意儿,也值得在老夫面前献丑。”

言下手掌一挥,少说也有三成功力.潜劲滚滚而出,直奔骷髅全身。

那四具骷髅不躲不闪,硬接掌势,“啪”地一声,向后摇了几摇,摆了几摆,又慢慢欺上前来。

飞天狐脸一红,微露愧­色­。

凭他,连这些死人骨头都打发不掉?真是岂有此理!

一气之下,改挥为砍,功力也跟着加了两成。这一掌发出,较前大为不同,“呼呼”掌风,浑厚雄劲,任何人挨上,也要凶多吉少,何况这些毫无知觉的骷髅。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如意。

就在飞天狐第二次发掌的同一时间,四具骷髅像鬼灵­精­似的,迅速退回原位,一个墙角站一个,巧妙地避开了掌势。

紧接着,四具骷髅,八双空洞洞的眼眶里,一齐喷出丝丝的火箭,扑向飞天狐站立的门口。

飞天狐眼见情形不妙,不敢大意,连忙双掌当胸,发出罡气护身,同时十指箕张,再度使出了他的“碎指神功”。

这一招是万无一失的!

没有生命的东西,毕竟比不过一个功力深厚的高人,碎指神功用至七成,但听“咔嚓”连响,四具骷髅茫然不知去向。

“嘿嘿……”

飞天狐正在猜疑骷髅的来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暴笑。

忙回头,定眼一瞧——

一苍发绿衣老头,含笑立于梅姑娘身侧两尺之处,睁着老眼,瞅了飞天狐一眼,故作虚惊地道:“哎呀!好厉害的‘碎指神功’,真叫老夫折服极了。”

言罢,双手交于身后,绕着石桌端详了半天,又抬头看了看呆在一旁的梅姑娘,脑袋左右摇了半天,口中连连“啧啧”不已,似乎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颇表同情。

飞天狐心下早有戒备,一双眼睛不停地望着老头腰间的烟斗。

“老哥儿,数年不见,想抽袋烟吗?”

“哼!”飞天狐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冷哼一声,继而言道:“这些鬼把戏,都是你耍的吗?”

“雕虫小技,不足道也!嘻嘻……”

烟斗老人言下十分轻松,对飞天狐笑笑,看看梅姑娘,望望断指童,粗眉一皱,又道:“只不过茶余烟后,稍微消遣一下而已,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亏你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堂堂七尺之躯,居然使用这种卑鄙下作的手段。”

飞天狐望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断指童,对面前这老家伙厌恶到了极点。

烟斗老听飞天狐如此一说,脸­色­稍变,装出不大高兴的样子说道:“哎!你毁了我四大天兵,我还没请你还个公道呢!岂可恁地出口伤人?”

“少和我油腔滑调的,我问你。”飞天狐怒道:“这孩子与你有何怨仇?你竟这般狠心!”

“这孩子与你有何渊源,你竟这般仁慈?”

“少废话!”

“少罗嗦!”

“你……”

飞天狐怒极语塞,烟斗老人乐得不可开交。

这老人头修养的功夫真不简单,不管飞天狐气成什么样子,他始终是那样悠哉悠哉。

他望着飞天狐,两肩一耸,两臂一张问道:“我怎么样?

老哥儿,我叫飞天狐呀!堂堂断剑追魂的二徒弟,普天之下,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哈!”

这是一番尖酸刻薄的戏弄话,气得飞天狐火冒三丈,怒起丹田,出手就是一掌。

这一掌没有什么招式,武林之中,有招有式的掌法,称不得上乘,像他们这一号的人物,不论拳掌刀剑,都已练得出神入化,早就超出招式的束缚。

飞天狐推出这惊人的一掌之后,半天不见烟斗老人的动作,心下不觉暗暗称奇。

要知道他这一掌乃怒极而发,其迅速绝伦,其威力无比,当然不在话下,难道烟斗老人想等死吗?

刹那之间,只听“砰”地一声,原来给烟斗老人硬接上了。

结果飞天狐倒退一步,烟斗老人摇了三晃。

飞天狐暗自一惊。

烟斗老人笑道:“老哥儿,你这是­干­什么?打死我,能救得了这走火入魔的孩子吗?”

一句话道破飞天狐心中事。

对呀!即使把烟斗老人一举毙于掌下,对断指童又有什么好处呢?

何况是否能打得过这老家伙,还成问题。

飞天狐瞪着烟斗老人闷闷不语。

怎么办呢?

断指童与他非亲非故,既无父子之情,又无师徒之分,为什么要管这档子闲事呢?

飞天狐本来是个喜怒哀乐,善恶不定的人,可是近来来,情­性­似乎大变。他始终觉得断指童兄妹的身世太过可怜,而且蓝毛女又是在他无边岛上失踪的,况且其所怀彩巾为假,因怕两小伤心,故未告知,所以,无形之中,使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

一个走火入魔的人,是很难复原的,不死也得武功全废,如果断指童从此废了武功,蓝毛女又下落不明,那断魂掌韩海明夫妻的大仇,由谁去报呢?

烟斗老人见飞天狐不言不语,调侃地道:“要解药吗?老哥儿。”

解药?修武练功,走了火,入了魔,还有何可解?

这是骗的哪一国土包子!

老家伙简直是开胃开心了!

飞天狐没有理他,脑袋里不晓得什么主意。

停了一会儿,梅姑娘突然走到他身旁,碰碰他的手臂,嘴巴朝断指童噘了一下。

此刻的断指童,蜷伏于石桌之上,痛苦万状,使人不忍一看。

“别紧张,十天半月还死不了。”

烟斗老人一本正经地道:“年轻轻的,贪得无厌,好高骛远,舍本逐末该尝点苦头。”

“畜生!”飞天狐狠狠地骂了一句道:“我和你拼了。”

梅姑娘闻言,急忙将石桌挪至邻屋门边。

飞天狐一跃而上,半空中,巨掌猛伸,不推不缩,当头压下。

烟斗老人挫身屈膝,左掌上扬,推开飞天狐下压之势,右手抽出腰间烟斗,来一招“乱点鸳鸯”,直点飞天狐腹前“气海|­茓­”。

此|­茓­位于肚脐之下,为男人­精­源所在,一经点住,立死无疑。

飞天狐见老头出手就招,不觉无名火起,紧迫中哪敢怠慢,借压之势,真力顿提,半空一个翻滚,身子自烟斗老人左侧斜­射­,招出“海底游龙”,躲过“乱点鸳鸯”,还他一式“吴刚伐桂”,右掌结实地往烟斗中段削去,想给他来个一刀两断,看他再往哪里威风。

岂知正当飞天狐出手的同一时间,烟斗老人喊了一声:“好手法!”

随即顺势将烟斗一收,一提,一扬,一扣,斗口朝下,径向飞天狐头顶罩下。

来势太快,潜力过猛,飞天狐躲无处躲,攻无处攻,不得已,足尖着地一点,身形突向烟斗老人下盘冲去。

烟斗老人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使用这种拼命的死招,想出左掌拦阻,岂知飞天狐抱定孤注一掷的决心,于千钧一发之际,突地一个翻腾,一个“倒栽葱”,双脚猛踢老人面门,双手猛抓老人双脚,完全是一套叠罗汉翻筋斗的手法。

烟斗老人事出意外,一时措手不及,急将身形暴退三尺,闪开飞天狐的突击。

于是,两人再度相对而立。

烟斗老人莞然一笑,惊道:“好老哥儿,十八般武艺,想不到你样样­精­通!”

“何必如此虚言假套,我这点玩意儿,比你恐怕最少还要差几十年的功力吧!”

飞天狐想趁机讽刺他两句,谁知烟斗老人当仁不让地道:“好说,好说,几十年倒也未必,十年八年的,大概总不算多叫吧!老哥儿?”

“哼!大言不惭。”

“你还不服气?”

“服气什么?”飞天狐傲然道:“服气你躲得好,跳得快吗?”

“哟!看你这张嘴巴比手灵活多啦!真不服气的话,咱们再来好好研究研究。”

“只要你能划出道儿来,我飞天狐绝对奉陪。”

“好,好,够交情。”

烟斗老人说完话,仰首半晌,忽然又对飞天狐道:“这孩子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飞天狐答道:“关系也不算很大,不过足够我下决心救他的了。”

“噢!”烟斗老人温应了一声,又道:“如果你真想救他,咱们倒可以商讨一下。”

“你有什么条件?”

罗嗦了半天,就只有这句话引起了飞天狐的兴趣,是以紧紧追问不舍。

烟斗老人见他发生了兴趣,心下一乐道:“条件倒没有,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件事情。”

飞天狐记忙道:“你说说看。”

“首先你要答应我,除了这孩子以外,不能再救第二个走火入魔的人。”

“难道你还有第二个走火入魔的?”

烟斗老人­阴­险的­干­笑一阵,没有马上答复飞天狐的问题,低头徘徊良久.始道:“老实说,如今像这孩子同样走火入魔的,至少还有七八个。”

“此话怎讲?”

“我要杀尽武林中贪得无厌的高手。”

这句话说得飞天狐心中一寒。

他要杀尽武林高手,难道这老家伙在进行一件­阴­谋?难道他要独霸江湖?

烟斗老人见飞天狐怔在一旁,又道:“一年之内,我要让武林中有名有号的英雄好汉,都称臣于烟斗老人的手下。”

“假如有人不听你的呢?”

“格杀勿论!”

“好大的口气!”

飞天狐听这老家伙居然发出如此傲慢的狂言,不由一阵震惊,望了烟斗老人半天,说道:“那么,其次呢?”

“其次……这姑娘你要留下。”

“为什么?”

“我喜欢她。”

“混蛋!”飞天狐暴怒道:“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还算是人吗?”

“哈哈……”

烟斗老人仰天又是一阵狂笑。

“老哥儿,你别紧张,老夫再不是人,以年龄论,也不会在这黄花闺女身上动歪脑筋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只不过看她­色­貌双全,根骨奇佳,想为我徒儿物­色­个媳­妇­罢了,你冲动什么?嘻嘻!”

“这一点万万不行。”

“不行算了,那是这孩子命中注定夭折,无人搭救。”

烟斗老人说完,转身就待离去。

飞天狐急道:“这姑娘是我唯一的爱徒,我不忍心。”

“老夫就是看上你这唯一的爱徒,要救那孩子的­性­命,你就得无条件答应。”

“我……”

飞天狐弄得进退不得,左右为难,他一心想不计一切代价,要把断指童救出死神的掌握,但是,让梅姑娘给这老家伙的徒弟做媳­妇­,他不但不忍心,也不放心,同时,他更是不甘心。

烟斗老人知道他的心理,于是劝道:“姑娘留下来,又不是拿她去当­肉­吃,为什么你那样冥顽不化?她已经有了你所传的武功基础,将来我再教她几手烟斗门上的绝技,几年后,在江湖上还不是一个佼佼者?”

“任何条件我都可以接受,你还是再换一样吧!”

“不行,非要她不可。”

飞天狐依依不舍,烟斗老人坚持不让,一时之间,闹成了僵局。

梅姑娘含着满眶的泪水,悄悄地走到飞天狐身边。

两手抓住飞天狐的双臂,抽噎地笑着,痛苦地点了点头,表示她自己愿意答应这一个条件。

飞天狐抚着梅姑娘的头发,老泪纵横,竟伤心地哭了,他这一哭,梅姑娘克制不住原已奔放的感情,埋头号啕起来。

她又何尝愿意离开多年相依为命的师父呢?

她又何尝舍得失去一见钟情,朝夕私恋不已的断指童呢?

可是,不答应,就无法得到烟斗老人的解药,更无法救活断指童奄奄一息的生命。

为了爱——

为了超俗的,至高无尚的真情——

只有牺牲她自己心目中所编织成的一切美梦!因此,她决定答应烟斗老人的无理苛求。

同时,她在师父面前,想尽办法露出一点笑容,表示她确实是“心甘情愿”的。

飞天狐的痛苦,是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的,他紧紧地把梅姑娘搂在怀里,良心的谴责,情感的摧残,使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可怜的、高贵的哑女。

“好吧!这一条我也答应你。”

飞天狐终于忍受着内心的折磨,再度向烟斗老人低头让步。

烟斗老人满足地笑了,并且得意地道:“好,好,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哈哈哈……”

“还有什么条件?赶快说吧!”

飞天狐不耐烦地道:“今天算我栽了!”

“老哥儿也不必过于伤心,江湖事多半都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今天这点委屈,算得什么。”

烟斗老人忽然脸­色­一正,严肃地道:“以后万一你还活着,在江湖上,碰到有关我烟斗老人的一切大小人物,大小事情,都不准你Сhā手过问。这一点你也能答应吗?老哥儿。”

飞天狐听了这一些不近情理、不合逻缉的话,真是又惊,又疑,又恼,又怒。然而为了救可怜的断指童,只好一切委曲求全,于是,狠狠地道:“好,我都答应你。”

“哈哈……”

烟斗老人再度狂笑,似天上已经属他所有,一双尖利的老眼,死盯在梅姑娘身上。

片刻,复对飞天狐道:“事成之后,功劳薄上一定给你大大地记上一笔。”

飞天狐无心听他的胡言乱语,只迫切地问道:“你的事情我都答应了,解药呢?”

“什么解药?”

“王八蛋,你装什么糊涂?救这孩子走火入魔的药呀!”

烟斗老人贼眼一瞪,故作不解地道:“走火入魔哪里还有解药,真是异想天开!”

“你说什么?”

飞天狐一手推开怀中悲泣的梅姑娘,奇怒难抑,朝着烟斗老人冲了过去。

烟斗老人见他真生了气,忙赔笑脸道:“哎!这么大的人了,连点玩笑都开不得。别冒火,让我告诉你。”

“我飞天狐今天栽在你手下,可也不是好欺负的,假如谎言相骗,可别怪我旧地重游。”

“自古有道:‘君无戏言。’像老夫这等身份的人,岂肯信口雌黄?”

烟斗老人停了一下,继续言道:“终南山顶有个无影峰,无影峰下有个无声谷,无声谷中有个七分洞,七分洞里有个八卦池,你可知道?”

飞天狐闻言一惊,疑道:“那不是七分洞主的藏身之地吗?”

“是的。”烟斗老人又道:“你可知道八卦池里还有什么?”

“传言有只千年灵蛙在里边。”

飞天狐说着,忽又奇怪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千年灵蛙头上有一颗‘火胆神珠’,可以解救走火入魔的人。”

“真的?”

“真的倒是真的,不过,两年前,那只千年灵蛙被一条小白蛇吃掉了。”

“废话!”

飞天狐不悦,以为烟斗老人故意和他扯皮,当下脸­色­微变,道:“既然吃掉了,还罗嗦什么?”

“咦?你可以找小白蛇呀!”

烟斗老人道:“不过这条小白蛇,既然能够吃掉千年灵蛙,绝不是好惹的东西,还有那七分洞主,更非等闲。”

飞天狐慨然道:“为了这孩子,我飞天狐万死不辞。”

“好骨气,真不愧为大丈夫!”

烟斗老人见他正义凛然,不觉暗笑道:“半月之内赶得回来,这孩子就有救了。”

飞天狐心绪不宁,不再理睬烟斗老人,转身行至梅姑娘跟前。

“姑娘,跟我走吧!”

烟斗老人首先开了口。

梅姑娘一头扑进飞天狐怀里,师徒两人相拥而立,泣不成声。

飞天狐黯然神伤,低头叹道:“梅儿,师父对不起你,以后你要自己保重了。”

梅姑娘脸上浮出一丝勉强的微笑,泪眼望着飞天狐,轻轻地摇了摇头。

为了责任,为了义气,飞天狐忍痛与自己爱徒分别,抱起断指童,回头他看了呆立的梅姑娘一眼。

梅姑娘抓起断指童的手来,想说话,说不出来。

断指童望着梅姑娘,想说话,也说不也来。

流泪眼观流泪眼。

无言人对无言人。

——爱人,为了爱你,我不得不离开你。

啊!姑娘,太难为你了。

只要你能知我心意,再残忍的事,我都情愿。

让我死吧!姑娘,我宁愿死在你的怀里。

你不能死,你还有仇未报。

啊!姑娘,太难为你了,我不知该如何报答。

告诉我,你是爱我的,这比任何报答都更珍贵。

啊!姑娘,我一直是爱你的,自从第一次见面。

够了,够了,就这一句话,现在死,我都高兴。

无言的对话,心灵的倾诉,梅姑娘望着断指童,泪水滴在断指童的脸上,和着断指童的泪水,默默地淌流向腮边。

断指童已走火入魔,望着梅姑娘,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是,如今他四肢瘫痪,连摇头的能力都没有。

别了!

飞天狐心下一狠,忍痛道:“梅儿,多珍重,等师父回来。”

言毕,挟断指童掉头急纵而去……

“呵呵……”

烟斗老人望着飞天狐消逝的身影,一时得意忘形,绕着石屋转了三转,指手划脚,摆起了架势。

一十三

梅姑娘躲在墙角,缩成一团。

“走吧!小娃儿,我带你看丈夫去。”

烟斗老人手牵梅姑娘,走进邻室,四具骷髅已经被飞天狐的碎指神功毁去。屋子里空空的,烟斗老人嘴巴喃喃数语,地上突然现出一道裂缝。

裂缝慢慢张开,约有尺余。

地下又是一条通道,沿石阶而行,光亮如同白昼。

这是无底洞的最后一段——

烟斗老人偕梅姑娘,行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已经来到通道尽头。

天地豁然开朗,面前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四周群山环抱,与外界隔绝。

梅姑娘放眼一看,不觉暗暗称奇,原来这隐蔽的平原之上,赫然出现一排齐整的房屋。

门前立着两个大汉。

门上挂着一块横匾,上书:“恨天教总坛”。

左右两边,贴着一幅对联,上联是“顺我者生”,下联是“逆我者死”。

门楼顶端,Сhā着一方黑旗,旗面上书了一支耀眼的冒烟烟斗。

这老家伙居然在这化外之地,设教开坛,准备蹂躏武林。

那两个大汉见到烟斗老人,单膝一跪,同声道,“教主,回来啦!”

烟斗老人轻应一声,又对姑娘道:“走,我们进去。”

梅姑娘一声不响,尾随而入。

门内有一个很宽阔的院子,花草树木,井然有序。

中堂门口,这时立着一个华丽青年,年在二十左右,一表人材,昂然威武。

梅姑娘看了一眼,不愿再看。

烟斗老人边走边道:“梦儿,快来看!”

那被唤着梦儿的青年,一个箭步,纵至老人身前,叫了一声:“师父。”

“梦儿,你看。”烟斗老人指着梅姑娘道:“你看这娃儿多标致!”

青年仔细地看了梅姑娘一眼,视线突然停住不动——

出­色­的美貌,把他吸引住了,他一直那样不停地瞪着梅姑娘。

梅姑娘猛地一惊。

——这人相当面善。

这不是那个叫什么——

叫无影花鞭狠公子的吗?

一十四

八年前,逃亡路上,与烟斗老人纠缠不清的,不就是他吗?

怎么会变成烟斗老人的徒弟了呢?

“梦儿,为师的给你物­色­到一个俏佳人。”

“……”

“满意不?”

“……”

“这是飞天狐的徒弟呢?”

“……”

“梦儿!”

“……”

“梦儿,你怎么呆了?梦儿。”

“啊!”

梦儿如从梦中惊醒,对着梅姑娘傻笑道:“好,好,太好了!”

“为师的眼光不错吧?”

“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无影花鞭狠公子被梅姑娘的美貌迷住了。

恭敬地向梅姑娘一揖道:“在下欧阳梦给姑娘请安,不知姑娘芳名……”

梅姑娘没有开腔,也没有微笑,只是低头默然。

三人一起走进中堂,烟斗老人首先靠桌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师父,那老家伙怎么样?”

“哈哈,被我戏弄得体无完肤。”

烟斗老人得意地道:“他一定要救活那孩子,我要他答应我三个条件。”

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道:“什么条件?”

烟斗老人笑道:“我叫他不准过问其他走火入魔的事,不准过问我们‘恨天教’的事,同时,还给你要了一个好媳­妇­。”欧阳梦一听,乐了。

师父居然给他找了这样一个可人儿做媳­妇­!

接着又问道:“他为何要答应您这许多条件呢?师父。”

“哈哈哈哈,我是用解药向他交换的。”

欧阳梦不解,寻思片刻,向烟斗老人道:“解药?您告诉他走火入魔有解药?”

“这老家伙一心急着救那孩子,把头都急昏了,真相信了我的话。”

“啊!哈哈……”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狂笑连连。

烟斗老人又道:“我叫他到终南山顶八卦池里,去捉那条小白蛇,你想他会活着回来吗?”

“八卦池里的小白蛇,能够吃掉千年灵蛙,其功力当在武林任何高手之上.还有那七分洞主,最近练成一套‘震天掌法’再加上他从北海浪汉那里偷来的招‘缠绵不尽鬼敲门’人鬼闻而丧胆,这一回,飞天狐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了。”

欧阳梦听得眉飞­色­舞。

烟斗老人继续言道:“飞天狐死了。问题并没有全部解决,所以我另外一个条件,就是要他唯一的徒弟,以去后顾之忧。”

“万一他真找回来呢?”

“真找回来也是枉然,因为那东西只能疗伤增力,却无法使走火入魔的人得救,且终南山离此甚远,我骗他说须半月之内救治才有效,到时就是不治,他也没话可说。”

“妙计,妙计!”

“嘿嘿……哈哈……”师徒两人欣喜若狂,笑得前俯后仰。

梅姑娘在旁,听到他们的谈话,始知自己师父受骗,若不及时阻止,后果实在将不堪设想。

于是,趁着烟斗老人与无影花鞭狠公子狂笑之际,纵身跃出中堂,落荒而逃。

及至两人发觉,早已无踪无影。

“糟糕,糟糕!”

“糟糕,糟糕!”

烟斗老人急了。

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更急。

人一得意,便会忘形,烟斗老人一收脸上的戏容,忙道:“通知手下,快追!”

“是。”

欧阳梦应声而去,烟斗老人也走出门外,亲自指挥。他恨自己太大意,万一给她逃掉,岂不前功尽弃。

万一飞天狐晓得这件­阴­谋,对“恨天教”的前途,障碍大了!

烟斗老人以近百之年,雄心突盛,想以所习独特武功,网尽天下高手,统治武林,因而视飞天狐与天外一邪为眼中钉,这一次心想先整掉飞天狐,剩下一个天外一邪,就比较好办了,没想到又出了岔子。

“师父!”

“找到没有?”

“搜遍前山后岭,不见她的踪影。”

“再查!”

“是!”

