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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六宫无妃一路芳妃 卷3 > 6岁?8岁?或者18岁20岁?

6岁?8岁?或者18岁20岁?

没有他,甚至就没有这间小屋子。

她进去。

里面的大床,桌子,一些书卷……一些盆栽……历历在目……甚至花貂的大氅……这么多年了,那花貂大氅,整整齐齐的躺在那只大的木箱子里,保存得那么好。

甚至那面被打破的墙壁——当年,自己生病了,发烧了,在屋子里做噩梦,正是对面那个“死皮赖脸”的霸王,忽然破墙而入,闯进来,狠狠地把自己抱住!

那样滚烫的拥抱,至今,她都还记得——那是一个那么可恶,那么可恨的拥抱。

自己的丈夫————那种深入骨髓的拥抱。

她拿出花貂的大氅,手触摸到它柔软的皮毛上,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芳菲……等我们有了孩子……朕想想,最好是一个小公主。我们就带她一起去玩儿……一起坐在雪地上,都不会冷……这个花貂大氅就给她啦……”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这是他的承诺,对他的小女儿的承诺。

是他多次期盼的最好的生活,等了那么多年。

但是,此时此刻,他再也不会有女儿了。

今生今世,都没法有了。

就如这送不出去的花貂。

作别罗迦2

她甚至连宏儿都不敢告知——仿佛是一场巨大的背叛,巨大的心灵审判,压抑了自己这么多年,这么漫长的岁月。

就如一个囚徒,一直在等着被刑满释放的那一天。

却不料,等来等去,却是一直等到了刑罚的加深——变成了无期徒刑。

而且,再也不会被放出来了?

她倒在花貂上,忽然失去了顾忌,痛苦失声。

这天下,任你多大的权利,任你多大的功劳——可是,有些事情,你能阻止么?

你什么都不能改变,只能眼睁睁地随波逐流。个人的荣辱,幸福与否,变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

就如强大的罗迦——征战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天下,开疆拓土,可以让最最厉害的敌人臣服,但是,他自己的幸福呢??他甚至没法臣服自己的幸福!

大箱子里,很多的东西。

华贵的衣衫,珍贵的明珠,甚至那枚红宝石的戒指——每一样,都是他­精­挑细选,有些,甚至编上了年月,注明了来历。就在他最荒唐的时候,也总是把那些最好的东西挑选出来,先留在立政殿的私房库了——这便是对妻子和对小妾的区别。

她微微地笑起来,那是一个女人的骄傲——当年的小怜,那么受宠,她都没有这些呢!何况,自己还把她赶走了。

“小东西……这戒指,你得随身带着,哪怕把你自己卖了,也不许把戒指卖了……”

那是一枚鲜艳的红戒指。

那样的宝石,纵然后来她在后宫多年,也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好,这么美丽的红宝石。罗迦,总说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当时,她还半信半疑,现在,才知道那是真的。

此时,在这样幽暗的冬季里,红宝石都散发出温润柔和的光芒,仿佛要将这屋子彻底照亮。

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几乎没法移开。

和罗迦作别3

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几乎没法移开。

这些年,一直简单衣食,对于吃穿住行,都不怎么上心。更是很久不佩戴任何私人的首饰了。但是,此时拿到了红宝石的戒指,目光却如生了根一般,落在上面,根本没法移开。

那毫无杂质的红­色­的光华——如一滩湖水,如一片红叶,如殷红的血,如最璀璨的星星……红得那么纯正,那么晶莹……

这是他能给予自己最好的东西。

凡是他认为最好的,便毫不犹豫地给自己。

她将红宝石戴在自己的手上。

手指也微微地颤抖。

隔了这么多年,那美丽,丝毫也没有变动。

只是,差了旁边的糕点。

他送那些东西的时候,总会摆上许多特­色­的糕点,燕窝……那些,是自己最喜欢的。

“小东西……你算算,你这些日子吃了多少燕窝?一天100两银子……一年是多少?你卖了自己也还不清啦,你还想走?……”

她泪如雨下。

就连回忆,都是那么残酷的事情。

等离开了这里,便连回忆都不许出现了。

可是,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是平城。

是立政殿。

是和他最最相亲相爱的地方——尤其,今后,自己的儿子,就要入主立政殿了——

自己的儿子——却不是他的!

她心如刀割,觉得自己——鸠占鹊巢。

她仓促地合上了箱子。

花貂,戒指,统统地锊下来,放在里面,仓皇地锁上了箱子。这里,成日有侍卫看顾,皇家的一切,高枕无忧——

连带走都不敢。也许,永远也没法真正属于自己。

她遽然起身,转身就走。

出去的时候,已经擦­干­了眼泪。

就如一生里,对自己的青春岁月,爱情年华的送别。

和罗迦作别4

就如一生里,对自己的青春岁月,爱情年华的送别。

终于,人生里不再有爱情了么?

那些美好的情感,都退到人生的最底层了,再也不配被想起来,不配被认真对待了么?此后,便只剩下政治生涯?

只剩下宏儿的王图霸业?

只剩下一个女人,无穷无尽的心智计算,和一­干­男人,斗智斗勇?

是谁把自己逼到了这个份上?

谁说多劳多得?

多劳的人,往往失去最多,连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青春,都没法把握。到了此时,她对另一个男人——自己生命里,同样重要的那个男人,竟然一直是抱着怨恨的。

甚至做不到如罗迦所言,在关键的时刻,体谅他——

不,自己怎能体谅她?

正是他把自己逼迫到了这个份上!

永远永远也没有回头路了!

而他——另一个他,他在哪里?

在黑龙观?

在那些­阴­森森的地下室?

如一只老鼠?

还是一只黑暗里匍匐的蝙蝠?

她走得很快,脚步几乎踉跄了一下。

尤其是走下坡路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脚步一滑,几乎一头栽倒下去。

幸好雪地松软,两名宫女,几名侍卫,抢上来,将她扶起,焦虑地问:“太后……太后……”

她站稳了脚跟,眼睛有点儿花,一身都是积雪,只是自己拍打一下,才淡淡道:“没事……我没事……”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嗖”的一声,山脚下,仿佛马匹掠过。

那是一些王宫贵族,在进行最后的狩猎?

这片山脚下,是贵族的狩猎区。

她定睛一看,看到那些王公贵族们,一个个骑着良马,手里拿着一些山­鸡­之类的野物。冬日严寒,看样子,他们没猎获到任何像样的大动物。

和罗迦作别5

奔在最前面的是陆泰。他的运气貌似很不错,打到了一头稍大的不知名的动物。

众人也许都看到了半山腰上的那个女人。不知是谁一声呼喝,众人都停下来。

然后,往前。

大家都下马,一起行礼:“参见太后。”

芳菲的目光,扫过这一行人。这是典型的鲜卑内臣的集会。在平素的私生活,私下娱乐里,汉族大臣,是很少和他们一起参与的。

这还是她中毒后,第一次跟他们见面。虽然是不期而遇,但是,大臣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揣测之­色­——小皇帝登基了,冯太后的权势,便是更加巩固了。谁敢在这个时候,再露出对她半点的不敬?

要知道,就算她中毒的时候,李欣家族,也逃不了株连九族的命运。

尤其是陆泰,因为心里有鬼,而且,跟李欣又有莫大的关系,此时,跪在地上,简直是硬着头皮:“太后,凤体恢复没有?”

她淡淡道:“各位今天收获不错啊。陆泰,你猎获的东西最大,看来,你的­射­猎果不愧鲜卑族里,最杰出的。”

“多谢太后夸奖。臣愧不敢当。”

陆泰回答的时候,不停地悄悄地打量她。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冯太后——小皇帝——

可是,越看,就越是迷惑。

当看到小皇帝的时候,想起冯太后的样子,非常模糊;当看到冯太后的时候,想起小皇帝的样子,也非常模糊。

他非常沮丧,为什么就不能看到他们二人在一起呢?

若是如以前那样,和小皇帝面对面地坐在一起,那样,岂不是很好观察了?

芳菲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神。

对于这个人,仿佛是皇室的一根刺。无论他如何花言巧语,她对他的恶感,对李奕的死,对于弘文帝的那些处置……

她都抱着保留态度。

此时,她并没有心思去追究陆泰的好坏。也无心猜测他到底有什么险恶的用心。只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不必请安了。”

和罗迦作别6

“臣等告退。”

众人鱼贯退下。

心里都唧唧咕咕的,冯太后,­精­神矍铄,看不出任何卧床不起的样子。

终于,奔到山脚下,远远地避开了冯太后,冯太后的侍卫,宫女,势力范围的时候。一位大臣才忍不住道:“明日,冯太后也要一起回去平城?”

“她多年没有回平城,这一次为什么要一起回去?”

“这还用问?小皇帝登基了。小皇帝是她抚养长大的。以前她是太后,现在升级为太皇太后了,当然更加要回去了……”

“这可怎么办好?如果她回到了平城,只怕,所作所为,就比在北武当更加方便了……”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利用小皇帝做文章,可比通过弘文帝的手,再来中转一番,更加方便了。

要知道,小皇帝直接掌握了朱红大印。

那一方皇帝的玉玺一下去,就是直接生效。

冯太后的手续,更加简便了——小皇帝,只听从于她一人。甚至,根本就不用再和弘文帝发生任何第三者的冲突了。

多么简便的道理。

众人多时积累的惶惶不安,终于爆发了。仿佛,即将遇到的一场极大的清算。就算把弘文帝,扶上了太上皇帝的宝座,也压抑不住。

陆泰冷笑一声:“你们别忘了,一切还有太上皇帝。”

“有人反驳:“如果不是太上皇帝,谁会邀请冯太后回平城?”

陆泰一时哑口无言。

大家这才意识到,最近,要见到太上皇帝,都非常困难了。

太上皇帝,借口自己已经退位了,整日的修身养­性­。昔日,他非常青睐的鲜卑大臣们,也陆陆续续地,并不怎么放在眼里了。

很久,都不会跟他们见上一面。甚至递上去的奏折,都是让直接送小皇帝处。

那些秘密的奏折,秘密的建议——鲜卑大臣们的心腹话,怎么能交给小皇帝——交给那个女人来处理呢?

——————今日到此。周一上午12点之前更新,嘻嘻,争取10更以上:)多点。

最后的平城1

那些秘密的奏折,秘密的建议——鲜卑大臣们的心腹话,怎么能交给小皇帝——交给那个女人来处理呢?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仿佛到了小皇帝手里的奏折,批阅的,一定是冯太后。

这个权势熏天的女人,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现在,她到了平城,一切,岂不是更加方便?

芳菲当然并未在意这­干­鲜卑大臣们的腹诽。

除了他们,谁也不敢在这里打猎寻欢。纵然是汉族高官,也谨守着身份。所以,她心里,对这群人,不可能不厌恶。

但是,此时,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再次往半山腰看的时候,才发现那棵古松。

古松竟然也是熟悉的。

一阵风起,雪簌簌地掉下来。

“小东西……真是想死我了……”

她悚然心惊,谁在耳边说话?

那是罗迦啊!

是自己和他翻脸诀别后,他先斩后奏,立了皇后,来到北武当,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那么厚颜无耻地抱着自己,企图“非礼”——

哦,一直都是那么厚颜无耻的一个人。

她忽然无法压抑,也无法忍耐,瞬间回头,看着小木屋的方向。

没有影影绰绰,没有。

什么都没有。

罗迦,早已死掉了。

一个女人,不该留恋早已死去的人,只能向前看。

只能这样选择——她并未试图安慰自己,而是抽出刀一般,生生地,把自己的一切犹豫,彻底斩断!将他也彻底从自己的心口斩断!

她没有再停留,大踏步就离开了。

直到她走了很久很久,最高处,一个人才居高临下。

他已经寂寞得太久了。寂寞得对于这一次的作别,都感觉不到任何的悲哀——仿佛是一种既定的事实和命运。完全不值得悲哀和恐惧。

最后的平城2

他亲眼看着她走进小木屋,看着她站在古松下……

一点一滴。

甚至还有银月湖……还有当年策马狂奔,花前月下的一草一木。那时,如何的相拥?如何的亲吻?如何的在夜­色­下,肆无忌惮的挥洒激|情?那是一种让灵魂都要震撼起来的热烈,一辈子最是灵­肉­契合的互相拥有……

那是多么旖旎,浪漫的一段岁月?

只有自己,只有她,只有恩爱,只有自己和自己的花儿……那时,从未出现儿子的影子,没有宏儿……没有一切的阻碍……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一切,又都已经过去。

他身上的斗笠很大很厚,黑黑的,仿佛将他笼罩成了一尊黑夜之神——一尊再也见不到天日的天神。

那是一生所付出的最最的惨痛的代价,纵然交给时间,也无法裁决。

也无能为力。

然后,他看着启程的队伍。

在北武当的半山腰,并没有什么太过严苛的礼仪。先是开路的宗子军,仪仗整齐,鲜衣怒马。那是北国,荣誉最高,待遇最好的军队,装备的都是­精­弓良马。

然后,是小皇帝的撵舆。

明晃晃的黄伞盖,但是,小皇帝骑马——和所有鲜卑人的子弟一样,他并未因为是小皇帝,而有任何的特殊。尤其是当他作为小皇帝回到平城的时候,更是一丝不苟。

他骑的是雪里红——正是弘文帝最喜欢的一匹马。这匹马也是万里挑一的名驹,是弘文帝登基后,一次得到的贡品。

他把自己最好的马,给了儿子。

然后,才是冯太后的撵舆。

冯太后也骑马。

当他看到那匹马的时候——真是心如刀割。

那是自己的马——已经有点老了——是自己当年送给她的马。在三匹马里,选了一匹赤兔马送给她。

最后的平城3

她曾经骑着这匹马,怀疑自己不忠的时候,在平城的皇宫,肆无忌惮地驰骋……几乎要踏破皇宫的围栏……其实,那次,自己不过是得了寒症,一个人躺在御书房疗伤……所幸,她发现了,冲进来……

他在这时,想起她当日疗伤的旖旎——那种身子的温暖,少女的芬芳……哦,在自己心目中,她竟然一直是一个少女——仿佛从未长大。

甚至呼喊都没变过:“父皇……父皇……你不要这样……你不要那样……”

每一次,她处于弱势,她要求自己做什么的时候,便总是这样,娇嗔的,撒赖的,一直一直软语温求,直到自己答允……也必须答允……反叛的小东西,知道自己被爱,被深爱后,便放弃了对抗,学会了撒娇……那种娇嗔入骨的妩媚……

这一辈子,都不曾真正违逆过她。

此时,他看得分明——她就坐在马上,坐在自己马上——只是,那一身厚重的衣衫,皇太后的衣衫,让她平添了几分威严,肃穆——再也绝非昔日的少女了。

娇嗔也彻底不见了,绝迹了。

他却心跳得那么快,仿佛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甚至不经意之间,她扬起的手。

那么红­色­的闪耀一下。

红宝石的戒指——那么红,那么鲜艳。

以至于,他在高山之巅,也看得那么。

她竟然带走了这个戒指。

这么多年,他都不曾见到她戴这个戒指了——从来从来不曾……自从她生下了宏儿之后,就再也不曾戴过这个戒指。

但是,现在,她骑自己的马,戴自己的戒指……她回到平城的时候,她将自己如此的装扮——

他眼眶湿润,无法自拔。

竟然因为她这样小小的举动,而觉得无限的欣慰——纵然再想成全儿子,也觉得那种不能自已的欣慰之情。

最后的平城4

然后,他看着她走过去。

才是儿子。

儿子的太上皇的仪式。

儿子没有骑马——他坐的是马车。

儿子竟然坐的是马车——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忍不住的震惊,颤栗。

仿佛刚刚些微的兴奋之情,已经失去了。

儿子在最年富力强的时候——第一次破天荒地坐马车。他记得清楚,在儿子十八岁的时候,曾经几乎卧床不起,而去北武当度假的时候,也坚持骑马,绝不坐马车。

现在,儿子竟然只能坐马车了?

他真的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病入膏肓?

他很想冲下去,看看儿子——就看一眼——哪怕只看一眼——祖先的宿命,自己带给他的宿命——这些,能怪谁?

他满眼热泪,不知是怜悯自己还是怜悯儿子。

他悄悄地往下,自己的斗笠雪白,已经变成跟雪人一般,就在古老大松树的背后,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过去……

儿子的马车敞开着,他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他的脸上,竟然满面微笑,一直看着前面的马车:芳菲,小皇帝……

儿子竟然一直面带笑容,那么幸福。

他停下了脚步。

那一道死灰­色­的面孔——只是,他的面孔,呈现出一种不可自拔的死灰。

儿子,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他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马车离开。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彻底地离开。

心里忽然很寂寞,很孤独,仿佛诺大的北武当,一下就空了。山是空的,水是空的,心也是空的——陪伴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人,女人,孩子……自己还有好多尚未送出去的玩具……这些,她们都不要了么?

这些,他们再也不需要了么?

他沮丧地沿地坐下。

积雪那么松软。

最后的平城5

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冰冷——还有什么能比,眼睁睁地目送自己所有的亲人走远,而更令人悲哀的?

他甚至恐惧:是不是明年夏天,他们再也不来北武当了?

再也不会来陪伴自己了?

连度假也取消了?

这才明白,无限强大,战无不胜的罗迦——早已到了风烛残年,形销骨立,一个纸老虎一般的人物了?

冰雪的寒冷,从厚厚的皮裘,慢慢地传到身上。

许久,才听得背后的声音:“主上,去喝一杯吧?”

他淡淡地:“道长,你也破戒饮酒了?”

“哈哈,道家无为,和佛家也是相通的。酒­肉­穿肠过,信仰心中留。主上,贫道收藏了一坛猴子酿的美酒……”

罗迦觉得奇怪,因为,已经闻到了香味。

他转头,才看到道长已经拍开了酒坛的泥封……一阵浓香扑鼻……很甜蜜,很芬芳。

道长将坛子递过来:“主上,如此好酒,不可不尝……”

他哈哈大笑:“我多年不饮酒了,今日,何妨一醉?”

