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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六宫无妃一路芳妃 卷3 > 2010年2月11日

2010年2月11日

帝后面对面1

罗迦迟疑一下:“如果是她去……一定能治好么?!”

通灵道长迟疑了一下,无法回答。

罗迦也没有问下去,只是抬起头,看着那血一般红的天空。儿子,这是得了心病,伤心欲绝的心病,他知道,都知道。

可是,芳菲不肯去,谁又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心疼儿子,难道就能去强迫她?

通灵道长直言不讳:“冯太后,现在是急于要摆脱陛下的纠缠,她根本不愿意去。可是,要是陛下一病不起,对于整个北国的政局,都非常危险……”

尽管,通灵道长只是点到即止,但是,罗迦立即明白了,儿子登基两年,再是能­干­,也根基尚浅,而且,又有致命的缺陷:没有子嗣!尤其,在设计除掉乙浑的时候,曾经把京兆王推出来主持大局。此时,弘文帝一病不起,倒真的放出了一个危险的信号:京兆王会登上王位。皇权之下,没有任何人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围绕着王权,纵然是再亲之人,也会疑忌三分,京兆王有了第一次的经历,谁说就不会滋生其他的想法?罗迦心里一凛,再是兄弟,可是,怎么及得上自己的儿子?

儿子年纪轻轻,若是就这样死了,内心,怎么过意得去?

罗迦紧紧捏了拳头,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有些事情,再你多大的本事,多大的权利,也是无能为力的。

“陛下……也许,只能您出面了!”

罗迦心里一震。自己出面?自己出面当然可以马上稳定局面。而且,这也是成本最小最有效的。可是,岂不是真正把儿子往死路上逼?自己只要出去,儿子就必死无疑。

不,这不是自己隐居两年的目的。

他低低的:“这些日子,就只能辛苦道长了。”

“贫道是义不容辞。唉,只求上天保佑,陛下能撑过这一关。”

帝后面对面2

通灵道长转了话语:“不过,太后这些日子的拼命追问,贫道也是吃不消了,您看,是不是想个什么法子,打消太后的念头……”

“她……芳菲,她怎么说?”

“太后,她的情绪也很不稳定。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滋生了疑心,她拼命追问您的灵魂,贫道几乎控制不住,差点就要告诉她了,可是,贫道认为,这最好是您自己告诉她……”

自己告诉她!的确该自己告诉她。有关自己的一切,她不该得自外人,否则,又要咒骂,说自己待她不是第一的了。就如自己临终时候的决定,当时,若是换个方式,也许,会不会比现在好得多?至少,她有了强有力的心理准备,当不至于陷入那一夜的醉酒里面。可是,事已至此,能怪得了谁呢?

“太后,她说自己要走了,要离开北武当了……陛下,也许,她的离开不失为一个转机……”

罗迦的心跳忽然加速了。

是的,芳菲应该离开。其实,她早就该离开的。怪只怪当时自己忘了,以为把她安排在最万无一失的地方才是好的,殊不料,北武当,是最不恰当的地方,如果她早早离开,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此时,倒真的巴不得她马上走掉,换了一个新的地方,于她,于自己,都是好事。

以后,才真的可以无忧无虑。

“可是,道长,她要是走了,皇儿他会不会就没救了?”

真真是顾此失彼。为什么就不能两全其美?

“贫道会再想办法。其实,贫道认为,如果太后治好了陛下再走,也许会好一些。这样,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问题是,她不同意啊!

现在,拓跋家族的长者都不在,估计在也没用,通灵道长出马都不行,其他人更加不行。难道要自己出面?

罗迦辗转寻思,一生,也没做过这样困难的抉择。

帝后面对面3

月亮升起。

小木屋周围一片肃静。

前面的松树林里,一圈一圈的栅栏,那还是去年弘文帝来北武当度假的时候,令人修筑的,为的是彻底保护冯太后的安全。

栅栏是用便于生长的粗大树桩定下去,现在发了芽,长得十分茂盛,如坚固的绿­色­围墙。上面还有一圈一圈随意生长的野花。

芳菲缓缓站起来,走出去,小木屋的周围,有马嘶。是自己的马,包袱,还有赵立,乙辛等人。

果然,他们都回来了,正在原地待命。

赵立小声道:“太后,陛下昨夜并未为难我们,只是让我们呆在一边,还嘱咐我们一定要尽职尽责保护太后的安危。”

弘文帝,他何尝不是虚张声势?什么虎符,什么侍卫,弘文帝,他最看重的,也许,根本不是这些。芳菲心里难受得出奇。每次,其实都是这样,他宁愿伤害他本人,也不会真正伤害自己。可是,自己呢?弘文帝,他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假的病了?她本想问问赵立等,可是,几次话到嘴边,又欲言又止,还是咽了回去。也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你们准备好,我们明日启程。”

“太后……这……”

所有人都十分为难,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怎好再一走了之?尤其,他们亲眼目睹过弘文帝当初在冷宫的情意。

“太后……您还是救救陛下吧。”

芳菲看着跪下去的几名亲信。自己这几名微不足道的亲信,为什么此刻如此一致地倾向于弘文帝?难道,弘文帝真的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芳菲的眼神十分严厉:“你们不要多说了,明早准时起程!”

张娘娘等不敢再说什么,退下去了。

芳菲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双腿都已经彻底麻木了。栅栏的花,也开得寂寞了。一叶知秋,秋天要来到了。

帝后面对面4

她缓缓地回到房间,角落里,包袱,盘缠,一切就绪。

此时,甚至可以确定,再也没有任何人会阻挡自己了。下山的路,畅通无阻。

但是,芳菲却怎么都睡不着,她在黑夜里,大睁着眼睛,脑子里空荡荡的,连噩梦都没有了。

去哪里呢?直到出发的前夜,她甚至没想好该去哪里。洛阳花都?亡燕故里?

也许,自己早该离开,如果早走了,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谁也不知道,窗外,一个暗影出没,躲藏在古老的枝丫之间。他对这里的熟悉,并不亚于她,那么多年北武当的经历,甚至,这间小屋子,还是原本属于自己的。

他坐在松树上,零散的头发纠结着树叶,拉扯得一阵一阵的疼痛。

曾几何时,自己多次梦想,一逃离了那黑暗的密室,立刻来到这里,拉了她,徜徉月光之下,欢笑天地之间。

重逢的喜悦,会欢喜到何等的程度?

再次的相逢,日子会变成怎样的甜蜜?逍遥快活,生儿育女,一直梦想中的小女儿,以为,那些都是赤手可及的事情。

见她!哪怕不见任何人,也要带走她。

这本是他一出密室,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不料,这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重逢,已经变得那么遥不可及。明明是咫尺,却是天涯的距离。

但是,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止自己见她的心情,那么急迫,那么强烈。自己要见到她,无论如何,哪怕天塌下来,自己都要见她一面。那么多个日子的想念,那么多个岁月的煎熬,就算是上帝,也没法阻止自己见她。

他悄然下了松树,蹑手蹑脚,那是她的窗户。

墙角还有一盏孤灯,她也是一个怕黑的人。

他的眼睛忽然亮起来,灼灼的,几乎要穿透窗户。

帝后面对面5

就如一个采花大盗一般,忽然起了一股旖念——有没有什么五股迷魂香之类的?那个亲爱的,亲爱的她!忽然那么渴望,用力的抱紧她,亲吻她。还要告诉她,自己是如何的喜爱她,一辈子不变。那些过往的岁月,临终的一切,是为了保护她——天知道,那个时候,自己也想保护她的!纵然以前做得不好,但是,以后都会补偿的。以后,会用一辈子去补偿的。

“芳菲,你不是不相信我么?好,我就证明给你看,用一辈子,足够证明我到底需要的是你,还是虎符了!”

是谁在耳边说话?

他悚然心惊。

儿子!

弘文帝!

这话,是儿子刚刚才说过的,在耳鼓边,嗡嗡地作响。父子同心!

他如一只困兽犹斗。

可是,他只在窗边停留,无声无息。因为,儿子正在垂死挣扎的边缘。

这个时候,完全失去了豁出去的勇气。

心里热火朝天,手脚,一片冰凉。

道德的,情感的;父子之情,夫妻之意;本是简单的事情,是儿子把它变得复杂。可是,自己无可奈何。

自己所受的煎熬,谁又知道?

“父皇,我和芳菲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求您成全我们……以前,是您抢我的东西,现在,您该还给我了,您已经死了,就不要­阴­魂不散了……”他悚然心惊,仿佛儿子挥舞着长剑,在狠狠地威胁,狠狠地诅咒。企图赶走一切敢于到自己领地侵犯的敌人。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仿佛轮回的报应,是自己,是自己先掠夺了儿子,岂能再去责怪儿子?

是不是自己真的死了,就风平浪静了?

他捂着心口,心如刀割。

迷迷糊糊里,仿佛在无边的梦境里漂游。有人喊自己,有人在暗夜的寂寞里轻轻的呼喊自己“芳菲……芳菲……”

帝后面对面6

芳菲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跳下床,跑到窗边。一朵乌云早就遮住了月亮,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窗口,无声无息。

她的脸贴着窗子。

彼时,罗迦的手,也轻轻地撑住窗户。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应,属于心灵的感应,自己和她,他的手,几乎撑在她的脸上——隔着一层冰冷,触摸到她的温暖。

芳菲,亲爱的芳菲。

是她么?

是她的脚步啊!

是她的那股味道,自己熟悉的味道。带着薰衣草和蓝­色­芨芨草的一种特殊的芬芳,甚至苹果­干­炖獐子­肉­的芬芳,甚至那些属于草地和野花的芬芳。那是她独一无二的味道。

他浑身颤抖,竟然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就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可是,那脚步声响起,失望的,又回到床边,唉声叹气的,是芳菲,她回去了,她看不到人,什么都没发现,又回去躺在了床上。

如一场梦游一般。

他失望得浑身发抖,身子一软,就躺在了窗户下的草地上。草地那么冰凉,他的头发都被淋湿了。

终于,天­色­再一次泛白了。

芳菲坐起身。手脚是轻飘飘的。

山间风寒,温度骤降,水气凝结成雾。四周开始朦胧起来,将一切的星光月光,四周万物都笼罩了。清晨雾­色­浓,天气必久晴。雾里日头,晒破石头,今日,必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芳菲推开窗户,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只一片茫茫的白。

她想起昨夜的梦境,几乎如在梦游一般,也不知为何,这些日子,老是频繁的梦见罗迦。要知道,他刚死的时候,自己是很少梦见他的。

她奇怪的自言自语:“罗迦,你这是想­干­什么?要夜夜缠着我?你再缠着我,休怪我不客气了,我会拿狗血洒在你的坟头,哼……”

帝后面对面7

睡了一晚,手脚没有力气,简直腰酸背疼,仿佛这一切,都是罗迦造成的。她恨恨的,又关了窗子。

简单的洗漱,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装束也彻底换掉了,紧身的胡服,便于行走的小牛皮的靴子,她打扮得完全像一个男人一般。身上还揣着一把匕首,镶嵌宝石的匕首,罗迦的匕首。她几次拿起来,又几次放下去,犹豫了半晌,还是把它带在身上,仿佛一股力量,自己急于从里面寻到力量。越是这个时候,竟然越是希望从那个可恶的人儿那里,得到一种无言的支持。

窗外的人,悄悄地看着她,看着她推门出去,晨曦下,苍白,憔悴,手挽着小小的包袱,就这样亡命天涯了?

他心如刀割。为什么,自己,儿子,都没能给她最好的归宿?

车辚辚,马萧萧。其实,都是幻觉,马匹没有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马衔片,足果蹄,尽管已经没有阻截的追兵了,但是,芳菲还是没法大张旗鼓,毕竟,一个太后,要悄然远遁,也是不能太过大张旗鼓的。

赵立等人早已下山侯着,以免惹人注目,只有她一个人,孤寂的身影,牵着马。就如这山上随意而来,飘然而去的一个旅人。倦鸟归巢,却不知道自己的巢|­茓­到底在哪里。

她的脚步,已经迈过晨曦,迈过清晨盛开的第一缕仙茅草的花朵。

晨雾虽然没有那么浓了,但也只能看见方圆两三丈的距离。

但是,朝阳缓缓地升起,刺破浓雾的封锁,视线,开始开阔起来。芳菲加快了速度,自己便是要在这样的时刻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否则,别人看到冯太后如此,终究太不好了。

下山的道。

一棵古松。

苍翠,一如画中的情景,只是没有仙鹤。

她忽然勒马,在晨风里睁大眼睛。

晨雾里,一个人飘渺而出。

帝后面对面8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不,不,不是佳人!所谓男人,宛如晨雾中央。他缓缓地升起,白白的一层薄暮笼罩在他的头顶。然后,是他的脸——是那么熟悉的,美男子的面庞。

一时间,那些形容美人的词,都可以堆积在他身上——所有关于美男子的想象里,都是他,只有他,才会有这样的气势,这样的气场,仿佛天地之间,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巨人。

天啦,天啦!

是罗迦,是罗迦。

她揉揉眼睛,拼命地揉眼睛。

是罗迦,真的是罗迦。

他就站在自己的对面,身子那么高大,穿一身很奇怪的衣服,好像道袍的样子,头发也是散开的,不再是昔日王冠高耸的男人,而是随便挽成一个发髻,就如一个南朝的男人一般。可是,他的头发花白了。她在晨曦之下,甚至能看到被微风吹起的那种花白。

罗迦老了!

可是,他的面容没有变。

他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明亮,他的嘴­唇­还是那么坚毅,薄薄的,甚至还带着一种她记忆之中的那种残酷——只是亲吻起来的时候,那薄薄的残酷,便变成了坏坏的诱惑。

多少次啊,多少次,自己沉浸在他这样的诱惑里,无法自拔,心猿意马。

甚至他的手臂,伸出的手臂,那么长,那么有力,那么强悍。一如他的拥抱,几乎要抱到人的骨子里去了。

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老人——他老了也那么帅!

甚至不是老,那白发,仿佛是一种装饰。

罗迦,他永远孔武有力。

所有对他的恨,对他的愤怒,对他的责怪,统统都消失了,再也不见了。她心里沸腾起来,热烈,充满了激动,啊,月亮。

她揉着眼睛抬头看月亮——没有月亮,是太阳,明明是晨曦。奇怪,为什么狼人会在晨曦幻化?不该是在月明之夜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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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罗迦狠狠地甩了1

天啦,天啦。这个世界混乱了。

她下意识地掐一下自己的手臂,疼。疼痛。

是真实,不是梦境。

还有他的笑容,带着蛊惑的那种淡淡的笑容,望着自己,仿佛一腔深挚的湖水,仿佛冬日的鸟巢蕨散发出的那种芬芳的味道,仿佛跳舞兰的那种飞扬跋扈的味道,仿佛仙客来在冬日盛开的那种浓艳的味道!仿佛这北武当随时随地出现的那种狠狠的味道,充满了罗迦的特­色­——他,才是此间的主人!

她喜出望外,飞奔下去,张开了双臂,要狠狠地,狠狠地扑在他的怀里,告诉他,自己曾经多么想念他——不,不是想念,是憎恨。自己那么憎恨他。无数次甜蜜的畅想,这个坏男人,自己若是再见他,一定要狠狠地诱惑他,然后,再把他甩了。

哈哈,若是把罗迦狠狠地甩了,狠狠地抛弃了,那一定很爽!

那样的潇洒,是她做梦都需要的!

那是一种报复,对于他的不辞而别——不辞而死!对于他的那么多­阴­谋诡计!对于他临死之前那些奇怪的表现的强烈的报复!

她太需要这样的报复了。

她兴奋地扑过去。

她看到罗迦也张开了双臂——那么强有力的臂膀,迎接着自己,拥抱着自己,热烈的,他的笑容,那么张狂,飞扬,带着强有力的蛊惑,在­唇­边,如一棵开花的树。

“傻东西……你这个傻东西……”

“陛下……陛下……”

她的包袱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就连马缰也丢了,她从马背上跳下来,如一头敏捷的豹子一般扑下去,“陛下……陛下……我终于见到你了……”

晨雾。

那么浓郁的晨雾。

可是,什么也不能阻挡她的脚步,她充满了勇气和力量,还有喜悦——全都是喜悦,狠狠地,狠狠地扑上去。

把罗迦狠狠的甩了2

她扑倒在一棵树上,差点撞了一个大包。

手里空空如也。

心里也空空如也。就如当初撞倒在巴沙木上的小女孩,那么委屈,那么伤心,瘪了嘴巴就要哭起来。

她瞪大眼睛!

罗迦呢?

刚刚触摸到的,几乎是他的体温呢?

得得得的马蹄声,就如一根暗地里伸出的暗器,狠狠地,狠狠地击碎了晨雾。

芳菲转身,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双手搀扶住她,尖细的嗓子:“太后……”

芳菲捂住心口,如中了一支暗器,不敢置信,双眼在逐渐散去的浓雾里,如猎人一般敏捷地搜索!天啦!罗迦呢?罗迦呢?

她狠命地揉着眼睛,又捏捏手臂,疼痛,不是梦境,决不是梦境。可是,罗迦呢?幻觉,岂能如此分明?

她根本顾不得看是谁抓住了自己的身子,只是挣扎,急于要追出去:他就在浓雾里,绝对没有走远!罗迦绝对就在浓雾里。自己分明是看到了的。

她拼命挣扎,抬脚飞奔。四周,浓雾!

她的脚,狠狠地,在林间草地上,践踏出一茬一茬的青草!

如惊鸿一瞥,如雪泥鸿爪!那个人,为什么忽然就如此消失不见了?

左右人等,见冯太后忽然发狂一般,都十分惊讶,冯太后,她这是在寻找什么?为什么表情几近疯魔了?

“太后……”

“太后……”

“你们看见刚才有人经过么?”

“人?哪里有人?臣等绝没看到任何人影。太后,您这是,是不是看到什么不法之徒?若是有,臣等立即令人搜山……”

芳菲颓然地看着这­干­不速之客。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这样不恰当的时间闯来。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到?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她拼命揉着眼睛,仍然不死心!

把罗迦恨恨甩了3

“我有急事……”她根本顾不得看到底是谁,他们到底想说什么,立即就要追上去。

“太后……请您留步……”这声音太过惊悚,她不得不正视,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群人拦住——为首的,正是任城王,跑得满头大汗,拉住自己的,则是魏公公。两人都跪在地上:“太后,陛下病危,请您去主持大局……”

病危?!

“太后……陛下病危了……现在御医们都停止诊治了,需要您主持大局……”任城王泪流满脸地跪在地上,“现在,拓跋家族的人大多回了京城,只能有请太后出面……”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连浓雾里的影子都被击碎了,声音颤抖:“你……任城王,你说什么?”

任城王泣不成声:“太后……陛下病危了……请您下令召集顾命大臣们回来……”

顾命大臣??!没有任何人,敢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任城王绝非在开玩笑!

“太后,您说,该召集哪些人?”

“你说什么?任城王?”

“陛下病危了……顾命大臣的事情,急需解决……太后,您下令吧……”

芳菲顾不得听他说了什么,撒腿就跑。

弘文帝病危,太子,他真的要死了!那是太子啊,是弘啊!她一直以为那是他在虚张声势,不料,竟然真的!

“太后,太后……”

任城王从来不知道素来稳重的冯太后为什么会跑得这么快,甚至她那身衣服,就如早已换好的一般,那么古怪。冯太后打扮得不男不女的,这是想­干­什么?

“太后……天啦,这是冯太后么?”

魏启元拉住了惊骇不已的任城王,二人也追了上去。

卫士们也追了上去。古松恢复了宁静。四周,如飘渺的仙境一般,谁也看不出究竟发生过什么。日头渐渐升高,浓郁已经飘散。许久,一个人才从暗处缓缓出来。

把罗迦恨恨甩了4

跑走的人儿。匆忙的脚步。他不知道是心碎还是安慰,芳菲,她终究是惦记着太子!终究是!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色­厉内荏,却从来狠不下心。

儿子之于她——他竟然是又酸又涩的感觉!这不是自己希望的么?自己出现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如此?为什么她真的飞奔而去的时候,自己竟然是如此可怕的感觉?

一只无名的大鸟从古松边掠过,溅落很多露水,洒在他的肩上。对面远远地看去,雾气朦胧里,那是北武当开山之前的白虎山,里面成群结队的猛兽出没,晨风甚至隐隐吹来老虎咆哮的声音。他颓然靠在松树上,想起那忽然出现的任城王,只差这么一着了,为什么任城王偏偏来得这么不凑巧?

他握握手,仿佛刚刚触摸到一丝发丝的柔软,还带着她温热的气息!他捏紧,又松开!看着自己的掌心。

儿子,但愿儿子马上好起来。

玄武宫的气氛,就像凝结了冰花一般,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寒冷。

芳菲跌跌撞撞地奔进去,鼻端的药味都开始散淡了,御医们跪成一排,宫女们小声的哭泣,侍卫们脸­色­­阴­郁……玄武宫,几乎要死了。

她跨门槛的时候,差点摔倒在地。

弘文帝的寝宫那么安静,她忽然停下脚步,竟然不敢再往前走了——弘文帝,弘文帝,他究竟怎么了?

他死了么?

她怯怯地,站在原地。

手指几乎要放进嘴里,就如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孩子。这种死寂的气氛,她经历过,那是罗迦死的时候。现在,轮到弘文帝了。自己现存的唯一一个亲人——也要死了。

以后,自己有难了,谁会管自己呢?谁会舍命救护呢?

内心深处,他一直是一个亲人,自己最最亲近之人。

这一点,纵然天大的愤怒,天大的决裂之时,她也没有否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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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罗迦狠狠甩了5

床上的弘文帝,静静地躺着,连微弱的呼吸之声都没有了。她的脚步轻飘飘的,门口,魏启元搀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太后……”

她一把甩开魏启元的手,就垮了过去。

几乎是飞奔过去的。

手触摸在弘文帝的面上——滚烫得已经开始冰凉了。他的脸,完全失去了正常人的颜­色­,是一种死灰一般的惨白,就连鼻孔,竟然也仿佛失去了气息。

她的手抖抖索索的,一片惊慌,脑子里乱糟糟的,竟然不知道如何下单子,连看病的基本程序都忘记了。

弘文帝死了!

他这是死了?是自己把他害死了?

“太后……”

她泣不成声:“陛下……陛下……”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弘文帝的脸上。

众人本来还尚存一线希望,太后到来,药到病除,不料,现在冯太后也失去了分寸,只是哭泣,如此,弘文帝还有什么指望?

“太后……求您救救陛下……”

魏启元大声提醒她,但见她充耳不闻,整个人,几乎陷入了一种悲伤迷惘的怅然里,也惊恐起来:“太后,陛下他……他……”他不敢说出驾崩二字,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语气,顿时跪倒一片。

天子驾崩了?

真的驾崩了??!

任城王是个急­性­子,再也忍不住:“天啦,陛下驾崩啦?”

这一声“驾崩”简直如一声惊雷,芳菲猛然惊醒,看一眼黑压压跪下去的朝臣,忽然停了眼泪,大喝一声:“没有!”

一切嘈杂声停止了。

众人惶恐地看着愤怒不已的冯太后。

“陛下还没死呢!你们这是­干­什么?无关紧要之人,统统出去!任城王,魏公公,胡太医,你们三人留下!”

无人敢违逆。任城王赶紧道:“太后,怎么办?”

“先施救,你们帮我!”

把罗迦狠狠甩了6

她不由分说,一把就扶起弘文帝,掐住他的人中,另一只手,掐在他的后脑勺:“快,拿针灸来。把之前胡太医开的药全部拿上来,另外派人去熬汤,你们快去熬制北武当高山参茶……快……”

许多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没有的,一时也找不到。芳菲粗粗检查了其他御医开下的药方,将一些扔在一边,只选有的,吩咐下去。

“太后……药汁熬好了……只是之前陛下不肯服用,现在,都放着,是刚刚出炉的……”

“拿上来。”

两名宫女捧了药碗,芳菲也不避忌,就坐在床边,强行搀扶着弘文帝沉甸甸的身子,端起药碗,就灌下去。他嘴­唇­紧闭,整个人失去了知觉,灌不了,药汁洒在被子上。

“来人,掰开陛下的嘴巴……”

两名宫人上前,掰开弘文帝的嘴,芳菲一抬碗,就灌下去。;连续灌了满满的三大碗。弘文帝还是紧紧闭着眼睛,连挣扎都不能够了,他一直处于昏迷不醒之中,任人折腾。

芳菲放下碗,这才冷静下来看太医们开的单子,有几味其实都是对症下药的,如果弘文帝昨日就服用,情况不会如此糟糕的。

“来人,再来这几味药草,重新熬,对了,这一味,只熬一炷香的时间,切忌,不要多了,多了有毒……”

“是。”

“先上北武当参茶,在半个时辰之内送上来,也不能超过或者减少时间。”

“是!”

任城王等见没有自己什么事情,有点奇怪,又趁了空暇问道:“太后,我们该怎么办?”

冯太后仿佛这时才想起他们,随口“啊”了一声。

魏启元看了看任城王,低声道:“王爷,让太后救治吧。她会有办法的。”

任城王迟疑一下,退下去了。

魏启元顺带关了门,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把罗迦狠狠甩了7

魏启元顺带关了门,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只有她,还有病床上的弘文帝。这时,才看得清清楚楚,弘文帝的脸上,是一层死死的灰白­色­,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下去。生命,竟然是如此衰弱的一件事情。

还有他的鼻子,上面残破的血迹,那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就是在他追上来,自己关门的一刹那,被门磕破的。

芳菲泪流满面,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爱自己,他只是爱自己而已!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弘文帝的面颊之上,她就坐在床头,记忆的潮水,那些悲伤的情绪,一发就不可收拾。这个舍命救护自己的男人,一次次的好处,都是来自于他!可是,自己对他,竟然是如此的冷酷无情。

那个夜晚,自己为何要那样待他?

当他追逐的时候,当自己把门率在他的脸上的时候,他就注定了,熬不下去了。

一个韬光养晦那么久,那么能忍的男人,昔日为了对付林贤妃呣子,后来的乙浑等权臣,他全部都忍着,辛辛苦苦的忍着!一生,从未如此激烈地爆发过自己的感情!他和罗迦是完全不同的!他内敛,如果罗迦是火,他便是水,从小到大,就显露出一种异常的老成!如果不是爱,他何至于如此惨烈地倒下去?他不是铁人!

手放在他的鼻端,还是凉凉的,呼吸那么微弱。这一刻,忽然充满了恐惧——会死么?弘文帝,他真的会死么?这些药下去,散寒的针灸下去,那么多的手段下去,他丝毫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你醒醒……陛下……殿下,你醒醒。你醒醒……你要是醒了,我就不骂你了……陛下,我再也不骂你了……以后,我不跟你做对了……”

没有人回答她。

早知如此,自己真该让着他。

他讨厌被人吓唬,却如此来吓唬自己。

把罗迦狠狠地甩了8

两个人的相处,从未如此安宁,只是她说话,他不动。他手脚冰凉,面颊滚烫,就这样躺在床上,所有的威严,权利,统统都不见了。再也没有丝毫的踪影了。剩下的只是软弱,如一个稚弱的孩子,任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宫人们,进进出出,各种各样的药,源源不绝地送来。

任城王等守在门口,心急如焚。如此,直到晌午,弘文帝还是没有醒来。只有冯太后在忙碌,不停地试验各种各样的治疗方法,谁也看不懂她到底在忙什么,也不敢问。此时,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至少,她喂药的时候,弘文帝没有吐出来。

到了傍晚,弘文帝依旧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任城王再也忍不住了,敲了门,再次进去。

冯太后已经劳累了好几个时辰,此时,也失去了力气,呆呆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任城王看着床上依旧死活不知的弘文帝,又走近一步,几乎要垂下头看着弘文帝的脸。他立即感觉到一种凛冽的冷气。

“太后……”

芳菲看着他。

任城王低声道:“太后,陛下这情势,看样子不妙啊……要不要召集东阳王,京兆王他们回来?趁着陛下……趁着陛下……”他期期艾艾的,不好说下去,这是要趁着弘文帝还有回光返照的机会,要留下遗嘱,免得天下大乱了。而且,他本人也的确出自一片忠心,如果没有遗嘱,到时王位没有着落,肯定是滔天大祸。

芳菲心里一抖。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确信弘文帝要死了?就要急忙召集顾命大臣了?

