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退至外屋,走到桌旁,桌上的九九归原掌法,还是摆在那里,等待他去翻阅。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九九归原掌法来,置于胸前,双自微合,默祷苍天。
“我断指童真有这份福气吗?”断指童手拿九九归原掌法,心里仍在做最后一次的疑虑,希望仁慈的苍天,能够协助他达成心愿。
于是,他重新,睁开眼睛,伸手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这样写着:
“识得归原掌,
天下第一人。”
接着,他又翻开第二页。
第二页这样写着:
“练功之道,唯忌心急,
逐章勤修,切莫乱翻。”
再下去,就是第三页了。
第三页,他没有马上翻开,因为他知道下面该是修炼九九归原掌的正文了。
他要享受一下这片刻的神秘。
他幻想着自己练成了九九归原掌。
他幻想着自己变成了天下第一人。
他幻想着无耳道长在他掌下丧生。
他幻想着遁世一狂在他面前失魂。
他幻想着柳姑娘。
他幻想着梅姑娘。
他幻想着人间的一切。
他幻想着生命的光辉……
无穷尽的幻想,无穷尽的希望,断指童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了什么,居然淡淡地笑了。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
慢慢地翻开了第三页。
慢慢伸出了双手。
慢慢地闭起了双目。
慢慢地关住了双耳。
慢慢地攀拢了双腿。
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
五元守一,六根清静,七窍生风。
苦命的断指童,为了得报血海深仇,终于开始了九九归原掌的修炼……
一十一
说完了断指童,趁他石屋修炼之际,我们再来看看梅姑娘——
却说梅姑娘得到师父飞天狐的允许,从无边岛坐神鲸登岸,在滨城的平安客栈里,与断指童做纸上谈,两情颇为融洽,没想到中间杀出一个柳青来,破坏了他们的美梦。
从滨城到海边,梅姑娘一直跟在断指童与柳青身后,眼巴巴地看着他们雇舟远去,心里自是难过非常。
她不愿意离开断指童,很想再跟他们到东海走一趟,可是一想到柳青,她的心又凉了半截。
还跟着去干什么呢?
人家成双成对地寻宝去了,自己何必要夹在中间当电灯泡,万一挨上一场奚落,有口也说不清,那才叫自讨苦吃哩!
不跟他们去,就得重返无边岛!
无边岛她已经整整住了八年,八年之中,朝夕与师父相依为命,也曾减少了不少心灵上的创伤,可是现在回去算什么呢?
师父叫她照顾断指童,帮着断指童报仇雪恨,如今她竟向断指童不告而别,回去如何对师父交代呢?
说她讨厌柳青,说她吃醋,这是不可能的!
一个女孩子,别说她不能讲话,即使能讲,她能把这些心底的秘密,轻易地吐露出来吗?
想来想去,梅姑娘犹豫了。
东海不愿去,无边岛一时又不想回去,那么还有那里可以去呢?
她独自徘徊在黑夜的海边上,无情的浪花,打击着沉默的沙岸,声音本来是相当动听的,今夜却没有人肯去欣赏它。
漫无目的徘徊,越来越觉无聊,梅姑娘索性坐了下来,又索性躺了下来,两肘放在头下,仰望着冷清的空中,虫声唧唧,像是为她奏着伤感的回想曲。
于是,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父母死的时候,她已经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对于一切的记忆,应该是清楚的。
在她的记忆中,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隆冬之夜,雪花纷飞,狂风怒号。
塞北张家口东城门里,梅姓人家的门前,大雪中,来了两个不速客,急遽地敲着大门。
门开了,两个人一齐冲了进去。
客厅里,主人面色持重,好像对来人颇出意外,但仍微微笑道:“两位师兄,请坐。”
“师弟,不必客气。”
说话的一个,身着道袍,满嘴无须,望着主人阴险一笑,回头看了另外那人一眼,道:“我们找了你整整六年,大江南北都找遍了,想不到你却躲在这里独享清福!”
主人听来人口气,不觉眉头一皱,道:“我梅天与平太观早已断绝关系,两位师兄冒雪忍寒,不远千里而来,不知是为私?为公?”
“为私有私,为公有公。”
另一个稍微矮点的,也是一身道士打扮,讲起话来,两眼翻白,不可一世。
主人强咽住火气,问道:“二师兄,此话怎讲?”
“我看别讲了吧!”
高道士Сhā言道:“三师弟,师父叫我们找你回去,有话还是回去以后,慢慢再讲吧!”
“回去?”
主人一听要他回去,脸色顿时发白,怔了半天,继续说道:“你们要我再回太平观去?”
“那还用问吗?不然,我们来找你干嘛?”
“师父再三交代,无论如何,要你回去一趟。”
“我不能回去!”
主人像疯了似的,两眼直瞪,并向二人哀求道:“两位师兄,你们晓得我是不能回去的。”
“这个也由不得我们做主,师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三弟,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在事情没有弄僵之前,高道人是不希望动手过招的,所以他再三劝导。矮道人是火暴性子,见三师弟这样拖拖拉拉的,心中早已不大耐烦,当时手一扬,对高道人道:“老大,别和他罗嗦!敬酒不吃,我们给他罚酒吃。”
说着,首先欺身上前,摆开了架势,高道人也在同一时间跃至三师弟身后,二人把他前后围住。
那被称作三师弟的主人,也不敢怠慢,一面全神戒备,一面厉声责道:“我梅天自信没有对不起太平观的地方,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何必要这样赶尽杀绝?”
“你敢说没有?哼!”
矮道人道:“你抢去了师父对我的宠爱,又破坏了师父的‘阴阳清修’,自己身为出家之人,居然瞒着师父,弄大了人家的肚皮,罪恶昭彰,忤逆不伦,还敢说没有对不起太平观的地方!太平观的人,你能对得起哪一个呀!”
“正因为太平观的所作所为违反人道,所以我才离开了太平观,正因为我弄大了人家的肚皮,所以我才引咎自责,和她成了亲。”
“成了亲?”
高道人闻言惊道:“那你怎么向师父交代呀?”
“我为什么要向她交代?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要受那淫荡的老妖精支配?”
提起师父,梅天顿觉羞愧不已,自己被她利用了好几年,想尽千方百计,才从她的魔爪之下,死里逃生,谁知道她对自己竟还没有死心!
“我已经改邪时正娶妻生子,不管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二位师兄,请回吧!”
梅天留意既决,言词间难免有些不留余地,矮道人听不入耳,首先动了手,准备拿人。高道人也挥动道袍,加入战圈,梅天一人抵四手,颇感吃力。
这时候——梅天的妻子,从里屋出来,见丈夫受困,拼命向矮道人扑去。
矮道人反身抽刀,手起刀落,结束了这个不谙武功的可怜女人的性命。
连“哼”都没来得及,就倒在血泊中死了。
“他妈的,引诱我师父的徒弟,还要来找你爷爷的霉气!”
矮道人抽刀抹血,高道人当场怔住。
梅天见爱妻无辜被杀,一时红了眼睛,拔出挂在墙上多年不用的“清心剑”,破口大骂道:“王八蛋,来吧!老子和你拼了!”
梅天的武功,本来是比两个师兄高些,可是离开太平观以后,弃武从农,不免有点懈怠。在他们的心目中,对梅天依然警惕,尤其是那一支“清心剑”,是当年师父送给他的,功力深厚的人,一剑在握,可以随心所欲,制人于无形之中。
梅天拿起“清心剑”,耍了几招,觉得无法得心应手,渐渐急将起来,矮道人看出了破绽,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暗提一口真气,一连攻出七、八招,终于把个梅天砍于刀下。
高道人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场毒辣的厮杀,虽觉残忍,然而权衡轻重利害,不得不陪笑赞美矮道人几句:“师弟,你真行,梅天一死,师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矮道人神气活现,举目看看躺在地上的梅天夫妻,突然一个五、六岁大的的女孩子,跑了出来,望着地上的人叫道:“爹……娘……”
女孩子伏尸痛哭,矮道人却瞪大了眼睛,对孩子道:“小杂种,这是你老子吗?”
女孩子只顾啼哭,没有理会矮道人的话。
矮道人心下一狠,阴恻恻地说道:“斩草要除根,找你爹娘去吧,大爷成全你!”
举起钢刀,照准女孩就砍。
女孩吓得全身发抖,大叫一声:“哎呀!”沙哑了喉咙。
矮道人“哎呀”一声,钢刀落地,人随刀倒,四脚朝天,口吐鲜血。
高道人一直没有出手此刻想出手援救,时间已经不及。
矮道人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光棍见风就转舵。
高道人情知不妙,掉头夺门而逃。
交风呼呼,雪花依旧飞飘——
一老者,弯身探视女孩,脸上微露笑容。
老者指着地上的梅天夫妻,对惊恐万状的女孩道:“这是你的父母吗?”
女孩张口,欲言又止。
“被谁害死的?”
“……欧……”
女孩嘴巴动了几次,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一面哭,一面用小手指着自己的嘴巴,拼命地摇头。
老者不明究竟,又好言问道:“孩子,不要哭了,有什么事对我说吧!”
女孩越哭越凶,头越摇越紧,小手始终不离嘴巴。
老者侧首想了半天,不知孩子到底怎么了。
他看看地上的矮道人,看看矮道人身旁的钢刀,想想方才初次发现他们时的情景——
“哎呀!”
敢情这孩子在矮道人举刀杀她的时候,由于过度惊恐,喊叫之后,变成哑吧了!
你看她指着嘴巴,拼命摇头啼哭的情形,不是这个意思吗?
唉!可怜的孩子!
老者现出一副慈祥的面孔,抚着孩子的头,安慰她道:“好孩子,不要怕,一切由我给你做主。”
女孩听不懂老者的话意,转脸看到自己的父母,又伤心地哭了。
老者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孩子,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然后跟我走吧!”
女孩很听话,爬起来,到里屋去了。
老者把死者收拾停当,女孩提了一个小包,二人相偕走出屋来,伫立惋惜半晌,飞雪怒风中,朝着南方的官道疾行而去。
这老者就是梅姑娘的师父,神鲸的主人,太上老人的师弟,天外一邪的师兄,断剑追魂的第二弟子,遁世一狂龙天仇未成名前,妻离子散挨了一掌,重伤不起时的救命恩人——飞天狐。
飞天狐带着孤苦无依的梅姑娘,出了张家口,连夜急赶,直往南行。
经过两天光景,二人进入鲁境。
一日午牌时分,天正下着大雪,地上积雪盈寸,飞天狐带着梅姑娘,踏雪前进。
远处两个人影,在雪地上跑着,一前一后,一老一少,那老者被少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偶然发现了飞天狐,以为得到了救兵,于是,掉转头来,狂奔而至。
老者跑到飞天狐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张口急切说道:“大爷赶快救命,老夫遇到了煞星!”
飞天狐看了看从后面追来的少年,约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嘴上还留着一撮小胡子,长得相当英俊,有着一股放荡不羁之气。
到了老者身旁丈余之地,停住冲势,指着老者破口大骂道:“老东西,我看你能逃到那里去,还不快过来领死!”
少年傲气逼人,只顾辱骂老者,根本连看都不看飞天狐一眼。
飞天狐,走遍大江南北,从来没遇上这样一个狂妄的年轻人,居然长幼不分,尊卑无序。
“公子,老夫没有得罪于你,为什么硬要惹是生非!”
老者站在飞天狐身边,胆子也壮了。
少年人锐气不减,扬言道:“不管你有没有得罪我,爷爷看你不顺眼,就要教训你一顿。”
老者望了飞天狐一下,飞天狐暗中对他使了个眼色。
这个眼色十分重要,只见那原已萎靡不振的老者,像打了强心针似的,一改先前神情,干咳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少年人,你也不要太不像话,老夫不愿落个以大欺小的罪名,你倒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大爷不跟你罗嗦!”
少年自负地道:“这样吧!如果你能躲得过我三招,今天放你生路一条,不然,趁早把嘴上的狗毛拔掉,从头再来。”
“好,好!公子,请亮招吧!”
“等死吧,老无用!”
“哗啦”一声,少年人抖开了腰间的花鞭,振臂一划,周围划出一朵花影来。
动作干净俐落,赢得了飞天狐一阵喝采,赞道:“好,好鞭法!”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手,耍得老者呆了半晌。
飞天狐又转向老者道:“老先生,看你的啦!”
老者虽然对于面前的少年人,有些担心,但生人在旁,也不好太失面子。
于是,反手抽出背后一支烟斗——是一支烟斗,长杆的,有一尺多长。
这回飞天狐奇了,暗想:“拿烟斗干什么?人家开始厮杀了,他还要先抽烟袋?再沉着的人,也没有这样的。”
其实,飞天狐奇的,并不是看他拿出了烟斗,而是心里在奇怪,为什么江湖上有个以烟斗为武器的人,他居然会不知道姓甚名谁?
老者手拿烟斗,从腰间皮裘里,抓出捏烟叶塞进烟斗里,又取出打火石来,“喀嚓”一声,着了。
烟一点着,老者不再抬头,自顾自地在那里吞云吐雾。
真是怪事年年有,他真的站在那儿,抽起烟来了。梅姑娘从飞天狐手上,落下地来,躲在飞天狐身后看热闹。
猖狂的少年人怒目猛瞪,骂道:“老烟虫,死到临头还有心情逍遥自在,让你尝尝我‘无影花鞭狠公子’的厉害!”
老者猛吸一口烟,想笑,突然又被烟呛住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笑道:“我‘烟斗老人’倒要见识你一下这‘无影花鞭狠公子’,来吧!”
言犹未了,狠公子的无影花鞭,在半空中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接着,只见他右手一迎一送,那足有两丈多长的无影花鞭,圈成一个圆形,从烟斗老人的头顶罩下。
烟斗老人抬头瞥了一下绕着自己打转的无影花鞭,又看了看得意的狠公子,肩一耸,头又低了下去。
好像他猜透了狠公子的心意,因为那条花鞭只是绕着他转,把他限制在中间,却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所以他始终悠闲地,在里边继续吞云吐雾。
狠公子一看情形不对,暗中手上使劲,想收缩花鞭,套住烟斗老人的鼻子。
可惜这个念头来得太慢,没等狠公子改招换式,烟斗老人的烟已经抽完,他举起烟斗,毫不经意地向空中磕了一下,想倒出斗中的残烬,这一磕,恰巧碰到狠公子的无影花鞭上。
这一磕,好像是无意中的偶合,然而狠公子却轻叫了一声,握鞭的虎口,一阵痛楚,那条花鞭差点儿脱手而出。
狠公子脸一红,心一惊!
这绝对不是巧合!
这老家伙居然被他看走了眼,算了吧,这才叫有眼不识泰山哩!
自己耍了半天的狗熊,被人家轻描淡写地一敲,几乎敲出笑话来。
碰钉子,是件很令人煞风景的事,尤其对一个猖狂惯了的人来说,更觉得不是味道。
狠公子狠命地瞪了烟斗老人一眼。
烟斗老人若无其事,磕完了烟斗,眯着眼睛把烟斗举得高高的,检查一下透气不透气,随手,又习惯地对着烟嘴吹了一下,看看烟杆通不通——
吹的时候,没有留神,烟斗的口是朝着无影花鞭狠公子的,这一吹,吹出一股残余的浓烟来。
烟气直奔狠公子而去。
你猜怎么啦?
把个狠公子呛得暴咳连天,丢下花鞭,双手捏着鼻子,猛退十步开外。
烟斗老人神秘地侧首斜视,仰天怒笑三声。
“有什么好笑的?”
狠公子狼狈地俯着身子,拾起地上的花鞭,气呼呼地望着烟斗老人道;“老欺小,算什么本事?”
烟斗老人装得颇为生气地道:“我早知道你会说这句话的!所以,我一直不愿意和你动手。”
狠公子愈想愈生气,两手叉腰又道:“我问你,刚才我追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装得像个草包似的,到处乱跑?”
“怕你呀!”
“哼,你还怕我什么?”
“怕你满足不了猖狂的欲望,心里难受。”
“你也用不着那么神气!”
狠公子秉性难移,仍嚣张地道:“有种的话,晚死两年,等我再来收拾你。”
“哈哈……”
烟斗老人笑了,但笑得并不开朗,在他以为,这傲慢的少年人,经过他的一番刺激,能够改好一点,没想到这顽石不化的狠公子,竟不可救药到这种地步。
眼望着无影花鞭狠公子走了,烟斗老人微叹一声,摇了摇头,也准备离去。
飞天狐在旁边,看到这一老一小,真真假假,吵吵闹闹,倒觉得满有意思,及烟斗老人不告而别,忙唤道:“老兄!”
烟斗老人止步回头,一看飞天狐,像是猛然记起什么,遂开颜笑道:“你看我这个老糊涂,连救命恩人都不谢一声,就想走了,以后传将出去,成何体统?”
“老兄休要客气,绝技惊人,叹为观止,不知肯否以真实姓名相告?”
“你老哥哥可别和我开玩笑啦!江湖中,大小事都瞒不过你的耳目,我的名字怎么会不知道,莫非你老哥哥想考考我不成?哈哈……”
说完,笑完,烟斗老人又要离去。
这算是什么人?
人家好心好意请教名字,他却不肯透露!听他口气,好像对飞天狐知之颇详。
是谁呢?
飞天狐是老江湖了,可是他从来不知道江湖之中,有这样一个神秘的怪人!
这件事,对飞天狐的自尊,很有影响,江湖中,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他不晓得怎么可以呢?
非弄个清楚不可。
心意既决,飞天狐遂喊道:“慢走!”
烟斗老人也真给面子,叫慢走,就慢走!
“怎么?老哥哥,要请请我老头子吗?”
“小弟真诚求教,望勿儿戏视之。”
“唔——天下岂有强迫人通名报姓的?”
“我飞天狐就是这种人。”
“我早就晓得你叫飞天狐啦!”
烟斗老人已经不大高兴,脸上的笑容已呈勉强,摇头晃脑,继续说道:“飞天狐又怎么样?你就是‘飞天虎’、‘飞天豹’、‘飞天黄鼠狼子’,又怎么样?”
“哼!”飞天狐冷冷地道:“你可别把我当无影花鞭狠公子欺负!”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不告诉你,就不让我走了吗?”
“正有这个意思。”
“哼!”
“你哼什么!”
“怎么?想比划两下?”
烟斗老人此刻对飞天狐发生了兴趣,笑ⅿⅿ地道:“如果真想比划,你们师兄弟三个一齐来,还差不多,要是你想一个人和我动手,那就未免太小看我了!”
这一番话,把飞天狐奚落得体无完肤。
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什么人敢同时向断剑追魂的三名高徒挑战?
飞天狐乃何等角色,肯吃这口闷气?当下愤言道:“小老儿,别人怕那那破烟斗,我可没瞧在眼里。”
“要动手的话,快来吧!光站着说空话算什么?”
“好家伙,看掌!”
飞天狐不问青红皂白,举手就是一掌,先给这老儿一点苦头尝尝。
烟斗老人却伸手一挡,轻松地道:“别急别急,先把孩子拿开,免得伤了无辜!”
一提孩子,飞天狐泄了气。
梅姑娘紧抓住他的衣襟,一脸惶恐,望着飞天狐,不断地摇头,示意他停止打斗。
飞天狐顿时犹豫起来——
这孩子还有一身血海深仇待报,不赶快打道回府,在这里和这个没名姓的怪人,争什么长短?
“算了吧!飞天狐老兄。”
烟斗老人的神态,始终非常轻松,这时更轻松地道:“万一我不幸伤了你,这孩子谁管?你要做好事,也得做到底呀!”
“唉!”这一次真是栽定了,连这孩子的事,他都晓得!这个老不死的冤家。
飞天狐开口无言,烟斗老人笑嘻嘻地又道:“这样吧!老哥哥,这一次算我输了,你回去好好把这孩子调教一番,帮她报了仇,自己顺便再找个师父修炼一下,下次再见了面,咱们老哥儿俩再仔细研究。”
“老烟虫,今天因为有孩子在,先便宜你一次,你可敢把老窝报出来?三、五年后,我必去讨教。”
飞天狐对烟斗老人,总觉得是个不可解的谜,最后,他仍不放弃机会,想套出烟斗老人的住处。
烟斗老人眯着眼睛,摇着头忙道:“少动脑筋,我不会告诉你的,想知道的话,到土地爷那里去查,想找我较量的话对天连喊三声,我必准时赶到。”
飞天狐真的没有办法了!
烟斗老人又道:“我走啦!”
飞天狐没有理他。
“唉,告诉你,我要走啦,这回别再说我不打招呼罗!”
烟斗老人真的走了!
飞天狐低头看了一下身旁的梅姑娘。
不晓得烟斗老人是怎么走的,只是抬头时,他已经不见了。
“唉!”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飞天狐一向认为自己得天独厚,能够成为断剑追魂的三大徒弟之一,游荡江湖之上,目空一切。
今天,他算是改变了自己的见解——
这烟斗老人不比自己强吗?刚才如果真的动手,自己能打得过人家吗?出其不备地打了一掌,人家一手轻易地推开,丝毫都不在意。
啊!烟斗老人!
这神秘的异客,玄奥的隐士,深邃的武功,到底是谁呢?
飞天狐根本不知道是谁。
当年师父在世之日,也从未听说过,武林之中有这样一个喜欢玩烟斗的奇人。
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人中总有人上人!
从此以后,飞天狐得到一个很大的启示,带着梅姑娘回到无边岛,洗心革面,勤面修行。
梅姑娘到无边岛那一年,整整六岁,在飞天狐的悉心调教之下,武功日进千里。
时光流转,迫不待人,眨眼间,已经八年过去。
梅姑娘渐渐大长了,慢慢懂事了!越大越标致,越懂事懂聪明。
现在的梅姑娘,每天与师父生活在一起,替师父掌管着这个简陋的家,依然像个大人似的。飞天狐的武功,比遇见烟斗老人时,完全判若两人,然而武功再高,却仍旧无法弥补梅姑娘言语上的缺陷。
梅姑娘自从父母被太平观的矮道人无情砍杀,失声以后,飞天狐曾屡次设法为她医治,总是一筹莫展。
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失去了传情达意的工具,上天为什么要这样作弄人呢?
无言的痛苦,随着梅姑娘的年龄增长而加深,如今,她已是十四岁的女孩子了。
十四岁的女孩子,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那里能受得了终年沉默的煎熬呢?
每次想到这里,梅姑娘总是痛不欲生,飞天狐百般劝慰,并教她利用文字,来遮掩嘴巴上的缺陷。
直到断指童突然来临,她越发感到言语上的需要。
断指童坚持离岛寻妹报仇,幸好得到师父的准许,得以相伴同行,没想到断指童是个报仇心切的人,忽略了她沉默中的深情,如今,离她远去了奇Qīsūu.сom书,她怎么办呢?
按情理说,她应该先去报仇,可是,仇到那里去报呢?
杀父母的矮道人,已经当场丧命,还去找谁呢?
找太平观里的人吗?
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那高道人都没参加,找别人是不是不大合理呢?
月已西斜。
梅姑娘躺在沙滩之上,追溯着回忆的苦果。
泪水沿着两鬓流了下来,流湿了头下的细沙。
到那里去呢?
还回去麻烦师父吗?
还回去守着孤岛吗?
可怜的梅姑娘,真的没有半点主意了……
夜风习习。
吹不开梅姑娘的胸怀,吹不散梅姑娘的悲哀。
远处海上,倏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梅儿!”
梅姑娘跳了起来,跟到海边,心里兴奋地叫道:“师父,师父,快来看看梅儿吧,梅儿好可怜哟!”
这只是一声心底的呼唤,她没有办法把它喊出声来。
黯然的夜光下,飞天狐纵上岸来,一眼只看到梅姑娘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惊道:“断指童呢?”
梅姑娘一时无法回答。
这叫她怎么回答呢?
她用尽心思,双手比划了半天,飞天狐知道事情严重,忙教梅姑娘蹲下身来,一面用手掌抹平了细沙,一面示意梅姑娘以手代口。
梅姑娘写了半天,飞天狐霍然而立,急道:“是蓝毛女身上那块丝巾?”
梅姑娘点了点头。
“糟糕!糟糕!”
飞天狐如坐针毡,拉着梅姑娘的手叫道:“快走,我们去找他!”
梅姑娘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听得说要去找断指童,心下十分高兴。
二人在神鲸的指示之下,飞天狐凭着模糊的记忆,没有几天的功夫,就找到了断指童与柳青先前登陆的荒岛。
接着——
他们又找到了被笑功震垮的“太上老人庙”!
找到了“无底洞”的洞口!
找到了吓人的“巨掌”!
找到了“不幸女人”的站处!
找到了“九九经室”!
找到了八十一个“九九人”!
找到了八十一个“九九门”!
找到了奇窄,奇陡,奇滑的神秘“斜坡”!
找到了圆洞下方拳头大小的“铁环”!
最后——
飞天狐带着梅姑娘,终于找到了圆洞里的方形石屋!
看到了石屋中间的石桌!
看到石桌旁边的——
九九归原掌法的修炼人——
断指童!
飞天狐看到屋内情形脱口喊道:“完了!完了!”
“什么事?师父?”梅姑娘挤到飞天狐面前,引颈一望——“哎呀”一声,倒了。
一十二
但见断指童倒在石桌之下,四脚朝天,一部九九归原掌法翻到最后一页,放在断指童身边。
突如其来的遽变,不但梅姑娘禁不起这种打击,就是饱经世故,历尽沧桑的飞天狐也弄得手足失措。
断指童为了一部九九归原掌法,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已经变得不成|人样——
他,走火入魔了!
可怜的断指童!
为了亲仇得报,急于修炼天下第一掌法——九九归原掌,而弄得走火入魔了。
飞天狐与梅姑娘进入石屋,直趋断指童的身边。
断指童四脚朝天,全身发黑,手脚不断地抖动,见飞天狐与梅姑娘,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想说话,嘴巴动了几次,没能说得出来,眼角间滚出了两行无言的泪球。
身旁的九九归原掌法,摊散在地上,飞天狐没有拿它,只是侧目一望——
那是掌法的最后一页。
焦黄的宣纸上,正正当当地写着四行小字:
“自古贪心多报应,
复仇何需走捷径。
来生欲做九九梦,
万丈崖下去投生。”
飞天狐反复地念了两三遍,右掌一翻,把九九归原掌法隔空合了起来——他不敢沾手,唯恐书上沾有剧毒。
合上以后,飞天狐眼珠一瞪,老心“扑通”一跳,愤愤言道:“好家伙,是你!”