他扬起头,咕噜咕噜地就喝下去。

半坛子下了肚子,比一匹马还能饮。猴子酿的酒,果然与众不同,充满了野果的甘甜与芬芳……

道长笑道:“这是我无意中从一个猴子窝里偷来的,哈哈,北武当的猴子,真是聪明极了,它们用秋日的浆果酿酒,味道比人酿的还要好得多……”

罗迦大笑:“猴子没追赶你?”

“这些畜生,一直追到了道观,还把道观的几个泡菜坛子都偷走了……”

“妙极,妙极……几坛泡菜换来这坛美酒,也值了……哈哈,也许,明年夏天,他们用偷去的坛子,又酿造了更多美酒……”

道长接口:“到时,我们再去偷回来,岂不妙哉?哈哈哈……”

……

最后的平城6

二人互相轮换,很快将一坛子酒喝得­干­­干­净净。

太阳出来了,反­射­着一地的花白。

银­色­的头发,雪白的头发……两种不同的颜­色­。

罗迦倒在雪地上,整个人合身倒在松软的雪地上,觉得自己坐在春天里,沐浴着春天的阳光。

意识有些恍惚,伸出手,抱住空空的酒坛子,仿佛是一个曼妙女人的身子……仿佛是她的身子……

此时,才明白自己的渴望……一个老男人的渴望……自己已经老了……逐渐老去了……她也老了……为什么就算老了,还如此地渴望她?

这么多年,不近女­色­的生涯,这么多年,只能午夜梦回里的压抑……

他仰天大笑,酒不醉,人自醉。

“道长,我现在需要念什么经,才能平息心情?”

道长凝视着他:“心静自然凉……”

“哈哈,道长,你年轻的时候,念经,心会不会平静?”

“……我?我几乎想不起自己到底有没有年轻过……我十几岁起,就为了保护伏羲大神的神像,东奔西走……对了,记得那时,我认识了一个女道姑……”

“女道姑?”

“对。她是我的师妹。我一直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当了道姑,她常常穿一件红­色­的道袍,打扮成俗家的女子……我们曾经一起,为了保护伏羲大神的神像,历经艰辛……”

“后来呢?”

“没有后来。她不到三十岁,就因为忧郁过度,很早死去。”

罗迦大笑:“她因何忧郁?是因为不能嫁给你么?”

道长没有回答,沉默了很久。

他的胡子,几乎和雪一样白。谁知道他多大年纪了?一百岁?一百二十岁?或者,一百五十岁?

他的三十岁就死掉的师妹?是已经死去了一百年了么?

罗迦躺在雪地上,没有再追问下去。

最后的平城7

一如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也许,自己在北武当的修身养­性­里,也会高寿——活到祖先们想都不敢想象的那么高寿——所有祖先求神拜佛,炼丹升仙,花样用尽,都无法达到的高寿……

皇帝们其实并不明白一个最最简单的道理——如何的寻仙问药,都不如无欲无求……只有修身养­性­,无欲无求,人才能达到真正的高寿。

可笑他们一边纵欲无度,一边索求高寿,这可能么?

但是,如自己这般,纵然再高寿又能如何?

一个人,孑然一身。就如道长一般,活到200岁,又能如何?

他以手臂为枕,躺在雪地上。

天空那么昏暗,北武当的一切,那么模糊。

仿佛,一切的一切,等待许多年后,终究成为了一场空。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最后的护驾军队都已经消失了。很绵长的队伍,蜿蜒到了山脚下,然后,慢慢的……逐渐消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切,都变得无影无踪……

队伍走得很慢。

下了北武当后,再走几十公里,并未下雪。山下的天气明显很好,还有太阳,甚至能看到道路两边,冒出来的青草。

本来应该是半月的路程。但是,因为弘文帝的马车,预计,起码要颠簸二十几天,才能回到平城。

所有大臣,都心存疑惑。

一路上,再也不敢如昔日度假一般,喜笑颜开,打打闹闹,欢呼逐猎。

大家,都在揣测着太上皇帝的病情。

按照太上皇帝的­性­格,如果都要坐马车了——应该病到了怎样的程度?

所幸,小皇帝已经确立。太上皇帝的身后,并不会引起太大的震动。但是,震动的是鲜卑贵族——他们处心积虑地弄了一个“太上皇帝”,以挟持冯太后,当然不希望他很快就死掉。

最后的平城8

所以,他们处心积虑地向御医打探着每一天的最新消息。

常常随侍太上皇身边的有两名御医,也是他最信任之人。

但是,寻常的处方开药,却都出自冯太后之手。

很多人都表示狐疑:弘文帝和冯太后,关系曾经僵到了昔日那么恶劣的地步,尤其是弘文帝杀死李奕,杀了冯太后的情人……冯太后,还会真心实意的诊治他?

这一日,三名老臣忍不住了,联名去探望弘文帝。

皇家的驿馆。

太上皇帝的临时行宫。

陆泰等三人进去,先请安问好。

此时,方看到御医退下。弘文帝坐在床上,身穿睡服,但是,并未垂垂可危的样子,反而如寻常人一般。

他微微皱眉:“你等有何事?”

陆泰小心翼翼的开口:“臣等挂念太上皇帝龙体,来看看……”

弘文帝不以为然:“朕身子并无大碍,只需休养一段日子,自然就好了。”

还是任城王委婉:“听闻太后医术高明,这些日子,陛下的药方,可是都出自太皇太后之手?”

弘文帝淡淡一笑:“说来奇怪,朕也只服膺太后的药,比御医的还灵。”

众人心里一沉。

但觉弘文帝的脸­色­,并非是刚进来见到时候的一般康健,反而隐隐地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死灰……仿佛一种慢­性­中毒的人……自己不察觉,逐渐地要死去了……

众人不知道是否错觉,只是一个个吓得不轻。

弘文帝不耐烦起来:“朕要休息了,你们跪安吧。”

皇帝下了逐客令,谁敢再停留?

只得退下。

一直到这几个人全部离开,过了好一会儿,芳菲才慢慢地进来。她牵着儿子的手。孩子不明大人的暗战,一如既往的开心,而且,也不知道父皇的病情有多严重,只问:“父皇,您好些了么?”

最后的平城9

弘文帝拉住儿子的手,看着这个孩子,晨昏定省,早晚侍奉在自己身边,那么乖巧,那么聪慧,善解人意,极尽孝道。他十分欣慰:“宏儿不要担心,父皇已经好多了。”

芳菲就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如此地颠簸下去,弘文帝的身子当然一时三刻,没法复原。当务之急,必须是尽快赶回平城静养。

孩子请安后,退下了。

芳菲也跟着出去。

弘文帝却叫住了她:“芳菲……”

她轻轻地关上了门,淡淡地说:“陛下,那些鲜卑贵族们,都在担心我会毒死你。”

弘文帝哈哈大笑,忽然跃身起来,动作那么敏捷,一点也不像一个病人了。他的力道那么大,芳菲躲闪不及,差点被他拉倒在床上:“芳菲……我们不忙回去,先带着宏儿去一处地方看看,好不好?就去你的封地……我很想去你的封地看看……”

芳菲断然拒绝:“不行,你必须马上回平城。再颠簸下去,你就是自己慢­性­毒杀自己了!”

他忽然觉得委屈,放开了她的手,怯怯的:“芳菲……就是路过,最多耽误三天!”

“三天也不行!”

她的声音稍稍放得柔和了一点儿:“等你好了,还怕没有机会?”

他的眼睛亮起来:“芳菲,等我好了,你就陪我一起去?”

她没有回答,只淡淡道:“反正,你没好之前,我绝不会陪你去。而且,也不让宏儿陪你去。”

他眼里却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看到那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的时候,却觉得疑惑。

太久了——甚至久远得他不知道这个戒指是怎么来的。那么璀璨,闪光,美丽而鲜艳。

因为,许多年不见她戴过了。

谁给的?

父皇?

什么时候给的?

最后的平城10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在迅速地减退,一点也没想起什么不妥——仿佛这个戒指,无足轻重,无关紧要,只是她一时的喜好而已。

他完全想不起来,这个戒指,对她有什么好宝贵的。

也没有因此而带来烦恼,心想,如果她喜欢,自己回去后,可以送她很多很多……但凡她喜欢,一切都行!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离开,才很舒服地躺在床上。这一路上,他再也没有用过御医的药,一切的饮食安排,皆出自冯太后之手。

当大臣们打探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更是惴惴不安。

仿佛,弘文帝走不到平城,就会一命呜呼。

整个行程,气氛更是沉重。

除了弘文帝和不明就里的宏儿,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

甚至包括芳菲自己。

平城,已经遥遥在望。

闻风而动的妃嫔们,也都彻底忙碌起来。各大宫殿的装修,王子公主们的装扮,妃嫔们自己的争奇斗艳……太上皇帝归来,谁不急着在陛下面前,换取一个青睐受宠的机会?

据《礼记?昏义》记载:“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就是说皇帝有名有分的嫔妃有一百二十一人,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宫女,随时可供皇帝“临幸”。后宫美女如云,都是为了侍候皇帝一个人。

皇帝的义务,当然也很重要。“凡夫人进御之义,从后而下十五日遍。……其九嫔已下,皆九人而御,八十一人为九夕。世­妇­二十七人为三夕,九嫔九人为一夕,夫人三人为一夕,凡十四夕。后当一夕,为十五夕。明十五日则后御,十六日则后复御……凡九嫔以下,女御以上,未满五十者,悉皆进御,五十则止。后及夫人不入此例,五十犹御。故《内则》云:“妾年未满五十者,必与五日之御。”则知五十之妾,不得进御矣。”

最后的平城11

虽然帝王们有权利跟所有后宫女­性­发生­性­关系,但是有义务与这一百二十一个嫔妃定期过­性­生活。但是,皇帝要完成规定的任务实在不容易。八十一御妻,也称女御,分成九个晚上,每晚九个人。二十七世­妇­也是每晚九个,分为三天;九嫔是共享一天;三夫人也是共享一天,但毕竟共享此项权利,或者说是共尽义务的人数只有前面几个等级的三分之一了。只有“皇后”是一个人独享一晚。从初一轮到十五,从十六那天再开始新的一轮。

但是,一般皇家宫廷里,初一和十五这两天不适合房事,那么排序就会出现问题,眼巴巴等在那天的无论是九个人还是一个人,难道就白等了不成?一个月轮两圈,如果不是每晚多人同时的话,一百二十一个人中的每个人一年也轮不上两三回,前提是皇帝还得一天不能得闲,极为勤勉公正。皇上累得可怜,后妃们闲得可怜!

另外,除非到了“皇后”和“夫人”这个级别,五十岁以后就不能进御了,倒不是出于年老­色­衰的考虑。的确实红颜未老恩先断,­色­未衰皇帝也未必就喜欢。主要是女人五十岁左右到了更年期,绝经以后不排卵,不能生育。帝王的­性­生活大都是以生儿育女为目的,不能生育就没必要让皇帝辛苦一番了。

…………

弘文帝,便是这一法则的典型执行者——一切,只是为了生儿育女!一切,只是出自帝王的本份!所以,他不偏不倚,没有任何特别的宠爱,一切妃嫔的升迁,只看生育,资历和家族背景,不带任何个人的情感——那么绝对的公正!

所以,弘文帝的归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尤其是米贵妃,更是惶惶不安。她和弘文帝,年岁相当,虽然还没到50岁的地步……但是,受宠的机会,只怕已经彻底绝迹了。

她率领着一群妃嫔,很早便开始了接驾的准备。

——————今日到此。以后,还是老规矩,下午2点左右更新:)))本卷已经是大结局卷了。还有最后一个Gao潮……敬请期待。

今日中午人家请我吃老鸭汤,耽误了,大约点半——3点更新,嘻嘻,亲三下:)

平城夺宠夜1

但是,妃嫔们也一个个心思各异。

从去年夏天开始,大家都不曾见到弘文帝的影子了。如今,一个个谁不急切地争着献媚邀宠?深宫女人,得不到侍寝的机会,就一辈子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但是,一夕之间,传来的消息是,弘文帝变成了太上皇。

不同的是,太上皇加了一个字——太上皇帝和太上皇,是什么区别?

如今,对于新登基的小皇帝,又该如何巴结?

是否一朝天子一朝臣?

自己这些嫔妃,都变成了太妃了?

从贵妃到太妃,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尤其是米贵妃,她的心情之复杂,简直难以言喻。好不容易盼着有个儿子,原本指望母凭子贵,也封了睿亲王。却不料,只是一夕之间,弘文帝疑心自己和陆泰结党,便改了儿子的封号。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她当然是疑心冯太后作祟,因为冯太后一摔下山崖之后,弘文帝便改变了主意——谁知道是不是这个女人的苦­肉­计?至少,陆泰等人都认为是。她对此,并非不曾恨之入骨。

如今,陆泰又来了这样的秘密书信。她虽然十分震惊,但是,却怎么也不敢太过,更不敢公然说出去,甚至连自己的妹妹,小米贵妃,都不敢透露一星半点。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弘文帝的脾气。

若是逆了他的龙鳞,此事,不但自己有凶险,只怕,一家老小,都会连累。尤其,小皇帝也登基了,谁知道后面的情况?

甚至于冯太后——她更不敢想象,自己遇到了这样的对手该怎么办?

直接和冯太后为敌?

那是多年积威之下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害怕——当年,自己还是一名小小的侧妃时,她已经是皇后。威震六宫,三千宠爱在一身,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当时的罗迦陛下,都不敢对她有任何的违逆。

平城夺宠夜2

后来,冯皇后变成冯太后,虽然,多次和自己的丈夫——弘文帝发生纠纷。米贵妃为此,也不是没有观望过,纠结过……但是,到了最后,没有哪一次不是以弘文帝的溃败告终。

身为女人,自然有女人的直觉。

尤其是跟了弘文帝这么多年的女人,不可能,对丈夫的心事,一丝半点都不了解——除了冯太后,弘文帝还在别的什么女人面前谈笑风生过?

除了冯太后抚养的小皇帝,他对哪个儿子付出过这样的关切和父爱?

莫非,弘文帝和冯太后?这样的暧昧,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敢说,不敢提——在皇家,一言一行稍有差池,也许,便会遭遇弥天的大祸。两个曾经初恋的男女,在李玉屏进门之前,冯姑娘如何治疗太子,太子府的旧人,岂会一点不知道?

所以,这一次,陆泰的一切,是福是祸?

她衡量得非常小心。

再看身边的这些妃嫔。

环肥燕瘦,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几乎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全部显露出来了——尤其,其中几名豆蔻年华的新人。她们才十八九岁,正是最当年华的时候,身材,相貌,无一不是一等一的。甚至她的亲妹妹小米贵妃,因为比她小了几乎十岁。现在,正是二十几岁,虽然生育了孩子,但是,看起来,容貌正浓,比自己强多了。

米贵妃不是不妒忌的。

可是,在弘文帝的后宫——没有任何妒忌者能够占到上风。甚至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和他同床共枕一整夜。

她已经熟悉了,所以心寒。

而那些新妃们,还不知道,都还跃跃欲试——男人之所以花心,是因为他还没遇到我。只要遇到了我,谁知道不是下一个赵飞燕?褒姒或者苏妲己?

大家等了很久很久。

有些人甚至不敢多转动,怕弄皱了自己漂亮的衣服。

平城夺宠夜3

终于,听到长长的通报声:“陛下回宫了。”

陛下回宫了——一声一声,慢慢地回荡开去,在整个平城肃静的皇宫,传得很远很远……

所有人都跪下去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小皇帝。

这对大多数嫔妃来说,并不陌生——但是,在平城见到他,就很陌生。

6岁多的小孩子,长得有八九岁的孩子高。他长手长脚,龙章凤姿,一身龙袍,龙冠……满脸惊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和弘文帝陛下,如此酷肖。仿佛一个小版本的弘文帝。

皇宫,立正殿。

威严果然和北武当大大不同。

一来,便是一种情不自禁的厚重。

他好奇地看那些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但是,并不害怕。一板一眼地按照自己学会的礼仪,叫大家平身。

然后,才是冯太后的大驾。

最后,才是弘文帝的大驾。

妃嫔们全部跪下去:“参见太后。”

芳菲下来,环顾这一屋子的新人旧人……绝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除了米贵妃等寥寥几人,她只看到一些老太妃的陌生的面孔。还有一些老宫女。

此外,太多的美女,她一个也不认得——或许在北武当见过,但是,都没印象。她对弘文帝的后宫,从来不曾留意过。

她恪守本份,和女眷简单寒暄。但是,也无需怎么刻意——罗迦没有留给自己什么情敌;而这杆子人,都是自己的“儿媳­妇­”。婆婆见儿媳­妇­,当然用不着怎么紧张。她只是微微的意外,弘文帝的目光,看起来比罗迦差多了——一屋子粗壮的北国美女,甚至没什么南方美女。看她们的穿戴神情,全是鲜卑重臣的女儿或者妹妹。

然后,大家的目光,才落在了今日的正主儿身上——弘文帝,太上皇帝陛下!

只要还带了皇帝二字——他便是一把手。

平城夺宠夜4

哪怕是太上皇,也是不折不扣的一把手。

弘文帝才是大家所倚仗,要巴结的主要对象——甚至,今日开始的侍寝……如何的轮值……大家之前,已经巴结过米贵妃了,皇帝大人要如何翻牌子,要如何争取最佳怀孕生育的权利……有儿子的想再有,没有儿子的,想赶紧生……

狼多­肉­少。

弘文帝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一众妃嫔。如何地不明白她们的心思?每个人都争着上来,莺声燕语。就如昔日,他每一次回宫一样,大家无非是使劲花样,如何获得最大的宠幸。

不知怎地,又不经意地看芳菲一眼。忽然非常非常狼狈——仿佛在心里沉郁了很久很久的一个疑惑,终于解开——呵,这便是我和她永远也不可能的原因?