她心里又愤怒又伤心,那是一种本能!维护弘的本能!不,他还没死呢!他还没死,人家就想觊觎他的江山,就希望他指定其他人继位了?

她却镇定道:“王爷别着急,再等两日。”

“陛下能好起来么?”

弘文帝病危1

“当然能!”

冯太后语气坚定。

任城王本是狐疑的,可是,说这话的是冯太后——是因为“火殉”而享誉朝野的贞洁楷模冯太后;是计除乙浑的功臣冯太后。

她的话,当然是很权威的。而且,此时,他找不到其他更权威的人,只好权且相信。

任城王立即转了笑脸:“太后医术高明,臣相信陛下洪福齐天,一定能醒来,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列祖列宗保佑啊。”

芳菲第一次惊觉,任城王之后,那些北国的官员们所持有的态度。现在,他们都等在外面,惊恐地等待着结果。

这时才考虑到弘文帝这一场大病——显然对于北国的朝臣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朝天子一朝臣,当然有些人希望他死掉,有些人希望他活着。

政治,就是这么残酷的事情。忠­奸­,谁能分得清楚?

而可怜的弘文帝,他甚至还没有可以继位的子嗣。

北国的担子,再一次不知不觉地压在自己肩上了。可是,她连愤怒都顾不过来了,连摇摇欲坠的身子都必须坚持得若无其事,她站起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非常平静:“王爷,你负责药材的调度,安排,把守外界的消息,切勿让任何谣言外传,蛊惑人心。我已经查明病因,只要对症下药,陛下,一定会好起来!”

“多谢太后!多谢太后!太后一直是我们北国的顶梁柱啊。”

她顾不得听这样的恭维,但是,还得客客气气:“哪里,王爷这次也居功至伟,等陛下康复,一定要为王爷记上这一笔大大的功劳,到时,自然会厚厚地封赏。”

这话当然说在实处上了。任城王急忙道: “多谢太后。”

任城王出去,芳菲悄然走到窗边,只见任城王已经在对外面等候的大小官员们传达消息,貌似是告诉他们,陛下无什么大碍了。大小官员们,脸上便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

弘文帝病危2

她心里其实是虚的。

弘文帝,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朝野上下,现在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但是,自己隐瞒得了一时,岂能隐瞒一世?

魏启元躬身在门口,他也是心虚的,不如粗豪的鲜卑汉子任城王那么好哄,冯太后一句话,陛下就能活过来?要知道,直到现在,弘文帝都没有任何的动静!可是,他也不敢质疑,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其中的厉害。

“太后,道长来了……”

“请他进来。”

通灵道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柄拂尘,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而魏启元则识趣地退下了。

他看着芳菲身上奇怪的装束,那是准备远行的紧身衣,因为被阻截和仓促,还来不及换下来。人仰马翻的,也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奇怪的举止。

“太后,要出世,必须先入世!”

出?入?

“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你难道不是想出?”

出!芳菲低下头,看一眼自己这一身衣服,淡淡道:“我本是准备去打猎的。”

鲜卑女人,能骑马­射­箭的也不在少数。

通灵道长一颔首:“也罢,太后有此雅兴,只要陛下好了,随时可以实现。”

芳菲长叹一声,弘文帝不好起来,自己,此生根本不可能真正无忧无虑地逃离北武当。

“道长,你要帮我,必须帮我……”

通灵道长的手再次搭在弘文帝的脉搏上,过了许久,又看他的面­色­,依旧是一片死灰。道长沉吟半晌,花白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

“道长,你还有没其他妙方?”

通灵道长注视着她充满焦虑的神­色­:“太后,你不必太过着急。陛下是急怒攻心,伤心过度,加上他早前劳损过度,一时三刻,是不可能醒来的,我们必须有耐心……”

弘文帝病危3

耐心?芳菲真的是急不可耐了,声音也沉了下去,几乎乱了分寸:“道长,我真的没什么把握,如果陛下再不醒来,任其高热不退,只怕很难熬下去……我……”

“不!太后,他一定会好起来!只要你尽力,陛下一定会好起来。但是,这几天,太后你就辛苦了,必须须臾不离地守着陛下!”

芳菲垂下头去。

通灵道长却转身:“太后,只有你一个人能治!贫道实在是无能为力。”

道长这是要走了?所有人都放手,就把这千钧的重担压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可是,芳菲没法,也开不了口推卸责任。她眼睁睁地看着通灵道长就要走出去了,忽然追出去,“道长,你留步。”

转角的偏厅,戒备森严。人们想当然的,以为冯太后是在和通灵道长讨论陛下的病情。

“道长,我今天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看见陛下……”她看看外面,四周戒备森严,没有任何外人,可还是怕隔墙有耳,声音低得如耳语一般,“道长,我看到陛下……是罗迦,是罗迦!肯定是他!”她急切的,“你看我的手,这上面的掐痕……当时,陛下真的出现了,但是,他出现在一阵浓雾里,我追出去,他就消失了……是任城王他们把他吓走了……不是在做梦,我决不是在做梦……”

通灵道长看一眼她身上的掐痕,那一掐,显然是用了力气的,红肿不堪,冯太后!冯太后!再要欺骗这个女人,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他心里一凛,又头大如斗:“太后,那是你太过劳累,滋生了幻觉……”

幻觉?哪有那么真实的幻觉?

“不,绝不是幻觉……道长,他可是在浓雾里啊……”她看着通灵道长充满怜悯的眼神,忽然说不下去了。浓雾,死去的人,这本来就容易是一个幻觉。

弘文帝病危4

是真是假,亦真亦幻,此时,她真是什么都分不清楚了。

夕阳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通灵道长离开。

罗迦,有关罗迦的一切,仿佛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

夕阳已经完全下去了,屋子里暗黑而朦胧。屋子里点着整整八盏灯笼,亮如白昼,据说,这是弘文帝昏迷之前下命令的,必须昼夜点着灯。

君无戏言,他纵然昏迷不醒,也无人敢于反对。

芳菲忽然觉得很荒谬——帝王的权利,大到某种程度上时,其作用,其实完全是相反的。就比如现在,这样的强照­射­之下,别说病人,就算是好人,又岂能受得了?御医们应该都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可是,金口玉言之下,谁敢撤下去?只好将错就错,难怪弘文帝的病情会越来越加重。

“来人,把灯笼撤了。”

魏启元面露难­色­:“太后,这是陛下吩咐的,之前,老奴曾经撤过灯笼,但是,每次只要一撤掉,陛下就会犯病更加厉害……”

她微微加大了声音:“撤了!这样明晃晃的,对病人很不好,陛下需要安静的休息。”

魏启元不敢反对,撤了七只灯笼。灯光一黯,弘文帝的手忽然伸出被子外面,抖了一下。

“天啦,陛下醒啦?”

可是,只是空欢喜,弘文帝的手只是剧烈的颤抖,好像在梦中受到了追赶,要逃起来,却又起不了身。

“太后……这灯笼已经是最后一盏了,是不是先留着?陛下他……”

芳菲断然道:“把这盏灯笼也放到墙角。”

魏启元提了灯笼,犹豫不决的,刚一拿开,弘文帝嘴里又发出“霍”的一声,虽然低沉,却如受了极大刺激的野兽一般。

“天啦,陛下他要­干­什么?太后,老奴留下这灯……”

“拿开!”

弘文帝病危5

魏启元呆呆地,不敢接触冯太后的目光,此时,那目光充满了杀气。他只好赶紧把灯笼拿去墙角里。

屋子里,彻底地黯淡下来。

“霍……啊……”

弘文帝的手忽然剧烈地一阵颤抖,就如发了羊癫疯一般,拼命地,如一个在黑夜里迷失了方向的人。急于要抓住什么。剧烈的挣扎之下,口中甚至露出了一些可怕的白沫。

“不行,陛下他……”

芳菲一步就跨过去,捉住那只伸到外面的手,俯下身子,柔声道:“陛下,别怕……别怕,熄了灯,你的身子才能更好地复原……”她几乎是贴在他耳边,“长期照­射­,对你很不好,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没有人会害你,我不会害你……我是芳菲……是芳菲啊……”

弘文帝的手松了一下,还是好端端地躺着。

魏启元简直不敢置信,揉揉眼睛,但见弘文帝已经平息下来,仿佛刚刚的拼命挣扎,是不曾出现过一般。他悄悄地将灯笼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你出去吧。”

“老奴遵命。”

灯光,彻底黯淡下去。黑暗里的人,呼吸微弱而焦灼。

芳菲对比了一下光线,觉得还应该拿远一点。她放开弘文帝,可是,手刚一动,却被弘文帝抓住。她楞了一下,但是,弘文帝的手已经松开了,完全是无意识的,软弱无力的瘫在一边,仿佛刚刚这一握,只是一个错觉而已。弘文帝,真的不是故意的!

芳菲亲自提了那只灯笼,看看越来越黑的窗子,才把灯笼放在屋子的角落,以便于进出伺候的宫人照明。回头,弘文帝还是继续沉浸在昏迷不醒之中。

这时,才感觉浑身力气都用尽了似的,手脚酸软无力。她头重脚轻地走出去。外面,是张娘娘等人。她微微意外,张娘娘压低了声音:“是道长叫我们来这里的。”

弘文帝病危6

她们在半山腰,等不到冯太后,却等到了通灵道长。太后既然走不了,她们只好又回来。幸好这一来一去,十分谨慎,没有任何人发现冯太后企图“逃跑”的念头。

张娘娘压低声音:“太后,您换身衣裳吧。”

芳菲疲倦地坐下来,看着她们拿出带来的衣服,正是皇太后的便服。她随意挑选了一件紫灰­色­的穿在身上,紧了紧身子。

玄武宫的大门外,是平素群臣朝拜的地方,那些大臣们,正焦虑地等在门外。

芳菲此时完全不想出去面对这些人,可是,又实在没有办法。

她缓缓走出去,朝拜殿堂上,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参见太后。”

芳菲的视线扫过众人,这些留下的官员们,已经等了两日一夜了,一个个形容憔悴,又怕失礼,被治一个不敬之罪。

这样的情况,她是熟悉的,罗迦驾崩的那几日就是这样。

然后,还会有更多重量级的大臣,陆陆续续的赶到。商量着下一任的天下大事,然后,很多人战战兢兢,很多人暗爽不已。

这是,这一次,冯皇后变成了冯太后,母仪天下,挟着除掉乙浑的余威,开始发号施令了。若是可以,其实,这权利,又拿来作甚?

“陛下只是偶感伤寒而已。虽然来势汹汹,但是病情已经控制住了,现在只需要好生静养,要不了多久就会康复。各位大人不必太过忧虑。一应事务,照常处理,大家都退下吧。”

大小官员们,无不惊讶。可是,当他们看着冯太后那张脸——那并非一张女人的眼睛,严肃,严谨,镇定。他们无法不信。

“多谢太后,多亏了太后妙手回春。”

众人退下,玄武宫终于真正安静下来。

芳菲眼神一黯,更是觉得浑身乏力。空城计,自己一直都在唱空城计。但是,能唱多久呢?

弘文帝病危7

魏启元躬身道:“太后,老奴已经准备好了膳食,您去吃一点吧。”

膳食就摆在弘文帝寝殿隔壁的小厅里,端上来的时候,还全部是热气腾腾的。膳食准备得不算­精­细,但是,都是芳菲平素喜欢的,看来,魏启元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张娘娘等伺候着,芳菲无心品尝,胡乱吃了一碗饭,草草地放下。这时,月亮已经升起了。人们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已经十七了,月亮纵然还是圆的,却不那么明亮了。

好一会儿,她才站起来,准备再去看一下弘文帝就回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之前的死气沉沉也减弱了,宫女们也没有再啜泣了,仿佛人人都相信,弘文帝会活过来。

但是,芳菲却暗暗心惊,这一派平静的表象之下,如果再起什么波澜,自己到底能否承担!弘文帝,他的高热虽然退却了,可是,一直昏迷不醒。就连她也不敢保证,到底还能不能醒来。

这样的观察期,最多只能到明日,明日再不醒,弘文帝的境况就会非常可怕。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在他的身边。

灯笼上又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外罩,黯淡的在墙壁发出幽暗的光,朦胧的幻影一般。弘文帝的脸­色­看不清楚,一只手又伸出来,翻在被子上面,冰凉刺骨。芳菲悄然将他的手拿起来,又放在被子里,他还是无声无息的,仿佛不知道任何人靠近过自己。

好一会儿,芳菲也觉得倦了,自己也该回去休息了。

她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一阵声音。她停下脚步。没错,那是弘文帝发出的声音,细微的,呜呜的,仿佛谁在暗夜里压抑的沉沉的哭泣声。那是心底埋藏了极大的委屈,极大的伤心才会发出的声音。

她心里一震,悄然转过身子。弘文帝不是在哭泣,只是呼吸艰难,甚至连身子都没动一下,依旧紧紧闭着眼睛。

弘文帝病危8

她站在原地,一时,竟然不知道该离开,还是留下来。

眼前湿漉漉的,很多的往事,昔日在太子府那么无助的等死的少年——那是太子啊!是太子啊!太子是自己的什么人啊?第一个待自己好的男人。是初恋过的那个人!

从神殿的抗旨相救,从太子府的舍命,自己和他之间的千丝万缕,谁说又能真正一刀斩断?

那些心情,一如往昔。

她怔怔地,又走回去,缓缓地坐在他的身边。

待要伸出手去,可是,终究还是没有。

他的呼吸还是没有停止,细微的,淡淡的,照旧如暗夜里的哭泣。昏迷中,意识里才更清楚,仿佛是那些凄苦的岁月里,自己一出生,母亲就死了;父皇,长年累月不在家里;纵然在家里,也不可能朝夕陪着自己。只跟着一个老太妃,多大的时候起?五岁还是六岁?自从懂事开始,便开始害怕,每次看见林贤妃靠近,看到她的笑容,就会魂不附体,生怕有朝一日,吃下了有毒的食物,生怕死得莫名其妙,甚至不敢说出口的那种愿望,一度曾经巴不得自己不是太子!……那种孤独的,被算计的痛苦,谁又知道?

父皇,他留给了自己王位,却没有留给自己被爱;这一生,连爱是什么,都是陌生的。

混乱的意识,沸腾的煎熬里,他挥舞着手,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仿佛永远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奔跑,永远永远也找不到出口。

挥舞的手碰触到一只温暖的手,是那么温柔的声音:“别怕……弘,别怕……”

弘!

是谁在这样的暗夜里呼喊自己的名字?

是谁?

他急于睁开眼睛,却睁不开;至少,想看看是谁,是父皇?母后?还是什么其他别的人?还有别的任何人么?还有谁会这样温柔的呼唤自己?

PS:今日到此:)明日(初七)上午9点之前更新:)

辗转深吻1

他伸出手,忽然狠狠地,狠狠地就捉住了那只手,拼命地攥着,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了。

那是陷入泥沼之前的最后一根浮木!是暗夜的最后一丝温存!是自己垂危的时候,唯一真正的关切,无论是谁,无论它来自何处,他都不肯放开了,生死都不肯放开了!

芳菲正在打盹,忽然失去了支撑,她被惊醒,睁开眼睛,身子被拉得几乎歪倒一边。弘文帝,正狠狠地撺着自己的右手。

“陛下,陛下……”

没有任何的回答,弘文帝还是在昏迷不醒之中,只是拼命地拉住她的手。

她本是要起身的,但是,他拉得那么紧,她待要挥开,但见那手指那么枯瘦,就跟他的人一样,却又不忍心。只能缓缓地,又坐下去。

“陛下,你快点好起来吧……唉,你要好起来……”

心里不是不愧疚的,弘文帝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很大程度上,都是自己的责任。是自己把他逼成这样的。那一夜,过去就过去了,互相折磨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低叹一声,也罢,纵然自己要走,也必须等弘文帝康复。否则,这一生,何能心安。

她任由弘文帝拉住自己的手,另一只手伸出,拨弄着被子,给他盖好。

感觉到他那种紧握的程度,仿佛整个人的­精­神全部凝聚到了这一点上,那么紧张。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她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殿下,你可不能吓我,只要你好了,我就不再怪你了!”

那手,竟然真的柔软了下去。甚至他那种死灰一般的脸­色­,也柔软了一点儿。

纵然是铁石心肠,芳菲此时也忍不住潸然泪下。自己之于他,彼此之间,在这世界上,又还有其他什么可以依赖的人呢?自己是他的亲人,他于自己,亦然如此!

酸枝的躺椅很舒适,还放了厚厚的被子,是魏启元悉心准备的。

辗转深吻2

四周都沉寂下来。

她靠在椅子上,脑子里这才有了片刻的清醒,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今天早上的那场浓雾,浓雾里的罗迦。

是梦还是真?

明明是真的,是自己亲眼所见的,为什么却像在做梦?如果不是梦,为何其他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看到?

难道是罗迦显灵,要让自己救助太子?一个人显灵,能显得这么真实?

她再一次掐自己的手臂,重叠在淤青上,也不知道疼痛,麻木的­肉­体,麻木的思维,一直都在徘徊!

难道是他怕自己不救他的儿子,所以就显灵吓唬自己?然后,紧接着,就是堵路的任城王等人。这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愤愤的,轻啐一口,罗迦,该死的罗迦。自己就知道,他就是热爱他的儿子,比热爱自己多多了。他竟然吓唬自己。

那是一种强烈的愤怒——她甚至到这时也不明白的心情,自己在吃醋,在和弘文帝一起争风吃醋。自己这两年,总是不喜欢弘文帝,总是跟他疏远,总是不待见他,潜意识里,是在妒忌!妒忌罗迦临死之前只肯见他,妒忌罗迦总是凡事以他为先,凡事都先考虑他。因为,他是罗迦的儿子。

而自己,自己可是罗迦的妻子啊。

妻子难道不该比儿子更加亲切一点么?

该死的罗迦,向来都这么偏心。该死的罗迦,一点也不爱自己。

跟罗迦相比,真是弘文帝好多了。至少,弘文帝把自己放在第一名;至少,在弘文帝这里,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再也没有任何人比自己重要了!

至少,弘文帝从不曾狠狠地狠狠地伤害过自己!纵然争吵,但是,涉及实质­性­的问题时,弘文帝,永远永远是保护自己的!她那么迷茫,纵然是要恨,竟然也想不出弘文帝有什么值得被自己这样残酷狠心对待的!

辗转深吻3

跟罗迦自小的残酷用心,跟后来的小怜张婕妤相比,弘文帝,才是那个永远也不会有伤害的人!

而他罗迦呢?

罗迦,有太多自己不满意的事情了!爱时则恨不得替其生,恨时,恨不得替其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偏偏会热爱着那些无情无义的坏男人?

为什么大家反而对那些温和平淡的好男人,那么视若无赌!

难道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些受虐的情绪在里面?

她忽然滋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既然罗迦如此热爱他的儿子,自己就偏不救弘文帝!就不!等弘文帝死了,等罗迦去悲伤!

那可是他的后继者,是他的江山社稷,是他的万年身后啊!

要是弘文帝死了!

罗迦,就算是装神弄鬼的罗迦,会伤心到何等的地步?

可是,若是换成自己呢?

若是今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自己的呢?罗迦,他会伤心么?他会装神弄鬼的要他儿子救治自己么?

她竟然不敢肯定!

心里那么悲哀,罗迦,也许,他是不会的;儿子于他,大于一切!

自己于他,又算得什么?

最最可悲的是,自己身强体壮,根本就不会生病,更不会一病不起!原来,有些人连生病的权利也没有!

她捏紧拳头,几乎要挥舞到罗迦的头上——但是,挥舞出去的,是弘文帝的手。弘文帝的手被重重地摔出去,几乎摔在床板之上。

重重的一声。

然后是他嘴里那种模糊的声音,咿呀的一声。显然摔得不轻。

芳菲惊得几乎跳起来,怔怔地看着弘文帝的手,幸好这样的痛楚也没令他醒来。只是嘴里嗯了一声。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趁弘文帝不能动了,把对罗迦的恨全部发泄在他的身上?要毒打弘文帝一顿?

辗转深吻4

她长叹一声。

心里没来由的暴躁,这么久以来压抑在心情里的东西,再也忍不住了,形形­色­­色­的,几乎如酱油铺子被打翻了,染了五颜六­色­的杂乱,一团抽象的乱丝,一根一根错综复杂,也许,是一辈子都理不清的。

她转身就走。身后,依旧是弘文帝的声音,细碎的,依依呀呀的,悲哀的哭泣一般的呻吟声音。仿佛是感觉到了被离弃,被如何狠心的对待,甚至他的手也伸出来,在被子外面,晃悠了一下,无力的又垂下去。

可是,她丝毫也没有心软。

这个人,就是这样!

弘文帝,一直是这样!他想禁锢自己!囚禁自己,让自己成为他的!

罗迦心目中,他儿子第一名!弘文帝,他又想成为自己心目中的第一名!自己呢?自己每次都排名最后!在哪里都是最后!

她气坏了,硬着心肠大步就走了。

山间的夜晚,寒意已经袭来了。

芳菲抬头,久久地看那一轮月亮,恰好就在罗迦的陵墓之前。她太累了,想坐下来歇歇。夜露深浓,身上和心情都是湿润的。

张娘娘提醒她“太后,太晚了,您今天累了这么久,回去歇着吧。”

她摇摇头:“你们都先退下。”

月亮,没有罗迦的影子。

白日的一切,她有心追究,却无力强求。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她一个人,靠着陵墓躺下去。

那是冰冷的石板,风吹过,白头翁也逐渐地要憔悴了,茸茸的白须抖落在她的身上。自己,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可是,现在就连弘文帝也这样,­干­脆一病不起威逼自己。

迷糊中,实在是太累了,这些日子,自己也心力交瘁了。

连秋日开始的寒冷也感觉不到,仿佛唯有陷入这样冰凉的包围里,也不知道人生究竟是梦是真。

辗转深吻5

也许,人生就是一直在做一个长长久久的梦?

黑暗里,一双眼睛和月亮一起偏移,一起落在她的身上。他是要躲藏的!但是,却忽然决定不了——因为那颗心已经要跳出胸腔了,被任城王的忽然出现打断的那一刻,他已经无法容忍了!再不出来,心就要裂开了!

它甚至完全脱离了理智的范畴,只受着疯狂的情况的纵然,一泻千里,如洪水一般,要掀起滔天的巨浪,将整个世界狠狠地,狠狠地淹没!

芳菲在迷迷糊糊里睡去,鼻端传来隐隐的香味,仿佛是仙茅草的,又仿佛是迷迭香的,甚至是梦里才会出现的香味。就如袅袅的云层,伴随着月光缓缓的移动。

那是催眠的甜蜜!

是安魂的神曲!

梦境里的一切,都那么甘甜,充满了花蜜的芬芳。

一双手伸出,一块厚厚的毯子放在她的身下,那么温暖地铺开,将她冰冷的身子置身于那长长的绒毛之上。那双手,刚刚触摸到她的脸时,几乎要颤抖——芳菲啊!可怜的芳菲!

这脸,这手,都冰凉刺骨。

若非绝望到了极点,一个女人,怎肯这样躺在冰冷的石板之上?

可是,如何的冰凉,也阻挡不了那灼热的心情,和她形成相反的对比,仿佛他便是一团火焰,忽然熊熊地燃烧,几乎要奔放地,迅速将她燃烧起来。

他再也压抑不住这样的心情,大手伸出,就将她搂在怀里。

只贴着的一刹那,他在冰冷里感到了烈焰的沸腾!

这样的灼热,几乎完全淹没了他。

如冰与火的缠绵,两重天的煎熬。

终于!

终于能够这样的拥抱,毫无距离的。

明明是贴着心了,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了,可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他狠狠的,狠狠的用力,几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

辗转深吻6

他在自己的“陵墓”之前,解开大大的外裘,将她包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啊!

那是多么熟悉的香味!是她的疲倦的香味。

甚至呼吸之间的那种素淡的味道。在北武当,她常常是吃素,唯有吃素之人,才会具有的这种雅淡的芬芳,高洁的气息,如山泉水滴落早春的第一颗茶叶的新芽。他忽然很渴望,觉得嘴­唇­那么­干­,急于要掠夺,赶紧把这清新的甘甜,全部全部的吮到自己的口里,如此,才不会觉得焦渴。他舔了舔嘴­唇­,看着那微微张开的嘴­唇­——月光下,那是一朵软弱的玫瑰啊!

那么软弱的,娇艳的,带着强烈诱惑的玫瑰,如匕首投枪一般,那么­精­准地瞄准了他的胸口!他急不可耐,却忘了该怎么开始,手只是剧烈地颤抖。

迷糊中,仿佛忽然置身在一处极其温暖的地方,四周,鲜花盛开,没有任何的压力,极其的放松。芳菲翻一下身子,那躺着的地方,也极其的柔软,就如在暖春的天气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那是人体火炉。

自己也拥有了一个人体火炉了。

她贪婪地翻一下脸庞,将脸深深地埋入那温暖的地方——虽然硬朗,却带着无限的柔情的胸膛,然后,狠狠地满进去,就连呼吸,也是他那咚咚咚的心跳。

这是梦里才有的美景!

不不不,昔日的梦境里,从未有过如此真切的一幕。

人生,真是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时刻。

她呵呵地笑起来,在梦里徜徉,自由自在。这样的轻松,也只有梦里才会拥有。

月光下,他凝视着那张脸,在他眼中,那脸庞,永远是那般的春花秋月,皎洁明媚。

他用手摸一下,是凉凉的。他再伸手,将大裘再拉一点,让温暖彻底覆盖了她。

忽然听得咯咯的笑声,那么开心。

辗转深吻7

他吓了一跳,细看,才发现那眼睛是闭着的,她在熟睡!有一种神奇的赤龙草,连她也是不知道的。这种赤龙草和千叶红的混合,就连北武当,也只有通灵道长一个人知道——这是他的先祖保存下来的,从保护伏羲大神的神像开始,历代,只有掌门人一个人知道!

纵然是遍读医书的芳菲,她又岂能知道人家的独门秘籍?

所以,她才睡得那么安宁,那么清爽。

只是笑容却在咯咯的笑声里加深,断断续续的,仿佛一直在喃喃呓语。

他仔细地听,但是听不见。只觉得温暖,非常的踏实。

随即,他的脸上便浮起了笑意:“嘻,小东西,梦见什么好东西了?梦见朕……我了么?”

在她面前,内心最隐秘的东西暴露出来,然后,又改正了——朕!不是朕了!这天下,只有弘文帝一个皇帝。

自己不要是朕,就这样一个普通人就好了!

唯有成为普通人,才会经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白头偕老!

大风大浪都不要了,平平淡淡才是真。

“小东西,还笑?­干­嘛那么开心?”

没有人回答他,她的手抬起来,那么自然地抱住他的脖子,一如往常那些最甜蜜的日子,头更深地埋在他的怀里,鼻子里呼呼的。

“真是只小猪,睡着了还打呼,难听死了。”

他伸手,在她的鼻子上点一下,却轻轻的。彼时,伊人在怀。自己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软玉温香了?

月光淡淡地洒在她的脸上,憔悴的脸,可怜的人儿啊,这几天下来,她已经累坏了。他伸直了腿,尽量让她睡得更加舒服一点。

她真的完全伸展了,腿自由自在地完全压在他的身上,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她整个人仿佛要嵌入他的身子里面,她自己很舒适,罗迦很不舒适,可是,他很快活!

辗转深吻8

纵然不舒适,也那么的快活!

那是一种久违的安全,被人呵护,怜惜,温暖的厚厚的毯子盖在身上,仿佛置身于这个世界上最最豪华的宫殿,梦中的自己,再也不是为人所厌弃的小孩子,而是真正的公主,穿着最最漂亮的裙子,出入于芳草萋萋的桃花林里。

那是跳舞的女孩儿,如白云出岫,淡淡如青烟一般,任粉红的花瓣洒满了一头一脸,从辫梢坠落。

那笑声也是­精­灵的,无忧无虑的。

就像是大自然自己孕育出来的神秀的声音。

那是全世界,都那么宠爱自己!

天地之间,飞鸟游鱼,林间的跳跃的小鹿,梅花神。

所有的,全是美丽,全是朋友,全是至亲至爱的人!