这一惊,非同小可,霍然立知,五指猛抻,一部迷惑武林的九九归原掌法,顿时化为灰烬。
这是飞天狐的雕虫小技之一,江湖不闻的“碎指神功”,藉着深厚的内力,传于指端,五指一弹,可以毁尸灭迹于无形。
梅姑娘站在旁边,不敢多问,只是狐疑纳闷不已。
这是干什么呢?一部难得的奇书,多少武林高手,都想拼命夺取,为什么师父居然把它给毁了呢?
她以一双不解的眸子,瞪着飞天狐,意思是说:“师父,您这是……”
飞天狐短叹一声,紧握双拳,激动地道:“哼!这老家伙竟如此心毒手辣!”
梅姑娘不明所以,原来当飞天狐用隔空的手法,把九九归原掌法合上的时候,才发现掌法的背面,画着一支长长的烟袋杆儿,烟斗上还在冒烟呢!他怎能不气。
八年前,救梅姑娘的时候,途中因为看无影花鞭狠公子的热闹,被他奚落得透不过气来,今番又来玩这种把戏。
这种阴谋,可以说是人世间最狠,最毒的了。
利用了人间的弱点,知道大家都想得到这一部人间三宝之一的九九归原掌法,便私自造出一部假的掌法来,让得到的人,按照文中所载,修炼下去,闯进走火入魔的绝路。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却连点儿最起码的人性都没有。居心叵测,杀人于无形,啊!难道这真是那烟斗老人的杰作吗?
那满口仁义道德的烟斗老人,真会这样没有人性吗?
飞天狐抱起奄奄一息的断指童,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奇念,故而又把断指童放在石桌之上四周寻视了一遍,径往墙角暗门处走去。
推开暗门,四具骷髅赫然而起,呲牙咧嘴,两眼发光,手舞足蹈,骨架“格格”作响,作一字形,跃至飞天狐面前,飞天狐后退一步,冷笑道:“这种毛孩子玩意儿,也值得在老夫面前献丑。”
言下手掌一挥,少说也有三成功力.潜劲滚滚而出,直奔骷髅全身。
那四具骷髅不躲不闪,硬接掌势,“啪”地一声,向后摇了几摇,摆了几摆,又慢慢欺上前来。
飞天狐脸一红,微露愧色。
凭他,连这些死人骨头都打发不掉?真是岂有此理!
一气之下,改挥为砍,功力也跟着加了两成。这一掌发出,较前大为不同,“呼呼”掌风,浑厚雄劲,任何人挨上,也要凶多吉少,何况这些毫无知觉的骷髅。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如意。
就在飞天狐第二次发掌的同一时间,四具骷髅像鬼灵精似的,迅速退回原位,一个墙角站一个,巧妙地避开了掌势。
紧接着,四具骷髅,八双空洞洞的眼眶里,一齐喷出丝丝的火箭,扑向飞天狐站立的门口。
飞天狐眼见情形不妙,不敢大意,连忙双掌当胸,发出罡气护身,同时十指箕张,再度使出了他的“碎指神功”。
这一招是万无一失的!
没有生命的东西,毕竟比不过一个功力深厚的高人,碎指神功用至七成,但听“咔嚓”连响,四具骷髅茫然不知去向。
“嘿嘿……”
飞天狐正在猜疑骷髅的来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暴笑。
忙回头,定眼一瞧——
一苍发绿衣老头,含笑立于梅姑娘身侧两尺之处,睁着老眼,瞅了飞天狐一眼,故作虚惊地道:“哎呀!好厉害的‘碎指神功’,真叫老夫折服极了。”
言罢,双手交于身后,绕着石桌端详了半天,又抬头看了看呆在一旁的梅姑娘,脑袋左右摇了半天,口中连连“啧啧”不已,似乎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颇表同情。
飞天狐心下早有戒备,一双眼睛不停地望着老头腰间的烟斗。
“老哥儿,数年不见,想抽袋烟吗?”
“哼!”飞天狐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冷哼一声,继而言道:“这些鬼把戏,都是你耍的吗?”
“雕虫小技,不足道也!嘻嘻……”
烟斗老人言下十分轻松,对飞天狐笑笑,看看梅姑娘,望望断指童,粗眉一皱,又道:“只不过茶余烟后,稍微消遣一下而已,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亏你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堂堂七尺之躯,居然使用这种卑鄙下作的手段。”
飞天狐望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断指童,对面前这老家伙厌恶到了极点。
烟斗老听飞天狐如此一说,脸色稍变,装出不大高兴的样子说道:“哎!你毁了我四大天兵,我还没请你还个公道呢!岂可恁地出口伤人?”
“少和我油腔滑调的,我问你。”飞天狐怒道:“这孩子与你有何怨仇?你竟这般狠心!”
“这孩子与你有何渊源,你竟这般仁慈?”
“少废话!”
“少罗嗦!”
“你……”
飞天狐怒极语塞,烟斗老人乐得不可开交。
这老人头修养的功夫真不简单,不管飞天狐气成什么样子,他始终是那样悠哉悠哉。
他望着飞天狐,两肩一耸,两臂一张问道:“我怎么样?
老哥儿,我叫飞天狐呀!堂堂断剑追魂的二徒弟,普天之下,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哈!”
这是一番尖酸刻薄的戏弄话,气得飞天狐火冒三丈,怒起丹田,出手就是一掌。
这一掌没有什么招式,武林之中,有招有式的掌法,称不得上乘,像他们这一号的人物,不论拳掌刀剑,都已练得出神入化,早就超出招式的束缚。
飞天狐推出这惊人的一掌之后,半天不见烟斗老人的动作,心下不觉暗暗称奇。
要知道他这一掌乃怒极而发,其迅速绝伦,其威力无比,当然不在话下,难道烟斗老人想等死吗?
刹那之间,只听“砰”地一声,原来给烟斗老人硬接上了。
结果飞天狐倒退一步,烟斗老人摇了三晃。
飞天狐暗自一惊。
烟斗老人笑道:“老哥儿,你这是干什么?打死我,能救得了这走火入魔的孩子吗?”
一句话道破飞天狐心中事。
对呀!即使把烟斗老人一举毙于掌下,对断指童又有什么好处呢?
何况是否能打得过这老家伙,还成问题。
飞天狐瞪着烟斗老人闷闷不语。
怎么办呢?
断指童与他非亲非故,既无父子之情,又无师徒之分,为什么要管这档子闲事呢?
飞天狐本来是个喜怒哀乐,善恶不定的人,可是近来来,情性似乎大变。他始终觉得断指童兄妹的身世太过可怜,而且蓝毛女又是在他无边岛上失踪的,况且其所怀彩巾为假,因怕两小伤心,故未告知,所以,无形之中,使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
一个走火入魔的人,是很难复原的,不死也得武功全废,如果断指童从此废了武功,蓝毛女又下落不明,那断魂掌韩海明夫妻的大仇,由谁去报呢?
烟斗老人见飞天狐不言不语,调侃地道:“要解药吗?老哥儿。”
解药?修武练功,走了火,入了魔,还有何可解?
这是骗的哪一国土包子!
老家伙简直是开胃开心了!
飞天狐没有理他,脑袋里不晓得什么主意。
停了一会儿,梅姑娘突然走到他身旁,碰碰他的手臂,嘴巴朝断指童噘了一下。
此刻的断指童,蜷伏于石桌之上,痛苦万状,使人不忍一看。
“别紧张,十天半月还死不了。”
烟斗老人一本正经地道:“年轻轻的,贪得无厌,好高骛远,舍本逐末该尝点苦头。”
“畜生!”飞天狐狠狠地骂了一句道:“我和你拼了。”
梅姑娘闻言,急忙将石桌挪至邻屋门边。
飞天狐一跃而上,半空中,巨掌猛伸,不推不缩,当头压下。
烟斗老人挫身屈膝,左掌上扬,推开飞天狐下压之势,右手抽出腰间烟斗,来一招“乱点鸳鸯”,直点飞天狐腹前“气海|茓”。
此|茓位于肚脐之下,为男人精源所在,一经点住,立死无疑。
飞天狐见老头出手就招,不觉无名火起,紧迫中哪敢怠慢,借压之势,真力顿提,半空一个翻滚,身子自烟斗老人左侧斜射,招出“海底游龙”,躲过“乱点鸳鸯”,还他一式“吴刚伐桂”,右掌结实地往烟斗中段削去,想给他来个一刀两断,看他再往哪里威风。
岂知正当飞天狐出手的同一时间,烟斗老人喊了一声:“好手法!”
随即顺势将烟斗一收,一提,一扬,一扣,斗口朝下,径向飞天狐头顶罩下。
来势太快,潜力过猛,飞天狐躲无处躲,攻无处攻,不得已,足尖着地一点,身形突向烟斗老人下盘冲去。
烟斗老人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使用这种拼命的死招,想出左掌拦阻,岂知飞天狐抱定孤注一掷的决心,于千钧一发之际,突地一个翻腾,一个“倒栽葱”,双脚猛踢老人面门,双手猛抓老人双脚,完全是一套叠罗汉翻筋斗的手法。
烟斗老人事出意外,一时措手不及,急将身形暴退三尺,闪开飞天狐的突击。
于是,两人再度相对而立。
烟斗老人莞然一笑,惊道:“好老哥儿,十八般武艺,想不到你样样精通!”
“何必如此虚言假套,我这点玩意儿,比你恐怕最少还要差几十年的功力吧!”
飞天狐想趁机讽刺他两句,谁知烟斗老人当仁不让地道:“好说,好说,几十年倒也未必,十年八年的,大概总不算多叫吧!老哥儿?”
“哼!大言不惭。”
“你还不服气?”
“服气什么?”飞天狐傲然道:“服气你躲得好,跳得快吗?”
“哟!看你这张嘴巴比手灵活多啦!真不服气的话,咱们再来好好研究研究。”
“只要你能划出道儿来,我飞天狐绝对奉陪。”
“好,好,够交情。”
烟斗老人说完话,仰首半晌,忽然又对飞天狐道:“这孩子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飞天狐答道:“关系也不算很大,不过足够我下决心救他的了。”
“噢!”烟斗老人温应了一声,又道:“如果你真想救他,咱们倒可以商讨一下。”
“你有什么条件?”
罗嗦了半天,就只有这句话引起了飞天狐的兴趣,是以紧紧追问不舍。
烟斗老人见他发生了兴趣,心下一乐道:“条件倒没有,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件事情。”
飞天狐记忙道:“你说说看。”
“首先你要答应我,除了这孩子以外,不能再救第二个走火入魔的人。”
“难道你还有第二个走火入魔的?”
烟斗老人阴险的干笑一阵,没有马上答复飞天狐的问题,低头徘徊良久.始道:“老实说,如今像这孩子同样走火入魔的,至少还有七八个。”
“此话怎讲?”
“我要杀尽武林中贪得无厌的高手。”
这句话说得飞天狐心中一寒。
他要杀尽武林高手,难道这老家伙在进行一件阴谋?难道他要独霸江湖?
烟斗老人见飞天狐怔在一旁,又道:“一年之内,我要让武林中有名有号的英雄好汉,都称臣于烟斗老人的手下。”
“假如有人不听你的呢?”
“格杀勿论!”
“好大的口气!”
飞天狐听这老家伙居然发出如此傲慢的狂言,不由一阵震惊,望了烟斗老人半天,说道:“那么,其次呢?”
“其次……这姑娘你要留下。”
“为什么?”
“我喜欢她。”
“混蛋!”飞天狐暴怒道:“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还算是人吗?”
“哈哈……”
烟斗老人仰天又是一阵狂笑。
“老哥儿,你别紧张,老夫再不是人,以年龄论,也不会在这黄花闺女身上动歪脑筋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只不过看她色貌双全,根骨奇佳,想为我徒儿物色个媳妇罢了,你冲动什么?嘻嘻!”
“这一点万万不行。”
“不行算了,那是这孩子命中注定夭折,无人搭救。”
烟斗老人说完,转身就待离去。
飞天狐急道:“这姑娘是我唯一的爱徒,我不忍心。”
“老夫就是看上你这唯一的爱徒,要救那孩子的性命,你就得无条件答应。”
“我……”
飞天狐弄得进退不得,左右为难,他一心想不计一切代价,要把断指童救出死神的掌握,但是,让梅姑娘给这老家伙的徒弟做媳妇,他不但不忍心,也不放心,同时,他更是不甘心。
烟斗老人知道他的心理,于是劝道:“姑娘留下来,又不是拿她去当肉吃,为什么你那样冥顽不化?她已经有了你所传的武功基础,将来我再教她几手烟斗门上的绝技,几年后,在江湖上还不是一个佼佼者?”
“任何条件我都可以接受,你还是再换一样吧!”
“不行,非要她不可。”
飞天狐依依不舍,烟斗老人坚持不让,一时之间,闹成了僵局。
梅姑娘含着满眶的泪水,悄悄地走到飞天狐身边。
两手抓住飞天狐的双臂,抽噎地笑着,痛苦地点了点头,表示她自己愿意答应这一个条件。
飞天狐抚着梅姑娘的头发,老泪纵横,竟伤心地哭了,他这一哭,梅姑娘克制不住原已奔放的感情,埋头号啕起来。
她又何尝愿意离开多年相依为命的师父呢?
她又何尝舍得失去一见钟情,朝夕私恋不已的断指童呢?
可是,不答应,就无法得到烟斗老人的解药,更无法救活断指童奄奄一息的生命。
为了爱——
为了超俗的,至高无尚的真情——
只有牺牲她自己心目中所编织成的一切美梦!因此,她决定答应烟斗老人的无理苛求。
同时,她在师父面前,想尽办法露出一点笑容,表示她确实是“心甘情愿”的。
飞天狐的痛苦,是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的,他紧紧地把梅姑娘搂在怀里,良心的谴责,情感的摧残,使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可怜的、高贵的哑女。
“好吧!这一条我也答应你。”
飞天狐终于忍受着内心的折磨,再度向烟斗老人低头让步。
烟斗老人满足地笑了,并且得意地道:“好,好,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哈哈哈……”
“还有什么条件?赶快说吧!”
飞天狐不耐烦地道:“今天算我栽了!”
“老哥儿也不必过于伤心,江湖事多半都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今天这点委屈,算得什么。”
烟斗老人忽然脸色一正,严肃地道:“以后万一你还活着,在江湖上,碰到有关我烟斗老人的一切大小人物,大小事情,都不准你Сhā手过问。这一点你也能答应吗?老哥儿。”
飞天狐听了这一些不近情理、不合逻缉的话,真是又惊,又疑,又恼,又怒。然而为了救可怜的断指童,只好一切委曲求全,于是,狠狠地道:“好,我都答应你。”
“哈哈……”
烟斗老人再度狂笑,似天上已经属他所有,一双尖利的老眼,死盯在梅姑娘身上。
片刻,复对飞天狐道:“事成之后,功劳薄上一定给你大大地记上一笔。”
飞天狐无心听他的胡言乱语,只迫切地问道:“你的事情我都答应了,解药呢?”
“什么解药?”
“王八蛋,你装什么糊涂?救这孩子走火入魔的药呀!”
烟斗老人贼眼一瞪,故作不解地道:“走火入魔哪里还有解药,真是异想天开!”
“你说什么?”
飞天狐一手推开怀中悲泣的梅姑娘,奇怒难抑,朝着烟斗老人冲了过去。
烟斗老人见他真生了气,忙赔笑脸道:“哎!这么大的人了,连点玩笑都开不得。别冒火,让我告诉你。”
“我飞天狐今天栽在你手下,可也不是好欺负的,假如谎言相骗,可别怪我旧地重游。”
“自古有道:‘君无戏言。’像老夫这等身份的人,岂肯信口雌黄?”
烟斗老人停了一下,继续言道:“终南山顶有个无影峰,无影峰下有个无声谷,无声谷中有个七分洞,七分洞里有个八卦池,你可知道?”
飞天狐闻言一惊,疑道:“那不是七分洞主的藏身之地吗?”
“是的。”烟斗老人又道:“你可知道八卦池里还有什么?”
“传言有只千年灵蛙在里边。”
飞天狐说着,忽又奇怪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千年灵蛙头上有一颗‘火胆神珠’,可以解救走火入魔的人。”
“真的?”
“真的倒是真的,不过,两年前,那只千年灵蛙被一条小白蛇吃掉了。”
“废话!”
飞天狐不悦,以为烟斗老人故意和他扯皮,当下脸色微变,道:“既然吃掉了,还罗嗦什么?”
“咦?你可以找小白蛇呀!”
烟斗老人道:“不过这条小白蛇,既然能够吃掉千年灵蛙,绝不是好惹的东西,还有那七分洞主,更非等闲。”
飞天狐慨然道:“为了这孩子,我飞天狐万死不辞。”
“好骨气,真不愧为大丈夫!”
烟斗老人见他正义凛然,不觉暗笑道:“半月之内赶得回来,这孩子就有救了。”
飞天狐心绪不宁,不再理睬烟斗老人,转身行至梅姑娘跟前。
“姑娘,跟我走吧!”
烟斗老人首先开了口。
梅姑娘一头扑进飞天狐怀里,师徒两人相拥而立,泣不成声。
飞天狐黯然神伤,低头叹道:“梅儿,师父对不起你,以后你要自己保重了。”
梅姑娘脸上浮出一丝勉强的微笑,泪眼望着飞天狐,轻轻地摇了摇头。
为了责任,为了义气,飞天狐忍痛与自己爱徒分别,抱起断指童,回头他看了呆立的梅姑娘一眼。
梅姑娘抓起断指童的手来,想说话,说不出来。
断指童望着梅姑娘,想说话,也说不也来。
流泪眼观流泪眼。
无言人对无言人。
——爱人,为了爱你,我不得不离开你。
啊!姑娘,太难为你了。
只要你能知我心意,再残忍的事,我都情愿。
让我死吧!姑娘,我宁愿死在你的怀里。
你不能死,你还有仇未报。
啊!姑娘,太难为你了,我不知该如何报答。
告诉我,你是爱我的,这比任何报答都更珍贵。
啊!姑娘,我一直是爱你的,自从第一次见面。
够了,够了,就这一句话,现在死,我都高兴。
无言的对话,心灵的倾诉,梅姑娘望着断指童,泪水滴在断指童的脸上,和着断指童的泪水,默默地淌流向腮边。
断指童已走火入魔,望着梅姑娘,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是,如今他四肢瘫痪,连摇头的能力都没有。
别了!
飞天狐心下一狠,忍痛道:“梅儿,多珍重,等师父回来。”
言毕,挟断指童掉头急纵而去……
“呵呵……”
烟斗老人望着飞天狐消逝的身影,一时得意忘形,绕着石屋转了三转,指手划脚,摆起了架势。
一十三
梅姑娘躲在墙角,缩成一团。
“走吧!小娃儿,我带你看丈夫去。”
烟斗老人手牵梅姑娘,走进邻室,四具骷髅已经被飞天狐的碎指神功毁去。屋子里空空的,烟斗老人嘴巴喃喃数语,地上突然现出一道裂缝。
裂缝慢慢张开,约有尺余。
地下又是一条通道,沿石阶而行,光亮如同白昼。
这是无底洞的最后一段——
烟斗老人偕梅姑娘,行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已经来到通道尽头。
天地豁然开朗,面前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四周群山环抱,与外界隔绝。
梅姑娘放眼一看,不觉暗暗称奇,原来这隐蔽的平原之上,赫然出现一排齐整的房屋。
门前立着两个大汉。
门上挂着一块横匾,上书:“恨天教总坛”。
左右两边,贴着一幅对联,上联是“顺我者生”,下联是“逆我者死”。
门楼顶端,Сhā着一方黑旗,旗面上书了一支耀眼的冒烟烟斗。
这老家伙居然在这化外之地,设教开坛,准备蹂躏武林。
那两个大汉见到烟斗老人,单膝一跪,同声道,“教主,回来啦!”
烟斗老人轻应一声,又对姑娘道:“走,我们进去。”
梅姑娘一声不响,尾随而入。
门内有一个很宽阔的院子,花草树木,井然有序。
中堂门口,这时立着一个华丽青年,年在二十左右,一表人材,昂然威武。
梅姑娘看了一眼,不愿再看。
烟斗老人边走边道:“梦儿,快来看!”
那被唤着梦儿的青年,一个箭步,纵至老人身前,叫了一声:“师父。”
“梦儿,你看。”烟斗老人指着梅姑娘道:“你看这娃儿多标致!”
青年仔细地看了梅姑娘一眼,视线突然停住不动——
出色的美貌,把他吸引住了,他一直那样不停地瞪着梅姑娘。
梅姑娘猛地一惊。
——这人相当面善。
这不是那个叫什么——
叫无影花鞭狠公子的吗?
一十四
八年前,逃亡路上,与烟斗老人纠缠不清的,不就是他吗?
怎么会变成烟斗老人的徒弟了呢?
“梦儿,为师的给你物色到一个俏佳人。”
“……”
“满意不?”
“……”
“这是飞天狐的徒弟呢?”
“……”
“梦儿!”
“……”
“梦儿,你怎么呆了?梦儿。”
“啊!”
梦儿如从梦中惊醒,对着梅姑娘傻笑道:“好,好,太好了!”
“为师的眼光不错吧?”
“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无影花鞭狠公子被梅姑娘的美貌迷住了。
恭敬地向梅姑娘一揖道:“在下欧阳梦给姑娘请安,不知姑娘芳名……”
梅姑娘没有开腔,也没有微笑,只是低头默然。
三人一起走进中堂,烟斗老人首先靠桌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师父,那老家伙怎么样?”
“哈哈,被我戏弄得体无完肤。”
烟斗老人得意地道:“他一定要救活那孩子,我要他答应我三个条件。”
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道:“什么条件?”
烟斗老人笑道:“我叫他不准过问其他走火入魔的事,不准过问我们‘恨天教’的事,同时,还给你要了一个好媳妇。”欧阳梦一听,乐了。
师父居然给他找了这样一个可人儿做媳妇!
接着又问道:“他为何要答应您这许多条件呢?师父。”
“哈哈哈哈,我是用解药向他交换的。”
欧阳梦不解,寻思片刻,向烟斗老人道:“解药?您告诉他走火入魔有解药?”
“这老家伙一心急着救那孩子,把头都急昏了,真相信了我的话。”
“啊!哈哈……”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狂笑连连。
烟斗老人又道:“我叫他到终南山顶八卦池里,去捉那条小白蛇,你想他会活着回来吗?”
“八卦池里的小白蛇,能够吃掉千年灵蛙,其功力当在武林任何高手之上.还有那七分洞主,最近练成一套‘震天掌法’再加上他从北海浪汉那里偷来的招‘缠绵不尽鬼敲门’人鬼闻而丧胆,这一回,飞天狐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了。”
欧阳梦听得眉飞色舞。
烟斗老人继续言道:“飞天狐死了。问题并没有全部解决,所以我另外一个条件,就是要他唯一的徒弟,以去后顾之忧。”
“万一他真找回来呢?”
“真找回来也是枉然,因为那东西只能疗伤增力,却无法使走火入魔的人得救,且终南山离此甚远,我骗他说须半月之内救治才有效,到时就是不治,他也没话可说。”
“妙计,妙计!”
“嘿嘿……哈哈……”师徒两人欣喜若狂,笑得前俯后仰。
梅姑娘在旁,听到他们的谈话,始知自己师父受骗,若不及时阻止,后果实在将不堪设想。
于是,趁着烟斗老人与无影花鞭狠公子狂笑之际,纵身跃出中堂,落荒而逃。
及至两人发觉,早已无踪无影。
“糟糕,糟糕!”
“糟糕,糟糕!”
烟斗老人急了。
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更急。
人一得意,便会忘形,烟斗老人一收脸上的戏容,忙道:“通知手下,快追!”
“是。”
欧阳梦应声而去,烟斗老人也走出门外,亲自指挥。他恨自己太大意,万一给她逃掉,岂不前功尽弃。
万一飞天狐晓得这件阴谋,对“恨天教”的前途,障碍大了!
烟斗老人以近百之年,雄心突盛,想以所习独特武功,网尽天下高手,统治武林,因而视飞天狐与天外一邪为眼中钉,这一次心想先整掉飞天狐,剩下一个天外一邪,就比较好办了,没想到又出了岔子。
“师父!”
“找到没有?”
“搜遍前山后岭,不见她的踪影。”
“再查!”
“是!”
欧阳梦转身欲去,烟斗老人又道:“通令封锁四周出海口,死活不论,务必拿到。”
“是!”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又走了。
烟斗老人急得团团转个不停……。
梅姑娘脱身以后,大路不敢行走,急往后山荒林中遁去。
后山高达百仞,崎岖难行,一种求生的欲望,支持着她,她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告诉师父他们的阴谋。
梅姑娘从六岁起,随飞天狐八年习武,学得不少真传,不久,她终于翻过山顶,望见了茫茫大海。
海边上断断续续地有人走动,她知道那些人都是要捉她的,因此,不敢贸然行动,小心翼翼,躲躲藏藏地,慢往山下移身。
行至山腰,突然空中飘来震耳钟声,随着钟声,海边上,人越来越多。
想不到偏僻的荒岛,居然藏有这许多的人马,烟斗老人的野心,真是不小。
她盘算着时间,此刻神鲸已经载着师父与断指童回到了无边岛,她想招神鲸前来,又恐怕被烟斗的人发觉。
不招神鲸的话,凭她水上的功夫,绝对到不了无边岛,且她也无法辨别那无边岛的方向。
停在这里不走,也不是办法,时间一久,迟早会被他们发现。
想到这里,梅姑娘仰天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迅即将身形扑向山下。
海边的人们,听到吼声,见到梅姑娘,一阵狂喊,一阵呼啸,刹那间,围拢过来。
梅姑娘一看,黑呼呼的一堆,少说也有二三十人,这些人一律青色劲装,腰间Сhā一支烟斗,牛头马面,鼠目蛇眼,个个气势汹汹。
生死关头,顾不了那么许多,梅姑娘猛将身形射落地面,紧接着,三个汉子一呼而上。
“臭表子,哪里逃!”