尤其是那些妃嫔们抱着的孩子。

王子们,公主们……多少个?儿子5个,女儿三个……他们一个个,都如陌生一般人,看着自己的“父皇”。

这些孩子,是怎么来的?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一口气再次沉下去,浮不上来……才发现芳菲的目光,那么平淡,那么镇定,一如宫廷里的其他女人。

她已经习惯了——强大到对一切都习惯了,不以为奇了。

再也不是如当年的青涩年华——一看到父皇有了新宠,有了小怜,张婕妤……就要去捉­奸­,就要去大吵大闹,就要去弄个鱼死网破,哪怕弄得流产,打入冷宫,也在所不惜……

她已经没这份激|情了。

她对一切都毫不在意。默然地,接受了这深宫的一切潜规则。

唯有小皇帝,也许是在这样陌生的地方,觉得微微不安。因为,别的弟弟妹妹,虽然都跪拜自己,但是,他们都挨着自己的母亲。反而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中间。所以,情不自禁地,便悄然走了几步,悄悄地过去,想要拉住太后的手。

平城夺宠夜5

弘文帝的目光,悄悄地跟着他。路上的时候,儿子一直很黏着他,前所未有的娇嗔。但是,此情此景之下,他便再也不来自己身边了——纵然是小孩子,也明白了这样的气场。父皇,是为大家所分享的!而太后,才是自己一个人的。

但是,芳菲最初并未牵他的手。

弘文帝忽然有点害怕——几乎和儿子一样的心情——她不会牵他!

直到孩子再一次悄悄地伸出手去拉她,她才握住了他的手。

直到感觉到太后手心里传来的温暖,才微微安心了一点。

芳菲本是不拉他,要他独立,满屋子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孙子——身为太皇太后,当然不能表现得太过偏心。可是,此时,见孩子怯怯的心情,竟然没法狠心拒绝。他又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别人能依靠自己的母亲,他为什么不能?

她悄然地紧紧地握了握儿子的手,孩子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很心安理得,又很好奇地看着父皇。

四周那么安静。

弘文帝如置身在一片荒野里,四周茫茫一片,完全是阻挡自己希望的一切。那种绝望的气息,在喉头一再地流窜。仿佛就如自己下诏退位登基的那一天。

他的头发,灰得更加厉害了。

米贵妃等人的声音还在回荡:“臣妾等恭迎太上皇帝回宫……”

他有些恍惚,挥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离宫这么久的皇帝大人,不但没有问候任何的妃嫔,甚至,连自己的王子,公主们,都没有看上一眼。

本来就知道这个皇帝刻薄寡恩,天­性­凉薄。还指望着他退位之后,多增加一些夫妻骨­肉­之情;却不料,退位之后,反而变本加厉,益发地不近人情。

众人退下。

只有弘文帝呆呆地站在原地。

平城夺宠夜6

前面,已经只能看到芳菲的背影。她牵着孩子的手,面向着立正殿的方向——立正殿!那是罗迦的立正殿。是罗迦扬言要给亲爱的儿子或者闺女住的地方。

现在,自己的儿子的确住进来了——但是,却不是他的儿子!

她根本没法顾忌弘文帝的眼神和心情。甚至,几乎忘记了弘文帝这样一个人。

在某一些地方,更加会接近自己内心最大的秘密和最大的羞愧。

“父皇……您来啊……”还是孩子发现了父皇的异常,紧紧拉着芳菲的手,“太后,我们等等父皇,好不好?”

芳菲没有回答。

眼里心里,只有立正殿。

立正殿,可曾改变?

立正殿,可曾有其他女人出入?

她放开了儿子的手,自己一个人先走过去。

一众宫女跟在她身边,一起走向这久违的地方……曾经,也是她们那么熟悉的地方。

弘文帝落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过去。但是,此时此刻,那里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已经是新的皇帝,自己的儿子的了。

以前,是父皇的;现在,是儿子的。

他们,都是她的男人——他们才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男人。

他呆在原地,心里苦得发涩。喉头一阵一阵的腥味翻涌。仿佛自己挖掘的一个坟墓,然后,自己又眼睁睁地掉下去……

老太监魏启元跟在他身边,低声地说:“太上陛下,先去休息一下吧。”

他默然转身,往相反的方向。那是太上皇的宫殿——润清宫。在北国的历史上,还没有谁做过太上皇,自己还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个。

只是,润清宫,距离立正殿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不过,它靠近太后的宫殿——慈宁宫。

冯太后,是要住在那里么?

平城夺宠夜7

他没有问,也不知道怎么办。甚至不敢下令安排——纵然是太上皇帝,也觉得自己此时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权利。

他起驾去润清宫。

身子实在太过虚弱,只能先卧床休息。

润清宫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周,还重新粉刷得金碧辉煌,充满了浓郁的皇家气派,一切摆设,不输给天子——大家明知道是两颗太阳并列,甚至还在小皇帝之上,谁敢稍有不敬?

弘文帝坐在空荡荡的龙椅上,看着这一切。

直到传来通报声:“太上陛下,米贵妃娘娘,率领众妃嫔觐见……”

现在,才是她们名正言顺来拜访的时候。

这里,才是她们的丈夫的地盘。

没有冯太后,没有小皇帝……大家才觉得稍微无拘无束。

弘文帝淡淡地看着遥遥跪下去的美人们。脂粉飘香,环佩叮当。年轻貌美。

他一一地看过去。

米贵妃十分殷勤地介绍着后宫的事宜。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今年,再也没有怀孕的妃嫔了。以往,这得当成一件大事,向陛下汇报。但是,今年没了,所以,汇报起来,便显得有些乏善可陈。

她讲完了,弘文帝没有什么表情。

大家的目光都悄然落在弘文帝面上。只觉得弘文帝面­色­晦暗,眼珠子几乎不怎么转动。米贵妃但心地问:“陛下,是否龙体不适?臣妾炖了一些补品……”

弘文帝摇摇头,淡淡道:“没事。”

四周,又是一片死寂。

还是米贵妃先打破沉默:“陛下刚回宫。待得休息几时,今晚,臣妾和众位姐妹设宴,宴请陛下……”

弘文帝一听,当然心知肚明。

今晚的设宴,便是侍寝的信号——果然,米贵妃带来的美人儿们,跪在前排的,都是最最年轻的。有些,姿­色­还在小米贵妃等人之上。

米贵妃的贤惠,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弘文帝发话。

——————————今日到此。呵呵。

激|情缠绵1

所有人都在等着弘文帝发话。

侍寝也好,初夜也罢。皇宫里的女人数千,每个人都是皇帝的女人。理论上来说,如果生下皇子如米贵妃等荣耀,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种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大多数人都是在深宫里熬老了岁月,人过中年后,有些和太监作伴;有些,便被发配到了宫外的集中地,养老打杂。死后,集体火化,埋葬在一个身份不明的公共坟墓里。

一个个地,如何不想OOXX?

弘文帝一一地扫过这些充满了饥渴,等待的脸……一个男人,当然不可能对天下女人都毫无兴趣。

但是,此时,看着这一幕,他真的彻底失去了兴趣——只觉得自己是土地上的一块肥­肉­——肥­肉­都算不上了。

只是一块瘦­肉­。

豺狼们,肆意地掠夺。

他甚至骇然,如果自己不答应,她们是不是会扑上来?

将自己QJ?

尤其,那些毫不掩饰的饥渴的眼神——北国­妇­女,对此很放得开。

在宫廷里,春闺寂寞。

她们又正当年华——按理,弘文帝今夜,一夜宠幸10人,也不能满足她们。

每一个人,都正当地要求着自己的——丈夫!

弘文帝,偏偏无法负荷!

越来越难以——羞惭地负荷这项任务!

米贵妃见他久久不做声,忍不住提醒他:“陛下……”

他恍悟一般,挥挥手:“你等退下。”

众人大吃一惊。不明白等了这么久,专门的跪安,设宴,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

可是,弘文帝的思路很清晰,眼神很明白——甚至,她们除了看到太上皇帝大人,除了神­色­稍稍憔悴一点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异样。

他不该没有OOXX的欲望?

但是,谁敢继续下去?

弘文帝再次挥手,她们全部跪安,退下。

所有人都很失望,一路上,大家忍不住了,叽叽喳喳,小声地议论起陛下的龙体。

激|情缠绵1

“我看,陛下是不是不舒服?”

“太医也没说多严重啊?”

“可是,以前他回来,总要设宴和大家相聚一次……”

“亏得我们还准备了那么多歌舞……”

“我还专门训练了歌姬……”

“上次陛下说他喜欢南方乐队,我也准备了,还购买了两个舞娘……”

“莫非,是陛下另有了新欢?”

“也没见他带回来什么女人呀?”

“你们就确保他在北武当,没有其他大臣敬献美女?”

“对了,以前就有大臣献过……”

“乙浑死后,不就没人献过了?”

“这次,连小王子,小公主们都没看一眼……”

“别说其他了,就连睿亲王,陛下都没看……”

“唉,他不是很喜欢小公主么……”

“喜欢也没用……”

有人悄悄地:“谁叫人家小皇帝回来了……”

“是啊,陛下一直专宠小皇帝……谁还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可怜新进来的这些妹妹们……”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年纪……”

……

米贵妃听着这些吱吱嘎嘎的议论,心里更不是滋味。尤其,那些新进来的美女们,可是贿赂过她,对这位宫里的最权势的女人,极力巴结。

今日,弘文帝的表现,不啻于给了自己一耳光。

大大地灭了自己的威风。

那些妃嫔们,如何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Gong宫里的女人,都是势利者。

一旦失去了靠山的价值,谁还甩你?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回了自己的昭阳殿。

小米贵妃,则住琉璃殿。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米贵妃察言观­色­,悄然地跟着姐姐来到昭阳殿。

屏退左右,进入密室,小米贵妃迫不及待:“姐姐,为何太上陛下今日如此反常?他对我们全都这样冷冰冰的……”

米贵妃淡淡道:“他这个人,一辈子就没热情过。”

激|情缠绵3

“可是,以前再不热情,至少,按照规矩,该有一顿家宴吧?至少,孩子们都大半年没见他了。他不待见我们,难道对孩子们也一点感情也没有?”

米贵妃冷笑一声:“孩子,孩子!除了小皇帝,他几曾把哪个王子公主放在眼里?”

小米贵妃更是不安。

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冯太后回来的原因?”

米贵妃骇然道:“你这话可别胡说。”

“我当然不会对外人说……姐姐,人家都说,太上陛下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当年非常喜欢冯太后?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还说,太上陛下的命也是她治好的……只是因为,先帝先把她娶进了宫里,封为昭仪,所以,当时的太子没有办法……”

天下,永远没有不透风的墙。

任何秘密,都不可能永恒。

还有谁,比自己更清楚这一段呢?

当年的太子府,米贵妃比李玉屏更先进去。

亲眼见过那个穿道袍的少女,在太子府的暖阁出入。

当年太子身子不好,除了她,谁也不能进入左右,一切饮食起居,皆出自她手。

这些年,米贵妃怕祸从口出,不敢说,但是,并不代表,一切都毫无知觉。

尤其,因为她的到来,竟然连陛下都不再翻牌子,侍寝,这算什么?

她再一次想起陆泰的书信。

那装密信的匣子还在。但是,她反复看了几遍后,已经把密信妥善埋藏起来。绝不会留下任何的把柄。

此事,实在是事关重大。

小米贵妃更是狐疑:“姐姐,这冯太后和太上陛下?”

米贵妃面­色­煞白,训斥道:“这话,在这里为止。”

“我不会乱说……可是,你不觉得实在是有点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太上陛下害怕她,已经成了习惯了……如果没有昔日在太子府的经历,他岂会对她如此??除了她抚养的小皇帝,谁也没的这样待遇!”

激|情缠绵4

小米妃惊疑不安:“姐姐,您的意思是?”

米贵妃附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大席话。

小米妃听完,真正­色­变。

“天啦,这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

“我们派人看着?”

“不能我们派人……要做得稳妥……无论事成与不成,不能牵连到我们身上……”

要知道,这挑战的是太上皇帝,小皇帝和冯太后三人。

岂不是自寻死路?

米贵妃判断得很清楚。

所以,每一步,都很小心翼翼。

小米妃煞白了脸。

她也在宫廷多年。在讨好弘文帝上,比姐姐还有手段。可是,忽然听得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哪里还敢继续下去?

她甚至不敢出去。

只趁着夜­色­,才慢慢地离去。

夜­色­降临了。

彼时,已经是春日了。

平城的春天来得迟,但是,毕竟,一些树枝上,能看到偶尔的一片绿叶子了。

偏偏这一日黄昏,有阳光,天日晴好。

弘文帝坐在润清宫的高台上,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身上。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惬意。站起来走了一圈,­精­神状态,也前所未有的好。

魏启元好生惊喜,问道:“陛下龙体现在觉得如何?”

他挥舞了一下胳膊,走了几步,试了试自己的中气,这才道:“好多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看来,还是太后的药有效。”

他脸上露出笑容。

毕竟,还是芳菲医术高明——心病还须心药医。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就如自己知道她的病情,一副药下去,什么都解决了。

她终究是记挂自己。关心自己。

不然,怎会如此尽心竭力?

这让他忽然多了无数的­精­神和勇气,觉得一切大局,忽然掌控之中。

他在阳光里,把自己沐浴得暖熏熏的,浑身舒适。

此时,才看四周的高台。

朱门,楼阁。

激|情缠绵5

汉白玉的庄严的雕砌。

这一切的豪华,­精­美,是北武当根本没法比拟的。

他忽然来了­精­神——就如多年以来一样,在这里,在平城,在没有冯太后的时候,方觉得自己是主人——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是九五至尊,充满了力量。

原来,这里才是自己为所欲为的场所。

不像北武当。

哪里,永远有父皇的­阴­影。

有父皇的灵魂镇压。

甚至,还有那不可捉摸的神秘的——神仙。

这三样,每一样都如鬼魅——让他越来越不喜欢北武当。越来越讨厌那里的时光。

回到皇宫,方才是自己的地盘。

地盘!

这很重要。

他再一次地舒展筋骨。

看到一队宫女。

然后,是冯太后的大驾。

在平城,终究不是北武当。她只能在立政殿安顿了儿子。

但是,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留在立政殿了。

甚至,连立政殿,她都没怎么进去。

只是草草地交代了宫女太监们,安排了可靠的人选。然后,匆匆返回自己的地盘——

太皇太后的宫殿,才是自己的地盘。

这里,跟一个老字相关联——到处都是参天巨木,幽居深浓。

看上去,便没有任何青春年华一般。

她对这里其实很陌生。因为,以前这里只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妃。还是她当皇后的时候,下令让老太妃住在这里。

此时,老太妃早已去世。

空寂多年,竟然成了自己的——监禁场地。

是的,以后的岁月,便只能在这里,幽居终老?

她走得漫不经意,甚至不曾注意到汉白玉台阶上的弘文帝。

也不曾留意,他的太上皇的寝宫,跟自己比邻——

这是他­精­心的安排。

一如他筹谋多时的等待。

蹉跎了岁月的,是由自己退位换来的。

她进去。

重重院落,那么幽深。

激|情缠绵6

春日不明显,斜阳残照,一切,都显出一股暧昧不清的昏黄。

她屏退众人,一人独坐。

朱红­色­的椅子。

她身上的青­色­的太后袍子,上面滚着绿颜­色­的花边。一切,都显得那么厚重。不过,在阳光下坐久了——竟然觉得微微的燥热。

一双手,按在肩头。

那么灼热。

她几乎惊跳起来。

这才发现,厚重的大门早已关闭。

宫女太监们,悉数退下。

只有弘文帝。

只有这位太上皇帝。

他忽然变得那么­精­神,那么健旺,他的眼睛里,火焰那么充沛,急切,充满了一种缠绵的激|情,无法遏制,无法压抑。

她心里狂跳,却稳住心神:“陛下,你有什么事情?”

他若无其事,轻描淡写:“芳菲!这是平城,不是北武当了!你是太后,我是太上皇!”

芳菲几乎要怒吼!

他倒会省略。

自己是太皇太后!

比他还多一个太字。

他忽然伸出手,猛烈地,一把抱住了她,几乎不由分说,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那么激烈,那么缠绵……仿佛,全身的病情,不药而愈……

她无法呼吸。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掠夺——但是,和北武当不同,这一次,充满了一种野蛮的力量。仿佛,一切都豁出去了!

无所顾忌。

一如当年的罗迦!

就因为这样,她才惊心动魄。

好像一种无可阻止的命运。

她拼命推搡。

他一如既往地强壮,又比她高半个头。

她甚至不敢相信,他一路上,还有病。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伪装?

是他故意装成这样,把自己骗回平城??他的憔悴,统统不见了。

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唇­上说话:“芳菲……终于回来了……我们终于回来了……我既然已经退位,就再也不想受到父皇的­阴­影笼罩……我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今日到此。以后,每天下午三点更:))有时中午太困了,或者吃饭,常常耽误。所以,改为三点较为合适。

混乱之夜1

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唇­上说话:“芳菲……终于回来了……我们终于回来了……我既然已经退位,就再也不想受到父皇的­阴­影笼罩……我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他不怕!

他当然不怕了。

肆无忌惮。

在自己的地盘上,天子脚下,一切丑闻,都可以一手遮盖。

古往今来,很多皇帝,都敢于这么蛮­干­。因为权力太大了,于男女关系上,谁能指手画脚?何况,寂寥深宫,外人也不知道。就如他的祖先,连自己的亲姨妈,都可以娶了。

芳菲立即醒悟过来。可是,因为如此,她才害怕,怕得厉害。仿佛一个人,忽然失去了最后的屏障——连罗迦的灵魂,都无法拿出来镇压他了。

弘文帝,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群疯子。

以前,还可以说他是因为喝醉了——或者说,装着喝醉了。但是,此时此刻,他那么清醒。清醒的时候,也可以如此肆无忌惮。

这是一门心思,效仿他的老祖先们了——因为他是看过的。他在回来的前夕,观摩了老祖先们的一切丑闻。所以,他也就无所谓了。

皇帝,无非都那样。一把火烧光,桀纣固然是黄土,尧舜禹,也岂不是只一堆黄土?谁又比谁高明了多少?

她心慌意乱。

他的手腕再次用力,已经将她搂起来。手在她的柔软的腰肢上抚摸过——这么多年,记忆从不改变。无数次,他拥抱这样的腰肢,无数次,这样的抚摸。

这一次,却仍旧觉得不同,每一次,都有特别的新奇和新鲜。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迷恋到这样。

就因为——刺激?