欧阳梦转身欲去,烟斗老人又道:“通令封锁四周出海口,死活不论,务必拿到。”

“是!”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又走了。

烟斗老人急得团团转个不停……。

梅姑娘脱身以后,大路不敢行走,急往后山荒林中遁去。

后山高达百仞,崎岖难行,一种求生的欲望,支持着她,她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告诉师父他们的­阴­谋。

梅姑娘从六岁起,随飞天狐八年习武,学得不少真传,不久,她终于翻过山顶,望见了茫茫大海。

海边上断断续续地有人走动,她知道那些人都是要捉她的,因此,不敢贸然行动,小心翼翼,躲躲藏藏地,慢往山下移身。

行至山腰,突然空中飘来震耳钟声,随着钟声,海边上,人越来越多。

想不到偏僻的荒岛,居然藏有这许多的人马,烟斗老人的野心,真是不小。

她盘算着时间,此刻神鲸已经载着师父与断指童回到了无边岛,她想招神鲸前来,又恐怕被烟斗的人发觉。

不招神鲸的话,凭她水上的功夫,绝对到不了无边岛,且她也无法辨别那无边岛的方向。

停在这里不走,也不是办法,时间一久,迟早会被他们发现。

想到这里,梅姑娘仰天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迅即将身形扑向山下。

海边的人们,听到吼声,见到梅姑娘,一阵狂喊,一阵呼啸,刹那间,围拢过来。

梅姑娘一看,黑呼呼的一堆,少说也有二三十人,这些人一律青­色­劲装,腰间Сhā一支烟斗,牛头马面,鼠目蛇眼,个个气势汹汹。

生死关头,顾不了那么许多,梅姑娘猛将身形­射­落地面,紧接着,三个汉子一呼而上。

“臭表子,哪里逃!”

为首的一个,话未骂完,刀已出手,一式“直捣黄龙”,朝姑娘下盘刺至。

梅姑娘忙将身形旁挫,躲过这一招,反手一掌挥出,引起一阵“唉哟”之声,为首的一个汉子倒下去了。

余众见她出手即能伤人,不敢再事大意,立即一拥而上,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刀剑齐挥。

梅姑娘武功虽然比这批人高出几等,但是因为缺乏临敌经验,所以眼看自己身陷重围,心下也有些焦急。

这种四面受制的场面,是武林中人最忌讳的,梅姑娘张开双掌,照准一个方向,用力推出五掌。惨叫声中,杀出一条生路,跑了几步,又被后面的人追上,正待举手之际——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急啸。

“让开点,少主来了!”

话落人至,众汉之前,­射­落一条人影。

此人乃烟斗老人的徒弟,恨天教的少主,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

欧阳梦­射­进场中,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梅姑娘道:“怎么,新娘子,还没入洞房,就想回娘家?”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梅姑娘想痛骂他一顿,可是骂不出口。

她心里非常焦急,口哨已经吹过半天,为什么还不见神鲸到来?

大祸临头,不可能算了,看情形只好拼命了啦!

梅姑娘不等欧阳梦动手,已自劈出一掌。她知道这欧阳梦既能位居少主之尊,武功当非泛泛,是故一出手,就用足了十成功力,以千军万马之势,攻向欧阳梦。

无影花鞭公子欧梦正想再调戏两句,没想到她出手如此快速,而且如此毒辣,慌忙中,身形斜飘­射­出十尺,总算躲过了这一掌。

梅姑娘是个极端聪明的人,就在欧阳梦躲闪惊奇之际,猛回头向海中纵去,踏水而逃。

身后暗器如雨­射­至,使她疲于应付,也是她命不该绝,正当紧要关头,神鲸闻声急浮水面。

梅姑娘跃上鲸背。神鲸迅速惊人,终于脱离危险。

望着岸上吼叫的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梅姑娘抹了一把冷汗,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的,单独的与人作战,惊恐之中,似乎尝到了一些安慰……

一十五

却说飞天狐挟着断指童,从无底洞中出来,兼程直奔无边岛而回。

半月之期,来往东海与终南山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飞天狐武功纵然再高,即使能够行千里,也很难如期赶回,何况到了终南山顶的七分洞以后,对付七分洞主与小白蛇,要费多少手脚,要花多少时间,远不可预料。

为了救断指童,飞天狐已经付出莫大的代价,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必要时,拼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梅姑娘不在,如果把断指童一个人留在家里,又不放心,三思之后,决定把他放进自己平日练功的石洞之内。

石洞在荒山花丛里面,地势十分隐密,除了飞天狐与梅姑娘外,没有第三人晓得。

飞天狐抱着断指童进入石洞,把他放在一块巨石之上,探手怀中,取出一个银­色­方盒,倒出两粒“滋补丸”,塞入断指童口里,轻声安慰他道:“孩子,吃下这个,可以免受饥饿之苦。”

断指童瞪着眼睛,痛苦的表情中,带有些许感激的神­色­,只可惜说不出感激的话来。

飞天狐巡视一下周围的环境,复道:“这里没有外人知道,你安心地等着吧!半月之内,我一定赶回来。”

言罢,心头一酸,轻叹而出。

石洞内的光线,不及外面明亮。断指童躺在一块平滑的石面之上,孤伶伶的,望着眼前的石壁。

他虽然四肢瘫痪,神智还很清醒。

从烟斗老人的无底洞开始,一切的事情,一切的谈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因为嘴巴不能出声,所以竟连表示自己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否则,他绝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世界上那里有如此自私的人?

害苦了飞天狐!害苦了梅姑娘!

飞天狐对他恩重如山,梅姑娘对他情深似海。

如今,两个人都在为他做着人间最残酷的牺牲,这份恩情,要怎么样报答呢?

梅姑娘留在烟斗老人那里,会真的嫁给烟斗老人的徒弟吗?

飞天狐到终南山去,能够上得了无影峰吗?能够进得了无声谷吗?能够找到七分洞吗?能够找到八卦池吗?能够斗过七分洞主吗?能够捉住小白蛇吗?

万一飞天狐死在七分洞主手下——万一飞天狐葬身八卦池——

到时我将怎么办呢?不共戴天的仇恨,要谁去报呢?

沉思之中,断指童深深后悔。过度的沉思,使他原已消散体内,渐感不支,而告昏迷……

夕阳也许已经下山,洞内这时呈暗。

野虫“唧唧”声中,断指童缓缓睁开双眼,神智又清醒了。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黑暗中,不免有些胆惊。

这时刻,如果进来个人,岂不糟糕!

断指童心正在想,突然——

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蟋蟋蟀蟀”的,越来越近。

是什么?

断指童紧张万分,天太黑了,无法判断这声音发自何处。

假如能够转过头去,仔细察看一下,也许可以知道是什么。

但,他不能动,心里再急再怕,也只有等死了!

猛然间——

一颗人头,出现在他面前,断指童一惊。

这人头的脸­色­,显得十分焦急,望着断指童,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断指童不再惶恐,不再慌张。

一个真哑巴,一个假哑巴,两个人在不安的情绪中,相对无言。

他们好像要向对方说很多的话,梅姑娘在断指童身旁,羞急的搓着双手,走过来走过去。

走了半天,突然停住脚步,向断指童作起手势来。

她指指外面,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然后,身形往石洞之外­射­去。

断指童心里疑云密布。

梅姑娘回到无边岛来,诚然是件可喜的事。

她刚才急要对我说些什么呢?匆匆忙忙地又跑了,跑到哪里去了呢?

断指童的心情,再度重撂下来。

洞中又恢复了死样的寂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石洞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不知道已经过多少天了。

飞天狐怎么还不回来?

梅姑娘自从那夜出现以后,一直没有再临石洞,她到哪里去了呢?

一日——

断指童正在幻想。

蓦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乱石滚飞,尘土迷漫,经过一阵强烈的震荡,山洞垮了,乱石污泥,落满断指童一身。

断指童忘了身体的疼痛,但觉得脸上颈下,有许多东西在蠕动,爬得全身痒刺难挨,渐渐地,这些东西越来越多。

断指童向上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原来震裂的石壁上,附着一条白­色­的条虫,长约寸余,细如金丝,不像蚯蚓,不像蜈蚣,躯体扭动,拥挤在一起,爬来爬去,不断地往指童的身上掉落。

断指童紧闭双目,毛发悚然,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些白­色­小虫,大概有些饿了,在断指童身上、脸上,盲目地乱爬,爬过之处,一片死凉。

渐渐地,小白虫像发现宝库似的,拚命往断指童的鼻孔钻入,直至体内。

断指童暗道一声:“完了!”

再度失去了知觉……。

白­色­小虫继续在他身上爬行,挤入鼻孔的,至少二三十条。

五个时辰以后,断指童咳嗽两声,一阵恶心,张口吐出—滩黑水。

想到刚才的白虫,心里一怕,竟本能地坐了起来。

这一下,断指童惊喜参半,试着连动手脚,手脚也能活动,于是连忙躲开爬满了白虫的石块。

地上是他吐出来的黑水,黑水有无数死去的小虫,这些白­色­的小虫,如今已经全身紫黑。

断指童活动了一下筋肯,喃喃道:“难道是这些小白虫救了我?”

他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石壁上,依旧爬满了小虫,一种奇怪的念头,发自心中,于是又道:“难道这种虫子可以治疗走火入魔的人?世间哪里会有这种怪事,只是偶然的巧合罢了!”

断指童边思边想,端坐于地,双手合十,闭目运功。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下来,他失望了。

因为虽然体内奇毒已解,但是,五经六脉依然麻痹不通。他伤感地走向洞口。

其实,这些小白虫,确实可以医治走火入魔的人,不但如此,而且又是最难得的补品,练武的人吃了,可以增加功力。

相传这种白虫,称为“魔蛭”,寄生在成仙得道的人们身上,埋在土里,沾染了仙体的灵­性­,千年难得一见,露出地面之后,只有六个时辰的寿命,便要枯萎。

枯萎了的“魔蛭”,如果能够加以­精­炼,仍是解毒的圣品,不过,比新鲜的要差之万里了。

可怜断指童,人在福中不知福,此刻洞中的“魔蛭”,少说也有一两百条,假如他能把它们吃进肚里,把剩下来的收藏起来,从此武林之中,将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眼看这一堆千年难谋一面的奇宝,都要糟踏了,可是断指童并不晓得个中珍贵,只顾一味地伤心。

断指童走出石洞,不觉又是一惊。

大地之上,满目一片凄凉,只见树枯草黄,雪花纷飞俨然已是深冬景象。

断指童畏缩着身子,刺骨的寒风,使他不住的发抖。

进洞时,尚是初冬季节,转眼之间,将近三个月。

飞天狐为什么还不见回来呢?梅姑娘呢?

断指童踏着雪地,走到飞天狐居住的茅屋。

门关得紧紧地,蛛丝斜挂,灰尘满布,看情形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轻轻推开板门,屋内一切井然,只是到处都有一层黑灰。

“梅姑娘,梅姑娘!”

断指童明明晓得屋中无人,仍禁不住叫了两声,梅姑娘不在屋内,她到哪里去了呢?

走遍了每一间屋子,除了自己留在地上的脚印之外,再也发现不到其他。

断指童重新回到前屋,顺手拿起一块抹布,把桌椅擦了一下,准备坐下来休息来片刻,无意是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那是梅姑娘留下的,一看字迹,就可以判定。

纸条上写道:

“师父中计受骗,梅儿虎口逃生,寻师去了。

此行凶多吉少,若有不幸,惟愿侍君于九泉。”

看完纸条,断指童心中一阵唏嘘。

原来上次洞中之别,梅姑娘急着去追赶飞天狐告密。

可是——

将近三个月了,怎么一个都不见回来呢?

飞天狐临走时,再三肯定半月之内,必定回来,如今只怕真的遭到不测。

梅姑娘呢?

为了救断指童一命,甘心忍辱委身虎口。

她找到飞天狐没有?

是不是和飞天狐一起葬身八卦池底?

还是途中又遇上变故?

“唉!”

断指童恨念丛生,激动地骂道:“该死的烟斗老人!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非杀了你不可!”

人去屋空,看到屋中的一切,往事立刻涌上心头——

从遁世一狂出掌。到无耳道长杀父。从飞天狐的施救。

到蓝毛女的失踪。从……。

这一对好心的师徒,为了他,至今下落不明。

这一份情义太大了!

断指童忽然感到自己的责任艰巨。

报父母之仇,报走火入魔入仇。

找飞天狐,找梅姑娘。

如果他们俩真的身遭不测,一定要先替他们报仇。

因为他们是为了救他。

断指童离开令人悲愤的茅屋,慢步走向海边。

雪已经停了,地上还是一片白。

悲愤之中,他又感到苦恼。

经脉不通,武功全失.拿什么报仇呢?

仇人都是些名噪一时的凶人魔头,走火入魔之前,已不是他们的对手,现在还谈什么!

“天啊!救救断指童吧!”

“天啊!还我的武功吧!”

“我要报仇,我要报恩!”

断指童蹒跚地走到海边。

茫茫的海洋,向他奏出嘲弄的浪花。

他决定回到中原,先打听飞天狐的下落,再拜师习武,看看能不能碰到奇人隐士,能够替他恢复已经失去的武功。

“神鲸啊,神鲸!”

断指童试探着呼唤神鲸,希望能够载他登陆。

海面一片平静,没有神鲸的影子。

“神鲸啊,你的主人为了救我,而下落不明,请载上我登陆吧!我要去找他。”

顷刻之间,远处海上,激起一道水柱。

断指童眼前一亮,神鲸来了。

神鲸慢慢游向岸边,断指童急忙爬了上去。

“请你载我回到陆地上去吧!神鲸。”

断指童手抚鲸背,悲疼地道:“我要去找我的恩人!”

神鲸听到断指童的话,回过头来,望着断指童。

断指童不知怎么回事,低头问道:“神鲸,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神鲸默默无语,继续呆望着断指童。

过了片刻——

神鲸头一摇,尾一摆,疾跃而去。

“谢谢你,神鲸。”

断指童拍了拍鲸背,打了一个冷颤,身体缩成一团。

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住海风的侵袭。

神鲸疾行之中,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这弯转得太大,太快,太突然!

几乎把断指童甩到海里。

断指童仰首一望,本来朝西走的,如今正游向东方。

一惊之下,慌忙叫道:“神鲸,不对了,方向错了!”

神鲸不言不语,只顾自向前急游而去。

断指童慌得手脚失措,一面拍着鲸背,一面疯狂似的喊道:“不对啦!神鲸,我是要上陆上去的呀!”

神鲸不理不睬,速度越来越快。

浪花溅湿了断指童的衣服,断指童对突来的剧变,惊掉了魂,吓破了胆。

这神鲸不知是听不懂他的话,还是故意跟他开玩笑。

往东走到哪里去呢?

风驰电掣,日月无光,跑了不知多少时辰,眼前赫然现出一座高山。

神鲸见高山,疯狂似地在空中跳了一下,然后复落水面,直往山前扑去。

“小心,前面有山!”

断指童大叫一声。

神鲸我行我素,仍然对山猛扑。

眼看就要撞到山上去了。

紧急声中,神鲸顿然一沉,身形没入水中,只剩下一个载着断指童的鲸背,浮于水面,继续前进。

刹那之间,鲸身穿入山中。

断指童紧张得张开了双眼,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山是城门形的,中间部分,是一条宽阔的通道。

神鲸载着断指童停在通道里面——

这通道前后连海,左右连山,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像一条人工雕凿的运河。

断指童惊魂未定,左右一看。

左边是一块平地,地上种满了梅花,梅花林挡住了去路。仅五尺,放眼望去,遥无止境。从神鲸背上站了起来,断指童一时犹豫不决。

上左岸呢?还是上右岸呢?

左岸所见,唯有一片梅林。

右岸峡谷,不知尽头究在何处。

思前想后,始终无法决定。

“管他左岸右岸的,反正左右都是冒险,左右都是神奇,先左后右,不管左右,我都要一探。”

断指童心里盘算着,脚已不由自主地登上了岸。

回头对神鲸道:“神鲸,你既然把我带到这里,可要再把我带回去才行,不然,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神鲸巨尾一拍,激起一道水花,弄得断指童满身都是。

断指童正待骂它,一眨眼,不见了。

转身朝梅林走去,空中飘来阵阵清香。

雪中赏梅,自是今古奇观,梅雪交辉,更显得圣洁可爱。

这梅林宽约十丈,两边紧接高山,是以欲往前行,非穿过梅林不可。

断指童站在梅林边缘,往里望去——

但见每株之间,相隔尺余,栽得很有条理。

面对着遍地的雪梅,使断指童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忧愁,举步昂然而入,身在梅林之中,飘然若有脱俗之感。

行了一会儿,断指童忽然暗地生疑。

“这梅林到底有多大呀!怎么走了半天,还不见出去呢?”

又行了一阵,腹中渐觉饥饿,体力亦觉不支。

原来,断指童于无边岛山洞中,其间仅靠飞天狐离去时所喂两粒“滋补丸”而除饥饿之苦,而今事隔三月,丹药效力已过,故方觉腹饥。

断指童坐在一棵老梅之下,虽然疲惫不堪,但仍然兴致勃勃地,做着无数的幻想。

他想到孙行者,如果他的武功能像齐天大圣孙悟空那样,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想着想着,竟伸手在地上,模仿孙猴子游五指山,写下几个小字,“断指童到此一游。”

休息半晌,起身再度前行。

行行复行行,头重脚步轻。

一个时辰之后,断指童行至一棵梅下,低头一看,不觉失惊。

地上赫然出现“断指童到此一游”七个大字。

断指童脱口暗道:“糟糕,我隐入梅阵了!”

这一发现,断指童心里着了慌。

没想到自己在这梅阵之中,消耗了无数的体力。

阵势之道,当年亦曾随“天煞”旁门学过,可是,用尽心机,他始终无法摆脱梅阵的困扰。

正焦急间,突然发现离自己两丈之地,立着一个绝­色­少女。

断指童欣喜若狂,忙喊道:“梅姑娘,梅姑娘。”

边喊边走过去,姑娘含笑默默而立。

“梅姑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断指童走到姑娘面前,一把握住她的纤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轻声柔语道:“梅姑娘,我想得你好苦,你师父呢?”

姑娘“嗤嗤”一笑,娇言道:“我师父在家里,嘻嘻。”

“啊!”断指童惊叫一声,心都差点跳了出来。

怎么,几天不见,居然能讲话啦!

师父在家里?

断指童乐极生悲,仔细定晴一看——

站在自己面前的,确实是个绝­色­的少女,

看面貌,也确实是对他恩重情深的梅姑娘。

那么,为什么会乐极生悲呢?

因为此刻的断指童,脸上挂满了泪水。

他太激动了!

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梅姑娘。

他握着梅姑娘的手,不知该先说什么好。

姑娘只是睁着一双奇异大眼睛,含笑不语。

“梅姑娘,你说师父是在无边岛上吗?”

“无边岛?”姑娘问道:“什么无边岛呀?”

断指童一怔,又道:“我们住的无边岛呀!”

姑娘一脸狐疑道:“你这人真怪,一见面就满口梅姑娘,谁是梅姑娘?哪里有什么无边岛呀?”

“你……”

“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梅姑娘,我的师父就在‘断肠山’上,我也不晓得什么叫无边岛。”

姑娘见断指童神经兮兮的,手一甩,微嗔道:“你这人是不是不正常啊?”

断指童无言以对。

这一回他可真糊涂了!

眼前站着的,明明是飞天狐的爱徒梅姑娘,可是,她为什么不承认呢?难道她被人换了魂吗?

不然,从前的事,怎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于是,断指童又试探着问道:“那么,请问姑娘的芳名是?”

“我叫罗秋。”

“罗姑娘。”

“难听死啦!”罗秋嫣然笑道:“你今年几岁?”

“在下实岁十四。”

“我刚满十三,你就叫我秋妹吧!”

“秋妹?”

“哎……对啦!”

断指童觉得罗秋这女孩子,坦率得可爱,然而,心里的疑结,仍需要打开。

他望了罗秋一眼,憨然道:“秋妹,你一直都住在这里?”

罗秋答道:“随师父来‘断肠山’的时候,我只有三岁。”

“奇怪!”

断指童随口说了出来,罗秋噘着小嘴问道:“奇怪什么?”

“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你说我像你那个梅姑娘吗?”

罗秋一瞟断指童,闷闷地道了一声:“哼!”

言下颇觉不是滋味。

断指童重任在身,武功未复,无心儿女私情,当下问罗秋道:“这梅阵是你师父摆的吗?”

“不是。”罗秋傲然道:“这是我十岁的时候摆的。”

“噢!”

断指童闻言暗惊,这小妮子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罗秋悠闲地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另一棵梅下,回头对断指童道:“今天算你幸运,假如碰不到我,就要死在此地了。”

“那也不尽然。”

断指童听了她的话,觉得自己的自尊,受了委屈,装得不在乎的样子道:“难道真能把我困住不成?”

“哈,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罗秋指着他的鼻子,调佩地道:“刚才你绕着这棵老梅,转了两个时辰,该不是在散步吧?”

“啊!”断指童结舌。

罗秋又道:“我这‘寒梅阵’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可以通过!”

“哪两个人?”

“一个是‘折手残龙’,一个是‘相思女’。”

“折手残龙”?“相思女”?武林可有这等名号的人物?

断指童觉得一阵心寒,问道:“这‘折手残龙’与‘相思女’又是谁呢?”

罗秋黛眉一扬,美目一盼,言道:“‘折手残龙’是‘断肠山’的主人,我的师父。‘相思女’乃小妹罗秋是也。”

断指童震惊之余,强自镇静地道:“失敬,失敬!”

罗秋瞄了她一眼,未知含义若何,但听得轻声说道:“走吧,晚了师父又要担心了。”

断指童望着罗秋的背影,不敢稍怠慢,紧跟着向梅林深处走去。

在“相思女”罗秋的指引之下,三转两转,便轻而易举地,穿出了梅林,脱离了“寒梅阵”的纠缠。

出得梅林。

阡陌纵横,菜蔬齐整。

右边路旁,一棵参天古柏,树顶垂下一条粗藤,直达地面。

罗秋手执藤端.回头问道:“能上去吗?”

断指童不解其意,惑然道:“上哪里去?”

“那边!”罗秋一指对面山头说道:“到我家去。”

断指童赧然一笑,摇了摇头。

“你先在这等一等,我去叫‘卡卡’来。”

话落,罗秋双手握滕,身形一飘,人临空而起。

藉着粗藤的摆动,一个“|­乳­燕腾空”,转瞬间,两脚已经站在对面山顶之上。

山高至少也在二三十丈以上,“相思女”罗秋居然能够一跃而上,真是折服了树下的断指童。

“卡卡!”

罗秋在山顶喊了一声,接着,一个黑呼呼的东西,直­射­而下。

落到断指童身前,才看清是一只长臂人猿。

这人猿两臂垂地,满身都是毛,朝断指童咧嘴一笑,并做手势,叫断指童爬上它的后背。

起初,断指童对这怪物有些害怕,罗秋喊道:“它不会伤你的,快上来吧!”

人猿拉起断指童的手,“吱吱喳喳”地叫了半天,断指童才冒险伏在它的身后,到达山顶。

此乃“断肠山”地势最高之地,从这里可以窥见“断肠山”的全貌。

山顶有块平地,平地上盖了几间茅屋,屋后是一片茂盛的密林。

罗秋拉起断指童的手,道:“走,我带你去见我师父。”

“他老人家肯见我吗?”