为首的一个,话未骂完,刀已出手,一式“直捣黄龙”,朝姑娘下盘刺至。
梅姑娘忙将身形旁挫,躲过这一招,反手一掌挥出,引起一阵“唉哟”之声,为首的一个汉子倒下去了。
余众见她出手即能伤人,不敢再事大意,立即一拥而上,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刀剑齐挥。
梅姑娘武功虽然比这批人高出几等,但是因为缺乏临敌经验,所以眼看自己身陷重围,心下也有些焦急。
这种四面受制的场面,是武林中人最忌讳的,梅姑娘张开双掌,照准一个方向,用力推出五掌。惨叫声中,杀出一条生路,跑了几步,又被后面的人追上,正待举手之际——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急啸。
“让开点,少主来了!”
话落人至,众汉之前,射落一条人影。
此人乃烟斗老人的徒弟,恨天教的少主,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
欧阳梦射进场中,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梅姑娘道:“怎么,新娘子,还没入洞房,就想回娘家?”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梅姑娘想痛骂他一顿,可是骂不出口。
她心里非常焦急,口哨已经吹过半天,为什么还不见神鲸到来?
大祸临头,不可能算了,看情形只好拼命了啦!
梅姑娘不等欧阳梦动手,已自劈出一掌。她知道这欧阳梦既能位居少主之尊,武功当非泛泛,是故一出手,就用足了十成功力,以千军万马之势,攻向欧阳梦。
无影花鞭公子欧梦正想再调戏两句,没想到她出手如此快速,而且如此毒辣,慌忙中,身形斜飘射出十尺,总算躲过了这一掌。
梅姑娘是个极端聪明的人,就在欧阳梦躲闪惊奇之际,猛回头向海中纵去,踏水而逃。
身后暗器如雨射至,使她疲于应付,也是她命不该绝,正当紧要关头,神鲸闻声急浮水面。
梅姑娘跃上鲸背。神鲸迅速惊人,终于脱离危险。
望着岸上吼叫的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梅姑娘抹了一把冷汗,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的,单独的与人作战,惊恐之中,似乎尝到了一些安慰……
一十五
却说飞天狐挟着断指童,从无底洞中出来,兼程直奔无边岛而回。
半月之期,来往东海与终南山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飞天狐武功纵然再高,即使能够行千里,也很难如期赶回,何况到了终南山顶的七分洞以后,对付七分洞主与小白蛇,要费多少手脚,要花多少时间,远不可预料。
为了救断指童,飞天狐已经付出莫大的代价,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必要时,拼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梅姑娘不在,如果把断指童一个人留在家里,又不放心,三思之后,决定把他放进自己平日练功的石洞之内。
石洞在荒山花丛里面,地势十分隐密,除了飞天狐与梅姑娘外,没有第三人晓得。
飞天狐抱着断指童进入石洞,把他放在一块巨石之上,探手怀中,取出一个银色方盒,倒出两粒“滋补丸”,塞入断指童口里,轻声安慰他道:“孩子,吃下这个,可以免受饥饿之苦。”
断指童瞪着眼睛,痛苦的表情中,带有些许感激的神色,只可惜说不出感激的话来。
飞天狐巡视一下周围的环境,复道:“这里没有外人知道,你安心地等着吧!半月之内,我一定赶回来。”
言罢,心头一酸,轻叹而出。
石洞内的光线,不及外面明亮。断指童躺在一块平滑的石面之上,孤伶伶的,望着眼前的石壁。
他虽然四肢瘫痪,神智还很清醒。
从烟斗老人的无底洞开始,一切的事情,一切的谈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因为嘴巴不能出声,所以竟连表示自己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否则,他绝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世界上那里有如此自私的人?
害苦了飞天狐!害苦了梅姑娘!
飞天狐对他恩重如山,梅姑娘对他情深似海。
如今,两个人都在为他做着人间最残酷的牺牲,这份恩情,要怎么样报答呢?
梅姑娘留在烟斗老人那里,会真的嫁给烟斗老人的徒弟吗?
飞天狐到终南山去,能够上得了无影峰吗?能够进得了无声谷吗?能够找到七分洞吗?能够找到八卦池吗?能够斗过七分洞主吗?能够捉住小白蛇吗?
万一飞天狐死在七分洞主手下——万一飞天狐葬身八卦池——
到时我将怎么办呢?不共戴天的仇恨,要谁去报呢?
沉思之中,断指童深深后悔。过度的沉思,使他原已消散体内,渐感不支,而告昏迷……
夕阳也许已经下山,洞内这时呈暗。
野虫“唧唧”声中,断指童缓缓睁开双眼,神智又清醒了。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黑暗中,不免有些胆惊。
这时刻,如果进来个人,岂不糟糕!
断指童心正在想,突然——
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蟋蟋蟀蟀”的,越来越近。
是什么?
断指童紧张万分,天太黑了,无法判断这声音发自何处。
假如能够转过头去,仔细察看一下,也许可以知道是什么。
但,他不能动,心里再急再怕,也只有等死了!
猛然间——
一颗人头,出现在他面前,断指童一惊。
这人头的脸色,显得十分焦急,望着断指童,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断指童不再惶恐,不再慌张。
一个真哑巴,一个假哑巴,两个人在不安的情绪中,相对无言。
他们好像要向对方说很多的话,梅姑娘在断指童身旁,羞急的搓着双手,走过来走过去。
走了半天,突然停住脚步,向断指童作起手势来。
她指指外面,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然后,身形往石洞之外射去。
断指童心里疑云密布。
梅姑娘回到无边岛来,诚然是件可喜的事。
她刚才急要对我说些什么呢?匆匆忙忙地又跑了,跑到哪里去了呢?
断指童的心情,再度重撂下来。
洞中又恢复了死样的寂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石洞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不知道已经过多少天了。
飞天狐怎么还不回来?
梅姑娘自从那夜出现以后,一直没有再临石洞,她到哪里去了呢?
一日——
断指童正在幻想。
蓦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乱石滚飞,尘土迷漫,经过一阵强烈的震荡,山洞垮了,乱石污泥,落满断指童一身。
断指童忘了身体的疼痛,但觉得脸上颈下,有许多东西在蠕动,爬得全身痒刺难挨,渐渐地,这些东西越来越多。
断指童向上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原来震裂的石壁上,附着一条白色的条虫,长约寸余,细如金丝,不像蚯蚓,不像蜈蚣,躯体扭动,拥挤在一起,爬来爬去,不断地往指童的身上掉落。
断指童紧闭双目,毛发悚然,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些白色小虫,大概有些饿了,在断指童身上、脸上,盲目地乱爬,爬过之处,一片死凉。
渐渐地,小白虫像发现宝库似的,拚命往断指童的鼻孔钻入,直至体内。
断指童暗道一声:“完了!”
再度失去了知觉……。
白色小虫继续在他身上爬行,挤入鼻孔的,至少二三十条。
五个时辰以后,断指童咳嗽两声,一阵恶心,张口吐出—滩黑水。
想到刚才的白虫,心里一怕,竟本能地坐了起来。
这一下,断指童惊喜参半,试着连动手脚,手脚也能活动,于是连忙躲开爬满了白虫的石块。
地上是他吐出来的黑水,黑水有无数死去的小虫,这些白色的小虫,如今已经全身紫黑。
断指童活动了一下筋肯,喃喃道:“难道是这些小白虫救了我?”
他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石壁上,依旧爬满了小虫,一种奇怪的念头,发自心中,于是又道:“难道这种虫子可以治疗走火入魔的人?世间哪里会有这种怪事,只是偶然的巧合罢了!”
断指童边思边想,端坐于地,双手合十,闭目运功。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下来,他失望了。
因为虽然体内奇毒已解,但是,五经六脉依然麻痹不通。他伤感地走向洞口。
其实,这些小白虫,确实可以医治走火入魔的人,不但如此,而且又是最难得的补品,练武的人吃了,可以增加功力。
相传这种白虫,称为“魔蛭”,寄生在成仙得道的人们身上,埋在土里,沾染了仙体的灵性,千年难得一见,露出地面之后,只有六个时辰的寿命,便要枯萎。
枯萎了的“魔蛭”,如果能够加以精炼,仍是解毒的圣品,不过,比新鲜的要差之万里了。
可怜断指童,人在福中不知福,此刻洞中的“魔蛭”,少说也有一两百条,假如他能把它们吃进肚里,把剩下来的收藏起来,从此武林之中,将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眼看这一堆千年难谋一面的奇宝,都要糟踏了,可是断指童并不晓得个中珍贵,只顾一味地伤心。
断指童走出石洞,不觉又是一惊。
大地之上,满目一片凄凉,只见树枯草黄,雪花纷飞俨然已是深冬景象。
断指童畏缩着身子,刺骨的寒风,使他不住的发抖。
进洞时,尚是初冬季节,转眼之间,将近三个月。
飞天狐为什么还不见回来呢?梅姑娘呢?
断指童踏着雪地,走到飞天狐居住的茅屋。
门关得紧紧地,蛛丝斜挂,灰尘满布,看情形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轻轻推开板门,屋内一切井然,只是到处都有一层黑灰。
“梅姑娘,梅姑娘!”
断指童明明晓得屋中无人,仍禁不住叫了两声,梅姑娘不在屋内,她到哪里去了呢?
走遍了每一间屋子,除了自己留在地上的脚印之外,再也发现不到其他。
断指童重新回到前屋,顺手拿起一块抹布,把桌椅擦了一下,准备坐下来休息来片刻,无意是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那是梅姑娘留下的,一看字迹,就可以判定。
纸条上写道:
“师父中计受骗,梅儿虎口逃生,寻师去了。
此行凶多吉少,若有不幸,惟愿侍君于九泉。”
看完纸条,断指童心中一阵唏嘘。
原来上次洞中之别,梅姑娘急着去追赶飞天狐告密。
可是——
将近三个月了,怎么一个都不见回来呢?
飞天狐临走时,再三肯定半月之内,必定回来,如今只怕真的遭到不测。
梅姑娘呢?
为了救断指童一命,甘心忍辱委身虎口。
她找到飞天狐没有?
是不是和飞天狐一起葬身八卦池底?
还是途中又遇上变故?
“唉!”
断指童恨念丛生,激动地骂道:“该死的烟斗老人!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非杀了你不可!”
人去屋空,看到屋中的一切,往事立刻涌上心头——
从遁世一狂出掌。到无耳道长杀父。从飞天狐的施救。
到蓝毛女的失踪。从……。
这一对好心的师徒,为了他,至今下落不明。
这一份情义太大了!
断指童忽然感到自己的责任艰巨。
报父母之仇,报走火入魔入仇。
找飞天狐,找梅姑娘。
如果他们俩真的身遭不测,一定要先替他们报仇。
因为他们是为了救他。
断指童离开令人悲愤的茅屋,慢步走向海边。
雪已经停了,地上还是一片白。
悲愤之中,他又感到苦恼。
经脉不通,武功全失.拿什么报仇呢?
仇人都是些名噪一时的凶人魔头,走火入魔之前,已不是他们的对手,现在还谈什么!
“天啊!救救断指童吧!”
“天啊!还我的武功吧!”
“我要报仇,我要报恩!”
断指童蹒跚地走到海边。
茫茫的海洋,向他奏出嘲弄的浪花。
他决定回到中原,先打听飞天狐的下落,再拜师习武,看看能不能碰到奇人隐士,能够替他恢复已经失去的武功。
“神鲸啊,神鲸!”
断指童试探着呼唤神鲸,希望能够载他登陆。
海面一片平静,没有神鲸的影子。
“神鲸啊,你的主人为了救我,而下落不明,请载上我登陆吧!我要去找他。”
顷刻之间,远处海上,激起一道水柱。
断指童眼前一亮,神鲸来了。
神鲸慢慢游向岸边,断指童急忙爬了上去。
“请你载我回到陆地上去吧!神鲸。”
断指童手抚鲸背,悲疼地道:“我要去找我的恩人!”
神鲸听到断指童的话,回过头来,望着断指童。
断指童不知怎么回事,低头问道:“神鲸,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神鲸默默无语,继续呆望着断指童。
过了片刻——
神鲸头一摇,尾一摆,疾跃而去。
“谢谢你,神鲸。”
断指童拍了拍鲸背,打了一个冷颤,身体缩成一团。
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住海风的侵袭。
神鲸疾行之中,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这弯转得太大,太快,太突然!
几乎把断指童甩到海里。
断指童仰首一望,本来朝西走的,如今正游向东方。
一惊之下,慌忙叫道:“神鲸,不对了,方向错了!”
神鲸不言不语,只顾自向前急游而去。
断指童慌得手脚失措,一面拍着鲸背,一面疯狂似的喊道:“不对啦!神鲸,我是要上陆上去的呀!”
神鲸不理不睬,速度越来越快。
浪花溅湿了断指童的衣服,断指童对突来的剧变,惊掉了魂,吓破了胆。
这神鲸不知是听不懂他的话,还是故意跟他开玩笑。
往东走到哪里去呢?
风驰电掣,日月无光,跑了不知多少时辰,眼前赫然现出一座高山。
神鲸见高山,疯狂似地在空中跳了一下,然后复落水面,直往山前扑去。
“小心,前面有山!”
断指童大叫一声。
神鲸我行我素,仍然对山猛扑。
眼看就要撞到山上去了。
紧急声中,神鲸顿然一沉,身形没入水中,只剩下一个载着断指童的鲸背,浮于水面,继续前进。
刹那之间,鲸身穿入山中。
断指童紧张得张开了双眼,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山是城门形的,中间部分,是一条宽阔的通道。
神鲸载着断指童停在通道里面——
这通道前后连海,左右连山,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像一条人工雕凿的运河。
断指童惊魂未定,左右一看。
左边是一块平地,地上种满了梅花,梅花林挡住了去路。仅五尺,放眼望去,遥无止境。从神鲸背上站了起来,断指童一时犹豫不决。
上左岸呢?还是上右岸呢?
左岸所见,唯有一片梅林。
右岸峡谷,不知尽头究在何处。
思前想后,始终无法决定。
“管他左岸右岸的,反正左右都是冒险,左右都是神奇,先左后右,不管左右,我都要一探。”
断指童心里盘算着,脚已不由自主地登上了岸。
回头对神鲸道:“神鲸,你既然把我带到这里,可要再把我带回去才行,不然,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神鲸巨尾一拍,激起一道水花,弄得断指童满身都是。
断指童正待骂它,一眨眼,不见了。
转身朝梅林走去,空中飘来阵阵清香。
雪中赏梅,自是今古奇观,梅雪交辉,更显得圣洁可爱。
这梅林宽约十丈,两边紧接高山,是以欲往前行,非穿过梅林不可。
断指童站在梅林边缘,往里望去——
但见每株之间,相隔尺余,栽得很有条理。
面对着遍地的雪梅,使断指童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忧愁,举步昂然而入,身在梅林之中,飘然若有脱俗之感。
行了一会儿,断指童忽然暗地生疑。
“这梅林到底有多大呀!怎么走了半天,还不见出去呢?”
又行了一阵,腹中渐觉饥饿,体力亦觉不支。
原来,断指童于无边岛山洞中,其间仅靠飞天狐离去时所喂两粒“滋补丸”而除饥饿之苦,而今事隔三月,丹药效力已过,故方觉腹饥。
断指童坐在一棵老梅之下,虽然疲惫不堪,但仍然兴致勃勃地,做着无数的幻想。
他想到孙行者,如果他的武功能像齐天大圣孙悟空那样,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想着想着,竟伸手在地上,模仿孙猴子游五指山,写下几个小字,“断指童到此一游。”
休息半晌,起身再度前行。
行行复行行,头重脚步轻。
一个时辰之后,断指童行至一棵梅下,低头一看,不觉失惊。
地上赫然出现“断指童到此一游”七个大字。
断指童脱口暗道:“糟糕,我隐入梅阵了!”
这一发现,断指童心里着了慌。
没想到自己在这梅阵之中,消耗了无数的体力。
阵势之道,当年亦曾随“天煞”旁门学过,可是,用尽心机,他始终无法摆脱梅阵的困扰。
正焦急间,突然发现离自己两丈之地,立着一个绝色少女。
断指童欣喜若狂,忙喊道:“梅姑娘,梅姑娘。”
边喊边走过去,姑娘含笑默默而立。
“梅姑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断指童走到姑娘面前,一把握住她的纤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轻声柔语道:“梅姑娘,我想得你好苦,你师父呢?”
姑娘“嗤嗤”一笑,娇言道:“我师父在家里,嘻嘻。”
“啊!”断指童惊叫一声,心都差点跳了出来。
怎么,几天不见,居然能讲话啦!
师父在家里?
断指童乐极生悲,仔细定晴一看——
站在自己面前的,确实是个绝色的少女,
看面貌,也确实是对他恩重情深的梅姑娘。
那么,为什么会乐极生悲呢?
因为此刻的断指童,脸上挂满了泪水。
他太激动了!
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梅姑娘。
他握着梅姑娘的手,不知该先说什么好。
姑娘只是睁着一双奇异大眼睛,含笑不语。
“梅姑娘,你说师父是在无边岛上吗?”
“无边岛?”姑娘问道:“什么无边岛呀?”
断指童一怔,又道:“我们住的无边岛呀!”
姑娘一脸狐疑道:“你这人真怪,一见面就满口梅姑娘,谁是梅姑娘?哪里有什么无边岛呀?”
“你……”
“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梅姑娘,我的师父就在‘断肠山’上,我也不晓得什么叫无边岛。”
姑娘见断指童神经兮兮的,手一甩,微嗔道:“你这人是不是不正常啊?”
断指童无言以对。
这一回他可真糊涂了!
眼前站着的,明明是飞天狐的爱徒梅姑娘,可是,她为什么不承认呢?难道她被人换了魂吗?
不然,从前的事,怎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于是,断指童又试探着问道:“那么,请问姑娘的芳名是?”
“我叫罗秋。”
“罗姑娘。”
“难听死啦!”罗秋嫣然笑道:“你今年几岁?”
“在下实岁十四。”
“我刚满十三,你就叫我秋妹吧!”
“秋妹?”
“哎……对啦!”
断指童觉得罗秋这女孩子,坦率得可爱,然而,心里的疑结,仍需要打开。
他望了罗秋一眼,憨然道:“秋妹,你一直都住在这里?”
罗秋答道:“随师父来‘断肠山’的时候,我只有三岁。”
“奇怪!”
断指童随口说了出来,罗秋噘着小嘴问道:“奇怪什么?”
“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你说我像你那个梅姑娘吗?”
罗秋一瞟断指童,闷闷地道了一声:“哼!”
言下颇觉不是滋味。
断指童重任在身,武功未复,无心儿女私情,当下问罗秋道:“这梅阵是你师父摆的吗?”
“不是。”罗秋傲然道:“这是我十岁的时候摆的。”
“噢!”
断指童闻言暗惊,这小妮子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罗秋悠闲地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另一棵梅下,回头对断指童道:“今天算你幸运,假如碰不到我,就要死在此地了。”
“那也不尽然。”
断指童听了她的话,觉得自己的自尊,受了委屈,装得不在乎的样子道:“难道真能把我困住不成?”
“哈,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罗秋指着他的鼻子,调佩地道:“刚才你绕着这棵老梅,转了两个时辰,该不是在散步吧?”
“啊!”断指童结舌。
罗秋又道:“我这‘寒梅阵’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可以通过!”
“哪两个人?”
“一个是‘折手残龙’,一个是‘相思女’。”
“折手残龙”?“相思女”?武林可有这等名号的人物?
断指童觉得一阵心寒,问道:“这‘折手残龙’与‘相思女’又是谁呢?”
罗秋黛眉一扬,美目一盼,言道:“‘折手残龙’是‘断肠山’的主人,我的师父。‘相思女’乃小妹罗秋是也。”
断指童震惊之余,强自镇静地道:“失敬,失敬!”
罗秋瞄了她一眼,未知含义若何,但听得轻声说道:“走吧,晚了师父又要担心了。”
断指童望着罗秋的背影,不敢稍怠慢,紧跟着向梅林深处走去。
在“相思女”罗秋的指引之下,三转两转,便轻而易举地,穿出了梅林,脱离了“寒梅阵”的纠缠。
出得梅林。
阡陌纵横,菜蔬齐整。
右边路旁,一棵参天古柏,树顶垂下一条粗藤,直达地面。
罗秋手执藤端.回头问道:“能上去吗?”
断指童不解其意,惑然道:“上哪里去?”
“那边!”罗秋一指对面山头说道:“到我家去。”
断指童赧然一笑,摇了摇头。
“你先在这等一等,我去叫‘卡卡’来。”
话落,罗秋双手握滕,身形一飘,人临空而起。
藉着粗藤的摆动,一个“|乳燕腾空”,转瞬间,两脚已经站在对面山顶之上。
山高至少也在二三十丈以上,“相思女”罗秋居然能够一跃而上,真是折服了树下的断指童。
“卡卡!”
罗秋在山顶喊了一声,接着,一个黑呼呼的东西,直射而下。
落到断指童身前,才看清是一只长臂人猿。
这人猿两臂垂地,满身都是毛,朝断指童咧嘴一笑,并做手势,叫断指童爬上它的后背。
起初,断指童对这怪物有些害怕,罗秋喊道:“它不会伤你的,快上来吧!”
人猿拉起断指童的手,“吱吱喳喳”地叫了半天,断指童才冒险伏在它的身后,到达山顶。
此乃“断肠山”地势最高之地,从这里可以窥见“断肠山”的全貌。
山顶有块平地,平地上盖了几间茅屋,屋后是一片茂盛的密林。
罗秋拉起断指童的手,道:“走,我带你去见我师父。”
“他老人家肯见我吗?”
“我已经和他说过了。”罗秋娇纵地道:“师父最疼我啦!”
“噢!”
断指童没有再说什么,心里突然一阵感慨,看到罗秋幸福的样子,不由羡慕起来……
她有她的师父疼她,我呢?父母死了,妹妹丢了,唯一的恩人,也失去了踪影,谁疼我呢?凄惨的身世,悲伤的往事,令人不敢多想。
断指童想到以前,眉宇间愁云聚集,一点开朗的神色都没有。
罗秋看到这种情形,不由问道:“你这样哭丧着脸干什么?”
“唉!”断指童黯然地道:“哎!你太幸福了!”
罗秋停了一下,始道:“那你也住在这里好了。”
“真的。”
“骗你干什么?”
“你师父会答应吗?”
“等一下你见了他,求求他看看。”
罗秋这小妮子,似乎觉得断指童很讨人喜欢,所以拚命替他出主意。
谈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屋前。
大门是敞着的,一边站了一个怪物。
罗秋指着左右二怪说道:“这是‘卡卡’,‘库库’,都是我的师兄。”
断指童走过两怪身前,未敢停留,跟着进了大厅。
大厅正对着大门,厅内正面墙上,斜挂着两把宝剑,交叉成一个歪十字。宝剑长约五尺,剑鞘闪闪发光,一蓝一绿,相映成辉。(奇*书*网.整*理*提*供)剑下一把虎皮太师椅,椅前一张乌漆方桌,桌前地上,铺出一条兽皮大道,直通门前。
这时候——
虎皮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黑发老人,身穿单绸长衫,一半蓝,一半绿,刚好和墙上的宝剑相称。
黑衣老人精神矍烁,仪表庄严,见断指童进来,首行哈哈笑道:“稀客,稀客!”
断指童一跪到地,长揖道:“晚辈,‘断指童’,叩见‘断肠山’主,‘折手残龙’老前辈。”
“相思女”罗秋笑立在则。
“折手残龙”望了断指童一眼,脸色立时大变,惊道:“小侠武功不凡,未知何以会走火入魔?”
断指童没想到这“折手残龙”的眼力,竟至如此厉害,当下恳切言道:“晚辈亲仇未报,复遭烟斗老人所害,以致落得这般下场。”
“烟斗老人?”“折手残龙”怒道:“可是住在无底洞的那个!”
“禀告老前辈,正是他!”
“折手残龙”一听害断指童走火入魔的,竟是烟斗老人,不由气上加气,狠言道:“这个无信无义的家伙,居然真敢重现江湖!”
“晚辈目下流落四海,无处为家,请老前辈收留我吧!”
断指童声泪俱下。
“折手残龙”朝着断指童端详了半天,心里猛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深虑良久,始对断指童道:“孩子,你过来。”
一十六
断指童爬起身来,抹干脸上泪痕,忧心忡忡地向“折手残龙”缓缓行去。
折手残龙斜倚太师椅上,面向断指童道:“既然走火入魔,为什么还能行动。”
断指童闻言,不知如何回答,想起洞中情景,自己亦觉扑朔迷离,忖思片刻,喃喃言道:“真正原因,晚辈并无所知,山洞突然裂开,可怕的虫子,钻入口中,一阵昏迷,一阵呕吐,手脚便已能动。”
折手残龙一惊,又道:“可是白色的小虫?”
“正是。”
“你有没有都吃掉?”
“都吃掉?”
断指童鼻子一紧,面有难色:“像蛆似的,多看两眼,我就想吐。”
折手残龙摇头叹息道:“傻瓜.傻瓜,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断指童听得莫名其妙,折手残龙沉默良久,两道精光,自眼中暴射而出,望着断指童端详了半天,问道:“你可曾想要恢复你的武功?”
“想,想。”
断指童急切地道:“晚辈时时刻刻都在想。”
“真想吗?”
“真想,老前辈。”
折手残龙脸色一沉,眉宇之间,立刻浮出一片阴森之气,瞪着断指童道:“真想的话,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
断指童虽然被他瞪得心颤胆寒,仍鼓足勇气道:“老前辈请。”
“老老实实的?”
“是。”
“有一句说一句。”
“是。”
折手残龙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对相思女罗秋道:“秋儿,给师父倒茶来。”
罗秋应声从侧间端出一杯,双手送到折手残龙嘴边,轻言道:“师父,请用茶。”
“乖孩子。”
折手残龙没有用手接茶杯,只是将嘴巴凑了上去,喝了两口,罗秋又把茶拿走了。
断指童看在眼里,疑在心里,师徒之间,如此恩爱的,武林中恐怕还不多哩!
折手残龙一笑置之。
断指童不便多言,只道:“请问吧,老前辈。”
“好。”
折手残龙恢复了壮严的面孔,开始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断指童。”
“为什么?”
“因指为仇人所断。”
“哪一个?”
“鬼谷七魂之师——无耳道长。”
“为什么?”
“杀父奸母。”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鬼谷七魂第三掌人——断魂掌韩海明。”
“啊?”