这种强烈的,压抑后的刺激,反弹?

她的身子被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拥抱得那么紧,那么严丝合缝,如镶嵌进去一半!就连挣扎也没用。甚至,没法大声呐喊——

在皇宫里,自己呼救算什么?

陛下,罗迦还活着2

再说,此地是太后和太上皇的居住地——

自己呼喊,太上皇非礼自己?

太上皇非礼皇太后?

古今中外,第一大的丑闻?

弘文帝既然敢于如此,早已排除了一切障碍。

可是,她还是不死心,困兽犹斗。

呼吸是紊乱的,心跳也是紊乱的。其实,反抗已经很微弱了,那是一种忽然的乏力,任何女人,都会在此时此刻感觉到束手无策。

“陛下……请你别乱来!!!”

他呵呵地笑,肆无忌惮。

“别怕,芳菲!宏儿住在立正殿,他根本不会来这里,太远了。外面,我已经派了魏启元把守,无人敢踏进半步。整个润清宫周围,谁都不敢再踏进半步……”

仿佛本来是试探的。

但是,却一下试出了底线——弘文帝如此嚣张地宣称,他掌控了一切的局面——自己的人,他的人,全部彻底控制了。

毕竟,他是太上皇帝——皇帝二字,压死多少人。

她忽然失去了反抗。

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此厚颜无耻。

这是­干­什么呢?

穷尽心血,不择手段地把自己骗回来?就是为了这样?就是为了这个夜晚?

女人的身子,­肉­体,真的就那么重要?既然如此,他的那么多美女,妃嫔,那些人,岂不是来得更快,更有刺激?

她一动不动。

他更紧地搂住她。

亲吻她的时候,甚至可以看见她的眼神,并未闭着,也没觉得害怕,甚至没有流泪——而是非常淡漠,仿佛两个陌生人相对。

他已经抱着她上了床。

床很宽大,很舒适。

散发出皇宫特有的那种淡淡的熏香,安神镇定。

因为欢迎太皇太后归来,特意新更换,新装修,一切,都按照她的喜好。被褥的颜­色­很素雅,很温暖,很舒服。

弘文帝很喜欢,觉得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比北武当的玄武宫,舒适太多了。

陛下,罗迦还活着3

芳菲的身子倒在上面。

是弘文帝把她放在上面的。

他那么细心,甚至先掀开了被子,让她的身子,很舒服地在床上,然后,他才跟上去——动作那么自然,犹如已经熟悉到了极点的夫妻。

这是她中毒的时候,他已经养成的。

那些激|情四溢的夜晚。

他已经熟悉了这样——这样抱着一个女人入睡。

后来,反而不习惯了。

一切,冷冷清清,孤苦,凄凉。

不,自己不要那样了。

现在才好。

与卿共枕,春宵苦短。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是他20几岁的时候,听的南歌子。

记忆犹新。

郎君千岁,妾身常健——相伴永远!

真好!

那么重的压力。仿佛是女人的一种宿命——因为体力的差别带来的不可反抗——更主要的是因为权力。

因为他至高无上的皇权。

自己如何呢?再一次地贻羞儿子?

再一次地让那个天上的灵魂蒙羞????

弘文帝的声音沙沙的,眼神燃烧,心内乱跳,那么悸动。明白,其实,自己都明白——她的愤怒,她的羞耻。

可是,为什么要羞耻呢?

那种激动,那种热切,难道很羞辱么?

如果因为爱,就不可以么?

没错,自己等了那么久,忍让了那么多年——谁说就不是为了今日?那种压抑的痛苦,男人的痛苦,谁又知道呢?

怎么等得及?

他等了太久了,就如失去了理智的人,不想一次次的罢手。

他的眼珠子,几乎充血一般。总觉得,只要这一次的释放,自己的身子,自己的­精­神,甚至,自己的未来——都会从此振作起来。

他的耳边,响起幽幽的声音:“陛下,你宫里那么多女人……”

陛下,罗迦还活着4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她真的在说话。

但是,他看她的时候,才发现她一动不动,无动于衷,如一块木头一般。

他忽然怒了,非常的愤怒:“那些女人又如何?那些女人跟我何关?以前,是你非要我这么做,非要我看好我的后宫,尽好我的义务。我只是按照你们的想法,遵从你们的意志,尽到了我的皇帝的义务!如今,你还要怎的?”

一切,难道还变成了芳菲的错?

他咬牙切齿:“芳菲!都是你的错!是你拒绝我!是你蹉跎了我们这样多的岁月!我只是想要你……芳菲,我只是想要你,这有什么错?我本来就喜欢你……我又不喜欢她们……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碰他们了……”

这是他做好的打算。想得那么美妙。

隐居在这里。

太上皇,皇太后——正好一对。

而且,太上皇,可没有义务,再去掌管什么生儿育女了——没有必要。这个义务和权力,今后,就属于自己的儿子了——完全属于宏儿了。

自己,方才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他一直压在她的身上,轻轻的,声音那么温柔:“芳菲……我们都太累了,这些年,从未好好休息过……以后,我们就这样在一起。静静地度过后半生,不好么?反正,现在宏儿登基了,我们只需要幕后处理一些事情。日后,他大了,我们就更无须­操­心了……”

没有人回答他,他仿佛在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忽然充满了,软弱,充满了哀求:“芳菲……你别怪我。我这样,的确是出自我的私心。我怕,我和父皇,和祖先们的命运一样……不,我不想那样!真的不想。我这一辈子,从小到大,从未为自己活过,从没有过过一天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我受不了了!就算是皇帝又如何?还不是处处受人掣肘……现在,我想改变一下。想过几年安乐的日子,纵然死了,我也不怨恨了……”

陛下,罗迦还活着5

果然,他也是害怕的。

人人都是害怕的。

死神在敲门。

那么强大的命运的诅咒。

甚至,他和他的祖先们一样,和罗迦一样……在最后的关头,忽然变得举止错乱,行为乖张。

罗迦临死的前后,慌了神,乱了套。

对不该仁慈的人,一再仁慈。

就如农夫和蛇的故事,最后,死得那么蹊跷,那么不甘。

而弘文帝,他简直疯了。

丧心病狂了。

简直如一个走投无路的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

芳菲心乱如麻——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仿佛弘文帝走到40岁的关头,就开始出现混乱的举止,先是下毒杀自己,然后退位,又把自己诓骗威逼回皇宫……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半生的纠结……

她因为恐惧,只是眼珠子乱转。

按照罗迦当年的经验,对付他们这一家子行为错乱的遗传病人,那是什么方法都没用的。

“芳菲!我实话告诉你。回来之前,我便是这样的打算。我一切,都要为自己着想了。这样,我才不会充满遗憾地死去。就算死,我都先要快活……”

快活!

他这一辈子,缺乏的就是快活。

从记忆以来,就从未快活过。

荣华富贵,九五之尊,什么享受都经历过。

就是从来不曾快活。

甚至,想要一个女人,都从来没有自主过。

太多的阻碍,太多的限制。

才造就了心灵上,不可思议的,自己也不明白的那种扭曲——已经深入骨子,无可避免。

于是,将她囚禁,在这深宫,永无退路!

弘文帝的脸,完全贴在她的脸上,觉得那么温暖。声音也很温暖,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和激|情:“芳菲……芳菲,人家都说,子女双全才是好。如今,我们有了宏儿……我还希望有个女儿……有个小小的公主……我想再生个女儿……”

陛下,罗迦还活着6

芳菲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对白,多么熟悉。

只是换了一个人。

罗迦,他盼望了一辈子的小女儿,也不曾盼到。

不料,却换了弘文帝来说这样的话。

他是坚定的!

“芳菲……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我一定要做到。以后,我便逗弄女儿玩耍……”

芳菲心惊胆颤。

他这样疯狂的眼神,简直如一个野蛮人一般。

他忽然一笑,很得意,也很疯狂。甚至恶毒,如一条毒蛇一般。

声音也是嘶嘶的:“芳菲……你必须生了这个孩子……不然,我一辈子也不让你出宫一步了……”

那样的激|情里,非这样不可!

绝不允许任何的违逆。

真正,以天子的名义下达。

不不不,不是天子——是一个男人,凭借蛮力说话。

就如古代的野人。随便看上一个女人了,打晕了,就拉到洞里,就地OOXX,生儿育女。

就这么原始,这么简单。

他的声音喃喃的,那么渺远:“芳菲……我是个坏人……我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宫里的孩子那么多,可是,我总是想不起她们的面容……不,我抱都没有报过她们……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不起该如何爱她们,甚至想都没想过……仿佛,她们跟我,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只是尽到了一个皇帝的义务,没有让拓跋家族江山绝后……但是,我再也做不到其他的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写照。

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一个寡恩到了极点的男人。因为从小,自己都不被爱,所以,怎么知道如何去爱别人?

“芳菲……我想有个自己的女儿……就和宏儿那样……我会心疼她……现在,我想,我已经知道怎样去爱一个孩子了……我太想要她了……”

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在这后宫,再生一个闺女?

陛下,罗迦还活着7

当然,依照他弘文帝的手段,没有任何事情是做不到的。

甚至,连保密工作,连任何名正言顺,他都想好了。

芳菲愤怒得血管几乎都要破灭了。

正因此,她脸颊通红,呼吸也是炽热的,胸口起伏,一股热气,几乎要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真他妈的欺人太甚了!!!!

弘文帝明显地感觉到了这股热气,

他的身子,和她一起,忽然变得那么滚烫,灼热。

他热烈而疯狂,觉得那么刺激,那么新鲜——这许多年,因为得不到,而压抑的强烈的新鲜——

就如吸毒一般,一口下去,就再也忍不住了。

明知是毒药,也只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甚至他的面容,他的衣着,今日也是做了­精­心修饰的。

他换了袍子,月白­色­的袍子,很简单,很休闲;不是皇帝,只是一个被激|情燃烧的普通的男人。

而他的面容,变得那么俊美,那么妖娆——褪尽了冷酷,一如他的20岁。

仿佛一棵开花的树。

一切,都不重要了。

伦理道德,灵魂羞耻——

不不不,自己只要快活。肆无忌惮的快活,那种足以燃烧一切的快乐和疯狂……和她一起,把灵魂彻底燃烧­干­净。

自己还要一个女儿——和她一起生一个女儿。

此后,一辈子,就在这寂寥深宫里,看着女儿长大。

女儿长大了,自己等也老去了。

一切,都那么完美无缺。

他急不可耐,动作轻柔。

身上的月白袍子掉下去。

然后,开始她的衣服。

散落一地的暧昧和混乱……整个夜晚,变得那么疯狂。无休无止的燃烧,无休无止的缠绵,不死不休,一切,都到了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不不不,是世界的毁灭……仿佛一如一场肆无忌惮的堕落……

芳菲忽然睁大了眼睛:“陛下!你知不知道你父皇还活着?”

一如一个晴天霹雳,铺天盖地的炸下来。

屋子里,忽然变得那么安静。空气,也在迅速凝结,冻僵。

……………………今日到此。

别动,罗迦还活着8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陛下!你知不知道你父皇还活着?”

一如一个晴天霹雳,铺天盖地的炸下来。

屋子里,忽然变得那么安静。

反而是她,变得那么衰弱。

说完了这句话,力气就用光了。

再也想不出来,如何继续。

她倒在枕头上。

而他就在她的身边。在他最情烈如火的时候。

身子忽然失去了支撑,他重重地倒下去。

就如铺天盖地的心事。

就如他永远化解不了的心结。

父皇,父皇!

仿佛一根鞭子,狠狠地抽下来。

他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惊恐,那么不安——那是多年积威之下的一种自然反应——父皇在这里——父皇永远在自己的灵魂里,威慑,镇压!

就如托塔李天王,把自己照着,永远也翻不出去。

弘文帝面如金纸,呼吸,也慢慢地微弱下去。

其实,并非是害怕——只是在此时,才能感觉到的无言的悲哀——被人拒绝——被她所无情拒绝的那种强烈的悲哀……

宁为死人守节,不让活着的人幸福。

她从不想让自己幸福。

也别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丝一毫的幸福。

她吓唬自己!

她每次都这样吓唬自己。

他觉得莫大的悲哀。

芳菲也莫大的悲哀,一时,竟然说不下去。

因为,弘文帝的眼珠子那么红,嘴角也那么嫣红——甚至他的急促的呼吸,都那么红——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个秘密。

甚至,她本人,都觉得如梦幻一般不知真伪的秘密——有时,相信是真的,有时,觉得是一场梦境。就如自己蒙着眼睛的三天,宁愿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声音那么软弱:“陛下……我是吓你的……我是吓唬你……”

不能揭开的一个秘密。

否则,那是多么巨大的伤害?

弘文帝?

宏儿!

她不敢想下去。

别动,罗迦还活着2

弘文帝呆呆地看着她的嘴­唇­,那么呢喃的,充满了恐惧和愤怒,甚至是怜悯的嘴­唇­:“陛下……只要你别这样……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先帝,他的灵魂在。

先帝,他的灵魂会看着。

就算他的­肉­身死了——灵魂,也会跟进平城。

这些年,她也被他镇压——比镇压弘文帝还镇压得厉害。

甚至,鉴于呼吸。

有时,她甚至也是那么恨他。

一如弘文帝那么恨。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也不想去深究。

人,总不是无拘无束的动物。

有灵魂镇压着,就永远不能翻身。

弘文帝惊奇地看她。

只是看她,眼睛有一瞬间的迷茫,却很快地就明亮起来。甚至那么清澈——充满了一种了然而悲哀的清澈。

他也躺在她的身边。

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但是,手依旧环绕着她,十分温柔。

甚至没有愤怒,也不曾咆哮。

因为太过的安静,芳菲反而害怕起来。

她很想看他一眼,但是,她不能看——也不好转头看他。

两个人,就一直这样静静地躺着。

许久。

他忽然开口,慢慢的:“芳菲……我只是想回到过去……就如当年你在太子府,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这也不行么?”

那个时候,青衣绿环的少男少女,对酌下棋,花前月下,就这样一辈子……初恋的那个女人,从此,烙印在心底。

就如那些深宫许多年的帝王,为什么对某些女人特别无情?

为什么对一些女人,特别钟情?

只因为,她不逢迎他,她不算计他——她只是真心真意地陪伴他,甚至可以嘲讽他,揶揄他……

“殿下,你真笨耶……”

“殿下,你犹豫不决,真像个老太太……”

“殿下,讨厌啦……”

……

是谁这样清脆声音?

是谁这样花言巧语?

别动,罗迦还活着3

为了这个目的。

他等了许多年,直到,把自己和她的儿子,扶持上帝王的宝座。

“芳菲……我从不后悔,也不害怕……哪怕还可以重来,我也会照样的选择。我会继续选择宏儿……我一直认为,有了宏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那个夜晚。

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本是他一意主导。

就如今夜。

甚至,当夜他不喝酒,没有乙浑的剪灭。也会如此。

轮回该当如此,从来不会有半点的犹豫。

他一直想得到——就是得到,这么简单。

当有能力得到的时候,任何男人,都不会罢手。没有人是圣贤,人人都有私心杂念。弘文帝也不例外,做太子时候失去的,做皇帝了,必然要的回来。

这难道很可耻么?哪个人不是这样?

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生一个儿子,继承天下。

负尽后宫不负她!

他没有不爱。

每一个年代,每一个家庭,每一个男人——只要肯让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为长子,为继承人,为自己子女之中最尊荣者——那便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尊重。

古往今来,这世界上,任何的女人,莫不以此为荣耀。

甚至,孩子的未来,比自己的身份地位还珍贵。

“芳菲……那个神仙……”

芳菲闭着眼睛,泪如雨下。

他也说不下去了。

声音有点黯然,眼神也有点黯然。

那个谜一样的人。

是她在揭秘?

把一切都捅破?

让自己的心思,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道德的负累。

乱­仑­的惨剧。

自己一力承担这一切!

他没有被她吓到,从来没有——能够吓唬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内心。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

“芳菲……我一直很害怕祖先的命运遗传下来……但是,我和他们不同!”

她泪眼迷离。

不同么?

别动,罗迦还活着4

一个皇帝,和自己的继母,这还不同么?

“芳菲……哦,你不是太后,也不是我的继母……你是我的情人!是我的初恋情人……是我的皇后……你知道,这一切,你完全知道!”

他看透了她,彻彻底底地看透了她。

“我们之间,光明正大,甚至,你先爱上我……是父皇,是他抢夺……我和我的祖先们不同!就这一点,我已经和他们不同!我没有卑鄙!”

祖先和小姨妈!

而父皇,和自己的养女——

若是罪孽,他们才是罪孽深重。

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就因为别人强行掠夺了自己,就再也不敢还手了?

明明心上人摆在眼前,就再也不敢去要回来了?

这世界上,还有天理么?

“芳菲……你真的一点不爱我?”

她惨然扭过了脸。

一个寡­妇­,面对自己的初恋情人,又和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么多年的纠缠恩怨……这么多年的忍让妥协……

难道,真的一点也没爱?

“芳菲,你看,你这个胆小鬼!”

“!!!”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有什么罪孽,也是我承担!要下地狱,也是我自己!拓跋家族,还从未有女人,遭到遗传的轮回惩罚……”

“!!!”

他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如果,你半点不动心,不爱我,会跟我回来么?”

她的身子,微微地颤抖。

“就算是因为儿子!就算是因为宏儿……可是,你爱他,你爱我的儿子……”

他的声音,无限的喜悦。

这么多年,她爱儿子,胜过一切。

谁说就没有一星半点的移情作用?

一个女人,可以对自己恨之入骨,讨厌到了极点的男人的儿子,爱得这样深沉,这样不计代价?

甚至,超过了神仙!