仿佛昔日听到的神歌:

愿她走过的路上点缀些青绿的荷塘

愿大树的浓荫遮掩这火热的炎阳

愿路上的尘土为荷花的花粉所调剂

愿微风轻轻地吹着,愿她一路吉祥

……

爱啊!

那么多的爱,所以,才觉得这样的幸福。

抱着他的脖子的手,悄悄地往上,完全是无意识的——嘴­唇­便贴了上去,如一团火焰一般。舌尖变得那么调皮,如早春第一只在荷叶上跳舞的蜻蜓,惦着脚尖。

如一滴甘露忽然降临,缓解了那种悲惨的焦渴。

可是,却渴得更加厉害,仿佛在沙漠里行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了水源,喝一碗是不够的,要喝一大坛,不不不,是将整个湖泊,统统吸­干­,自由徜徉。

烈焰红­唇­!

辗转深吻!

罗迦竟然激动得浑身发抖,就连身子也颤栗起来,那种被烈焰焚烧的感觉,如雷电轰鸣在头顶,瞬间亮如白昼,又瞬间黯淡沉寂!从头顶,呼拉拉地就窜到了脚底,四肢百骸都酥软了,筋骨都麻了。

辗转深吻9

就如这一生从来从来不曾尝过情爱滋味的惨绿少年。

罗迦,竟然也有这样的一天。

他的手几乎失去了力量,被那种酥软的力量所牵引,如一个雷电击打,辗转四周,某一刻,脑子里完全失去了感觉,只能倚靠在身后冰冷的墓碑上,连呼吸都不能够,因为,她还那样的胶着,那样的缠绵着。

就如水草里忽然走出来的绿妖­精­,那是水的女儿,草的女儿,长长的触手,带着花冠,赤脚走过一路丝绸般柔软­嫩­滑的草地,然后,爬山涉水来到自己身边。

竟然是这样的!

这样的缠绵悱恻。

他也不想呼吸,宁愿死掉,如果就在这一刻就死掉,那一定是世界上最销魂的一种死法。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主动的,也不容她喘息,不容她半点的闪躲,甚至连她的笑声也给她吞没了,只贪婪地,狠狠地攫取她的全部的甜蜜。

那是她的甜蜜啊!

自己期待了那么久的甜蜜!

就如一次强烈的补偿,充满了感恩的情怀,有朝一日,一切还能如此!

他也辗转深吻,几乎让自己的脑子陷入了短暂的死亡里,几乎连她咯咯的笑声,也完全听不到了。

许久,她才移开嘴­唇­,慵懒的,自由自在的,星眼半睁半闭,人也半梦半醒,纵然月­色­朦胧,也能看清楚她脸上的那种嫣红;那嘴­唇­的嫣红!

她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口,就那么抚摸着他的胸膛,温柔的。

他忽然流下泪来,那么感动,那么软弱。

“妖­精­!小妖­精­,你这是要我的命!”

梦境和现实,缠绵和旖旎,如果是梦,那么,这梦,真的永远永远也不要醒来。

他也闭着眼睛,听着月亮和着风声,缓缓地从自己头顶移过。就连说话,嘴­唇­也是炽热的,身子的颤栗,也平息不下去。

辗转深吻10

“芳菲,为什么当初那么傻?还跳火,真是个傻瓜,我不是说了,叫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活着么?你看,若是当初真的遭遇了不测,今日,我们岂不是就见不到了?……”他忽然想笑,促狭地捏着她的鼻子,“那样,你就再也亲不成我了……哈哈,芳菲,是你在想我,哈哈哈,一直都是你在想我,你是不是比我想你,想得更加厉害?”

那是一种几乎心碎的甜蜜!他明知道这样,却说得如此的洋洋得意;很了不起,是吧?自己想念他,反而成了他炫耀的资本了,是吧?

她哼哼唧唧的,身子也是酥软的,要说几句什么,又反抗不了。

他的呼吸完全吹在她的耳朵上,痒痒的:“傻瓜,以后不许­干­傻事了,唉,跳火……这是傻瓜才­干­的事情……”

“谁跳火啦?我是不小心摔下去的,人家还以为我替你殉葬,哼,我会么?真是可笑……陛下,你真是讨厌耶……”

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岂会失足呢?这个傻孩子。

“对了,陛下,我有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嘻嘻……”她眼里闪烁着那种小小的恶毒,小小的算计,“你知道不?太子要死了。他要死了,活不了的……”

四周一片寂静,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在颤抖。

“嘻嘻,我知道,你今天显灵,就是希望我救他,对不?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如果治好了他,你就再也不会显灵了,以后,再也不会理睬我了。嘻嘻,他是你的儿子,你心疼他,可你不心疼我,我就偏不救他,气死你……”

傻东西!

他心里那么酸楚,大掌轻轻抚摸在她的头发上,早前被夜露湿润的发丝,已经完全变­干­了,那么温暖。

“对了,陛下,太子很坏,真的很坏,你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

辗转深吻11

“皇儿怎么坏了?”

“他逼我呢!”

“他为什么要逼你?”

“嘻嘻,有一天,我和他喝醉了,就……就那个啥了……就是杀乙浑的那个晚上!其实,喝醉了的事情,算了就算了嘛,我都没计较,可是,他却偏偏如拿住了我的把柄似的,一直威胁我,不要我走……他病了是活该,他不要我走才病的……我才不会同情他呢!”

罗迦心里如被谁洒了一把砒霜,苦得发涩。那是知道的,早就知道的,这些,儿子已经在自己的“墓碑”之前咆哮过了。儿子已经把一切都说了。所以,自己才不敢贸然露面了!

半晌,竟然无语。

她也是无语的,只是咯咯的笑,丝毫也不觉得难为情,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就如一个恶作剧的孩子,一直搂着他的脖子,柔软的手掌心,忽上忽下,摩挲着他的脖子,痒痒的。

“芳菲,皇儿那样对你,你是不是很恨他?”

她反问:“那你恨不恨他?”

他竟然一时口拙,无法回答。那个夜晚——唉,算了,不提也罢。

“可笑太子,他竟然以为我会对你很抱歉,竟然拿这个事情到你坟前威胁我。我­干­嘛要抱歉?要抱歉,也应该是你对我说抱歉啊!都怪你,又不是怪我。该死的罗迦,你才该对我抱歉呢!你这个混蛋,连自己的妻子都没法保护,要是你不死,要不是你装神弄鬼,我才不会喝醉了呢。……我是瞎眼啦,瞎眼了才会嫁给你……哼,人家都说你是皇帝,了不起得很,其实,你也没啥了不起的嘛!罗迦,你才配不上我呢,嘻嘻……你就是一个混蛋,罗迦,你是一个大混蛋,所有坏事,都是你,都怪你……呜呜呜……”

他的声音变得那么软弱:“以后……以后,芳菲,我再也不要你受到任何人的威胁了,那还不行么?”

辗转深吻12

行不行呢?她仿佛忘记了这个话题。

“嘻嘻,陛下,我还有一个秘密你不知道。我后来想起了,我该替我们大燕复仇,现在就是好机会了,你死了,太子也死了,嘻嘻,这样就算是复仇了……或者,我还可以做女王呢……不对,做不成女王,那些拓跋家族的贵族们可是一直虎视眈眈的,要是太子死了,也许,京兆王会被推举为皇帝!但是,按照历史惯例,总会有其他的野心家不服气,他们会打起各种旗号推翻京兆王,然后自立为王,这样,就会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她每说一句,罗迦的眼皮就会重重的跳一下!

但是,她却浑然不觉,依旧叽叽呱呱的,“哈哈,那样,我就会成为一个很伟大的人,嘻嘻,以后,我就会成为我们亡燕的民族英雄……嘻嘻,不对,不对,那样他们会说我是西施,是美女蛇西施,用了美人计;唉,我向来不明白,西施那么­干­,到底有何价值!你看,男人就是这样,一门心思要求女人贞洁,但是,当女人的身子能换来他们的江山和­性­命的时候,纵然是荡­妇­,他们也会将她歌颂为圣女……嘻嘻,汉人就是这样奇怪,最喜欢歌颂一层膜!但是,跟利益抵触时,膜又不如利益重要;真是无趣,不好玩儿……我不要做西施!我自来就讨厌西施,而且,我又不是真的公主,嘻嘻,陛下,我偷偷去调查过的,去年,我派了人去亡燕仔细打探了,我不是!我真的不是燕国的公主……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才不管什么复仇呢!我不为亡燕复仇,也不为北国复仇,就算是你们北国现在就被人家灭亡了,我也不会替你们复仇的……嘻嘻,活该,你活该,太子活该……你们都是混蛋……太子这个混蛋,他就要死了,嘻嘻……”

他小心翼翼的反问:“芳菲,难道你就不会伤心?皇儿要是死了,你就会很开心?”

辗转深吻13

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我不希望他死。可是,要是他死了,你会很难过,那他就死好了。嘻嘻,那样你们都会伤心,伤心死你们……那样,你就会气得忍不住从坟头跳出来,但是,你是鬼了,罗迦,你已经是一只鬼了,到时,你要捉我,也是捉不到的,对了,我有桃木剑,我去找茅山道士要一把桃木剑,用来对付你,Сhā在你的坟头,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嘻嘻嘻,到时,看你怎么­操­心你的儿子……陛下,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

他哭笑不得。却又习惯,那是她,这才是她,这个狠心绝情的小鬼头,宁愿把儿子折磨成那样!

一团乌云飘过来,暂时遮挡住了圆月的光芒。四周,那么黑暗。

“呜呜呜……陛下,你真的太讨厌了……你只关心太子,你从不关心我……呜呜呜……你只惦记着他,从不惦记我……不救,就不救他……他要死了……太子,他要死了……我也没有办法……要是我要死了,你才不会管我呢……要是今天躺在床上一病不起的是我,你会管我么……你才不会呢……不会……”那哭泣声刺破黑夜,小小的,一如草叶上划过的暗夜的露珠。

他更紧地抱住她,几乎要把那小人儿的身子,全部揉碎了,放入自己的身子里。

“傻东西,我怎会不管你?”

若是她病了!若是她!

自己早就带她走了,再也没有这么多是非了!

“不救太子,就不救他……呜呜呜……”

“芳菲,你听话,只有你才能救皇儿了,你必须治好他。”

“不,就不!我才不管呢,嘻嘻,任城王他们都要召集顾命大臣了,嘻嘻,估计是要看谁能做下一任皇帝了,喂,罗迦,依你所见,你认为谁做皇帝最合适?你看好的是谁?……”

罗迦不止眼皮在跳,眼珠子几乎都在跳了。

辗转深吻14

“罗迦,你说,你最看好谁?我就不相信你没想过,嘻嘻,你认为谁做了皇帝,最可能导致你们北国分崩离析?”她简直是幸灾乐祸的,一如当初把尖刺狠狠地刺入大神的心口里面!

罗迦­肉­刺心惊,沉声道:“芳菲,别闹了,就因此,你更加必须治好皇儿。”

“凭什么?你喊我治我就治?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忿忿不平的,“我喊你做什么,你怎么就没听过?”

罗迦一时语塞,跟这个小鬼头,实在是太难缠了。

她却丝毫也不理睬他的焦灼的心情,那种政治家特有的担忧和警惕,她伸个懒腰,无忧无虑的打着呵欠:“别闹啦,要睡觉了……困死了……哈欠,你真是烦死了……”

“芳菲,你听我说,只要你治好了皇儿,我就给你一个奖品……”

“奖品?谁稀罕啊?太子送我很多珠宝耶,我可不喜欢;嘻嘻,这些我都有,太多了,多得不稀罕了,不要……”

“我呢!?”

“你?”

“对。若是你治好了皇儿,我就把自己作为奖品奖励给你。”

“!!!!”

乌云已经移开,月亮的清辉洒下来,万物无声,黑夜的北武当,温柔,静谧,就如一个飘渺的仙境。

一个小女孩,提着裙裾,那是白­色­的轻纱,生平第一次穿上这样的衣服——那是初到平城皇宫的时候。不,自己不是公主,是陛下,是罗迦,是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公主。

冒牌货,变成了真公主。

那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一次,消散的罗迦,要变成一个真实的罗迦——就如拼凑积木的游戏。这里面,又是怎样一个巨大的­阴­谋?

她提高了警惕:“你休想骗我!”

“傻东西,我什么时候真正骗过你?”

她瞪大眼睛。

辗转深吻15

“只要你治好太子,我就马上带你离开这里,周游列国。你想­干­嘛就­干­嘛。以后,你可以做你最喜欢的事情,过最喜欢的生活,我们还要生一个漂亮的小女儿,不不不,不止一个,想生几个就生几个,会有很多小孩子陪我们玩儿,承欢膝下,生活也不会寂寞;而且,我不是皇帝了,他们又是同一个母亲所生,所以不会争斗,也不会互相陷害,他们会手足情深,相亲相爱,我也会爱你,最爱你,无论什么都为你做……”

呼吸摒住!

仿佛一个割地赔款,卖国求荣的不平等条约即将签订!

多么狂喜啊!

纵然是梦,那让这梦继续下去吧。

一切都是有利于自己的!

一切都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极大好处!

而自己要付出的条件,其实那么简单!

不就是治好弘文帝么?

只要治好弘文帝而已!

“只要皇儿好了!芳菲,我马上带你走!”

掷地有声!

糖衣炮弹。

“你骗我,你骗我……”

“我从不骗你……从不!”

那嘴­唇­下来,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抱怨。

某一瞬间,她的呼吸停止了。辗转反侧的深吻,那么强烈的,击碎了人的心脏。芳菲完全呼吸不过来了。也不呼吸了,被动变成了主动,就如心底一直熊熊燃烧的那把火焰,为了这一天,等得太久太久了。

她彻底抱住了他的脖子,不让自己呼吸,也不让他呼吸,辗转反侧,如果亲吻能致命,那两个人早就死了。

可是,纵然是死,也是世间最最甜蜜的一种死法,沁人心脾。

她亲吻得咯咯大笑。

他却在透气的瞬间,泪流满面。

仿佛一身的力量,直到此刻,才被弥补了完全的足够的元气。从此,真正地站立起来了!

————PS:今日到此:))今天更得很多哈:)

缠绵1

仿佛一身的力量,直到此刻,才被弥补了完全的足够的元气。从此,真正地站立起来了!

从此,真正地像一个健康的男人了!

地下室的两年,黑暗的两年,孱弱的两年,所有不幸的岁月……过去了,这些统统都过去了!一去不返了!他握紧拳头,竟然全身都是力气,因着改变那些不幸,改变那些命运的力气。

战神罗迦回来了!

彻底复苏了!

这天下,也必将为此改变了。

怀里的小人儿却在咯咯的笑声里,熟熟的睡去。在赤龙草的熏香里,闭着眼睛,脸上是甜蜜的笑容,温暖甜蜜的嘴­唇­还紧紧地贴在他的嘴­唇­上。

罗迦甚至没有移动一下自己的位置,任凭她躺在怀里,几乎要将自己的双腿压得麻木!那是多么麻木的甜蜜啊!两个人的嘴­唇­,紧紧地牵连着,亲吻着,从炽热到平静,纵然只是淡淡地接触,纵然心跳不再咚咚咚的,可是,却滋生了另外一种深挚的情谊,甜蜜的萦绕在心间。

月光已经下斜了,夜露更加深浓了。

罗迦将毯子再往上拉了一点,覆盖住她温暖的手,听着她香甜的呼吸,第一次,自己也那么平静地入睡!

终究是这一天的到来!

终究是这样真切的一切!

朝阳,缓缓升起了。

小木屋里,一道晨光如万花筒一般透过房顶的那盆吊兰直­射­下来,空气里是花影,呼吸里是花影。

全世界都变成了一片鲜花和芬芳的海洋。

然后,是那个人,牵着自己的手,一起在阳光下徜徉,奔跑,满头大汗。

芳菲蓦然睁开双眼。

那张脸,那个人,芳菲跳起来。

真的跳起来,在清晨的小木屋里。

自己躺在床上,小木屋的床上,此时,光脚踩在地上。

天啦,她不敢置信。

缠绵2

自己竟然在自己的房间。

可是,罗迦呢?罗迦在哪里?他不该是在自己怀里么?不不不,自己不该是在他的怀中醒来么?

手心上的温度都还是热的,那么灼热。

她推开门就冲出去,门也是虚掩的。阳光下,山路上,陵墓上,空无人影,身后是侍卫的声音:“太后……太后……”

她气喘吁吁,光脚踩在秋天的草地上,连呼吸都是急切的:“赵立,你们看见人了么”

“太后,您看到什么了?”

“你们难道没有看到过任何人?”

“真的没有!太后,到底怎么了?”

撒谎!

这些人都在公然撒谎!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赵立等人满脸的无辜和茫然,:“赵立,你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太后,您昨晚在先帝的陵墓前晕倒了,是我们巡山把您背回来的。因为您下令其他人都不许接近您,所以,我们过了很久才发现您,当时,都怕您在寒夜里感染了伤风,幸好不曾……”

赵立的声音低了下去,“太后,您对先帝的深情厚谊,我们都知道,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您不能这样了,这样下去会坏了您的身子……”

芳菲的手还放在心口,几乎要愤怒的大喊,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难道这一切,仅仅只是一场梦而已?

甚至嘴­唇­——她的嘴­唇­微微发抖,上面几乎还残留着刚刚亲吻之后的温度,那种灼人的气息,都还在空气里,一直不曾挥散!

这一切,竟然是假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如果是春梦,梦怎么能这么真实?

浓雾里的惊鸿一瞥,梦中的缠绵亲吻,那么多的明晰的对话,几乎如在耳边,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梦里,自己是战胜国;为什么醒来,忽然就成了输的一方,轮到自己割地赔款,卖国求荣了?

缠绵3

为什么会这样?

该死的罗迦,一再这样装神弄鬼的戏弄自己,难道很好玩么?

她的手剧烈地抱着陵墓,拼命地摇晃:“赵立,你们马上把这块东西撬起来……快点……”

赵立大惊失­色­,谁敢去挖掘先帝的坟墓啊。冯太后这是要­干­什么?身后,张娘娘等宫女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她们都惊异莫名地看着冯太后,仿佛自家的娘娘忽然得了什么羊癫疯。

“太后,您怎么了?快停下来啊……”

芳菲完全充耳不闻,就如一个勇猛的女战士,发现了敌人的踪影,只想马上杀过去!

“快,马上挖掘,马上把这块东西撬起来……”

赵立扑通一声跪下去:“太后……小人不敢哪,这可是先帝的坟墓啊……太后,您冷静点,冷静一点啊……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狗屁!

自己才一个人,无亲无故,谁管他的什么株连九族?

“滚开,你不敢来,我来……”

“太后,您冷静……”

芳菲冲过去,一把就夺过他手里的大刀,一刀就砍下去。

火星四溅,虎口发麻。

石碑却昂然挺立,一丝一毫也没有损伤。

芳菲咬紧牙关,又用尽全力一刀劈下去。这一次,刀鞘脱手,她身子一歪,几乎摔倒在地。

赵立和乙辛都跪了下去,面如土­色­,“天啦……太后,您不要这样……求您了……”

芳菲充耳不闻,一抬腿站稳了,不顾几乎被震破的虎口,跳起来,歪着头仔细地打量着这一片墓碑。

这是一片坚硬的花岗岩和大理石组成的陵墓方阵,而且,四周没有出口。芳菲忽然记起,自己来了这么久,从来没看到过陵墓的出入口。她曾经四面都检查过,但是都是封死了的,据说是为了防止被盗墓,所以才做出的这样的设计。

缠绵4

历代帝王,为了身后事,当然会穷尽心思,就如秦始皇的陵墓,几千年之后,秦俑的出土,据说都还不是秦始皇真正的墓葬之地;秦始皇的准确埋葬之地,至今也没有找到。还有成吉思汗陵也是如此,那是埋藏了亚非欧三大洲的宝藏的地方,只怕珍宝比秦始皇陵还不知多多少,但是,至今为止,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宝藏真正的地方。

罗迦,他的墓|­茓­里,又埋葬了什么珍珠宝贝,弄得这么稀奇古怪的?当时不是提倡简葬么?他有什么值得被人家挖掘的?

她心里忽然滋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也许,正是罗迦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墓|­茓­才被封死了。这个秘密,是跟他的神秘出现有关的。

可是,一个大活人,被长年累月封在这里,岂可能不死?

僻静处,魏晨一脸焦虑地俯身:“主上,不好了……”

罗迦摇摇手,面上带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纵容的笑意:“算了,随她吧,魏晨,你去劝劝她。”

“是。”

魏晨一走,通灵道长才出来,面上露出十分忧虑的神情:“太后­性­烈如火,她这样下去,若是暴露了您的行踪,甚为堪忧啊……”

罗迦自信满满:“道长不必多虑。现在陵墓周围方圆十里早已被清场,没有人会发现她的失态;她就是这样,火爆脾气,等这一阵疯魔过去了,一会儿就会清醒的。”

通灵道长满眼忧虑地退下。

冯太后,在某些方面,并不如他所指望的那么理­性­。这个女人,是个非常矛盾的人,有时冷静如水,有时又山崩地裂一般。

芳菲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思维的能力,发疯一般,猛烈地四处挖掘,四处敲打,她抢了赵立和乙辛的刀枪剑戟,可是,却无济于事。四周都是坚硬的,她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愚公移山”。

缠绵5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却充耳不闻。

“太后,你这是­干­什么?”

她扔下大刀就扑过去,一把抓住魏晨的手:“魏晨,你快把陵墓打开!马上打开!”

“太后!陵墓是封死的,不能打开。”

“你打开,我进去看看,我不相信,马上打开!魏晨,快……”

魏晨好生震撼,冯太后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附体了,目光疯狂,力大如牛,竟然把他的手抓得一阵生疼。他又不敢用力,更不敢伸手去推她,只骇异莫名。

“快,你快打开……”

“太后,这是封死的,别说小臣,就是任何人都打不开的。”

芳菲大为愤怒:“魏晨,你竟敢不听我的?虎符……”她急于找自己的虎符,魏晨是灰衣甲士的统领,难道敢不听命?

可是,找来找去,虎符一时又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魏晨毕恭毕敬的:“太后,纵然是虎符,魏晨也不敢去掘先帝的坟墓!”

挖掘先帝坟墓,那是何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又不是仇家,又不是鞭尸,岂能一言之下,想挖就挖?纵然是皇太后,又岂能如此大逆不道,随心所欲的行事?魏晨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微微的责怪之意:

“太后,您冷静点,若是被其他宗室知晓您的言行……”

芳菲颓然松开手。

若是其他宗室知道了,自己纵然有十个头,也会被他们谏议砍光。

“退下!你们都给我退下!”

众人让开。

芳菲恶狠狠的,一脚就飞出去,狠狠踢在罗迦的陵墓之上。冷笑一声:“你到会讲条件!你有种的就站出来!你要不出来,我就绝不救你儿子!罗迦,你给我听好了,你今日午时之前必须出现,否则,我就不管你儿子了!哈哈哈,我看你儿子死了,你出不出来!该死的罗迦,我呸!”

缠绵6

一口唾沫吐在那陵墓之上。

幸亏魏晨、赵立等早就退下了,要是见了冯太后的举止,肯定会被吓坏。

旁边,跪下去的是张娘娘,声音带着哭腔,小声的:“太后……现在是非常时期啊……您清醒一点,若是给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芳菲蓦然闭嘴,忽然福至心灵一般清醒过来!不敢,再也不能在这里满世界的大声呼喊罗迦的名字。弘文帝垂危之际,若先帝忽然冒出来了,那会引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她立即禁声,却警惕地看着身后,环顾四周没有任何踪迹,显然,魏晨早就清场了。

她一冷静下来,仔细地回想这一切,心里十分迷茫,也理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太后,您先回去休息吧。”

芳菲蹬蹬地跑下山,脚板心一阵冰凉,这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脚丫子的。她砰地一声关了门,躺在床上,拉了被子蒙住头就呼呼大睡。

半晌,暗处,罗迦才走出来。

捂着心口,这个女人,简直如一个疯狂的野猫。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是这样的德行呢?不不不,早前,她就这样了,一直是这样,倒是自己忘记了,把她一直记成了温柔和善的。

也没想到自己会失控,忍不住了,这样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就算用了一些迷香,久了,以她的­精­明,岂能不察觉?但是,她不该是察觉——而是早就应该知道真相了啊!

这个女人,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笨蛋了?

“主上,天气凉了,您回去歇着吧。”

他摇摇头。

自己已经休息得够久了,就如暗夜的蝙蝠一般,再睡下去,人就要发霉了。

芳菲冲回屋子里,立即关了门,只留下张娘娘一个人。

她坐在床上,低声道:“张娘娘,昨晚我究竟是怎么回来的?我不该是在先帝陵墓之前么?”

缠绵7

张娘娘面上也有一丝惊讶和狐疑:“太后,这事的确有点蹊跷;当时,您令我们在下面等您;可是,不一会儿,魏大人就来巡山清场,将我们赶到了很远的地方。当时,老身也提出了质疑,说是要等太后;但是,魏晨说,太后自然有他保护,老身等人不敢抗命,只好离开;后来,魏晨就通知了赵立他们,说您在先帝陵墓之前晕倒了,因为伤心过度,伤风感冒了,送你回来的时候,都快天亮了……”

芳菲仔细地听着,心里逐渐地有了点底了。

一切的古怪,都在魏晨身上。

自己不但没有伤风感冒,而且好好的;昨夜若是真的晕倒在了罗迦的坟墓之前,以那样冷硬的花岗岩的石板,自己非重病不可。而且,记忆中那种大裘的温暖,整个人安眠的状态。她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嘴­唇­竟然是水汪汪的,仿佛被人亲吻过。

她心里一动:“没事了,张娘娘,你先去休息吧。你年纪大了,担忧了一夜,也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了。”

张娘娘好生感慨:“太后,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先帝泉下有知,也不希望您出什么意外。”

芳菲点点头,等张娘娘一走,马上反锁了房门,急不可耐地拿了一面菱花镜走到窗边;明亮的阳光下,她看到自己的嘴­唇­,不禁呆了——那嘴­唇­那么红,那么艳,甚至还有淡淡的痕迹——是被人狠狠地亲吻,狠狠地咬过那样的痕迹。

她忽然面红心跳,整个人,仿佛要跳起来。那种火焰在心底燃烧,莫名其妙的,一阵燥热。

死罗迦!

该死的罗迦!竟然在那个时候占自己的便宜,真是不要脸。

他不出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她兴奋得几乎要冲出去,大声地喊,大声地叫,大声地歌唱。

但是,却捂着嘴巴,只是偷偷地笑。

缠绵8

弘文帝,从小怕人家抢夺他的太子之位;现在,当然怕人家觊觎他的皇帝之位,纵然是父亲也不行。而且他又在生病之中,罗迦出现,岂不是催命?罗迦凡事为他的儿子考虑,可怜天下父母心!罗迦啊,可怜的罗迦,难怪他鬼头鬼脑的,根本不敢露面。

她笑嘻嘻的,一头栽倒在床上,几乎在床上翻了一个大跟斗。

睡觉!

甜蜜地睡一觉再说。

冯太后这一觉,一直睡到晌午。

人躺在床上,其实是醒着的。她大模大样地躺着,等着罗迦的出现。但是,没有。

直到午时,都没有丝毫人影。

死罗迦,自己不是说了,令他午时出现的么?哪怕装神弄鬼也好啊;

她一再地伸长脖子看太阳,甚至反反复复地走到窗口观察,但是,始终没有分毫的影子。

“芳菲,只要你治好了皇儿,我就把自己奖励给你!”

她恨恨的,为什么不先把他自己奖励给自己再说?

一再的算计,真是个­阴­险小人。

如果治不好太子呢?那他是不是就一辈子不出现了?

她­干­脆躺在床上,连午饭也不肯吃了。

宫人们不知道冯太后因何赌气,也不敢去问。

玄武宫不时派人来催请,因为弘文帝还没醒来。连续三次,她已经彻底不耐烦起来,只让人按时喂弘文帝吃药,其他的事情,先不要再来烦自己了。

这一日都心神不宁,仿佛一种强烈的对抗:赌罗迦的出现!