折手残龙一怔,又道:“你母亲呢?”
“江湖人称‘多情女’。”
“可有兄弟姐妹?
‘只有一妹,名蓝毛女。’
‘现在何处?’
‘三个月前,为天外一邪所掳。’
‘为什么?’
‘不知道。’
折手残龙停了一下,继续问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字?’‘叫——’
断指童想说出‘天煞’与‘地煞’的名字来,可是离开师父时,师父曾再三叮嘱咐,绝不允许对外人提起,因此支吾半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断指童,我在问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叫,叫……’
‘怎么?自己师父叫什么都忘啦?’
折手残龙面露怒色。
断指童见状,吞吞吐吐答道:‘师父是天外一邪的徒弟,因为暗中教授晚辈兄妹武功,所以不让晚辈向外人提起。’‘是天地二煞?’
‘是的。’
‘唉!’
折手残龙微叹一声,抑郁道:‘听你这笔糊涂帐,真够人算三天的!’‘晚辈如今从师无门,学艺无路,请老前辈收留。’断指童被折手残龙像查户口似的,问得恶梦重温,不禁痛哭流涕。
折手残龙犹豫沉思,片刻复道:‘你想报仇吗?’‘想。’
‘你想拜我为师吗?’
‘想。’
‘你想名冠江湖,艺霸武林吗?’
‘想。’
‘你敢向这些武林高手报仇吗?’
‘敢。’
‘你有信心能报得了仇吗?’
‘有。’
‘你能服从我的命令吗?’
‘能。’
‘你愿意为我报仇吗?’
‘愿意。’
‘你愿意为我牺牲吗?’
‘愿意。’
‘你不后悔吗?’
‘绝不后悔!’
‘好!’
折手残龙一脸肃穆之色,神色凛然,感慨地道:‘那么,你叫我一声师父!’断指童被这一连串的问话,激得心血沸腾,满头是汗,气喘如牛,当下‘扑通’一声,跪倒于地,大叫一声:‘师——父——’‘哈哈……’
折手残龙暴笑如雷,情绪激动不已。
狂笑过后,猛喊道:‘卡卡!’
站在门口的一只猩猩,闻声闪身而入。
两眼望着折手残龙,听候发落。
折手残龙喝道:‘把他丢到井里去!’
‘啊?’
断指童一听,着了慌,忙叫道:‘师父,您……’‘哈哈……’
折手残龙狂笑不答。
笑声中,‘卡卡’巨臂一伸,抓起断指童向门外纵去。
‘师父!’
‘师父!’
可怜的断指童,拖着沙哑的喉咙,呼喊得力尽声竭。
折手残龙狂笑变成轻笑,望着呆立一旁的罗秋道:‘来!’话落,整个身形从太师椅上,凌空而起,未见移动,人已向旁边里屋射去。
罗秋急忙跟了进去,折手残龙已经坐在床上。
‘师父。’
罗秋满怀衷情,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不忍心了是不是?’
折手残龙笑道:‘这样软心软肠的,看你以后如何闯荡江湖!’‘师父,您不是答应收他做徒弟吗?’
‘这个你先别管。’
折手残龙望着罗秋一脸恻隐之情,不觉暗暗好笑,也许这丫头对断指童发生了好感。
罗秋深知师父脾气,好起来有若骄阳明月,坏起来像怒浪狂风,所以只是默默相对,不敢多作言语。
折手残龙声音略转温和地道:‘橱中第三格小瓶里有药丸,快送一粒给他,免得过于痛苦。’罗秋打开壁橱,里边共有十格,放着各种不同颜色的小瓶,第三格放的,是一只葫芦形的黑色小瓶。
黑色小瓶里,装着米粒大小的蓝色药丸,罗秋倒出一粒来,捏在手中,回头对折手残龙道:‘我去啦,师父!’说着,轻展身形,人已不见。
折手残龙低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傻丫头,你急个什么劲?’相思女罗秋没有听到折手残龙说些什么,只是匆匆忙忙地追赶‘卡卡’。
她的武功虽然远不如两个师兄‘卡卡’与‘库库’,可是轻功却不比它们逊色,所以几个起落,几个纵腾,便已追上。
‘卡卡,师父说给他吃下这个。’
‘卡卡’闻言止步,断指童却已气急败坏地道:‘罗姑娘,这算什么?’‘哎,又忘啦,不是告诉你要叫我秋妹吗?’死到临头,罗秋尚不知缓急,断指童无心考究称呼,愤愤问道:‘既然答应收我为徒,为什么又要置我于死地?’罗秋一抹脸上愁容,哀怨地道:‘师父的脾气,是捉摸不定的,也许他别有用意。’‘哼!’
断指童一听更气:‘把我丢到井里,还有什么用意!’‘师父说,叫你吃下这个,免得受苦。’
罗秋把手中蓝色药丸递给断指童。
断指童手被‘卡卡’擒住,头扭向一边,不屑地道:‘假慈假悲,我不要!’‘哎,师父叫你吃,你就乖乖的吃,还使什么性子?’‘什么师父?’
‘唉!这一点你就不对了!’
罗秋正色言道:‘刚才不是你亲口叫的吗?你不是已经答应要服从师父的命令吗?怎么一出口,就不算数了呢?’断指童被她说得结舌,不错,刚才确实答应过折手残龙,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付自己呢?
哼!真是倒楣倒到‘断肠山’了!
原以为遇到武林奇人,可以扬眉吐气天下,没想到偏偏碰上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怪物。
折手残龙居然被断指童视为一个疯疯癫癫的人。
罗秋缓和了一下情绪,好言劝道:‘还是听话,吃下去吧!’‘唉!’
断指童垂头丧气,深深一叹,道:‘算我倒楣,拿来吧!’罗秋忙把药丸送上,断指童一口吞下去。
‘你先别急,让我回去再求求师父。’
断指童没有言语.罗秋又想安慰他两句,话未出口,断指童竟先叫了出来:‘哎呀!’罗秋摇了摇断指童。
‘哎呀!’
断指童缩在‘卡卡’怀中,不言不动,像是失去了知觉。
罗秋慌得转头奔向居室,嘴里狂喊着:‘师父,师父!’‘师父,药一吃下去,人就死了!’
‘好,好。’
折手残龙神色轻松,好像对于一个人的死亡,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罗秋急得站在地上,团团地转过不停。
‘师父,他……’
‘看你急成什么样子,人都死了,急有什么用!’折手残龙漫不经心地望了罗秋一眼,故意问道:‘你真那样不想他死?’‘师父……’
这一问,罗秋反而红着睑,低下了头。
‘呵呵……’
折手残龙再度发笑。
罗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师父毫不在乎的样子,心下不觉起了反感,望着折手残龙,不悦地道:‘人都死了,师父还那么开心!’‘一个无名小卒,死何足惜!’
‘哎!’
罗秋忽然精神一振,道:‘师父,您不是一直想收个男徒弟吗?’‘嗯。’
‘您不是常说要找一个身世不幸的人,帮他报仇,同时替您解恨吗?’‘唔……’
‘师父!’
‘哈哈……’
罗秋急如星火,一直不肯死心,因为只要折手残龙能够回心转意,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他是有办法起死回生的。然而折手残龙却自始至终,好像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停了一会,他望着焦躁的罗秋道:‘秋儿,你真不想他死?’‘嗯。’
‘为什么?’
‘我一个人作伴,不比猩猩好吗?’
‘真的?’
‘嗯。’
罗秋以为折手残龙会有什么表示,没想到他又沉默于无言之中,这种情形,在平时很少有的,今天,他好像满脑袋都是问题。
折手残龙低头不语,罗秋忍不住又道:‘师父,您不救救他?’‘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吗!’
‘师父!’
‘我太累了。’
折手残龙打了两个哈欠,眼睛慢慢合起来。
罗秋悄悄退出屋外,芳心郁闷难排。
山顶夜来迟,黄昏过后,渐趋黑暗。
罗秋徘徊在山顶的小路上,一缕淡淡的轻愁,缠着她善感的思想,使她不断地发出阵阵微叹。
其实,她和断指童相识,不到一天的时间,可以说毫无情感可言,那么,她为什么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呢?”
是一见钟情吗?不会的!
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哪里懂得什么叫情,什么叫爱?
她所以会如此哀伤,最主要的,是因为终年住在这个无人的荒岛上,除了师父之外,整日与猩猩为伍,失掉了许多人生的乐趣。
“卡卡”与“库库”的武功再高,对她再好,毕竟不是人类。
师父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不管在哪一方面,都和小孩子有着很大的距离,不容易谈得来,更不容易玩在一起。
因此,当她在寒梅阵中,遇到断指童以后,确曾有过说不出来的兴奋,满以为从此可以不再寂寞,不再孤单了,谁会料到,前后不到几个时辰,竟有这样大的变化呢?
折手残龙简直是个怪人!
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要收断指童为徒弟,一会儿又把他丢到井里去,这是干什么呢?
走着,想着;想着,走着……
不知不觉间,罗秋已经走到井旁。
“可恨的井啊!为什么你要把断指童吃掉呢?”
她喃喃地唤着断指童的名字,断指童早已沉落井底。
一阵刺骨寒风吹过,雪花又自空中飘落下来,有的落在井边,有的直下井底。
罗秋站近井口,探身往里看了一下。
井太深了,除了黑洞洞的一片而外,什么也看不到。
断指童哪里去了呢?
她真想象雪花似的,一直飘下去,看看这个刚认识的朋友,是在什么地方。
可是,她不敢——
没有折手残龙的命令,谁也不敢!
她只能在井边徘徊,感叹。
雪越下越大了。
不管多大,总不能把井口封闭。
“唉!”
罗秋又望了黑洞洞的井口一眼,一股奇寒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踩着地上的雪花,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屋里。
她的卧室,就在折手残龙的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大厅。
风雪之夜,除了呼呼的山风,与滔滔的海浪以外,再能听到的,只有折手残龙不断的叹息了。
一个心事重重的老者,一个满怀愁绪的少女,不同的感情,不同的叹息,同时渴望着即将来临的明天……
第二天一早——
太阳还没出来,罗秋没有起来,折手残龙匆匆忙忙跃出室外,直至大门。
大门旁“卡卡”与“库库”正在过招拆式,弄拳舞掌。
见到折手残龙,“吱吱”叫了两声,站立门侧。
“找条长藤,跟我到井边去!”
说完,身形一晃,人已失了踪影。
“卡卡”与“库库”找到了长藤,急忙随后赶到。
折手残龙往井里看了半天,回头道:“‘库库’,你下去把那孩子捞上来。”
“库库”将长藤一端交给“卡卡”,自己攀藤滑入井中,眨眼工夫,已把人提上。
这是苦命的断指童。
此刻早已气息全无,静静地躺着。
折手残龙望着断指童,脸色持重,突然伸出一只铁掌,往断指童腰下一敲——
“哇!”
断指童嘴巴一张,竟吐出一滩水来。
接着,折手残龙不敢怠慢,赶紧用铁掌在断指童全身上下,敲了一阵。
盏茶之后,断指童竟悠悠地睁开了眼。
折手残龙满布皱纹的脸上,渐渐堆起了笑容。
断指童的视线,向四周扫射了一遍,然后又停在折手残龙的脸上。
“恭喜你了,孩子!”
折手残龙一脸慈祥,莞尔笑道:“如今你的武功已经完全恢复了!”
“师父——”
断指童恶梦初醒,不觉凄然泪下,昨日惊险一幕,原来是师父有计划的搭救,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折手残龙表示感激,只是诚恳地道:“谢谢您,师父。”
说着,爬起身来,在地上着着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折手残龙乐得不可开交,望着眼前的断指童,感到终身大事有了寄托,欣然言道:“说起来,也是你的造化,这口井奇寒酷冷,内含天地日月精华,根据医理记载,可以整经通脉,聚功复元,想不到真能灵验如神。”
断指童听了这番话,缓缓立身,试着活动手脚。
手脚已能应用自如,身内毫无痛楚感觉。
折手残龙在旁看了,自是高兴,接着又道:“你再运气试试!”
断指童依言端坐,闭目行功,全身大小|茓道,畅通无阻,惊喜之余,猛然大吼一声,整个身子向空中射去。
这一射,只有两丈开外,人呈弧形飘出,看起来,煞是美妙绝伦。
刹那之间,去而复回,断指童落在折手残龙身前,兴奋之情,油然而生,他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师父!”
折手残龙瞪着他,以为他有什么事情,可是,断指童只是一味地笑着。
没想到自己的武功真的可以恢复。
目前他所高兴的,不仅是武功可以恢复,而是武功恢复以后,他可以百尺竿头,继续再求深造。
“师父,您什么时候开始教我?”
断指童复仇心切,急着叫折手残龙教他武功。
折手残龙见他那份迫不急待的热忱,心下颇觉安慰不少,想了一会,以决定的口吻道:“让师父先交代一下,今夜子时,咱们开始。”
“谢谢师父!”
“呵呵……”
折手残龙坐在井边,得意地笑了。
断指童也跟着眉展颜开。
“卡卡”与“库库”善解人意,也呲着牙,咧着嘴,露出一排尖锐的巨齿来,“吱吱呀呀”地,跳个不停。
“走,我们回去吧!”
折手残龙转身看了断指童一眼,铁臂一张,人如箭身而去。
“卡卡”拍拍“库库”肩膀,毛手一摆,同时急纵而逝。
唯有断指童仍旧站在原地,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从断肠山,一直到现在,他始终没有机会仔细注意折手残龙。
想不到折手残龙的动作,竟如此神速,想不到折手残龙的双膝以下,竟空无一物,想不到折手残龙只有一支铁臂!
啊!左臂齐肩折断,右臂装了铁手,原来师父是个残废的人!
断指童怔怔地,自言自语道:“折——手,残——龙”
“为什么呢?”
一个无手无脚的人,武功居然这样高强,他的手和脚呢?
“唉!”
断指童叹了口气,又独自寻思道:“师父一定有一段不平凡的往事!”
心里想着,慢慢移动着脚步。
四野无人,朝阳升天,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给寒冷的深冬,带来不少的和煦。
断指童正想回到屋内,忽听身后“嗤嗤”一笑,娇言道:“哎,你在这里傻里傻气的wωw奇Qìsuu書còm网,想些什么?”
转身一看,是相思女罗秋。
站在身后两尺之地,怎么来的,怎么停的,断指童竟全然不知。
罗秋见到了复活后的断指童。像小孩子见到了过年的新衣,左端详,右端详,似乎惟恐是个假的。
“韩哥,你在想什么?”
罗秋望着断指童嫣然一笑,断指童奇道:“秋妹,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韩哥!”
罗秋一本正经地道:“你是断魂掌韩海明的儿子,不叫韩哥叫什么?”
“听起来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断指童憨然一笑。
罗秋美目巧盼,又道:“难道要叫你‘断哥’、‘指哥’、‘童哥’,你才舒服?”
“好啦,随便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这样总可以了吧!”
断指童主张好男不与女争,区区小事,何足在意?
罗秋见断指童投了降,才心满意足地道:“韩哥,师父叫你把这个吃掉。”
“这是什么?”
“不晓得,是从第八格里拿出来的。”
罗秋把三粒紫色药丸,放到断指童手里,言道:“师父的药橱,一共有十格,格数越多表示越珍贵。”
“噢。”
断指童轻应一声,将药丸纳入口中,顿时两眼一瞪,叫道:“哎呀!好酸!”
“真的?”
“好涩!”
“咦?”
“好苦!”
“看你这个人,这么大了,连酸甜苦辣都尝不出来!”罗秋嘴巴一擞。
断指童满脸愁容道:“真的,又酸,又涩,又苦!”
“少见多怪!‘良药苦口’你都没听说过?”
“听过,听过,我的好妹妹,就是太酸,太涩,太……”
断指童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一惊:“咦?”
“又怎么啦?”
“好凉,好香,好甜!”
“神经病!”
罗秋不再理他,断指童却摇着头,自言道:“好奇怪的药……”
“别发神经啦!”
罗秋望着断指童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觉笑道:“走吧,我们去玩玩。”
“要带我参观断肠山吗?秋妹。”
“师父说,今夜就要带你闭关修练,难道你不想先在山顶逛逛?”
“好吧!”断指童两手一张,两肩一耸,表示欣然同意。
罗秋转身向东行去,断指童跟在后面,穿过草丛,进入松林。
林中枝叶茂密,坎坷难行,断指童仰首不见天日,忽道:“秋妹,师父的手脚,你可知为何人所害?”
罗秋闻言,停住脚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骗你干什么!”
罗秋寒霜浮面,郑重地道:“我已经问了好几年了,师父始终绝口不提。”
“为什么呢?”
“师父说,我生为女儿身,不能继承他的事业,所以……”罗秋言下十分惋惜。
断指童思疑道:“是谁这样狠心?”
“闭关以后,也许师父会告诉你。”
“唉!”
断指童继续向前行去,想到折手残龙,心里难过已到极点。
只见他顺手拆下一条松枝,用力一挥,狠狠言道:“但愿师父早点告诉我,我一定要替他老人家报仇。”
罗秋也感慨地道:“师父在这断肠山上,委曲了好几十年,终日沉默寡言,这回你来了,千别让他失望!”
“断指童有生之日,誓必杀尽天下一切与师父有仇的人。”
断指童慷慨激昂,豪气干云,罗秋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继续慢步行去。
不久,松林深处,现出一座山来。
山坡上,还是一片松树,密不见顶。
高峻的断肠山顶,居然又有一座山峰。
断指童兴致大发,回头对罗秋道:“来,秋妹,我们爬上去玩玩!”
刹那间,罗秋脸色一变,惊恐地道:“不行,上面不能去!”
“有毒虫?”
“不是。”
“有猛兽?”
“不是。”
“有妖魔鬼怪?”
“都不是!”罗秋神色苍白。
断指童莫名其妙,又道:“那是为什幺呢?”
“师父不准!”
“师父?”
又是师父!断指童心下一惊,放眼向峰顶望去——
除了茂密的松林之处,什么也看不见。
为什么折手残龙不准他们上去呢?
难道那不见天日的峰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罗秋见断指童狐疑不定的样子,喃喃言道:“有一次,我坚持要上去,结果上到一半,师父赶来,打了我一个巴掌。”
“师父打你?”
“他自己也哭了!”
罗秋眼眶已经潮湿,可怕的事,再度涌上她的心头,她也不知道折手残龙为什么不准她上去。
断指童此刻更是奇怪不已。
他只觉得这折手残龙,不但有着不平凡的身世,而且似乎更拥有数不清的秘密。
越弄不清楚,越觉得好奇,想了半天,又追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准去呢?”
“还有寒梅阵对面的狭谷!”
“狭谷也不准?”断指童闻言,突然冒出一身冷汗来。
真是天意!当初从神鲸背上下来,一念之间,跨上左岸,才得拜折手残龙为师。
假如一开始就走入狭谷——又是个什么景象呢?那边是不是也有人呢?是些什么人呢?实在不是靠脑筋可以想得通的。
“秋妹,那边也有人吗?”
“嗯,可能有。”
“怎么见得呢?”
“因为每年八月十五的深夜,总听到有人的哭声。”
“有这种事?”
“午夜以后,一直哭到天亮,而且每年如此。”
断指童不再言语,茫然地倚着一棵松树,坐了下来。
大多的疑问,使他无从开口。
罗秋的心情,恰巧与断指童相反,以前,不管有多少疑问,都没有人可以倾诉,如今在断指童面前,真想把藏在心里的问题,一下子统统搬出来。
“你知道这断肠山以前叫什么名字吗?韩哥。”
罗秋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所以她走到断指童身边,也坐了下来,这样问着。
断指童头一歪,反问道:“这断肠山还有另外的名字?”
“这地方以前叫‘团圆岛’。”
“谁说的?”
“师父。”
罗秋像回忆一段往事,仰望山峰高处,慢慢地道:“后来有一个人,想把‘团圆岛’分成两半,结果功力不济,只劈成现在的样子。”
“谁说的?”
“师父。”
“那个分岛的人,又是谁呢?”
“也是师父。”
“啊?”断指童真有些闷不住了!
团圆岛,断肠山,神秘的狭谷,神秘的高峰,师父!师父!
好像每一件事情,都与师父有关似的。
“那么,师父和那边的人,是不是也有关系呢?”
断指童一问,罗秋马上答道:“可能有!”
“为什么?”
“因为……”罗秋刚想说下去,突然——
一个细微而苍老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鼓:“天都黑啦,秋儿,你们还不回来吗?”这是折手残龙的内力传音。
罗秋忙道:“韩哥,师父叫我们回去,快走吧!”
断指童左顾右盼,奇道:“师父在哪里?”
“在家里!”
“……”
两人起身,始知天色已暗,下弦月斜挂松尖,照着断肠山顶,充满了和平与安详。
一十七
大厅中,折手残龙坐在太师椅上,低头默思。
断指童站在左边,望着折手残龙。
相思女罗秋立于右侧。
“卡卡”与“库库”守在厅门两旁。
一片沉寂,紧抓住每个人的心灵。
折手残龙慢慢抬起头来,环顾一周,始开言道:“从今夜起,断指童正式拜入断肠门下,做我折手残龙的第四弟子。”
断指童连忙跪下一拜,谢道:“孩儿叩见师父。”
折手残龙铁掌一伸,一股潜力硬将断指童扶起。
又对罗秋道:“子时即至,闭关后,此地一切由你作主,有事情和两位师兄好好商量。”
“知道了,师父。”
罗秋回头看了一眼,“卡卡”与“库库”也向她点了点头。
折手残龙对“卡卡”与“库库”道:“我走后,你们两个要确保断肠山的安全,照顾师妹的生活,练功习武,不可懈怠。”
“卡卡”望望“库库”,“库库”走到罗秋身旁,一只长臂扶在罗秋肩上,现出极其亲切关怀的样子。
罗秋见师父一件一件地交代后事,忽然一种不祥的念头涌起,像是今生从此永别,心中万分难过。
“师父!”
她怀着一腔激动的情绪,看看肃立一边的断指童,又对折手残龙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同时引起了断指童的注意,他把视线移向师父,静待回音。
折手残龙慢条斯理地言道:“天下没有速成的武功,等你师弟可以傲视江湖,翻覆武林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回来。”
“那不是要很久吗?”
罗秋明知故问,断指童想开口,忽然看了师父一眼又把话缩了回去。
折手残龙又道:“三两年的时间,总是要的,没有特殊事故,不必来打扰我们。”
“是,师父。”
罗秋默默地垂下了头。
短暂的谈话,构成了一个离别的场面。
为了调教断指童,折手残龙居然准备花费两三年的时间。
罗秋从小跟师父长大,朝夕相处,一旦离别,自是不舍,何况又要这样长久的时间。
她慢慢走到折手残龙跟前,伏在折手残龙怀里,偷偷地哭了!
折手残龙见状,老心一阵凄楚,婉转地劝道:“傻孩子,难道你不愿你师弟练好武功,报仇雪恨吗?”
罗秋没有答话,只是一味的悲泣。
厅内顿形沉静,沉静之中,罗秋的哭声,更令人伤感。
折手残龙思朝起伏,他知道太多的情感,会动摇一个人的信念,于是用一种冰冷的声调道:“时间到了,老四,我们走吧!”
“弟子遵命!”
断指童向后退了两步,让出路来。
罗秋手扶太师椅,泪痕斑斑。
折手残龙强忍一眶眼泪,头一摆,人先纵出厅外。
断指童望了罗秋一眼,说了一声:“秋妹保重,两位师兄保重!”
身形随话落而起,眨眼向师父追去。
罗秋刚想再送一程,耳际又响起了师父的传音:“秋儿,不用送了。”
“师父!”
“韩哥!”
“唉!”
罗秋有气无力地坐到师父的太师椅上,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位师兄,不觉悲从中来,可怕的寂寞,紧紧地包围着她,如今,她更孤独的可怕。
她轻轻地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然而,伤心的眼泪,竟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
却说断指童跟着折手残龙,来到一处悬崖绝壁。
千丈断崖,下临海面——
黑暗中,但闻怒涛惊浪。
断指童正想问师父到哪里去修练,折手残龙突然道:“子时刚到,快跟我跳下去!”
断指童一惊!跳下去?下面是什么地方?跳下去还会有命?
“师父!”
他不由惶恐地叫了一声。
山顶寂寂,风吹草动,折手残龙已经失去踪影。
“师父!”
“师父!”
断指童惊魂未定,一时慌了手脚,游目四望,急忙喊道:“师父,您在哪儿?”
“快一点,再晚了就下不来啦!”
一个焦躁的声音,发自山下。
断指童探首下望,心里不觉暗叫一声:“妈!”
这怎么下去?
刚才由于过度紧张.以致没有注意师父是用什么手法下去的,如今——
就这样跳下去?
“没出息的东西,这点事情都办不到,还想什么出人头地!”
山下的折手残龙,已经生气了,断指童更慌得没有主张。
“再不下来,我要上去啦!”
声音越来越暴躁,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断指童恐惧之中,突然想到:“师父是个无手无脚的人,他都下去,我怕什么?”
又想道:“如此不成材,将来还有什么希望?”
“万一师父真的上来,那不是一切都完了吗?”
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过无用,当下心头一狠,叫道:“师父,我下来啦!”
断指童双眼一闭,生死置之度外,往下猛跳!
但觉耳边呼呼生风,身形每况愈下。
眼前越来越黑,浪声越来越大。
海水已经溅上他的身体,转眼即将葬身海底。
倏而——
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吸向旁边。
“好孩子,快进来吧!”
听到话声,断指童睁眼一看,折手残龙一只铁臂,在他前胸往后猛撤。
随着后撤之势,断指童跌坐在一块潮湿的平地上。
折手残龙不顾断指童,铁掌一推,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眼前顿呈黑暗。
断指童正自奇异,忽听折手残龙冷言道:“不能出生入死,算什么江湖好汉!”
这声音太过冷酷,断指童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黑暗中,他看不到折手残龙的样子,更不晓得如何和他对话。
“子时一过,海水涨潮,封闭洞口,又得等一个月。”
折手残龙自言自语。
断指童开始了遐思——
子时一过?海水涨潮?封闭洞口?再等一月,敢情这是个位于海底的山洞?涨潮时,没入水中,退潮时,现出水面?
断指童越想越奇,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普通人不大容易进来的山洞,十年前,我发现了它。”
折手残龙用一种豪迈的声调,继续言道:“后来,趁退潮的时候,我把洞中积水推出,给洞口装上一扇石门,做为修练之地。”
“您常来?”