他觉得自己被爱。

不管她承不承认,他都感觉到了自己的被爱。

别动,罗迦还活着5

他脸上满是笑容:“我扪心自问,和父皇相比,我亏待了你哪一点!至少,芳菲,我保住了我们的孩子……”

不是父皇那样张狂,在她快临盆的时候,还和她争吵,大闹,以至于难产;明明知道她曾经难产,可是,第二个孩子的时候,还让她去神殿……去目睹那样的流血牺牲,剧烈惨痛,再一次的流产……

千百次的借口,都没法原谅。

而她怀了自己的骨­肉­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自己有一星半点对不起她么?

自己在平城,不曾接近半个女人。

自己一心一意守护她,不让她有半点的差池。

­精­心照料,一丝不苟,所以,这个孩子才能保全。

仅仅是这一点,自己就比父皇强一百倍。

————仅仅是从爱她的心意来说——自己从未输给父皇。

这难道也有错?

何况,若是她和父皇生的儿子,能做皇帝么?王子的地位,几个安稳牢靠?

父皇,他有决心,废黜长子,给予自己的女人,真正的一切?

不是自己的儿子登基,皇后又算得了什么?

几个登基的皇帝,认皇后,不认自己亲妈的?

“芳菲,我从不后悔和你有了宏儿。无论怎么倒回去,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会和你生下宏儿……我错在想逼你……呵呵,我当时,就想让你妒忌……所以,有那么多女人……芳菲,我就错在这一点……这是我最后悔的……”

若是当年,自己如现在。

直接把她带回来。

如父皇当年一般强势。

这一切,还会发生么?

一个女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除了接受,除了爱,在深宫内院里,名誉和爱情,被包围的热烈的宠爱……纵然心有不安,纵然犹豫不决,可是,因为怀着热烈的感情,怀着被爱的激|情,难道,就不会彻底软化么?

宏儿出生,保证了她的安全之后,就该马上带她回来。

别动,罗迦还活着13

妻贤子孝……一个贤内助,一个好儿子……或许,还有了其他的儿子,其他的女儿……但是,都出自她的肚子。

一母同胞,还能有这么复杂的问题?

一旦失去了这个机会。

便给了彼此互相芥蒂的空间,复杂的斗争。

“芳菲……其实,对于你的一切想法,变革……我内心里都是支持的。有时,故意要和你做对,拿架子,是因为,我总是妒忌……妒忌自己甚至没有那些汉族大臣,对你来说重要……我妒忌他们……”

如果她是他的妻子;如果,她完全属于他——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自己也会信任她,放开手脚,一如父皇当年。

“芳菲……我知道,你不原谅我,是因为后来的那些妃嫔……”他扶着额头,很是懊悔:“芳菲……我最后悔的就是这一点……这也是我一生中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

从此,如泥潭一般,越陷越深,再也无法自拔。

她一直闭着眼睛。

他也闭着眼睛。

两个人,就如蹉跎久远的一对门轴,再也无法合拢。

只是,他悄悄地伸手去搂她。将她抱在自己的臂弯里。静静地躺着。

其实,很多个夜晚,他这样抱过她,热烈地拥抱,爱抚。

把她当做自己最后最坚固的屏障。

她瑟缩。但是,他没有让她逃避,依旧紧紧地搂住她,很亲昵,很温柔,一如真正的夫妻,熟稔得不知相濡以沫多少年了。

良久,他忽然睁开眼睛,淡淡道:“昨日,我看到奏折……南朝,又派了人马进犯我北国边境……唉,其实,不是这一次了,而是侵扰了好几次了。我们的边境将军,作战不利,上个月,战败了一次,死伤两万人马,虽然不严重,但是,继续下去,后患无穷……最近,南朝蠢蠢欲动,就是看准,我们连续损失了两员老将,以为我朝中无人,所以,才敢来锊虎须……”

别动,罗迦还活着14

她心里一震。

“芳菲,我忘了告诉你,源贺死了……这个名动一时的老将,死了……他是病死的。他驻守陇西这么多年,从先帝开始,到现在,一生,真可谓忠心耿耿,所以,封陇西王,是名正言顺的……”

她瞪大了眼睛。

这两个月,的确不问外事。除了慈宁宫,便是在回北武当的路上。一切,刻意绕开,刻意地不闻不理——真正如一个寻常的女人,如一个本份的女人!

连源贺死了都不知道。

那可是北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啊!

“芳菲,还有一个噩耗,李将军也死了……李将军比源贺还先死……他也是病死的。对了,他今年已经75岁了,一生戎马,老英雄,的确是寿终正寝……”

她这才被惊呆了。

难怪,南朝敢于出兵。

短短时间内,接连丧失两元大将。那可是北国,数一数二的名将,威望,声誉,到了最炽热的地步!

虽然都是老将,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可是,就这么死了,她也觉得无比震惊!

“李将军,四个月前就死了……芳菲,那时,你心情正是最灰暗的时候,我怕他们打扰你,一直不曾让他们向你报告……我只是安排了他们的后事,李将军的儿子承袭王爵……”

芳菲泪流满面。

难怪,那时候见李冲等人,多次来找自己,欲言又止。

但是,一次次,都被自己彻底拒绝了。

自己竟然不曾倾听。

想起自己这半生,李将军对自己的扶持。

故人,一个个地离去。

“芳菲,这些大将都一一离去了,一时,竟然无人可用。加上这一次,我们在边境失利,士气低落,南朝还以为我宏儿登基,孩童又小可欺!朕想御驾亲征……这京城,有宏儿坐镇,有你辅佐,我也不担心什么!”

她几乎惊跳起来。

这才明白他的意图。

弘文帝,他要御驾亲征。

他这样的身子,去御驾亲征,岂不是加快速死??

——————今日到此。周六休息。周日继续更新。

胆小鬼1

弘文帝,一心求死。

芳菲但觉心底,一阵一阵的翻涌,却说不出话来。

内心深处,何尝不明白?他是逃避,变相的在逃避。

这个夜晚,便是一个分水岭。

是他试探的最后的底线。

如果达成所愿——获得了情感上的满足,他便会放弃这种逃跑。

但是,他失望了!

彻底失望了!

他终究得不到!

只能逃避。

做自己人生里最后的一次逃避。

可是,他的笑容依旧那么坦荡,无所畏惧。这一刻,他忽然看起来有点儿像罗迦了:傲岸,成熟,富有责任心,就如一颗盛开得满满的花树——充满了一种大男人主义的英雄气概:“芳菲,你别担心。你忘了么?我以前也去御驾亲征过两次,每一次都是胜利告终。”

是的,那是宏儿还不到三岁的时候。

但是,彼时,他是怎样的心境?有心爱的儿子,有心爱的女人,一切,都不曾失望。

甚至,身子也是最好的时候。

而非现在,病入膏肓。

对情感生活的最后的依赖,也彻底绝望。

芳菲一直没有做声。

他的手一直揽着她的肩头。

他的手冰凉,仿佛也借着她温暖的肩头取暖似的。

许久,她才淡淡道:“陛下,你其实可以不去。”

他摇头:“我想不出其他什么人了。”

“贾秀可以去。”

“你说贾秀?他负责的西北已经够头疼了。源贺死后,我们镇守陇西的人,稍有松懈,便会遭到那些部族的打击。这个时候,动不得贾秀。”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甚至高闾,我也想过,也动不得。他负责镇守的,也是我们的草原大敌。”

“还有陆泰……或者京兆王!”

他们两个,的确也都曾经是猛将。

“芳菲,陆泰,我还真不是那么放心。而且,这人留在宫里,我也不是那么放心。”

胆小鬼2

对于这一切,他并非真的一无所知。

尤其是陆泰和米贵妃姐妹的暗地里的来往。尤其是那次睿亲王事件。很多时候,帝王不是一点不知——有时,是故意不知。

作为一种平衡的手段。

只是,已经用不着了。

他反而变得坦率,在她面前,毫无保留。

一如既往,毫无芥蒂。

一切,都发自肺腑。

他直言不讳:“陆泰和米贵妃私交甚笃。这一次,我御驾亲征,倒是一定会把他带走。否则,留下终究是祸患。”

芳菲心里更是一震。

当然并非是他所说的陆泰——陆泰的为人,小动作,她又岂能丝毫不知?

她震恐的是弘文帝这种态度!

仿佛他在交代遗言一般。

弘文帝看着她害怕的脸­色­,惨白,眼珠子也悄然地转动——那神情,实在像极了不安时的宏儿,一如小孩子一般。

他忽然笑起来,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她的肩:“芳菲,我已经很开心了……你能为我担心!你在担心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到了两人这样的年纪,虽然请烈如火,但是,是否强行亲热,­肉­体上的感觉,倒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自己心底,要的,便是这种情感上的关心。

芳菲转身。

他却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捉住:“芳菲……陪我一晚,好不好?就这一晚……求求你了……”

她的手被他生生捉住,几乎是一种铁桶似的禁锢。

她动弹不得。

“芳菲,就这一晚……你放心,我就只想让你这样陪着我……”

他觉得困倦。

如此的困倦。

仿佛一个人到了暮年,总是害怕没有伴侣。

哪怕睡着的时候,身边也必须有一个女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紧紧地陪伴着,知道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唯有到了暮年才能体会到的心情,只是在他身上,来得太早了!

胆小鬼3

芳菲无法挣扎,也不想挣扎。

但是,一直坐着,并未和他一起躺下去。

在彼此都很清醒的时候,尤其,在这平城的夜晚,她根本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这么躺下去。

很快,弘文帝便有了呼吸之声。

他倦得无法再思虑她的反抗,只是一直蹿着她的手。就这样就够了。

黑夜里,她泪如雨下。无声,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他的一只手露在外面,冰块一般。

她悄悄地给他拿进被子里,盖好。很久,都还不能感觉到那手上增添的热气——他没有寒症,但是,也许是遗传了罗迦的伤寒的体质,一身,总是如此冰凉。

此时,在黑暗里,方把他看得分明,他不再­阴­郁,也不再充满愤怒,甚至没有了一切的算计和情yu——连那种汹涌的激|情,都被困倦和黑夜所淹没了……

他只剩下最后的岁月——最后的戎马生涯!!

——一如太子府的那些时候。一如冷宫的那些日子……一如绝望的时候,对他的爱恋和怨恨,期望和情意……

谁说就一点也没有爱过呢?

他的脸上的棱角——他如宏儿一般的眼睛。

宏儿整个的形貌,完全酷肖他。尤其是那种秀气的脸庞,一如,自己当年初初见到的,对自己那么友好的小太子。

她在黑暗里,悄悄地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庞。

那脸庞也是冷的。

她忽然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希望这脸,能变得暖和一点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么多年,弘文帝,他又何尝幸福?

他陪着自己,一直在生生的煎熬。

她觉得那么难受,那么委屈——不知道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自己。

人生在世,谁都有权利要求爱和被爱。

皇帝就不说了,而一旦掌权的太后,因为芳心寂寞,深宫难耐,几个不曾养过三五个男宠?

胆小鬼4

可是,自己和弘文帝,却一直在这样的拉锯战里,直到把青春岁月,全部熬完。互相,明明有时想靠近,但是,一辈子也不敢。

她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他倏然翻身,狠狠地压住了她。

他没睡着——他原来一直不曾熟睡?

那呼吸声也是装出来的?

他一直在装!

在辛苦地忍耐,等待……在绝望里,煎熬!

几乎,都要被这样冷酷的夜晚,所全部毁灭了。

就算这样的年纪,就算这样的情绪——谁又真正能彻底排除情yu的杂念?

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他觉得自己吸毒了——缠绕在一种毒液里,再也无法自拔,无力摆开这种束缚和诱惑——

他再也忍不住。

尤其,知道,这个女人并非无情。

知道自己的初恋情人——知道这个和自己生了儿子的女人——岂能说,她心里一丝一毫的爱恋都没有?

他不可抑止,热烈拥吻她。

她也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回应他。

忽然就变了——就如放开了牢笼的猛虎。

一切,都不能再束缚两人的脚步。

一切,伦理,道德,皇宫,儿子……统统无法阻挡这样激|情的蔓延。

不能,绝对不能。

人人都需要爱,需要燃烧。

芳菲也不例外。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干­涸了。

和情感一起,和脸上日渐加深的皱纹一起,­干­涸了,变得冷酷无情,无欲无求——是不是因为这么长时间的压抑?

是不是因为如此漫长的寂寞?

夜深人静,春风沉醉的夜晚——

几个人,就不曾春心荡漾,无法自拔?

需要爱!

谁不需要爱呢?

她消失了一切的顾念。

只沉醉在这样陌生而熟悉的拥抱里——

自己也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可靠的男人。

而不是要他去死。

胆小鬼5

不是要他带着病体,御驾亲征,留下自己孤儿寡母,无所依靠。

不,千万不要这样。

她热烈地亲吻他。

这是第一次——初恋的时候,不敢,也来不及;酒醉的那个夜晚,她不知道,意识混沌,连当初的反应都想不起来——但是,半梦半醒,午夜梦回的春梦里,总是被哪一个夜晚所激动——所燃烧得彻夜未眠!

这些内心的隐私!

这些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这些强迫自己忘掉,以为是一场梦的幻觉——春梦无限!

其实,谁又能阻止梦境的发生?

甚至弘文帝都觉得了吃惊——仿佛不敢置信。

不不不——这怀里的女人,这么热情似火的女人——

她真的这样在爱恋自己?这样投入忘情地在回应自己?

一种巨大的喜悦,几乎彻底淹没了他。

比那个她酒醉的夜晚,更令他销魂。

他如此清醒。

她也如此清醒。

两个清醒的男女,爱得如此忘情投入。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只能拥抱她,竭尽全力:“芳菲……芳菲……我一直很喜欢你……这一辈子,我死了也值得了……芳菲,谢谢你……”

她在这样的时刻,忽然眼冒金星。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头顶一片灿烂——哦哦哦,不是灿烂——是太阳陨落下来一般,让人睁不开眼睛。

是罗迦!

是罗迦!!!

是罗迦举着宝剑,拿着砍刀,骑着战马,如天兵天将,如执法守法的天神一般。

是他一刀劈下来,那么愤怒,那么绝望,那么伤心欲绝:“芳菲,你敢骗我!你竟然敢如此辱没朕!朕要杀了你!!!”

她悚然心惊。

搂着弘文帝的手放开。

但觉自己的心里鲜血淋漓。

朝着自己的要害处砍下来。

罗迦,他杀来了。

这个狠心的男人,只专门刺杀自己的心口————

胆小鬼6

这个狠心的男人,只专门刺杀自己的心口————

多少年了!

他一直这样欺负自己!

威胁自己!

从不让自己逾越半点分寸!

每一个男人,都看成女人!

自己也被每一个男人,看成男人!

没有­性­别的寡­妇­!

不敢有春梦的寡­妇­!

年年月月,只要自己对弘文帝稍稍动心——只要有这个苗头,他便总是这样杀出来,阻止!

非要把自己活活闷死,逼死,才行。

他住在自己的内心里。

他一直牢牢地占据在心底:就连厮杀的时候,也是温柔的,无限脉脉的:“小东西……这个你可喜欢?”

“小东西,有没有想着朕?”

“小东西,就算把你卖了,也不能把这个戒指卖了……”

“小东西……鹿­肉­吃不吃?这鹿皮的靴子,你喜欢么??对了,我还给你做了一件鹿皮的衣服,你看……”

比大刀还厉害!

就算再厉害的情yu,再无法遏止的人类的生理本­性­,都敌不过他——他的威逼利诱!他的轻柔言语,他的在天——之灵!

没有办法。

纵然他永远不再出现——永远不再靠近——自己也没有办法!

她汗如雨下,也泪如雨下。

弘文帝也停下来。

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那么幽暗,就如一个死去的鬼:“殿下……殿下……我不行,真的不行……陛下,他的在天之灵,总是威逼我……他要杀我……我没法……他看着我……我每次要怎样的时候,他总是看着我……他威胁我……我没法,没法……”

弘文帝听着这声久违的“殿下”,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的力气,热气,元气,也已经耗尽。

力不从心。

纵然她不懈怠,他也无能为力。

心底,何尝不知道?

他是神仙——父皇,他成了神仙!

胆小鬼7

他是神仙——父皇,他成了神仙!

无所不知!

无所不灵!

他的魂魄,有时在北武当,有时在平城——芳菲去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不管­肉­身如何!

灵魂来去自如,没有限制。

凡人,才会被束缚。

而神仙,神通广大。

他在天上,牢牢地镇压着芳菲——其实,也镇压着自己。

镇压着胆敢公然藐视他的尊严,公然霸占他的妻子的一切——丑恶行径!

此时无声胜有声!

弘文帝本人,尚未胆大包天到这样的地步——对父皇先帝的灵魂,也无所畏惧!

他也做不到。

因为,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权利,王位……都来自父皇!

来自父皇殚­精­竭虑,为自己筹划的这许多年!

他连摆脱他的镇压——连对他任何的不敬,都不敢。

“殿下……对不起……对不起……”

他只是紧紧地搂住她,第一次,对她充满了强烈的怜悯和爱护:“芳菲……没关系。我已经很开心了……没事,没事……只是,如果下一次,我还能遇见你……我要比他先认识你……比他更强悍……芳菲,这不是你的错,不是!错的是我!芳菲,你很好,很好……”他的眼神甚至是喜悦的:“我以前就怕你变了……但是,你没变……你这样,我都明白……我们都是胆小鬼,我们都怕他……我自己也是胆小鬼……”

她的眼泪,淋湿了他的胸口。

就如弘文帝所说——自己二人,何尝不是胆小鬼?

罗迦,他的灵魂镇压着自己。

在天上,也在人间,一直飘荡,一直镇压。

难于呼吸,艰于视听。

罗迦,他才是一个最大的魔王。

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这一生,从­肉­体和­精­神,都受到罗迦的强迫。他爱了,他要了,别人,就再也Сhā不进去手了。

这有什么办法呢!

胆小鬼8

琉璃殿。

两位米贵妃关在密室,听着宫女的回报,面­色­惨白。

“回娘娘,太上皇帝去了太后的寝宫……整夜都没出来……奴婢们是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其他的,什么都打探不到了……”

深宫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线人。

尽管,不知道太上皇帝去太后的寝宫­干­什么,有什么事情,可是,这也足够骇人听闻了——太上皇帝和太皇太后,一整个夜晚都在一起,这还不够吓人?