“我已经和他说过了。”罗秋娇纵地道:“师父最疼我啦!”

“噢!”

断指童没有再说什么,心里突然一阵感慨,看到罗秋幸福的样子,不由羡慕起来……

她有她的师父疼她,我呢?父母死了,妹妹丢了,唯一的恩人,也失去了踪影,谁疼我呢?凄惨的身世,悲伤的往事,令人不敢多想。

断指童想到以前,眉宇间愁云聚集,一点开朗的神­色­都没有。

罗秋看到这种情形,不由问道:“你这样哭丧着脸­干­什么?”

“唉!”断指童黯然地道:“哎!你太幸福了!”

罗秋停了一下,始道:“那你也住在这里好了。”

“真的。”

“骗你­干­什么?”

“你师父会答应吗?”

“等一下你见了他,求求他看看。”

罗秋这小妮子,似乎觉得断指童很讨人喜欢,所以拚命替他出主意。

谈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屋前。

大门是敞着的,一边站了一个怪物。

罗秋指着左右二怪说道:“这是‘卡卡’,‘库库’,都是我的师兄。”

断指童走过两怪身前,未敢停留,跟着进了大厅。

大厅正对着大门,厅内正面墙上,斜挂着两把宝剑,交叉成一个歪十字。宝剑长约五尺,剑鞘闪闪发光,一蓝一绿,相映成辉。(奇*书*网.整*理*提*供)剑下一把虎皮太师椅,椅前一张乌漆方桌,桌前地上,铺出一条兽皮大道,直通门前。

这时候——

虎皮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黑发老人,身穿单绸长衫,一半蓝,一半绿,刚好和墙上的宝剑相称。

黑衣老人­精­神矍烁,仪表庄严,见断指童进来,首行哈哈笑道:“稀客,稀客!”

断指童一跪到地,长揖道:“晚辈,‘断指童’,叩见‘断肠山’主,‘折手残龙’老前辈。”

“相思女”罗秋笑立在则。

“折手残龙”望了断指童一眼,脸­色­立时大变,惊道:“小侠武功不凡,未知何以会走火入魔?”

断指童没想到这“折手残龙”的眼力,竟至如此厉害,当下恳切言道:“晚辈亲仇未报,复遭烟斗老人所害,以致落得这般下场。”

“烟斗老人?”“折手残龙”怒道:“可是住在无底洞的那个!”

“禀告老前辈,正是他!”

“折手残龙”一听害断指童走火入魔的,竟是烟斗老人,不由气上加气,狠言道:“这个无信无义的家伙,居然真敢重现江湖!”

“晚辈目下流落四海,无处为家,请老前辈收留我吧!”

断指童声泪俱下。

“折手残龙”朝着断指童端详了半天,心里猛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深虑良久,始对断指童道:“孩子,你过来。”

一十六

断指童爬起身来,抹­干­脸上泪痕,忧心忡忡地向“折手残龙”缓缓行去。

折手残龙斜倚太师椅上,面向断指童道:“既然走火入魔,为什么还能行动。”

断指童闻言,不知如何回答,想起洞中情景,自己亦觉扑朔迷离,忖思片刻,喃喃言道:“真正原因,晚辈并无所知,山洞突然裂开,可怕的虫子,钻入口中,一阵昏迷,一阵呕吐,手脚便已能动。”

折手残龙一惊,又道:“可是白­色­的小虫?”

“正是。”

“你有没有都吃掉?”

“都吃掉?”

断指童鼻子一紧,面有难­色­:“像蛆似的,多看两眼,我就想吐。”

折手残龙摇头叹息道:“傻瓜.傻瓜,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断指童听得莫名其妙,折手残龙沉默良久,两道­精­光,自眼中暴­射­而出,望着断指童端详了半天,问道:“你可曾想要恢复你的武功?”

“想,想。”

断指童急切地道:“晚辈时时刻刻都在想。”

“真想吗?”

“真想,老前辈。”

折手残龙脸­色­一沉,眉宇之间,立刻浮出一片­阴­森之气,瞪着断指童道:“真想的话,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

断指童虽然被他瞪得心颤胆寒,仍鼓足勇气道:“老前辈请。”

“老老实实的?”

“是。”

“有一句说一句。”

“是。”

折手残龙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对相思女罗秋道:“秋儿,给师父倒茶来。”

罗秋应声从侧间端出一杯,双手送到折手残龙嘴边,轻言道:“师父,请用茶。”

“乖孩子。”

折手残龙没有用手接茶杯,只是将嘴巴凑了上去,喝了两口,罗秋又把茶拿走了。

断指童看在眼里,疑在心里,师徒之间,如此恩爱的,武林中恐怕还不多哩!

折手残龙一笑置之。

断指童不便多言,只道:“请问吧,老前辈。”

“好。”

折手残龙恢复了壮严的面孔,开始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断指童。”

“为什么?”

“因指为仇人所断。”

“哪一个?”

“鬼谷七魂之师——无耳道长。”

“为什么?”

“杀父­奸­母。”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鬼谷七魂第三掌人——断魂掌韩海明。”

“啊?”

折手残龙一怔,又道:“你母亲呢?”

“江湖人称‘多情女’。”

“可有兄弟姐妹?

‘只有一妹,名蓝毛女。’

‘现在何处?’

‘三个月前,为天外一邪所掳。’

‘为什么?’

‘不知道。’

折手残龙停了一下,继续问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字?’‘叫——’

断指童想说出‘天煞’与‘地煞’的名字来,可是离开师父时,师父曾再三叮嘱咐,绝不允许对外人提起,因此支吾半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断指童,我在问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叫,叫……’

‘怎么?自己师父叫什么都忘啦?’

折手残龙面露怒­色­。

断指童见状,吞吞吐吐答道:‘师父是天外一邪的徒弟,因为暗中教授晚辈兄妹武功,所以不让晚辈向外人提起。’‘是天地二煞?’

‘是的。’

‘唉!’

折手残龙微叹一声,抑郁道:‘听你这笔糊涂帐,真够人算三天的!’‘晚辈如今从师无门,学艺无路,请老前辈收留。’断指童被折手残龙像查户口似的,问得恶梦重温,不禁痛哭流涕。

折手残龙犹豫沉思,片刻复道:‘你想报仇吗?’‘想。’

‘你想拜我为师吗?’

‘想。’

‘你想名冠江湖,艺霸武林吗?’

‘想。’

‘你敢向这些武林高手报仇吗?’

‘敢。’

‘你有信心能报得了仇吗?’

‘有。’

‘你能服从我的命令吗?’

‘能。’

‘你愿意为我报仇吗?’

‘愿意。’

‘你愿意为我牺牲吗?’

‘愿意。’

‘你不后悔吗?’

‘绝不后悔!’

‘好!’

折手残龙一脸肃穆之­色­,神­色­凛然,感慨地道:‘那么,你叫我一声师父!’断指童被这一连串的问话,激得心血沸腾,满头是汗,气喘如牛,当下‘扑通’一声,跪倒于地,大叫一声:‘师——父——’‘哈哈……’

折手残龙暴笑如雷,情绪激动不已。

狂笑过后,猛喊道:‘卡卡!’

站在门口的一只猩猩,闻声闪身而入。

两眼望着折手残龙,听候发落。

折手残龙喝道:‘把他丢到井里去!’

‘啊?’

断指童一听,着了慌,忙叫道:‘师父,您……’‘哈哈……’

折手残龙狂笑不答。

笑声中,‘卡卡’巨臂一伸,抓起断指童向门外纵去。

‘师父!’

‘师父!’

可怜的断指童,拖着沙哑的喉咙,呼喊得力尽声竭。

折手残龙狂笑变成轻笑,望着呆立一旁的罗秋道:‘来!’话落,整个身形从太师椅上,凌空而起,未见移动,人已向旁边里屋­射­去。

罗秋急忙跟了进去,折手残龙已经坐在床上。

‘师父。’

罗秋满怀衷情,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不忍心了是不是?’

折手残龙笑道:‘这样软心软肠的,看你以后如何闯荡江湖!’‘师父,您不是答应收他做徒弟吗?’

‘这个你先别管。’

折手残龙望着罗秋一脸恻隐之情,不觉暗暗好笑,也许这丫头对断指童发生了好感。

罗秋深知师父脾气,好起来有若骄阳明月,坏起来像怒浪狂风,所以只是默默相对,不敢多作言语。

折手残龙声音略转温和地道:‘橱中第三格小瓶里有药丸,快送一粒给他,免得过于痛苦。’罗秋打开壁橱,里边共有十格,放着各种不同颜­色­的小瓶,第三格放的,是一只葫芦形的黑­色­小瓶。

黑­色­小瓶里,装着米粒大小的蓝­色­药丸,罗秋倒出一粒来,捏在手中,回头对折手残龙道:‘我去啦,师父!’说着,轻展身形,人已不见。

折手残龙低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傻丫头,你急个什么劲?’相思女罗秋没有听到折手残龙说些什么,只是匆匆忙忙地追赶‘卡卡’。

她的武功虽然远不如两个师兄‘卡卡’与‘库库’,可是轻功却不比它们逊­色­,所以几个起落,几个纵腾,便已追上。

‘卡卡,师父说给他吃下这个。’

‘卡卡’闻言止步,断指童却已气急败坏地道:‘罗姑娘,这算什么?’‘哎,又忘啦,不是告诉你要叫我秋妹吗?’死到临头,罗秋尚不知缓急,断指童无心考究称呼,愤愤问道:‘既然答应收我为徒,为什么又要置我于死地?’罗秋一抹脸上愁容,哀怨地道:‘师父的脾气,是捉摸不定的,也许他别有用意。’‘哼!’

断指童一听更气:‘把我丢到井里,还有什么用意!’‘师父说,叫你吃下这个,免得受苦。’

罗秋把手中蓝­色­药丸递给断指童。

断指童手被‘卡卡’擒住,头扭向一边,不屑地道:‘假慈假悲,我不要!’‘哎,师父叫你吃,你就乖乖的吃,还使什么­性­子?’‘什么师父?’

‘唉!这一点你就不对了!’

罗秋正­色­言道:‘刚才不是你亲口叫的吗?你不是已经答应要服从师父的命令吗?怎么一出口,就不算数了呢?’断指童被她说得结舌,不错,刚才确实答应过折手残龙,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付自己呢?

哼!真是倒楣倒到‘断肠山’了!

原以为遇到武林奇人,可以扬眉吐气天下,没想到偏偏碰上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怪物。

折手残龙居然被断指童视为一个疯疯癫癫的人。

罗秋缓和了一下情绪,好言劝道:‘还是听话,吃下去吧!’‘唉!’

断指童垂头丧气,深深一叹,道:‘算我倒楣,拿来吧!’罗秋忙把药丸送上,断指童一口吞下去。

‘你先别急,让我回去再求求师父。’

断指童没有言语.罗秋又想安慰他两句,话未出口,断指童竟先叫了出来:‘哎呀!’罗秋摇了摇断指童。

‘哎呀!’

断指童缩在‘卡卡’怀中,不言不动,像是失去了知觉。

罗秋慌得转头奔向居室,嘴里狂喊着:‘师父,师父!’‘师父,药一吃下去,人就死了!’

‘好,好。’

折手残龙神­色­轻松,好像对于一个人的死亡,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罗秋急得站在地上,团团地转过不停。

‘师父,他……’

‘看你急成什么样子,人都死了,急有什么用!’折手残龙漫不经心地望了罗秋一眼,故意问道:‘你真那样不想他死?’‘师父……’

这一问,罗秋反而红着睑,低下了头。

‘呵呵……’

折手残龙再度发笑。

罗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师父毫不在乎的样子,心下不觉起了反感,望着折手残龙,不悦地道:‘人都死了,师父还那么开心!’‘一个无名小卒,死何足惜!’

‘哎!’

罗秋忽然­精­神一振,道:‘师父,您不是一直想收个男徒弟吗?’‘嗯。’

‘您不是常说要找一个身世不幸的人,帮他报仇,同时替您解恨吗?’‘唔……’

‘师父!’

‘哈哈……’

罗秋急如星火,一直不肯死心,因为只要折手残龙能够回心转意,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他是有办法起死回生的。然而折手残龙却自始至终,好像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停了一会,他望着焦躁的罗秋道:‘秋儿,你真不想他死?’‘嗯。’

‘为什么?’

‘我一个人作伴,不比猩猩好吗?’

‘真的?’

‘嗯。’

罗秋以为折手残龙会有什么表示,没想到他又沉默于无言之中,这种情形,在平时很少有的,今天,他好像满脑袋都是问题。

折手残龙低头不语,罗秋忍不住又道:‘师父,您不救救他?’‘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吗!’

‘师父!’

‘我太累了。’

折手残龙打了两个哈欠,眼睛慢慢合起来。

罗秋悄悄退出屋外,芳心郁闷难排。

山顶夜来迟,黄昏过后,渐趋黑暗。

罗秋徘徊在山顶的小路上,一缕淡淡的轻愁,缠着她善感的思想,使她不断地发出阵阵微叹。

其实,她和断指童相识,不到一天的时间,可以说毫无情感可言,那么,她为什么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呢?”

是一见钟情吗?不会的!

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哪里懂得什么叫情,什么叫爱?

她所以会如此哀伤,最主要的,是因为终年住在这个无人的荒岛上,除了师父之外,整日与猩猩为伍,失掉了许多人生的乐趣。

“卡卡”与“库库”的武功再高,对她再好,毕竟不是人类。

师父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不管在哪一方面,都和小孩子有着很大的距离,不容易谈得来,更不容易玩在一起。

因此,当她在寒梅阵中,遇到断指童以后,确曾有过说不出来的兴奋,满以为从此可以不再寂寞,不再孤单了,谁会料到,前后不到几个时辰,竟有这样大的变化呢?

折手残龙简直是个怪人!

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要收断指童为徒弟,一会儿又把他丢到井里去,这是­干­什么呢?

走着,想着;想着,走着……

不知不觉间,罗秋已经走到井旁。

“可恨的井啊!为什么你要把断指童吃掉呢?”

她喃喃地唤着断指童的名字,断指童早已沉落井底。

一阵刺骨寒风吹过,雪花又自空中飘落下来,有的落在井边,有的直下井底。

罗秋站近井口,探身往里看了一下。

井太深了,除了黑洞洞的一片而外,什么也看不到。

断指童哪里去了呢?

她真想象雪花似的,一直飘下去,看看这个刚认识的朋友,是在什么地方。

可是,她不敢——

没有折手残龙的命令,谁也不敢!

她只能在井边徘徊,感叹。

雪越下越大了。

不管多大,总不能把井口封闭。

“唉!”

罗秋又望了黑洞洞的井口一眼,一股奇寒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踩着地上的雪花,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屋里。

她的卧室,就在折手残龙的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大厅。

风雪之夜,除了呼呼的山风,与滔滔的海浪以外,再能听到的,只有折手残龙不断的叹息了。

一个心事重重的老者,一个满怀愁绪的少女,不同的感情,不同的叹息,同时渴望着即将来临的明天……

第二天一早——

太阳还没出来,罗秋没有起来,折手残龙匆匆忙忙跃出室外,直至大门。

大门旁“卡卡”与“库库”正在过招拆式,弄拳舞掌。

见到折手残龙,“吱吱”叫了两声,站立门侧。

“找条长藤,跟我到井边去!”

说完,身形一晃,人已失了踪影。

“卡卡”与“库库”找到了长藤,急忙随后赶到。

折手残龙往井里看了半天,回头道:“‘库库’,你下去把那孩子捞上来。”

“库库”将长藤一端交给“卡卡”,自己攀藤滑入井中,眨眼工夫,已把人提上。

这是苦命的断指童。

此刻早已气息全无,静静地躺着。

折手残龙望着断指童,脸­色­持重,突然伸出一只铁掌,往断指童腰下一敲——

“哇!”

断指童嘴巴一张,竟吐出一滩水来。

接着,折手残龙不敢怠慢,赶紧用铁掌在断指童全身上下,敲了一阵。

盏茶之后,断指童竟悠悠地睁开了眼。

折手残龙满布皱纹的脸上,渐渐堆起了笑容。

断指童的视线,向四周扫­射­了一遍,然后又停在折手残龙的脸上。

“恭喜你了,孩子!”

折手残龙一脸慈祥,莞尔笑道:“如今你的武功已经完全恢复了!”

“师父——”

断指童恶梦初醒,不觉凄然泪下,昨日惊险一幕,原来是师父有计划的搭救,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折手残龙表示感激,只是诚恳地道:“谢谢您,师父。”

说着,爬起身来,在地上着着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折手残龙乐得不可开交,望着眼前的断指童,感到终身大事有了寄托,欣然言道:“说起来,也是你的造化,这口井奇寒酷冷,内含天地日月­精­华,根据医理记载,可以整经通脉,聚功复元,想不到真能灵验如神。”

断指童听了这番话,缓缓立身,试着活动手脚。

手脚已能应用自如,身内毫无痛楚感觉。

折手残龙在旁看了,自是高兴,接着又道:“你再运气试试!”

断指童依言端坐,闭目行功,全身大小|­茓­道,畅通无阻,惊喜之余,猛然大吼一声,整个身子向空中­射­去。

这一­射­,只有两丈开外,人呈弧形飘出,看起来,煞是美妙绝伦。

刹那之间,去而复回,断指童落在折手残龙身前,兴奋之情,油然而生,他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师父!”

折手残龙瞪着他,以为他有什么事情,可是,断指童只是一味地笑着。

没想到自己的武功真的可以恢复。

目前他所高兴的,不仅是武功可以恢复,而是武功恢复以后,他可以百尺竿头,继续再求深造。

“师父,您什么时候开始教我?”

断指童复仇心切,急着叫折手残龙教他武功。

折手残龙见他那份迫不急待的热忱,心下颇觉安慰不少,想了一会,以决定的口吻道:“让师父先交代一下,今夜子时,咱们开始。”

“谢谢师父!”

“呵呵……”

折手残龙坐在井边,得意地笑了。

断指童也跟着眉展颜开。

“卡卡”与“库库”善解人意,也呲着牙,咧着嘴,露出一排尖锐的巨齿来,“吱吱呀呀”地,跳个不停。

“走,我们回去吧!”

折手残龙转身看了断指童一眼,铁臂一张,人如箭身而去。

“卡卡”拍拍“库库”肩膀,毛手一摆,同时急纵而逝。

唯有断指童仍旧站在原地,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从断肠山,一直到现在,他始终没有机会仔细注意折手残龙。

想不到折手残龙的动作,竟如此神速,想不到折手残龙的双膝以下,竟空无一物,想不到折手残龙只有一支铁臂!

啊!左臂齐肩折断,右臂装了铁手,原来师父是个残废的人!

断指童怔怔地,自言自语道:“折——手,残——龙”

“为什么呢?”

一个无手无脚的人,武功居然这样高强,他的手和脚呢?

“唉!”

断指童叹了口气,又独自寻思道:“师父一定有一段不平凡的往事!”

心里想着,慢慢移动着脚步。

四野无人,朝阳升天,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给寒冷的深冬,带来不少的和煦。

断指童正想回到屋内,忽听身后“嗤嗤”一笑,娇言道:“哎,你在这里傻里傻气的wωw奇Qìsuu書còm网,想些什么?”

转身一看,是相思女罗秋。

站在身后两尺之地,怎么来的,怎么停的,断指童竟全然不知。

罗秋见到了复活后的断指童。像小孩子见到了过年的新衣,左端详,右端详,似乎惟恐是个假的。

“韩哥,你在想什么?”

罗秋望着断指童嫣然一笑,断指童奇道:“秋妹,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韩哥!”

罗秋一本正经地道:“你是断魂掌韩海明的儿子,不叫韩哥叫什么?”

“听起来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断指童憨然一笑。

罗秋美目巧盼,又道:“难道要叫你‘断哥’、‘指哥’、‘童哥’,你才舒服?”

“好啦,随便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这样总可以了吧!”

断指童主张好男不与女争,区区小事,何足在意?

罗秋见断指童投了降,才心满意足地道:“韩哥,师父叫你把这个吃掉。”

“这是什么?”

“不晓得,是从第八格里拿出来的。”

罗秋把三粒紫­色­药丸,放到断指童手里,言道:“师父的药橱,一共有十格,格数越多表示越珍贵。”

“噢。”

断指童轻应一声,将药丸纳入口中,顿时两眼一瞪,叫道:“哎呀!好酸!”

“真的?”

“好涩!”

“咦?”

“好苦!”

“看你这个人,这么大了,连酸甜苦辣都尝不出来!”罗秋嘴巴一擞。

断指童满脸愁容道:“真的,又酸,又涩,又苦!”

“少见多怪!‘良药苦口’你都没听说过?”

“听过,听过,我的好妹妹,就是太酸,太涩,太……”

断指童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一惊:“咦?”

“又怎么啦?”

“好凉,好香,好甜!”

“神经病!”

罗秋不再理他,断指童却摇着头,自言道:“好奇怪的药……”

“别发神经啦!”

罗秋望着断指童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觉笑道:“走吧,我们去玩玩。”

“要带我参观断肠山吗?秋妹。”

“师父说,今夜就要带你闭关修练,难道你不想先在山顶逛逛?”

“好吧!”断指童两手一张,两肩一耸,表示欣然同意。

罗秋转身向东行去,断指童跟在后面,穿过草丛,进入松林。

林中枝叶茂密,坎坷难行,断指童仰首不见天日,忽道:“秋妹,师父的手脚,你可知为何人所害?”

罗秋闻言,停住脚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骗你­干­什么!”

罗秋寒霜浮面,郑重地道:“我已经问了好几年了,师父始终绝口不提。”

“为什么呢?”

“师父说,我生为女儿身,不能继承他的事业,所以……”罗秋言下十分惋惜。

断指童思疑道:“是谁这样狠心?”

“闭关以后,也许师父会告诉你。”

“唉!”

断指童继续向前行去,想到折手残龙,心里难过已到极点。

只见他顺手拆下一条松枝,用力一挥,狠狠言道:“但愿师父早点告诉我,我一定要替他老人家报仇。”

罗秋也感慨地道:“师父在这断肠山上,委曲了好几十年,终日沉默寡言,这回你来了,千别让他失望!”

“断指童有生之日,誓必杀尽天下一切与师父有仇的人。”

断指童慷慨激昂,豪气­干­云,罗秋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继续慢步行去。

不久,松林深处,现出一座山来。

山坡上,还是一片松树,密不见顶。

高峻的断肠山顶,居然又有一座山峰。

断指童兴致大发,回头对罗秋道:“来,秋妹,我们爬上去玩玩!”

刹那间,罗秋脸­色­一变,惊恐地道:“不行,上面不能去!”

“有毒虫?”

“不是。”

“有猛兽?”

“不是。”

“有妖魔鬼怪?”

“都不是!”罗秋神­色­苍白。

断指童莫名其妙,又道:“那是为什幺呢?”

“师父不准!”

“师父?”