他出现,自己就施救。否则,一切免谈。

可是,对于这一点,却没有把握。难道他不出现,自己就真的不管太子的死活?眼看,太阳一点一点的西斜,而玄武宫不停传来消息,弘文帝毫无醒转的迹象。

到黄昏的时候,她再也坐不住了,飞奔到了弘文帝的病床之前。

PS:今日中午2点之前更新;

新更——缠绵9

她一转身,罗迦就悄然从隐蔽处出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个死丫头,她的空城计,对付儿子还差不多。跟自己玩儿这一套,至少还得等十年!

心里的苦衷,谁人知道呢!自己要真出现了,她那个脾气,肯定没法再装得悲悲切切的,若是稍稍走漏了一点风声,岂不天下大乱。

而且,自己早就慎重其事地做出了承诺,她还想得寸进尺!

玄武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因为弘文帝昨夜本来有一丝好转的迹象,可是,快到清晨时醒了一次,却不知为何,忽然惨叫几声,就再次晕了过去。

众人一看到冯太后,再也不如昨日一般有信心了。魏启元躬身请安,心里暗骂,这个女人,要摆架子,也不是现在吧。弘文帝都成这样了,她还三催四请也不来。可是,嘴里却恭敬得要命:“太后,陛下就靠您了!真是辛苦您了……”

芳菲根本就不理他,大步进去,但见寝宫里,碎掉一地的药碗,药汁……忙忙碌碌的御医们,忙着收拾的宫女们,任城王正在焦头烂额,但见冯太后一来,简直如释重负:“太后,快,您快看看,陛下,他又发病了,他不肯服药……”原来,他们早上按照芳菲的吩咐,给弘文帝喂药的时候,弘文帝忽然有些清醒,又开始发作起来,将药碗全部打翻了。

皇帝金口玉言,他喊一声滚,谁敢继续留在原地送死?众人无奈,谁也不敢继续灌下去。而且,又不知道陛下大人为何会如此反常,难道是一心求死?可是,这样的疑惑堵着,谁敢说出口?

芳菲也简直头大如斗。这个弘文帝,为什么像小孩子一样,逮住机会就撒泼?弘文帝这是在逼迫自己!不见自己,他就绝不肯服药!可笑他堂堂一国之君,用了这样的把戏!她气急败坏,却又没法在人前斥责什么,只能令人赶紧打扫。

缠绵10

她走到弘文帝身边,却见弘文帝,别说好转,简直比昨日更坏。她这才急了,忙问:“你们什么时候喂的药?”

“回太后,喂了好几次了,但是,陛下都吐了……您看,简直毫无办法……”

任城王赶紧道:“太后,还是只能劳驾您了,陛下,他只肯听您一个人的话。”

芳菲皱着眉头,看新端上来的药,喊了两名宫女做帮手。

弘文帝再次被搀扶起来,芳菲按照昨日的方法,继续喂他药汁。可是,这一日,却不是那么顺利了,弘文帝忽然睁开眼睛,众人一喜,却发现不对劲,弘文帝的目光是散乱的,不聚焦,就如回光返照时候的疯狂。也许是看到了药碗,也许是看到了那两名宫女。他的目光拼命转动,却不知道往后看,也不知道究竟在寻找什么,众人都揣摩着他的圣意,却谁也拿不准,只见弘文帝忽然就生气起来,一挥手,就打向药碗:“滚开……都滚出去……滚……你们都想害死朕……滚……”

这个弘文帝,戒备心竟然如此强。

一名宫女躲闪不及,药汁倒在她身上,药碗也摔在地上成了两半。

“滚,都滚出去……”

芳菲气急败坏,一把捉住他的手:“陛下,你清醒一下,快快服药才能真正好起来?”

这声音,仿佛那么熟悉,又那么冷酷无情,甚至还略带了一点威严,真正如一个母亲在怒对自己撒泼的孩子。弘文帝转动眼珠子,看着她,狠狠地盯着她。可是,身后的这张脸,是花的,就如他的视线一般,越来越看不清楚是谁。

“陛下,服药了,你才能好起来!你是一国之君,北国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大事情,你决不能倒下!”

这是威逼利诱了,一个成年人,当然不能仅仅囿于男女私情,芳菲咬咬牙:“陛下,乙浑乱党尚未肃清,你若是一病不起,岂不是给人可乘之机?”

缠绵11

他只能看到她的嘴­唇­翕动,上下之间的翻卷,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快,马上灌下去……”

众人抓紧机会,将药汁再次灌了下去。但是,弘文帝却开始呕吐,吐出来的,全是清水,虚脱得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到芳菲再要下令灌的时候,任城王等立即跪了下去:“太后,灌不得了,陛下吐得这样厉害……”

芳菲细看,也的确没法再灌下去了,弘文帝的嘴­唇­都吐得青紫了。在他的内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排斥意识,只要这种意识不去掉,几乎相当于整个人在慢­性­自杀。那个夜晚的悲怆,几乎将他整个人击垮了,一直处于一种躲避的自我保护里面,就如裹了厚厚的一层壳,无论如何都敲不开。他的情况一直是这样,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纵然芳菲绞尽了脑汁,也无济于事。

“太后,这可如何是好?”

芳菲沉声道:“换一剂药方,马上新熬药。”

“是,太后前日开的方子,正在煎熬,马上就要好了。”

“不,换一个。”

她提笔,就在案几上,刷刷地写了下去,将其中的几味方剂,再次修改了一下。

“好了立即送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药汁再次送来。

芳菲一挥手:“你们全部退下。”

魏启元迟疑着:“太后,老奴留下帮忙吧。要喂药,一个人可不成啊。”

“退下!”

门关上,夕阳从窗户照­射­进来,暗暗的,一种血红一般的­阴­影。那是弘文帝脸上的­阴­影,就如这一层血红,仿佛要跟着太阳一起下沉。曾经那么急于求生,那么隐忍的一个男人,若非是伤透了心,又岂能软弱得如此不堪一击?

芳菲忽然想起自己昔日躺在冷宫等死时候的场景,拒绝一切的治疗,一心只是求死!跟现在的弘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缠绵12

那是一种令人心碎的感觉,甚至击碎了和罗迦的赌气。

不,他不是赌注!从来不是,太子,他从来不该是赌注。他之救助自己,跟自己的救助他,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曾经被抛弃的人的那种惨淡的绝望。这样的心情,只有被抛弃过的人才能够理解。无关乎爱和不爱,只是怜悯和同情他人的相同的遭遇而已。

芳菲看一眼夕阳,觉得腰几乎不胜重负,那是一种强烈的疼痛,却又说不出来疼在哪里。她慢慢地坐下去,就坐在弘文帝的床前,弯下头去,看着他的脸,贴着他的耳朵,声音冷酷无情:“陛下,你别吓唬我!你再不服药,我就真的不管你的死活了。”

呼吸声那么淡,昏迷中的人,完全不在意任何人的威胁。

她的手心往下,贴在他的心口,按住最中心的位置,“弘,你听好了,你乖乖的把药吃了。这些日子,我就陪着你,一直都陪着,直到你好起来!如果你还是不肯服药,我就离开。你不走,我走!我若走了,这一生一世,你都再也得不到我任何的消息了!你知道,我不是威胁你,现在,我只要走人,没有任何人敢阻拦我!”

然后,也不看他的反应,将他扶起来,端了碗,放在他的­唇­边。

他的­唇­紧闭着,她靠着床,伸出另一只手掰他的嘴巴。

那嘴­唇­竟然张开了,她一顺碗,一碗药,完全灌了下去。

也许是昨夜的“梦境”,也许是那承诺的条件,她心里是热切而奔放的,几乎要忍不住地跳跃,而且真心诚意的,带了温柔的气息:“陛下,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知道你彻底好起来,你放心吧。”

弘文帝的呼吸忽然急促了一下。

“陛下,你放心,在你好起来之前,我一定不离开!”

她的声音稍微加大了一点儿,弘文帝的呼吸,慢慢地就平静了下去。

缠绵13

她松一口气,再次将他平放好,然后,拿了一块丝帕,轻轻擦拭他嘴巴上残留的药汁。

弘文帝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意识很模糊,但是,却能感觉,那双擦拭的手,真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细心。

一如昔日在太子府替自己解毒时候。

他脸上竟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是,在那深陷下去的肌肤上,却显得那么诡异,仿佛在狞笑一般。

可是,这笑容,在枯瘦的面皮之下,也不存在了,因为他已经听到脚步声,那是离别的声音。她要走了,每次都是这样,例行公事一般。

她现在,只是一个御医了,再也不是昔日那个全心全意的少女了!

自己要的东西,皇权,地位,都可以通过各种手段重新夺回来,可是,唯有别人的心——唯有那种强烈的感情,为什么就是一去不复返呢?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纵然自己成了皇帝,拥有了天下,就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也无法办到呢?

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凉,他想伸出手,但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却是无力的,丝毫也没有能够抬起来。

芳菲站起身,端了药碗正要离开,又听得那低低的压抑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的压抑的抽泣声音,带着强烈的绝望和死亡的悲怆。

她停下脚步,长叹一声:“陛下,你别这样,我说了陪你,就一定会陪你。你放心,在你好起来之前,我都不会离开的。现在,我只是出去换一剂方子而已,一会儿就回来,因为有些药剂,他们并不清楚。”

那声音果然停止了。

芳菲反而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略想了想,只走在门边喊了一声。

门开了,魏启元的头一直往里看,又看一眼那空空的药碗,再看地上是否有什么打碎的痕迹,惊得不能自语:“太后,陛下真的服药了?”

缠绵14

“你们再去煎药;每三个时辰服用一次,夜晚也不能停。”

“是是是,老奴遵命,老奴遵命。”

魏启元一迭连声,甚至不敢置信,又紧走几步,地上,桌上,都没药汁;证明药汁没洒出来,弘文帝也没呕吐。

冯太后!

果然这一切还得靠冯太后!

他心里一直嘀咕,冯太后,这是默许了?

冯太后在还好说,若是再次离开了,那可怎么办?

他不敢多问,只好恭敬出去传令了。

此时,又到了黄昏了,窗外十分暗淡。

这还是芳菲第一次长时间滞留玄武宫。待得四周安静,才开始仔细打量,但见玄武宫昔日的富丽堂皇已经完全撤去,一改和乙贵妃朝夕荒­淫­的糊涂时候。一把酸枝梨木的大椅子,一张铺着虎皮的斜榻,雕花的窗格子­精­雅而细致,窗帘也是一种非常沉雅的灰­色­,布置得十分清雅,一如昔日太子府的起居。

弘文帝,他本质上,还是并未有太多的改变。这令芳菲觉得一阵欣慰。

斜踏上铺着的厚厚的虎皮是去年新猎的,收拾得非常­干­净。芳菲坐上去,然后伸手把灯笼放在比较背光的地方。

弘文帝的呼吸稍稍平静,一只手又露出来,放在被子外面。

她牵了被子,替他盖好,静静地坐着。

夜,越来越黑,她也没有点灯笼,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去想,脑子里空空的。生命,有时真的是很脆弱的事情,弘文帝这样固执己见,除了伤害他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

其实,她知道,一切都知道,弘文帝,真的是心病。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自己不管他,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她忽然觉得那么疲倦,浑身无力。所有人,都要自己拯救弘文帝,可是,谁来拯救自己呢?难道自己就不累么?

缠绵15

玄武宫静悄悄的,宫女们都已退下,甚至魏启元,任城王都没了声息。这些人呢?都跑了?只要自己一个人抢救弘文帝呢?

她无心去问这些人到哪里去了,只看到弘文帝那么惨白的脸,青­色­的眼窝,散乱的头发,枯瘦的手,这个人变了,真的脱胎换骨一般——却是往不好的方向,往死亡的方向。

“陛下,你这是何苦呢?唉!”

她想,秋天到了,弘文帝马上就要回平城了,也罢,等他回了平城,自己再做打算就是。

目光已经适应了黑暗,但是,依旧看不清楚屋子的轮廓,窗外一颗巨大的古树,恰好把月光遮挡了,暗乎乎的。

她站起来,自己也该回去了。

忽然想起他怕黑,迟疑一下,还是走到角落里,将灯笼点燃,然后,用了厚厚的套子将光线遮住。如果弘文帝发出声音,到时,御医和宫女们自然会进来的。

屋子里,一点一点的橘红­色­,朦朦胧胧的带着暖意。

“陛下,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再来,很早就来陪你。”

她才转身。正要走,忽然那只手又伸出来,狠狠地,狠狠地撺住她的手,就是不放。

芳菲呆在原地,无可奈何。

她只得缓缓坐下,“也罢,陛下,你休息吧,我陪你,今晚,我一直陪你。”

他的手还是不松开。

她的声音更是温柔:“陛下,你听我的,我既然答应了,就不走了。”

她轻轻地拨开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就坐在他的身边,再也没有起身。

果然,弘文帝再也没有发出那样奇怪的声音,手也没有再伸出来。

芳菲静静地坐在软榻上,心里很快变成了一种充实的向往,一种平静——那是极力隐忍的欢呼雀跃之前的一种平静。

心里充满了期待,人就不那么急躁了。

缠绵16

甚至对弘文帝,也真心诚意的开始了一种同情和怜悯。

她仔细地回想,两个人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都陷入一个古怪的局里,总要有人提前走出来,而自己,必须是提前出来的人。

迷迷糊糊里,罗迦,弘文帝的脸,仿佛在眼前交织,分不出谁是谁。浓雾,罗迦,陵墓之前的拥抱,亲吻……纵然是真的一场春梦,她也当成了真实的了。

忽然想起,唯一的知情人,通灵道长这几天又都没有出现。这个老道士,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芳菲,只要你治好了太子,我就现身带你走。

真耶,假耶?

她想,扪心自问,自己这两天,拼命地抢救弘文帝,甚至不惜在这里陪着他,难道,这话,就不是没有一星半点的诱惑?

该死的罗迦,他就像一个魔鬼,知道自己渴望什么,就诱惑什么。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只要那是真的——如果那是真的,那该多好啊?

再睡去的时候,竟然再也见不到罗迦,什么都没梦到。

当凌晨的第一缕曙光出现时,芳菲从斜踏上睁开眼睛,明明是昨夜睡了那么长的时间,今日却依旧头晕眼花,一点也没有睡醒的迹象。连续多日,都是这样浑身无力。

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层锦褥,那是皇帝本人御用的被子,上面有着描金的缎面龙纹。她揉揉眼睛,以为是弘文帝醒了,惊喜地就跳下去:“陛下,你好了?”

弘文帝依旧昏睡着,不像有什么醒转的迹象。

芳菲住了口,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弘文帝,一时三刻,怎么好得起来?

门口,魏启元和任城王早已守候着,端了熬好的药汁进来。再搀扶弘文帝喂药就顺利多了。他虽然还是闭着眼睛,但是气息也顺利了一些。再摸他的脉搏,也正常了很多。

缠绵17

魏启元又惊又喜:“太后,陛下是不是要好了?”

她点点头。

任城王等看着这个“母后”如此尽心竭力的替“儿子”看病熬夜,不惜以皇太后之尊熬夜守候,无不感动,“太后,陛下这一次生病,可是完全靠您啊。您真是拓跋家族的大救星啊。”

芳菲心里一动:“任城王,陛下要好起来,大概还需要二十天左右时间的休养,你们可以准备好,送陛下回平城了。记住,最好是准备一辆马车……”她忽然想起拓跋家族的遗训,子孙后代是不可以坐马车的,哪怕是帝王贵胄,也只能骑马;心下倒颇费踌躇,趁任城王提出反驳之前,先说,“我知道拓跋家族的家规,但是,陛下这一次病情凶猛,事情都有个权宜之计,如果马上颠簸,病情发作,就得不偿失了……还是准备好马车吧!”

任城王显然考虑的并非是马车或者骑马的问题:“太后,要不要通知其他人前来迎接?”

“不用,到时,我会安排御医随行,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任城王面上露出了难­色­:“可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京兆王等也得到了一些消息,估计会赶来的……”

陛下龙体欠安,一直躺在北武当无法回平城,算算时间,按照正常的情况下,是该启程了,但是现在还没有任何的动静,京城重臣不可能视若无睹。

芳菲下意识地,不想让那么多人在这个时候向北武当聚集。要知道,此时人少,魏启元不必说,自己只需要应付一个鲁莽的任城王也就是了;可是,要是几大重臣全部到了,一问起弘文帝的病因,尤其是弘文帝发脾气不肯服药的种种表现,自己也不可能再守着他,央着他服药。这可怎么能够应付过去?

任城王等可以相信弘文帝是基于对“母亲”的信任才让自己照顾,可是,其他诸如京兆王等老­奸­巨猾之人呢?

缠绵18

这种男女之私要是被人侦知了,岂不天下大乱?

“太后,这真是多亏您了,您真比陛下的生母还要尽心竭力……”

芳菲忽然觉得面上火辣辣的——自己这个太后!弘文帝这场病,简直是给了自己狠狠一耳光。可是,有苦难言,换个女人,早就抹脖子上吊了,自己现在不但得不到任何的安慰不说,反而还得忙碌地东遮西掩,忙着收拾残局,好像自己把弘文帝OOXX了,不肯负责一般。

真是太荒谬了!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都察觉皇太后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起来,虽然很轻微,但是,大家都以为她是熬夜守候太过疲倦的缘故,不敢再打扰,立即退下了。

芳菲简直是心慌意乱,坐立不安,她走到弘文帝身边,看他还在熟睡着,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朝夕不离的守着他了,长此下去,肯定会被人发现端倪的。

她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就要离开,忽然觉得很诡异,立即回头,但见弘文帝竟然睁开了眼睛。

她吓了一跳,“陛下,你醒了?”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她一眼,似乎不认识她是谁,又昏昏然地睡过去了。

芳菲大大地松一口气,走到门☐活动活动快要酸掉的四肢。一出门槛,简直如逃生的囚鸟,看着外面的阳光,一时竟然睁不开眼睛来。

张娘娘等早就守在外面的廊庑里,早点摆在面前,十分丰盛,可是,她对每一样都提不起兴趣,草草地喝了一碗粥后,想起任城王的提议,简直如椅子上定了钉子似的,完全坐立不安。

不行,弘文帝必须马上好起来。

快点快点离开北武当。

否则,这样下去,事情迟早败露。

最重要的是,如果罗迦这厮——她几乎咬牙切齿,如果罗迦这厮真的还活着的话,那群大臣一拥而上,万一走漏了风声,这简直比弘文帝病重更加可怕。

PS:今日到此,周一上午10点之前更新:)

暴风雨前夕1

最重要的是,如果罗迦这厮——她几乎咬牙切齿,如果罗迦这厮真的还活着的话,那群大臣一拥而上,万一走漏了风声,这简直比弘文帝病重更加可怕。

罗迦,还得如地老鼠一般躲着。

也因此,就连魏晨和通灵道长等人,她都不敢去求证了,在皇宫里呆了那么久,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

张娘娘等见她站起来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来,很担心地问:“太后,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芳菲一看前面的镜子,自己也吓了一跳,但见自己面­色­惨淡,眼窝也有一圈非常明显的黑­色­,深深地陷落下去。

“太后,您再吃一点吧。”

她摇摇头,连夜的煎熬,哪里还有什么胃口?

“把这些膳食都撤了吧。”

“可是,太后您这样下去会熬不住的。再吃一点吧。”

也不知怎地,都是昔日喜欢的早点,现在看着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张娘娘仔细地看了一眼她的面­色­,小心翼翼的:“太后,您这些天都很少吃什么东西,休息也不够,长久下去,您身子先垮下去了,老身先去给您熬一点参汤……”

“不要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纵然自己再吃累,只要弘文帝赶紧好起来,回了平城,一切才真的烟消云散了。

决心几乎是一瞬间下定的,这个时候,无论弘文帝提出什么要求,无论要多么辛苦的照顾他,自己都要马上答应。

她还是压抑着心里那种急切的冲动,马上低头开始再次看各种各样的药单,几乎恨不得把自己生平所学一一展现出来,恨不得弘文帝一天就好了。

连续几日,芳菲都守在玄武宫。因着她每一次都亲手喂药,弘文帝的病情逐渐地有了起­色­,到第五日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睛。

PS:在线更新哈,大家不停刷新哈:))

暴风雨前夕2

那是一个下雨天,窗外的雨溅在木头的雕花窗子上,一格一格地,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旁边的女子坐在斜踏上,眯着眼睛,脑袋一歪一歪的,显然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她穿一身便服,本该是正经危坐的皇太后的样子,此时,却东倒西歪,面­色­也很憔悴。一个重病昏迷之人,醒来第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正是自己最想看到的那个!

这样的心情几乎震懵了弘文帝。那是一种狂喜,忽然就很想跳起来,马上冲上去,狠狠地拥抱她一下,自己也是被她所关注,被她所照料,甚至被她所怜惜的!可是,他张了嘴巴,却又缓缓闭上了,只发出无意识的嗯哈一声。

眼看她身上的虎皮又要掉下去了,他悄然伸出手拉了一下,一碰触到她的手,才发现那一直倚在椅子上的手臂冰凉刺骨。

因这一碰触,她的头狠狠一歪。

弘文帝吓了一跳,以为她会睁开眼睛,立即醒来,立即缩回了手。

但是,她并未醒来,身子却侧了一下,几乎是半蜷缩在靠背上,睡得更熟了。好一会儿,弘文帝才睁开眼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更能看清楚她的面容,但见她脸­色­苍白,长睫毛之下是青­色­的眼睑,显然这几日累得不轻。

心里一直是知道的,这几日,她一直守着自己,很少离开玄武宫。

自己生病的时候,有她这样的陪伴。

他又惊又喜,心里又难言的苦涩,自己病了,她才会如此,若是好了呢?好了,就立即分道扬镳了?

他拉了虎皮,完全将她盖住,看看那虎皮似也无济于事,便将自己床上的一块锦被也拉下来,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可是,终究是不甘心的。

他再一次伸出手去,这一次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抓住了她的手。

迷梦中,芳菲似是感觉到了这一股手心的灼热,蓦然睁开眼睛。

暴风雨前夕3

可是,手心空空的,弘文帝依旧躺在床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盖在她身上的锦被也被这一推,掉在了地上,跟着虎皮一起被覆盖了,她一点也没察觉到。她迷迷糊糊的看一眼弘文帝,叹息一声:“陛下,你怎么还不醒呢?”

如果她仔细一点,其实是能够听到弘文帝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之声的。但是,因为刚刚睡醒,头晕晕的,又因为外面的雨滴,芳菲什么都没有听见。

腿有些麻木,她慢慢走到窗边。已经是秋雨了,一推开窗户,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冷风。她微微寒颤一下,立即关了窗户。

山中避暑尚佳,秋冬之后,尤其是下雨,屋子里十分­阴­冷,本是该生一个火盆取暖的,但是碍于他们皇族的家规,弘文帝又是一个严守祖制之人,不如一般人图安逸享乐,她想了想,还是不破坏算了。

窗外小雨滴落,松针上的水滴,一条线一般地下来,窗子也是花白的,一条一条的,如天地之间细细长长连绵不断的­阴­线一般。她忽然回头,看见弘文帝的目光,疲倦,软弱,却是清晰,甚至锐利的。仿佛在狐疑:你怎会在这里?

她立刻看出弘文帝,这是真正清醒了。

她欣喜若狂就奔过去:“陛下,陛下……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她伸出手,冰凉的手触摸到他的额头上,忽然下意识地缩回去,笑得讪讪的:“抱歉,陛下……”

陛下,陛下!

不,不是弘!不是自己午夜梦回,梦魇奔腾时候,她温柔而亲切的声音。甚至殿下,也要比陛下好。

弘文帝移开目光,表情十分冷淡。

她也便移开目光,却还是喜悦的,“陛下,你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东西?我马上吩咐膳食,都是你平素喜欢吃的,呵,我给你做几样也成,……”

暴风雨前夕4

声音是热情的,但是,态度却是疏离的。谨守着二人之间的本份。准确地说,是谨守着她皇太后之于儿子的本份——真是荒谬,她是慈母么?自己是她的儿子么?现在,她又何苦如此惺惺作态?

他觉得痛苦,为什么不能是以前那样?是以前自己中毒清醒后她欣喜若狂地冲上来搂住自己的脖子,就连声音都是娇媚的:“弘,弘,你终于醒了……”

明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为什么忽然记得这么牢固,这么清晰?就如昨日才发生的一样。就连脖子上的拥抱,也仿佛还带着温暖。

芳菲也看出了他的眼神的不对劲,本能地,便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疏离,很快便将沉睡在记忆中那些心酸的往事唤醒——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做梦了!纵然血溅北武当,也休想我屈服你。

那些残酷无情的声音。

他紧紧地捂住耳朵,心口强烈的疼痛,比疾病还令人不堪忍受的痛苦:“出去,出去!”

“陛下……”

“出去,马上出去!”

芳菲转过身子,默然地走到门口。

弘文帝呆呆地看着她,这个女人,这个狠心的女人,竟然真的走了。她根本不可能在乎自己的死活!眼看,她的脚就要跨出去了。就如一个再次被抛弃的人,他颓然靠在床头上,再也压抑不了重病多日的情绪,呜咽出声。

芳菲转过身子看着他,但见他的肩头一直在颤抖。

她悄然走回去,手放在他的肩头:“陛下……你会好起来的,快好了。”

我的死活不用你管——这话哽在嘴里,却说不出去。仿佛一个没有底气的人,连抗衡的力量都失去了。

“您想吃什么?我马上叫人送上来……”

门口传来通报的声音,“任城王求见……”

芳菲立即道:“进来。”

暴风雨前夕5

魏启元和任城王大步进入,见皇帝真的醒了,喜形于­色­的:“陛下,您醒啦……”

“谢天谢地,陛下真的醒了,感谢祖宗保佑啊。”

弘文帝看着这不知好歹的魏启元和任城王,为什么选择这样不恰当的时间进来?他几乎要咆哮起来。可是,那二人却丝毫不觉,依旧忠心耿耿地在自说自话:“陛下,您这些日子可吓坏了臣等,还真亏是家族祖宗在护佑啊……”

弘文帝但觉耳朵里嗡嗡嗡的,如一群苍蝇飞过,但见身边的女人,此时已经名正言顺地退下去,真正呆在了太后该呆的位置,脸上还带着笑容——一种慈母一般的笑容。

这笑容真是如一根针一般,他几乎要握紧拳头,狠狠地冲过去,一拳打掉她那种虚伪的笑容——这个女人,怎么可能笑成这样呢?

“陛下,多亏太后不眠不休地照顾您……”

“是啊,多亏了太后的妙手回春,对症下药,太后真是我们拓跋家族的福星啊,对先帝一往情深,现在又立下救助陛下的大功……”

这二人争先恐后地替冯太后邀功,弘文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你们都退下,朕要静养。”

“好好好,臣等马上告退。”

芳菲走在最后面。

走到门口,忽然听得弘文帝的声音,充满了强烈的揶揄:“冯太后……”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指名道姓一般。

她缓缓回过头,依旧是温和而好脾气的:“陛下,你刚刚醒来,应该吃一点东西。”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吩咐下去了。

弘文帝捏了捏拳头,将头扭到了一边。

粥点很快送来,两名宫女恭恭敬敬地伺候着:“陛下,奴婢们服侍您用粥点……”

“退下!”

“陛下,请用粥点……”

暴风雨前夕6

一名宫女正要伸手去扶他,忽然看见皇帝眼中的那一抹愤怒,她一惊,立即跪了下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下去!”

二人求救的目光看向冯太后,冯太后无奈地点点头,耳边还是弘文帝不停地咆哮,二人不敢再停留,立即溜走了。

芳菲一直都站在门口,清醒过来的弘文帝,几乎比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更加难以对付。她本是要安慰他几句的,可是,走得几步,却觉得头重脚轻,自己也浑身乏力,却还是勉强打着­精­神,去端了碗:“陛下,你吃点东西吧。好不容易才醒来,若是一直不吃东西,也恢复得慢,你必须吃点什么……或者,这些东西不合你的胃口?我也可以再换。你想吃什么?你说吧。”

他冷笑一声:“不劳冯太后费心了。”

“陛下,请不要这样……唉,我也很累了,真的很累了……”

她的声音是沙哑而飘忽的,就连头发,也梳理得不如平素那么端庄整洁。整个人,憔悴得那么分明。

弘文帝本是还要发作的,此时,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了。就如一个贪婪的孩子,只想着那温存,这一点不够,还要更多更多。

“陛下,你用一点粥点吧……”

她端起碗要喂他,他冷淡地要伸手接过去自己吃,手却一抖。

芳菲本是要顺势递给他的,可是,见他这样子,终究是久病之人,便将碗靠近,声音也温存了起来:“陛下,我喂你好不好?”