“没有特殊事情,几乎每天都来。你现今功夫尚不行,故只能趁此时进入。”
言谈之中,断指童对折手残龙产生了敬畏之心。
这奇怪的老者!他有什么身世呢?他有什么仇恨呢?他为什么带着两只猩猩,一个徒弟,居住在这海外的荒岛上呢?
他为什么要劈“团圆岛”成“断肠山”呢?
他为什么不准罗秋进狭谷,上高峰呢?
罗秋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吗?
那两个猩猩——“卡卡”与“库库”,又是怎么回事呢?
断指童一味分析自己的师父,折手残龙沉默了半天,突然道:“练功并不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可是,要想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就不容易了。”
“这个孩儿知道。”
“你有这份雄心吗?”
“不知道师父指的是哪一方面?”
“震山撼河之功,呼风唤雨之技,扭转乾坤之能,吞吐天下之志。”
“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既然肯收你为徒,自然有我的办法。”
“谢谢师父。”
断指童摸不清折手残龙的心意,呆立在黑暗之中。
折手残龙道:“来吧,我们可以开始啦!”
断指童精神一振,突然问道:“这么黑,怎么练呀?”
“你到我这边来。”
“您在哪里?师父。”
断指童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到折手残龙在什么地方。
黑暗中,折手残龙不知使的什么手法,硬把断指童整个身体吸了过去。
“你坐下。”
“是,师父。”
断指童依言坐下地来。
折手残龙一只铁掌搭上断指童后背,对准断指童双目,猛力一吹,断指童但觉眼球之内,有若针刺,连忙闭紧眼睛,喊道:“师父,我的眼睛……”
“不要怕,在这里,你得先克服视觉的困难!”
折手残龙郑重地道:“赶快两手合十,五心归一,未得许可,不能乱动!”
“是。”
断指童静心洗虑,正襟危坐,闭目调息。
起初,被许多奇怪的念头,搅得心神不定,后来,渐渐地,百元从一,双耳生风。
不久——
断指童像一座石像,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是佛家修身养性的至高境界!
四大皆空之后,步入浑然忘我的阶段。
折手残龙缓缓地,把一只铁掌从断指童背上撤下,伸腰喘了一口粗气。
他望了断指童一眼,将身形移向洞壁,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以后,折手残龙声调凄怆地道:“孩子,看你的造化了,我在你身上已经下了最大的赌注,千万别让我失望!”
言毕,突然失去了踪影……
断指童此刻已入绝尘净界,对师父的话,根本充耳未闻。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断指童还回自我,从睡梦中悠悠醒来。
睁眼一望,洞中情景,豁然开朗,只觉得黑暗消逝,一切光明如昼。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看到了山洞的入口处——入口被一块巨石封闭,巨石处上,清清楚楚地刻着“试功石”三个大字。
地面乱草堆积,潮湿不堪。
他坐的地方,面对入口,约有三丈之远。
这山洞是个丁字形,断指童坐处,刚好是丁字的尽头,左右两边,皆有去路,只是无法看清远处有什么东西。
断指童望望对面的试功石,又望望左右两边的通路。
他奇怪这光线是从哪里进来的!
看起来,好像身体附近近有盏灯,因为距离越远,越显得昏暗。
可是找来找去,始终找不到光源出自何处。
其实,黑暗的山洞中,根本没有半点光线。
而是折手残龙一开始就给他练了一双夜光眼,再黑的地方,也能视同白昼。
这些事情,断指童哪里会晓得呢?
“师父!”
断指童轻轻地叫了一声,山洞寂寂,毫无回音。
“师父,师父。”
断指童又用力叫了两声,依然得不到答案。
师父呢?折手残龙突然失踪,这倒是件怪事,难道他又出去了?
断指童叫不到师父,心里有点焦急,他想到里边去找一找,可是,师父是不准他随便乱动的。
闲着无事可做,他又闭上了眼睛。
“师父没有回来,我干脆在这里行功打坐好了。”
这样想着,两手再度慢慢合拢。
他试着畅通经脉,试着运行周天,试着直达十二重楼。
结果。使他惊奇不已——
隐约之中,似乎觉得体内藏有无穷的潜力,无处发泄,好像冥冥之中,增加了许多功力。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断指童试着缓缓推出一掌。啊!
不得了!这一掌推出,震得山河摇撼动荡,土石崩裂。
奇迹!真是奇迹!
断指童虽然武功已经恢复,虽然曾跟天地二煞习艺八年,但,在掌功上,从来没有如此惊人过。
三个月前,如能有这等火候,恐怕就不会伤在遁世一狂龙天仇的掌下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洞中已经坐了多久,只是一时豪性大发,运足八成功力,又往对面的试功石上推去——
这一推,不免有些失望。
那试功石,连理都没理他,依然故我地屹立不动。
“咦?”
断指童一惊。
他不服气,照准试功石,功力运足十成,狠命又推出一掌。
这一掌可说是穷全身精力而发,几乎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你猜怎么样?
掌力击到试功石上,“碰”的一声,掌风突然倒流,震得断指童气血一阵翻腾,眼睛一阵昏花,肺腑隐隐作痛。
这表示说,断指童的功力,虽然增加得令人不可思议,不过,对于试功石,他却没有法度!
不然,哪里会叫试功石呢?
断指童重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的武功,离炉火纯青的境界,尚有一段相当的距离。
由此,使他越发对折手残龙感到敬佩。
他怎么能够趁潮水张落之际,把这块试功石搬动自如呢?
就凭着一只假的铁臂,会有这样厉害?
武功之道,深不可测,这一回,他更相信了!
想着,想着,心一提,脑一空,断指童摒除一切杂念。
一阵邪风吹来,他又浑然无我。
折手残龙哪里去了呢?
失踪以后,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把断指童丢在这里,也不教他武功,为什么呢?
是不是山顶上发生了事故?
倏而——
一条人影飘落断指童身前。
“孩子,一个月的时间,你能有这样快的进展,看来我的希望,不会落空了!”
折手残龙将一只铁掌,再度搭上断指童后背。
断指童没有感觉,随着铁掌的魔力,额角滚出颗颗的汗珠来。
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师父,在拼着消耗本身的真元,为他打通生死玄关,暗地输送功力呢?
折手残龙第二次撤掌的时候,口中已经发出微微喘息声。
这是一种罕见的传功方法。
让自己浑厚的真力,在他体中慢慢滋长,经过岁月的磨练,与自己体内的元气,合而为一,将来如果成功,任何拳掌刀剑的招式,都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威力。
“老夫到此为止,一年以后,完全要看你的了!”
折手残龙喟然叹道:“好孩子,来日成功之时,报仇之后,别忘了还有师父的一份啊!”
说完,又走了。
这一次,动作缓慢得多……
洞中有天无日。难以判断星月循环。
断指童悠悠醒来之后,折手残龙赫然坐在他对面的试功石下。
“师父!”
断指童兴奋地叫道:“师父,这些日子您到哪里去了?”
折手残龙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断指童跟前,微笑不语。
断指童节节后退,口中惊道:“师父,您……”
折手残龙双臂外张,笑道:“怎么啦?孩子。”
断指童指着他道:“您……您的手,您的脚?”
“哈哈……”折手残龙一阵大笑。
原来,此刻断指童所看到的折手残龙,已经四肢俱全!
难怪断指童惊奇,难道断指童发慌!失去多年的手脚,会突然再生?
天地之大,虽然无奇不有,可是,也不能有这种事情啊!
“你感到奇怪是不是?”
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由脸色微变,言道:“你愿意师父永远残废吗?”
“不,不!”
断指童躲到一边,嚷道:“你不是我师父!”
“哈哈……”折手残龙又是一阵狂笑。
断指童怒容满面,喊道:“我师父没有手脚,你是谁?我师父哪里去了?”
“唉!”
折手残龙正色道:“我是断肠山的主人,‘卡卡’与‘库库’的师父,相思女罗秋是我的徒弟,你断指童在此复功,也是我的徒弟,难道天下还有第二个折手残龙不成?”
断指童听得疑云尽散,不再猜忌折手残龙的身份,只是对眼前事情,悬念难释。
“师父,您的手脚怎么会……”
“我吃了一种奇药,才使四肢得以复全。”
折手残龙情绪变幻不定,一会儿,又对断指童道:“一年之中,你的内力已有明显的进步,你再打一掌给师父看看。”
“是。”断指童一眼看到那块试功石,心里颇不服气,举手一掌砍去——
那牢不可破的试功石,居然也被他砍出一条缝来。
海水从裂缝中直射进来,像一条湍急的小瀑布。
断指童像出了一口怨气,得意地道:“我以为你有多结实呢,哼!”
“哎,别得意!”
折手残龙不悦地道:“这算什么本事,要把试功石轻轻移开,不损分毫,才是真功夫。”
断指童无言以对,作势又待发掌,忽被师父制止,乃悻悻地道:“师父,我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它移开呢?”
折手残龙悠闲地道:“急什么?两年后放你闯江湖以前,这是你的第一件工作。”
“两年?”
“怎么?嫌长啦?”
“不,不是。”
断指童忙解释道:“师父是说,我的武功再练两年,才能把它移开?”
“嗯。”
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心神不定,当下训诫道:“你现在虽然经你师父以毕生精力相输,不过,你所有的,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元之气。”
“我师父?”断指童一惊。
折手残龙连忙改口道:“我是说在这一年之中,我已经帮你练好了夜光眼,打通了生死玄关,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
“噢,谢谢师父!”
断指童一脸感激神色,望着折手残龙。
折手残龙举手封闭了试功石的裂缝,又道:“你现在像是一个未经开发的金矿,能够细心采掘,便是无价之宝。”
“一切但凭师父栽培。”
“当然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折手残龙话未说完,被断指童奇异的眼光盯住,没有再往下说。
断指童瞪着折手残龙看了半天。
奇怪!他怎么说起话来,忽然怪里怪气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些话……
“怎么啦?又在怀疑我不是你的师父啦?傻孩子!”
折手残龙何等机智,一眼看出断指童心事,忙补充道:“我是说,既然收你为徒弟,答应传你武功,就要好好尽心调教你,不对吗?”
“谢谢师父。”断指童心里非常奇怪。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会有这许多奇怪的念头?
岂知有这个海底山洞的,不是师父还有谁呢?
真是庸人自忧!
折手残龙沉思良久,忽然对断指童道:“我们该开始练功了,孩儿,跟我来!”
他沿着左首的通路,一直向前走去。
断指童在后面跟着,通路两旁,没有什么东西,洞壁是平滑的,上面刻了些奇形怪状的图画。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虽然他们走得很慢,但断指童暗地估计,这通路至少也有一里多长。
走到尽头,向左一拐,一块方形的地面,出现在眼前。
像一间房子,比普通房子,又大了一些,大概总有三丈多宽。
里面放着一张石床,床前一张石几,几上放着文房四宝,另外还有几本破书。
壁上,像通道两旁一样,满满的,都是图画。
断指童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虽然房中陈设简陋,但是,壁上的东西,已使他眼花缭乱。
折手残龙坐在石床上,脸上浮出一片阴沉之气,缓缓言道:“我要在两年之内,传授你三件武功,分别载在这在三本书里。”
断指童的视线,慢慢移向几边,兴奋之余,他居然忘了说话。
折手残龙又道:“你自己先研究一下,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问我。”
“您不教我?”
“半年以后,我再教你。”
“噢。”
断指童伸手取过第一本书来,上面写道:“混元气功”。
第二本是“残龙七式”。
第三本是“折手一招”。
三本书摆在石几之上,翻来翻去,不知先看哪一本好。
折手残龙看到这种情形,深沉地道:“为武之道,首在驭气,气能伸缩自如以后,才能谈到拆招过式。”
“那我先看,‘混元气功’吧!”
“气功乃一切武功之始,这一本‘混元气功’能练到八成,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师父。”断指童莫明其妙地叫了一声,想了半天,始道:“这气功可以练到什么地步?”
“练到你能飞上山顶,练到你能走出东海,进入中原找到仇家,就勉强可以了。”
“啊!”断指童像做梦似的,突然感到一身轻。
当下拿起“混元气功”来,捧在胸前,闭目默祷:“能飞上山顶?能走出东海?”
山顶何止数百丈!东海何止数千里!
果真能有那么一天,断指童岂不成为天之骄子了吗?果真能有那么一天——
遁世一狂算得了什么?无耳道长算得了什么?烟斗老人、天外一邪又算得了什么?
幻想着,幻想着——
突然一个严肃的声音道:“不务实际,空想有什么用!”
断指童从幻想中惊醒,一看折手残龙,神色十分难看,于是,连忙正襟就坐于地,打开了“混元气功”的第一页。
第一页,只有两行,十个大字:
气为万功源,驭之可撑天。
接着,断指童又翻到第二页。
第二页是正文,里面词句,并不艰涩,口诀也不难懂,于是,断指童正式用心修练,以期能有成果。
起初几天,都是“两手合十,双目紧闭,眼观鼻,鼻观心”
之类的方法,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奥妙,断指童有些失望。
然而,一月之后,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按照书中的口诀,练来练去,突然觉得身子有些飘飘然。
再一使劲,整个人竟悠悠上升。
这一下断指童紧张了!
一切都像做梦似的,开始时,可以升高一尺,后来,一尺、两尺、三尺……
只是每次在升到顶点以后,下降之势,十分猛烈,有时,跌得ρi股有些疼痛。
断指童乃一武人之子,聪明才智,皆有超人之处,他不断地推敲,仔细地揣摩。
有一次,当身形上升之际,他慢慢地,试着转变方向,结果,他成功了。
本来,是直线升降的,如今,他可以提住一口真气,把身形从方室移向通路,升到某一限度时,能够凌空平移而去。
这一点发现,使断指童大为高兴,从此更加勤奋,不分昼夜地练习着。
三个月以后,他已经能够在通路中,升高三尺,来往凌空横行两次。
折手残龙见到这种情形,自是得到不少安慰,鼓励之余,并以经验所得,亲加指点,大有一日千里之势。
一日,折手残龙忽对断指童道:“上气你练得差不多了,还应该再来练练下气。”
“下气?”
断指童惊道:“书中并没有谈到,气有上下之分呀!”
“练武有若为学,要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折手残龙伸手拿过断指童手中的“混元气功”,又道:“在地上,你已经可以凌空飞行自如,不过,要是在水里呢?”
一句话激起了断指童的雄心,兴致勃勃地道:“师父,我们现在就去练,好不好?”
“呵呵……”
折手残龙不觉欣然一笑,继续言道:“你能出得这山洞吗?”
断指童一怔,恍然大悟道:“您是说那试功石?”
“不错,你能吗?”
“走,师父,我再去试试!”
“好吧!”
师徒二人,走到山洞口处,试功石依然如故。
断指童跑到前面,自负地道:“看你有多厉害,哼!”
说完,双掌平胸,缓缓向前推去。
掌力缓缓而出,真推得试功石摇晃不定。
断指童一阵高兴,忙又加足两成功力,运于双掌。
可是——
那试功石摇了两摇,晃了两晃以后,又停住了。
断指童大眼一瞪,折手残龙心情一变,笑道:“随我来吧!”
折手残龙向后退了几步,像断指童一样,也缓缓地举起双掌,缓缓地向前推去。
缓缓地,缓缓缓地——
试功石被掌力推动,缓缓地移开了。
断指童怔在当地,折手残龙急道:“提口气,冲出去!”
“是!”
“是”字出口,断指童已从试功石旁边,钻进海中。
折手残龙抓住时机,双掌顿收,在试功石被雄厚的海水压力推回之前,人亦猛纵而出,“当”的一声,试功石又封住了山洞的入口。
水底——
折手残龙找到断指童,作了个手势,两人直线上升,转眼浮出水面。
一年多不见天日了。
此刻,高空万里,繁星闪烁,正是子夜时分。
“来,我们试试水上功夫。”
折手残龙现身说法,断指童随机应变,一老一小,来回追逐于海面,如履平地。
流光似水,转眼间,东方已经大白。
两人靠悬崖边,停了下来。
断指童抬头望着山顶,引起无限感慨,转脸对折手残龙道:“一年多没回家了,我们回去看看好不好?”
折手残龙闻言一怔,沉思半晌,脸色突变,故作气愤道:“一事无成,竟如此三心二意,回去看什么?”
断指童见状,不敢多作言语,可是因为他太想念罗秋了,所以明知师父反对,他仍不死心,总想有个机会能上山看看。
回山洞后,他每天都抽空跑到试功石前,偷偷地试着推动试功石,幻想着奇迹能够出现。
终于有一天,那牢固的试功石,被他推开了!
断指童把握时机,趁着折手残龙在石床打坐之际,他提心吊胆地从山洞中溜了出来,怀着紧张与兴奋的心情,凭着修练深厚纯熟的“混元气功”,跃上了离别一年多的断肠山顶……
一十八
断肠山顶,景色一如往昔。
断指童怀着兴奋与激动的心情,身形轻展,直向住处纵去。
一年多没见面了。
山顶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对他充满了新奇之感……
“秋妹!”
“秋妹!”
断指童一心想念久别的罗秋,嘴巴喊着,几个起落,人已来到门前。
门口失去了“卡卡”与“库库”的影子,显得有些冷清。
“奇怪……”
在平时,他们是很少同时离开大门的。
哪里去了呢?
“秋妹!”
断指童满心狐疑,急忙进入大厅。
大厅上,断指童止步拿桩。
身子一仰,眼睛一瞪,嘴巴一张,“啊”地一声,人差点儿昏了过去,心差点儿跳了出来。
这算干什么?
大厅里,罗秋不在。
他却猛然发抖地叫了一声。
“师父!”这一声师父,简直像晴天霹雳。
震惊的,并不只是断指童一个。
因为那坐在太师椅上的人,比他还震惊。
“师父!”断指童战战兢兢地,又喊了一声。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致使他顿时慌了手脚。
离开山洞时,折手残龙明明坐在石床之上闭目行功,怎么眨眼之间,竟比他先回来了呢?
难道那海底的山洞,还有另外的出路?
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可是……
断指童所奇怪的,并不仅如此。
因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坐在太师椅上的,赫然是一个无手无脚的残废老人。
这怎能不令断指童感到震惊,感到诧异呢?
折手残龙利用神出鬼没的奇功,使用错影幻形的手法,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比他早一步回山,虽然不太合乎情理,如果马虎一点儿,也勉强可以说得过去。
那么,他的手脚为什么又没有了呢?
记得在海底山洞之中,当断指童第二次清醒时,折手残龙突然手脚俱全,曾经觉得怀疑,岂知一年后,面前的折手残龙,竟再度恢复残废,这是怎么搞的?
“师父!”
断指童硬生生地望着太师椅发怔。
折手残龙一脸惊愕化为暴怒,愤然喝道:“谁叫你回来的!”
可怕的神色,断指童不敢直视。
僵持良久,两人始终沉默不语。
这沉默令人窒息。
这沉默令人惶恐。
断指童实在忍耐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于地,悚然言道:“师父,在山洞里,您的四肢不是已经复元了吗?怎么又……”
折手残龙虎目锐张,不予理会。
“师父!”
断指童望着失常的折手残龙,不安地道:“为什么?师父!”
一边喊着,一边竟跪在地上,磕起头来,撞得地面“砰砰”直响。
“请您告诉徒儿吧!师父,到底为了什么?”
铁石的心肠,禁不起至情的感动,折手残龙千变万化的脸上,突然一阵抽搐,终于流出两无声的泪来。
“孩子。”折手残龙颓丧地道:“为师的,太对不起你了。”
断指童乍闻折手残龙开口讲话,心里感到无比安慰,当他看到自己师父那副老泪纵横的哀伤神情以后,禁不住也跟着流下泪来。
他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师父……”
“唉!”
折手残龙无法拭去脸上的泪痕,只是喃喃地言道:“太对不起你了,孩子。”
断指童听折手残龙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如坠五里雾中,越想越弄不出头绪。
沉思片刻,婉言问道:“师父,您的手脚怎么突然又坏了呢?”
“没有,没有!”折手残龙神色茫然,痛苦地道:“我的手脚,根本就没有过。”
“那……”
断指童闻言不由一惊,狐疑地道:“一年以来,在山洞里面,天天陪着徒儿练功,您不都是四肢俱全的吗?”
“不是,不是。”
折手残龙泪如泉涌,黯然地垂下了头。
断指童忙道:“师父,您怎么啦?明明……”
话说到一半,断指童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早就深埋心底的问题,重新浮现脑际。
未及思索,但见折手残龙长叹一声,继续言道:“在山洞里,天天陪你练功的,那个四肢俱全的人,并不是我。”
“师父!”
断指童懵然一怔!
不是他?
那个口口声声以师父自居的人!
不是折手残龙?
除了手脚以外,其他一切,都和折手残龙一模一样,怎么说不是他呢?
断指童这回糊涂了。
看看折手残龙,还是那个样子,从表情上,无法找出一点线索来。
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连一举一动,都一模一样,怎么说不是他呢?
断指童并不是个如何愚笨的人,然而这件事,他却摸不着边际。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折手残龙慢慢抬起头来,狠狠地道:“那是为师的——第一个仇人!”
“啊?”
断指童倒抽一口冷气,惶恐不已地道:“仇人!”
“说起来,应该是你的大师兄。”
折手残龙默默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弄得断指童不明所以,愕然疑道:“是师父的徒弟?”
“嗯!”
“师父。”
断指童又叫了一声师父。
世间居然有这等怪事。
山上山下,居然有两个折手残龙。
两个折手残龙,居然都是他的师父。
山上的折手残龙,居然说山下的折手残龙是假的,居然说是自己的第一个仇人,居然又说是自己的徒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既然是折手残龙的仇人,为什么会在折手残龙的山洞?
既然要离开山洞,为什么不把断指童一起带走?
是带不走?
还是故意不带走?
难道这山洞不是折手残龙的?
难道这断肠山不是折手残龙的?难道这被折手残龙称为仇人的人,本来就在这断肠山下的海底山洞里?
难道折手残龙当初带断指童进山洞的时候,不晓得里面已经有人?
难道这人后进山洞.赶走折手残龙,留下断指童?
留下断指童,为什么还要冒充折手残龙?
赶走折手残龙,为什么不赶走断指童?
莫非——
是一个阴谋?
是一个交易?
不然——
折手残龙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徒弟,送给自己的仇人做徒弟呢?
没有人晓得!
除了折手残龙以外,恐怕没有什么人会晓得了。
数不清的问号,挤在断指童的小脑袋里,他做梦也没想到,江湖上的事情,会复杂到这种地步。
望着折手残龙,断指童心里烦到极点,当下面色微愠道:“师父,徒儿已经发誓听您老人家的话,将来武功学成,替您老人家报仇。可是,您为什么又把徒儿让给您的仇人了呢?”
这句话问得相当厉害。
折手残龙老眼翻了半天,嘴巴动了几下,想哭,却又笑了出来。
笑声不大好听,震得断指童双耳隐隐作痛。
断指童见折手残龙没有答话,好似受了莫大委曲,因之,情绪渐渐激动,顾不了师徒礼义,勃然作色道:“难道您老人家把徒儿给卖了吗?”
折手残龙默然。
断指童又道:“凭您老人家的功力,会打不过那人?即使打不过,您能逃离山洞,为什么不把徒儿也带出来?”
折手残龙欲言又止。
断指童越说越冲动,自尊之心,不分老幼,此刻,他似乎觉得已经受不了折手残龙的骗,跪在折手残龙面前,哭着、闹着、喊着、叫着。
“师父,您是不是把徒儿卖了?”
“唉!天意,真是天意。”折手残龙仰天叹道:“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住了。”
“师父,请您告诉徒儿吧!”
“好吧……”
于是,一段凄惨的遭遇,终于从折手残龙口中,赤祼祼地倾诉而出:
四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两个响叮当的人物。
一个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一个是色艺超凡的绝代佳人。
他们俩是一对恩爱得出奇的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自然不在话下,两人终日形影不离,游踪万里,比翼双飞,不知羡煞了天下多少有情男女。
云游之暇,有时颇乐于Сhā手管些打抱不平的琐事,夫妻俩人手一剑,蓝绿相映,剑光闪处,狂夫恶徒,闻而丧胆,善良之辈,油然起敬,因而,在武林中赢得了“痴情双剑”的称号。
“痴情双剑”当时只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得异人绝学,习成一身精湛绝伦的无上剑法,使剑的人,大江南北,尚无出其左右者,俨然有“剑仙”之尊。两夫妻曾生三子,可惜三子皆先后不幸夭折,于是他们共同收了一个徒弟,共同传授他武功。
这徒弟倒也相当聪明,在“痴情双剑”的共同调教之下,几年之内,竟然学到不少的东西。
“痴情双剑”得到这样一个可造之才,正在庆幸后继有人,没想到生活之中,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原来,好心的老天爷,居然让他们于知命之年,生下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儿。女儿长到十七、八,亭亭玉立像朵花。
爹喜欢她,娘喜欢她,爹娘的徒弟更是喜欢她。
她?
她喜欢爹,喜欢娘,而且还喜欢那个特别喜欢她的,爹娘的徒弟。
世间事往往这样。
一连串的相互交错的喜欢,终于惹起了许多毛病。年轻人朝夕在一起,只要一个有心,就会弄出些伤脑筋的事情来,何况这一对男女,又是彼此共同地喜欢。
于是——
“痴情双剑”的徒弟,开始神不守舍,开始疏于练功,开始做出一些令人不大满意的事情来。
娘急了。
爹气了。
一日,女儿来到房中,突然望着娘问道:“娘,当初您为什么要和爹成亲?”
听到这个新鲜的问题,娘一惊,接着笑了,道:“傻孩子,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要问嘛!娘。”
女儿任性地在娘怀里撒娇,逼着娘问道:“您为什么要嫁给爹?”
“嫁给爹不好吗?”
“好,我只是问您,为什么要嫁给他?”
“因为……”
娘在自己女儿面前,居然也害起臊来,只见她犹豫半晌,她抬头浅笑道:“因为娘喜欢他、爱他。”
“真的?”
女儿闻言,禁不住惊喜地道:“喜欢他、爱他,就可以和他成亲?”
“当然可以。”
娘笑了。
女儿粉腮一红,叫道:“娘!”
“怎么啦?”