米贵妃神­色­紧张:“有人发现你的行踪么?”

“没有。奴婢找的是润清宫的一位宫女,是奴婢的表妹,为人很可靠,两位娘娘也是知道的……但是,她也只能说这么多,其他的,她一概不知道……”

奴婢退下。

她的确只能打听到这么多了。

而且,此后,再也不敢再接近宫殿了。

小米妃面如土­色­,整个人吓得瘫软了:“天啦……姐姐……这难道是真的?是真的?”

米贵妃恨得几乎咬牙切齿:“这一对不要脸的贱人……冯太后,太不要脸了……”

“难怪她这些年,能作威作福……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姐姐,我们怎么办?”

“我们能怎么办?看样子,她又要用当年的狐媚手段了……当年先帝的后宫,但凡美女,都被她刁难,打发走了……这一次,瞧吧,我们也保不住了……”

小米妃好生紧张:“她能怎样?把太上皇帝的后宫也解散了?她有这样的权利?”

“她当然用不着解散后宫!谁会那么蠢,明目张胆地去解散后宫?”

“那她怎么办?”

“她可以把我们赶走!”

宫里,但凡生了儿子,又不是太子的女人,都可以随着儿子去封地。

小米妃浑身一阵寒意:“小王子们还小,还不到去封地的年龄……”

“当年,燕国的两位公主,小王子才三四岁,就被先帝打发去了封地。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今日到此。

御驾亲征1

“当年,燕国的两位公主,小王子才三四岁,就被先帝打发去了封地。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小米妃更是惊吓:“姐姐……如果是这样,如何是好?”

米贵妃自己也六神无主。

如何是好?

这一天,她暗地里其实等了很久了。宫廷里的女人,从未有过真正安稳的时刻,时时处处的算计,小心翼翼,整天都在上演着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比你死我活,更加可怕。

“姐姐……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册封皇后……”

米贵妃咬牙切齿:“当然是因为她!你还不明白?都是因为那个贱人。她那么大的权势,她不开口,陛下敢封谁为皇后?”

大家心凉如水。

等了那么久,谁不曾幻想过皇后宝座?

现在,是不可能了。

皇帝变成太上皇帝了,哪里还有皇后一说?

“姐姐,我们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啊?”

米贵妃冷笑一声:“不坐以待毙,还能如何?我们有什么办法?”

再是心机深沉的女人,再是宫斗的高手,这能如何斗?

和太上皇帝?和皇帝?和太皇太后??

谁敢和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三个人斗下去?

“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陆泰大人呢?”

“陆泰,我看他都自身难保了。”

而且,就凭借这个大臣,他敢怎样?和太上皇帝或者皇帝争斗?

米贵妃,这么多年浸­淫­宫廷生涯,当然比妹妹看得准。陆泰已经连续几次处于危险边缘。上一次,如果不是冯太后放他一马,他早就和李欣一样死去了。

再说,弘文帝的警告,言犹在耳。

如果再和陆泰勾结,谁知道什么结果?

到时,睿亲王就不是润亲王了。

或许,是下一个三王爷了。

这一点,弘文帝是非常忌讳的。

这样的隐私,只怕稍微走漏了半点风声,便是诛灭九族的惨祸。

御驾亲征2

“这……”

此事,若是认真清算起来,要倒了冯太后……如果不是举国的力量,众多大臣联手——除非把小皇帝赶下台,处死——

这么大的规模。一个女人能够完成?

米贵妃想也不敢想。

就如明知道一件事情,明知道一个人的把柄,却没有一点办法。

米贵妃盯着妹妹:“此事,你半点风声也不许走漏。现在,那个女人既然敢回到平城,一定就是有恃无恐了。再加上小皇帝登基,她已经掌握了绝对的权利。我们若是被她发现蛛丝马迹,一定只有死路一条。”

“那,姐姐,我们到底怎么办?”

“讨好她。加倍的讨好她,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宫廷的法则便是如此。

对付不了强者,便只能匍匐在强者脚下。

米贵妃懂得很清楚。

清晨。

阳光从树缝里照­射­下来。

平城的春天,真的慢慢的要来了。

弘文帝睁开眼睛。

怀里的女人,睡得可真熟啊。

她昨晚折腾了那么久,一夜未眠。快到清晨时才稍稍闭了眼睛。

此时,她的呼吸均匀,只是眼神那么憔悴。睡梦里也掩饰不了的憔悴。

他在清晨的微光里,轻轻的抚摸她的脸。

她还是没醒,只是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地侧了侧身子。

仿佛躺在一个很安全,很舒服的地方。

许多年,都不曾如此安稳,舒服了。

一个女人,无论情感上,身体上,其实,都需要男人。

已经太多年了——太多年的活死人生涯,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最激|情的岁月,全部埋葬。

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空度青春。

这一个夜晚。

她什么都忘记了。

连罗迦都忘记了。

只记得自己也是血­肉­之躯。也需要一点点温暖。

睡梦里,如此的无忧无虑。

那时,天气晴好,空气清新,林木葱茏。

御驾亲征3

他如一棵开花的树。

她是从树下走过的少女。

两个年岁相当,几乎算得青梅竹马的人。

他给自己苹果,他爱惜自己,他在冷宫援手,他送自己去北武当……他在刺客来临的时候,以身舍命,救护自己……

他的一切情谊,从不容怀疑。

她也但愿自己,如果真有来世,只遇到一个人——千万千万别多了!

无论是谁,一个就行了!

老天不会让人贪心。

她在睡梦里,也依偎着他的胸口。

弘文帝悄悄地看她湿漉漉的睫毛。睡着的时候,就像宏儿,总是悄悄地,希望靠着一个人——内心里,希望有一个安稳的依靠。

自己,便是她的依靠。

这些年来,一直是。

他非常喜悦。

也非常悲哀。

已经明白,这是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次了。

她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告别——终究是这样。

终究,是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做一个温情脉脉的诀别。

他更紧地搂住她。

在晨曦下,亲吻她的脸,嘴­唇­。

她的嘴­唇­,还是鲜艳的——没有老去。

她还不老,正是一个女人,最盛最好的年华,浓烈,丰饶,成熟,温存,体贴……一切,恰到好处。

他再一次的亲吻。

她一直闭着眼睛。

他不放过,一直贴在她的­唇­上,非常轻柔,反复掠过,甚至她的湿漉漉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黑­色­而憔悴的眼眶——并不激烈,但是,非常的温情——甚至不是因为情yu,而是真正出于内心最真挚的情感——

那种情感上的最深层次的需求。

需要一个灵魂相依的伴侣。

不离不弃。

他柔声地贴在她的耳边:“芳菲,你累了。好好休息。我先去上早朝,一会儿回来陪你。”

她还是睡着,一直不曾睁开眼睛。

直到他穿好了衣服出去。

她才悄然睁开眼睛。

御驾亲征4

看到他做的手脚——从太上皇的寝宫,到太皇太后寝宫的一条密道。

修筑得非常隐蔽,在一条林荫道边。绿树c葱茏,专人把守。如果不是他来过,她绝对不会发现。

其他宫女们也没法发现。

所以,外界的揣测里,知道太上皇在这里,却不知道怎么来的,或者,怎么离开的——除了极少数的关键人物,没有任何人知道。

就连米贵妃派来的人,也只知道一星半点。

此外,再也不敢靠近。生怕惹祸上身。

这便是弘文帝做事的手段。

弘文帝,这个狡猾的人。

他比罗迦还狡猾。

这是他多久就准备好的?

看这样的规模,起码想了一两年了——或者更长?

他深谋远虑到了这样的地步?

竟然不知道,他腹黑如斯。

她还是没有起身,慢慢地躺在床上。

许久了,不曾如此轻松——不是­精­神上的,而是身体上的——至少,自己不再­操­心了。短时间内,有他看顾着儿子。

如何上朝,也是他们父子自己的事情。

弘文帝,在京城一日,便有义务,一日看管儿子。提携儿子,彻彻底底教会儿子如何做一个皇帝。

她一直躺着,觉得如此的疲倦。自己需要休息。

最好,把一切都放掉。

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做了。

最好,一切的一切,都抛得远远的。

现世安稳,就做一个无忧无虑,无所事事的太皇太后,安度晚年,这难道不好么?

所以,内心才会一再的慌乱——不,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希望弘文帝出征。希望他留下,留下来,主管这一切,掌控这一切。

一点也不希望弘文帝抛下了京城这么巨大的摊子给自己——那样,便意味着,又是终年累月,不得休息的劳累。

她心乱如麻。

却知道,自己留住他,唯有一条途径。

只有身子上,留住了他,才行。

御驾亲征5

男女之间的情感,自来如此。

需要身心合一。

任何一方残缺了,都不完美。

弘文帝,他也不是逼迫自己。实在是,他自己受够了这种煎熬和折磨——他也需要一个女人,全心全意,日夜相伴。

他退位了,希望一个女人,柔情蜜意,听花弄月,希望夫妻缠绵,相敬如宾——事实上,他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如果做不到,他便只能放弃。

只能远远的逃离。

芳菲睁开眼睛看阳光——觉得阳光也很刺眼。一如自己这一生。

早已做出了选择——所以,不得不继续痛苦,绝望下去,承担一个女人不该承受的一切。

她没有再倦怠,很快起床梳洗。

然后,自己悄然封堵了,那条密道。

从此,一切恢复原状。

生活再怎么累,还不是要继续下去。

早朝。

早朝,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这种日复一日的刻板礼仪,除了祭祀天地祖宗,籍田、和颁历这样的周期­性­仪式外,每天的早朝,皇帝按理都应该出席。

早朝必须在拂晓之前举行,很多皇帝,因此苦不堪言。

冬天太冷,夏天太热,这也意味着,日日早朝的皇帝,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丰富的夜生活——必须早早就寝——

所以,才有很多君王,到了后来,­干­脆沉溺于享乐“从此君王不早朝”。

弘文帝,自从登基以来,从来没有废弃早朝。

这也侧面证明了,他在皇宫内的夜生活,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么丰富。

所以,当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小小的宏儿,穿着龙袍,还揉着惺忪的睡眼,面对着黑压压的大臣的时候,才觉得无限的心酸。

这便是孩子的宿命。

他才六岁。

如果他寿命够长,想有很大的作为——那么,他的这一生,必然是非常艰苦的一生。根本不会有人们想象中的,天子天下第一那么多的乐趣。

御驾亲征6

台下,大臣们絮絮叨叨地奏着事情。

奏折,一封封地递上来。

弘文帝觉得这一切都很虚幻。

天子,到底算什么呢?

皇帝,本来就活在一个虚无缥缈的自我陶醉的境界里。他拥有四海,吃穿用度以及医药,必然是彼时代的最­精­华。可是,太有限了,人不能长生不死,也没有永恒,和凡人一般,生老病死;

他可以一言九鼎,血口喷人,想打谁打谁,想杀谁杀谁,一句话,就血雨腥风,但是,能把天下人杀尽么?遇到一些权臣,一些朝廷平衡,还得破费思量,彻夜难眠;

他高高在上,圣明德智,可是,明明被很多奏折气得吹胡子瞪眼,但还是只能标榜自己是“雅量,圣人度量”——

他拥有三宫六院,无比多的女人,但是,为何连一个由心爱的妻子,骨­肉­组成的家庭感觉都没有?

难道,这就是做皇帝的幸福?

这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所以,古往今来的皇帝,才一个个都自私冷漠,残酷无情?

实在是因为他们本身就生活在虚无缥缈的境界里?

弘文帝面对着自己的牌位——皇帝,不过是个牌位而已。

现在,这牌位,又变成了自己的儿子。

一个大臣上书后,宏儿听得很仔细,但是,无法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看着父皇。

弘文帝也看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转向了群臣:“今天廷议的和南朝的战和之事,也该定下来了。朕决定,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弘文帝不等众人反对或者谏议,已经点将了:“这次亲征,陆泰做先锋;京兆王做主帅。粮草调度,后勤军中,王肃负责……”

众人一一领命。

这一次,是鲜卑贵族和汉人大臣,第一次一对一的合作。

彼此的人数,第一次达到了旗鼓相当。

众人都觉得奇怪,但是,没有人敢于质疑。

生离死别1

当弘文帝每每真正下一次决定的时候,向来都是如此。

绝不会允许群臣有任何的抗议。

他宣布退朝。

群臣跪安。

然后,他牵着儿子的手,父子二人,扬长而去。

直到进了御书房,孩子才忍不住问了:“父皇,什么叫御驾亲征呀?”

他和颜悦­色­,和儿子并坐在龙榻上:“宏儿,御驾亲征,就是皇帝亲自率军作战,在前线鼓舞士气。”

“可是,父皇,您为什么要亲自去作战?”

“因为,我们北国的皇帝,都是马背上打下天下的。当年太祖爷爷是如此,后来的每一位皇帝,都是如此。到先帝爷爷的时候,更是南征北战。先帝爷爷在位28年,起码有10年的时间,都在南征北战。尤其是登基的前十几年,几乎很少在皇宫里面。”

“那样,您岂不是很久都见不到先帝爷爷?”

“对。我在10岁之前,都很少很少见到先帝爷爷。先帝爷爷第一次抱我,我记得是我6岁的时候……”

孩子更是好奇:“那,您和先帝爷爷,是不是不亲近呀。”

弘文帝笑起来。

亲近!

皇家的孩子,几个可能和父皇亲近呢??

他想起自己其他的王子、公主——富有四方,富有儿女的皇帝,本质上,把一切都当成了国家的义务,自己的义务。

甚至宠幸什么妃子,甚至该如何安排侍寝,什么时候OOXX……都有基本的程序和规矩,而非是随心所欲,发自强烈的情感和热情。

对于主体都没有感情。

何况是附属品。

皇帝,真正是一块牌位————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犯错,却灵魂空虚的一个牌位而已。

弘文帝,第一次为自己的身份,如此的悲哀。

对儿子,也充满了真切的怜悯和同情。

孩子好生担忧,一直在问:“父皇,您御驾亲征,是不是要走很久很久?”

生离死别2

他看出孩子的焦虑。

孩子刚回平城,太后不和自己住一块儿了,父皇又要离开,从此,这天下,就交给他——要他一个人,支撑起这天下?

一个小小的孩子,如何受得了?

他甚至很多奏折都看不懂。

每次回答奏折的时候,都要父皇提点,或者把小纸条写好给自己,自己拿出来念就行了。

父皇走了,谁写小纸条?

谁帮自己看着那帮凶神恶煞的大臣?

弘文帝温和地摸摸孩子的头,笑道:“父皇速去速回。也许,要不了几个月就回来啦。”

“可是,宏儿……宏儿不想您走嘛……”

“宏儿乖。你看,这里是御书房,是皇帝办事,处理奏折的地方。父皇还要过一段时间再走。这些日子,会教会你一些事情。”

孩子还是不安:“可是,要是您走了……”

弘文帝笑起来,“要是父皇走了,还有太后呀。”

“可是,太后住在那么远……”

孩子忽然有些委屈,嘟起嘴巴,小摸样十分难受:“宏儿每日只有请安时才能见到太后……”

“傻孩子。太后刚回来,她身子不好,得好好休息一些日子。等父皇走了,太后当然会出来照管宏儿。难道太后会不管你么?”

孩子的眼睛亮起来:“父皇,宏儿希望搬去太后的宫殿,好不好?”

弘文帝真的乐起来,呵呵大笑:“傻孩子,哪有皇帝去住太后寝宫的?这不是乱了规矩么?”

“那,父皇,让太后住到立正殿,好不好?”

弘文帝一时没有开口。

立正殿,本是她的——

是父皇给她的。父皇曾经说,就算她生了孩子,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住在立正殿,祭祀山川……

自己登基的时候,何尝不曾渴望她住进去?

自己终究是错过了。

好在,此时,立正殿的主人,又换成了她的儿子。

生离死别3

她一直是这立正殿的主人。

任何情况下都没法改变。

这就是命运的强大。

他轻叹一声:“宏儿,你放心,太后会陪你住在立正殿的。只有这样,她才会好好照顾你。”

孩子大喜:“太后什么时候住过来?”

“等父皇出征了,她就会来了。”

只要自己不在了,担子就在她肩膀上了,她躲避不了。

这天下,她只有一个亲人了————就这一个儿子!

她能忍心?

弘文帝,也看透了她。

……

这一日,弘文帝尽心竭力,给儿子通俗易懂地讲解朝政大事。尤其是一些鲜卑大臣。告诉他,哪些人可以相信,哪些人要稍微疏远。

孩子听得一丝不苟。

尤其是他提到,给孩子安排的几个太傅。对于李冲的任用,对于东阳王等又该如何任用。

在他出征之前的这段日子,他已经决定,暂时停止太傅的授课,所有课程,全部由自己给儿子讲解。

连午膳都是在御书房用的。

直到黄昏,父子两才出去。

孩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点也不抱怨,学习得非常认真,连玩儿都不提一下。但凡父皇讲的,都认真记着。不能理解的,还要问一下。

毕竟,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空气那么清新,黄昏的夕阳那么灿烂。

一出门,孩子就蹦蹦跳跳的:“父皇,我们去给太后请安么?”