勺子递到他嘴边,他呆呆地张开嘴巴,也不知道抗拒,就如木偶人一般,被人­操­纵着。半碗粥点下去,嘴里品尝不出味道,只是内心一阵一阵的翻搅。吃的不是粥点,而是那份贪婪的温存,心里的焦虑,不敢对人言,只要自己好了,这个女人,肯定就会离开。她不会留下,绝不会为自己留下。

暴风雨前夕7

“陛下,这粥不好吃么?你想吃什么?呵,等会儿我吩咐她们给你准备一点清淡的小菜……”

弘文帝靠着床头,呆呆地看着她,心灵,再一次的妥协。那些梦中的温柔的照拂,渴望了许久的热切的关怀,真心诚意的担忧和牵挂!不,就算是不喜欢,只要她一路照看着,自己也要!一定要。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就连脾气也没有再次发作。

但是芳菲却强烈的不安。弘文帝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越是如此,只怕一旦爆发起来,就更是不可收拾。

弘文帝清醒的消息传出去,文臣武将们自然欢欣鼓舞。芳菲再次诊断的时候,约莫着,再有半个月左右,弘文帝便会真正康复了。第二日,便有大臣们被获准陆续来探望了,为不打扰皇帝休息,众臣只做了简短的停留就退下,但是,已经足够看清楚,这个年富力强的皇帝,是真正­性­命无虞了。

到第三日,便只有寥寥两三人获准探望。经过连续的饮食,弘文帝的­精­神更好了几分,便单独留下了任城王。

任城王照例回报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些事情,末了,奏道:“陛下,京兆王他们捎急信,说要来探望陛下的病情,是否允准?”

弘文帝本是要立即拒绝的,却一转念,只说:“好,就让他们全部到北武当的行宫里候着。”

任城王完全没有想到,弘文帝病好了之后,反而会召见大臣们,有些奇怪,却还是说:“日前,臣也将此事禀报过太后,但是太后说不用了,只让臣等备好马车……”

“任城王,你马上诏令几位平城的大臣火速来北武当;至于马车……”弘文帝的口吻那么严厉,“王爷,你是家族的长者了,难道不知道家族的规矩?祖宗马上打天下,就连太祖,一生也不曾坐过马车,朕岂可因为区区一场小病就破坏祖宗家法?”

暴风雨前夕8

任城王从未见他发过这样的怒气,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臣知罪,臣知罪,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弘文帝面上仍旧罩了一层寒霜:“此后,一切以朕的命令为准。”

“是,臣遵旨,臣遵旨!”

任城王告退的时候,在门外的廊庑外面看到冯太后。这个鲁莽粗豪的王爷,也似发现了什么端倪一般:原本以为陛下醒来,难道不该是大力感谢冯太后的诊治功劳么?可是,不但没有听到提起任何的赏赐,反而是陛下根本就很不想看到冯太后的样子,而且在一些事情上,两人的意见是截然相反的,仿佛冯太后赞成什么,他便会反对什么。

原来,冯太后和弘文帝之间,帝、太后两党,是不同的利益体?

这样的争执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除掉乙浑之后开始的?莫非冯太后借此机会,在扶持她自己的势力了?

他不敢揣测,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向冯太后请安,而且疑心冯太后听到了什么。

但见冯太后神­色­一如往常。

直到任城王等走远,芳菲才从廊庑里走到门口。

其实,刚才弘文帝的声音很大,她隐约也听得几分,虽然不那么真切,却知道,弘文帝,这是故意跟自己作对。

她淡淡的,也不在乎,这倒好了,弘文帝这样的态度,远远比他对自己真心诚意地好的时候,更令她放心。

她由是,竟然莫名的放松,仿佛这一切的煎熬,很快就会苦尽甘来了。

她便不动声­色­地减少在玄武宫停留的时间,首先是不再守夜,然后,改为每天早晚两次的探视,到后来,便只是每天下午来看一下病情,顺便把药方修改一下,也知道他真的好起来了。清醒过来的弘文帝自然明显察觉到了这一点,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表示,只是对待芳菲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

暴风雨前夕9

再到后来,芳菲来探望的时候,他便装睡着了。二人之间,从此再也没有任何的交流和对话。

芳菲原是怕他纠缠不休的,如今,彻底放松下来,真是恨不得他自此对自己死了心,淡了心肠,反正天下美人多的是,要不了多久,其他女人便会走入他的视野,一如早前几年没有自己在他身边一般。

但是,为了防止弘文帝突然发病,她还是不曾走远,就住在旁边的慈宁宫,以便于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通报;到了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功亏一篑了。

慈宁宫坐落在一个向阳的半山腰,设计得非常­精­妙。当初在设计的时候,李奕亲自描绘的图纸,弘文帝自己又提了几个意见,所以,这里倒成了建筑群里风景最好的一个;慈宁宫一边临山,一边临水,木质的窗户推开,无论哪一个房间,无论哪一个角度,都可以饱览北武当的秀丽风景,尤其是早上雾气蒸腾的时候,从正寝宫的窗户里看出去,简直是仙境飘渺一般。

宫女们几乎一进来就爱上了这里。

红云和红霞吱吱喳喳的:“太后,为什么不住这里?这里真是漂亮极了……”

“对啊,太后,有空的时候,就来这里住几天嘛……”

张娘娘斥道:“太后想住哪里,岂有你两个小丫头Сhā嘴的份儿?”

二人吐吐舌头不做声了。

芳菲淡淡一笑,说也奇怪,以前来慈宁宫的时候,跟针刺似的,现在,因为连续“梦见”罗迦,反而将那一份针刺释怀了。

二楼的正中,是一间大屋子。

一进去,就能看到那些奢华的箱笼,一箱箱的珍宝首饰,古籍玩物,锦缎绸料等等。弘文帝向来如此,凡是他喜欢的,他觉得好看的东西,一概送到这里;甚至他喜欢吃的饭菜,新发现的什么好的点心,都会及时差人送来。

暴风雨前夕10

自从除掉乙浑的那个夜晚之后,忽忽之间,芳菲已经是快两个月不曾在这里停留了,慈宁宫又新增了不知多少的东西。整齐地码在一边,连屋子几乎都要放满了。

但是,现在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了,因为,这些都是弘文帝生病之前送来的,自从他醒来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送来了。而且,只怕以后也不会再送什么了。

四下无人,芳菲只留下张娘娘,压低了声音:“陛下这一康复,最好是再也不要送东西来才好。”

张娘娘也压低了声音:“太后请放心。世间男子,迷恋女子的时间都是有限的,短则十天半月,多次一年两年,之后,激|情便消退了。尤其是皇宫里面,什么美人儿没有?只要他回去了,嫔妃成群,自然便会冷淡下去……”

芳菲深以为然,弘文帝这一病,完全是看穿了,看淡了的意思。再说,过去的那些年,他不都是好好的么?

每个男人,对女人的迷恋,都是一阵一阵的,弘文帝,他因着得不到的痛苦,总算让最狂热的一段迷恋消失了。如今,迷恋一旦消退,自然便容易解决了。如此来看,他这一场大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对他,对自己,也许,都是一种解脱的开始,从此,真正回到正常人的轨道上。

手里忽然触摸到怀里的虎符,这是她这两天都带在身边的。弘文帝醒了,好了,从此,真正是一个皇帝的样子了,自己再拿着这个虎符,不仅不妥,而且还埋下了让他担忧的祸根。毕竟,兵权的外流,是任何帝王都深以为戒的因素之一,自己一介女子,拿了又能­干­什么?不如早早还给他。

可是,这是罗迦的东西,自己要还出去之前,至少,还是得跟罗迦说下一吧。

她想了想,看外面已经是晌午之后了,便信步出去,又往陵墓走去。

暴风雨前夕11

半山腰的侍卫们已经看得很分明了,冯太后这些日子,又恢复到了先帝死后一年多时的正常状态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敲打陵墓的荒诞的举止。只是正常的吊唁,正常的缅怀而已。

再一次站在罗迦的陵墓之前,已经彻底消除了那种悲哀的心里。

此时,太阳已经斜了,秋日的瓜果,也露出芳香的味道了。

芳菲缓缓沿着一个台阶坐下去,就将虎符放在掌心。虎符是双身的麒麟,但是,芳菲拿着的只是一半的麒麟。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罗迦作为一代帝王,不可能如此糊涂,明知道这个东西给自己,岂不是后患无穷的?难道他之前真的是想变相地制衡他的儿子?可是,这有什么必要?制衡不了不说,反而让弘文帝心生芥蒂,这又算什么呢?罗迦临死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头晕晕的,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陛下,这是你给我的东西,但是,我觉得现在我拿着很不合宜,应该交还给新帝,否则,它会成为一个隐患;我想,这也不是你最初的本意。虽然,我自认威胁不了新帝什么,但是,毕竟,你们的破规矩在那里摆着,谁也不敢违抗!可真要交出去,我又怕违背了你的心愿,也罢,不如就让这一切都交给天意来裁决;我数三下,麒麟面,就留下,若是镂空,就交给新帝……一……二……三……”

三字落口,她翻转手掌心。

虎符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闭了闭眼睛,才睁开。

虎符朝天,镂空的一面,沉重的花纹。

她如释重负,却又莫名的不安:“也罢,陛下,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我就把虎符还给新帝算了。从此,我跟你们北国,真的是毫无纠葛了,免得他东猜西想的。”

她站起身,这一次脚步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快,有些东西,从不拥有,反而是大好事。

暴风雨前夕12

殊不知,她刚一转身,林间,一双眼睛,十分锐利地盯着她的背影。他虽然听不清楚她到底说的什么,但是,看到她的念念有词,也看到她拿出那块虎符,不停地上下抛却,仿佛在自行占卜一般。

冯太后,这是想­干­什么?

这一日,通灵道长来访。他先查看了弘文帝的脉搏,暗叹,果然心病还需心药治。这一贴药剂下去,弘文帝果然就好起来了,弘文帝许久不见通灵道长,态度倒也还好。

“道长,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朕好久不见你的仙踪了。”

“陛下还请恕罪,贫道不善治疗伤寒杂症,这是太后的强项,所以不敢献丑。”

弘文帝毫不介意:“道长这些日子,又忙于修炼了?”

通灵道长但见他目光锐利,心里一凛,只摇摇头:“道观事情繁多,贫道也只是瞎忙而已,整理了一些先师留下的道教经典……”

“整理经典是好事啊,哈哈,道长,只是别太忙碌过头就是了。”

“哪里,贫道老迈了,也做不得什么了,岁月不饶人啊。”

“哈哈,道长何必谦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你道长岂能为难?朕相信,你是一个善于创造奇迹之人。”

“贫道真是愧不敢当。”

“这有什么不敢当的?想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何等暴虐,你们祖辈却能将伏羲大神的青铜像完整无缺地保存千年,这不是奇迹是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怕再大的奇迹,对于道长来说,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通灵道长更是一窒,但觉弘文帝此次醒来,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话里藏针。他生怕露出了什么破绽,可是多次寻思,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有关于罗迦的事情,那是绝对隐秘的,这天下所知道的,也唯有自己和魏晨二人而已,纵然是冯太后,也只是揣测而已,岂会走漏了风声?

暴风雨前夕13

通灵道长面不改­色­:“陛下是谬赞了,贫道于收藏保存一道虽然略有心得,但是归根结底,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传承者而已,绝不敢谬领祖先开创者之功劳。贫道的昏庸,就拿陛下的病来说,就不是万能的;贫道甚至在医术的某些方面,完全不如冯太后……”

“哈哈,这倒也是。人各有长嘛。”

但见弘文帝的口气,又似不是指的这一方面。通灵道长略一揣摩,还是不卑不亢的:“无论如何,陛下痊愈,才是我北国的好运……”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通报:“太后驾到。”

弘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

通灵道长立即释然,忽然明白,弘文帝,这是在试探自己,试探自己对于他和冯太后的私情,到底知道多少。

他了然一笑,挥了挥拂尘:“陛下胸中还有些郁积的寒气,太后的药方则是非常灵验的,只要按照这个药方,再服用5-6服药,陛下的龙体很快便会康复了。”

正在这时,芳菲进来了,她也是很久没见通灵道长了,又惊又喜:“道长。你怎么来了?”

“贫道听闻陛下康复中,不胜欣喜,看来,还是太后医术高明啊。”

这个老道,跟个幽灵似的,想出现就出现,想不见就不见。如今终于逮住他,可是,此情此景之下,又无法追问罗迦的下落。

通灵道长何尝不知道她的想法?但见她面容平静,十分镇定,跟那一日在陵墓之前发疯掘坟时候的疯狂判若两人,也不得不暗自佩服罗迦的识人之­精­准,果然还是他了解冯太后,知道她一旦想明白了一些关键的地方,自然便会平息下去。

现在,所需要解决的便是这个刚刚病愈的弘文帝了。

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弘文帝的目光也恰巧看来。

“太后,你的面­色­怎么不太好?”

“没什么,这些日子休息不好,过几天就好了。”

暴风雨前夕14

通灵道长微微诧异,纵然是休息不好,脸­色­也不该是如此惨淡啊?:“太后,你这些日子忙于照顾陛下,也实在太累了。”

弘文帝听出他的语调,也吃了一惊,急忙道:“道长,你给太后看看吧,她是不是生病了?”

“没病,我真的没什么,你们不用担心了。”

弘文帝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倒也没有继续,只淡淡道:“医者不能自医,冯太后全心全意照顾朕,倒负累了自己,朕真是过意不去。你要是病了,岂不是朕害的?”

芳菲但见弘文帝目光冷淡,移开到一边去,也淡淡道:“这是哪里话?这些都是御医的功劳。再说,陛下洪福齐天,我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在这里转转看看而已。”

弘文帝语调好生奇怪:“哈哈,这么说来,倒是朕的祖宗们在天之灵保佑了朕了?哈哈,医术是没什么用处的?”

芳菲一呆。弘文帝能笑了,看来也好得差不多了,好事是好事,可是,为什么就笑得这么奇怪——甚至狰狞了?

“哈哈哈哈,祖宗们保佑啊,这想必也是真有的,只是,朕很好奇,保佑朕的,是太祖呢?还是太宗?或者,是朕的父皇?哈哈哈,会不会是先帝?按理说,朕是他的亲儿子,他之于朕,比太祖太宗等更亲,保佑他的,应该是他才对,哈哈哈,应该是父皇才对,道长,你说是不是?先帝,也许,他真的比任何祖宗都热爱朕,说实话,先帝生前,朕总是怕他的时候多,体会到爱的时候少!”

“这!先帝在天之灵,当然会护佑陛下一生平安。”

“好好好,好一个一生平安!不过,朕比较贪心,除了一生平安之外,还希望父皇保佑更多,比如,我们北国的万年江山,比如朕已经拥有的一切,都希望父皇能够保佑……”他转了目光,“冯太后,你说,朕是不是太过贪心了?”

暴风雨前夕15

芳菲强笑一声:“你父皇,当然凡事以你为先。纵然是九泉之下,他的在天之灵,也会第一位地向着你。”

“呵呵……九泉?芳菲,你确定父皇在九泉?或者,这么说吧,你们确信,人在九泉之下,就能看到这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如果是这样的话,父皇也真的太神通广大了……哈哈哈……”他一阵大笑,几乎缓不过气来,通灵道长要去搀扶他,他却一挥手,傲然道:“不必了!”

他端端正正地靠着床头坐着,语气也是坚定的:“道长,你放心,朕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那真是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他若无其事的:“朕年纪尚轻,尚无子嗣,岂肯如此了结?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若是仓促地就去了,九泉之下,岂有面目见父皇?再说,乙浑乱党尚未铲除,南朝尚未攻克,江山社稷,还有动荡,父皇留给朕的一切,朕不看牢了,岂不是不孝?你们放心,从今日起,凡是属于朕的一切,朕都要牢牢握在手里,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

句句绵里藏针,通灵道长更是觉得如坐针毡。

芳菲也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整间屋子都是尖刺。

唯有弘文帝,依旧好暇以整,仿佛是亲朋之间再自然不过的谈天说地。终于,通灵道长逮住机会告退了。

芳菲也瞅准了时机告退。

弘文帝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忽然道:“冯太后,你的救命之恩,朕还没有来得及感谢!”

她回过头来,站定。

“冯太后,你希望朕如何感谢你?”

“陛下,我不需要任何感谢。”

“哦?救命之恩大于天。你可是两次救了朕,朕再不道谢自己的母后,世人岂不嘲笑朕畜生不如?”

芳菲简直听不下去了。弘文帝心里藏着的火山,马上就要爆发了。可是,这种爆发,却绝非是昔日的大吵大闹,而是他掌握了一切似的那种从容!可是,弘文帝,他到底掌握了什么?

………………PS:今日到此:)明日同时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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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知道的,也完全了解,但是,自己并不想再一次的成为炮灰了。

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陛下,我也正好有点事情要和你谈一下。”

弘文帝反倒诧异了:“什么事情?”

她伸出手,摸出怀里的虎符。

弘文帝看着那虎符,脸­色­不经意地变了一下。

“陛下,我已经在先帝的坟头前自行占卜,遵照先帝的旨意,把这块虎符还给你。”

弘文帝淡淡地瞟了一眼那虎符:“占卜?你怎么占卜的?父皇,他应允你还给我了?”

“对!”

芳菲答得非常­干­脆:“我在先帝的陵墓前占卜,若是麒麟面就不还你,若是镂空面就还你;结果,我占卜的结果是镂空面。这是天意,我不想违背,所以还给你,它天生是该属于你的,所以,也可以说,完全是你父皇的意思,……”她顿了一下,自己保管了这么2年,一直没有拿出来,现在这样说,倒有些此地无银的样子,但是也顾不得了。

她的手伸出,弘文帝却不接。甚至看都不曾看一眼那个虎符。

芳菲再一次伸出手。

他嘴角露出淡淡的一丝笑容,充满了嘲讽:“冯太后,你也真是太小看朕了!”

“我不是小看你!陛下,这本该是属于你的东西。牝­鸡­司晨,是为不祥,先帝只因为事出突然,仓促去世,你也知道,他驾崩之前,神智一直是不太清醒的,估计是百忙之中,忘了收回这件虎符……”

“哦,父皇是忘了才让你继续保有的?”

“陛下,我们也曾经为此事争吵过,我就不想多解释了,也许,先帝临终前本就是有考虑的,只是当时我苦苦哀求他,扰乱了他的心,他才忘了……我不能因为先帝的一个疏忽,就趁势将这东西据为己有,而且,我一介女流之辈,拿着有什么用?于情于理,它都是属于你的,也只属于你一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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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太后,朕也许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父皇,他根本不是刻意给你的,对你,也不是当初朕以为的那么宠爱,对吧?”

芳菲一时倒不好回答,任何的回答,都有虚伪之嫌。

“当初,你并非是心甘情愿嫁给父皇的,父皇弥留之际,对你也不是那么亲近,既然父皇不是那么好,太后,想必你也根本就不会再心心念念着父皇了,对吧?过去的一切,就都放下吧,无论对他的爱也好,恨也好,都希望到此为止了。”

芳菲一时语塞。

弘文帝,就如一个布局的高手,一步一步,将自己引入棋具。不过,纠缠这些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淡淡的:“先帝待我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逝者已矣,盖棺定论,我也不在乎了。”

“说得好,逝者已矣!父皇早已死了,我们活着的人,则该更好地活着,不是么?”

她不答,只是再一次的伸出手,将虎符给他。

弘文帝不接,她便转了手,想把虎符放在弘文帝旁边的案几上。

“冯太后!”

这声音太过严厉,她手一抖,虎符一颤,当的一声就掉在了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冯太后,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朕醒来便是为了逼你要哪个虎符?”

“不,陛下,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弘文帝咄咄逼人,“如果不是,你如此匆促地拿出来­干­什么?朕也实话告诉你,区区一个虎符,朕还没放在眼里。否则,早在两年之前,就找你了,而非是等到现在,却来觊觎这个东西。父皇昔日有灰衣甲士,朕昔日在东宫也蓄养了太子府的­精­锐,以后,朕有需要,完全可以自己发展,根本不需要这个!”

“陛下,一个国家,军队岂可由他人掌握?而且牝­鸡­司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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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牝­鸡­司晨?哈哈,冯太后,这可就不像你的语气了,你不是最讨厌人家这么说你么?现在这是在­干­什么?还是你认为,这是朕的心思,你帮朕说出口了?既然昔日父皇并不在意你是否­干­涉了朝政,现在,你以为朕一登基,根基不是那么牢固,就怕着,急吼吼的要大权独揽,排除所有异己了?”

“陛下……”

“冯太后,你变了!”

“!!!!”

弘文帝抬高了下巴,面­色­十分高傲,十分­阴­沉:“冯太后,你真的变了!你连最后的一丝真诚都失去了。”

芳菲面­色­煞白。

“你满肚子的狐疑,认为朕会因为这个虎符而猜忌于你;其实,若非是你太过猜忌,又岂能以此之心度朕?”

“!!!”

他亲自抓起了那块虎符,依旧看也不曾看一眼,语气十分冷漠:“该属于朕的东西,朕一丝一毫也不会放过;但是,若不是朕的,朕也绝不会觊觎。朕能继承江山,自然就有办法巩固江山,并且开疆拓土,而非是通过欺负女人来增强自己的势力!你愿意帮我,我很乐意,可是,你若是试图疏离,恕我拒不接受!”

“!!!”

他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因着这种笑容,脸­色­竟然明朗起来,某一瞬间,仿佛太子府时的那个男子。就连笑容也是鲜艳的,声调也是好言好语的,那是一种成熟的魅力,忽忽之间,他其实已经快三十岁了,早已不是冲动的少年人了。昨日的急切和激动过去了,只剩下了清醒。

“若是它在别个手里,朕少不了会寝食难安。可是,它在你手里!芳菲,它在你的手里!在你手里,朕向来认为和在自己手里,没有任何的分别。不管父皇是出于什么目的给你的,可是,芳菲,它一旦是你的,便终生都是你的。不止朕,纵然以后的小太子,也无权掠夺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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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的声音那么真诚。

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手是暖和有力的,掰开她的手心:“芳菲,拿去玩儿吧;纵然什么用处都没有,就当个玩意放着也好。”

芳菲捏着这被强行塞回来的虎符,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也没法答话,转身就往外走。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弘文帝才靠在床头上,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深深的,一丝一毫也没有­阴­鸷。某一些事情,仿佛转了圈,忽然福至心灵,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该怎么迂回婉转了。跟她,一直硬碰,那是两败俱伤。而他自己,绝不愿意两败俱伤。

这一日,芳菲都是心神不宁的。

一种奇怪的直觉令她惊惧,仿佛一切的发展,越来越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弘文帝冷淡如冰的时候,她放心,但是,一旦换上了那样笑容的表情——那真是一种可怕的笑容,可怕到了极点的明朗的笑容,这不但不能令她安心,隐隐的,反而是一种暴风骤雨即将到来的前奏。

背心都是凉嗖嗖的。

一整天,眼皮都在不停地跳。

她­精­神困乏,又睡不着,膳食送来凉了几次,也吃不下去。

她去床上躺了一会儿,但觉四肢乏力,又去窗户边站了一会儿,更是不安。

张娘娘一直守在门口,忧心忡忡地看着冯太后,这些日子,冯太后的变化极大,可是,她却好像无知无觉的样子。这也难怪她,每天陷在弘文帝的兜兜转转里,根本没有任何闲暇来想其他的事情。

“太后,您该吃点东西了……”

“我不是已经吃了粥点么?”

“您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碗粥和几块小点心。其他都还没吃过,这样是不行的。太后,是不是这些菜都不合您的胃口?老身亲自下去,换几个菜谱,重新弄几个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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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皱着眉头看那些饭菜,但觉脑子里晕眩得厉害,都是有关弘文帝的纠缠,如何急于摆脱的焦虑,就连饭菜看着,也是一刀一刀的利刃。“张娘娘,你歇着吧,我实在不想吃,这样吧,你明天再换几个菜。今天这几个,我看着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张娘娘小心翼翼的:“太后,你最近是不是觉得很不舒服?”

“不舒服?没有啊。只是倦怠,非常想睡觉而已。”

张娘娘见她依旧心不在焉的,当然什么都不敢说。

“张娘娘,赵立回来没有?”

张娘娘尚未回答,便听得外面仓促的脚步声,正是赵立跑回来了,在门口低声地:“赵立求见太后。”

张娘娘急忙去开了门。

赵立几步进来,低声道:“太后,京兆王等大臣,全部到北武当了。”

芳菲但觉脑子里轰隆一声。不止京兆王,就连东阳王、王肃、高闾、贾秀等人也悉数赶回来了。除了在前线的李将军、源贺等将领之外,几乎所有朝中重臣都出动了。来势显然也并非是探望的,因为弘文帝好了,不需要探望了。

弘文帝,他这是想­干­什么?

他病体快要痊愈了,不张罗着回去,难道连冬天也要在这北武当度过?

这是完全不符合祖制的。

弘文帝口口声声祖制,但是,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他难道就不怕大臣们反对?

她忽然想起罗迦来,这一转念,内心也抖起来。这么多人,再一次汇聚北武当,弘文帝,他想­干­什么?

骤然之间,手指伸出,抓住了桌上的虎符,就连指甲都苍白起来。

可是,罗迦本人,是梦是真?

自己梦见罗迦,难道弘文帝也梦见罗迦?天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不对!依照罗迦的行事方法,自己弄不清楚的事情,弘文帝未必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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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难道弘文帝是要召集众臣,公布他和自己的“­奸­情”?

这真是比罗迦还活着,更令人惧怕的事情。

她轰地就跳了起来,背心一阵一阵的发凉。

弘文帝,他真敢这么­干­?

可是,他明明这些日子,都对自己冷淡得要命,而且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兴师动众地找了许多大臣来自己宣布自己的“丑闻”?这纵然有损自己的名声,难道对他的名声不是更大的损失?

这可是“为君者讳”的道理,他难道会不懂?

她心神不宁,完全失去了主意。

赵立等见她如此,也惊了:“太后,您……”

“快说,京兆王等都到了哪里了?”

“他们都留在山下的府邸,还不曾上山来。听说,陛下迄今为止,还未单独召见过任何人,大家也都在揣测,陛下到底要­干­什么。”

至于弘文帝何时召见他们,到底因何目的,当然不是赵立所能探知的。

芳菲颓然坐在椅子上,风从开着的窗子里吹进来,寒意一阵一阵地沁入身子,可是,此时才晌午刚过呢,为什么看起来跟傍晚似的?

“禀报,陛下有请太后……”

芳菲再一次惊跳起来,但觉这声音,充满了一种强烈的不祥的气息。

这个时候,弘文帝为什么要见自己?

难道是要让自己和大臣们对峙?

芳菲捂着头:“我不舒服,你们告诉陛下,我不舒服,今日没空去。”

传令的正是魏启元,躬着身子,老­奸­巨猾的双眼垂下:“太后凤体欠安?老奴这就回去禀报陛下。陛下说,若是太后不去,他便亲自来探望太后……”

芳菲再一次跳起来,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当然不是跳的,纵然心内狂跳,态度却是平静,甚至凌厉的。弘文帝尚在病床上,竟然不惜病体,亲自来“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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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公公,陛下到底有什么要事?”

“陛下的金口玉言,老奴不敢多问,求太后恕罪。但是,老奴揣想,无非是感谢太后的救命之恩罢了……”

芳菲略一思索,也罢,是福不是祸,躲躲藏藏的,也终究不是办法。

“来人,替太后梳洗。”

几名宫女上来,拿出好些衣服。芳菲看着那些厚重而繁琐的礼服,本是不胜其烦的,但是,一转念,便指了一套异常慎重的紫­色­花边,青黑­色­太后袍服,十分隆重地穿戴了。凤冠也摆在桌上,珠冠的前排,是六颗同样大小的手指甲大的深海珍珠,光润莹泽。芳菲本是要选择佩戴的首饰,才发现首饰都不符合,那些首饰全是弘文帝送来的,都是极其年轻的,自己以太后身份佩戴了,倒显得轻佻了。芳菲看了看,没有选择任何首饰,只是穿戴整齐了。这身袍服,仅仅是在处置乙浑的那次主持大会上,芳菲才穿过,因为实在太过隆重了。

宫女们见冯太后忽然如此盛装,都吓了一跳。

芳菲对镜照了一下,这一身穿戴上去,人仿佛凭空就老了十岁。太后——一个太字,少年也变成了老年。乎乎之间,自己竟然已经是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了。她想,至少,也当得起这个“太”字了吧!