又是师父!断指童心下一惊,放眼向峰顶望去——

除了茂密的松林之处,什么也看不见。

为什么折手残龙不准他们上去呢?

难道那不见天日的峰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罗秋见断指童狐疑不定的样子,喃喃言道:“有一次,我坚持要上去,结果上到一半,师父赶来,打了我一个巴掌。”

“师父打你?”

“他自己也哭了!”

罗秋眼眶已经潮湿,可怕的事,再度涌上她的心头,她也不知道折手残龙为什么不准她上去。

断指童此刻更是奇怪不已。

他只觉得这折手残龙,不但有着不平凡的身世,而且似乎更拥有数不清的秘密。

越弄不清楚,越觉得好奇,想了半天,又追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准去呢?”

“还有寒梅阵对面的狭谷!”

“狭谷也不准?”断指童闻言,突然冒出一身冷汗来。

真是天意!当初从神鲸背上下来,一念之间,跨上左岸,才得拜折手残龙为师。

假如一开始就走入狭谷——又是个什么景象呢?那边是不是也有人呢?是些什么人呢?实在不是靠脑筋可以想得通的。

“秋妹,那边也有人吗?”

“嗯,可能有。”

“怎么见得呢?”

“因为每年八月十五的深夜,总听到有人的哭声。”

“有这种事?”

“午夜以后,一直哭到天亮,而且每年如此。”

断指童不再言语,茫然地倚着一棵松树,坐了下来。

大多的疑问,使他无从开口。

罗秋的心情,恰巧与断指童相反,以前,不管有多少疑问,都没有人可以倾诉,如今在断指童面前,真想把藏在心里的问题,一下子统统搬出来。

“你知道这断肠山以前叫什么名字吗?韩哥。”

罗秋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所以她走到断指童身边,也坐了下来,这样问着。

断指童头一歪,反问道:“这断肠山还有另外的名字?”

“这地方以前叫‘团圆岛’。”

“谁说的?”

“师父。”

罗秋像回忆一段往事,仰望山峰高处,慢慢地道:“后来有一个人,想把‘团圆岛’分成两半,结果功力不济,只劈成现在的样子。”

“谁说的?”

“师父。”

“那个分岛的人,又是谁呢?”

“也是师父。”

“啊?”断指童真有些闷不住了!

团圆岛,断肠山,神秘的狭谷,神秘的高峰,师父!师父!

好像每一件事情,都与师父有关似的。

“那么,师父和那边的人,是不是也有关系呢?”

断指童一问,罗秋马上答道:“可能有!”

“为什么?”

“因为……”罗秋刚想说下去,突然——

一个细微而苍老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鼓:“天都黑啦,秋儿,你们还不回来吗?”这是折手残龙的内力传音。

罗秋忙道:“韩哥,师父叫我们回去,快走吧!”

断指童左顾右盼,奇道:“师父在哪里?”

“在家里!”

“……”

两人起身,始知天­色­已暗,下弦月斜挂松尖,照着断肠山顶,充满了和平与安详。

一十七

大厅中,折手残龙坐在太师椅上,低头默思。

断指童站在左边,望着折手残龙。

相思女罗秋立于右侧。

“卡卡”与“库库”守在厅门两旁。

一片沉寂,紧抓住每个人的心灵。

折手残龙慢慢抬起头来,环顾一周,始开言道:“从今夜起,断指童正式拜入断肠门下,做我折手残龙的第四弟子。”

断指童连忙跪下一拜,谢道:“孩儿叩见师父。”

折手残龙铁掌一伸,一股潜力硬将断指童扶起。

又对罗秋道:“子时即至,闭关后,此地一切由你作主,有事情和两位师兄好好商量。”

“知道了,师父。”

罗秋回头看了一眼,“卡卡”与“库库”也向她点了点头。

折手残龙对“卡卡”与“库库”道:“我走后,你们两个要确保断肠山的安全,照顾师妹的生活,练功习武,不可懈怠。”

“卡卡”望望“库库”,“库库”走到罗秋身旁,一只长臂扶在罗秋肩上,现出极其亲切关怀的样子。

罗秋见师父一件一件地交代后事,忽然一种不祥的念头涌起,像是今生从此永别,心中万分难过。

“师父!”

她怀着一腔激动的情绪,看看肃立一边的断指童,又对折手残龙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同时引起了断指童的注意,他把视线移向师父,静待回音。

折手残龙慢条斯理地言道:“天下没有速成的武功,等你师弟可以傲视江湖,翻覆武林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回来。”

“那不是要很久吗?”

罗秋明知故问,断指童想开口,忽然看了师父一眼又把话缩了回去。

折手残龙又道:“三两年的时间,总是要的,没有特殊事故,不必来打扰我们。”

“是,师父。”

罗秋默默地垂下了头。

短暂的谈话,构成了一个离别的场面。

为了调教断指童,折手残龙居然准备花费两三年的时间。

罗秋从小跟师父长大,朝夕相处,一旦离别,自是不舍,何况又要这样长久的时间。

她慢慢走到折手残龙跟前,伏在折手残龙怀里,偷偷地哭了!

折手残龙见状,老心一阵凄楚,婉转地劝道:“傻孩子,难道你不愿你师弟练好武功,报仇雪恨吗?”

罗秋没有答话,只是一味的悲泣。

厅内顿形沉静,沉静之中,罗秋的哭声,更令人伤感。

折手残龙思朝起伏,他知道太多的情感,会动摇一个人的信念,于是用一种冰冷的声调道:“时间到了,老四,我们走吧!”

“弟子遵命!”

断指童向后退了两步,让出路来。

罗秋手扶太师椅,泪痕斑斑。

折手残龙强忍一眶眼泪,头一摆,人先纵出厅外。

断指童望了罗秋一眼,说了一声:“秋妹保重,两位师兄保重!”

身形随话落而起,眨眼向师父追去。

罗秋刚想再送一程,耳际又响起了师父的传音:“秋儿,不用送了。”

“师父!”

“韩哥!”

“唉!”

罗秋有气无力地坐到师父的太师椅上,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位师兄,不觉悲从中来,可怕的寂寞,紧紧地包围着她,如今,她更孤独的可怕。

她轻轻地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然而,伤心的眼泪,竟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

却说断指童跟着折手残龙,来到一处悬崖绝壁。

千丈断崖,下临海面——

黑暗中,但闻怒涛惊浪。

断指童正想问师父到哪里去修练,折手残龙突然道:“子时刚到,快跟我跳下去!”

断指童一惊!跳下去?下面是什么地方?跳下去还会有命?

“师父!”

他不由惶恐地叫了一声。

山顶寂寂,风吹草动,折手残龙已经失去踪影。

“师父!”

“师父!”

断指童惊魂未定,一时慌了手脚,游目四望,急忙喊道:“师父,您在哪儿?”

“快一点,再晚了就下不来啦!”

一个焦躁的声音,发自山下。

断指童探首下望,心里不觉暗叫一声:“妈!”

这怎么下去?

刚才由于过度紧张.以致没有注意师父是用什么手法下去的,如今——

就这样跳下去?

“没出息的东西,这点事情都办不到,还想什么出人头地!”

山下的折手残龙,已经生气了,断指童更慌得没有主张。

“再不下来,我要上去啦!”

声音越来越暴躁,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断指童恐惧之中,突然想到:“师父是个无手无脚的人,他都下去,我怕什么?”

又想道:“如此不成材,将来还有什么希望?”

“万一师父真的上来,那不是一切都完了吗?”

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过无用,当下心头一狠,叫道:“师父,我下来啦!”

断指童双眼一闭,生死置之度外,往下猛跳!

但觉耳边呼呼生风,身形每况愈下。

眼前越来越黑,浪声越来越大。

海水已经溅上他的身体,转眼即将葬身海底。

倏而——

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吸向旁边。

“好孩子,快进来吧!”

听到话声,断指童睁眼一看,折手残龙一只铁臂,在他前胸往后猛撤。

随着后撤之势,断指童跌坐在一块潮湿的平地上。

折手残龙不顾断指童,铁掌一推,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眼前顿呈黑暗。

断指童正自奇异,忽听折手残龙冷言道:“不能出生入死,算什么江湖好汉!”

这声音太过冷酷,断指童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黑暗中,他看不到折手残龙的样子,更不晓得如何和他对话。

“子时一过,海水涨潮,封闭洞口,又得等一个月。”

折手残龙自言自语。

断指童开始了遐思——

子时一过?海水涨潮?封闭洞口?再等一月,敢情这是个位于海底的山洞?涨潮时,没入水中,退潮时,现出水面?

断指童越想越奇,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普通人不大容易进来的山洞,十年前,我发现了它。”

折手残龙用一种豪迈的声调,继续言道:“后来,趁退潮的时候,我把洞中积水推出,给洞口装上一扇石门,做为修练之地。”

“您常来?”

“没有特殊事情,几乎每天都来。你现今功夫尚不行,故只能趁此时进入。”

言谈之中,断指童对折手残龙产生了敬畏之心。

这奇怪的老者!他有什么身世呢?他有什么仇恨呢?他为什么带着两只猩猩,一个徒弟,居住在这海外的荒岛上呢?

他为什么要劈“团圆岛”成“断肠山”呢?

他为什么不准罗秋进狭谷,上高峰呢?

罗秋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吗?

那两个猩猩——“卡卡”与“库库”,又是怎么回事呢?

断指童一味分析自己的师父,折手残龙沉默了半天,突然道:“练功并不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可是,要想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就不容易了。”

“这个孩儿知道。”

“你有这份雄心吗?”

“不知道师父指的是哪一方面?”

“震山撼河之功,呼风唤雨之技,扭转乾坤之能,吞吐天下之志。”

“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既然肯收你为徒,自然有我的办法。”

“谢谢师父。”

断指童摸不清折手残龙的心意,呆立在黑暗之中。

折手残龙道:“来吧,我们可以开始啦!”

断指童­精­神一振,突然问道:“这么黑,怎么练呀?”

“你到我这边来。”

“您在哪里?师父。”

断指童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到折手残龙在什么地方。

黑暗中,折手残龙不知使的什么手法,硬把断指童整个身体吸了过去。

“你坐下。”

“是,师父。”

断指童依言坐下地来。

折手残龙一只铁掌搭上断指童后背,对准断指童双目,猛力一吹,断指童但觉眼球之内,有若针刺,连忙闭紧眼睛,喊道:“师父,我的眼睛……”

“不要怕,在这里,你得先克服视觉的困难!”

折手残龙郑重地道:“赶快两手合十,五心归一,未得许可,不能乱动!”

“是。”

断指童静心洗虑,正襟危坐,闭目调息。

起初,被许多奇怪的念头,搅得心神不定,后来,渐渐地,百元从一,双耳生风。

不久——

断指童像一座石像,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是佛家修身养­性­的至高境界!

四大皆空之后,步入浑然忘我的阶段。

折手残龙缓缓地,把一只铁掌从断指童背上撤下,伸腰喘了一口粗气。

他望了断指童一眼,将身形移向洞壁,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以后,折手残龙声调凄怆地道:“孩子,看你的造化了,我在你身上已经下了最大的赌注,千万别让我失望!”

言毕,突然失去了踪影……

断指童此刻已入绝尘净界,对师父的话,根本充耳未闻。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断指童还回自我,从睡梦中悠悠醒来。

睁眼一望,洞中情景,豁然开朗,只觉得黑暗消逝,一切光明如昼。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看到了山洞的入口处——入口被一块巨石封闭,巨石处上,清清楚楚地刻着“试功石”三个大字。

地面乱草堆积,潮湿不堪。

他坐的地方,面对入口,约有三丈之远。

这山洞是个丁字形,断指童坐处,刚好是丁字的尽头,左右两边,皆有去路,只是无法看清远处有什么东西。

断指童望望对面的试功石,又望望左右两边的通路。

他奇怪这光线是从哪里进来的!

看起来,好像身体附近近有盏灯,因为距离越远,越显得昏暗。

可是找来找去,始终找不到光源出自何处。

其实,黑暗的山洞中,根本没有半点光线。

而是折手残龙一开始就给他练了一双夜光眼,再黑的地方,也能视同白昼。

这些事情,断指童哪里会晓得呢?

“师父!”

断指童轻轻地叫了一声,山洞寂寂,毫无回音。

“师父,师父。”

断指童又用力叫了两声,依然得不到答案。

师父呢?折手残龙突然失踪,这倒是件怪事,难道他又出去了?

断指童叫不到师父,心里有点焦急,他想到里边去找一找,可是,师父是不准他随便乱动的。

闲着无事可做,他又闭上了眼睛。

“师父没有回来,我­干­脆在这里行功打坐好了。”

这样想着,两手再度慢慢合拢。

他试着畅通经脉,试着运行周天,试着直达十二重楼。

结果。使他惊奇不已——

隐约之中,似乎觉得体内藏有无穷的潜力,无处发泄,好像冥冥之中,增加了许多功力。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断指童试着缓缓推出一掌。啊!

不得了!这一掌推出,震得山河摇撼动荡,土石崩裂。

奇迹!真是奇迹!

断指童虽然武功已经恢复,虽然曾跟天地二煞习艺八年,但,在掌功上,从来没有如此惊人过。

三个月前,如能有这等火候,恐怕就不会伤在遁世一狂龙天仇的掌下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洞中已经坐了多久,只是一时豪­性­大发,运足八成功力,又往对面的试功石上推去——

这一推,不免有些失望。

那试功石,连理都没理他,依然故我地屹立不动。

“咦?”

断指童一惊。

他不服气,照准试功石,功力运足十成,狠命又推出一掌。

这一掌可说是穷全身­精­力而发,几乎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你猜怎么样?

掌力击到试功石上,“碰”的一声,掌风突然倒流,震得断指童气血一阵翻腾,眼睛一阵昏花,肺腑隐隐作痛。

这表示说,断指童的功力,虽然增加得令人不可思议,不过,对于试功石,他却没有法度!

不然,哪里会叫试功石呢?

断指童重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的武功,离炉火纯青的境界,尚有一段相当的距离。

由此,使他越发对折手残龙感到敬佩。

他怎么能够趁潮水张落之际,把这块试功石搬动自如呢?

就凭着一只假的铁臂,会有这样厉害?

武功之道,深不可测,这一回,他更相信了!

想着,想着,心一提,脑一空,断指童摒除一切杂念。

一阵邪风吹来,他又浑然无我。

折手残龙哪里去了呢?

失踪以后,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把断指童丢在这里,也不教他武功,为什么呢?

是不是山顶上发生了事故?

倏而——

一条人影飘落断指童身前。

“孩子,一个月的时间,你能有这样快的进展,看来我的希望,不会落空了!”

折手残龙将一只铁掌,再度搭上断指童后背。

断指童没有感觉,随着铁掌的魔力,额角滚出颗颗的汗珠来。

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师父,在拼着消耗本身的真元,为他打通生死玄关,暗地输送功力呢?

折手残龙第二次撤掌的时候,口中已经发出微微喘息声。

这是一种罕见的传功方法。

让自己浑厚的真力,在他体中慢慢滋长,经过岁月的磨练,与自己体内的元气,合而为一,将来如果成功,任何拳掌刀剑的招式,都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威力。

“老夫到此为止,一年以后,完全要看你的了!”

折手残龙喟然叹道:“好孩子,来日成功之时,报仇之后,别忘了还有师父的一份啊!”

说完,又走了。

这一次,动作缓慢得多……

洞中有天无日。难以判断星月循环。

断指童悠悠醒来之后,折手残龙赫然坐在他对面的试功石下。

“师父!”

断指童兴奋地叫道:“师父,这些日子您到哪里去了?”

折手残龙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断指童跟前,微笑不语。

断指童节节后退,口中惊道:“师父,您……”

折手残龙双臂外张,笑道:“怎么啦?孩子。”

断指童指着他道:“您……您的手,您的脚?”

“哈哈……”折手残龙一阵大笑。

原来,此刻断指童所看到的折手残龙,已经四肢俱全!

难怪断指童惊奇,难道断指童发慌!失去多年的手脚,会突然再生?

天地之大,虽然无奇不有,可是,也不能有这种事情啊!

“你感到奇怪是不是?”

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由脸­色­微变,言道:“你愿意师父永远残废吗?”

“不,不!”

断指童躲到一边,嚷道:“你不是我师父!”

“哈哈……”折手残龙又是一阵狂笑。

断指童怒容满面,喊道:“我师父没有手脚,你是谁?我师父哪里去了?”

“唉!”

折手残龙正­色­道:“我是断肠山的主人,‘卡卡’与‘库库’的师父,相思女罗秋是我的徒弟,你断指童在此复功,也是我的徒弟,难道天下还有第二个折手残龙不成?”

断指童听得疑云尽散,不再猜忌折手残龙的身份,只是对眼前事情,悬念难释。

“师父,您的手脚怎么会……”

“我吃了一种奇药,才使四肢得以复全。”

折手残龙情绪变幻不定,一会儿,又对断指童道:“一年之中,你的内力已有明显的进步,你再打一掌给师父看看。”

“是。”断指童一眼看到那块试功石,心里颇不服气,举手一掌砍去——

那牢不可破的试功石,居然也被他砍出一条缝来。

海水从裂缝中直­射­进来,像一条湍急的小瀑布。

断指童像出了一口怨气,得意地道:“我以为你有多结实呢,哼!”

“哎,别得意!”

折手残龙不悦地道:“这算什么本事,要把试功石轻轻移开,不损分毫,才是真功夫。”

断指童无言以对,作势又待发掌,忽被师父制止,乃悻悻地道:“师父,我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它移开呢?”

折手残龙悠闲地道:“急什么?两年后放你闯江湖以前,这是你的第一件工作。”

“两年?”

“怎么?嫌长啦?”

“不,不是。”

断指童忙解释道:“师父是说,我的武功再练两年,才能把它移开?”

“嗯。”

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心神不定,当下训诫道:“你现在虽然经你师父以毕生­精­力相输,不过,你所有的,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元之气。”

“我师父?”断指童一惊。

折手残龙连忙改口道:“我是说在这一年之中,我已经帮你练好了夜光眼,打通了生死玄关,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

“噢,谢谢师父!”

断指童一脸感激神­色­,望着折手残龙。

折手残龙举手封闭了试功石的裂缝,又道:“你现在像是一个未经开发的金矿,能够细心采掘,便是无价之宝。”

“一切但凭师父栽培。”

“当然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折手残龙话未说完,被断指童奇异的眼光盯住,没有再往下说。

断指童瞪着折手残龙看了半天。

奇怪!他怎么说起话来,忽然怪里怪气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些话……

“怎么啦?又在怀疑我不是你的师父啦?傻孩子!”

折手残龙何等机智,一眼看出断指童心事,忙补充道:“我是说,既然收你为徒弟,答应传你武功,就要好好尽心调教你,不对吗?”

“谢谢师父。”断指童心里非常奇怪。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会有这许多奇怪的念头?

岂知有这个海底山洞的,不是师父还有谁呢?

真是庸人自忧!

折手残龙沉思良久,忽然对断指童道:“我们该开始练功了,孩儿,跟我来!”

他沿着左首的通路,一直向前走去。

断指童在后面跟着,通路两旁,没有什么东西,洞壁是平滑的,上面刻了些奇形怪状的图画。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虽然他们走得很慢,但断指童暗地估计,这通路至少也有一里多长。

走到尽头,向左一拐,一块方形的地面,出现在眼前。

像一间房子,比普通房子,又大了一些,大概总有三丈多宽。

里面放着一张石床,床前一张石几,几上放着文房四宝,另外还有几本破书。

壁上,像通道两旁一样,满满的,都是图画。

断指童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虽然房中陈设简陋,但是,壁上的东西,已使他眼花缭乱。

折手残龙坐在石床上,脸上浮出一片­阴­沉之气,缓缓言道:“我要在两年之内,传授你三件武功,分别载在这在三本书里。”

断指童的视线,慢慢移向几边,兴奋之余,他居然忘了说话。

折手残龙又道:“你自己先研究一下,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问我。”

“您不教我?”

“半年以后,我再教你。”

“噢。”

断指童伸手取过第一本书来,上面写道:“混元气功”。

第二本是“残龙七式”。

第三本是“折手一招”。

三本书摆在石几之上,翻来翻去,不知先看哪一本好。

折手残龙看到这种情形,深沉地道:“为武之道,首在驭气,气能伸缩自如以后,才能谈到拆招过式。”

“那我先看,‘混元气功’吧!”

“气功乃一切武功之始,这一本‘混元气功’能练到八成,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师父。”断指童莫明其妙地叫了一声,想了半天,始道:“这气功可以练到什么地步?”

“练到你能飞上山顶,练到你能走出东海,进入中原找到仇家,就勉强可以了。”

“啊!”断指童像做梦似的,突然感到一身轻。

当下拿起“混元气功”来,捧在胸前,闭目默祷:“能飞上山顶?能走出东海?”

山顶何止数百丈!东海何止数千里!

果真能有那么一天,断指童岂不成为天之骄子了吗?果真能有那么一天——

遁世一狂算得了什么?无耳道长算得了什么?烟斗老人、天外一邪又算得了什么?

幻想着,幻想着——

突然一个严肃的声音道:“不务实际,空想有什么用!”

断指童从幻想中惊醒,一看折手残龙,神­色­十分难看,于是,连忙正襟就坐于地,打开了“混元气功”的第一页。

第一页,只有两行,十个大字:

气为万功源,驭之可撑天。

接着,断指童又翻到第二页。

第二页是正文,里面词句,并不艰涩,口诀也不难懂,于是,断指童正式用心修练,以期能有成果。

起初几天,都是“两手合十,双目紧闭,眼观鼻,鼻观心”

之类的方法,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奥妙,断指童有些失望。

然而,一月之后,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按照书中的口诀,练来练去,突然觉得身子有些飘飘然。

再一使劲,整个人竟悠悠上升。

这一下断指童紧张了!

一切都像做梦似的,开始时,可以升高一尺,后来,一尺、两尺、三尺……

只是每次在升到顶点以后,下降之势,十分猛烈,有时,跌得ρi股有些疼痛。

断指童乃一武人之子,聪明才智,皆有超人之处,他不断地推敲,仔细地揣摩。

有一次,当身形上升之际,他慢慢地,试着转变方向,结果,他成功了。

本来,是直线升降的,如今,他可以提住一口真气,把身形从方室移向通路,升到某一限度时,能够凌空平移而去。

这一点发现,使断指童大为高兴,从此更加勤奋,不分昼夜地练习着。

三个月以后,他已经能够在通路中,升高三尺,来往凌空横行两次。

折手残龙见到这种情形,自是得到不少安慰,鼓励之余,并以经验所得,亲加指点,大有一日千里之势。

一日,折手残龙忽对断指童道:“上气你练得差不多了,还应该再来练练下气。”

“下气?”

断指童惊道:“书中并没有谈到,气有上下之分呀!”

“练武有若为学,要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折手残龙伸手拿过断指童手中的“混元气功”,又道:“在地上,你已经可以凌空飞行自如,不过,要是在水里呢?”