“我……”
女儿偷偷看看娘,脸红得更加厉害,听她轻声低道:“我要成亲。”
娘霍然一怔,扶起女儿头来,愕然问道:“你要成亲?”
“嗯!”
“和谁?”
“和春哥。”
“他?”
娘虽然不愿相信,可是,事实确实如此,因为春哥正是他们调教多年的徒弟。
“痴情双剑”对这个徒弟,和对自己已经夭折的儿子,并没有两样,他们对他的期望很高,一心想在武功方面,能够让他得到他们夫妻俩的真传,然而他们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的女儿也嫁给他。
女儿见娘不再言语,又道:“我喜欢他,爱……他,和当年您对爹的情形,是完全一样的。”
“不要胡说,孩子,给爹听到会生气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娘!”
“好孩子,听娘的话。”
“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给他!”
女儿说出心中的秘密,没有得到娘的允许,一赌气,跑到外面去了。
当天晚上,“痴情双剑”住所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躺着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缠绵在一起,亲热得有些过分。
男的紧紧地搂着女的,祼露着上半身,女的蜷伏在男的怀里,几乎一丝不挂。
初春的天气,并不觉得闷热,可是一对男女,却有些特别,只见他们额头冒着汗珠,口中不断的喘息,两个人迫切地拥抱在一起,好像永远也分不开似的。
山洞里,没有亮光,连明月也羞惭地躲藏起来了。
地上的少女,显得过分的服从,她心中瑃情荡漾地扭动着祼露的的娇躯,一切任凭男的摆布,两颊烧得绯红,两眼泄出难熬的春光。
那男的心怀叵测,如鱼得水,他尽情地抚着、摸着、嗅着、吻着,欲望的魔爪,像一个万恶不赦的敌人,终于贪婪地,狰狞地占领了这纯洁无邪的少女的每一个部位,兽欲薰天,渐至每况愈下……
“不行,春哥,使不得!”
那少女在昏沉之中,似乎警觉到了最后的一道防线,两只手下意识地一挡,想阻止侵略者的继续逞暴。
然而,娇弱的阻力,根本无法抵得住狂涛的泛滥。
“不,不,春哥,春哥,不……”
喊声越来越轻,终至消失。
代之而来的,是娇呼,是哼喘……
夜空沉闷。
一阵霹雳,引来了倾盆大雨。
无情的雨点,打在虚弱的大地上。
狂风,暴雨——
暴雨,狂风——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明月无力地抬起头来,星星眨了眨多情的眼睛。
山洞中,经过一番周折,传出阵阵私语。
“我们的事,问过你娘没有?”
“怎么说?”
“不答应。”
“有没有说为什么?”
“没有,娘只是说恐怕爹不答应。”
“哼!”
“哼什么?”
“我早就知道他不会答应的。”
“……”
“这两天从他的脸色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爹对你说些什么?”
“他说我精神恍惚,实在没有出息。”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哎呀!我的好妹妹,还不都是为了你。”
“贫嘴!”
“真的,我爱你,已经快要发狂了。”
“唉!”
“好妹妹,我实在太爱你了。”
“有什么用?爹娘都不赞成。”
“其实,只要我们有决心,不怕他们不赞成。”
“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春哥。”
“办法多得是,不过要看你是不是真心爱我。”
“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还用得着问。”
“不用,不用,我只不过实在是太爱你,所以才不大放心。”
“真心爱你,又有什么办法?”
“真心爱我的话,跟我走!”
“走?”
“不走,他们一辈子也不会答应。”
“我们走了,爹娘怎么办?”
“名震天下的‘痴情双剑’,难道还需要我们照顾不成?”
“我舍不得离开他们。”
“那我自己走。”
“你自己走?春哥,可是我更舍不得离开你。”
“那有什么办法?”
“春哥,你再求求爹吧!”
“唉!”
一对狂恋中的爱侣,依依不舍地解脱了相互的拥抱,起身,整衣,走出山洞。
第二天“痴情双剑”门前的树下广场上,师徒两人正在练剑。
师父望着萎靡不振的徒弟,感叹地道:“最近你是怎么啦?越来越不成样!”
“师父,徒儿有话向您说。”
“不可能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们已经两厢情愿,为什么不能结合呢?”
“这件事,为师的绝不同意。”
“您一向是最关心我的,为什么对于终身大事,反而漠不关心?”
“武功不成,仇还没报,有什么心事谈终身大事?”
“可是,师父,假如再不成亲,我活不下去了,还学什么武功,报什么仇?”
“没出息的东西,这种话,你都能说得出口!”
“师父……”
“住嘴!”
徒弟为情所困,语无伦次。
师父责任心重,一味望徒成龙,见此情景,气愤已极,当下不由骂道:“大事未成,居然胆敢贪恋儿女私情,你能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吗?”
“成亲以后,徒儿情绪稳定下来,一定加倍用功。”
“没等成亲,就已经神魂颠倒了,成了亲还了得!”
“师父,我……”
“你什么?为师的一向看你很重,期望你能成材,不想你近来变得这样厉害。”
“徒儿实在太爱她了。”
“放屁,你有什么资格!”
“师父。”
“混蛋!”
“师父,您……”
“给我滚开!”
“您太自私了,师父。”
“什么?”
“我说您太自私,根本不关心徒儿和女儿的幸福。”
“该死的东西!”
做师父的,也许因为太生气了,伸手“啪”的一声,打了徒弟一个耳光,打得嘴角鲜血直流。
徒弟掩着血迹斑斑的嘴巴,哭喊道:“好,您打人,师父,您打死我好啦!”
这一哭,把室内的母女给哭了出来。
争吵、啼哭、愤怒、咒骂闹成了一片,结果,弄得不欢而散,不了了之。
从此,女儿开始埋怨爹。
从此,徒儿开始埋怨师父。
从此,娘郁郁寡欢。
从此,爹闷闷不乐。
从此,一家四口,貌合神离,在表面平静的状态之下,过着忧虑不安的生活。
一月之后,情况未见好转。
徒弟突然失踪了!
女儿也随着不知去向。
“痴情双剑”的日子,起了急剧的变化。
他们对于这一徒一女,曾经付出太多的感情,因之,所遭受的打击,也显得特别严重。
本来一向恩爱的夫妻,如今逐渐时常吵闹,心情一天比一天恶劣,误会一天比一天加深,同床异梦,夫妻几至翻脸。
“贤妻,别再伤心了。”
“不要理我!”
“当心自己的身体。”
“身体有什么关系?我死了,你更开心。”
“唉!又不是我叫他们走了,干嘛老是埋怨我?”
“不埋怨你,那埋怨谁啊?三个儿子都死了,就剩下最后一个女儿,你还狠心把她逼出家去!”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
“讲什么道理?冤枉你啦?”
“女儿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她走的,难道我不难过!”
“谁晓得你存的什么心!”
“好夫人,别生气了,我们慢慢想想法子。”
“反正,我养的孩子,你都看不顺眼。”
“这话从何说起?”
“用不着装样子,有本事的话,再娶一个回来!”
“你……”
“我……我怎么啦?老啦?不中用啦?”
“唉!真是气死人。”
“气死活该,自作自受!”
“你说什么?”
“还我女儿来!”
“唉……”
这一对曾经为天下有情男女羡慕的夫妻,为了心爱的女儿,被不长进的徒弟勾引出走,吵得如同仇家。
做丈夫的知道自己的妻子心里痛苦,只好委曲求全,百般容忍,然而,容忍并不能减少心灵上的哀伤,更无法唤回失去的爱女。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始终得不到一点孽徒与爱女的消息。
作娘的爱女心切,忍受不了这种打击,竟把一切怨恨,都集中到丈夫的身上。
于是——
她开始失常!
她开始疯狂!
她终于悄悄地离开了已经不再幸福的家庭。
剩下来的,只有一个可怜的爹,只有一个可怜的丈夫,只有一个可怜的师父。
他孤伶伶地陪伴着无情的岁月,默默地听凭命运的宰割与折磨。
一个沉静的夜里,他独坐案前,望剑思人。
这一对痴情的宝剑,安详地斜挂在墙上,一蓝一绿,光气逼人。
他,望着,想着,感叹着,啜泣着。
夜——
一片死寂。
蓦然间,窗外传来异样的声音……
“什么人?”
“嘿嘿……”
阵阵阴森的怪笑,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他翻掌熄灯,反手取剑,惊愕中静听窗外人的说话。
“痴情的剑客,好久不见啦!今夜我们特来跟你清笔流水帐!”
听到这句话,他不觉心头一怔,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想要你的‘痴情双剑’和《乾坤剑谱》!”
这一下,他真的呆了!
这是从何说起呢?
“痴情双剑”一蓝一绿,武林中老幼皆知,他们能生贪得之心,并不奇怪,然而——
那本《乾坤剑谱》,是他最近才获得的,外人怎么会晓得呢?
默思片刻,他乃试探着问道:“要‘痴情双剑’不难,谁能拿去,就是谁的,至于《乾坤剑谱》不知系指何物?”
“哼!真人不说假话,明人不做暗事,还装什么糊涂!”
“少跟他罗嗦,咱们一起动手。”
一阵混战,孤掌难鸣的他,在众魔的围攻之下,终于含恨失去四肢,失去双剑,失去剑谱。
吆喝声中,人们一呼而散。
这时——
场内窜进一条黑影,环顾左右,慌忙喊道:“喂,宝剑应该留给我,你们怎这样不讲信用!”
“他妈的,去你的!”
一道劲风,突袭而至,直奔黑影门面。
黑影受奇异掌力所震,气血翻腾,“蹬蹬蹬”连退三步。
“哎哟!”
远处倏而传来一声惨叫,轻风吹处,“痴情双剑”又被掷了回来。
剑身Сhā在黑影面前两尺之地,黑影见剑,惊喜欲狂,伸手就要去拿,没想到一双手伸出以后,再也收不回来,原来正在紧要关头,这黑影竟被人点了|茓道。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地上的人,突然从昏迷中清醒,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引诱他的女儿出走,纠众前来寻衅的徒弟。
接着,他又发现了他的“痴情双剑”,他看到了自己的双脚已经折断,方才的—切,重新涌上心头。
风云一时的人物,如今变成残废了。
是哪个好心的人,把双剑送还回来?
是哪个好心的人,为他敷药裹伤?
这孽徒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
难道是要回来认错悔过?
“师父,请您解开我的|茓道吧,我错了。”
“该死的东西,还有脸叫师父!”
他见这个忘因负义,出卖自己的徒弟,气愤已到极点,骂完之后,他忽然又奇怪地想道:“解开|茓?谁点中了他的|茓道?”
正思疑间,猛然一阵微响,刹时飘来两个怪物。
——不是怪物,只是两只身形奇大的长臂人猿,落地之后,蹲在他的身边,指手划脚地吱吱乱叫,示意他赶快离开当地。
他茫茫不知所措,眼望二猿,喃喃道:“你们是……”
“卡卡。”
“库库。”
二猿笑着又示意他快走。
他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
徒弟因为恨他,想占有他的宝剑,乃联络众魔群起而攻之。
这些人都曾吃过“痴情双剑”的苦头,当然愿意在他失意的时候,趁火打劫,乘机报仇。
他们怕他的剑,因而狠心地去掉了他的双手与双足。
他们抢走了他的“痴情双剑”——这两支宝剑应该归他的徒弟所有,可是众魔见宝剑变心,竟破坏了当初与他的徒弟的合约。
于是,他的徒弟在众魔走后,慌张的叫了起来。
“卡卡”与“库库”是两只颇有灵性的长臂人猿,以前“痴情双剑”曾救过它俩,并传了它们一身武功,恰巧今日来探望“痴情双剑”,而于紧要关头,替他夺回了双剑。
徒弟懊丧之余,见剑被人抛回,正在喜出望外,伸手想拿,又被二猿暗中点了|茓道。
方才他与徒弟对话时,二猿得悉众魔去而复返,知道他此刻无手无脚,更非他们的对手,是以再三催促他从速离开……
“师父,救救我,替我解开|茓道吧!”
徒弟向他苦苦地哀求着,他本来不打算理他,后来又一想,丢下他,无法打听爱女的下落,因此,他对“库库”道:“把这孽徒也给我带走!”
二猿倒是非常听话,他一说完,“卡卡”便把他背了起来,“库库”拖着他的徒弟,二人二猿,眨眼之间,消失于茫茫黑夜之中。
一十九
折手残龙眉不展,哭丧着脸,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言道:“来到断肠山,几次向那孽徒打听我女儿的下落,他始终守口如瓶。”
“为什么呢?”
“因为,他知道我在没有得到女儿的下落之前,暂时不会杀掉他的。”
折手残龙一提到徒弟,就恨之入骨,一切的不幸,完全是他造成的。
断指童听了这番话,也难免为折手残龙感慨,道:“后来呢?”
“后来,他又逼我继续传他武功,在传功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的经脉已经震断,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便……”
“他知道自己无法再练功,于是便要您替他收个徒弟,您为了从他那里得到自己女儿的下落,于是便答应了他的要求,把我骗入山洞,再趁着我闭目调息之际,溜了出来,是不是?”
断指童受尽委曲,心里非常难过。
折手残龙惭愧地叹道:“他叫我帮你练成了夜光眼,能在黑暗之中,视同白昼,又叫我替你打通生死玄关,畅通任、督两脉,准备好一切的深厚练功基础,为了解除我对他的威胁,并强迫我把本身真元内力输送给你,将来打算用你来对付我。”
“您都答应他啦?”
“我为了急于知道女儿的下落,同时为了表示对你的歉意,一切都答应了他,没想到他又说,要等你武功学成以后,才能告诉我,我只好狠心把你抛弃,自己回山。”
折手残龙言下状极痛苦,说到此处,慢慢抬起头来,望着断指童道:“如今事情已经揭穿,只有怪我命苦了。”
“师父!”
断指童愤怒地叫道:“他即然这样狠心,我一定为您牺牲。”
“唉!事到如今,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折手残龙垂头丧气,万念俱灰。
断指童面对着这个失意的,残废的老者,内心颇受感动,当下果断地说:“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一定照您原定计划去做。”
“唉……”
“师父,请多保重,徒儿告辞了。”
断指童言毕,就要离去,折手残龙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道:“方才出洞时,谁给你打开试功石的?”
“徒儿自己打开的。”
“真的?”
“他在内室石床打坐,我偷偷地溜出来的。”
“这就怪了!”
折手残龙不解地道:“按时间算来,你的功力还不到这种火候,最近功课练到哪里了?”
“混元气功即将练完,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尚未开始。”
“那就不对了。”
折手残龙疑道:“当初你在无边岛上,除了吃那千年魔蛆以外,可曾吃过别的东西?”
断指童想了半天,忽然答道:“走火入魔以前,徒儿曾经吃过半颗‘长青丸’,不知是真是假。”
“长青丸?”折手残龙惊喜参半,开颜道:“怪不得,怪不得!”
“师父,您在说些什么呀?”
“试功石本来要等你练武成功后,才能打得开的,没想到你吃了太上老人的长青丸,吃了千年魔蛆,再加上我给你的混元内力,生死玄关一经打通,潜力不可想象,这一点是他所预料不到的。”
折手残龙沉思片刻,突然正色言道:“既然这样,将来等你练好了我的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之后,武林中恐怕没有第二人了。”
“谢谢师父。”
“快走吧!迟了,他会起疑心。”
折手残龙若有所思地道:“如果老天爷肯助我一臂之力,也许将来我们都有转机。”
“师父,徒儿告辞了。”
断指童举步欲行,又回头对折手残龙道:“秋妹回来,请师父代我问候。”
“她随‘卡卡’与‘库库’练功去了,回来我一定告诉她。”
“谢谢师父。”
“快去吧!”
断指童拜别折手残龙,反身纵出屋外,几个起落,身形便向千丈悬崖之下射去。
他的心情,分不出是喜是忧?
如今,他离开了真的师父,要到假师父那里去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不正常的事情呢?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听真师父的,还是服从假师父?
真师父对他恩重如山,假师父和他也没有什么怨恨呀!
这件事实在太令人伤脑筋了。
断指童反复地考虑了很久,终于狠狠地自言自语道:“不管怎么样,等我功成之日,绝不容许天地间同时有两个折手残龙存在!”
心意即决,身上好像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回到山洞以后,折手残龙正坐在石床之上,闭目行功。
——这是假的折手残龙,据山顶上的人说。
断指童赶紧拿起桌上的《残龙七式》,就地翻阅起来。
刚翻了几页,折手残龙缓缓睁开双眼,两道锐利的目光,瞪了断指童半天,不觉哈哈一阵大笑。
断指童惊魂一刹,问道:“师父,你笑什么?”
“我笑你人小鬼大。”
“啊?”断指童闻言,吓出一身冷汗来。
糟糕,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上山啦?
来回一共不到一个时辰,行功打坐的人,按理不会那么快就完事的,可是,你听他的口气。不是已经发觉了吗?
断指童脸色微变,心中暗叫一声:“不妙!”
折手残龙阴阳怪气地笑道:“一部混元气功没等练完,又拿起残龙七式来了,是急着替师父报仇吗?”
“是的,是的!”断指童如释重负,用力喘了一口粗气,忙道:“师父你对徒儿恩重如山,所以徒儿一心想早日完成学业,好能为师父报一切怨仇。”
“好,好,”折手残龙从床上站下地来,摇头晃脑地道:“能听到你这句话,为师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应该的!”
断指童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花言巧语,竟大改以往纯朴忠厚的作风,向折手残龙拍起马屁来了。
折手残龙一高兴,忘了自己的身份,当下得意洋洋地走到断指童身旁,拍着断指童的肩膀笑道:“能有你这样好的徒弟,真该感激你师父才对。”
“我师父?”
断指童轻描淡写地,故意问了一句,折手残龙猛觉得自己又告失言,连忙一声奸笑,改口道:“我是说,能够有你这样好的徒弟,我这个做师父的,真应该感激老天爷才对。”
“你太客气了,师父!”
断指童嘴里说着,心里却暗自笑道:“我早就知道了,还装什么洋蒜!”
折手残龙虽然不住地暗自埋怨自己太过大意,却又觉得没有露出马脚而得意不已。
他偷偷地看了断指童一眼,心里笑道:“还是小孩子容易骗。”
断指童偶然抬头,接触到折手残龙的视线,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折手残龙道:“从明天起,我们开始练习残龙七式吧!还有二十个月的时间,练完了残龙七式,我们再练折手一招。”
“徒儿遵命。”
“这两本书,是你师父——我用尽平生心血,集各家之长,融会贯通而成。尤其是那一本《折手一招》,更包涵有无穷玄机,此乃武林绝学,如果能练得成功,为师的也可以沾你一点光了。”
“徒儿一定尽全力苦学。”
“能这样,为师的的仇恨,就可以报罗。”
“徒儿拼掉这条性命,也绝不让师父失望。”
“哈哈……”折手残龙兴奋地笑了。
断指童心情不断地矛盾。
表面上的一切,他都可以应付自如,但是心灵上的感受,却大大地难为了他。
将来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他的武功能够天下第一,那时候,他要怎么办?
别说报仇雪恨的事啦!这两个师父的双头案,如何解决呢?
唉!痛苦,太痛苦了。
第二天,在折手残龙的指导之下,断指童正式开始练习“残龙七式”,初练起来,并不感觉困难。
所谓“残龙七式”表面上看,只不过是七种不同的招式,没用上一个月的时间,断指童就练完了。
练完后,断指童大感失望。
这算什么“残龙七式”啊?
从头到尾,每一式的动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施展起来,也显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威力。
难道这“残龙七式”就这样简单?
难道这“残龙七式”就这样平凡?
断指童又翻开了最后一本《折手一招》——
这一本薄薄的,里面几乎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真正谈到方法动作的口诀,一共不到两页。
“奇怪……”
断指童懒洋洋地,把那本《折手一招》合上,心里颇觉不是味道。
这点东西要练二十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把“一招”及“七式”都练得滚瓜烂熟了,还练什么?还怎么样去练?
就用这些玩意儿去报仇雪恨?
剩下的十九个月,难道天天比划这些无聊的招式?
“也许熟了会生巧的。”
断指童这样想着,又忍耐着性子,练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更令他失望。
连一点点意外的收获都没有。
连一点点新奇的发现都没有。
断指童实在忍不住了——
他问折手残龙道:“师父,这折手一招与残龙七式,到底好在哪里呢?”
折手残龙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皱着眉头,脸色铁青。过了一会,有气无力地喃喃言道:“奇怪,明明说要二十个月的时间,才能练好,岂能如此简陋?”
莫非是老家伙有心骗我?
莫非这两本是假的?
断指童模模糊糊地,听他喃喃自语,心里更是焦急。
折手残龙手里拿着两本令他狐疑的书,翻来覆去地,想不出什么道理,最后,对断指童道:“即然是绝学,当不致如此平常,你且休息几天,让我仔细研究一下。”
“是。”
“这几天的时间,你可以多练习混元气功。”
“是,师父。”
断指童暂时停止了“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的练习。
折手残龙不分昼夜地,把全部精力放在那两本虚无缥渺的武林绝学上,端坐床头,寸步不离,很想凭当年的基础,能够寻出一些究竟来。
有一天,断指童在山洞秘道中,练习驭气凌空飞行之术,真气一提,从左边直至右边。
右边离洞口,比左边较远,而且曲折难行。
尽头处,堆放着许多乱石,断指童闲来无事,利用掌力,把乱石推向两旁。
走了不远,忽然发现能道为巨石所阻。
这一发现,引起断指童莫大的兴趣——
既然通道为巨石所阻,可见这里并不是通道的尽头。那么,巨石后面,又有什么呢?
断指童试着移动巨石。
这时候,奇迹出现了,其中一块巨石,竟自动滚落下来,而且似乎还隐约地带有掌风。
“什么人?”断指童的话声很轻,然而并没有得到回答。
他从缺口处,小心翼翼地观察巨石后面的形势,也找不出有什么两样的地方。
为了仔细求得了解,他大胆地跨了过去。
谁知两脚没等落地,一阵雄劲的潜力,将他整个身形猛吸而起。
事出突然,想躲已是不及。
断指童一跤跌在地上,抬头一看,却发现身前坐着的,竟是他残废的师父——山顶的折手残龙。
“师父!”他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又低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折手残龙铁臂一伸,抓着断指童向左纵去。
这一纵,足足有四、五丈远。
落地之后,折手残龙道:“我来看看你练功的情形,残龙七式练过没有?”
“练过了,折手一招也练过了,可是始终领悟不出其中的奥妙。”
“他没有指点你?”
“这两天,他正在仔细推敲,叫我先复习混元气功。”
@奇@“哼!我就知道他没有那份能耐。”
@书@折手残龙冷冷言道:“二十个月的工作,你一个月就做完了,哪里会有什么效果?”
@网@“徒儿也曾反复思索,总是不得要领。”
“你把残龙七式的第一式练给我看看。”
“是,师父。”
断指童收拳缩脚,转眼之间,非常纯熟地练出第一式来。
折手残龙看完后,摇头道:“这种练法,只能当绣花枕头,一点用处也没有。”
断指童一听泄了气,忙跪下求道:“请师父指点。”
“为师的自断肢后,穷毕生心血,才悟出这一招七式来,其比之我以前之剑法不知高出多少,如果如此破烂不堪,岂不让武林老少笑死。”
折手残龙自负地道:“你再从头把第一式慢慢练一遍。”
“是!”
断指童依言重新开始,折手残龙碍于手脚不便,只能做有限的实地临场指点,剩下的,再用言语逐步详细解说,勾玄提要,句句中肯,仅仅这短短的第一式,就说了一个多时辰。
经他这番指点,断指童练来如入无人之地,精神为之大振,当时兴高采烈地道:“师父,想不到这第一式就这样神妙。”
“练武的人,切记不可自满。”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得意,心下也甚欢喜,只是表面上仍旧脸色一沉,以教训的口吻道:“俗语说:‘谦受益,满招损。’你以为这第一式已经练得不错了,其实真正的威力,连十分之一还没练出来呢!”
“啊?”
断指童不敢表示怀疑,只是对这第一式的高深莫测,感到无限的震惊。
“残龙七式一共分七个阶段,其威力一式比一式高,将来七式都练成功以后,才能练折手一招。”
“师父。”断指童听了折手残龙的话,问道:“那折手一招是不是比残龙七式更厉害呢?”
“折手一招乃残龙七式的升华,其威力绝非言词所能形容。”折手残龙算计时间,已经很久,恐怕露出破绽,故对断指童道:“赶快走吧!免得被他发觉。”
“那以后呢?”
“以后……”折手残龙想了一下,又抬头道:“以后你自己照我的指示,勤加练习,如果有机会,确实断定不会被他发觉时,你再到巨石处等我。”
“谢谢师父。”
断指童离开了折手残龙,把巨石的缺口封好,又把两旁的乱石,堆在通道上,惟恐引起假师父的怀疑。
从此,每日除了跟假师父练功以外,总是找机会到巨石后面,与折手残龙重学“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
洞中的折手残龙见断指童武功进步神速,只知赞叹其秉性聪颖,悟力奇快,殊不知暗地里有个真正的折手残龙,在绞尽心血地谆谆教导。
时间不觉逝去,断指童练完了“残龙七式”,接着再练“折手一招”,如今“折手一招”也练完了,那就是说,二十个月的预定期限,即将结束。
又有一天,断指童怀着凄楚的心情,来到巨石后面。
这是他们师徒约定最后见面的一天。
二十个月期满,折手残龙不能再Сhā入他们的生活圈子。
上次见面时,他告诉断指童不再来此,可是断指童一再哀求,只好答应做最后的团聚。
断指童走到平时见面练功的地方,悲伤地叫着师父,然而,始终不见折手残龙的影子。
平时折手残龙所坐巨石上,留下了指力所刻的字迹,断指童俯身一看,上面这样写着:“无法团聚的相逢,只有徒增内心的痛苦,我的一切都给了你,为的是,我太对不起良心。”
短短数语,说尽这一个残废老者的哀怨。
断指童内心悲痛如焚,欲哭无泪。
他生活在两个师父的恩怨与仇恨之间,日后不知何去何从。
他跪在留字的巨石前面,手摸着光滑的石面,嘶哑地道:“师父,徒儿如今已经学成了您的武功,承受了您的真元之力,要怎样才能报答您呢?”
巨石默然不语,断指童悲痛欲绝。
折手残龙对他的恩惠太深,他能置之不顾吗?