她跨出门槛的时候,身子稍微歪了一下。

张娘娘急忙搀扶住她,她扶着额头,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却还是稳稳地站住:“没事。我倒要看看,陛下,是要怎样感谢我这个皇太后!”

玄武宫,静悄悄的。并没有想象中朝臣济济一堂的盛况。芳菲松了一口气,在门口边略一停留,才从容进去。

听得谈笑风生,竟然是通灵道长的。

这一次,可不是不期而遇了,她敢断定,通灵道长也是弘文帝找去的。弘文帝,他这是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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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可不是不期而遇了,她敢断定,通灵道长也是弘文帝找去的。弘文帝,他这是想­干­什么?

忽然滋生了惬意,应该装病到底的,这一次是鸿门宴啊,一旦来了,只怕就没有放行的项伯了。但是,已经由不得她犹豫了,魏启元已经在喊了:“太后驾到。”

屋子里的笑声停止了。

“参见太后。”

“太后,你总算来了。”

两种不同的语气,却都是笑容满面。通灵道长但见冯太后也来了,尤其是装扮得如此老气横秋,心里也很奇怪,一转念,见魏启元通报的样子,也明白过来,弘文帝,这是同时召见二人。他想­干­什么?叙旧?

弘文帝也盯着她,本是充满笑意的脸,看着她头上的太后珠冠,眼珠子很奇异地转动了一下。

芳菲也打量着他。

今日的弘文帝,里里外外,如换了一个人一般。他虽然还是坐在床上,可是,身上的衣服全部换了,那是一身很正式,却又不太张扬的龙袍,头上甚至还戴着一顶轻便的王冠。完全恢复了他的天子之威。

如果他不是坐在床上,还以为他已经全部康复,随时可以金戈铁马了。

“陛下,你已经完全康复了?”

这问候,是出于真心的。

弘文帝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精­心照料,朕虽然身子还有点乏力,但是,相信很快就会痊愈了。”

弘文帝的两旁都摆着椅子,通灵道长已经坐了,旁边一张则是空着。

在帝王的寝宫设座,这可是非同凡响的事情,纵然是罗迦,也不曾为任何外臣在寝殿设立过座位。

弘文帝如此厚礼,这是要­干­什么?

她的目光从弘文帝身上落到通灵道长身上,心里的忐忑加深了。

“太后请坐。”

芳菲看着自己的座位。

公布­奸­情9

弘文帝,她,通灵道长,三个人并非是三角形,但尊卑却是很明显的,通灵道长坐在下首,而她的位置——那是一种非常尴尬的位置,就在弘文帝的床头并列,亲昵得完全让人不知所措。

纵然皇后,也从不会如此亲昵地和帝王如此并坐,而且是在有外人的情况之下。纵然她和罗迦之间,也从未如此,而且,那时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奇怪的坐姿。

这令她想起昔日太子府的斜榻,就在太子的旁边,几乎算得跟太子的床并列。许多日子,她陪着太子下棋,画画,玩得累了,玩到夜深了,就躺在上面睡着了,几乎和太子同床共枕一般。只是,那时太子病重,做不得什么;而她也还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从不知道提防什么男女之大限,而且,也从未想过提防。

彼时彼此,世易时移,再变成了这样暧昧而亲昵的态度,她脸上火辣辣的,竟然坐不下去。

“太后,请坐吧。”

芳菲进退两难,不坐下去,倒显得心里有鬼。可是,这样坐下去了——

弘文帝轻描淡写的:“太后,这是我们鲜卑人的习惯,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朕可以叫人进来换一把椅子。”

她勉强道不用了,只好坐下去。

弘文帝仔细地瞧她一眼,充满了关切:“太后面­色­如此晦暗,是不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了?”

“陛下多虑了,我没什么,只是昨夜睡不安宁的缘故而已。”

“哦?最近好些天,朕见你都是这样,今天又更加明显了,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忙着照顾朕,落下了病因?”

“没有!只要休息好了就足够了。”

“太后可大意不得,朕瞧你这些日子,脸­色­都很不对劲,若是病了,就要及早诊治,不要小病拖成了大病。今天,一定要召集御医会诊一下,万万不可再拖延下去了。”

公布­奸­情10

“没有,我真的没事。多谢陛下关心。”

“这一次,全亏你忙上忙下,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否则,朕今天能否坐在这里和你们叙话,倒真是未未可知。太后,你可是朕生命里最最不可缺少的人哪,两次大难,都是蒙你援手。呵,太后,朕也就不谢谢你,亲近之人不言谢。”

这是表示更深的感谢?这座位也是出于感谢?

弘文帝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温和,忽然就屏退左右:“你们先出去,朕有几句话要和故人讲。”

左右退下。

就连大门都被关了。

屋里,只有弘文帝那张脸,在开着的窗户里,在阳光下,如花树一般的灿烂,隐隐的,竟然是踌躇满志的。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这样的踌躇满志,岂不是显得很诡异?

芳菲本是被搀扶着坐在椅子上的,刚稳了点的心口,立即又提了起来。幸好通灵道长还在!

“芳菲,你面­色­真的太不好了。”

此言一出,二人皆惊。尤其是通灵道长,弘文帝,竟然不避自己的面,直称“芳菲”,就算是故人,也“故”得太过头了一点吧?他­干­咳一声,无由的,也很紧张。

“芳菲,朕这些日子脾气不好,累你受了很多苦楚。请你原谅。”他忽然笑起来,却不是往日那种凌厉的笑容,而是充满了关切,甚至略略带了一丝腼腆,“芳菲,你是会原谅朕的,对不对?唉,那时朕心情不好,也找不到其他人诉说,所以只好把气撒在你的身上。芳菲,朕先向你道歉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放心吧,,……”

芳菲张大嘴巴,但见弘文帝拱手赔罪。他虽然依旧是坐在病床上的,但是,看那­精­神,显然是已经起床过了,痊愈也是不久的事情了。可怕的是他的这种语气。

“陛下……你,这也没什么……”

公布­奸­情11

她不知该说什么,弘文帝,他真的不算在自己面前发了什么脾气。

“芳菲,你放心,以后朕再也不会冲你犯脾气了。唉,放眼天下,你已经是朕最亲近之人了,朕竟然还不识好歹,让你生气伤心,真是太不应该了。”

“哪里,本宫于情于理都是该照顾你的。”

“多谢你,芳菲,你这样说,朕听了非常高兴。”

芳菲一时无言,自己这话,难道也说错了?

弘文帝一笑,不经意地转向通灵道长:“道长,你们道家讲究­阴­阳交合,天地之气,这是自然界最最正常不过的人伦天理,对吧?”

“纵然是­阴­阳之间,也得讲究平衡,不能泛滥,也不能逆天而为。”

“哈哈,朕当然省得。这世界上,无非是天地­阴­阳,各司其责,男女生长天地之间,便需要互相扶持,所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混沌初开以来,便是正当的。所以,男女之间,互生情愫,不但不是可耻的,而且是人­性­的,正常的,对吧?……”

弘文帝,这是要挑明什么了么?

她忽然焦虑起来,这才真的发现,自己再一次闯入龙潭虎|­茓­了。

但是,弘文帝的话却拐了弯,手伸出去,拿起他床前的一个盒子,打开。

“道长,你认识这是什么?”

通灵道长细看了两眼:“这是蛇纹黄玉?”

“对。正是出自骊山南麓的蓝田。蓝田盛产美玉,其中又以这蛇纹黄玉最为尊贵,它有通灵,上达天听的功效,普天之下,这种黄玉都极其罕见,就连北国皇宫,也仅此一块。传说,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获得了一块巨大的天然蛇纹黄玉,经能工巧匠­精­心雕琢,成为了一座天然的玉棺。这种棺材,对于人的尸体有很好的保护作用……”

芳菲看了眼通灵道长,又看弘文帝,他提起这个­干­什么?

公布­奸­情12

难道今天真的只是纯粹故人之间的谈天说地?只听得通灵道长的声音:“陛下渊博,南朝的确是有这个传说,据说蛇纹黄玉棺木,可以让人的尸首千年不朽,所以,历代的帝王,无不暗中派出人手,孜孜以求;但是,千百年来,很少有人找到,纵然是蓝田彩玉者,也多是利用人们的心理,做了些赝品假冒的,真迹,就算是陛下手中这块,也非常罕见了,至于是否巨大能雕琢石棺,只怕是空|­茓­来风也不一定。秦始皇陵,从项羽开始,就有许多人去盗墓,迄今为止,无任何人找到真正的陵墓,自然就无从知晓,始皇帝是否真的千年不朽了。”

弘文帝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又拿起蛇纹黄玉看了一下:“可惜这块黄玉太小了。否则,真该用来替父皇雕琢一口棺材,那样,父皇也可以千年不朽。甚至,还可以因此而复活呢!。”

通灵道长心里咯噔一下。

芳菲也面­色­遽变。

弘文帝,他真的真的在怀疑罗迦!

难道是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要知道,自己那些次疯狂地敲到罗迦的陵墓,纵然灰衣甲士可以拦截所有的大臣,但是,弘文帝呢?

对于当今皇帝,谁敢轻易拦截?

再说,别的大臣不敢上去,他弘文帝还不敢上去?

她的头上,微微地冒出汗来,弘文帝不经意地看着她,连嘴­唇­都在轻微的哆嗦。他心里忽然滋生了一丝不忍之意,可是,这丝不忍之意,很快又变成了一种无以名状的痛苦和愤怒。

“唉,朕也只是突发奇想而已,二位不必觉得太荒诞。朕是为不孝,身为天子,竟然找不到,谁说天子都是万能的呢?可见,天子也有很多事情是办不到的。”

通灵道长­干­笑了一下,芳菲的目光却转到了窗边,才发现中秋已过了,窗外,树叶开始发黄,一片肃杀之气了。

公布­奸­情13

弘文帝,这是在念紧箍咒了,仿佛他握住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把柄,所有人都只能顺从他,不能抗拒他,否则,这紧箍咒便会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一直把那个飘忽不明的罗迦,牢牢箍住。

也或许,是将自己等人牢牢箍住。

利用罗迦的安危,让自己或者通灵道长都投鼠忌器?

她冷笑一声,罗迦,真的还活着?

自己都闹不清楚的事情,他弘文帝就那么清楚了?就偏不信这个邪!如果他想以此来威胁自己,那他就错了!罗迦,也非他能威胁得了的。

弘文帝依旧是兴致勃勃的:“提到长生不老,道长,这可是你们道家孜孜以求的毕生追求吧?很多道士,穷尽心血,据说北武当也曾有炼丹炉留下。”

“回陛下。佛家讲究修来世,而道家则讲究修现世;的确,道家从秦皇汉武开始,就在孜孜不倦地追求长生不老的秘术。炼丹,是道家的主要办法之一。丹药的主要成分便是:硫磺、白石英、紫石英、石钟|­乳­、赤石脂、水银、火硝、朱砂、雄黄、食盐、皂矾、砒霜等等,这也为历代的道士所沿用;但是,自先师祖开始,我们这一派,已经很少炼丹了。究其原因,是因为先师祖­精­通医术,仔细分析了历代的炼丹成分后,发现这些全是大寒或者大热之物,服用后,或许令人壮阳,或许令人亢奋,但是,对人体的损害十分巨大,绝不是什么传说中的长生不老。秦皇就是因为当年服用丹药过量,才轰然暴毙。而汉武帝,一生都在追求长生不死,最后,他也死了;生老病死,乃自然界之规律,任何人,都是无法与之对抗的……所以,北武当的炼丹炉,虽然不曾废弃,但是,只要是用来炼制一些中药药材,药丸,以及一些轻身名目的丹药而已,老道可以敬奉一些给陛下。”

“呵,这倒多谢道长了。”

公布­奸­情14

芳菲忽然开口:“怎么,陛下,你想追求长生不死的仙丹么?”

“呵,芳菲,朕当然没这个兴趣。说实话,如果一直活着不死,眼看着自己的亲眷好友全部死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成为千年老妖,只怕也没什么好幸福的……”

道长揽着胡须:“陛下明鉴。”

“只是,不知当初父皇是否曾经对仙丹感兴趣?”

弘文帝也不等二人回答,自言自语地,口气也是轻描淡写的,“二位也不是外人。拓跋家族的男子向来早衰,几乎没有人能活过35岁,父皇已经是个例外了,他不惑之年之后方才不幸驾崩。其他几位皇帝都曾孜孜以求仙丹延续­性­命。但是无一成功,朕想,父皇超脱,显然是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

二人的心里,又是一阵咯噔。

弘文帝,一句一句的冷箭,到底想­干­什么?

弘文帝今天仿佛­精­神特别好的样子,又一伸手,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好像他的床头是个藏宝箱,无穷无尽的东西。

当然,芳菲想,他是早就准备好的。

二人都看着他打开,不知道又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是一个卷轴,展开,不大的一幅画,已经略微黯淡了。他先看一眼,然后摊开递过去:“芳菲,道长,你们看这幅画可好?”

是通灵道长接的,画卷上是一个美人图,彩带飘然,明眸皓齿,头上又戴了一顶胡族的帽子。上面还题着一首五言的古诗。。他硬着头皮:“陛下好雅兴,这是要赏画了?”

“这是南朝的美女王昭君。号称南朝美人之中的最美人!是一位南朝过来的士人送给朕的,朕于书画一道,不甚­精­通,本是想带给芳菲鉴赏的,也不知道是否真迹,不过,看着倒是蛮漂亮的,果然不愧为南朝最美人的称号,二位觉得如何?……”

公布­奸­情15

通灵道长尚不解其意,芳菲却面­色­瞬间刷白。

弘文帝看她一眼,目光比声音更加温和:“二位都知道王昭君吧?”

通灵道长点点头。

“汉时,为了和匈奴和亲,美女王昭君自愿请缨出塞,嫁给呼韩邪单于,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智牙师。老单于虽然十分宠爱王昭君,但是,天不假年,这种美满生活过了不到三年,老单于就死了。按照匈奴人的习俗,父亲死了,儿子可以继承除了生母之外的父亲的所有其他妻妾;王昭君随风习俗,她又嫁给新继位的单于,也就是老单于的大儿子,且为新单于生下了两个女儿。她和新单于的关系十分恩爱,生活得也很是美满;后来,她的儿子被封为逐日王,她的两个女儿也都嫁给了匈奴大贵族,子孙十分兴旺。这虽然和南朝的风俗不同,但是,却赢得包括汉人在内一致的尊敬,没有任何人觉得她有什么不妥,加之她为匈奴和汉族和平作出的贡献,所以,渲染列于西施、貂蝉、赵飞燕等美人之上,号称美人之中的最美人,这是当之无愧的……”

通灵道长的脸­色­也逐渐地变了。

纵然是他,也在这一场谈笑风生里,嗅出了那么强烈的陷阱的味道。弘文帝,他不仅煞费苦心,而且,一切都是筹划得滴水不漏的,甚至理论基础都准备好了。

一切都是正大光明的。

所以,他才敢于将平城的重臣都召回来。却惟独没有召集李将军等,此时,不但不需要召集李将军,而且连唯一可能形成的障碍,都被他彻底排除了。

好一个弘文帝!

甚至那块蛇纹黄玉。

他想起罗迦,纵然是智慧达人,此时,竟然也是无言以对,根本想不出,也不敢有任何的辩驳之词。

果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弘文帝,他在下一局危险的棋,以他父皇的生死做赌注!

PS:今日到此:)

珠胎暗结1

“道长,你对南人的那些风俗习惯怎么看?”

“这?南人讲究孔孟之道,礼仪之道,既然流传了千年,当然就有他存在的道理。”

“但是,你们难道不觉得其中有些道理很可笑?南人的士大夫们,总是喜欢标榜自己的奇怪的礼仪;比如,讥笑寡­妇­再嫁之类的;殊不知,如果女子得不到照顾和保护,生活一辈子会多么悲惨孤寂?还受人欺负;朕时常很好奇,为什么南人总是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很禁锢,很不愉快,很僵化,他们不但自己不反省,反而嘲笑其他不这么做的人?人生天地之间,要的是发展和进步,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愉悦,而非是故作正经,假模假式。”

“陛下有所不知,其实,南人也极少禁止寡­妇­再嫁的;汉朝很着名的汉文帝的母亲,便是再婚女子,没有人对她有任何不敬!但是,某些礼仪,比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南人才看得极重而已。孝道,君臣,这是起码的人伦了……”

弘文帝一拍掌,哈哈大笑起来:“好,说得好!道长果然不愧为我们北国的国师!跟那些假仁假义的南人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陛下过奖。”只是,弘文帝为什么就自动忽略了自己的后面一段话呢?

弘文帝的目光很随意地看向芳菲:“芳菲,你说,这王昭君如何?”

“我不懂得欣赏什么书画,抱歉!”

“呵,你不需要欣赏书画,单说王昭君这个人,朕本人是很欣赏她的,不像一般的汉女,拿腔作调,也把自己的价值发挥到了极致……”

芳菲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无法支撑下去了。她急忙站起来,捂着头:“陛下,我头晕,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吧……”

弘文帝但见她急急忙忙就要走,笑了一声,更是温和:“芳菲,逃得了一时,又怎么逃得了一世?道长也不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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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胎暗结2

芳菲固然面­色­惨白,就连通灵道长,也忽然觉得椅子上尖刺扎得ρi股火辣辣的疼。他也想象冯太后那样站起来,转身就走,可是,却怎么走得了?毕竟这么一把年纪了,又是个男人,只能不动声­色­,稳如泰山地依旧坐着,眼观鼻,鼻观心,皇帝不喊走,自己也不敢走;甚至连闭上眼睛做不听状都不敢。

“芳菲,朕做了什么事情,就要有承担的勇气,你不用害怕,你也无需出面,朕自己会办妥一切,那些大臣也都被召回来了,朕就是要向他们宣布这件事情,一劳永逸,从此,你才可以安安心心的生活……”

如狠狠地被人敲打了一­棒­子。

芳菲只看到他的嘴­唇­翕张,不停地翕张,温和的笑容也开始狰狞了。

“芳菲……”

“陛下,你不要说了!”

她面­色­惨白,狠狠地瞪着他。

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畏惧,甚至没有丝毫的愤怒,依旧是温和的:“芳菲,你知道为何自己会­精­疲力竭?你知道自己为何每天每夜都食不安寝,夜不能眠?就是因为你怀着这样的担忧,怀着这样的恐惧,每日每日不得安寝。你看,这事情不解决,它既困扰着你,也困扰着朕,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互相折磨了,一个人的时间,不应该是长时间耗费在病床之上,更不能借此庸人自扰,毁掉许多原本可以美好愉悦的东西……”

她嘶喊一声:“我又没有生病!”

“可是朕病了!”他指着自己的心口,“你知道,朕得的是心病;就连道长也是知道的。心病还需心药治,除了你,谁也治不好朕的病。如果这病不去除,难道你忍心看到朕一辈子都生活在­阴­影和病魔的折磨之下?同样,朕也不希望你生病;朕只想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人,一辈子平安快活,芳菲,我们都不能生病了,我们需要彻底去除这些东西……”

珠胎暗结3

通灵道长眼角的余光扫到冯太后的面­色­,惨白得如一张纸,就连身子,也如一张薄纸在微微哆嗦。他更加不敢开口,也无法开口,虽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还是垂着眼睑,正襟危坐。

可怜的芳菲,这甚至和早前被罗迦的强迫都完全不同——当时,因为只怀着恨,怀着逃命的心情,所以能一再的妥协;可是,现在呢?一方面是寡居,名扬天下的冯太后;一方面,那个人,曾经是自己多么重要,多么信赖的一个人的威逼!

狠狠地被推上了贞洁的高台上,却又被狠狠地拉下来。

不,不是自己想令得自己这一切不愉快,很纠结——而是他们那么逼迫的;

仿佛前面横亘着一座高高的火台——再一次的祭祀。

贞洁或者放荡。

一念之间,不在于女人,全部在于男人如何的取舍和利益。

许多时候,贞洁竟然是一钱不值的!

“道长,朕今天拜托你一件事情。”

“这……”

“道长是方外高人,显然不会拘泥于俗世的那些陈规陋习。朕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芳菲于我,不但有两次诊治之恩,当年初入太子府的时候,也曾和朕情投意合。按照你们南人的话来说,我们也算得青梅竹马,是初恋情谊。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才被拆散了……这些,道长想必也略知一二……”

那是父皇的凭空阻止!

是父皇对自己的掠夺;

他生前,自己不敢有任何的邪念;可是,父皇死了,自己这么做,难道有伤天理么??不不不!

弘文帝的声音更是诚恳,态度也异常的真诚,“父皇早就去世了,朕身边再也没有什么至亲之人,所以,希望能够有心爱的女人常伴左右,如此,朕有伴侣,芳菲的生活也有着落,后半生不会孤苦伶仃,希望道长能够理解并支持……”

珠胎暗结4

初恋的两个男女,当初被罗迦强行分开,通灵道长再是无知,当然也能猜出一二;尤其,若是罗迦真的死了,弘文帝这样的举动,不但是合情合理,而且可算得上是至情至­性­,纵然称一声痴情,也是当得起的。

可是,他知道!天知地知道!罗迦没死,罗迦根本没死!

所以,一切的合理,当然就变得完全不合理了。

纵然是鲜卑人,也没有父亲还活着,就去强娶父亲妻妾的道理!

但是,弘文帝没错——因为他不知道他的父皇还活着!不管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反正,他此时此刻的立场,真是一点错误都没有。所以,他没法劝谏,也没法阻止。

惟其如此,可怜的老道才更是头大如斗。

尤其,叫一个出家人来断定这样的男女私情,他简直恨不得自己从来就不认识弘文帝或者面前的冯太后。

“今天,朕恳请道长为朕占卜,选择一个良辰吉日,朕要立皇后了!朕年龄已经不小了,朝中事情又繁多,不想如此旷日持久地耗下去。古人说得好,成家立业,先成家,方能立业,如此,朕才可心无旁骛,全心全意的投入北国的治理之中。道长,你以为然否?”

虽然早就猜到了,可还是一声晴天霹雳。

这简直是一场可怕的煎熬。

还有在外面苦苦等候着儿子病愈的罗迦。

纵然智慧如通灵道长,也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他僵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目光看向冯太后,但见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弘文帝在说的一切,好像根本不需要征询她任何的意见——也罢,谁叫人家是皇帝呢?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一声令下,的确不需要征询任何人——甚至冯太后本人的意见。

皇帝看中了某个女人,可基本上没有去问她本人乐意不乐意的道理。

珠胎暗结5

这叫蒙天恩!

皇权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现在的弘文帝,谁敢对他提出半个不字?

“不!”

是冯太后的声音,缓缓的:“陛下,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芳菲,你不要害怕……”

“陛下,你不要逼我!”

“朕不是逼你!芳菲,朕是希望你好,也希望自己好。你知道,唯有在一起,我们才会真的好起来。芳菲,放下你心中的那些包袱好不好?我们是鲜卑人,一切,就该按照鲜卑人的习俗来,纵然是为父皇守节,两年也够了,足够了……”

守节!

这两个字几乎令芳菲崩溃了。

守不守,都是他们说了算;几曾轮到自己发言了?她气得浑身颤抖,脚仿佛失去了支撑身子的重量,脚板心都在一阵一阵的颤栗;

真相!

历史从来没有什么真相,谁的力量大,谁的事迹就比较辉煌。

过去的冯太后,火殉前夫,贞洁烈女;

现在呢?弘文帝这样的巧言善变,又会把自己塑造成什么“端庄贤淑”的女人?

她忽然很想笑。

“如果你所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这个虎符,好,我给你。你知道,我随时准备还给你。”她摸出虎符抛过去,几乎没有考虑是否会砸在弘文帝的面上。但是,显然不会,弘文帝轻而易举地一伸手就接住了。

他凝视着她,深深的,旁若无人的:“芳菲,你知道,朕要的不是虎符!”

“你就是!”她眼里燃烧着一团火焰,“你怕公然掠夺先帝遗孀,开不了这个口,所以,想换一个名正言顺的方法!你不要找借口了!我还给你!给你!现在行了吧!”

她的脚步迈向门口。

“芳菲,你走不了的,朕今天不开口,任何人都休想走出这间寝殿半步。”他的声音还是温和的,温和得那么残酷。

珠胎暗结6

门是紧闭的,是一种淡淡的朱红­色­,因为阳光长期的照­射­,已经呈现出一种变­色­的红,却更显出一种皇权的威严。天家威严,其他人是不能用朱红或者明黄的,那是天子的颜­色­。这玄武宫,透露出那么深浓的杀机四伏。

芳菲伸出手,推门,果然,是徒劳无功的!

外面,全是他的人,不逊­色­于灰衣甲士的昔日东宫卫士;还有他的翘首以待的大臣们;他即是天地,法令!

弘文帝的网,是一座禁锢的城堡,不许任何人的冲破!

“芳菲,没用的!”他的语气甚至带了一点毫不掩饰的怜悯之意,“芳菲,你那一套,朕已经习惯了,你这是想转移话题,激怒朕,然后让朕放你走。呵呵,有了第一次了,朕就不会第二次上当了。芳菲,你知道,朕所做这一切,完全不是为了虎符;很久之前,朕就知道你有这个虎符了,朕不但丝毫也不忌惮,反而是高兴的,高兴它能够保护你,这样,你在北武当一个人的日子,朕才不为你担心,可以放手一搏,和乙浑等人周旋。这个虎符是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纵然你拿了虎符,有朝一日想杀了朕,朕也毫不后悔!”

“你不要说了!”

她的声音几乎是嘶嘶的,如走到了绝境的小兽。

脑子里晕眩得厉害,全部都是罗迦的身影。罗迦,该死的罗迦,此时,他为什么不显灵了?如果他一直不曾显灵,那该多好?如果他一直不曾频繁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那该多好?

那样,至少自己还有勇气来面对今天的这一切。

看看吧,这就是他威逼自己治好他儿子的后果!

他儿子,这是要完全撕破脸了,利用他皇帝的权利,诏告天下了。

通灵道长也急得额头上出了冷汗,但是,此时连劝谏都没有余地。

弘文帝,此时此刻是不允许任何人劝谏的。

珠胎暗结7

“芳菲,此事再拖下去,对你,对朕都没有丝毫的好处。我们是鲜卑人,不是汉人;其实,纵然是汉人又如何?就如我们之前所说的王昭君,她不照样赢得了世人的爱戴?芳菲……”他的声音充满了温存,循循善诱的,“芳菲……”

“闭嘴!”

“芳菲,你听我说……”

“我叫你闭嘴……”

“道长,你说是不是?”

芳菲忽然扭过头:“道长,你先请出去。”

通灵道长如获大赦。

弘文帝却迟疑了一下。

“陛下,贫道先行告退。”

目的已经达到。弘文帝并未再有任何的为难,只是轻轻挥了一下手,态度是温和的:“有劳道长了。多谢。“

一声多谢,彻底的礼贤下士。

门开了,通灵道长仓促出去。

“道长,请在廊庑等候,切勿远走。”

“遵命。”

芳菲只来得及看那白发白须的道人的身子消失在门口,和着她的目光被关上。

门口,全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她甚至看到甲胄的痕迹;

可笑弘文帝,他以为,这天下谁还能与他相抗衡?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四周静得出奇。

玄武宫第一次点燃了为病者的熏香,淡淡的。弘文帝鼻子动了一下,也不知道那熏香来自于哪里,或者是她。因为,是她给的这些。

他看着那张勃然欲怒,却­精­疲力竭的面孔,暗香,仿佛是昔日太子府青梅竹马的那种暗香。他忍不住,一时竟然心魄动荡。没有喝酒,却先醉了。这种醉,是从四肢开始的,要抬起来,只觉得酥软,生平从未有过的滋味。

仿佛一种极其陌生,又极其熟悉的情愫重新被点燃,比少年更加纯洁,比帝王更加欲望。

这个女人啊!