一句话激起了断指童的雄心,兴致勃勃地道:“师父,我们现在就去练,好不好?”

“呵呵……”

折手残龙不觉欣然一笑,继续言道:“你能出得这山洞吗?”

断指童一怔,恍然大悟道:“您是说那试功石?”

“不错,你能吗?”

“走,师父,我再去试试!”

“好吧!”

师徒二人,走到山洞口处,试功石依然如故。

断指童跑到前面,自负地道:“看你有多厉害,哼!”

说完,双掌平胸,缓缓向前推去。

掌力缓缓而出,真推得试功石摇晃不定。

断指童一阵高兴,忙又加足两成功力,运于双掌。

可是——

那试功石摇了两摇,晃了两晃以后,又停住了。

断指童大眼一瞪,折手残龙心情一变,笑道:“随我来吧!”

折手残龙向后退了几步,像断指童一样,也缓缓地举起双掌,缓缓地向前推去。

缓缓地,缓缓缓地——

试功石被掌力推动,缓缓地移开了。

断指童怔在当地,折手残龙急道:“提口气,冲出去!”

“是!”

“是”字出口,断指童已从试功石旁边,钻进海中。

折手残龙抓住时机,双掌顿收,在试功石被雄厚的海水压力推回之前,人亦猛纵而出,“当”的一声,试功石又封住了山洞的入口。

水底——

折手残龙找到断指童,作了个手势,两人直线上升,转眼浮出水面。

一年多不见天日了。

此刻,高空万里,繁星闪烁,正是子夜时分。

“来,我们试试水上功夫。”

折手残龙现身说法,断指童随机应变,一老一小,来回追逐于海面,如履平地。

流光似水,转眼间,东方已经大白。

两人靠悬崖边,停了下来。

断指童抬头望着山顶,引起无限感慨,转脸对折手残龙道:“一年多没回家了,我们回去看看好不好?”

折手残龙闻言一怔,沉思半晌,脸­色­突变,故作气愤道:“一事无成,竟如此三心二意,回去看什么?”

断指童见状,不敢多作言语,可是因为他太想念罗秋了,所以明知师父反对,他仍不死心,总想有个机会能上山看看。

回山洞后,他每天都抽空跑到试功石前,偷偷地试着推动试功石,幻想着奇迹能够出现。

终于有一天,那牢固的试功石,被他推开了!

断指童把握时机,趁着折手残龙在石床打坐之际,他提心吊胆地从山洞中溜了出来,怀着紧张与兴奋的心情,凭着修练深厚纯熟的“混元气功”,跃上了离别一年多的断肠山顶……

一十八

断肠山顶,景­色­一如往昔。

断指童怀着兴奋与激动的心情,身形轻展,直向住处纵去。

一年多没见面了。

山顶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对他充满了新奇之感……

“秋妹!”

“秋妹!”

断指童一心想念久别的罗秋,嘴巴喊着,几个起落,人已来到门前。

门口失去了“卡卡”与“库库”的影子,显得有些冷清。

“奇怪……”

在平时,他们是很少同时离开大门的。

哪里去了呢?

“秋妹!”

断指童满心狐疑,急忙进入大厅。

大厅上,断指童止步拿桩。

身子一仰,眼睛一瞪,嘴巴一张,“啊”地一声,人差点儿昏了过去,心差点儿跳了出来。

这算­干­什么?

大厅里,罗秋不在。

他却猛然发抖地叫了一声。

“师父!”这一声师父,简直像晴天霹雳。

震惊的,并不只是断指童一个。

因为那坐在太师椅上的人,比他还震惊。

“师父!”断指童战战兢兢地,又喊了一声。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致使他顿时慌了手脚。

离开山洞时,折手残龙明明坐在石床之上闭目行功,怎么眨眼之间,竟比他先回来了呢?

难道那海底的山洞,还有另外的出路?

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可是……

断指童所奇怪的,并不仅如此。

因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坐在太师椅上的,赫然是一个无手无脚的残废老人。

这怎能不令断指童感到震惊,感到诧异呢?

折手残龙利用神出鬼没的奇功,使用错影幻形的手法,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比他早一步回山,虽然不太合乎情理,如果马虎一点儿,也勉强可以说得过去。

那么,他的手脚为什么又没有了呢?

记得在海底山洞之中,当断指童第二次清醒时,折手残龙突然手脚俱全,曾经觉得怀疑,岂知一年后,面前的折手残龙,竟再度恢复残废,这是怎么搞的?

“师父!”

断指童硬生生地望着太师椅发怔。

折手残龙一脸惊愕化为暴怒,愤然喝道:“谁叫你回来的!”

可怕的神­色­,断指童不敢直视。

僵持良久,两人始终沉默不语。

这沉默令人窒息。

这沉默令人惶恐。

断指童实在忍耐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于地,悚然言道:“师父,在山洞里,您的四肢不是已经复元了吗?怎么又……”

折手残龙虎目锐张,不予理会。

“师父!”

断指童望着失常的折手残龙,不安地道:“为什么?师父!”

一边喊着,一边竟跪在地上,磕起头来,撞得地面“砰砰”直响。

“请您告诉徒儿吧!师父,到底为了什么?”

铁石的心肠,禁不起至情的感动,折手残龙千变万化的脸上,突然一阵抽搐,终于流出两无声的泪来。

“孩子。”折手残龙颓丧地道:“为师的,太对不起你了。”

断指童乍闻折手残龙开口讲话,心里感到无比安慰,当他看到自己师父那副老泪纵横的哀伤神情以后,禁不住也跟着流下泪来。

他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师父……”

“唉!”

折手残龙无法拭去脸上的泪痕,只是喃喃地言道:“太对不起你了,孩子。”

断指童听折手残龙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如坠五里雾中,越想越弄不出头绪。

沉思片刻,婉言问道:“师父,您的手脚怎么突然又坏了呢?”

“没有,没有!”折手残龙神­色­茫然,痛苦地道:“我的手脚,根本就没有过。”

“那……”

断指童闻言不由一惊,狐疑地道:“一年以来,在山洞里面,天天陪着徒儿练功,您不都是四肢俱全的吗?”

“不是,不是。”

折手残龙泪如泉涌,黯然地垂下了头。

断指童忙道:“师父,您怎么啦?明明……”

话说到一半,断指童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早就深埋心底的问题,重新浮现脑际。

未及思索,但见折手残龙长叹一声,继续言道:“在山洞里,天天陪你练功的,那个四肢俱全的人,并不是我。”

“师父!”

断指童懵然一怔!

不是他?

那个口口声声以师父自居的人!

不是折手残龙?

除了手脚以外,其他一切,都和折手残龙一模一样,怎么说不是他呢?

断指童这回糊涂了。

看看折手残龙,还是那个样子,从表情上,无法找出一点线索来。

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连一举一动,都一模一样,怎么说不是他呢?

断指童并不是个如何愚笨的人,然而这件事,他却摸不着边际。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折手残龙慢慢抬起头来,狠狠地道:“那是为师的——第一个仇人!”

“啊?”

断指童倒抽一口冷气,惶恐不已地道:“仇人!”

“说起来,应该是你的大师兄。”

折手残龙默默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弄得断指童不明所以,愕然疑道:“是师父的徒弟?”

“嗯!”

“师父。”

断指童又叫了一声师父。

世间居然有这等怪事。

山上山下,居然有两个折手残龙。

两个折手残龙,居然都是他的师父。

山上的折手残龙,居然说山下的折手残龙是假的,居然说是自己的第一个仇人,居然又说是自己的徒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既然是折手残龙的仇人,为什么会在折手残龙的山洞?

既然要离开山洞,为什么不把断指童一起带走?

是带不走?

还是故意不带走?

难道这山洞不是折手残龙的?

难道这断肠山不是折手残龙的?难道这被折手残龙称为仇人的人,本来就在这断肠山下的海底山洞里?

难道折手残龙当初带断指童进山洞的时候,不晓得里面已经有人?

难道这人后进山洞.赶走折手残龙,留下断指童?

留下断指童,为什么还要冒充折手残龙?

赶走折手残龙,为什么不赶走断指童?

莫非——

是一个­阴­谋?

是一个交易?

不然——

折手残龙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徒弟,送给自己的仇人做徒弟呢?

没有人晓得!

除了折手残龙以外,恐怕没有什么人会晓得了。

数不清的问号,挤在断指童的小脑袋里,他做梦也没想到,江湖上的事情,会复杂到这种地步。

望着折手残龙,断指童心里烦到极点,当下面­色­微愠道:“师父,徒儿已经发誓听您老人家的话,将来武功学成,替您老人家报仇。可是,您为什么又把徒儿让给您的仇人了呢?”

这句话问得相当厉害。

折手残龙老眼翻了半天,嘴巴动了几下,想哭,却又笑了出来。

笑声不大好听,震得断指童双耳隐隐作痛。

断指童见折手残龙没有答话,好似受了莫大委曲,因之,情绪渐渐激动,顾不了师徒礼义,勃然作­色­道:“难道您老人家把徒儿给卖了吗?”

折手残龙默然。

断指童又道:“凭您老人家的功力,会打不过那人?即使打不过,您能逃离山洞,为什么不把徒儿也带出来?”

折手残龙欲言又止。

断指童越说越冲动,自尊之心,不分老幼,此刻,他似乎觉得已经受不了折手残龙的骗,跪在折手残龙面前,哭着、闹着、喊着、叫着。

“师父,您是不是把徒儿卖了?”

“唉!天意,真是天意。”折手残龙仰天叹道:“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住了。”

“师父,请您告诉徒儿吧!”

“好吧……”

于是,一段凄惨的遭遇,终于从折手残龙口中,赤­祼­­祼­地倾诉而出:

四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两个响叮当的人物。

一个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一个是­色­艺超凡的绝代佳人。

他们俩是一对恩爱得出奇的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自然不在话下,两人终日形影不离,游踪万里,比翼双飞,不知羡煞了天下多少有情男女。

云游之暇,有时颇乐于Сhā手管些打抱不平的琐事,夫妻俩人手一剑,蓝绿相映,剑光闪处,狂夫恶徒,闻而丧胆,善良之辈,油然起敬,因而,在武林中赢得了“痴情双剑”的称号。

“痴情双剑”当时只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得异人绝学,习成一身­精­湛绝伦的无上剑法,使剑的人,大江南北,尚无出其左右者,俨然有“剑仙”之尊。两夫妻曾生三子,可惜三子皆先后不幸夭折,于是他们共同收了一个徒弟,共同传授他武功。

这徒弟倒也相当聪明,在“痴情双剑”的共同调教之下,几年之内,竟然学到不少的东西。

“痴情双剑”得到这样一个可造之才,正在庆幸后继有人,没想到生活之中,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原来,好心的老天爷,居然让他们于知命之年,生下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儿。女儿长到十七、八,亭亭玉立像朵花。

爹喜欢她,娘喜欢她,爹娘的徒弟更是喜欢她。

她?

她喜欢爹,喜欢娘,而且还喜欢那个特别喜欢她的,爹娘的徒弟。

世间事往往这样。

一连串的相互交错的喜欢,终于惹起了许多毛病。年轻人朝夕在一起,只要一个有心,就会弄出些伤脑筋的事情来,何况这一对男女,又是彼此共同地喜欢。

于是——

“痴情双剑”的徒弟,开始神不守舍,开始疏于练功,开始做出一些令人不大满意的事情来。

娘急了。

爹气了。

一日,女儿来到房中,突然望着娘问道:“娘,当初您为什么要和爹成亲?”

听到这个新鲜的问题,娘一惊,接着笑了,道:“傻孩子,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要问嘛!娘。”

女儿任­性­地在娘怀里撒娇,逼着娘问道:“您为什么要嫁给爹?”

“嫁给爹不好吗?”

“好,我只是问您,为什么要嫁给他?”

“因为……”

娘在自己女儿面前,居然也害起臊来,只见她犹豫半晌,她抬头浅笑道:“因为娘喜欢他、爱他。”

“真的?”

女儿闻言,禁不住惊喜地道:“喜欢他、爱他,就可以和他成亲?”

“当然可以。”

娘笑了。

女儿粉腮一红,叫道:“娘!”

“怎么啦?”

“我……”

女儿偷偷看看娘,脸红得更加厉害,听她轻声低道:“我要成亲。”

娘霍然一怔,扶起女儿头来,愕然问道:“你要成亲?”

“嗯!”

“和谁?”

“和春哥。”

“他?”

娘虽然不愿相信,可是,事实确实如此,因为春哥正是他们调教多年的徒弟。

“痴情双剑”对这个徒弟,和对自己已经夭折的儿子,并没有两样,他们对他的期望很高,一心想在武功方面,能够让他得到他们夫妻俩的真传,然而他们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的女儿也嫁给他。

女儿见娘不再言语,又道:“我喜欢他,爱……他,和当年您对爹的情形,是完全一样的。”

“不要胡说,孩子,给爹听到会生气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娘!”

“好孩子,听娘的话。”

“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给他!”

女儿说出心中的秘密,没有得到娘的允许,一赌气,跑到外面去了。

当天晚上,“痴情双剑”住所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躺着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缠绵在一起,亲热得有些过分。

男的紧紧地搂着女的,­祼­露着上半身,女的蜷伏在男的怀里,几乎一丝不挂。

初春的天气,并不觉得闷热,可是一对男女,却有些特别,只见他们额头冒着汗珠,口中不断的喘息,两个人迫切地拥抱在一起,好像永远也分不开似的。

山洞里,没有亮光,连明月也羞惭地躲藏起来了。

地上的少女,显得过分的服从,她心中瑃情荡漾地扭动着­祼­露的的娇躯,一切任凭男的摆布,两颊烧得绯红,两眼泄出难熬的春光。

那男的心怀叵测,如鱼得水,他尽情地抚着、摸着、嗅着、吻着,欲望的魔爪,像一个万恶不赦的敌人,终于贪婪地,狰狞地占领了这纯洁无邪的少女的每一个部位,兽欲薰天,渐至每况愈下……

“不行,春哥,使不得!”

那少女在昏沉之中,似乎警觉到了最后的一道防线,两只手下意识地一挡,想阻止侵略者的继续逞暴。

然而,娇弱的阻力,根本无法抵得住狂涛的泛滥。

“不,不,春哥,春哥,不……”

喊声越来越轻,终至消失。

代之而来的,是娇呼,是哼喘……

夜空沉闷。

一阵霹雳,引来了倾盆大雨。

无情的雨点,打在虚弱的大地上。

狂风,暴雨——

暴雨,狂风——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明月无力地抬起头来,星星眨了眨多情的眼睛。

山洞中,经过一番周折,传出阵阵私语。

“我们的事,问过你娘没有?”

“怎么说?”

“不答应。”

“有没有说为什么?”

“没有,娘只是说恐怕爹不答应。”

“哼!”

“哼什么?”

“我早就知道他不会答应的。”

“……”

“这两天从他的脸­色­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爹对你说些什么?”

“他说我­精­神恍惚,实在没有出息。”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哎呀!我的好妹妹,还不都是为了你。”

“贫嘴!”

“真的,我爱你,已经快要发狂了。”

“唉!”

“好妹妹,我实在太爱你了。”

“有什么用?爹娘都不赞成。”

“其实,只要我们有决心,不怕他们不赞成。”

“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春哥。”

“办法多得是,不过要看你是不是真心爱我。”

“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还用得着问。”

“不用,不用,我只不过实在是太爱你,所以才不大放心。”

“真心爱你,又有什么办法?”

“真心爱我的话,跟我走!”

“走?”

“不走,他们一辈子也不会答应。”

“我们走了,爹娘怎么办?”

“名震天下的‘痴情双剑’,难道还需要我们照顾不成?”

“我舍不得离开他们。”

“那我自己走。”

“你自己走?春哥,可是我更舍不得离开你。”

“那有什么办法?”

“春哥,你再求求爹吧!”

“唉!”

一对狂恋中的爱侣,依依不舍地解脱了相互的拥抱,起身,整衣,走出山洞。

第二天“痴情双剑”门前的树下广场上,师徒两人正在练剑。

师父望着萎靡不振的徒弟,感叹地道:“最近你是怎么啦?越来越不成样!”

“师父,徒儿有话向您说。”

“不可能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们已经两厢情愿,为什么不能结合呢?”

“这件事,为师的绝不同意。”

“您一向是最关心我的,为什么对于终身大事,反而漠不关心?”

“武功不成,仇还没报,有什么心事谈终身大事?”

“可是,师父,假如再不成亲,我活不下去了,还学什么武功,报什么仇?”

“没出息的东西,这种话,你都能说得出口!”

“师父……”

“住嘴!”

徒弟为情所困,语无伦次。

师父责任心重,一味望徒成龙,见此情景,气愤已极,当下不由骂道:“大事未成,居然胆敢贪恋儿女私情,你能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吗?”

“成亲以后,徒儿情绪稳定下来,一定加倍用功。”

“没等成亲,就已经神魂颠倒了,成了亲还了得!”

“师父,我……”

“你什么?为师的一向看你很重,期望你能成材,不想你近来变得这样厉害。”

“徒儿实在太爱她了。”

“放屁,你有什么资格!”

“师父。”

“混蛋!”

“师父,您……”

“给我滚开!”

“您太自私了,师父。”

“什么?”

“我说您太自私,根本不关心徒儿和女儿的幸福。”

“该死的东西!”

做师父的,也许因为太生气了,伸手“啪”的一声,打了徒弟一个耳光,打得嘴角鲜血直流。

徒弟掩着血迹斑斑的嘴巴,哭喊道:“好,您打人,师父,您打死我好啦!”

这一哭,把室内的母女给哭了出来。

争吵、啼哭、愤怒、咒骂闹成了一片,结果,弄得不欢而散,不了了之。

从此,女儿开始埋怨爹。

从此,徒儿开始埋怨师父。

从此,娘郁郁寡欢。

从此,爹闷闷不乐。

从此,一家四口,貌合神离,在表面平静的状态之下,过着忧虑不安的生活。

一月之后,情况未见好转。

徒弟突然失踪了!

女儿也随着不知去向。

“痴情双剑”的日子,起了急剧的变化。

他们对于这一徒一女,曾经付出太多的感情,因之,所遭受的打击,也显得特别严重。

本来一向恩爱的夫妻,如今逐渐时常吵闹,心情一天比一天恶劣,误会一天比一天加深,同床异梦,夫妻几至翻脸。

“贤妻,别再伤心了。”

“不要理我!”

“当心自己的身体。”

“身体有什么关系?我死了,你更开心。”

“唉!又不是我叫他们走了,­干­嘛老是埋怨我?”

“不埋怨你,那埋怨谁啊?三个儿子都死了,就剩下最后一个女儿,你还狠心把她逼出家去!”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

“讲什么道理?冤枉你啦?”

“女儿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她走的,难道我不难过!”

“谁晓得你存的什么心!”

“好夫人,别生气了,我们慢慢想想法子。”

“反正,我养的孩子,你都看不顺眼。”

“这话从何说起?”

“用不着装样子,有本事的话,再娶一个回来!”

“你……”

“我……我怎么啦?老啦?不中用啦?”

“唉!真是气死人。”

“气死活该,自作自受!”

“你说什么?”

“还我女儿来!”

“唉……”

这一对曾经为天下有情男女羡慕的夫妻,为了心爱的女儿,被不长进的徒弟勾引出走,吵得如同仇家。

做丈夫的知道自己的妻子心里痛苦,只好委曲求全,百般容忍,然而,容忍并不能减少心灵上的哀伤,更无法唤回失去的爱女。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始终得不到一点孽徒与爱女的消息。

作娘的爱女心切,忍受不了这种打击,竟把一切怨恨,都集中到丈夫的身上。

于是——

她开始失常!

她开始疯狂!

她终于悄悄地离开了已经不再幸福的家庭。

剩下来的,只有一个可怜的爹,只有一个可怜的丈夫,只有一个可怜的师父。

他孤伶伶地陪伴着无情的岁月,默默地听凭命运的宰割与折磨。

一个沉静的夜里,他独坐案前,望剑思人。

这一对痴情的宝剑,安详地斜挂在墙上,一蓝一绿,光气逼人。

他,望着,想着,感叹着,啜泣着。

夜——

一片死寂。

蓦然间,窗外传来异样的声音……

“什么人?”

“嘿嘿……”

阵阵­阴­森的怪笑,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他翻掌熄灯,反手取剑,惊愕中静听窗外人的说话。

“痴情的剑客,好久不见啦!今夜我们特来跟你清笔流水帐!”

听到这句话,他不觉心头一怔,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想要你的‘痴情双剑’和《乾坤剑谱》!”

这一下,他真的呆了!

这是从何说起呢?

“痴情双剑”一蓝一绿,武林中老幼皆知,他们能生贪得之心,并不奇怪,然而——

那本《乾坤剑谱》,是他最近才获得的,外人怎么会晓得呢?

默思片刻,他乃试探着问道:“要‘痴情双剑’不难,谁能拿去,就是谁的,至于《乾坤剑谱》不知系指何物?”

“哼!真人不说假话,明人不做暗事,还装什么糊涂!”

“少跟他罗嗦,咱们一起动手。”

一阵混战,孤掌难鸣的他,在众魔的围攻之下,终于含恨失去四肢,失去双剑,失去剑谱。

吆喝声中,人们一呼而散。

这时——

场内窜进一条黑影,环顾左右,慌忙喊道:“喂,宝剑应该留给我,你们怎这样不讲信用!”

“他妈的,去你的!”

一道劲风,突袭而至,直奔黑影门面。

黑影受奇异掌力所震,气血翻腾,“蹬蹬蹬”连退三步。

“哎哟!”

远处倏而传来一声惨叫,轻风吹处,“痴情双剑”又被掷了回来。

剑身Сhā在黑影面前两尺之地,黑影见剑,惊喜欲狂,伸手就要去拿,没想到一双手伸出以后,再也收不回来,原来正在紧要关头,这黑影竟被人点了|­茓­道。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地上的人,突然从昏迷中清醒,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引诱他的女儿出走,纠众前来寻衅的徒弟。

接着,他又发现了他的“痴情双剑”,他看到了自己的双脚已经折断,方才的—切,重新涌上心头。

风云一时的人物,如今变成残废了。

是哪个好心的人,把双剑送还回来?

是哪个好心的人,为他敷药裹伤?

这孽徒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

难道是要回来认错悔过?

“师父,请您解开我的|­茓­道吧,我错了。”

“该死的东西,还有脸叫师父!”

他见这个忘因负义,出卖自己的徒弟,气愤已到极点,骂完之后,他忽然又奇怪地想道:“解开|­茓­?谁点中了他的|­茓­道?”