折手残龙的仇恨,死难瞑目,他能不管吗?
“师父,我不管,我一定要跟您去,去替您报仇!”断指童疯狂似地低泣着。
他想离开山洞,可是,这边这个假的折手残龙会放过他吗?
师父为了得到失踪多年的爱女下落,才把他让给这个没有良心的人,他一走,不是破坏了师父的计划了吗?
“唉!”
断指童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自己的山洞。
“孩子,这半天你到哪里去了?”
石床上的折手残龙睁开双眼,望着断指童,心中颇感安慰。
“在外练了一会‘折手一招’。”
断指童心神不定,随便扯了个谎。
折手残龙一听断指童这佯用功,得意地道:“你能知道上进,也不辜负为师的一番苦心了。”
“徒儿能有今日的造就,完全是师父的栽培。”
“嘿嘿……”折手残龙阴险地笑道:“为师的仇恨,完全要交给你了。”
“师父的事情,徒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唉!你能有这般心意,为师的也就放心了。”
“师父!”断指童突然灵机一动,问道:“师娘哪里去了?
怎么没听您说过?”
“她?”折手残龙闻言惊道:“我与她分别已经十三年,如今……唉!”
提起“师娘”,折手残龙百感交集。
断指童抓机会,紧紧追问不已,道:“为什么要分别那么久呢?师父。”
“都是他,哼!”
“谁呀?师父!”
“唉!一言难尽。”折手残龙积恨填胸,忽地惊觉地道:“孩子,你与我在这山洞之中朝夕相处,已有三年,假如为师的要你去做一件事情,你肯吗?”
“师父,您这是什么话呀!”断指童一听话意,连忙双膝跪地,扬言道:“徒儿受师父恩泽,绝非不明是非之辈。”
“那就好,那就好。”折手残龙心中颇感受用,望着地上的断指童,缓缓言道:“你师娘在终南山顶,无影峰下的无声谷中,十多年不见,不知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无声谷?那不是七分洞主的地方吗?”
“是的,不过那时候七分洞主因为三个徒弟离他而去,他自己精神上受了刺激,四海云游,并没有住在终南山。”
“既然这样,徒儿去请师娘回来吗?”
“不用,不用。”折手残龙胸有成竹,若有所思地道:“明天咱们一起去!”
“明天?”
断指童猛然一惊。
原来折手残龙已经决定明天就要离开这断肠山。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决定得这样快,因而问道:“断肠山离陆地不下数百里,如何走法呢?”
“这个,为师的自有主张。”折手残龙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断指童,缓缓言道:“你的武功,已经超出为师的很多,足够报仇雪恨的了,明天……”
“明天干什么?师父。”
“明天我们还有一件大事情。”
折手残龙说到此处,蓦然双眼向断指童一瞪,阴森森地道:“假如有一个人,明天要欺负你的师父,孩子,你怎么办呢?”
“徒儿一定同他拼命!”断指童毫不犹豫地道:“天下难道还有这种大胆的人?”
“有是有的,他的武功虽然胜为师一筹,不过绝不是你的对手。”
“我一定亲手替师父除掉他。”
“唉!”折手残龙听了断指童一番斩钉截铁的话,心里反而不安起来,只见他忧郁地道:“只怕你到时没有勇气。”
“师父的仇人,就是徒儿的仇人,只要打得过他,还需要什么勇气。”
“但愿如此吧!”
折手残龙沉默了。
断指童又道:“要是过于辣手的话,我们何不今夜就走?”
“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还是等明天吧!三年前,已经约好了,只要你能替为师的出口气,我们绝不怕他。”
“徒儿尽力而为,但请师父放心。”
“好孩子。”
折手残龙再度沉默。
他的心情非常烦躁,十几年了,以前的,他不愿再多想,明天是不是能顺利地过去呢?千头万绪,搅得他惶惶不安。
他不断地思索着:“那老家伙为了女儿的下落,一直死不了这条心!”
“我绝不能告诉他,因为等他找到了女儿,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这孩子会不会变心呢?”
“当他知道我不是折手残龙的时候,是不是还会把我当师父看待呢?”
“万一他站到折手残龙的一边,我怎么办呢?”
“万一折手残龙把真相告诉了他,怎么办呢?”
“不会的,不会的!他根本不知道人间有两个折手残龙,他更不知道我不是折手残龙。”
“可是明天当他见了真的折手残龙以后,会不会不认我呢?”
“如今这孩子是我的一切,他不认我,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不行,不行,绝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我要叫他去把那老家伙宰掉。”
“不能让他再见到那老家伙。”
“对,今夜就应该下手。”
“马上就去。”
折手残龙想来想去,总不放心明天的事情。
他怕断指童见到山上的真折手残龙以后,会发生意外,所以他要趁天黑之利,叫断指童先上山去宰掉他。
——其实,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切的来龙去脉,断指童早就清楚了,只不过时机未到,不愿表示而已。
“孩子,你过来!”折手残龙把断指拉童到床前,正色言道:“你如果真想给为师的报仇,我们今夜就得动手。”
“现在?”断指童愕然问道:“现在到哪里去呀?”
折手残龙脸色持重地道:“到山顶上去,山顶上有一个人,是为师的仇家。”
“山顶上?”断指童惊惶失措地道:“山顶上除了‘卡卡’‘库库’与秋妹之外,还有谁呢?”
“还有一个人,现在躺在为师的房间里,就是他!”
“是什么人?”
“这个你不用管,只要取他的首级来,就对得起为师的了。”
“师父!”断指童一时踌躇不决。
现在就去?
真是要把自己的师父杀死吗?
为了一个假师父,去把真师父杀掉?
面前这个折手残龙,对他虽然有些许教诲之恩,但却比不上那个残废的折手残龙对他的千万分之一。
为什么要替一个恶人,去杀一个好人呢?
仔细研究起来,面前这个师父,按照辈分来说,只不过是他的师兄而已。因为十几年前,不同样是折手残龙的徒弟吗?
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骗走了折手残龙的女儿,气疯了折手残龙的妻子,害得折手残龙四肢全无,如今又逼折手残龙的小徒弟——断指童,去杀折手残龙。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能做吗?
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能对得起山顶上的折手残龙吗?日后在江湖上,能够有面目立足吗?
折手残龙为了得到自己女儿的下落,使家人团圆,在这孽徒面前委曲了十几年,如今已经知道他女儿在终南山山顶的无声谷里,还怕什么呢?
这不正是给折手残龙报仇的好机会吗?
断指童把事情分析清楚以后,望着床边的假折手残龙道:“师父,您说那个人现在睡在您的床上?”
“是的!”
“不至于吧?”
“何以见得?”
折手残龙脸色不由一变,两道凶光逼向断指童。
断指童察言辨色,略知心意,当下故装糊涂,言道:“家有‘卡卡’与‘库库’看守,怎么会让他进入您的房间呢?”
“这个你不知道。”
“您在山洞已经三年,怎么晓得今夜您山顶的屋里,有仇人在呢?”
“不要问了。”折手残龙勃然大怒。
断指童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师父!”过了一会,又道:“徒儿只是一时想不清楚,请师父息怒。”
“唉!这也不能怪你,孩子……”折手残龙感慨地道:“算了,还是明天一起解决吧!”
“徒儿惹您生气,真是该死!”
“唉!只要你能给为师的把这个除去就好了。”
“徒儿一定不使师父失望就是。”
“但愿如此!”
折手残龙在石床上,躺下身来,两眼仰望,思潮起伏不定。
断指童靠着石壁,躺下身来,正在盘算明天的日子,怎么样应付,忽听得折手残龙喃喃言道:“他害得我夫妻离散,鸳梦难成,害得我经脉断裂,害得我骨移筋锉,害得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里,苦苦煎熬了十年。唉!一日不除,我心一日不安。”
“哼!”断指童侧着身子面朝石壁,心里默默骂道:“不知廉耻的东西,明明是你出卖了自己的师父,害得师父家破人亡,还要反咬一口。”
断指童在师恩情感身心交迫下,痛苦万分,暗下决定,连夜离开断肠山,从此天涯海角快意恩仇。
二十
清明时节,天空中飘着霏霏细雨,到了黄昏时分,散布在幕阜山下的村落,已是炊烟四起,种田的农人也都荷锄而归了,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朴素,年约二十二、三岁的少年,从条泥泞的山道转过来。
那少年五官俊秀,鼻若悬胆,浓眉凤目,真个是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唯一的缺憾是他双手只剩九指。
他左手撑着一把雨伞,肩上斜挂一件包袱,望着山下缕缕炊烟,他不禁咽下一口口水,敢情他已赶了大半天路,此刻觉得腹中饥饿,想到山下找一户农家买点东西裹腹,一瞥之间,立刻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
待他走到山下,天色已黑了下来,他并不认识路径,只是顺着山道前行,不远处现出一间小茅屋,别家烟囱都冒出炊烟,独有这家冷清清没半点动静,那少年没有注意到这户农家,一直向前走,他的足步声却惊动了茅屋中的两个人。
这两人乃是一对夫妇,年龄都在四十开外,男的手中拿着一把锄头,正一锄一锄在前院挖着土坑,那女的两眼已盲,却是端坐堂上不动。
那男的已挖好了一条土坑,此刻正挖第二条,第二条也挖了一尺多深,他忽然把停止不动目光望向门外。
那女的叹道:“挖吧!八成是他来了,把土坑挖好,然后把棺材抬出来,咱俩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那男的指着门外,“哑哑”叫了两声,原来他竟是个哑巴,女的虽然双目已盲,只是那男的“哑哑”一叫,她宛如亲眼目睹一般,摇摇头道:“大祸降临,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我去抬棺材来!”
她说过之后,闪身飘向后房,她两眼虽盲,只是对这间屋子一墙一瓦都摸得清清楚楚,走起路来毫不受阻,时间不久,双手已托着一具棺材闪了出来,然后轻轻放在地上。
男的叹了口气,虽然不能说话,面容上却现出凄苦的表情,拿起锄头,正待一锄挖下,那少年已在门口停住脚步。院中两人,女的两眼不见,男的有口不能言,但男的却能看清来人面容,神色之间顿现惊奇。
女的听觉灵敏,似已发觉来人并不是想象中的仇家,瞽目翻了翻,静候反应。
那少年刚踏入院内,忽见眼前现出一大一小的两条土坑,而且土坑边又放了一具棺材,似也感觉意外,却待把步子退出,可是人已走进去,他十分尴尬的笑了一下,拱手说道:“两位请了。”
那妇冷冷地道:“尊驾有何指教?”
她眼不能见,不知来者是个朴素的青年,语气十分冰冷,男的一双炯炯的眼睛,却瞪视着那少年,伸手将瞽妇一拉,那瞽妇冷笑道:“我知道啦!虽然不是他本人,说不定是他的的前站也未可知。”
他两人虽一个不能说话,一个眼不能见物,但是两人搭挡配合,却与常人无异。
那少年皱了皱眉,朗声说道:“在下过路行旅,只因腹中饥饿,不悉大娘能否行个方便?”
那瞽妇神色微动道:“你真是过路行旅么?”
少年点点头,道:“大娘见外了,只因在下初次出门,不识路途,假如大娘不方便,在下只好告辞了。”
那瞽妇听出少年言词诚恳,面色稍见缓和道:“一瓢一饮之饥,行旅在所难免,只是尊驾来得太不凑巧了。”
那少年心忖道:“是啊!看他们拿锄掘坑,坑边又放了棺木,八成是家里有了丧事,我在这种情形之下求人施饿充饥,未免不知好歹,只是这家人也太奇怪,家里死了人,为什么不埋到郊外去,反而葬在自己家中?”
他满腹怀疑,闻那瞽妇之言,不得不回声应道:“大娘说得是,在下就此告辞!”
转身欲行,突听那瞽妇大叫道:“且慢!”那少年停止道:“大娘有何见教?”
那瞽妇叹道:“老身一朝被蛇咬,十年惊草绳,闻得风吹草动未免都心惊肉跳,听小哥口气,想必不是他同路之人。”
她口称小哥,想必已听出少年语音娇嫩,不是一般老江湖可比,那少年微笑道:“在下孤身独行,并无什么同路之人。”
那瞽妇道:“老身一向好客,如不是今晚家里有事,小哥可盘桓一宿,宿既不能,一餐之费,老身尚可接待.只是小哥用罢饭菜之后,必须离开此地赶路,先把话说明,并非老身有意逐客。”
那少年暗暗吸了口气,心想:“那瞽妇怀疑我有同路人,实则是她家死了人,但奇怪的是,又没有看见一个人披麻戴孝,如说家中有‘事’,起码也应该有个道士念经,既要留我,又叫我吃罢之后就走路,这是什么原故?”
他原本没有留下来的打算,听那瞽妇一说,反而引起好奇之心,当下说道:“大娘放心,就是有天大之事,在下吃饱了便走就是。”
他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已另有打算。
那瞽妇道:“如是小哥有请!”
朝那中年男子作了个手势,那中年男子“咿哑”叫了一阵,少年看得明白,中年男子颇有责怪瞽妇多事之意,这一来,他更存心非留下来不可,也不管那中年男子是何心意,躬身一揖跨了进去。
这间茅屋建筑得极其简便,除了堂屋之外,便只有两间卧房,室中陈设也于一般农家无异,那少年左思右想,实是看不出这里今夜有何种重大事故发生。
没有多久,那中年男子把饭菜端了出来,少年道声:“多谢!”那中年男子宛如未闻,举步走了出去,少年方待举箸,瞽妇已飘然而进。
那少年心中微微一动,心道:“原来眼前瞽妇还会武功,那么那男子也不是普通人,瞽妇所谓今夜有事之语,想必是有仇家前来寻仇。”
他心里想着,委实饥饿已极,第一口饭已咽了下去,那瞽妇却在屋角一张板凳上坐下,问道:“尚未拜问小哥尊姓大名,今欲往何处?”
那少年停箸道:“在下韩剑秋此次远行,纯为料理私人琐事。”
那瞽妇听到“韩剑秋”三字,跟着念了好几遍,心想:“韩剑秋这个名字,江湖上生疏得很,大概不会是那魔头一伙。”
当下道:“小哥是做生意的么?”
她眼不能视物,听到韩剑秋此行是“料理私人琐事”,只当他是生意人。韩剑秋也不多作解释,含糊应道:“不错,在下正是生意人。”
瞽妇“哦”了一声道,“老身真是多疑了。”
韩剑秋默默吃了几口饭,朝门外一望,只见风雨已越来越大,那中年男子仍不停地挖着土坑,不由皱了皱眉,道:“大娘,雨太大,那位大爷还要工作么?”
瞽妇叹道:“小哥有所不知,我们预知死期将临,所以正在自掘坟墓。”
韩剑秋奇道:“两位不是好端端的么?大娘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瞽妇摇摇头道:“现在好端端的,转眼便要命丧黄泉,小哥不知江湖险恶,不说也罢!”
韩剑秋面色凝重道:“这样说来,大娘预知这里今晚有人前来寻仇了?”
瞽妇点点头道:“不错,小哥乃无辜之人,所以我才奉劝小哥吃饭之后,赶快上路!”
韩剑秋暗想:“眼下这两人一盲一哑,心地又十分善良、忠厚,不知何人竟会找上他们。我本当不愿管闲事,只是今夜事非比寻常,我倒不得不伸手一管了。”
他心念一转,当下说道:“大娘,外面雨下大了,在下只怕走不成啦!”
那瞽妇急道:“那不成,须知那魔头生性凶残,行事无分好歹,便是天公落雨如刀,小哥也得吃饭后即刻上路。”
韩剑秋心里感激,嘴里却道:“在下乃过路行旅,份属无辜,那人真连在下也不放过么?”
那瞽妇白眼一翻,说:“你道老身骗你么?‘恨天教’的‘阴司秀才’罗不全,乃是江湖中有名杀人不眨的魔头,三岁小儿闻名不敢啼哭,他如见你在此,哪管你是有辜无辜之人。”
韩剑秋心头一震,道:“‘恨天教’的‘阴司秀才’……”
那瞽妇怔道:“怎么?你认识他?”
韩剑秋忙道:“哪里,在下乃生意人,怎会认识武林中人,更何况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瞽妇长长吁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吃完了么?”
瞽妇又盛了一碗饭,她这次盛饭,故意把饭碗声音撞击得很大,那瞽妇催促道:“快吃,快吃,填饱肚子就走路,不要为了多吃一碗饭就送命,到时候,老身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老身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韩剑秋叹道:“大娘心地真好。”
那瞽妇道:“小哥见谅,并非老身有意逐客,实因罗不全行事又凶又残,小哥平白送命,老身于心难安。”
韩剑秋道:“敢问大娘,罗不全在‘恨天教’中所司何职?”
那瞽妇一怔,忙道:“你问这个干嘛?”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时好奇,随便问问而已。”
那瞽妇道:“他是刑堂香主,握有生死大权。”
韩剑秋道:“这样说来,大娘是于‘恨天教’有仇了?”
那瞽妇摇摇头道:“你乃生意人,说出来你未必知晓,我与哑巴从前也是‘恨天教’一分子,只因为不满彼等所为,所以悄悄离开了。事隔十年,想不到依然被他们寻着,三天前教中有人到此,言定今夜罗不全亲来取我夫妇之命,我们明知不敌,所以预作安排,求他杀死我们之后,将尸体盛置棺木,以免暴尸荒郊。”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颤抖,好像罗不全就在眼前,死亡恐怖已笼罩全身,又是惊骇又是气愤。
她只顾说自己处境,哪知一旁的韩剑秋早已听得气血翻腾,两眼血红,十八年了,眼前瞽妇的处境,于他家的处境又有什么分别呢?甚至,自己家的处境比他更凄惨,母被迫致死,父被杀,自己与妹妹被斩去手指,这一幕幕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原来这韩剑秋即是断指童,他自离开“断肠山”后,便为自己取了此名,再隐匿于深山大泽,勤习武功,他知道,那弑师的假折手残龙,绝不会放过自己。五年,一千五百多个日子,不论风雨,不管昼夜,他除了练功还是练功,真是鸡鸣不已,风雨如晦。他的武功学得很难,包括了正、邪两道,有的学自“地煞”左道,有的得自“飞天狐”。当然,这是梅儿暗中私授,还有,那便是折手残龙了。这些武学融合于他一身,对一个平常武学人来说,足可跻入一流高手,在武林占一席之地,但对断指童韩剑秋来说是不够的,因为,他面对的仇敌,一个个都是不可一世的魔头。
正感于山穷水尽,感叹于自己无能、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这一对师兄妹,因为嫌隙已解,回首前尘,在感慨唏嘘声中,两人结伴前往东海,仗着那块彩巾,找到了“断剑追魂”太上老人飞升的所在,习得“九九归原掌法”,当他们悄然返归,本想将自己获得旷世奇缘的喜讯向师父禀报,碰巧看到七分洞主正在练那招“缠绵不尽鬼敲门”招式,两人均感一怔,互视一眼,便悄悄退出。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而这人竟是自己恩师,在天人交战下,两人经过一番密议,悄悄的离开了终南山,来到南海太平岛,寻着红老头儿,便将自己的处境全盘托出,一是杀父仇人,一是师恩浩荡,这恩恩怨怨自己实在难以处决。
原来红老头儿乃云岭南峰“铁鹰堡”堡主郭铁鹏,与一目泪尼的父亲“玉扇书生”陈琪、七分洞主“白毛老邪”厉孤行,原来是金兰之交。有一次,陈琪从外面带来一只“玉麒麟”,这“玉麒麟”乃为“星泽玉”所雕刻,此等“星泽玉”玉质之佳,不要说是这么大一块又精工雕成了物形,便是指头大小的一丁点,怕也所值惊人,珍罕无比。
自古以来,酒色财气最是代表人志,但又何尝不引起人贪,“白毛老邪”本来就是鬼见愁的人物,为了想获取“玉麒麟”据为己有,不惜害死结义手足。
他们三人武功,以“白毛老邪”为最,其次是郭铁鹏,泪尼的父亲最末。郭铁鹏虽然对“白毛老邪”存疑,但找不着证据,老邪更是恶人先告状,指诬郭铁鹏见财起意,图谋不轨,谋害三弟及弟妹,郭铁鹏一来武功不如老邪,其次是谣言交相指责,于是,秘密遣散堡众,隐居南海,自己更是易容混迹江湖,追查真凶,搜寻罪证。
皇天不岁苦心人,长年累月的不断查证,终于被他查出,真凶果是“白毛老邪”,而老邪已练成“虚无心法”,并偷得“北海浪汉”一招“缠绵不尽鬼敲门”,自忖更非其敌,倘贸然出手,自己一死到无所谓,三弟沉冤则永无昭雪之日,另一曾顾忌,便是怕老邪对泪尼下毒手,因为老邪收留一目泪尼名为师徒,实则挟持作为人质。
三人经过一番密议,由郭铁鹏出名邀斗“白毛老邪”。当然,老邪并不知道他的两个徒弟也参于其事,更不知道他们已习得“九九归原掌法”,有恃无恐的前往赶约,而这时的“白毛老邪”,正是心情最恶劣,情绪最坏的时候。因为他三个徒弟已先后离开了他,一直下落不明,当郭铁鹏指责他时,居然是坦承不讳,主要是乃以为约斗的只有郭铁鹏一人而已,讵不知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隐于一侧,这一段秘事终于揭开了。
当郭铁鹏与“白毛老邪”激战正酣之际,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蓦然出现,正惊喜之际,一目泪尼冷不防的对他击出“九九归原掌”。
太凡中了“九九归原掌”的人,一切归原,万事皆休,“白毛老邪”一生为恶,终于得到了报应,当一目泪尼问其母下落时才知道母亲不久前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笑寨主陪着一目泪尼前往移灵归来,正好碰见“断指童”韩剑秋,一目泪尼感怀韩剑秋之身世,其悲惨之际遇,较于自己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并悯其志可嘉,慨然将“九九归原掌”授与韩剑秋之后,便飘然离去。两人有感于江湖之险诈,除嘱咐韩剑秋除魔卫道,善体天心,乃效古人葛鲍双修,做一对神仙眷侣,并往崂山接岚,玫两位师侄一同前往,对“遁世一狂”龙天仇之杀师兄阴阳鬼叟夫妇等一事,不愿再加追究。
韩剑秋自习得“九九归原掌”之后,技艺突飞猛进,青莲、白藕、红荷原出一家,武学之道,不论正邪,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能提钢挈领,领悟了结之所在,其它也就迎刃而解了。于是,他别出心裁,将昔日所学揉合在一起,自创一套伞招,名为“荡魔伞法”,由于“九九归原掌”太过明显,乃蜕变而组成一套刀法,从此左伞右刀,勤练不辍。
当他自认为已经能够得心应手,便自下山寻找胞妹,这时,他已从一目泪尼那里获悉,七分洞主“白毛老邪”中了归原掌,已留在南海太平岛,不可能再为恶了,当初蓝毛女被“天外一邪”带走,而这位邪中之邪,不知会将一个纯洁的女孩造就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念念不已。其次是亲仇,他发誓要手刃无耳道长以祭父母,慰双亲在天之灵。
甫达山麓,竟碰到“销魂掌”柳青,这位“鬼谷谷主”幺徒,韩剑秋对她并无好感,但是,这时候的柳青竟悬挂在树上,想起以前种种,赤子之心,油然而起。当他将柳青从树上解救下来,觉得尚有余温,经过一番急救,柳青终于苏醒过来,询问之下,这位昔日刁钻、顽皮、活泼的女孩子,此际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出她此番遭遇。
原来柳青是“鬼谷谷主”无耳道长的幺徒,从小即随师练武,平时甚得师父宠爱,但是,待到她长到及笄年华,已是亭亭玉立,简直就是美人胚子,老魔色心顿起,于是,被老魔弓虽暴了。
少女的梦幻灭了,伤心之下,本想找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结束自己的生命,想不到在断气的前一刻,竟碰到韩剑秋。
柳青对断指童原具好感,所以才要求陪同前往东海寻宝,当然,她并不知道断指童为了修练那部假“九九归原掌”
而走火入魔,险些丧生,当断指童叫她的时候,她并不是没有听见,只苦于一时不敢回答,那时她正内急躲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小遗,此情此景叫她如何答应呢?虽说俱未成年,但那少女羞涩之心,人人皆有之。
她目睹断指童身体下陷,当她结束好走到断指童原先下陷的地方,地面竟平复如初,什么痕迹也没有,寻寻觅觅,一直找了好几天,她也曾为断指童的失踪而伤心落泪,哭了很久。怠久的,关龙也来了,在关龙的劝慰下返回鬼谷,这时才十三岁的柳青,并不知道什么叫爱。这一回去,也就注定她一生的命运,此刻乍见,更是悲从心上起,断指童对她来说,是第一个映入她心坎的人,她依依难忘,如今心上人安然无恙,自己却已是残花败柳,除了两人叙述了离情,韩剑秋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世,柳青这才知道自己心上人,竟是三师哥“断魂掌”韩海明遗孤,在辈份上,他们刚好差了一辈,韩剑秋还得叫她一声师姑。
这或许是天意,让柳青遭到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在心灰意懒之下,黯然与韩剑秋告别,虽已释寻死念头,但却萌遁迹空门,不复有出岫之念了。
韩剑秋清理了一下思维,平静的道:“大娘,两位既知大祸将临,为何不早一步离开呢?”
瞽妇苦笑道:“‘恨天教’势力掩尽天下,咱们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出他们手掌。”
韩剑秋心想:“她说得不错,记得‘恨天教’总坛左右两边贴着‘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由那副对联,就足可证明‘恨天教’是如何残酷了,这对哑夫盲妇能逃得了么?”
韩剑秋叹道:“说得是,他们势力太大了。”
瞽妇起身催促道:“知道就好,你也该走了,别再拖延,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声甫落,突听远处响起一声震人的厉啸,瞽妇脸色惨然一变,喝道:“快走,那恶魔来了。”
耳边响起那碗盘叠集之声,瞽妇翻起一双白眼,惊讶道:“你不快走,还在干什么?”
韩剑秋从容的道:“在下用过大娘饭菜,理该替大娘收拾碗盘,大娘只管去迎敌吧,在下收拾好了就走路。”
瞽妇怒道:“你不要命了么?”
韩剑秋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区区一条命。”
就在这时,那厉啸之声已由远而近,瞽妇跌足叹道:“多了一个死鬼,老身罪更大矣!”