自己耗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和等待的女人,难道不该天然是自己的妻子么?

珠胎暗结8

自己耗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和等待的女人,难道不该天然是自己的妻子么?

他伸出手去。

芳菲退后一步。

“陛下!”

“芳菲,你知道,朕是爱你的,全心全意的。”

“可是,你问过我的意思么?”

她的意思?

他寻思着。这很重要么?难道以前不是一直爱着的么?

他的心情,一直停留在太子府时候;便以为她也是,被强迫的少女,不总是惦记着初恋的情人,纵然被富豪霸占,受尽宠爱,也总是藏着心口的朱砂痣,直到死,都还惦记着心底最初的那个人。

难道不是么?

汉人的故事,典籍,戏曲,难道不都是这么唱的么?

他的眉毛掀动了一下,声音如水:“芳菲,你不也是爱朕的么?”

爱!

如何说爱!

和帝王之间,如何可以说爱呢!

“芳菲,朕知道你的­性­子,那平城的妃嫔,朕都不要了,早就对你许诺了,这,还不够么?”

不!

不够,远远不够!

她笑,苍白而狡黠的:“陛下,如果你真的还念着昔日的情分!请你马上开门,放我离开。然后,遣散你所有召集到北武当的大臣们。”

他不假思索地摇头。这,是办不到的。

“你看,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既然那么爱,为什么就不能千依百顺?

“陛下,你根本不爱我。”

她说什么?

她指着他的鼻子:“你爱的,无非是你自己而已。”

“芳菲!”

“你爱的,是你自己;你父皇,昔日就算不是第一爱我,可他至少还算第一爱你,而非他自己;而你,彻头彻尾的自私,完全爱的是你自己!”

他面­色­惨白,如果不是因为她,哪个男人肯为女人耗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和心事?自己做了这一切,竟然换来一句自私?

珠胎暗结9

他面­色­惨白,如果不是因为她,哪个男人肯为女人耗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和心事?自己做了这一切,竟然只换来一句自私?

“陛下,你向来执拗,你今天做这一切,无非是想赌一口气;对,你就是赌气!”

赌气?

“昔日,你父皇权利最大,便可以抢了你的东西;现在,你权利最大,你便会抢回来。如果抢不回来,你便自认不如你的父皇。”她瞟他一眼,“但是,我怀疑,你抢了这东西,又能坚持保有多久的兴趣?”

“!!!!”

她忽然上前一步:“陛下,你还记得昔日?你为何要娶李玉屏?”

“这……”

他迟疑的时间太久了,也许,也是在问自己的内心。

她笑道:“你不答?我知道!纵然当初你的父皇不霸占了我,我,也充其量不过做你一侧妃而已。”

“!!!”

“之前,还可说你根基不稳,­性­命受人­操­纵;可是后来,林贤妃呣子已经倒下了,其实,威胁你的力量已经不那么强大了;但是,你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李玉屏!就因为你看中的是李将军的势力。从此,你才可以真正一飞冲天!军队,任何帝王都必须掌握军队,否则,便只能是一个无用的傀儡。这一点,你比谁都明白;”她抛一下虎符,“我敢打赌;如果当初让你和我在这虎符之间选择,你一定选择的是虎符!”

他舔了舔嘴巴,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嗓子要冒出烟来。

“那时,你根本不敢娶我,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爱我;你顾念的,是你的皇位,是你的太子之位;唯有娶李玉屏才能帮你;瞧瞧,那时,甚至我被三皇子伤了之后,你也只敢叫我‘冯姑娘!’冯姑娘!哈哈哈哈,可笑你连叫一声芳菲都不敢;如今,你为什么反倒又理直气壮,一往情深了?当初都不敢爱,过了这么久,难道才重新爱了?陛下,你真是太可笑了!”

珠胎暗结10

他看她嘴­唇­翕动。

她还是老一套——千篇一律重复的老一套;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最古老的桥段,总是最有用的;一如当初在父皇的陵墓之前,一席话,便足以推倒自己。

那么残酷而冷漠的女人。

“你权利不够的时候,便推走我;大权在握时,便找了大臣们一起威胁我。”

“芳菲,我不是威胁你……”

“不是?外面的那些大臣怎么说?”

她再走一步,距离那么近,嘴里呼出的气息,几乎要进入他的嘴里。

淡淡的,在秋日里,能看出冷漠的青烟。

“你把我塑造成贞洁太后;哈哈哈啊,真是好啊,寡居的太后,百姓敬仰的楷模;现在,我们伟大英明的陛下,要亲自来打碎这个神像,让这个神像彻底倒下去。从烈火殉夫到改嫁前夫之子,陛下,你猜,你的子民们会怎么议论你?或者,你胜利了多久之后会抛弃我?”

弘文帝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芳菲却凛然不惧:“我倒忘了,你们是鲜卑人,不在意的;只是,陛下,当你拥着你父亲的皇后时,心里是不是那么志得意满,踌躇满志,想着你父皇九泉之下如何的蒙羞,那种报复的快感……”

“感”字落在喉头,她的嘴巴被封住。

一股气息窒息在喉头,她瞪大了眼睛,却无济于事,身子被提起来,他那样抱住她,狠狠地抱住她,狠狠地亲吻着,用亲吻为武器,彻底刺向她的心窝,阻挡了她滔滔不绝的泼辣。

对付女人,那是唯一的办法。

他以前不知道,现在,方是无师自通的。

可怜她如何的挣扎,如何的旋转,都是无济于事的,在他怀里,被禁锢着,无法呼吸,无法认知,就连思维都彻底混乱了。

后来,便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女人之弱点,便在于这里。

永远不是力量的对手。

珠胎暗结11

她的双脚离地,手却不肯抱住他,唯有他紧紧搂住,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那是一种奇怪的姿势,暧昧的亲热着;又悲哀的疏离着。

他却浑然不觉,胶着在那甜蜜的嘴­唇­之上,那一夜的记忆彻底地复苏了,甜蜜的,悲楚的,心碎的,甚至心惊动魄的。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几分清醒几分醉,现在,彻底地醉了——一点也不清醒了。

只知道那柔软的腰肢是自己的;那光滑的头发是自己的,那甜蜜的嘴­唇­是自己的,甚至她冰凉的贴着自己的脸的脸——也是自己的。

她整个人都是自己的。

就连呼吸,也是不被单独允许的。

唯有他呼吸,她才能暂时地被从亲吻里解脱出来。

长时间的缺氧,窒息了大脑的能力。

她甚至睁着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四周的一切都在模糊。

多么可怕的模糊!

他紧紧揽着她的头,手牢牢地固定着,不允许她有任何的逃离;嘴­唇­贴着她的嘴­唇­说话,气息那么沉重,那么镇定:“芳菲,别玩那一套了,没用的!朕早就告诉过你,这是绝对没有用的。”

她眼里浮起一层水雾,眼珠子也不知道转动。

甚至连逃离也失去了力气。

“芳菲,你摸摸自己的心口,你说这些话,就不会羞愧么?”他的指责,像在说最最动听的情话,“记得冷宫的那一次么?你不记得,朕记得!你那么绝望,那么可怜!就是那一次,朕已经决定,父皇,如果他不知珍惜,朕一定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朕才不顾一切,期待你去北武当,曾经以为啊……你到了哪里,就真正地和父皇一刀两断了……”

他竟然是惆怅的,谁知道,事情的结局竟然不是如此!

父皇,他竟然又挣脱了小怜的温柔乡,从落网里冲出来,破镜重圆。

那样的伤害,都能破镜重圆,自己,难道真的就罪无可恕?

珠胎暗结12

“还有遇到刺客的那一次;父皇曾经问我,为什么会那么不顾一切——我不曾告诉他,我不是不顾一切,而是为自己——因为,刺向你的胸口时,我忽然懵了,胸口很疼,以为是有人杀我!”

杀她,即是杀自己!

那一刻,他在自救。

而非救她。

潜意识里,她即是自己!

他的手缓缓地移过来,抵在自己的心口,一只手,却摸在她的心口:“芳菲,你知道的!你一直知道我爱你;纵然昔日负过你;可是,都比不上爱你!纵然负你的时候,我也以为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没错,我当初以为,就算只是做了侧妃,我也可以最最宠爱于你,名分,也不是那么重要!而且,登基后,我便有足够的权利自行决策;这也是我愧对李玉屏的地方;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何况,那时我的确还有其他顾虑;但是,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纵然父皇要我把这皇位还给他,又能如何?芳菲,我从来不比父皇少爱你!从来都没有!你知道,这些,你比谁都清楚!现在,你想我放弃你?在毫无障碍的时候,让我放弃你,然后一辈子生活在孤寂之中?你认为我可能么?你认为我能心甘情愿?纵然是你,你就那么愿意享受孤寂?你就真的一丝一毫也不再对我心动了?”

那手心在她的心口,隔着秋日的衣服,他甚至能摸到她的心跳,咚咚咚的。

那么激烈的心跳。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微微地垂下眼睑,眼里一层水雾。

比江山天下更加艰难,更加惨淡的决策。

只因为不被爱的痛苦。

如今,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对吧?

窗外的阳光那么惨淡。一如她脸上那种惨淡的红晕,一层一层的散开。耳边,只有咚咚咚的声音,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弘文帝的。如两匹在原野里奔驰的战马。

珠胎暗结13

他竟然痴了,就那么轻轻地,扶着彼此的心口,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此生,销魂竟然从未如此!

芳菲也呆在原地,傻傻的,目光一直看着他。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走向疏离的呢?被霸占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起,居然爱上了那个霸占她的恶霸,反而忘了初恋。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错误,反而成了自己!

“芳菲……芳菲……”他的声音如在催眠,“你叫我弘,好不好……叫一声吧……”

弘!

只要她这么叫,便是一种承诺!

是她答允的信物。

“弘……芳菲,你叫一声,好么……”

她张嘴。

他的眼睛亮了,看着那一片丰艳的嘴­唇­,自己刚刚亲吻过,上面还残留着饱满的羞涩,激|情的冲动。马上就要吐出那定情的信物了么?

“芳菲,你叫啊……芳菲……”

“陛下,请你放了我!”

他轰然梦醒,双眼那么愤怒!

“陛下,求你了,放了我吧。外面的那些大臣……我真的承担不起这个名声;是你把我推向贞洁,现在,我不能承受人们的目光……”

看哪,太后变皇后!

哪个女人,能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坦然面对?

纵然是荣华富贵,可是,也得看时机,对吧?

她的声音凉而且冷:“陛下,请你马上传令撤掉这些大臣!”

“撤掉也行,你私下答应我;如此,我也可以答应不声张,只非常低调地立后。”

她尖声:“立后难道就不用昭告天下?你怎么低调?”

“芳菲,那你说怎么办?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接受……”

“我不嫁给你!”

他一咬牙,拖了她的手就走向门口。她惊起来,不停地挣扎。

“东阳王,京兆王等已经全部等在门外;朕马上宣布此事!”

珠胎暗结14

“东阳王,京兆王等已经全部等在门外;朕马上宣布此事!”

“你敢!”

“朕为什么不敢?”

当初父皇立冯昭仪,冯皇后,天下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自己理论根据制造完了;王昭君的故事,已经派了王肃,李奕等汉臣,在向文武百官讲解了,自己还惧怕什么?

芳菲胸口急剧地起伏。好一个弘文帝!如此欺人太甚的弘文帝。她转身,身子却一阵微微的摇晃,眼前一花,就摔在地上。

“芳菲……”

弘文帝大惊失­色­,一跃而起,身手矫捷得不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他一把抱起她,放在旁边的斜榻之上:“快,来人,来人……”

门开了,通灵道长、张娘娘和魏启元冲进来,“太后,您怎么了?”

“快去请太医。”

通灵道长急忙道:“先别忙,贫道先给太后看一下。”

“好,道长,你医术高明,你快看看,芳菲这是怎么了?”

通灵道长也顾不得男女避嫌,权宜之下,手就搭在了芳菲的脉搏上。这一搭,面­色­大变。

弘文帝更是不安:“道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通灵道长沉吟不语,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不用请太医,太后只是一时急怒攻心而已,稍作休养就好了。”然后,看了张娘娘一眼:“张娘娘,你马上扶太后回去休息。记住,不用服药,也不用请太医,安心休息就行了。”

“是。”

他说完急匆匆的:“陛下,贫道有事,先行告退了。”

“道长,你怎能走?芳菲的病情……”

“陛下恕罪,贫道的确有急事,耽误不得……”他竟然顾不得违背君臣之礼,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自己这样的身份,参杂在这里,就更是不伦不类了。他急匆匆的,也不等弘文帝回答,掉头就走,完全没有做任何的停留。

珠胎暗结15

弘文帝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而且,就算再忙,怎么可能看到芳菲病成这样,竟然撒手不管就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看花了眼,竟然觉得道长看张娘娘那一眼,是在使眼­色­一般。两个人,为何如此的鬼鬼祟祟?

他忽然疑心而且不安,这些人­干­嘛,难道想合谋害了冯太后?

他厉声道:“道长,何故如此匆忙?”

通灵道长的背影在回答他,仿佛听而不闻。

“芳菲到底是什么病?”

“一点小伤风而已,陛下不用着急,没有任何危险……”他的回答传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门外了。竟然没有顾念他的天子之威。

弘文帝竟然喊都喊不住。

芳菲到底这是怎么了?

可是,他根本无暇去追究通灵道长的不敬之罪,焦头烂额地看向芳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但觉她手心冰凉。

难道芳菲被自己气死了?

张娘娘见通灵道长走得那么仓促,她人老成­精­,心下早已了然,也因此就更是慌乱,急忙伸出手去搀扶冯太后,主仆二人,急于马上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眼看张娘娘就要搀扶冯太后出去了,他低喝一声:“停下。”

张娘娘抬起头,但见弘文帝已经下床,拦住了去路,好生惊恐,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这副惊惧的样子,更令弘文帝惊惶,厉声道:“芳菲,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没……陛下,太后真的只是小病,回去休养一阵就好了。”

“不行,她都昏迷了,肯定需要看御医,得马上召御医……来人……”

张娘娘急得语无伦次:“陛下,您千万别叫御医……求您了,奴婢求您了……若是叫了御医,这病,这病反而不好办了……陛下,千万别啊……”

弘文帝更是狐疑,什么病令得她们如此害怕御医?

珠胎暗结16

“为什么?病了为什么不能叫御医?”

“陛下……陛下……奴婢……”

“你啰啰嗦嗦­干­什么?快说。”弘文帝看出她生怕御医进来的样子,一转念,厉声道,“你今天不给朕一个合理的理由,朕马上喊御医……”

“陛下……千万不能啊!如果叫了御医,太后……太后的名声就毁了……”

弘文帝瞪大了眼睛,怒气勃发:“张娘娘,朕念你曾经服侍两代太后,对芳菲也是忠心耿耿,为何今日一再胡言乱语?她生个病,就坏了什么名声?”

“陛下……您有所不知……奴婢,奴婢……”

“好你个张娘娘,你说,你是不是和那个老道士合谋有什么勾当?你们是不是想谋害了太后?难怪,这几天,朕都觉得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太后憔悴的这么厉害,你们也不管,如果太后有个三长两短,朕灭你们九族……”

威逼之下,张娘娘浑身发抖。

天子之怒,自己怎能不怕呢!

可是,这样的丑闻,通灵道长可以逃开,自己怎么逃得了?这些日子,她就在狐疑了,唯有冯太后自己焦虑过头,完全忽略了这件事情,到现在,再也遮不住,完全暴露了出来。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快说!”

终究是天子之威,张娘娘跪在地上,声如蚊蚋:“陛下……陛下,奴婢不敢说……”

“快说……”

“陛下……这,太后这是……”

“到底是什么?”

“太后……太后……有喜了……”

弘文帝张大嘴巴,呆在原地。

张娘娘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连叩头都忘了,此话一出,自己也不知道是死是生。但觉得一阵一阵的后怕。她悄然地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冯太后,方觉得人生之无常,女人,永远难以自行主宰自己的命运。

珠胎暗结17

整个人如在神游太虚,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好半晌,弘文帝才问:“你说什么?”

“太后,这是有喜了!”

“你再大声一点!”

“太后有喜了!”

“天啦!”

好半晌,弘文帝的喉头,咕噜一声。那是一声不可抑止的狂喜。比除掉林贤妃呣子的时候更喜悦;比自己登基那天,更狂热。

有喜了!

芳菲有喜了!

芳菲有孩子了!

这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自己有孩子了啊!

自己,弘文帝,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儿子了!

但觉浑身的力气都在提升,一切都在快速地旋转。病体,不药而愈。

但觉床上的女人,那么娇艳,那么美丽,让自己不可逼视,却又那么亲切,一辈子都看不够。自己最爱的人,给了自己最大的希望,最好的礼物!

他伸出手,一把就抱住了芳菲。却怕自己动作生猛了,放得那么轻,抱了她就放在自己的床上。

张娘娘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天啦,这是­干­什么?冯太后躺在弘文帝的龙床上。

“陛下……太后得回慈宁宫!”

“不!”

“陛下……”

弘文帝根本充耳不闻,完全沉浸在自己惊喜的世界里,要蹦跳,要大声的歌唱,可是,却不敢,胸腔憋得满满的,几乎装不住要跳出来,只是侧身坐了,紧紧拉住芳菲的手。

“张娘娘,你快下去,准备一些好的膳食,炖品,马上去,哈,叫魏启元帮忙,玄武宫的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不够的,去平城内务府快马送来,平城没有的,就去天下重金收购,太后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不得有丝毫的疏忽……快去啊,这里,朕会照顾着……”

张娘娘不得不转身。

正在这时,听得悠然一声,是芳菲睁开眼睛。

珠胎暗结18

短暂的急怒攻心已经过去,她坐起来,眼冒金星。可是,却无法动弹,身子被一双大手圈住,那声音几乎要柔情似水:“芳菲,你躺着别动,需要好好静养……”

她默不作声,翻身就要下床。

可是,弘文帝圈在她的面前,如一座大山一般,双眼跳跃着那么激烈的狂喜的光彩:“芳菲,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朕这一辈子,从未这样开心过……”

芳菲简直莫名其妙,弘文帝疯了。

“你谢我­干­什么?”

“芳菲,呵,你还不知道……芳菲,我们有孩子了……”

芳菲几乎要倒下去,比刚才的急怒攻心更加可怕。

“芳菲,难怪你这些日子脸­色­那么不好,原来是有小宝贝了。芳菲,你这些日子再也不能­操­心了,你只能好好静养,一切都有我……”

芳菲终于暴怒起来:“你胡说什么?”

“芳菲,道长刚刚都替你号脉了,张娘娘也承认了。朕,真的很高兴……呵,都高兴坏了,芳菲……”

芳菲只看到他的笑容在嘴角扩散,完全是喜笑颜开,这一辈子,芳菲都没见他这么笑过。

她面­色­遽变,伸手,摸在了自己的脉上。

这一摸,面­色­瞬间惨变。

真是医者不能自医;这些日子,她每天熬夜,­操­心劳损,压根就没往怀孕的方向想过——

弘文帝见她的嘴­唇­忽然剧烈的哆嗦起来,也惊吓了:“芳菲,你怎么了?”

她一把挥开他的手,翻身再次要起来。

但是,弘文帝一点也没松懈,牢牢抓住她的肩头:“芳菲,别怕,一切都有我,我在呢!我在,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大好事……哈哈哈,朕真是太高兴了……”

天大的好事!

寡居的太后怀孕了,这是哪门子的好事?

芳菲的手也颤抖起来,伸手推他,竟然毫无力气,歪在靠背上,只是喘息。

PS;今日到此。

孩子留不留1

芳菲的手也颤抖起来,伸手推他,竟然毫无力气,歪在靠背上,只是喘息。

“芳菲,芳菲?”

弘文帝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焦虑起来:“芳菲,你怎么了?若是不舒服的话,还是叫御医好了……”

御医!

芳菲一听到这个字眼,一阵忍不住的颤栗!

再也无人比她更清楚叫御医的意思了,这样,还怎么遮掩得下去?

再庸俗的御医,都能一眼看出的问题。她之前,并非一无所知,其实,是不敢知道,甚至不敢往哪个方面去想,只要这么一想,便是锥心的刺疼。

女人,再洒脱的女人,面临这样的事情,都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弱点。

声名,爱情,信任,平静的生活……一切,忽然被狂风吹散了,到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海滩之上,空旷的,如一个荒野的海洋,只能看到铺天盖地的海水涌上来,把自己淹没。

淹没。

再也浮不起来了。

就如一只鸵鸟,危险来的时候,便将头埋在沙堆里。

但是,忘了身子露在外面,被人一刀,就砍在了心脏里。

现在,弘文帝这一刀已经砍下来了。

她捂着心口,竟然没有逃避的力气;也不知道分辨。弘文帝,他是不怕的,他已经豁出去了,御医知道与否,他毫不介意。

他甚至,也许是渴望张扬出去的。他是胜利者,胜利者,从来不会孤寂失败者的感受。

可是,自己害怕。

害怕面对那么多人奇怪的目光。害怕弘文帝不顾一切的嚣张——不,再也不要指望他顾惜自己了!他不会的!

好半晌,才说出一句:“我要回去!”

“芳菲……”

她站起身,完全不理睬弘文帝的张皇,转身就走。

弘文帝紧随在她身后,因为太过的喜悦,太过的担忧,竟不敢阻拦她,此时此刻,她想­干­什么就是什么,生怕刺激了她一丝半毫。

孩子留不留2

“好好好,芳菲,你想住哪里就住那里。朕都答应。但是,别着急,朕送你去,小心点……慢一点……”

他亲自搀扶她,小心翼翼的,仿佛怕什么东西被碰碎了。

可是,伸出的手一碰到,她如被人烫了一般,几乎在惨叫。不,别这样,没到这个地步,自己也不需要。

虽然是继母——可是,这样年龄的儿子,那是不合时宜的。

而且,他以前也不曾搀扶过自己!从来没有过!

她猛地一挥手,“放开。”

他一怔。外面纵然不是大臣,也是那么多的宫女太监。她怕,她怕被别人知道!

她视做羞辱之事。

尽管他是不怕的,甚至恨不得马上开口,大声地诏告天下,但是,这样的神情,还是令他心里受伤——甚至隐隐地失望。不,不是这样!初恋的女人,不该把自己的骨血视为不可告人的耻辱!

那是对他自尊和威严的羞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是么!

“芳菲,别怕……”

怕怕怕!自己是怕么?她狠狠地瞪着他。

那眼光如利剑。

他只能讪讪地缩回手去。

她扭头就走。

他还是忍着,笑眯眯的忍着,陪着小心:“来人,送太后回去。”

贴身的宫女们等在门口,搀扶着芳菲。

她觉得头晕,任何人的搀扶,都是一种嘲讽!不需要,自己一点也不需要!

弘文帝就跟在外面,一路的相送。

这一辈子,从未对任何人如此的低声下气,就算是对父皇,也从未如此的卑微而谨慎。那是一种甜蜜的卑微,那么奇怪的感觉。

老太监魏启元本是要劝阻的,但是,他张嘴,发现弘文帝­精­神抖擞,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陛下龙体未愈不宜­操­劳”之类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在线更,不停刷新哈

孩子留不留3

他老实地跟在后面。跟所有太监一样,当然不敢违背君上的命令。弘文帝真真是龙行虎步,春风得意,就连冠带,也迎风招展。

这一生,何其如此快活过?

慈宁宫上下一片宁静。所有闲杂人等,完全被摒弃在外。

弘文帝非常满意地看着张娘娘安排好一切,她当然知道,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守秘密,让太后的隐情不至于外泄;有当今皇帝支持,这一切,并不是难事!权利,永远大于一切!

这个老宫女,真的是不负众望,令自己太放心了。

芳菲站在门口,看着的却是小木屋的方向。

腿是麻木的。此时,方真正体会到羞惭的感觉。

若是不曾幻想过罗迦还活着——若是不曾抱有希望,她都不会这样!纵然不是弘文帝,昔日的太子,那也是一份长久的情感,在内心深处,无论还爱或者不爱——至少亲近,信任,那是不会变的。

甚至,若是没有那一次次的春梦,那一次次罗迦活生生的脸!那紧紧地拥抱,那真切而令人脸红心跳的亲吻——她都不会这么羞惭!

可是,既然有了这么多春梦!

为什么偏偏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嘴­唇­滚烫!残留着的那些真实的气息,仿佛一直不曾挥发,山一般压着。

额头也是滚烫的!

她的手,连肚子的方向都不敢靠近。

潜意识的逃避已经完了,最坏的结局已经来了。

她慢悠悠地走到慈宁宫的大床上。

弘文帝跟在她身边,如进入了自己的地盘,毫不避忌地伸手搀扶她,行动小心翼翼,一如对待自己的妻子。

本是初次做的事情,却那么习惯,举止行动,很快便那么自如,一如平素早就渴望的那样。

她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只上了床,就拉了被子狠狠地捂住自己的脸。

孩子留不留4

“芳菲,困了就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她忽然伸出头来:“你不许告诉任何人!”

他默了一下。巨大的狂喜,无论什么都无法冲淡的狂喜,就如一个乞丐,忽然发现了一片巨大的藏宝库,恨不得四下向人炫耀。可是,却要生生藏着。他觉得胸口要爆炸——有时,隐藏秘密,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难怪人人都喜欢八卦。

分享别人的幸福,会觉得自己也幸福;

分享别人的不幸,会觉得自己更幸运!

为什么不能八卦呢?

纵然­阴­沉如弘文帝。

“我叫你不许告诉任何人!一个字也不许提。”

她几乎在声嘶力竭。

弘文帝慌忙点头:“好好好,朕不说,一定不说。你放心。”

她再次拉了被子蒙住头,再也不曾露出脸来。

弘文帝坐在她身边,时间长了,怕她闷坏了,悄悄地伸出手,将被子拨开一点,才发现她睡着了,真正地熟睡了。

睡梦里,眼里满是泪痕。

他暗叹一声,还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芳菲,别怕,凡事有我顶着,我会安排好一切,你只需要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就是了。”

夜,渐渐地黑了。

弘文帝睁开眼睛,觉得腿脚有点麻木。耳边有呼吸声,是一个女人的,纵然睡梦里,也是那样的张皇。

“芳菲……你饿不饿?”

他小声的,生怕惊扰了她。

无人回答。她依旧睡着。甚至他抚摸在她脸上的手,她也感觉不到,没有反抗,也没有吭声,只是呼吸,急速的呼吸。如人睡着了,打鼾,却又不是鼾声。他没听过其他女人这样的声音,因为,没有和任何其他人同床共枕到天明的经历。

他伸了伸腿,展开,站起来,走到窗边。

窗外也黑了,北武当的风景都看不到了。

孩子留不留5

他走出去,张娘娘等伫立门口,神­色­都很不安。

他关严了门,小声地微笑:“准备燕窝粥了么?”

“回陛下,早就准备好了。”

“端上来。”

红云等小跑步上来,每个人都紧紧闭着嘴巴,连最最八卦的少女,也不敢多一言半句。弘文帝看出了这种紧张到极点的气氛,放缓和了声音:“你们都别怕,今后,凡事有朕,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朕;你们的任务,便是照顾好太后。张娘娘,你们也都辛苦了,张娘赏赐锦缎100匹,黄金200两;红云,红霞每人赏赐锦缎10匹,白银200……”

厚赏太过。

皇帝大人,并非是大家想象的,动辄一掷千金。若非勋臣贵戚,宠妃皇后,其他人的标准,都是有一个严格的度的。

寻常的赏赐,按照皇宫里的规矩,张娘娘这个级别,最多50两,而红云等,则是5两;如今,弘文帝的出手,竟然是上百倍。

三人都吃了一惊:“奴婢不敢拜领。”

弘文帝喜气洋洋的:“这还算不得什么,只要你们好好伺候太后,只要太后开心,身子健康,以后,朕还有更多封赏。”

无人敢答话,“以后”,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小王子或者小公主出生的时候。

弘文帝亲自端了燕窝粥:“你们都下去吧,朕会服侍太后用膳的。”

三人再次面面相觑。弘文帝,他用的是——服侍二字!他这一辈子,只怕没服侍过任何人呢!也许,他说错了?

但是,谁敢追问呢!

直到门打开,重新轻轻地关上,才松一口气。

红云低声的:“张娘娘,这可怎么办?”