正思疑间,猛然一阵微响,刹时飘来两个怪物。

——不是怪物,只是两只身形奇大的长臂人猿,落地之后,蹲在他的身边,指手划脚地吱吱乱叫,示意他赶快离开当地。

他茫茫不知所措,眼望二猿,喃喃道:“你们是……”

“卡卡。”

“库库。”

二猿笑着又示意他快走。

他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

徒弟因为恨他,想占有他的宝剑,乃联络众魔群起而攻之。

这些人都曾吃过“痴情双剑”的苦头,当然愿意在他失意的时候,趁火打劫,乘机报仇。

他们怕他的剑,因而狠心地去掉了他的双手与双足。

他们抢走了他的“痴情双剑”——这两支宝剑应该归他的徒弟所有,可是众魔见宝剑变心,竟破坏了当初与他的徒弟的合约。

于是,他的徒弟在众魔走后,慌张的叫了起来。

“卡卡”与“库库”是两只颇有灵­性­的长臂人猿,以前“痴情双剑”曾救过它俩,并传了它们一身武功,恰巧今日来探望“痴情双剑”,而于紧要关头,替他夺回了双剑。

徒弟懊丧之余,见剑被人抛回,正在喜出望外,伸手想拿,又被二猿暗中点了|­茓­道。

方才他与徒弟对话时,二猿得悉众魔去而复返,知道他此刻无手无脚,更非他们的对手,是以再三催促他从速离开……

“师父,救救我,替我解开|­茓­道吧!”

徒弟向他苦苦地哀求着,他本来不打算理他,后来又一想,丢下他,无法打听爱女的下落,因此,他对“库库”道:“把这孽徒也给我带走!”

二猿倒是非常听话,他一说完,“卡卡”便把他背了起来,“库库”拖着他的徒弟,二人二猿,眨眼之间,消失于茫茫黑夜之中。

一十九

折手残龙眉不展,哭丧着脸,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言道:“来到断肠山,几次向那孽徒打听我女儿的下落,他始终守口如瓶。”

“为什么呢?”

“因为,他知道我在没有得到女儿的下落之前,暂时不会杀掉他的。”

折手残龙一提到徒弟,就恨之入骨,一切的不幸,完全是他造成的。

断指童听了这番话,也难免为折手残龙感慨,道:“后来呢?”

“后来,他又逼我继续传他武功,在传功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的经脉已经震断,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便……”

“他知道自己无法再练功,于是便要您替他收个徒弟,您为了从他那里得到自己女儿的下落,于是便答应了他的要求,把我骗入山洞,再趁着我闭目调息之际,溜了出来,是不是?”

断指童受尽委曲,心里非常难过。

折手残龙惭愧地叹道:“他叫我帮你练成了夜光眼,能在黑暗之中,视同白昼,又叫我替你打通生死玄关,畅通任、督两脉,准备好一切的深厚练功基础,为了解除我对他的威胁,并强迫我把本身真元内力输送给你,将来打算用你来对付我。”

“您都答应他啦?”

“我为了急于知道女儿的下落,同时为了表示对你的歉意,一切都答应了他,没想到他又说,要等你武功学成以后,才能告诉我,我只好狠心把你抛弃,自己回山。”

折手残龙言下状极痛苦,说到此处,慢慢抬起头来,望着断指童道:“如今事情已经揭穿,只有怪我命苦了。”

“师父!”

断指童愤怒地叫道:“他即然这样狠心,我一定为您牺牲。”

“唉!事到如今,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折手残龙垂头丧气,万念俱灰。

断指童面对着这个失意的,残废的老者,内心颇受感动,当下果断地说:“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一定照您原定计划去做。”

“唉……”

“师父,请多保重,徒儿告辞了。”

断指童言毕,就要离去,折手残龙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道:“方才出洞时,谁给你打开试功石的?”

“徒儿自己打开的。”

“真的?”

“他在内室石床打坐,我偷偷地溜出来的。”

“这就怪了!”

折手残龙不解地道:“按时间算来,你的功力还不到这种火候,最近功课练到哪里了?”

“混元气功即将练完,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尚未开始。”

“那就不对了。”

折手残龙疑道:“当初你在无边岛上,除了吃那千年魔蛆以外,可曾吃过别的东西?”

断指童想了半天,忽然答道:“走火入魔以前,徒儿曾经吃过半颗‘长青丸’,不知是真是假。”

“长青丸?”折手残龙惊喜参半,开颜道:“怪不得,怪不得!”

“师父,您在说些什么呀?”

“试功石本来要等你练武成功后,才能打得开的,没想到你吃了太上老人的长青丸,吃了千年魔蛆,再加上我给你的混元内力,生死玄关一经打通,潜力不可想象,这一点是他所预料不到的。”

折手残龙沉思片刻,突然正­色­言道:“既然这样,将来等你练好了我的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之后,武林中恐怕没有第二人了。”

“谢谢师父。”

“快走吧!迟了,他会起疑心。”

折手残龙若有所思地道:“如果老天爷肯助我一臂之力,也许将来我们都有转机。”

“师父,徒儿告辞了。”

断指童举步欲行,又回头对折手残龙道:“秋妹回来,请师父代我问候。”

“她随‘卡卡’与‘库库’练功去了,回来我一定告诉她。”

“谢谢师父。”

“快去吧!”

断指童拜别折手残龙,反身纵出屋外,几个起落,身形便向千丈悬崖之下­射­去。

他的心情,分不出是喜是忧?

如今,他离开了真的师父,要到假师父那里去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不正常的事情呢?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听真师父的,还是服从假师父?

真师父对他恩重如山,假师父和他也没有什么怨恨呀!

这件事实在太令人伤脑筋了。

断指童反复地考虑了很久,终于狠狠地自言自语道:“不管怎么样,等我功成之日,绝不容许天地间同时有两个折手残龙存在!”

心意即决,身上好像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回到山洞以后,折手残龙正坐在石床之上,闭目行功。

——这是假的折手残龙,据山顶上的人说。

断指童赶紧拿起桌上的《残龙七式》,就地翻阅起来。

刚翻了几页,折手残龙缓缓睁开双眼,两道锐利的目光,瞪了断指童半天,不觉哈哈一阵大笑。

断指童惊魂一刹,问道:“师父,你笑什么?”

“我笑你人小鬼大。”

“啊?”断指童闻言,吓出一身冷汗来。

糟糕,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上山啦?

来回一共不到一个时辰,行功打坐的人,按理不会那么快就完事的,可是,你听他的口气。不是已经发觉了吗?

断指童脸­色­微变,心中暗叫一声:“不妙!”

折手残龙­阴­阳怪气地笑道:“一部混元气功没等练完,又拿起残龙七式来了,是急着替师父报仇吗?”

“是的,是的!”断指童如释重负,用力喘了一口粗气,忙道:“师父你对徒儿恩重如山,所以徒儿一心想早日完成学业,好能为师父报一切怨仇。”

“好,好,”折手残龙从床上站下地来,摇头晃脑地道:“能听到你这句话,为师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应该的!”

断指童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花言巧语,竟大改以往纯朴忠厚的作风,向折手残龙拍起马屁来了。

折手残龙一高兴,忘了自己的身份,当下得意洋洋地走到断指童身旁,拍着断指童的肩膀笑道:“能有你这样好的徒弟,真该感激你师父才对。”

“我师父?”

断指童轻描淡写地,故意问了一句,折手残龙猛觉得自己又告失言,连忙一声­奸­笑,改口道:“我是说,能够有你这样好的徒弟,我这个做师父的,真应该感激老天爷才对。”

“你太客气了,师父!”

断指童嘴里说着,心里却暗自笑道:“我早就知道了,还装什么洋蒜!”

折手残龙虽然不住地暗自埋怨自己太过大意,却又觉得没有露出马脚而得意不已。

他偷偷地看了断指童一眼,心里笑道:“还是小孩子容易骗。”

断指童偶然抬头,接触到折手残龙的视线,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折手残龙道:“从明天起,我们开始练习残龙七式吧!还有二十个月的时间,练完了残龙七式,我们再练折手一招。”

“徒儿遵命。”

“这两本书,是你师父——我用尽平生心血,集各家之长,融会贯通而成。尤其是那一本《折手一招》,更包涵有无穷玄机,此乃武林绝学,如果能练得成功,为师的也可以沾你一点光了。”

“徒儿一定尽全力苦学。”

“能这样,为师的的仇恨,就可以报罗。”

“徒儿拼掉这条­性­命,也绝不让师父失望。”

“哈哈……”折手残龙兴奋地笑了。

断指童心情不断地矛盾。

表面上的一切,他都可以应付自如,但是心灵上的感受,却大大地难为了他。

将来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他的武功能够天下第一,那时候,他要怎么办?

别说报仇雪恨的事啦!这两个师父的双头案,如何解决呢?

唉!痛苦,太痛苦了。

第二天,在折手残龙的指导之下,断指童正式开始练习“残龙七式”,初练起来,并不感觉困难。

所谓“残龙七式”表面上看,只不过是七种不同的招式,没用上一个月的时间,断指童就练完了。

练完后,断指童大感失望。

这算什么“残龙七式”啊?

从头到尾,每一式的动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施展起来,也显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威力。

难道这“残龙七式”就这样简单?

难道这“残龙七式”就这样平凡?

断指童又翻开了最后一本《折手一招》——

这一本薄薄的,里面几乎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真正谈到方法动作的口诀,一共不到两页。

“奇怪……”

断指童懒洋洋地,把那本《折手一招》合上,心里颇觉不是味道。

这点东西要练二十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把“一招”及“七式”都练得滚瓜烂熟了,还练什么?还怎么样去练?

就用这些玩意儿去报仇雪恨?

剩下的十九个月,难道天天比划这些无聊的招式?

“也许熟了会生巧的。”

断指童这样想着,又忍耐着­性­子,练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更令他失望。

连一点点意外的收获都没有。

连一点点新奇的发现都没有。

断指童实在忍不住了——

他问折手残龙道:“师父,这折手一招与残龙七式,到底好在哪里呢?”

折手残龙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皱着眉头,脸­色­铁青。过了一会,有气无力地喃喃言道:“奇怪,明明说要二十个月的时间,才能练好,岂能如此简陋?”

莫非是老家伙有心骗我?

莫非这两本是假的?

断指童模模糊糊地,听他喃喃自语,心里更是焦急。

折手残龙手里拿着两本令他狐疑的书,翻来覆去地,想不出什么道理,最后,对断指童道:“即然是绝学,当不致如此平常,你且休息几天,让我仔细研究一下。”

“是。”

“这几天的时间,你可以多练习混元气功。”

“是,师父。”

断指童暂时停止了“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的练习。

折手残龙不分昼夜地,把全部­精­力放在那两本虚无缥渺的武林绝学上,端坐床头,寸步不离,很想凭当年的基础,能够寻出一些究竟来。

有一天,断指童在山洞秘道中,练习驭气凌空飞行之术,真气一提,从左边直至右边。

右边离洞口,比左边较远,而且曲折难行。

尽头处,堆放着许多乱石,断指童闲来无事,利用掌力,把乱石推向两旁。

走了不远,忽然发现能道为巨石所阻。

这一发现,引起断指童莫大的兴趣——

既然通道为巨石所阻,可见这里并不是通道的尽头。那么,巨石后面,又有什么呢?

断指童试着移动巨石。

这时候,奇迹出现了,其中一块巨石,竟自动滚落下来,而且似乎还隐约地带有掌风。

“什么人?”断指童的话声很轻,然而并没有得到回答。

他从缺口处,小心翼翼地观察巨石后面的形势,也找不出有什么两样的地方。

为了仔细求得了解,他大胆地跨了过去。

谁知两脚没等落地,一阵雄劲的潜力,将他整个身形猛吸而起。

事出突然,想躲已是不及。

断指童一跤跌在地上,抬头一看,却发现身前坐着的,竟是他残废的师父——山顶的折手残龙。

“师父!”他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又低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折手残龙铁臂一伸,抓着断指童向左纵去。

这一纵,足足有四、五丈远。

落地之后,折手残龙道:“我来看看你练功的情形,残龙七式练过没有?”

“练过了,折手一招也练过了,可是始终领悟不出其中的奥妙。”

“他没有指点你?”

“这两天,他正在仔细推敲,叫我先复习混元气功。”

@奇@“哼!我就知道他没有那份能耐。”

@书@折手残龙冷冷言道:“二十个月的工作,你一个月就做完了,哪里会有什么效果?”

@网@“徒儿也曾反复思索,总是不得要领。”

“你把残龙七式的第一式练给我看看。”

“是,师父。”

断指童收拳缩脚,转眼之间,非常纯熟地练出第一式来。

折手残龙看完后,摇头道:“这种练法,只能当绣花枕头,一点用处也没有。”

断指童一听泄了气,忙跪下求道:“请师父指点。”

“为师的自断肢后,穷毕生心血,才悟出这一招七式来,其比之我以前之剑法不知高出多少,如果如此破烂不堪,岂不让武林老少笑死。”

折手残龙自负地道:“你再从头把第一式慢慢练一遍。”

“是!”

断指童依言重新开始,折手残龙碍于手脚不便,只能做有限的实地临场指点,剩下的,再用言语逐步详细解说,勾玄提要,句句中肯,仅仅这短短的第一式,就说了一个多时辰。

经他这番指点,断指童练来如入无人之地,­精­神为之大振,当时兴高采烈地道:“师父,想不到这第一式就这样神妙。”

“练武的人,切记不可自满。”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得意,心下也甚欢喜,只是表面上仍旧脸­色­一沉,以教训的口吻道:“俗语说:‘谦受益,满招损。’你以为这第一式已经练得不错了,其实真正的威力,连十分之一还没练出来呢!”

“啊?”

断指童不敢表示怀疑,只是对这第一式的高深莫测,感到无限的震惊。

“残龙七式一共分七个阶段,其威力一式比一式高,将来七式都练成功以后,才能练折手一招。”

“师父。”断指童听了折手残龙的话,问道:“那折手一招是不是比残龙七式更厉害呢?”

“折手一招乃残龙七式的升华,其威力绝非言词所能形容。”折手残龙算计时间,已经很久,恐怕露出破绽,故对断指童道:“赶快走吧!免得被他发觉。”

“那以后呢?”

“以后……”折手残龙想了一下,又抬头道:“以后你自己照我的指示,勤加练习,如果有机会,确实断定不会被他发觉时,你再到巨石处等我。”

“谢谢师父。”

断指童离开了折手残龙,把巨石的缺口封好,又把两旁的乱石,堆在通道上,惟恐引起假师父的怀疑。

从此,每日除了跟假师父练功以外,总是找机会到巨石后面,与折手残龙重学“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

洞中的折手残龙见断指童武功进步神速,只知赞叹其秉­性­聪颖,悟力奇快,殊不知暗地里有个真正的折手残龙,在绞尽心血地谆谆教导。

时间不觉逝去,断指童练完了“残龙七式”,接着再练“折手一招”,如今“折手一招”也练完了,那就是说,二十个月的预定期限,即将结束。

又有一天,断指童怀着凄楚的心情,来到巨石后面。

这是他们师徒约定最后见面的一天。

二十个月期满,折手残龙不能再Сhā入他们的生活圈子。

上次见面时,他告诉断指童不再来此,可是断指童一再哀求,只好答应做最后的团聚。

断指童走到平时见面练功的地方,悲伤地叫着师父,然而,始终不见折手残龙的影子。

平时折手残龙所坐巨石上,留下了指力所刻的字迹,断指童俯身一看,上面这样写着:“无法团聚的相逢,只有徒增内心的痛苦,我的一切都给了你,为的是,我太对不起良心。”

短短数语,说尽这一个残废老者的哀怨。

断指童内心悲痛如焚,欲哭无泪。

他生活在两个师父的恩怨与仇恨之间,日后不知何去何从。

他跪在留字的巨石前面,手摸着光滑的石面,嘶哑地道:“师父,徒儿如今已经学成了您的武功,承受了您的真元之力,要怎样才能报答您呢?”

巨石默然不语,断指童悲痛欲绝。

折手残龙对他的恩惠太深,他能置之不顾吗?

折手残龙的仇恨,死难瞑目,他能不管吗?

“师父,我不管,我一定要跟您去,去替您报仇!”断指童疯狂似地低泣着。

他想离开山洞,可是,这边这个假的折手残龙会放过他吗?

师父为了得到失踪多年的爱女下落,才把他让给这个没有良心的人,他一走,不是破坏了师父的计划了吗?

“唉!”

断指童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自己的山洞。

“孩子,这半天你到哪里去了?”

石床上的折手残龙睁开双眼,望着断指童,心中颇感安慰。

“在外练了一会‘折手一招’。”

断指童心神不定,随便扯了个谎。

折手残龙一听断指童这佯用功,得意地道:“你能知道上进,也不辜负为师的一番苦心了。”

“徒儿能有今日的造就,完全是师父的栽培。”

“嘿嘿……”折手残龙­阴­险地笑道:“为师的仇恨,完全要交给你了。”

“师父的事情,徒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唉!你能有这般心意,为师的也就放心了。”

“师父!”断指童突然灵机一动,问道:“师娘哪里去了?

怎么没听您说过?”

“她?”折手残龙闻言惊道:“我与她分别已经十三年,如今……唉!”

提起“师娘”,折手残龙百感交集。

断指童抓机会,紧紧追问不已,道:“为什么要分别那么久呢?师父。”

“都是他,哼!”

“谁呀?师父!”

“唉!一言难尽。”折手残龙积恨填胸,忽地惊觉地道:“孩子,你与我在这山洞之中朝夕相处,已有三年,假如为师的要你去做一件事情,你肯吗?”

“师父,您这是什么话呀!”断指童一听话意,连忙双膝跪地,扬言道:“徒儿受师父恩泽,绝非不明是非之辈。”

“那就好,那就好。”折手残龙心中颇感受用,望着地上的断指童,缓缓言道:“你师娘在终南山顶,无影峰下的无声谷中,十多年不见,不知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无声谷?那不是七分洞主的地方吗?”

“是的,不过那时候七分洞主因为三个徒弟离他而去,他自己­精­神上受了刺激,四海云游,并没有住在终南山。”

“既然这样,徒儿去请师娘回来吗?”

“不用,不用。”折手残龙胸有成竹,若有所思地道:“明天咱们一起去!”

“明天?”

断指童猛然一惊。

原来折手残龙已经决定明天就要离开这断肠山。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决定得这样快,因而问道:“断肠山离陆地不下数百里,如何走法呢?”

“这个,为师的自有主张。”折手残龙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断指童,缓缓言道:“你的武功,已经超出为师的很多,足够报仇雪恨的了,明天……”

“明天­干­什么?师父。”

“明天我们还有一件大事情。”

折手残龙说到此处,蓦然双眼向断指童一瞪,­阴­森森地道:“假如有一个人,明天要欺负你的师父,孩子,你怎么办呢?”

“徒儿一定同他拼命!”断指童毫不犹豫地道:“天下难道还有这种大胆的人?”

“有是有的,他的武功虽然胜为师一筹,不过绝不是你的对手。”

“我一定亲手替师父除掉他。”

“唉!”折手残龙听了断指童一番斩钉截铁的话,心里反而不安起来,只见他忧郁地道:“只怕你到时没有勇气。”

“师父的仇人,就是徒儿的仇人,只要打得过他,还需要什么勇气。”

“但愿如此吧!”

折手残龙沉默了。

断指童又道:“要是过于辣手的话,我们何不今夜就走?”

“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还是等明天吧!三年前,已经约好了,只要你能替为师的出口气,我们绝不怕他。”

“徒儿尽力而为,但请师父放心。”

“好孩子。”

折手残龙再度沉默。

他的心情非常烦躁,十几年了,以前的,他不愿再多想,明天是不是能顺利地过去呢?千头万绪,搅得他惶惶不安。

他不断地思索着:“那老家伙为了女儿的下落,一直死不了这条心!”

“我绝不能告诉他,因为等他找到了女儿,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这孩子会不会变心呢?”

“当他知道我不是折手残龙的时候,是不是还会把我当师父看待呢?”

“万一他站到折手残龙的一边,我怎么办呢?”

“万一折手残龙把真相告诉了他,怎么办呢?”

“不会的,不会的!他根本不知道人间有两个折手残龙,他更不知道我不是折手残龙。”

“可是明天当他见了真的折手残龙以后,会不会不认我呢?”

“如今这孩子是我的一切,他不认我,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不行,不行,绝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我要叫他去把那老家伙宰掉。”

“不能让他再见到那老家伙。”

“对,今夜就应该下手。”

“马上就去。”

折手残龙想来想去,总不放心明天的事情。

他怕断指童见到山上的真折手残龙以后,会发生意外,所以他要趁天黑之利,叫断指童先上山去宰掉他。

——其实,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切的来龙去脉,断指童早就清楚了,只不过时机未到,不愿表示而已。

“孩子,你过来!”折手残龙把断指拉童到床前,正­色­言道:“你如果真想给为师的报仇,我们今夜就得动手。”

“现在?”断指童愕然问道:“现在到哪里去呀?”

折手残龙脸­色­持重地道:“到山顶上去,山顶上有一个人,是为师的仇家。”

“山顶上?”断指童惊惶失措地道:“山顶上除了‘卡卡’‘库库’与秋妹之外,还有谁呢?”

“还有一个人,现在躺在为师的房间里,就是他!”

“是什么人?”

“这个你不用管,只要取他的首级来,就对得起为师的了。”

“师父!”断指童一时踌躇不决。

现在就去?

真是要把自己的师父杀死吗?

为了一个假师父,去把真师父杀掉?

面前这个折手残龙,对他虽然有些许教诲之恩,但却比不上那个残废的折手残龙对他的千万分之一。

为什么要替一个恶人,去杀一个好人呢?

仔细研究起来,面前这个师父,按照辈分来说,只不过是他的师兄而已。因为十几年前,不同样是折手残龙的徒弟吗?

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骗走了折手残龙的女儿,气疯了折手残龙的妻子,害得折手残龙四肢全无,如今又逼折手残龙的小徒弟——断指童,去杀折手残龙。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能做吗?

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能对得起山顶上的折手残龙吗?日后在江湖上,能够有面目立足吗?

折手残龙为了得到自己女儿的下落,使家人团圆,在这孽徒面前委曲了十几年,如今已经知道他女儿在终南山山顶的无声谷里,还怕什么呢?

这不正是给折手残龙报仇的好机会吗?

断指童把事情分析清楚以后,望着床边的假折手残龙道:“师父,您说那个人现在睡在您的床上?”

“是的!”

“不至于吧?”

“何以见得?”

折手残龙脸­色­不由一变,两道凶光逼向断指童。

断指童察言辨­色­,略知心意,当下故装糊涂,言道:“家有‘卡卡’与‘库库’看守,怎么会让他进入您的房间呢?”

“这个你不知道。”

“您在山洞已经三年,怎么晓得今夜您山顶的屋里,有仇人在呢?”

“不要问了。”折手残龙勃然大怒。

断指童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师父!”过了一会,又道:“徒儿只是一时想不清楚,请师父息怒。”

“唉!这也不能怪你,孩子……”折手残龙感慨地道:“算了,还是明天一起解决吧!”

“徒儿惹您生气,真是该死!”

“唉!只要你能给为师的把这个除去就好了。”

“徒儿一定不使师父失望就是。”

“但愿如此!”