伸手自墙角抓起一根拐杖,再也顾不了韩剑秋去留,人已飞身而出。
她向中年男子打了个手势,那中年男子似知强敌已临,目睹外面,一条人影似鬼魅般闪身而至。
那人年纪五旬,身材颀长,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两鬓已经斑白,偏偏又穿了一袭文士文衫,看来不伦不类,只见他折扇摇了两摇,阴气森森的道:“妙啊,连后事都料理好了么?”
中年男子不能说话,却由瞽妇接口道:“咱们虽然明知不敌,却也不甘束手就戮。”
那人道:“然则你俩还想较量是么?”身形一闪,大跨步走了过来。
瞽妇辨风知位,双手握杖,恨声道:“那是当然!”
那人不屑的道:“仇九娘,你等叛教,罪大当诛,本座亲自前来执刑,你等还图反抗,那是死有余辜。”
仇九娘道:“‘恨天教’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夫妇幸早脱离苦海,你们倒行逆施,妄图蹂躏武林,今后一定不会有好的下场。”
来人大吼道:“住口,仇九娘,你敢妄言批评本教的不是?”
仇九娘吭声道:“老身说了又怎地?罗不全,大不了一死了之。”
罗不全嘿嘿冷笑道:“死也要看怎么个死法,你们夫妇自挖坟墓,满以为死后老夫会将你们盛入棺内,嘿嘿,你们当我姓罗的是什么人?”
仇九娘颤声道:“罗不全,老身知道你是有名的心狠手辣,不过……”
罗不全突然打断话头道:“临死反抗,罪加一等,老夫毙了你们之后,便将你们撕成碎块,抛到后山去喂那些野狼。”
那中年男子察言观色,似知两人在说些什么,他低声一叫,当先在上首占了一个方位,仇九娘身形一闪,在中年男子左侧站定,恨声道:“一死百了,咱们早时犹求个全尸,今既不能,咱们只好放手一搏!”
罗不全嘿嘿的道:“你们想的倒很天真,本教自立教以来,你几曾见过叛徒优待。为端正帮规,绝不宽待,你们既然走上了这条路,还想妄求全尸,岂非白日做梦!”说完,大步抢了过来。
那中年哑巴男子双手一扬,齐胸推出一股狂风,罗不全冷冷的道:“萤火之光,也敢比当空皓月。”手臂一抬,折扇疾点而下。
中年哑巴男子身手不弱,一撤双掌,闪向左边,仇九娘大喝一声,一杖架了过去。
两人气息相通,一进一退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谁知罗不全招式泼辣至极,他一点不中,折扇跟着圈回,从仇九娘右侧攻了过去。
那中年哑巴男子闪向左边,罗不全却向右边抢攻,仇九娘究竟吃了眼盲的亏,闻风辨位一旁赶紧撤杖回扫,却已落后一着,罗不全折扇一张一合,杀招连绵而出,中年哑巴男子虽在一旁助守助攻,仍难抵挡他凌厉的攻势,十几招一过,两人已是连连遇险。
细雨初停,地上仍是泥泞不堪,加之那中年哑巴男子早时把院中挖得一高一低,仇九娘眼睛不便,好几次都险些滑倒,那中年哑巴男子一面拒敌,一面又要分心照顾仇九娘,心神一乱,击出的招式大打折扣。罗不全看准时机,以一式四两拨千斤手法,蓦然一扇点出,只听“嘿”的一声,折扇点在仇九娘的拐杖上,仇九娘双手一轻,拐杖已脱手飞出,罗不全得理不让人,折扇直向仇九娘“华盖|茓”点去。
要知道,“华盖|茓”乃是人身三十六道大|茓之一,如被点中,哪有命在?中年哑巴男子睹状大惊,奋身前扑,抡起双掌向罗不全当头劈去。
罗不全冷笑一声,他似是早料到中年哑巴男子有这么一着,右手招式不变,左手横推,以一敌二,硬生生架了出去。
这一来,仇九娘的危机丝毫末减,眼看即将伤在罗不全折扇之下,不知何时,一根黑漆漆的拐杖,已悄没声息的骤然伸了过来,“叮”的一声,罗不全那一折扇刚好敲在拐杖之上,手臂一振,左手力道骤减,反被中年哑巴男子震退了两步。
罗不全大惊,转身望去,只见韩剑秋左手拿着仇九娘的那根拐杖,面容森冷的傲然而立。
仇九娘从九死一生中,捡回了一条命,似知情况有异,颤声道:“哪位高人救了老身这条贱命,仇九娘这里谢过。”
正待以大礼相待,韩剑秋接道:“一饭之恩,在下犹未相谢,大娘如此多礼,岂非折杀在下了么?”
仇九娘闻声大惊道:“小哥,是你?”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说过之后,两只白眼翻得大大的,面上满是难信之色,那中年哑巴男子也睁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感激神色。
韩剑秋看了看天色,道:“风止雨停,在下也该告辞了,这根拐杖还给大娘代步吧!”
轻轻一抛,拐杖Сhā在仇九娘面前两步之处,仇九娘激动不已的道:“原来小哥深藏不露,老身早时看错了人,且容我夫妇谢过救命大恩!”
一打手势,那中年哑巴男子会意,两人双双跪了下去,韩剑秋欲待伸手去扶,可是两人一东一西而立,他扶住了仇九娘,那中年哑巴男子却硬向他行了大礼。
韩剑秋惶然道:“大娘岂不折杀在下么?”
仇九娘悲声道:“天道循环,冥冥之中,似有前定,适间下雨,此时已是雨过天晴,老身敢信我夫妇已拨开云雾而见青天了。”
罗不全冷声道:“你高兴得太早了。”
说完一顿,复转脸对韩剑秋喝道:“小子,你可是他俩请来的帮手?”
韩剑秋淡淡的道:“不,在下乃是过路之人。”
罗不全笑道:“‘恨天教’之事,你也敢Сhā手过问,想必嫌命活得太长,本香主手下不杀无名之辈,快把姓名门派报上,以便本香主超度于你。”
话虽这样说,只是他心里明白,他早先一招把仇九娘拐杖震飞出手,那根拐杖是如何到了韩剑秋手上,他竟丝毫未觉,后来韩剑秋伸杖救人,身法轻灵,罗不全亦一直未曾发觉,他乃老江湖,见多识广,情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口气虽大,却是外强中干,哪敢有丝毫托大之心。
韩剑秋冷声道:“在下何名何姓?以及是何门派?凭你还不配知道!”口气之大,根本不把罗不全放在眼中。
一旁的瞽妇听得暗暗心惊,心想:“这位小哥究竟是何许人物,居然不把‘恨天教’的刑堂香主放在心上,如他想以大话吓人,那可是找错对象啊!”
罗不全脸色变了变,须知,“恨天教”的势力冠盖武林,党羽遍布天下,他以一个刑堂香主的身份,今被一个不知名的少年视若无睹,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呢?
罗不全勃然大怒道:“小子,你敢在本香主面前端架子!”
喝叫声中,手中折扇挟起凌厉的劲风,拍了过去。
他恨极了韩剑秋,这一招几乎运足了十二成真力,扇风所至,发出“嘶嘶”刺耳锐响,端是一记凶狠无比的杀着。
哪知他一招施出,眼前忽失韩剑秋人影,罗不全心头一震,突听韩剑秋在身后冷冷的道:“就凭你这两下三脚猫功夫,也敢动不动就出手杀人,太自不量力!”
罗不全大惊转过头去,只见韩剑秋好端端的站在后面,脸上现出不屑之色,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心想:“对方究竟使的什么身法?”
那中年哑巴男子耸然动容,“咿哑哑”对瞽妇叫了几声,瞽妇叹道:“我知道了,咱们今夜死里逃生,全是恩人所赐,普天之下能胜阴司秀才的人不多见,何况他一招施出,连恩人衣角也摸不着一下,据此以观,阴司秀才可以休矣!”
她听风辨位,对于眼前的情势有如历历在目,刚才称呼韩剑秋为小哥,此刻改称“恩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罗不全心中虽惊,只是他天性凶残,一招击空,只道自己大意失手,哪会心服,闻言嘿嘿的道:“好说,好说,本香主摸他的衣角给你瞧瞧,我就不相信他会使邪法。”说话声中,身形蓦然弹起,有如大鹏展翅,在空中飞掠三圈,折扇连挥,刹时攻出三九二十七招。
这一式乃是他“九曲扇法”中最厉害一记杀着,名叫“俯察河岳”,他每转一圈,便连攻九招,三圈共是二十七招,一招比一招疾,一招比一招凌厉,但见漫天都是扇影迎头下击,当真有气吞河岳之概。
那哑夫盲妇知罗不全已施出最凶残杀着,两人面色立现凝重,暗暗替韩剑秋担心不已。
韩剑秋朗笑一声,只见他闪电般在地上游走一圈,手臂一抬,早已拿出遮雨的那把伞,蓦地划出一片风轮,力道又劲又疾,“叮叮叮”奇快的响了二十七下,罗不全手上拿着钢骨折扇,韩剑秋拿的是一把铁伞,罗不全那二十七招全数击在铁伞之上,两物相触,其声悦耳,有如珠走玉盘一般。
罗不全只觉胸口一窒,自半空中跌下,“砰”的一声跌在地上,竟是半晌爬不起来。
他试图运转真气,哪知真力竟是一时提之不起,这才为之大骇,正待翻身而起,韩剑秋已一脚踏在他胸口,道:“你恶行昭彰,本当赐于一死,但韩某尚须留你一命传讯‘烟斗老人’和他那个宝贝徒弟,告诉他们,叫他们最好打消蹂躏武林的迷梦,须知作恶多端必自毙。”
说罢,右手一指点出,罗不全只觉“百汇|茓”一紧,刹那,劲力全失,待韩剑秋把腿收回,他费了大半天气力才从地上爬起,知道对方已废掉自己一身武功,顿时脸色大变,惊惧不已。
阴司秀才罗不全横行一世,至此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禁颓然叹道:“你为何不杀了我?”
习武之人,武功在骤然之间失去,那真比死还难受,这一刻阴司秀才心里真有如刀割,面色灰暗,但愿一死也不愿受这种活罪。
韩剑秋不屑的道:“杀你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韩某所以留你一命,便是要你把刚才在下所说的话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罗不全两眼一睁,哼道:“难道你与本教有深仇大恨?”
韩剑秋道:“不错!”
罗不全道:“此话怎讲?”
韩剑秋激动的道:“昔日烟斗老鬼以假《九九归原掌》书使我练功走火入魔,后又以知解药为由,强迫‘飞天狐’前辈答允三个条件,强迫我的挚友梅儿与其徒成婚,这所有一切,我‘断指童’是‘寒天饮冰水,点滴记心头’……”
罗不全道:“凭你一人之力,那还差得远!”
韩剑秋星目一闪,断然道:“你只管替韩某把话传到,除外没有你的事。”
罗不全心想:“原来这小子就是‘断指童’,想不到经过数载,竟练成如此惊人绝艺,他既要雪恨,我也正好借教主之手了却今日之恨。”当下道:“你要罗某转告教主些什么?”
韩剑秋道:“回去告诉烟斗老鬼,就说昔日走火入魔,侥幸未死的‘断指童’韩剑秋,两月后必至‘恨天教’总坛报答那份恩情。”
仇九娘惊道:“恩人一个人去?”
韩剑秋道:“此等雪恨之事,岂能假手于他人,在下正是独自一人前往。”
罗不全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你可得说话算话。”
韩剑秋夷然道:“韩某言出必行,你只管回去向烟斗老鬼报信就是。”
罗不全恨恨瞪了韩剑秋一眼,道:“两月之后,敝教上下一定恭候大驾。”
哼了一声,转身出门而去。
仇九娘无限关心的道:“恩人,那太冒险了吧?”
韩剑秋拱拱手,道:“多谢大娘关怀,在下自有处置之法。”望了望天色,又道:“雨过天晴,在下就此告辞。”
仇九娘道:“大恩犹未相报,恩人这便一走,叫我夫妇如何能够心安?”说时,人已拦了上来。
韩剑秋摇头道:“大娘不必客气,贤夫妇今日处境,正是武林正义的悲哀,此地既被‘恨天教’发现,贤夫妇还是乘早离开为妙,在下不便打搅了。”
身形一起,人已飞掠而出,仇九娘要待阻拦,哪知韩剑秋身法如风,人已在十丈之外。
仇九娘叹道:“有功不居,虚怀若谷,真是君子之风。”
随对门外高声叫道:“恩人慢行,怒我夫妇不送了。”余音袅袅在山野中响起,可是韩剑秋已走得远了。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午的阳光使人感到一股炙热,四野连一丝轻微风都没有,一切景物都如此疲惫与懒散。
在一条蜿蜒崎岖的道上,韩剑秋穿着全身雪白的长衫,头扎白色方巾,牵着一匹黄|色骏马踽踽独行,牵着马缰的左手,显得有些苍白,指节突出,这些日来,他必是经过一番劳累——无论是体力上的,抑是心灵上的。
一路探索过来,关于“鬼谷谷主”——无耳道长的消息却是那般稀少,甚至连他那几名得意之徒也似乎消失在人间。
马儿喷着鼻,不耐的踢踢蹄,韩剑秋苦笑了一下,喃喃的道:“别丧气,总会找到他们的,我还不灰心,难道你这不知事的畜牲,就先气馁了?”
转过一个山坳,这条山道越发不好走了,旁边是一条深沟,想是春夏之时,山水冲流的痕迹,远处,极目所见只是一片相连的起伏山脉,模模糊糊的,似被泼了一层淡淡的墨汁一样。
此刻,他猛然怔了一下,他似是听到一点什么声音?像是一个女人的尖嚎,这种尖嚎,像带着血,但是,又那么快地一下子便消失了。
止住了马,他再侧耳静听,过了片刻,那种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嚎,又传了过来,这次错不了,它猛的扯紧了韩剑秋的心腔,韩剑秋全身一抖,他知道,他明白,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发出这种嚎叫。
没有犹豫,他一拉马缰,泼剌刺的直朝山坡奔去。声音是从这片山坡之后传来的,很惨厉,而现在,马儿每奔上一段,这声音就越发显得清晰刺耳。
咬着唇,策骑登上山坡,黑发披拂,在他勒缰四望的时候,山坡的斜脊处,几棵巨大的松树之间,又传出一声嚎叫,韩剑秋已看见了三匹配着黑色鞍镫的骏马,拴在林中,正在低垂着头在地下闻嗅,畜牲到底不会识得人世间的悲苦啊!
抖缰驰去,马儿未停,韩剑秋已腾身离鞍,似一头白色的大鸟,那么美妙而轻俏的掠入林中,林中有一间简陋的木板小屋。
伸手一拉斜伸出来的枝桠,他的身躯“呼”的打了一个转子,站在这棵高大的松村盘虬枝桠上,轻微得甚至连一根松叶也未抖落,小木屋里的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声息,里面起了一阵忙乱之声,跟着那扇七拼八凑的破烂木门“吱吱”
一声打开了,伸出一个面孔红通通的脑袋来,他睁着眼往四面搜视,口中嘀咕着道:“妈的巴子,连个鬼影也没有,小癞皮硬要说听到了什么,疑神疑鬼的……”
他刚说到这里,却猛将尚未说完的语尾咽了回去,目光楞楞的瞪着前面,前面韩剑秋的黄骠马正在悠闲的在踱着步子。
咽了口唾沫,那人像着了魔似的怪叫起来,道:“小癞皮啊!不好了,有奸细摸进来了……”
木屋里响起了一阵粗鲁的吼骂声,破门“砰”的被踢开,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癞头大汉怒冲而出,一只手提着一柄雪亮的短矛,另一只手拉着裤带。
这癞头大汉身后跟着那同一打扮的红脸汉子,两人一出来迅速跃开,癞头大汉脸上的横肉一扯,正待责骂他那位同伴,却也同时看见了前面的那匹黄马。
猛的追了一步,他半张着嘴巴,又省悟了什么似的一探手上铁矛,大吼道:“哪一个王八羔子,瞎了眼的混账,也不看看地头就乱闯乱撞?他妈的,这也是你能随意游荡的地方么?给你家癞大爷滚出来,让老子好好教训你!”
松树外,山坡上都是静沉沉的,没有一丁点回应,木屋内又钻出一个活像害了十年痨病的枯瘦汉子,他翻着一双打着黄眼屎的鼠眼,“呼呼啦啦”的带着痰音叫道:“小癞皮哟!你他妈的穷嚷瞎叫个什么玩意?这娘们再不把她解决,就没有时间了,二爷交代要在酉时之前赶回去,你们还在磨她妈的什么时光啊!”
癞头大汉舐舐嘴唇,谨慎的道:“你少说风凉话,情形不大对劲,怎么会无缘无故钻出来这匹鸟马?不要有奸细混了进来……”
那枯瘦汉子打了个呵尔,不感兴趣的道:“准是什么走远路的行旅、商贾失足坠马或是路上被剪径的做掉了,二爷的狗熊脾气你们早知道的,老子惹不起……”
这时,从树梢子上,韩剑秋展开了“九絮擒鹏”身法,飘忽得像一个有实无形的幽灵,掠落在这幢小木屋之上,扯开了屋顶上的蚀腐木板,他忍住一阵霉湿气,静悄悄的掠身而下。
木屋之内,仅有一张方桌,桌上有两把锡酒壶,几包花生,离着桌子不远,有一个长发披散的女人,被捆得像一团粽子似的躺在地上,这女人衣衫碎裂,祼露的细嫩肌肤上,纵布着斑斑瘀紫血痕,这时,她正埋着头,浑身不停的抽搐抖索,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但是看得出是个年轻的女人。
轻轻一拂衣袖,韩剑秋静静的道:“你是谁?”
那女人只是一个劲抽搐着,啜泣声清晰可闻,她没有回答,依旧埋着头不做声,韩剑秋有点烦躁的道:“我在问你,你是谁?”
缓缓地,那女人仰起头来,老天,竟是梅儿,飞天狐的徒弟,这位痴情哑女,为了自己竟愿身陷虎|茓而救他,想不到在此荒郊相遇,而她又正陷危困之境,不禁惊呼道:“梅儿!”
她微张嘴,目光刚刚瞥及韩剑秋,已不由惊喜若狂,正待出声,韩剑秋摇摇头,欲上前解开她的束缚,背后,已传来一声惊恐的,带着痰音的叫道:“你……你是谁?”
韩剑秋没有回头,他已听出那是枯瘦痨病鬼的声音,冷冷的道:“滚出去!”
那人似是愣了一下,蓦地大叫道:“小癞皮,赤脸儿,快来啊!有他妈的奸细摸进来了……”
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癞头大汉的语声,粗厉的吼了起来,道:“妈他巴子,你小子是谁?竟敢混入‘铁矛帮’地盘,你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
韩剑秋静静的转过身来道:“你们三个人统统跪下,用你们手中的铁矛自戕谢罪!”
癞头大汉愕了一下,大叫道:“你他妈反了,大概你搞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吧?紫芦山区这一亩三分地,岂是你小子发威的所在?老子要活剥你的皮……”
“皮”字远在舌头上跳跃,韩剑秋左掌一挥,似两片血刃猝发,癞头大汉怪叫跳开,却在身体刚跃起的刹那,猛然一抖,似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一般,“哗啦啦”的撞碎了木板墙摔出,一头栽在地上便不动了,殷红的鲜血汩汩流淌,地面上染上一片朱赤。
这一下子,惊得两个汉子面色泛灰,死呆呆的停在那里不知所措,不但他们两个傻了,连躺在地上的梅儿也窒得半晌,作声不得。这是他们分别以后,第一次看见断指童与人交手,但却做梦也料不到出手之下,竟是这种结果,心中是又惊又喜,别后的断指童哪儿学来一身本领?她以为最少也有一阵子架好打,而且还替断指童担心,因为对方有三人,谁知道刚动招,就已分出生死胜负。
方才,韩剑秋施展的一式,乃是“折手残龙”所授的“折手一招”。
韩剑秋冷冷地道:“铁矛帮在你们头上顶着,可不是我‘断指童’韩剑秋的上司。”
那枯瘦汉子大大的哆嗦了一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嗓子里痰声已变成哭声,道:“好汉饶命……!小的在铁矛帮里只是小角色……也不过混口饭……饭吃……好汉有仇有冤,也报不到小的头上……”
红脸孔的汉子也跟着跪下,颤生生的道:“这……这……妞儿,不……这姑娘不是小的们要害她……是宗香主的谕令……小的们做不得主……”
韩剑秋蓦然血气上冲,他厉烈的道:“调戏她,棱辱她,你们可做得了主?”
矮了半截的两个人,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枯瘦汉子更是吓得涕涎纵流,他也不敢抹擦,颤着声音道:“不……不,好汉千万莫误会……这全是小癞皮的主意……打人是宗香主叫他打的……调戏那姑娘也是他……他干的……”
韩剑秋冷冷一笑,道:“你们已经污辱过她了?”
两人同时双手连摇,红脸孔的汉子惶恐的道:“没有……没有,还没来得及做……那事,好汉已经来了……小的们……只……只是帮着小癞皮办事而已……”
韩剑秋转过身去,用右手一指勾紧了缚在梅儿身上的细牛皮索,左手略一用力,两声细微的“崩崩”之声传出,如此柔轫的牛皮索已然折断,梅儿将麻痹下的四肢拳伸一会,就待走向韩剑秋身边,韩剑秋低声道:“你自己将手脚搓揉一会,以便使束缚之处血液畅通。”
说着,他走了开去,向地上的两人道:“我问你,刚才你们口里说的‘二爷’,究竟是谁?”
拭去口涎,枯瘦汉子苦着脸道:“回禀好汉,是鬼谷谷主的二徒——《夺魂掌》雷虎,目今铁矛帮帮主。我们只是帮他提壶迎门的苦哈哈,其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韩剑秋双眸闪过一片寒酷的光采,他生硬的道:“铁矛帮的苦哈哈欺凌一个弱女,却是这般老道,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怕更高明了,现在,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跪在地上的两角色想不到对方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彼此极快的互望了一眼,朝着韩剑秋叩了个头道:“谢谢好汉饶命之恩!”
说着,两人已匆匆爬起,转身就跑,他们尚未奔出门口,韩剑秋已猝然掠出,一溜耀眼的金芒骤敛,当破空的厉啸声甫始响起,那两个想匆忙逃命的汉子,已连叫也来不及的软软瘫下,每人的脖颈至左肋,都翻卷开一条可怖的血口子,泉水似的热血“噗噗”冒涌,景象好凄惨。
一声突然的惊叫起自身后,韩剑秋的右手,宽大的袍袖下,就像魔法似的多出了一把刀,那是一柄长度只有一尺半的刀,宽度约是四指大,刀峰呈现极其均匀优美的弧线,而刃质本身更是完善得无懈可击,它泛闪着那种纯得毫无杂色的莹澈青光,光的来源来自刃的表与里,看上去,似是半透明的一泓秋水,又似霜凝寒聚的月弧,不用探展,刀身的光波便已时时流动闪烁,看上去,这刀像是活的。
在他的右腕,缠着一根极细的银钱,他出手施招,完全藉腕脉的力量控制银丝,此刻,几滴滚珠般的血粒,正沿成一线自刀尖坠落。
心里有一种空洞若失的感觉,他甩甩头,左手食指一抹刀沿,熟练的收入袖内刀鞘,并不因为仅有四指而影响他出刀、收刀的动作。
他缓缓转过身来,炯然盯着梅儿,八年不见,梅儿变了,变得比以前更标致,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飘逸神韵,似一朵白莲,莹洁而静谧,像一片红叶娇美而孤伶,又如远天的云彩,挺拔的翠竹,散发着清雅脱尘的悠悠之美。综合起来,是一种特别的意味,这意味,原不该是此情此景之下可以看出来,可以表达出来的,但是,却在一刹那间,韩剑秋已感觉到了。
他一把扯开长衫侧里钮扣,反手将长衫脱下,轻轻的替梅儿披上。
梅儿双手环抱胸前,将长衫拉紧,瞧着阔别八年的心爱之人,韩剑秋里面穿有一袭纯白色钉着两排雪亮铜扣的紧身衣,他的那把刀就紧贴着肘背,刀鞘是黑色泛灰的老熊皮所制,内衬硬革,洁白滑腻的象牙刀柄,看上去又是剽悍,又是狠厉,娇健已极。
梅儿将那件带着韩剑秋体温的长衫穿上了,这使她看起来有些好笑,长衫对她的身材来说是大了一点,但如此却更衬托出她躯体的娇小与纤细。
韩剑秋没有问她,上去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向外面走去,梅儿似是一震,稍微挣扎了一下,便将整个身子紧紧贴在韩剑秋胸前,苍白的面庞上浮起一抹红云。
韩剑秋闷声不响,走到坐骑之旁,将她放到鞍前,自己也纵身而上,掉转马头顺着坡脊的起伏行去。
天色暗得很快,这时已经阴沉沉的了,骑在马上,韩剑秋极目远眺,但是,除了远近四处山连着山,岭接着岭,就再找不出一点别的什么来了,山风更紧,群山环抱中的单骑踽踽,更见凄凉。
坐在鞍前的梅儿不知不觉将身体缩靠向后面,于是,就等于藏进韩剑秋的怀里了。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在韩剑秋手上写道:“韩哥哥,你的目的地是哪儿?”
韩剑秋沉沉的道:“铁矛帮总舵!”
梅儿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抖索着用手指急写道:“不可以,他们人多,你不可孤身冒险,再说,你今天不宜前去,那儿离这里很远,至少还有四十多里山路。”
韩剑秋“唔”了一声,道:“好吧!那你告诉我,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
梅儿点点头,又写道:自己在听到烟斗老人师徒谈话,始知师父受骗之后,趁他们师徒狂笑之际,纵身跃出,落荒而逃,脱身之后,急往后山荒林中遁去,翻过山岭,便到茫茫大海,而这时,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当她猛向海中纵去,疲于奔命之际,神鲸闻声而至,终于脱离险境……
梅儿回到无边岛,稍作收拾,便急急赶往东海,希望能阻止师父,以免其落入烟斗老人的圈套,谁知,因为长久的跋涉,使她原已消散的体力,渐告不支,终于病倒客邸。这时,她应该感激自己的运气好,遇到铁矛帮“长河堂”堂主“髯狮”唐良的千金唐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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