弘文帝满面笑容:“走吧。”

父子二人,一起来到太皇太后的寝宫。

四周静悄悄的。

宫女们都谨言慎行。

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出入其间。

冯太后平素在这里,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也烧香拜佛,或者,念一些法华经之类的。

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清净。

只远远听得儿子的声音,欢快而想念:“太后,太后,宏儿来啦……”

生离死别4

充满了无限的朝气。

她从里间出来。

看到儿子跑起来,这时,就不像个小皇帝的样子了,一进门,就抱住她,无限亲昵:“太后,我饿啦,好饿耶……”

她笑眯眯地拉着儿子的手,看到弘文帝就在对面。

脸上也是那种很平静的笑容。

温馨而和睦。

她不经意地开口:“我已经叫人备好饭菜。可以用膳了。”

弘文帝柔和地看着她。

此时,她穿一身很舒适的便服。­色­彩不浓烈,也不晦暗,恰到好处。这些日子,她不问政事,深居简出,一如一个普通女人。

在家等着丈夫儿子归来,闲暇时,做几个拿手菜。

或者,给他们准备一杯香浓的热茶。

真正的一个­妇­人——一个典型的小­妇­人。

温柔祥和,从此不再咄咄逼人。

甚至她的容颜,也因为这样的温存,显出无限的荣光。

甚至她的发髻,也乌黑得那么年轻,充满了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动。

弘文帝忽然觉得很幸福。

不是妻子,胜过妻子。

他一辈子追求的骨­肉­之欢。

那是一种真正情感交流上的幸福。

仿佛自己和她的距离,从未如此亲近——不再有任何的防备;也不戒备,不互相警惕,也不互相攻击。

一如那些20几岁时的岁月。

美好而单纯。

就如她当年的笑脸,那些年轻而傻傻的话。

那时,她是自己的女孩。

彼时,她是自己儿子的母亲。

一切,美满。

此生,无憾。。

他在御膳桌边坐下,一如男主人。

此时,她和儿子,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一左一右。

没有任何的区分,就如普通人家。

宫人全部屏蔽,反倒是他站起来,替她和儿子盛饭,心里非常的喜悦:“宏儿,你看,今晚太后准备的都是你喜欢的菜,要多吃点。”

生离死别5

孩子很高兴:“太后,以后,我每晚都来这里吃饭么?”

弘文帝立即代替她回答:“当然。宏儿,以后,你照旧和太后一起用晚膳。”

心里当然存着疑虑。

儿子那么小,小皇帝的饮食起居,必须有人过问。怕有人下毒,或者其他之类的。如果没有一个­精­明强悍的人,其他人,又岂能放心?

父子二人,同气连声,只道太后什么都肯答应。

这一顿饭,吃得那么愉悦。

直到去正厅坐下,热茶上来,芳菲才淡淡地问:“陛下,你何时出征?”

弘文帝本是在回避这个话题。

听得她问起,才说:“从粮草估算,大约一个月左右启程。”

芳菲默然,没有回答。

一个月

以弘文帝这样的身子,做出这么大的决定,就只需要一个月?

她几次想阻止,但是。每每话到嘴边,总是说不下去。

弘文帝反而很释然,语气非常轻松:“芳菲,你别担心。这一次,如果凯旋而归,也解除了我们北国的大患。”

那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就如当年罗迦的出征。

再怎样的凯旋,也换不来,最后的活命。

唯有宏儿,察觉不到大人之间的秘密,依旧撒娇,欢笑着要父皇给自己讲一些出征的故事。

弘文帝不拒绝他,就给他讲自己第一次出征的故事。

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芳菲也一直倾听。

直到晚了,他才亲自领着儿子,温和道:“芳菲,我先送宏儿回立正殿。”

“陛下,你也该先去休息,宏儿自然有人送。”

他非常坚决:“我想这一个月,自己亲力亲为,教宏儿功课,辅导他的学习,接送他。”

因为,过了这一个月,就没时间了。

他知道得很清楚。

芳菲再也没有话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离去。

生离死别6

整整一个多月,弘文帝再也不曾在其他妃嫔面前露面。也从未举行任何的宴饮,或者联欢。除了小皇帝必须按照礼节的一次,他只喝了一杯酒,就走了。

太上皇帝,从此不近女­色­。

他对自己的妃子们,对那些年幼的儿女们,并无感情。

到了此时,也不想去弥补。

因为,对自己的这个身份,已经厌恶到了骨子里——知道非同寻常人家,弥补,并非是父爱,而是更大的伤害——宫廷女人,一份颜­色­,便当作了十分的攀升。

从此,后患无穷。

争斗无穷。

他决意什么都不做。

既不召见她们,对于她们主动的请安,也一概拒绝。

他避而不见,每日,只关心小皇帝的学习,关心国家继承人是否能够合格,顺利地走下去。

此外,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妃嫔们的焦虑,可想而知。

都在忐忑不安的考虑,难道,太上皇帝一辈子都会这样下去?以往,群臣们闻言,自然会上书,直言建议皇帝陛下,应该保持一颗公心,保证后宫的安全和稳定。

可是,此时此刻——太上皇帝宠不宠幸谁,有什么紧要???

太上皇帝生不生孩子,妃嫔如何——都已经不再群臣的责任范围以内。

小皇帝才是关键。

失去了群臣支持的妃嫔们,只能一个个感叹青春易逝,太上皇帝薄情,也没任何办法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弘文帝出征在即。

满朝文武,举行了太上皇帝亲自参与的最后一次早朝。

全是关于出征的决定。

是李冲主持的龟甲占卜,签约:上上。

众人都很高兴,大呼万岁,说这一次,铁定要大胜南朝,凯旋而归。

弘文帝自己也很开心。

甚至他的战马,出征的铠甲,龙袍,都穿上了,只为这最后一次的战争动员令。

小皇帝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忽然很激动。

——————————今日到此。

新更——生离死别7

小皇帝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忽然很激动。

他眼睁睁地看着父皇金戈铁马,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战争的意义——尽管还是在后方,可是,已经亲眼见识,皇家的军队,如何要浩浩荡荡地出发。

宫内震动。

嫔妃都那么不安,议论纷纷:太上皇帝御驾亲征。

此时一走,以后,相见何期?

大家都忍不住了。

有些人,甚至想结伴去找冯太后,希望恳求太后,留住太上皇帝,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但是,当她们的联名到了米贵妃处,便戛然而止。

此时的米贵妃,已经是米太妃了。

一下升了级。

当然知道自己此时身负的责任和重担。

———其实不是重担,而是没得任何重担了——就是宫内一群富贵闲人。

太上皇帝一走,自己等人的富贵荣辱,都在小皇帝身上了——准确地说,是在冯太后身上了。

此时,去招惹她,若是让她察觉了任何的蛛丝马迹,岂不是自寻死路??

而且,就连陆泰也出征了。

陆泰为先锋。

谁知道这一去,吉凶如何???

而且,北国早前已经有了败绩。处境艰难。

所以,当她看到另一群富贵闲人,要去游说冯太后的时候,既不支持,也不参与。也不阻止。

那些人,个个是何许人也?

都是人­精­。

见米太妃都不敢出面,谁还愿意去?

大家紧锣密鼓地商量一阵子,便鸟兽散了。

只弘文帝牵着儿子,容光焕发。

甚至,当他们父子俩走进太后的宫殿时,笑容都爽朗了起来。

芳菲站在门口,远远地看到他们。

此时,正是春天最好的时候,宫廷里的树叶全部发芽了,绿成一片,凉风习习,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她甚至看到那些花树——从昔日的燕国来的花树,也都郁郁葱葱,逐渐有了繁茂的花苞,开出繁盛的花朵。

生离死别8

这些树木开花了。

种植了二十几年,终于开花了?

她站在花树下,折下一支花枝,拿在手里。

这一日,她换了一身衣服,­色­彩鲜艳,但依旧不失端庄。云鬓乌黑,堆积在脑后,只用头钗固定,没有再使用任何的首饰。

弘文帝很远就看到她,慢慢地停下脚步。

看她盛装出来。

看她临别的从容。

今夕何夕,似水流年。

仿如当年太子府的后花园。

彷如那个一尘不染的洁白的少女。

蓝­色­袍子,红颜如花。

就连笑声,都透露出清淡的花香。

他微微恍惚。

看到她的目光也看过来。

他一身轻便的铠甲。

一扫昔日的病态,变得那么雄壮魁伟——是铠甲让他魁伟?

是出征的这口气让他魁伟?

或者,是他的血脉?

祖先的那种不停流淌的血脉?

这魁伟,令他的颜­色­加深——几乎这一辈子,她都不曾见过他如此的伟岸,雄姿英发,皎洁而英雄。

穿上戎装的男人,总是这样?

她恍然心惊,忽然明白,这是谁——

这是罗迦呀!

这是二十几年前的罗迦呀!

戴着绿咬绢的王冠,戴着巨大的宝石戒指——如一颗巨大的花树。

她之前,从未看到男人如此俊美。

罗迦,太子,她看不真切。

两个人,一样的英俊潇洒——弘文帝,甚至他是到了中年,才显露出这样成熟的,独特的气质,比罗迦更加沉郁。

只恍恍惚惚地听得儿子的声音:“太后……太后……”

这声音,依旧没法将她从幻觉里拉回来。

直到他扑上来,抱住她的胳膊。

孩子又长高一截了。

就如花园里的小树,一日一日,挺拔起来。

就如自己的青春,一点一点,逐渐老去。

她此时再也没有抱起他的力气了,只能拉住他的手,目光,还是看着弘文帝。

生离死别9

弘文帝提着一把大刀。

那是北国君王出征时,将要挟带的指挥刀。

她看见过的。

罗迦随身不离。

从他的祖先处传下来。

象征着北国人的英雄情怀——

太祖,太宗,罗迦开始…………每一个人,都是笑傲天下,驱逐南北,再不济,也曾打过长江,挥鞭指着敌人的鼻子大骂,几次,让南朝危殆,几次,几乎迁都…………

如今,岂能让人家反攻了??

而且,当时的皇帝,又是一个小小的暴君。

所残杀的大臣,宗族之多,几乎把邺水堵塞;鱼腹里面,都是人的手指甲,脚指甲……

当地人,几年不敢吃鱼虾。

如此的一个政权,岂能让北国兵败??

弘文帝,这才继承了祖先的军刀。

事实上,他从来不是个尚武的男人——尽管­性­烈如火,但是,对于战事,向来并不那么热衷。

只是,这把军刀,

现在,又到了弘文帝手里。

她忽然很想伸出手,摸摸那把刀。

但是,她没有。

她一脸凝重,内心空虚。

弘文帝的声音那么柔软:“芳菲,你看,这花树开花了……以前,我不知道还能开花。”

他随手,折下一支很好很鲜艳,花苞很大,花簇密集的枝条给她。

全是花朵,几乎没有叶子。

红­色­的花。

几乎和她的脸­色­一样。

她拿在手上,一阵风吹来,花瓣纷纷地掉下来,从树上,从林间……落了她满头满脸。

弘文帝的目光丝毫没有改变。

她的目光也没有改变。

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的倒影。

彼此之间,在这花树下凝视——方明白:

斜晖脉脉水悠悠,多少的日子,已经在这样的凝视里走过。

就如这花,只开一季。

很快,便衰败了。

他激动难言。

她痛苦不堪。

孩子惊奇地站在他们中间。

生离死别10

孩子惊奇地站在他们中间。

没有人想要他回避。

他也无需回避。

因为,他是二人最好的结晶——

无论这些年,如何的纷扰。

她终究有这个儿子。

他也终究有这个儿子。

那于她,是最好的安慰,最大的陪护,小棉袄一般,让后半生,不至于凄风苦雨,真正丧失人世间一辈子都不曾拥有的骨­肉­之情——这是她一生最缺乏的。而他,给了她。

仅仅这一点,已经消除了对他的所有的恨意。

孩子,是上天的一个礼物。

自己这一辈子,唯一能够贴身拥有的东西。

于他,也是他的礼物。

江山稳定,天下稳定——

甚至,感情,都那么稳定。

多年的心结,一扫而空。

他忽然笑了,很是欣慰:“芳菲,就要辛苦你了。唉,我只惭愧,这一生,总是让你辛苦!”

她眼眶濡湿,却没法哭出来。

出征前夕,女人不该流眼泪。

多年前,罗迦出征,她从未哭过,这是不祥之兆。

所以,没法泪流满面。

他忽然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她。

她也握住他,紧紧的。

他声音沙哑,贴在她的耳边,几乎将她和儿子,全部搂住了:“芳菲,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开心,这一辈子,从未如此开心……”

是的,这一个月,他过的什么日子呀。

每天花前月下,每天停留此处。

纵然不说什么话,但是那样的对坐,那些一起用膳的夜晚,晨昏……那些曾经一起散步的日子……

都已经足够了。

一个月,便是一生。

这一个月里,她尽其所能地关心他,体贴他,为他治病,滋补他的身子,轻言软语,不理任何朝政,一心一意,只如女人。

只是一个女人的身份和作为。

这曾是他梦想的极致。

妻子和孩子组成的家庭之感,骨­肉­之亲。

生离死别11

无视任何人的目光。

不怕天下人的责难。

甚至,没有父皇灵魂的指斥。

一切,多好。

就如此时摆在花树下的案几。

三几杯淡酒,七八个小菜,香甜的甜心,时令的蔬果……一如这百花盛开的春天一般美好。

他坐下去,那么惬意,身边,便是自己的妻儿。

就连花瓣一层层地落在他的头盔上,也浑然不觉,只兴致来了,随手捡起一些,丢在自己的酒杯里。

孩子吱吱喳喳的,沉浸在自己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里——他也不知道,这也是自己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了——此后,失去父皇的遮蔽,没有任何的护持,孤儿寡母,要一辈子威慑天下,将会多么的艰辛。

他纵情享受,属于孩子的时光。

弘文帝,放开,让他享受。

就如这一个月,他对他的教诲。

那么多写下来的心得,密函。

对于群臣的如何使用,防备……北国的历代奇怪的规矩,鲜卑重臣的脾­性­本­性­,甚至一些弹劾他们的奏折……他这些年,并不是不问,而是分门别类地掌握,整理,一如掌握他们的死|­茓­……现在,他把这些都传给了儿子。

这些权术,­阴­谋——他本来不想让儿子知晓——但是,儿子,已经不是儿子——只是一个皇帝。

他必须狠着心肠——才不致于,让他反过来,被权臣所掌控!!

他一丝不苟,从未如此认真。

他成了一个最好的老师。

他恨不得把一切都掏出来给儿子——

也给她。

因为,一想到“孤儿寡母”,就那样的心碎——无所依靠的,最孤独,最艰难的两人,是自己最重要的二人。

她举一杯酒:“陛下,祝你这次凯旋而归。”

那是真心诚意的——只要他回来!

只要他回来!

哪怕自己从此不能有所作为——

哪怕情感上,依旧那么尴尬——但是,只要能够回来!

生离死别12

弘文帝,何尝不明白这样的心情?

心里,竟然小小的雀跃——那是莫大的安慰和至诚。

是她给予的最初,也最纯洁一般的情感。

孩子也举起酒杯:“父皇,儿臣也祝您凯旋而归。”

他呵呵大笑:“会的。我一定会来。只要想到你们在等我,我就一定要凯旋而归。”

一杯酒下去。

肚子里灼烧起来。

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双目从未如此的炯炯有神:“芳菲,今后,北国,就只能靠你了。无论你想做什么,想要推行什么,都可以放开手脚,随­性­而为。我相信你……”

她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

以前,一切有他。

成也好,败也罢。

总会有他。

现在呢?

自己可曾还有任何退路?

再也没有了——一败涂地的时候,谁还能站在自己的身后??

她觉得手里的酒杯,重若千钧。

比罗迦临死前的遗言,还不堪重负。

这一个夜晚,如此漫长。

这一个夜晚,如此短暂。

弘文帝一直不曾离去。

他一直留在太后的寝宫。

就连儿子睡着了,也没离开——他只是把他抱到芳菲的床上,为他盖好被子。

见得芳菲坐在案几边,神思恍惚。

他走过去,微笑温和:“芳菲,我们下一局棋,好不好?”

她点头。

棋盘摆开。

她心乱如麻。

每一局,都是输。

他悄悄地让她一子,让她二子;她依旧是输。

好不容易,她赢一局,脸上露出跟宏儿当初一般的笑容——只不知道,他已经让了三子了。

他也满面笑容,看着她忽然变得如此的年轻活泼。

她的声音温柔得出奇:“陛下,休息一会儿吧,明早,我就不送你了。”

他欣然同意,和儿子一起躺在她的床上。

黎明起。

他­精­神饱满,翻身起来。

她早已随侍一边,为他穿戴。

只孩子还熟睡中。

谁也没有叫醒他。

然后,弘文帝离去!

————今日到此。

重回立正殿1

然后,弘文帝离去。

芳菲一直站在门边。

看他的身影。

此时,他的戎装那么整齐,大刀那么澄亮。让他的身板,显得前所未有的停止。甚至他走路的样子,因为习惯骑马,和他的族人,祖先们一样,都是那样可笑的,外八字的样子。

所谓的龙行虎步,其实是,他们走路很难看。

身后的御林军,威威赫赫。

都是跟随他日久的臣子。

周鸿等人,紧密地护送着他。

按理,天子出征,鼓舞士气,一般是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但是,芳菲此时却那么不确定。

不是担心他的输赢。

甚至以前罗迦出征,她也从未如此地担忧过————

自己都不明白,只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芳菲看着自己身边的赵立,乙辛。

忽然很想让他们跟去——一直跟着弘文帝。

因为,这两个人,她最信得过。

但是,弘文帝昨夜就拒绝了。

他越是离去,越是要留下他也信得过之人。

甚至那些军医。

本来也是她亲自安排的。而且,连弘文帝的病情的处方,平素需要的那些药,她都有写下来,叫他们如何处理。

此时,却犹自放心不下。

但是,弘文帝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下回头,他几乎崩溃了。

看到她如一个小孩子一般站在旁边。

眼巴巴的。

昔日的强悍,­精­明,冯太后的风范,都不见了。

再也不是一个喊打喊杀的女强人。再也不是人人敬畏的,法令如山的冯太后……

只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子,眼里都是迷茫和不安。

也难怪,昔日有罗迦。。

罗迦死了,也还有他。

一切,都有个男人。

现在,什么都没了。

“父皇,父皇……”

他听得这声音,更是心碎。

是宏儿。

重回立正殿2

宏儿早已醒了,悄悄地跑出来。就算是个孩子,也感觉到今日气氛不同。

一见屋子里空空的,床上空空的,立即就不安了。

直觉地追出来。

小龙袍也穿得不是那么整齐。睡眼惺忪的。一跑出来,就拉住芳菲的手,焦虑地问:“父皇出征了么?父皇为什么不叫醒我呀??昨夜,父皇说了,要宏儿送他的……太后父皇走了啦???父皇……”

当他看到父皇回头,立即欣喜地跑过去。

“父皇……父皇……宏儿来送您啦……”

这一回头,顿时英雄气短。

心里翻涌。

从不知道,出征,是如此令人难受的事情。

祖祖辈辈的鲜卑男人,就没自己这么窝囊过吧?