折手残龙在石床上,躺下身来,两眼仰望,思潮起伏不定。

断指童靠着石壁,躺下身来,正在盘算明天的日子,怎么样应付,忽听得折手残龙喃喃言道:“他害得我夫妻离散,鸳梦难成,害得我经脉断裂,害得我骨移筋锉,害得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里,苦苦煎熬了十年。唉!一日不除,我心一日不安。”

“哼!”断指童侧着身子面朝石壁,心里默默骂道:“不知廉耻的东西,明明是你出卖了自己的师父,害得师父家破人亡,还要反咬一口。”

断指童在师恩情感身心交迫下,痛苦万分,暗下决定,连夜离开断肠山,从此天涯海角快意恩仇。

二十

清明时节,天空中飘着霏霏细雨,到了黄昏时分,散布在幕阜山下的村落,已是炊烟四起,种田的农人也都荷锄而归了,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朴素,年约二十二、三岁的少年,从条泥泞的山道转过来。

那少年五官俊秀,鼻若悬胆,浓眉凤目,真个是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唯一的缺憾是他双手只剩九指。

他左手撑着一把雨伞,肩上斜挂一件包袱,望着山下缕缕炊烟,他不禁咽下一口口水,敢情他已赶了大半天路,此刻觉得腹中饥饿,想到山下找一户农家买点东西裹腹,一瞥之间,立刻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

待他走到山下,天­色­已黑了下来,他并不认识路径,只是顺着山道前行,不远处现出一间小茅屋,别家烟囱都冒出炊烟,独有这家冷清清没半点动静,那少年没有注意到这户农家,一直向前走,他的足步声却惊动了茅屋中的两个人。

这两人乃是一对夫­妇­,年龄都在四十开外,男的手中拿着一把锄头,正一锄一锄在前院挖着土坑,那女的两眼已盲,却是端坐堂上不动。

那男的已挖好了一条土坑,此刻正挖第二条,第二条也挖了一尺多深,他忽然把停止不动目光望向门外。

那女的叹道:“挖吧!八成是他来了,把土坑挖好,然后把棺材抬出来,咱俩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那男的指着门外,“哑哑”叫了两声,原来他竟是个哑巴,女的虽然双目已盲,只是那男的“哑哑”一叫,她宛如亲眼目睹一般,摇摇头道:“大祸降临,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我去抬棺材来!”

她说过之后,闪身飘向后房,她两眼虽盲,只是对这间屋子一墙一瓦都摸得清清楚楚,走起路来毫不受阻,时间不久,双手已托着一具棺材闪了出来,然后轻轻放在地上。

男的叹了口气,虽然不能说话,面容上却现出凄苦的表情,拿起锄头,正待一锄挖下,那少年已在门口停住脚步。院中两人,女的两眼不见,男的有口不能言,但男的却能看清来人面容,神­色­之间顿现惊奇。

女的听觉灵敏,似已发觉来人并不是想象中的仇家,瞽目翻了翻,静候反应。

那少年刚踏入院内,忽见眼前现出一大一小的两条土坑,而且土坑边又放了一具棺材,似也感觉意外,却待把步子退出,可是人已走进去,他十分尴尬的笑了一下,拱手说道:“两位请了。”

那­妇­冷冷地道:“尊驾有何指教?”

她眼不能见,不知来者是个朴素的青年,语气十分冰冷,男的一双炯炯的眼睛,却瞪视着那少年,伸手将瞽­妇­一拉,那瞽­妇­冷笑道:“我知道啦!虽然不是他本人,说不定是他的的前站也未可知。”

他两人虽一个不能说话,一个眼不能见物,但是两人搭挡配合,却与常人无异。

那少年皱了皱眉,朗声说道:“在下过路行旅,只因腹中饥饿,不悉大娘能否行个方便?”

那瞽­妇­神­色­微动道:“你真是过路行旅么?”

少年点点头,道:“大娘见外了,只因在下初次出门,不识路途,假如大娘不方便,在下只好告辞了。”

那瞽­妇­听出少年言词诚恳,面­色­稍见缓和道:“一瓢一饮之饥,行旅在所难免,只是尊驾来得太不凑巧了。”

那少年心忖道:“是啊!看他们拿锄掘坑,坑边又放了棺木,八成是家里有了丧事,我在这种情形之下求人施饿充饥,未免不知好歹,只是这家人也太奇怪,家里死了人,为什么不埋到郊外去,反而葬在自己家中?”

他满腹怀疑,闻那瞽­妇­之言,不得不回声应道:“大娘说得是,在下就此告辞!”

转身欲行,突听那瞽­妇­大叫道:“且慢!”那少年停止道:“大娘有何见教?”

那瞽­妇­叹道:“老身一朝被蛇咬,十年惊草绳,闻得风吹草动未免都心惊­肉­跳,听小哥口气,想必不是他同路之人。”

她口称小哥,想必已听出少年语音娇­嫩­,不是一般老江湖可比,那少年微笑道:“在下孤身独行,并无什么同路之人。”

那瞽­妇­道:“老身一向好客,如不是今晚家里有事,小哥可盘桓一宿,宿既不能,一餐之费,老身尚可接待.只是小哥用罢饭菜之后,必须离开此地赶路,先把话说明,并非老身有意逐客。”

那少年暗暗吸了口气,心想:“那瞽­妇­怀疑我有同路人,实则是她家死了人,但奇怪的是,又没有看见一个人披麻戴孝,如说家中有‘事’,起码也应该有个道士念经,既要留我,又叫我吃罢之后就走路,这是什么原故?”

他原本没有留下来的打算,听那瞽­妇­一说,反而引起好奇之心,当下说道:“大娘放心,就是有天大之事,在下吃饱了便走就是。”

他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已另有打算。

那瞽­妇­道:“如是小哥有请!”

朝那中年男子作了个手势,那中年男子“咿哑”叫了一阵,少年看得明白,中年男子颇有责怪瞽­妇­多事之意,这一来,他更存心非留下来不可,也不管那中年男子是何心意,躬身一揖跨了进去。

这间茅屋建筑得极其简便,除了堂屋之外,便只有两间卧房,室中陈设也于一般农家无异,那少年左思右想,实是看不出这里今夜有何种重大事故发生。

没有多久,那中年男子把饭菜端了出来,少年道声:“多谢!”那中年男子宛如未闻,举步走了出去,少年方待举箸,瞽­妇­已飘然而进。

那少年心中微微一动,心道:“原来眼前瞽­妇­还会武功,那么那男子也不是普通人,瞽­妇­所谓今夜有事之语,想必是有仇家前来寻仇。”

他心里想着,委实饥饿已极,第一口饭已咽了下去,那瞽­妇­却在屋角一张板凳上坐下,问道:“尚未拜问小哥尊姓大名,今欲往何处?”

那少年停箸道:“在下韩剑秋此次远行,纯为料理私人琐事。”

那瞽­妇­听到“韩剑秋”三字,跟着念了好几遍,心想:“韩剑秋这个名字,江湖上生疏得很,大概不会是那魔头一伙。”

当下道:“小哥是做生意的么?”

她眼不能视物,听到韩剑秋此行是“料理私人琐事”,只当他是生意人。韩剑秋也不多作解释,含糊应道:“不错,在下正是生意人。”

瞽­妇­“哦”了一声道,“老身真是多疑了。”

韩剑秋默默吃了几口饭,朝门外一望,只见风雨已越来越大,那中年男子仍不停地挖着土坑,不由皱了皱眉,道:“大娘,雨太大,那位大爷还要工作么?”

瞽­妇­叹道:“小哥有所不知,我们预知死期将临,所以正在自掘坟墓。”

韩剑秋奇道:“两位不是好端端的么?大娘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瞽­妇­摇摇头道:“现在好端端的,转眼便要命丧黄泉,小哥不知江湖险恶,不说也罢!”

韩剑秋面­色­凝重道:“这样说来,大娘预知这里今晚有人前来寻仇了?”

瞽­妇­点点头道:“不错,小哥乃无辜之人,所以我才奉劝小哥吃饭之后,赶快上路!”

韩剑秋暗想:“眼下这两人一盲一哑,心地又十分善良、忠厚,不知何人竟会找上他们。我本当不愿管闲事,只是今夜事非比寻常,我倒不得不伸手一管了。”

他心念一转,当下说道:“大娘,外面雨下大了,在下只怕走不成啦!”

那瞽­妇­急道:“那不成,须知那魔头生­性­凶残,行事无分好歹,便是天公落雨如刀,小哥也得吃饭后即刻上路。”

韩剑秋心里感激,嘴里却道:“在下乃过路行旅,份属无辜,那人真连在下也不放过么?”

那瞽­妇­白眼一翻,说:“你道老身骗你么?‘恨天教’的‘­阴­司秀才’罗不全,乃是江湖中有名杀人不眨的魔头,三岁小儿闻名不敢啼哭,他如见你在此,哪管你是有辜无辜之人。”

韩剑秋心头一震,道:“‘恨天教’的‘­阴­司秀才’……”

那瞽­妇­怔道:“怎么?你认识他?”

韩剑秋忙道:“哪里,在下乃生意人,怎会认识武林中人,更何况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瞽­妇­长长吁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吃完了么?”

瞽­妇­又盛了一碗饭,她这次盛饭,故意把饭碗声音撞击得很大,那瞽­妇­催促道:“快吃,快吃,填饱肚子就走路,不要为了多吃一碗饭就送命,到时候,老身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老身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韩剑秋叹道:“大娘心地真好。”

那瞽­妇­道:“小哥见谅,并非老身有意逐客,实因罗不全行事又凶又残,小哥平白送命,老身于心难安。”

韩剑秋道:“敢问大娘,罗不全在‘恨天教’中所司何职?”

那瞽­妇­一怔,忙道:“你问这个­干­嘛?”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时好奇,随便问问而已。”

那瞽­妇­道:“他是刑堂香主,握有生死大权。”

韩剑秋道:“这样说来,大娘是于‘恨天教’有仇了?”

那瞽­妇­摇摇头道:“你乃生意人,说出来你未必知晓,我与哑巴从前也是‘恨天教’一分子,只因为不满彼等所为,所以悄悄离开了。事隔十年,想不到依然被他们寻着,三天前教中有人到此,言定今夜罗不全亲来取我夫­妇­之命,我们明知不敌,所以预作安排,求他杀死我们之后,将尸体盛置棺木,以免暴尸荒郊。”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颤抖,好像罗不全就在眼前,死亡恐怖已笼罩全身,又是惊骇又是气愤。

她只顾说自己处境,哪知一旁的韩剑秋早已听得气血翻腾,两眼血红,十八年了,眼前瞽­妇­的处境,于他家的处境又有什么分别呢?甚至,自己家的处境比他更凄惨,母被迫致死,父被杀,自己与妹妹被斩去手指,这一幕幕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原来这韩剑秋即是断指童,他自离开“断肠山”后,便为自己取了此名,再隐匿于深山大泽,勤习武功,他知道,那弑师的假折手残龙,绝不会放过自己。五年,一千五百多个日子,不论风雨,不管昼夜,他除了练功还是练功,真是­鸡­鸣不已,风雨如晦。他的武功学得很难,包括了正、邪两道,有的学自“地煞”左道,有的得自“飞天狐”。当然,这是梅儿暗中私授,还有,那便是折手残龙了。这些武学融合于他一身,对一个平常武学人来说,足可跻入一流高手,在武林占一席之地,但对断指童韩剑秋来说是不够的,因为,他面对的仇敌,一个个都是不可一世的魔头。

正感于山穷水尽,感叹于自己无能、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这一对师兄妹,因为嫌隙已解,回首前尘,在感慨唏嘘声中,两人结伴前往东海,仗着那块彩巾,找到了“断剑追魂”太上老人飞升的所在,习得“九九归原掌法”,当他们悄然返归,本想将自己获得旷世奇缘的喜讯向师父禀报,碰巧看到七分洞主正在练那招“缠绵不尽鬼敲门”招式,两人均感一怔,互视一眼,便悄悄退出。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而这人竟是自己恩师,在天人交战下,两人经过一番密议,悄悄的离开了终南山,来到南海太平岛,寻着红老头儿,便将自己的处境全盘托出,一是杀父仇人,一是师恩浩荡,这恩恩怨怨自己实在难以处决。

原来红老头儿乃云岭南峰“铁鹰堡”堡主郭铁鹏,与一目泪尼的父亲“玉扇书生”陈琪、七分洞主“白毛老邪”厉孤行,原来是金兰之交。有一次,陈琪从外面带来一只“玉麒麟”,这“玉麒麟”乃为“星泽玉”所雕刻,此等“星泽玉”玉质之佳,不要说是这么大一块又­精­工雕成了物形,便是指头大小的一丁点,怕也所值惊人,珍罕无比。

自古以来,酒­色­财气最是代表人志,但又何尝不引起人贪,“白毛老邪”本来就是鬼见愁的人物,为了想获取“玉麒麟”据为己有,不惜害死结义手足。

他们三人武功,以“白毛老邪”为最,其次是郭铁鹏,泪尼的父亲最末。郭铁鹏虽然对“白毛老邪”存疑,但找不着证据,老邪更是恶人先告状,指诬郭铁鹏见财起意,图谋不轨,谋害三弟及弟妹,郭铁鹏一来武功不如老邪,其次是谣言交相指责,于是,秘密遣散堡众,隐居南海,自己更是易容混迹江湖,追查真凶,搜寻罪证。

皇天不岁苦心人,长年累月的不断查证,终于被他查出,真凶果是“白毛老邪”,而老邪已练成“虚无心法”,并偷得“北海浪汉”一招“缠绵不尽鬼敲门”,自忖更非其敌,倘贸然出手,自己一死到无所谓,三弟沉冤则永无昭雪之日,另一曾顾忌,便是怕老邪对泪尼下毒手,因为老邪收留一目泪尼名为师徒,实则挟持作为人质。

三人经过一番密议,由郭铁鹏出名邀斗“白毛老邪”。当然,老邪并不知道他的两个徒弟也参于其事,更不知道他们已习得“九九归原掌法”,有恃无恐的前往赶约,而这时的“白毛老邪”,正是心情最恶劣,情绪最坏的时候。因为他三个徒弟已先后离开了他,一直下落不明,当郭铁鹏指责他时,居然是坦承不讳,主要是乃以为约斗的只有郭铁鹏一人而已,讵不知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隐于一侧,这一段秘事终于揭开了。

当郭铁鹏与“白毛老邪”激战正酣之际,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蓦然出现,正惊喜之际,一目泪尼冷不防的对他击出“九九归原掌”。

太凡中了“九九归原掌”的人,一切归原,万事皆休,“白毛老邪”一生为恶,终于得到了报应,当一目泪尼问其母下落时才知道母亲不久前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笑寨主陪着一目泪尼前往移灵归来,正好碰见“断指童”韩剑秋,一目泪尼感怀韩剑秋之身世,其悲惨之际遇,较于自己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并悯其志可嘉,慨然将“九九归原掌”授与韩剑秋之后,便飘然离去。两人有感于江湖之险诈,除嘱咐韩剑秋除魔卫道,善体天心,乃效古人葛鲍双修,做一对神仙眷侣,并往崂山接岚,玫两位师侄一同前往,对“遁世一狂”龙天仇之杀师兄­阴­阳鬼叟夫­妇­等一事,不愿再加追究。

韩剑秋自习得“九九归原掌”之后,技艺突飞猛进,青莲、白藕、红荷原出一家,武学之道,不论正邪,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能提钢挈领,领悟了结之所在,其它也就迎刃而解了。于是,他别出心裁,将昔日所学揉合在一起,自创一套伞招,名为“荡魔伞法”,由于“九九归原掌”太过明显,乃蜕变而组成一套刀法,从此左伞右刀,勤练不辍。

当他自认为已经能够得心应手,便自下山寻找胞妹,这时,他已从一目泪尼那里获悉,七分洞主“白毛老邪”中了归原掌,已留在南海太平岛,不可能再为恶了,当初蓝毛女被“天外一邪”带走,而这位邪中之邪,不知会将一个纯洁的女孩造就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念念不已。其次是亲仇,他发誓要手刃无耳道长以祭父母,慰双亲在天之灵。

甫达山麓,竟碰到“销魂掌”柳青,这位“鬼谷谷主”幺徒,韩剑秋对她并无好感,但是,这时候的柳青竟悬挂在树上,想起以前种种,赤子之心,油然而起。当他将柳青从树上解救下来,觉得尚有余温,经过一番急救,柳青终于苏醒过来,询问之下,这位昔日刁钻、顽皮、活泼的女孩子,此际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出她此番遭遇。

原来柳青是“鬼谷谷主”无耳道长的幺徒,从小即随师练武,平时甚得师父宠爱,但是,待到她长到及笄年华,已是亭亭玉立,简直就是美人胚子,老魔­色­心顿起,于是,被老魔弓虽暴了。

少女的梦幻灭了,伤心之下,本想找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结束自己的生命,想不到在断气的前一刻,竟碰到韩剑秋。

柳青对断指童原具好感,所以才要求陪同前往东海寻宝,当然,她并不知道断指童为了修练那部假“九九归原掌”

而走火入魔,险些丧生,当断指童叫她的时候,她并不是没有听见,只苦于一时不敢回答,那时她正内急躲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小遗,此情此景叫她如何答应呢?虽说俱未成年,但那少女羞涩之心,人人皆有之。

她目睹断指童身体下陷,当她结束好走到断指童原先下陷的地方,地面竟平复如初,什么痕迹也没有,寻寻觅觅,一直找了好几天,她也曾为断指童的失踪而伤心落泪,哭了很久。怠久的,关龙也来了,在关龙的劝慰下返回鬼谷,这时才十三岁的柳青,并不知道什么叫爱。这一回去,也就注定她一生的命运,此刻乍见,更是悲从心上起,断指童对她来说,是第一个映入她心坎的人,她依依难忘,如今心上人安然无恙,自己却已是残花败柳,除了两人叙述了离情,韩剑秋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世,柳青这才知道自己心上人,竟是三师哥“断魂掌”韩海明遗孤,在辈份上,他们刚好差了一辈,韩剑秋还得叫她一声师姑。

这或许是天意,让柳青遭到­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在心灰意懒之下,黯然与韩剑秋告别,虽已释寻死念头,但却萌遁迹空门,不复有出岫之念了。

韩剑秋清理了一下思维,平静的道:“大娘,两位既知大祸将临,为何不早一步离开呢?”

瞽­妇­苦笑道:“‘恨天教’势力掩尽天下,咱们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出他们手掌。”

韩剑秋心想:“她说得不错,记得‘恨天教’总坛左右两边贴着‘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由那副对联,就足可证明‘恨天教’是如何残酷了,这对哑夫盲­妇­能逃得了么?”

韩剑秋叹道:“说得是,他们势力太大了。”

瞽­妇­起身催促道:“知道就好,你也该走了,别再拖延,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声甫落,突听远处响起一声震人的厉啸,瞽­妇­脸­色­惨然一变,喝道:“快走,那恶魔来了。”

耳边响起那碗盘叠集之声,瞽­妇­翻起一双白眼,惊讶道:“你不快走,还在­干­什么?”

韩剑秋从容的道:“在下用过大娘饭菜,理该替大娘收拾碗盘,大娘只管去迎敌吧,在下收拾好了就走路。”

瞽­妇­怒道:“你不要命了么?”

韩剑秋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区区一条命。”

就在这时,那厉啸之声已由远而近,瞽­妇­跌足叹道:“多了一个死鬼,老身罪更大矣!”

伸手自墙角抓起一根拐杖,再也顾不了韩剑秋去留,人已飞身而出。

她向中年男子打了个手势,那中年男子似知强敌已临,目睹外面,一条人影似鬼魅般闪身而至。

那人年纪五旬,身材颀长,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两鬓已经斑白,偏偏又穿了一袭文士文衫,看来不伦不类,只见他折扇摇了两摇,­阴­气森森的道:“妙啊,连后事都料理好了么?”

中年男子不能说话,却由瞽­妇­接口道:“咱们虽然明知不敌,却也不甘束手就戮。”

那人道:“然则你俩还想较量是么?”身形一闪,大跨步走了过来。

瞽­妇­辨风知位,双手握杖,恨声道:“那是当然!”

那人不屑的道:“仇九娘,你等叛教,罪大当诛,本座亲自前来执刑,你等还图反抗,那是死有余辜。”

仇九娘道:“‘恨天教’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夫­妇­幸早脱离苦海,你们倒行逆施,妄图蹂躏武林,今后一定不会有好的下场。”

来人大吼道:“住口,仇九娘,你敢妄言批评本教的不是?”

仇九娘吭声道:“老身说了又怎地?罗不全,大不了一死了之。”

罗不全嘿嘿冷笑道:“死也要看怎么个死法,你们夫­妇­自挖坟墓,满以为死后老夫会将你们盛入棺内,嘿嘿,你们当我姓罗的是什么人?”

仇九娘颤声道:“罗不全,老身知道你是有名的心狠手辣,不过……”

罗不全突然打断话头道:“临死反抗,罪加一等,老夫毙了你们之后,便将你们撕成碎块,抛到后山去喂那些野狼。”

那中年男子察言观­色­,似知两人在说些什么,他低声一叫,当先在上首占了一个方位,仇九娘身形一闪,在中年男子左侧站定,恨声道:“一死百了,咱们早时犹求个全尸,今既不能,咱们只好放手一搏!”

罗不全嘿嘿的道:“你们想的倒很天真,本教自立教以来,你几曾见过叛徒优待。为端正帮规,绝不宽待,你们既然走上了这条路,还想妄求全尸,岂非白日做梦!”说完,大步抢了过来。

那中年哑巴男子双手一扬,齐胸推出一股狂风,罗不全冷冷的道:“萤火之光,也敢比当空皓月。”手臂一抬,折扇疾点而下。

中年哑巴男子身手不弱,一撤双掌,闪向左边,仇九娘大喝一声,一杖架了过去。

两人气息相通,一进一退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谁知罗不全招式泼辣至极,他一点不中,折扇跟着圈回,从仇九娘右侧攻了过去。

那中年哑巴男子闪向左边,罗不全却向右边抢攻,仇九娘究竟吃了眼盲的亏,闻风辨位一旁赶紧撤杖回扫,却已落后一着,罗不全折扇一张一合,杀招连绵而出,中年哑巴男子虽在一旁助守助攻,仍难抵挡他凌厉的攻势,十几招一过,两人已是连连遇险。

细雨初停,地上仍是泥泞不堪,加之那中年哑巴男子早时把院中挖得一高一低,仇九娘眼睛不便,好几次都险些滑倒,那中年哑巴男子一面拒敌,一面又要分心照顾仇九娘,心神一乱,击出的招式大打折扣。罗不全看准时机,以一式四两拨千斤手法,蓦然一扇点出,只听“嘿”的一声,折扇点在仇九娘的拐杖上,仇九娘双手一轻,拐杖已脱手飞出,罗不全得理不让人,折扇直向仇九娘“华盖|­茓­”点去。

要知道,“华盖|­茓­”乃是人身三十六道大|­茓­之一,如被点中,哪有命在?中年哑巴男子睹状大惊,奋身前扑,抡起双掌向罗不全当头劈去。

罗不全冷笑一声,他似是早料到中年哑巴男子有这么一着,右手招式不变,左手横推,以一敌二,硬生生架了出去。

这一来,仇九娘的危机丝毫末减,眼看即将伤在罗不全折扇之下,不知何时,一根黑漆漆的拐杖,已悄没声息的骤然伸了过来,“叮”的一声,罗不全那一折扇刚好敲在拐杖之上,手臂一振,左手力道骤减,反被中年哑巴男子震退了两步。

罗不全大惊,转身望去,只见韩剑秋左手拿着仇九娘的那根拐杖,面容森冷的傲然而立。

仇九娘从九死一生中,捡回了一条命,似知情况有异,颤声道:“哪位高人救了老身这条贱命,仇九娘这里谢过。”

正待以大礼相待,韩剑秋接道:“一饭之恩,在下犹未相谢,大娘如此多礼,岂非折杀在下了么?”

仇九娘闻声大惊道:“小哥,是你?”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说过之后,两只白眼翻得大大的,面上满是难信之­色­,那中年哑巴男子也睁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感激神­色­。

韩剑秋看了看天­色­,道:“风止雨停,在下也该告辞了,这根拐杖还给大娘代步吧!”

轻轻一抛,拐杖Сhā在仇九娘面前两步之处,仇九娘激动不已的道:“原来小哥深藏不露,老身早时看错了人,且容我夫­妇­谢过救命大恩!”

一打手势,那中年哑巴男子会意,两人双双跪了下去,韩剑秋欲待伸手去扶,可是两人一东一西而立,他扶住了仇九娘,那中年哑巴男子却硬向他行了大礼。

韩剑秋惶然道:“大娘岂不折杀在下么?”

仇九娘悲声道:“天道循环,冥冥之中,似有前定,适间下雨,此时已是雨过天晴,老身敢信我夫­妇­已拨开云雾而见青天了。”

罗不全冷声道:“你高兴得太早了。”

说完一顿,复转脸对韩剑秋喝道:“小子,你可是他俩请来的帮手?”

韩剑秋淡淡的道:“不,在下乃是过路之人。”

罗不全笑道:“‘恨天教’之事,你也敢Сhā手过问,想必嫌命活得太长,本香主手下不杀无名之辈,快把姓名门派报上,以便本香主超度于你。”

话虽这样说,只是他心里明白,他早先一招把仇九娘拐杖震飞出手,那根拐杖是如何到了韩剑秋手上,他竟丝毫未觉,后来韩剑秋伸杖救人,身法轻灵,罗不全亦一直未曾发觉,他乃老江湖,见多识广,情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口气虽大,却是外强中­干­,哪敢有丝毫托大之心。

韩剑秋冷声道:“在下何名何姓?以及是何门派?凭你还不配知道!”口气之大,根本不把罗不全放在眼中。

一旁的瞽­妇­听得暗暗心惊,心想:“这位小哥究竟是何许人物,居然不把‘恨天教’的刑堂香主放在心上,如他想以大话吓人,那可是找错对象啊!”

罗不全脸­色­变了变,须知,“恨天教”的势力冠盖武林,党羽遍布天下,他以一个刑堂香主的身份,今被一个不知名的少年视若无睹,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呢?

罗不全勃然大怒道:“小子,你敢在本香主面前端架子!”

喝叫声中,手中折扇挟起凌厉的劲风,拍了过去。

他恨极了韩剑秋,这一招几乎运足了十二成真力,扇风所至,发出“嘶嘶”刺耳锐响,端是一记凶狠无比的杀着。

哪知他一招施出,眼前忽失韩剑秋人影,罗不全心头一震,突听韩剑秋在身后冷冷的道:“就凭你这两下三脚猫功夫,也敢动不动就出手杀人,太自不量力!”

罗不全大惊转过头去,只见韩剑秋好端端的站在后面,脸上现出不屑之­色­,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心想:“对方究竟使的什么身法?”

那中年哑巴男子耸然动容,“咿哑哑”对瞽­妇­叫了几声,瞽­妇­叹道:“我知道了,咱们今夜死里逃生,全是恩人所赐,普天之下能胜­阴­司秀才的人不多见,何况他一招施出,连恩人衣角也摸不着一下,据此以观,­阴­司秀才可以休矣!”

她听风辨位,对于眼前的情势有如历历在目,刚才称呼韩剑秋为小哥,此刻改称“恩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罗不全心中虽惊,只是他天­性­凶残,一招击空,只道自己大意失手,哪会心服,闻言嘿嘿的道:“好说,好说,本香主摸他的衣角给你瞧瞧,我就不相信他会使邪法。”说话声中,身形蓦然弹起,有如大鹏展翅,在空中飞掠三圈,折扇连挥,刹时攻出三九二十七招。

这一式乃是他“九曲扇法”中最厉害一记杀着,名叫“俯察河岳”,他每转一圈,便连攻九招,三圈共是二十七招,一招比一招疾,一招比一招凌厉,但见漫天都是扇影迎头下击,当真有气吞河岳之概。

那哑夫盲­妇­知罗不全已施出最凶残杀着,两人面­色­立现凝重,暗暗替韩剑秋担心不已。

韩剑秋朗笑一声,只见他闪电般在地上游走一圈,手臂一抬,早已拿出遮雨的那把伞,蓦地划出一片风轮,力道又劲又疾,“叮叮叮”奇快的响了二十七下,罗不全手上拿着钢骨折扇,韩剑秋拿的是一把铁伞,罗不全那二十七招全数击在铁伞之上,两物相触,其声悦耳,有如珠走玉盘一般。

罗不全只觉胸口一窒,自半空中跌下,“砰”的一声跌在地上,竟是半晌爬不起来。

他试图运转真气,哪知真力竟是一时提之不起,这才为之大骇,正待翻身而起,韩剑秋已一脚踏在他胸口,道:“你恶行昭彰,本当赐于一死,但韩某尚须留你一命传讯‘烟斗老人’和他那个宝贝徒弟,告诉他们,叫他们最好打消蹂躏武林的迷梦,须知作恶多端必自毙。”

说罢,右手一指点出,罗不全只觉“百汇|­茓­”一紧,刹那,劲力全失,待韩剑秋把腿收回,他费了大半天气力才从地上爬起,知道对方已废掉自己一身武功,顿时脸­色­大变,惊惧不已。

­阴­司秀才罗不全横行一世,至此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禁颓然叹道:“你为何不杀了我?”

习武之人,武功在骤然之间失去,那真比死还难受,这一刻­阴­司秀才心里真有如刀割,面­色­灰暗,但愿一死也不愿受这种活罪。

韩剑秋不屑的道:“杀你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韩某所以留你一命,便是要你把刚才在下所说的话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罗不全两眼一睁,哼道:“难道你与本教有深仇大恨?”

韩剑秋道:“不错!”

罗不全道:“此话怎讲?”

韩剑秋激动的道:“昔日烟斗老鬼以假《九九归原掌》书使我练功走火入魔,后又以知解药为由,强迫‘飞天狐’前辈答允三个条件,强迫我的挚友梅儿与其徒成婚,这所有一切,我‘断指童’是‘寒天饮冰水,点滴记心头’……”

罗不全道:“凭你一人之力,那还差得远!”

韩剑秋星目一闪,断然道:“你只管替韩某把话传到,除外没有你的事。”

罗不全心想:“原来这小子就是‘断指童’,想不到经过数载,竟练成如此惊人绝艺,他既要雪恨,我也正好借教主之手了却今日之恨。”当下道:“你要罗某转告教主些什么?”

韩剑秋道:“回去告诉烟斗老鬼,就说昔日走火入魔,侥幸未死的‘断指童’韩剑秋,两月后必至‘恨天教’总坛报答那份恩情。”

仇九娘惊道:“恩人一个人去?”

韩剑秋道:“此等雪恨之事,岂能假手于他人,在下正是独自一人前往。”

罗不全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你可得说话算话。”

韩剑秋夷然道:“韩某言出必行,你只管回去向烟斗老鬼报信就是。”

罗不全恨恨瞪了韩剑秋一眼,道:“两月之后,敝教上下一定恭候大驾。”

哼了一声,转身出门而去。

仇九娘无限关心的道:“恩人,那太冒险了吧?”

韩剑秋拱拱手,道:“多谢大娘关怀,在下自有处置之法。”望了望天­色­,又道:“雨过天晴,在下就此告辞。”

仇九娘道:“大恩犹未相报,恩人这便一走,叫我夫­妇­如何能够心安?”说时,人已拦了上来。

韩剑秋摇头道:“大娘不必客气,贤夫­妇­今日处境,正是武林正义的悲哀,此地既被‘恨天教’发现,贤夫­妇­还是乘早离开为妙,在下不便打搅了。”

身形一起,人已飞掠而出,仇九娘要待阻拦,哪知韩剑秋身法如风,人已在十丈之外。

仇九娘叹道:“有功不居,虚怀若谷,真是君子之风。”

随对门外高声叫道:“恩人慢行,怒我夫­妇­不送了。”余音袅袅在山野中响起,可是韩剑秋已走得远了。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午的阳光使人感到一股炙热,四野连一丝轻微风都没有,一切景物都如此疲惫与懒散。

在一条蜿蜒崎岖的道上,韩剑秋穿着全身雪白的长衫,头扎白­色­方巾,牵着一匹黄|­色­骏马踽踽独行,牵着马缰的左手,显得有些苍白,指节突出,这些日来,他必是经过一番劳累——无论是体力上的,抑是心灵上的。

一路探索过来,关于“鬼谷谷主”——无耳道长的消息却是那般稀少,甚至连他那几名得意之徒也似乎消失在人间。

马儿喷着鼻,不耐的踢踢蹄,韩剑秋苦笑了一下,喃喃的道:“别丧气,总会找到他们的,我还不灰心,难道你这不知事的畜牲,就先气馁了?”

转过一个山坳,这条山道越发不好走了,旁边是一条深沟,想是春夏之时,山水冲流的痕迹,远处,极目所见只是一片相连的起伏山脉,模模糊糊的,似被泼了一层淡淡的墨汁一样。

此刻,他猛然怔了一下,他似是听到一点什么声音?像是一个女人的尖嚎,这种尖嚎,像带着血,但是,又那么快地一下子便消失了。

止住了马,他再侧耳静听,过了片刻,那种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嚎,又传了过来,这次错不了,它猛的扯紧了韩剑秋的心腔,韩剑秋全身一抖,他知道,他明白,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发出这种嚎叫。

没有犹豫,他一拉马缰,泼剌刺的直朝山坡奔去。声音是从这片山坡之后传来的,很惨厉,而现在,马儿每奔上一段,这声音就越发显得清晰刺耳。

咬着­唇­,策骑登上山坡,黑发披拂,在他勒缰四望的时候,山坡的斜脊处,几棵巨大的松树之间,又传出一声嚎叫,韩剑秋已看见了三匹配着黑­色­鞍镫的骏马,拴在林中,正在低垂着头在地下闻嗅,畜牲到底不会识得人世间的悲苦啊!

抖缰驰去,马儿未停,韩剑秋已腾身离鞍,似一头白­色­的大鸟,那么美妙而轻俏的掠入林中,林中有一间简陋的木板小屋。

伸手一拉斜伸出来的枝桠,他的身躯“呼”的打了一个转子,站在这棵高大的松村盘虬枝桠上,轻微得甚至连一根松叶也未抖落,小木屋里的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声息,里面起了一阵忙乱之声,跟着那扇七拼八凑的破烂木门“吱吱”

一声打开了,伸出一个面孔红通通的脑袋来,他睁着眼往四面搜视,口中嘀咕着道:“妈的巴子,连个鬼影也没有,小癞皮硬要说听到了什么,疑神疑鬼的……”

他刚说到这里,却猛将尚未说完的语尾咽了回去,目光楞楞的瞪着前面,前面韩剑秋的黄骠马正在悠闲的在踱着步子。

咽了口唾沫,那人像着了魔似的怪叫起来,道:“小癞皮啊!不好了,有­奸­细摸进来了……”

木屋里响起了一阵粗鲁的吼骂声,破门“砰”的被踢开,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癞头大汉怒冲而出,一只手提着一柄雪亮的短矛,另一只手拉着裤带。

这癞头大汉身后跟着那同一打扮的红脸汉子,两人一出来迅速跃开,癞头大汉脸上的横­肉­一扯,正待责骂他那位同伴,却也同时看见了前面的那匹黄马。

猛的追了一步,他半张着嘴巴,又省悟了什么似的一探手上铁矛,大吼道:“哪一个王八羔子,瞎了眼的混账,也不看看地头就乱闯乱撞?他妈的,这也是你能随意游荡的地方么?给你家癞大爷滚出来,让老子好好教训你!”

松树外,山坡上都是静沉沉的,没有一丁点回应,木屋内又钻出一个活像害了十年痨病的枯瘦汉子,他翻着一双打着黄眼屎的鼠眼,“呼呼啦啦”的带着痰音叫道:“小癞皮哟!你他妈的穷嚷瞎叫个什么玩意?这娘们再不把她解决,就没有时间了,二爷交代要在酉时之前赶回去,你们还在磨她妈的什么时光啊!”

癞头大汉舐舐嘴­唇­,谨慎的道:“你少说风凉话,情形不大对劲,怎么会无缘无故钻出来这匹鸟马?不要有­奸­细混了进来……”

那枯瘦汉子打了个呵尔,不感兴趣的道:“准是什么走远路的行旅、商贾失足坠马或是路上被剪径的做掉了,二爷的狗熊脾气你们早知道的,老子惹不起……”

这时,从树梢子上,韩剑秋展开了“九絮擒鹏”身法,飘忽得像一个有实无形的幽灵,掠落在这幢小木屋之上,扯开了屋顶上的蚀腐木板,他忍住一阵霉湿气,静悄悄的掠身而下。

木屋之内,仅有一张方桌,桌上有两把锡酒壶,几包花生,离着桌子不远,有一个长发披散的女人,被捆得像一团粽子似的躺在地上,这女人衣衫碎裂,­祼­露的细­嫩­肌肤上,纵布着斑斑瘀紫血痕,这时,她正埋着头,浑身不停的抽搐抖索,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但是看得出是个年轻的女人。

轻轻一拂衣袖,韩剑秋静静的道:“你是谁?”

那女人只是一个劲抽搐着,啜泣声清晰可闻,她没有回答,依旧埋着头不做声,韩剑秋有点烦躁的道:“我在问你,你是谁?”

缓缓地,那女人仰起头来,老天,竟是梅儿,飞天狐的徒弟,这位痴情哑女,为了自己竟愿身陷虎|­茓­而救他,想不到在此荒郊相遇,而她又正陷危困之境,不禁惊呼道:“梅儿!”

她微张嘴,目光刚刚瞥及韩剑秋,已不由惊喜若狂,正待出声,韩剑秋摇摇头,欲上前解开她的束缚,背后,已传来一声惊恐的,带着痰音的叫道:“你……你是谁?”

韩剑秋没有回头,他已听出那是枯瘦痨病鬼的声音,冷冷的道:“滚出去!”

那人似是愣了一下,蓦地大叫道:“小癞皮,赤脸儿,快来啊!有他妈的­奸­细摸进来了……”

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癞头大汉的语声,粗厉的吼了起来,道:“妈他巴子,你小子是谁?竟敢混入‘铁矛帮’地盘,你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

韩剑秋静静的转过身来道:“你们三个人统统跪下,用你们手中的铁矛自戕谢罪!”

癞头大汉愕了一下,大叫道:“你他妈反了,大概你搞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吧?紫芦山区这一亩三分地,岂是你小子发威的所在?老子要活剥你的皮……”

“皮”字远在舌头上跳跃,韩剑秋左掌一挥,似两片血刃猝发,癞头大汉怪叫跳开,却在身体刚跃起的刹那,猛然一抖,似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一般,“哗啦啦”的撞碎了木板墙摔出,一头栽在地上便不动了,殷红的鲜血汩汩流淌,地面上染上一片朱赤。

这一下子,惊得两个汉子面­色­泛灰,死呆呆的停在那里不知所措,不但他们两个傻了,连躺在地上的梅儿也窒得半晌,作声不得。这是他们分别以后,第一次看见断指童与人交手,但却做梦也料不到出手之下,竟是这种结果,心中是又惊又喜,别后的断指童哪儿学来一身本领?她以为最少也有一阵子架好打,而且还替断指童担心,因为对方有三人,谁知道刚动招,就已分出生死胜负。

方才,韩剑秋施展的一式,乃是“折手残龙”所授的“折手一招”。

韩剑秋冷冷地道:“铁矛帮在你们头上顶着,可不是我‘断指童’韩剑秋的上司。”

那枯瘦汉子大大的哆嗦了一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嗓子里痰声已变成哭声,道:“好汉饶命……!小的在铁矛帮里只是小角­色­……也不过混口饭……饭吃……好汉有仇有冤,也报不到小的头上……”

红脸孔的汉子也跟着跪下,颤生生的道:“这……这……妞儿,不……这姑娘不是小的们要害她……是宗香主的谕令……小的们做不得主……”

韩剑秋蓦然血气上冲,他厉烈的道:“调戏她,棱辱她,你们可做得了主?”

矮了半截的两个人,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枯瘦汉子更是吓得涕涎纵流,他也不敢抹擦,颤着声音道:“不……不,好汉千万莫误会……这全是小癞皮的主意……打人是宗香主叫他打的……调戏那姑娘也是他……他­干­的……”

韩剑秋冷冷一笑,道:“你们已经污辱过她了?”

两人同时双手连摇,红脸孔的汉子惶恐的道:“没有……没有,还没来得及做……那事,好汉已经来了……小的们……只……只是帮着小癞皮办事而已……”

韩剑秋转过身去,用右手一指勾紧了缚在梅儿身上的细牛皮索,左手略一用力,两声细微的“崩崩”之声传出,如此柔轫的牛皮索已然折断,梅儿将麻痹下的四肢拳伸一会,就待走向韩剑秋身边,韩剑秋低声道:“你自己将手脚搓揉一会,以便使束缚之处血液畅通。”

说着,他走了开去,向地上的两人道:“我问你,刚才你们口里说的‘二爷’,究竟是谁?”

拭去口涎,枯瘦汉子苦着脸道:“回禀好汉,是鬼谷谷主的二徒——《夺魂掌》雷虎,目今铁矛帮帮主。我们只是帮他提壶迎门的苦哈哈,其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韩剑秋双眸闪过一片寒酷的光采,他生硬的道:“铁矛帮的苦哈哈欺凌一个弱女,却是这般老道,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怕更高明了,现在,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跪在地上的两角­色­想不到对方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彼此极快的互望了一眼,朝着韩剑秋叩了个头道:“谢谢好汉饶命之恩!”

说着,两人已匆匆爬起,转身就跑,他们尚未奔出门口,韩剑秋已猝然掠出,一溜耀眼的金芒骤敛,当破空的厉啸声甫始响起,那两个想匆忙逃命的汉子,已连叫也来不及的软软瘫下,每人的脖颈至左肋,都翻卷开一条可怖的血口子,泉水似的热血“噗噗”冒涌,景象好凄惨。

一声突然的惊叫起自身后,韩剑秋的右手,宽大的袍袖下,就像魔法似的多出了一把刀,那是一柄长度只有一尺半的刀,宽度约是四指大,刀峰呈现极其均匀优美的弧线,而刃质本身更是完善得无懈可击,它泛闪着那种纯得毫无杂­色­的莹澈青光,光的来源来自刃的表与里,看上去,似是半透明的一泓秋水,又似霜凝寒聚的月弧,不用探展,刀身的光波便已时时流动闪烁,看上去,这刀像是活的。

在他的右腕,缠着一根极细的银钱,他出手施招,完全藉腕脉的力量控制银丝,此刻,几滴滚珠般的血粒,正沿成一线自刀尖坠落。

心里有一种空洞若失的感觉,他甩甩头,左手食指一抹刀沿,熟练的收入袖内刀鞘,并不因为仅有四指而影响他出刀、收刀的动作。

他缓缓转过身来,炯然盯着梅儿,八年不见,梅儿变了,变得比以前更标致,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飘逸神韵,似一朵白莲,莹洁而静谧,像一片红叶娇美而孤伶,又如远天的云彩,挺拔的翠竹,散发着清雅脱尘的悠悠之美。综合起来,是一种特别的意味,这意味,原不该是此情此景之下可以看出来,可以表达出来的,但是,却在一刹那间,韩剑秋已感觉到了。

他一把扯开长衫侧里钮扣,反手将长衫脱下,轻轻的替梅儿披上。

梅儿双手环抱胸前,将长衫拉紧,瞧着阔别八年的心爱之人,韩剑秋里面穿有一袭纯白­色­钉着两排雪亮铜扣的紧身衣,他的那把刀就紧贴着肘背,刀鞘是黑­色­泛灰的老熊皮所制,内衬硬革,洁白滑腻的象牙刀柄,看上去又是剽悍,又是狠厉,娇健已极。

梅儿将那件带着韩剑秋体温的长衫穿上了,这使她看起来有些好笑,长衫对她的身材来说是大了一点,但如此却更衬托出她躯体的娇小与纤细。

韩剑秋没有问她,上去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向外面走去,梅儿似是一震,稍微挣扎了一下,便将整个身子紧紧贴在韩剑秋胸前,苍白的面庞上浮起一抹红云。

韩剑秋闷声不响,走到坐骑之旁,将她放到鞍前,自己也纵身而上,掉转马头顺着坡脊的起伏行去。

天­色­暗得很快,这时已经­阴­沉沉的了,骑在马上,韩剑秋极目远眺,但是,除了远近四处山连着山,岭接着岭,就再找不出一点别的什么来了,山风更紧,群山环抱中的单骑踽踽,更见凄凉。

坐在鞍前的梅儿不知不觉将身体缩靠向后面,于是,就等于藏进韩剑秋的怀里了。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在韩剑秋手上写道:“韩哥哥,你的目的地是哪儿?”

韩剑秋沉沉的道:“铁矛帮总舵!”

梅儿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抖索着用手指急写道:“不可以,他们人多,你不可孤身冒险,再说,你今天不宜前去,那儿离这里很远,至少还有四十多里山路。”

韩剑秋“唔”了一声,道:“好吧!那你告诉我,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

梅儿点点头,又写道:自己在听到烟斗老人师徒谈话,始知师父受骗之后,趁他们师徒狂笑之际,纵身跃出,落荒而逃,脱身之后,急往后山荒林中遁去,翻过山岭,便到茫茫大海,而这时,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当她猛向海中纵去,疲于奔命之际,神鲸闻声而至,终于脱离险境……

梅儿回到无边岛,稍作收拾,便急急赶往东海,希望能阻止师父,以免其落入烟斗老人的圈套,谁知,因为长久的跋涉,使她原已消散的体力,渐告不支,终于病倒客邸。这时,她应该感激自己的运气好,遇到铁矛帮“长河堂”堂主“髯狮”唐良的千金唐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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