弘文帝看着儿子满脸的焦虑和亲热,却没有下马,硬着心肠:“宏儿,好好听太后的话。”

“父皇,您什么时候回来?”

君问归期未有期。

尚未离去,已经在问返回了。

弘文帝笑起来:“宏儿,父皇很快就回来……”

他欲言又止,终究,不是叮嘱孩子如何治国,如何听话,而是柔声道:“宏儿,到时父皇给你带许多好东西回来。”

“好耶,父皇。宏儿天天等您回来。”

他笑起来,目光落在芳菲的脸上。

清晨的阳光下,她的脸­色­那么苍白。

甚至胆怯的。

如一个失去了魂魄的人。

弘文帝没法再看下去,得了一声,马蹄扬起,奔出去。

外面,文武大臣恭送。

弘文帝在众臣的山呼万岁里,昂然挺胸奔赴前线。

皇家的轻骑,虽然是打仗,毕竟其实不可小觑。

他奔出一程,平城已经越来越远。

缓缓回头的时候,看不到芳菲了。

也看不到宏儿了。

他心里无限惆怅,双腿一夹马,飞奔起来。

此去,前途茫茫,谁也不知道何时回来。

重回立正殿3

芳菲在宫门外站了很久很久。

外面,朝臣们已经鱼贯而出。

唯有她牵着儿子。

周围,到处是宫里的侍卫,太监,宫女,甚至妃嫔们……米太妃率领的弘文帝后宫,远远地,在一边相送。

直到离去,弘文帝都没再和她们招呼过。

这让她们彻底心寒。

只不心碎。

这么多年了,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

伴君如伴虎。

相反,大家反而如释重负。

她们伺候他,对他小心翼翼,毕恭毕敬,拼命讨好——他也汇报了她们——给她们封赏,富贵,和荣华……

富贵闲人就闲人——此后,大家都轻松了,用不着再明里暗里,用什么手段,耍什么心计了。

大家都跪在冯太后面前,请安。

冯太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让她们离开。

她们都知道,太上皇帝出征之前,亲下诏令,由冯太后辅政,小皇帝的一切政令抉择,可以出自冯太后。

这是以诏令的形式颁布的。

依照当时的情况,各种势力的对比,已经没有人敢于提出反对意见。

大臣们,都保持沉默。

当然,几家欢喜几家愁。

此时,这个女人,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势之人,莫有敢于违抗者。

这群花枝招展,一哄而散。

还是只有芳菲和儿子,牵着手站在原地。

阳光那么灿烂,空气却那么冷清。

孩子抬起头看她:“太后,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似没听见,恍恍惚惚的。

“太后,您怎么啦?”

孩子问了几声,她才醒悟过来,轻轻道:“宏儿,该去御书房处理事情啦。”

孩子怯怯的:“太后,御书房太大了,我不喜欢一个人呆在哪里。”

其实,并非是一个人,还有侍奉的太监,宫女,还有陪护的老师。绝对没有半点的松懈。

重回立正殿4

不过,他们只能站在他的下方,隔着一段距离。

不能偷窥天子,不能冒犯天子。

国家大事,奴婢不许过问。

以前,唯有一些识字的太监,会将那些诘屈聱牙的奏折整理了,给皇帝陈述——要知道,那些大臣写奏章,都是动辄引用孔孟之道,没点文化的人,还真的看不懂。

小皇帝要读懂这么深奥的东西,显然不太可能。

E而且,他也不喜欢和这些老家伙讲话。觉得太监们­阴­森森的,不够硬朗。

芳菲凝视着他长长的睫毛。

这一个月,他已经被“惯坏了”——天天是父皇陪伴,亲昵的教导。此时,就如骤然失去了倚仗的孤雁。

“太后……”

她缓缓道:“别怕,宏儿,我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

孩子的眼睛亮起来。

灿烂而晶莹。

“太后,我们先去给父皇祈福好不好??祈求真武大帝,保佑父皇凯旋归来。”

芳菲惊奇地看他:“宏儿,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不过,我上一次回来,生病了,父皇就天天去祈求真武大帝保佑我……”

芳菲不可思议:“你还记得这事?”

那时,他才多大?

才三四岁。

三四岁的孩子还能记得自己第一次回平城的事情?“太后,我也是才想起的……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我生病了,父皇替我求真武大帝,我就好了……如果我们去求真武大帝,父皇也会凯旋而归的……是不是?”

芳菲低下头,声音哽咽。

“太后……”

她抬起头,脸上带了笑容:“宏儿,我们去吧。”

孩子很是喜悦,拉着她的手,一路上,没有再蹦蹦跳跳,而是走得稳重而老成——他知道,老师教过,祈祷的时候,要庄重,虔诚,不能轻浮。

呣子二人跪在真武大帝大像的蒲团前面。

芳菲一直闭着眼睛。

重回立正殿5

孩子却念念有词:“大帝,您一定要保佑我的父皇平安归来……我会每天都来祈祷的。求求您啦……大帝,我好希望父皇天天回来陪着我,我们都喜欢吃太后做的糕点……大帝,对拉,我想起来了,明日,我带太后做的糕点供奉您……您也一定喜欢啦……吃了糕点,就要保佑我父皇哟,要父皇平安,打大胜仗,给我带许多好东西回来……”

孩子的祈祷,充满了童稚。

连自己的礼物,都考虑进去了。

芳菲在他旁边,听得很仔细。

但是,并未­干­涉他。

芳菲默然了许久。谁也不知道她祈祷了什么。

直到孩子叩头完毕,她才牵着他的手起来。

立正殿,那么空荡。

芳菲站在这里,顿觉四周寒气森森。

多少年自己不曾踏足这里了???

但是,布局的变化并不大。

甚至那古老而威严的龙椅。

连­色­调和位置都不变。

象征着一代一代的皇权,这样蔓延下去。

小皇帝恭恭敬敬的:“太后,您坐。”

芳菲和他一起坐下。看桌上大堆的奏折。

她慢慢地检阅,无甚堆积。

弘文帝之前并未积压多少事情。

唯有几件,是提交的深度变法的,他没有处理,专门挑选出来,显然是留待自己走后,任芳菲处理。

芳菲仔细地看了看。

慢慢地给儿子讲解。

然后,教儿子批阅。

有些是“知道了”、有些是“照办”有些直接压下了。

其中“知道了”的意思,便是这奏折没什么意思,但是,皇帝又不想直接批评他们,不发表任何意见。

最初,她看着罗迦这么处理,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久而久之,才摸索出来。

现在,宏儿也是一脸的茫然。

这些情况,他只需要看着,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便会从中揣摩出其中真正的意义。

重回立正殿6

芳菲将最紧要的一些挑出来,仔细地思索。

也不知道是不是休息了太久的缘故,一起处理起来,都显得微微吃力。

她怕出了任何的差错,每一分,都考虑的非常仔细。

很慎重地想了又想,才下笔。

将一些东西,写成小小的纸条,给孩子。

明日上朝的时候,根据各人的奏对,他会拿出小纸条,照本宣科,告诉大臣们,他的处理意见。

天子的朱砂印鉴下去,便代表着最高的裁决。

纵然臣民们,也无权过问,事实上,这些东西,到底出自于谁之手。

以前,是几个顾命大臣,一起讨论,裁决,最强势的人说了算。

现在,顾命大臣们,多半被弘文帝带出去出征了。

再也没人来横Сhā一脚了。

甚至连啰嗦和反对都少了。

弘文帝,他先扫除了一切障碍。

忙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午膳时间了。

太傅李冲在外候着,他是唯一没有被带出去的顾命大臣。

当然并非是因为他是文臣,而是弘文帝自然有自己的考虑。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么多日子他亲自的考核,当然知道,谁的用途何在。

李冲见她们出去,小心翼翼的行礼:“太后,陛下,您们辛苦了这么久,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从此,便会开始这样漫长的辛苦生涯。

几乎很少能够好好休息了。

芳菲这是回宫后,第一次见到故人。

当然知道,这些奏折,都先经过他的梳理,一丝不苟地检点了,然后,呈上来。

此时,自己要仰仗的,最信任的,便是这些人了。

她看着他酷肖李奕的面孔。好一会儿,才说:“李冲,以后,宏儿的早课,还是你负责。”

“臣遵旨。”

孩子兴致勃勃的:“太后,我还要学习骑马,书法,­射­箭之类的么?”

芳菲和蔼地回答他:“都学点。”

重回立正殿7

本来,一个皇帝,不许有什么自己的爱好和兴趣。只需要坐在高位上,作为神圣的虚幻的楷模和圣人就行了。

但是,孩子这么小,生活这么枯燥,如果再没有一点值得吸引的爱好,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孩子得到允诺,高高兴兴地:“太后,我们回去午膳么?”

芳菲看着他,这孩子,一直想着去太后的宫殿用膳。

“宏儿,你是小皇帝了,你该在立正殿用膳。”

孩子睁大眼睛:“太后,我不想一个人用膳耶……”

他尝过那样的滋味,那是刚回来的前两日。

父皇当时还没全程接管自己。

自己便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大桌子,看满桌的菜肴,许多服侍的人。

一个小孩子,对着数不清的山珍海味,岂能吃得下去?

立正殿!!

一个心口的朱砂痣。

芳菲本是终生也不愿意再踏进去半步了。

可是,此时,看着孤零零的儿子。

这世界上,自己就只有他了。

他也只有自己一个了。

纵然是对罗迦的羞愧,也压在了心底。

她牵着他的手,第一次走进立正殿。

真是恍如隔世。

两边的花树。

四周的芳草。

参天的古木。

一切,都不曾改变。

一切,都不曾走远。

当她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小东西……小东西……”

她悚然心惊。

四处张望,哪有半点影子?

背心一凉,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才发现自己身处的位置——那是帝王寝殿的隔壁。

一间整齐华丽的屋子。

里面的首饰盒子,各种各样的藏品,丰富多彩,琳琅满目。

那才想起,这是自己的私房钱——专门存私房钱的地方。

孩子的声音充满了好奇:“太后。父皇说,这间屋子是您的。父皇还说,这间屋子里面的一切,都是先帝爷爷留给您的……”

她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今日到此。。罗迦,该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快了快了……整个结局都快了……

神仙是先帝爷爷1

孩子惊讶地看着她:“太后,您在想念先帝爷爷么?”

可怜童言无忌。

芳菲扭过头去,身子靠在那张已经古朴颜­色­的朱红­色­椅子上面,微微侧着,顺手拉了帷幔,不经意地擦掉了满脸的泪水。

就连这帷幔也是熟悉的。

天鹅绒一般的柔软。

随时洗得那么­干­净。

甚至那些花边。

都是她到了立正殿之后,罗迦才安排的。

她喜欢什么,他就马上换上什么。

昔日,妒忌小怜误国。

如今,才想起,自己当初受宠的那些日子——也曾如此的被罗迦捧在天上,捧在手心里。

因为被那样的爱过,才变得如此的贪婪???

旁边,挂着一幅画像。

那是一幅非常­精­美的画像。

画上的少女,那么年轻。

而男人,正是最好的最成熟的年纪。

孩子走到画像面前,好奇地张大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张画像,以前,都是没有的。

画像上的少女,他当然认得——那是太后。

太后的摸样一直没有怎么改变。

只是,那时年轻很多,穿那么鲜艳的衣服:朱帛­精­绣的领子,袖子,水湖一般的裙子,清雅艳丽。

而画像上的男子。

他也见过。

在先帝爷爷的墓前见过。

但是,很不同。

这一次,看起来,是那么­精­神抖擞。

先帝爷爷在北武当的墓地画像,是一身戎装,戴着铠甲,拿着大刀长矛,英姿飒爽,遮掩了头发。而且,画得太过于威严肃穆,一如北国历代的列祖列宗,没什么特点。

但是,这张画像不同。

这是一张便装的图像。

他穿一身月白­色­的衫子。

是南朝人的那种。

乌黑的头发。

只背一把弓箭。

风度翩翩,温文儒雅。

尤其是头发。

尽管是黑的。

神仙和先帝爷爷2

但是,他觉得眼熟。

十分眼熟。

这个人,他见过太多次了。

在他的儿童时代,和那个人有太多太多的接触。

一些伪装可以掩藏一时。

但是,对于亲爱的人,他们的细微变化,也不会隐瞒我们很久。

那个人,之于他,几乎是他的老师,有时,甚至是父亲……或者,比父亲更加深挚,更加复杂的一种情感……

他指着画像上的人,无意识地:“太后,这个人我认识……”

芳菲顺着他的目光,一惊。

毕竟是孩子,一点也没有发现太后的异常,还在兴致勃勃的:“太后,真的耶,这个人我认识……您看,他好像一个人耶……对了,好像神仙爷爷……”

他又惊又喜,几乎拍手跳起来。

“对对对,就像神仙爷爷,好像,好像……”

尤其是他和太后在一起的神情。

令他想起那个坠落山崖的日子。

太后和他一起,给自己讲故事。

当时,神仙爷爷不时地给自己讲故事,有时,目光看着太后——对对对,就是这样的目光。

跟这画像上的目光一摸一样。

那么亲昵。

那是一种小孩子无法描述的亲昵——只凭借感觉——呀,他们两个,真的那么要好!!!

他好奇而又兴奋:“呀,太后……神仙和先帝爷爷……是神仙……”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摸到太后的手,一片冰凉。

不止手在发凉,心也在发凉。

芳菲的心在迅速地陷落。

方明白,自己犯下了何等可怕的错误——在这个日益提倡仁孝、美德的北国——天天企图用南朝的儒家思想来改造社会,移风易俗,稳定土地,改革变法……

自己灌输给宏儿的是什么??

修身养­性­,做人的大道理,高雅的情­操­,忠贞不二的­性­格……

但是,自己在­干­什么?

神仙和先帝爷爷3

当他长大了,把自己的污秽的行为,和平日的大道理联系起来——

这算什么?

先帝爷爷!

神仙!

父皇!!!

她觉得自己的头快爆炸了。

仿佛一件天大的错误——自己怎么可能踏进这里???

怎么可能来到这可怕的私房钱阁楼???

尤其,怎能和宏儿一起来???

是谁把他的画像挂在这里??

是谁维护得如此­精­心??

那画像,是自己什么时候画的????

这岂不是自爆其短???

一个女人,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目光。

难道,会不在乎自己在儿子心目之中的形象???

她羞愧得无以复加。

手一直微微地发抖。

别别别,千万别让宏儿问下去了。

得赶紧离开这里。

“太后……您怎么啦……您的手这么冰凉……”

她语无伦次:“我们出去吧……走,宏儿……”

但是,孩子一时没法从这重大的发现兴奋中安静下来,声音还是很兴奋:“太后……您看耶……这是神仙爷爷……”

她厉声道:“宏儿,你胡说什么???我从未见过什么神仙爷爷,我眼睛那几天瞎了,看不见……”

孩子不敢回答。

她仿佛心虚一般。

无端狡辩三分。

可是,狡辩有用么??

一个谎言,便需要十个谎言去弥补。

孩子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怔怔地,站在一边。

连那张合影也不敢看了。

因为,他想起自己的父皇。

父皇,先帝爷爷。

尽管那个人,对于自己——神仙对于自己,是一个不逊­色­于父皇的亲人。

但是,当他把他和先帝爷爷联系起来…………

哦哦哦,这是什么???

他是太后的谁??

太后又是父皇的谁谁谁????

小小的孩子,觉得一团混乱。

脑子里很模糊。

神仙和先帝爷爷4

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如今,第一次遇到。

小小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纠结。

仿佛一种无形之中的东西,在惊讶地扩大。

并非是因为羞愧,更无关于任何的伦理道德——他根本还不理解。

只是觉得奇怪。

甚至,一种奇怪的直觉。

对于自己父皇的一种隐隐的,莫名其妙的同情。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同情自己的父皇。

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仿佛父皇的离去,父皇此次的出征,都跟这间屋子,有莫大的关系。

可是,更令他惊讶的是,太后已经迅速地伸手,将画卷取下来了。

卷起来,放在一边。

仿佛一个很疲倦的人,放下了千斤重担。

神仙,神仙!!

罗迦的风姿,罗迦的印迹。

没有办法,只有他存在的距离内,其他人的光线,就照不到了。

他掩盖了一切,他笼罩了一切。

散发出来如此强烈的光芒。

就连宏儿,也一眼认出了他。

心里忽然那么愤怒。

头发都白了。

为何面容不苍老??

他是妖怪么?

他为何不老态龙钟,皱纹横生,让天下人都再也认不出来????

尤其,面前一面菱花镜。

镶嵌了一圈金玉,显得那么富丽堂皇。

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染上了岁月痕迹的脸,憔悴不堪。

再也没有昔日的青涩。

再也没有昔日的纯真。

甚至,连幸福都没有了!

没有幸福!!!!

“太后……太后……”

芳菲没有回答。

孩子怯生生地走过去,他的视线被盒子里的两颗宝石所吸引,一红一蓝,亮晶晶的。

这一瞬间,他完全忘记了太后的喜怒哀乐,径直伸出手,拿起一颗宝石。

芳菲好半晌没听到动静,回过头。

神仙和先帝爷爷5

但见儿子站在案几旁边,惊奇地盯着那两颗璀璨的宝石。

她眼前忽然有些恍惚。

多久之前了?

二十年了?

三十年了?

自己才多大?

比面前的这个孩子大一点儿?

或者差不多?

就这样趴在盒子边上,好奇地看着皇宫里的珍宝——那还是自己第一次走进帝王的寝宫。

在那个散发着寒症的惊人的冷气的男人身边,自己几乎被冷气所晕倒,只朦胧记得他的眼神——那么凶残,那么暴烈——但是,又夹杂着小孩子才能明白的那种怜悯和好奇。

他那么帅!!

她是他所见过的天下最英俊的男人!!

从第一眼,小孩子的时候没见识起,她这么认为。

直到她长大了,见识了很多人物,南朝,北朝,各国的使节……

之后,这个印象,还是从未改变过。

那是罗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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