“你们两个丫头给我记住,今后,不许擅离慈宁宫半步,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也不许任何外人踏入慈宁宫半步。”

孩子留不留6

“奴婢知道。”

二人战战兢兢地退下,仔细地检查各地;赵立和乙辛则一直伫立门口,他二人,还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尽职尽责守在门口。

张娘娘重新看着紧闭的皇太后寝殿,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冯太后,这是真的要变成冯皇后了么?这于一个寡居的女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对于伺候她的宫女们来说,当然,也是如此希望。

只是,她担心,冯太后,本人愿不愿意呢?

和她想着同一个问题的,还有弘文帝。

临时的斜榻充当龙床。

其实,他几次是想上床的,但是,每一次,刚挨着她,她便低呼一声,如受伤的刺猬一般惨叫。他不是想­干­什么,也无法做什么——仅仅只是想抱着她,安慰她,那么强烈的情绪和兴奋。

唯有抱着才能缓解。

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守在一边,看着一个女人睡觉。

那真是一种奇怪的经历。

原来,她睡着的时候,是这么漂亮。

尽管她头发凌乱,面­色­惨白,却觉得,这一生,这个女人都不曾如此漂亮。

他腰酸背疼,却不觉得辛苦,靠在靠背上,也睡得那么甜蜜。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看到朝阳升起。第一次,生平真的是第一次——不不不,其实在太子府的时候,就有这样的经历了,只是,那是在斜榻上的是她而已。

他挥舞手臂,如服食了仙丹一般,浑身都是劲。无人理睬,自得其乐。

玄武宫,前所未有的肃穆。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估摸着时间,快到晌午了。弘文帝以前并没有午朝的习惯。

一­干­文臣武将都跪在开阔的廊庑之下,不知道为何弘文帝会忽然召见大家。尤其让他们疑惑不解的是,王肃,李奕等汉臣也在被召见的行列里面。

孩子留不留7

大家揣测的是怕皇帝病危大行,这两个汉臣,虽然还不错,但是也没有重要到,需要他们参加皇帝临终遗言的地步吧?

就连这二人自己也是大惑不解。

直到魏启元悄然找到二人,给了一幅画卷,耳语了几句。二人是何许人也?立即就醒悟过来了。尤其是李奕,看着那王昭君的画像,惊异地和王肃对视一眼。

弘文帝的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所以,在等候的时候,王肃便开头,和众大臣神侃起来。天南海北之后,便谈起了王昭君的故事。

王肃和这­干­人马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对这群莽夫的­性­子,虽然说不上了解得透透彻彻,但是,知道如何最能令他们反感!和汉臣唱反调,是他们一贯的做派。

他故作不屑:“汉家有云,一女不嫁二夫,王昭君此举虽然顾全了大义,却辜负了她自己的贞洁;对新单于来说,子承父妻,也太不应该了,这是乱­仑­,失去了大英雄的本­色­,算他人生的一个污点……”

一­干­鲜卑贵族,向来看他们不爽;而且,他们本身除了神殿,就没有其他的什么礼仪,听得王肃这番话,一个个大是不满:

“王肃,你这是什么话?”

“你们汉人就是臭规矩多;子承父妻妾,是很多少数民族的传统,不止如此,兄弟死了,其他的兄弟也可以继承他们的妻子;你不懂别人的习俗,就不要随便批评别人的习惯。”

“王昭君的故事,我们也是知道一二的,这样的女人,别说新单于,我们也娶了,难道放她回去,让那些南人占便宜?。”

“我们这里面,几个人没有娶过自己父亲的小妾?那谁谁谁的三姨太不就是他父亲的妾?某某将军的正室,还是他父亲的妻子呢……对了,某某半个月前,才娶了他哥哥的十几名小妾,这有什么好稀奇的?真是少见多怪……”

孩子留不留8

“就是,自己父亲,兄弟的女人,自己不继承去,难道还便宜外人?真不知你们怎么汉人怎么想的,太愚蠢了!”

“汉人就是这样假模假样的,你们想想,老父亲死了,留下一大帮年轻貌美的妻妾,又不是自己的生母,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平心而论,有几个男人不想继承的?其实,汉人也想继承,但是,不敢痛快地公开承认,就装腔作势的,私下里无耻勾当不知道多少呢……”

“再说,娶了不是就可以更好地照顾她们的生活么?若是不娶,一帮子寡­妇­留给谁去照顾?谁乐意照顾?生活有着落和孤寒流离相比,你们说,那些女人怎么选择?几个女人愿意年纪轻轻就守寡到老?我们鲜卑人更有良心,也更有责任心!真正把一家子当成一家人!汉人就知道作假,其实,最没良心……”

“对了,不是说,汉人死了,他的妻妾都要殉葬的么?老皇帝死了,年轻的妃嫔都要殉葬,他们令可把女人杀了,也不给别人得了;听说我们以前杀汉女殉葬的规矩,还是跟他们学来的呢……”

“一帮假仁假义的家伙……”

这些人,七嘴八舌,把王肃和李奕好一顿损。

二人见达到了目的,便也不再对抗。

甚至还有些汗颜;这些莽夫,有时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二人又暗中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苦笑了一下。

现在他们倒是一个个慷慨激昂的,若是日后,弘文帝说出自己真正的意图,到时,他们又会如何的自圆其说?

能接受王昭君;但是,能否接受贞洁楷模冯太后重新回到冯皇后的位置?

一阵脚步声响起,魏启元的声音:“陛下驾到。”

山呼万岁。

“大家平身。”

阳光从廊庑的琉璃瓦上洒下来,龙椅在上。

弘文帝的脸,沐浴在一片阳光下,灿烂,辉煌,如凯旋归来的大王。

孩子留不留9

众人这才发现,弘文帝竟然在笑,眉开眼笑;纵然是除掉乙浑的那次大宴,他也没有这么欢笑过。卧床已久的皇帝,御医太监们的传闻里,几乎要一病不起了,此时,不但身轻如燕,而且­精­神爽朗,仿佛他从来就不曾生过病一般。

尤其是任城王,他一直负责主持抢救,亲眼看到弘文帝如何长时间的昏迷不醒,甚至都下了病危的通知书了,此时,面对这个健旺异常之人,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这真是弘文帝?真是那个曾经奄奄一息的人?

难保不是别人冒充的?

可是,他怎么敢说出来?至少,他认识弘文帝——不顾冒犯陛下龙威,从头到脚地打量,的确是弘文帝!如服食了仙丹一般,一夜痊愈!

真是奇了怪了!大病初愈,再是灵验,哪有如此健旺的道理?

弘文帝龙椅上坐了,笑容可掬:“诸位爱卿忠心耿耿,一得到消息就赶来,朕真是不胜欣慰。哈,你们也都看到了,朕已经痊愈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哪位御医如此妙手回春啊?”

“御医们都有功劳,各自赏赐黄金10两。任城王有大功,赏赐宅第一栋……”

各大臣都有赏赐,皆大欢喜。

任城王赏赐最多,当然有资格以大功臣自居,尽职尽责地提醒,:“说起功劳,陛下可别忘了一个真正的大功臣,冯太后啊。这次,真是多亏了太后。真是太后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弘文帝哈哈大笑:“太后大功,朕怎么会忘?”

轻描淡写,却无封赏。

他的笑声,简直如变了一个人一般,从骨子里,透出那种喜悦和急切,几乎恨不得马上当着这帮子大臣大喊一声:“朕有儿子了!朕有儿子了!朕后继有人了,哈哈哈……”这是冯太后的大功,比治好自己 ,更大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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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强行忍住那种危险的情绪,因为芳菲警告过,一个子也不许说!他不敢说——其实,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意违逆,此时,什么都不想违背她的意思。他只是笑着站起来,笑声一时竟然停不下去,仿佛一夜之间,曾经很讨厌很忌讳的一些大臣,一个个也变得忠心耿耿了。

弘文帝开心得实在是有点过头了。大臣们无不面面相觑,但是,都以为他是庆幸龙体安康了。

京兆王问:“陛下龙体既已康复,臣是否准备迎驾回平城?”

离开北武当?

不不不,此时,自己怎么可能离开北武当?弘文帝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芳菲怀孕,绝对不宜长途颠簸,骑马,坐马车都不行;此去千里,她不能受到半点的颠簸。

一次难产,一次小产!

他都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超级的警惕,不许任何意外的发生。

只有一个办法才能万无一失。

那就是留在北武当安胎。

既然她只能呆在北武当, 自己岂能舍却了她,独自回去?

他笑眯眯的,也不感到任何的为难,一个字“拖”。——能拖多久算多久。

“这次召集大家来北武当,是因为朕一个梦。”

众人伸长了脖子,什么梦?

“朕前些日子重病,梦见先皇。先皇手持一个小玉露瓶,洒向朕的头顶;朕醒来之后,病就好了大半;因此,为了感谢先皇的养育、救治恩德,朕准备暂时留在北武当,替先皇造一座承接玉露的铜台……”

弘文帝完全是一篇即兴的鬼话。可是,一众大臣们哪里想得到他这么多花样?而且,皇帝病危,忽然没事人一般,他说是他父皇保佑,也是说得过去的。

而且,因为他的那种超乎寻常的健旺——大臣们倒也大部分地倾向于相信,否则,这奇迹如何解释?尤其是任城王,立即大声地附和。

孩子留不留11

历代皇帝,无不喜欢编造神话,让自己的身世看起来更加悬乎,真正——君权神授,天命所归。

众臣岂能不知好歹地去质疑?

立即一个个随声附和:“原来是先帝保佑,真真是国家的幸运啊。”

“是啊,我拓跋列祖列宗,应该畅享香烟。”

“陛下真是福星高照,难怪康复得如此神速。”

弘文帝看着这一群大臣,一挥手,“京兆王,你且率众回平城;东阳王,你负责材料的准备,任城王,你负责……王肃,李奕,你二人最善于工事,都留下帮忙……”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任何人错过!

“朕还要筹划先帝的铜台玉露,待建成了,祈福完毕,就回平城。”

“臣遵旨。”

打发了大臣,弘文帝的心底如放下了一块极大的石头。

眼看着群臣退下,却见东阳王单独留下来。

弘文帝心情愉悦,笑问:“老王爷还有何事?”

“实不相瞒,老臣想去拜见太后。”

“哦?”

“太后对老臣有再生之德,老臣也一直敬仰她的为人,感念她对先帝的忠贞,对江山社稷的巨大贡献,这次来,老臣带来了两根人参,都是有几百年的,一份给陛下,一份给太后……”

弘文帝忽然明白过来,显然是自己没有提到给冯太后的封赏,群臣里,便有些不满的。他们以为,弘文帝把功劳都推到了他梦中的先帝身上,却忽略了冯太后的诊治。故意贬低冯太后的功劳。

殊不知,弘文帝是根本没法开口,极大的喜悦冲击着他,只要一开口,一提到冯太后,只怕就会忍不住宣布自己要立皇后或者有了儿子之类的。

此时此刻,芳菲需要安胎,自己不能刺激她。

纵然再想说出口,也得过了这段时间,等她的情绪稳定一点再说。

孩子留不留12

弘文帝哈哈大笑:“老王爷真是有心了。这一次,若非是太后,朕就再也醒不来了。也罢,老王爷,朕就替太后把礼物收了。”

“这……”

弘文帝见他吞吞吐吐,之前的一番话,显然也是明里暗里提醒自己不要“忘恩负义”,他对东阳王,一向不是太有好感,但是,这一次,因着老王爷对冯太后的忠心,他倒也不以为然,只说: “太后这些日子为了替朕治病,殚­精­竭虑,身子很不好,不适宜见客,老王爷交给朕,莫非还不放心?”

“老臣岂敢?既是如此,就多谢陛下。”

自从弘文帝登基后,东阳王就在和乙浑的斗争中,落尽下风,甚至被罢免,直到冯太后启用,才恢复原来地位,甚至加官进爵;他内心对冯太后当然十分感激,此时被阻止见冯太后,心里自然十分遗憾。

等他告退,弘文帝方畅快大笑。

这一日,莫名的,一切都那么轻松,那么愉悦。

就连膳食,也变得分外的香甜可口。

他吃着可口的饭菜,却坐立不安,急问魏启元:“太后用膳没有?”

魏启元老­奸­巨猾,明明知道冯太后的事情了,也要装得什么都不提:“回陛下,太后也许凤体欠安,一直昏睡着,老奴去打探过了,她还不曾用午膳,不过,张娘娘说,她早上服用了燕窝粥,想必是没有大碍的,陛下放心吧……。”

“这可怎么行?马上把朕的膳食给送一半过去。算了,朕过去,跟她一起吃,一定要盯着她吃……”

“陛下别急。这膳食不适合,老奴另外准备。”

“有什么不合适?”

“太后这……身子骨……”魏启元当然不好意思明说,很多孕­妇­是很忌口的,酸酸甜甜,呕吐不停是正常事情,弘文帝本人又不曾做过父亲,怎么晓得?

他还是尽量委婉:“当然需要讲究口味,一般人,到此时都很挑剔的。”

孩子留不留13

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弘文帝再是不知事,此时也明白过来,喜形于­色­,低声问:“是不是这时候,吃什么都没胃口?”

“一般来说,是这样。”

“要多久才能好?”

“大概三个月之后吧。”

弘文帝掐指一算,按照张娘娘的说法,太后,也许是怀孕两个月了,接下来的这一个月,岂不是很关键?

“你们可不要疏忽大意,太后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一次不行,就一直换,今后,十二个时辰安排御膳房值班,保证太后想什么时候用膳,什么时候就有。”

“是。”

“对了,再吩咐下去,给慈宁宫增加火盆。”

“这……”

“别这啊,那的,快去准备!天气日渐­阴­寒,太后身子骨弱,经受不起。”

魏启元面露难­色­,皇宫里纵然寒冬腊月也不许轻易生火盆,何况这才是深秋时节;弘文帝自己病得那么严重时,都不曾打破这个规矩,现在为了他的儿子,是完全豁出去了。

皇帝不急,太监又怎敢不从?

弘文帝依旧兴致勃勃,仔细地打探孕­妇­怀孕后,可能出现的种种反应。魏启元好歹几十岁了,没吃过­肉­,也见过猪跑,有问必答,仿佛做了一场皇帝的老师。

午膳,是­精­心准备的,四荤四素,四鲜果、四蜜饯。

都是孕­妇­喜欢的。

弘文帝走在前面,两名太监捧着食盒跟在后面。

玄武宫和慈宁宫,只有不到一炷香的路程。

但是,景­色­却是不同的。

弘文帝走在高台上,俯瞰天下,江山如此多娇。这山,这水,如在画中。第一次,觉得天下真是美妙。做皇帝的感觉,真是爽到了极点。

真正的拥有天下,拥有整个的全世界。

伸手,仿佛可以触摸到天上的云,甚至月亮。

孩子留不留14

因为,自己有继承人了!

有孩子了!

他哈哈地笑,龙行虎步,神采奕奕,对着下面的深壑,一望无际的云海,大声地呼喊了一声:“啊……”

没有任何意义,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的狂放。

这声音如此大,以至于芳菲在梦中都被惊醒。

她睁开眼睛,看午后的太阳洒进来。

张娘娘等伺候在一边,见她睁眼,喜道:“太后,想起来了么?”

困倦,无比的倦怠。

她摇摇头,示意张娘娘出去。

那识趣地老­妇­人,便缓缓地出去。

这才头晕,想起梦中——天啦,又是一场梦。

浑浑噩噩的,仿佛走在云雾满天的黑夜里,妖风四起。

是罗迦的声音:“芳菲……我走了……走了……今后,你需要我,我才会出现……”

“我需要你,现在就需要你……”

“不,现在,皇儿会照顾你;芳菲,你现在没有任何的危险……”

“陛下……”

黑烟漫卷。

她惶然睁开眼睛。散了。

那黑烟散去了。

门口,轻微的脚步声。

她心里一跳。

立即拉过被子,蒙在头上。

脚步声那么轻:“芳菲,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她佯装睡着。手却捂着肚子,想起罗迦。有它。没他!是这样么?

弘文帝却也不介意。就坐在一边。

被子盖着,他却­精­准地看出,哪里是她的腹部,尽管,那还看不出任何的异样。却觉得那么奇妙。里面,有自己的孩子!

自己的骨血。

另一个的自己,养育在一个女人的身子里。

造化钟神秀。

大自然,真是令人敬畏。

他呵呵地笑起来,很傻。一生,不知道人间至喜,还能如此。第一次做父亲的人,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如此。

——————PS:今日到此:((怒,今日出了点事情:((明晚(周五)晚上也此时更新:(

孩子和罗迦1

他甚至一门心思地转着念头,要给孩子娶一个名字了。找朝里最有学识的大博士?不不不,这样亲密的事情,再有本事都不成,必须自己亲力亲为。到底取什么好呢?

这可是一门大学问。

“芳菲……你说……”

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这话他不敢说,咽在嘴里,一个人怯怯地笑。

终究忍不住分享,不然,那种雀跃几乎要爆炸自己的胸膛了。

他的手悄然移出去,放在她的被子上,稍稍拉开一点:“芳菲,别闷着了。”

她的确也闷得紧,却不回答他,只装睡着了。

可是,他很快发现不对劲,芳菲一直这样躺着什么都不肯吃。如果自己一天都守在这里,她岂不是什么都不肯吃?

“芳菲,你一定要吃点东西。”

无人回答。

“芳菲……”

“你出去!”

她终于开口,说的却是这一句。

他大喜:“芳菲,你醒了?吃点东西再睡吧,我马上去给你拿来。”

“只要你在,我就不吃。”

“好好好,我出去,我马上就走,但是,我走了,你必须吃东西。”

她很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他悻悻地,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很大:“陛下,你身子都好了么?”

他大喜过望,蓦然回头:“好了,朕都好了。芳菲,谢谢你,谢谢你一直挂念着朕。”

她的声音更大了:“陛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龙体彻底痊愈了?”

“真的痊愈了!芳菲,都是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你,朕决计好不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尤其,是她关心自己,没错,她一直都关心着自己!

…………………………PS,在线更,不停刷新哈:)))嘻嘻。

孩子和罗迦2

他的脸上,喜悦堆满了,几乎要飞步跑回来,十分热切:“芳菲,朕已经好了,痊愈了,可以陪你了。朕这些日子,每天都陪着你,好不好?”

“既然陛下龙体痊愈,就请回吧。”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大声。

以前,她并不这样大声说话的。

仿佛生怕谁听不见一样。

“芳菲……”

“陛下请回,我要休息了。”

他不得不走。出了门,才吩咐:“张娘娘,快给太后准备膳食。”

“是。”

众人送弘文帝离开,张娘娘走到门口时,但见赵立和乙辛之外,新增了好些侍卫。这些人,全是弘文帝派来的,几乎将慈宁宫的外面,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了防止八卦流传。或者,是防止冯太后跑了?

传膳的宫女进来,她接了,自己捧回去。

正转身,看到冯太后站在寝殿的门口,只着一身单衣。

她快步过去,急道:“太后,天寒了,快回床上,别受凉了。”

安胎的人,最忌讳受凉发热,一旦用药,对孩子便很不好。芳菲微微失神,想起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十月怀胎,那么辛苦。

可是,仅仅是罗迦的一个拳头,一次争吵,孩子,便没了。那孩子是生下来才死的,惟其如此,才更是痛彻心扉。

还有第二个孩子,那是大祭司的诅咒。

也是在六七个月的时候,才小产夭折。

对于孩子,不是没有渴望过。

但是,再渴望又能如何?

它们都是来还债的。

原罪不是它们造,但是,却由它们承担。

这世界,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

只是,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今生,竟然还能有孩子——只是,斗转星移,却是这样可怕的心情。

孩子PK罗迦3

只是,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今生,竟然还能有孩子——只是,斗转星移,却是这样可怕的心情。

对孩子,已经变成了一种恐惧。

也许,恐惧的不是心情,而是一种表相——另一份希望的破灭。

二者,只能拥有其一。

但是,现在选择权,貌似不在自己手里。

她凄然一笑,其实,这么多年来,哪一次,是真正由得自己做主的?

罗迦如是,弘文帝,亦如是。

她无暇想孩子,只想,罗迦呢?

弘文帝已经痊愈了。

罗迦,也该兑现他的诺言了吧?

刚刚一问一答,那么响亮的声音,神出鬼没的罗迦,他不会听不到吧?

他一定能!

就如一个人欠了债,应该来偿还了。至少,是欠了自己的诊金。

那是一种不安而茫然的心情,必须有一个商量的人,或者依靠的肩膀,要见了罗迦,这一切,才能真正地推出去。

交给他,让他来裁决。

自己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

心力交瘁,应该他来承担了,不是么?

可是,暮­色­降临,哪里有罗迦的半个影子?

她草草吃了点东西,回到床上躺着,闭着眼睛,希望尽快睡着。只有睡着了,才能见到他——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一场又一场的梦!

她无法辨别真伪,只知道,这两日——的确是梦!

跟那次大雾和那次月圆之夜,是迥然不同的。

这也更加深了她的疯狂的追逐——既然梦境和现实有那么明显的区别,罗迦,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就应该不是很困难!

自己付出了,就有权利收取这一份诊金,不是么??

只是,肚子!

微微跳动的小生命——也许是一种错觉!她按在上面,觉得心惊­肉­跳。

孩子PK罗迦4

弘文帝刚回玄武宫坐了一会儿,就听得魏启元进来报:“陛下,任城王求见。”

对于抢救自己的大功臣,弘文帝当然亲眼有加,立即宣召。

任城王进来,行了君臣之礼。

赐坐。

但见他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弘文帝笑道:“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希望陛下恕罪……”

弘文帝有点稀奇了:“王爷,你要说的是什么?为何提前就先请罪了?”

任城王是武人,藏不了话,­干­脆一鼓作气说出来:“陛下,臣今天来,是受到几位老王爷的嘱托,斗胆向陛下谏议。众所周知,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但是,迄今没有任何子嗣。依照拓跋家族的规矩,陛下不妨在宗室里面收养天­性­仁孝宽厚的子弟,储为王子,日后,待真正的王子降生,也算是一个招喜……”

弘文帝立即明白过来。

这是大臣们担心自己绝后,要自己先收养一个养子储备着。就如民间的习俗,没有子女的家庭,有时会先过继一个,叫做冲喜,或者“招弟”,寓意希望能打开生育之神的大门。

若是昔日,听到这样的奏折,纵然是任城王,他也会勃然大怒赶出去。不是不育,而是嫔妃们打胎,难道,他们不知道?

但是,今日,他的心情好得出奇,哈哈大笑:“几位王爷是多虑了。我们拓跋家族,当然不会败在朕手里。”

“陛下,这……”

“各位王爷请放心,朕当然会有自己亲生的儿子。”

弘文帝如此信心满满。

任城王喜道:“陛下,难道是哪位娘娘有喜了?”

弘文帝踌躇满志,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朕曾经求了一卦,说后宫年内,必有喜讯。”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任城王再也不敢提议,识趣地告退了。

出去时才狐疑,难道有没龙胎,算卦就能准?

孩子PK罗迦5

月亮升起。

不经意间,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了。

弘文帝缓缓地上山,老远就停下来。前面高耸的墓碑,算不上巍峨,雄壮,跟北国历代的祖先相比,甚至显得有些寒碜。

可是,他却无由地觉得一股子压迫之意。

一走近,但觉呼吸都有点艰难。

却不能阻止他心头的跳跃和急切,那是一股子涌动的情绪,如开闸的洪水,一切,都无法阻挡了。

他疾步上前。

守候在暗处的魏晨恭敬地上来:“陛下,夜深了,山上寒冷,您该早点就寝”。

“魏晨,你和所有人全部退下!”

魏晨心里一紧,弘文帝,从未如此的慎重其事;尤其是他那种眼神,语气,仿佛马上就要燃烧起来的一个人。

可是,君命难违。

而且,他听音辨­色­,看出山脚之下,月光下晃动的人影。

那是昔日太子府的亲卫队,今日弘文帝的禁军侍卫。

这些人,方真正是效忠于弘文帝一人,就连昔日的御林军统领张杰,也要逊­色­三分。

一朝天子一朝臣,魏晨退下。

半山腰的灰衣甲士也都撤离到了合理的区域。

四周,只有弘文帝一个人,确保方圆几百尺之外,没有任何人踪可以偷听了去。

香烛,钱纸。

金元,银宝,纸人,纸马。各种给死者的祭奠。

非常丰盛的贡品。

蔬菜,瓜果,鲜花,各式的牛羊牲畜,在夜雾里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风一吹来,天冷了,香味也冻结了。

但钱纸烧得很旺盛,趁着火势,火苗不停地跳动。

弘文帝跪下去,跪在墓碑前,亲手拉着一串一串的纸马,投入火里。也不知是因为心热还是这火光。耳边,荜拨,荜拨的声音,元宝裂开,一阵一阵奇怪的青烟。

孩子PK罗迦6

浑身激动,内心狂跳。

多少次要平静,都平静不下来。

火光,映红他的脸。

月光明亮的兜头照下来,完全投­射­在罗迦黑褐­色­的墓碑上。

这一代君王的墓碑,简约,大方。

“父皇……”

他终于叫出口,颤抖,却微微带着笑意,仿佛分裂的人,一半是兴奋,一半是恐惧。

“父皇,首先祝您在天之灵得到安息。还有,请您原谅儿臣不孝。”

四周静悄悄的。

忽然“哇”的一声,弘文帝一惊,抬起头。

是一只老鸹飞过,掠起的露水滴落他的头顶。

这一股寒意令他立即镇定下来,“父皇,儿臣今晚来,是要向您报告一个好消息。儿臣有后了!父皇,您知道么?儿臣,也将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些年,儿臣一直担心绝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生怕拓跋家族毁在儿臣手上。甚至今晚,任城王也来上书,谏议儿臣抱养宗室的孩子冲喜。不,这不是儿子的心意。儿臣根本没有那份心思去热爱别人的孩子,如果真的只能抱养,那对儿臣,不是一种解脱,反而是一辈子的痛苦和折磨。所幸,现在,总算我拓跋列祖列宗保佑,我们的江山,终于后继有人了。”

这话一出了口,心里就轻松了。

就如被压抑了许久的人,忽然被人搬开了胸口的那块巨大的石磨,轻快,畅通。

“父皇,您知道了?这孩子,是儿臣和芳菲共有的,是芳菲!她已经有了儿臣的骨­肉­。无论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但是,它是我的!”

他的声音忽然提高了!

是我的——三个字在空气中回荡,那么喜悦,那么自豪,却又凝重,甚至惊惶!

某一刻,理不直气不壮!

某一刻,又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终究,喜悦压制了羞惭,得到,取代了失去!

孩子PK罗迦

但是,有声音。

他心胆俱裂。

犹如坟墓里伸出的一只手,忽然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父皇!”

他的惨叫声止于风声。

原来,只是衣领太紧了一点儿。

原来,只是风声而已!

松涛阵阵,寒意侵人的风声,寒冬,马上来了。

不,寒冬已经来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小雪飘落的冰寒刺骨,只是,一直认为是一种错觉。

“父皇,希望您在天之灵,要保佑芳菲,保佑她们呣子平安……至于儿臣……”他顿了一顿,“至于儿臣,无论需要受到什么诅咒,罪孽,儿臣都不怕了!只要能换得她们呣子平安,儿臣不惜自己这一切!”

四周还是静悄悄的。

“父皇,儿臣是个凉薄之人,从小失去了母亲,和兄弟不睦,夫妻不亲,玉屏死后,儿臣更是茕茕孑立,真正的孤家寡人。也没有小儿女承欢膝下,没有丝毫的家庭温暖,天伦之乐。这一次铲除乙浑,儿臣才蓦然惊觉,自己连可以继位之人都没有,万不得已,甚至不得不劳驾叔叔京兆王。但是,父皇,您最清楚,纵然是亲叔叔,那也是不同的,跟自己的儿子是完全不同的;儿臣开始强烈渴望有个自己的孩子,竟不料,上天垂怜,竟然真的恩赐了这个小宝贝……那是儿臣的骨血啊!纵然是一次错误,儿臣也那么感激上天,感激父皇在天之灵的成全……”

“这宝贝,她是来自于芳菲啊!父皇,是儿臣和芳菲的宝贝啊!儿臣于危难之中结识芳菲,本以为会有个亲近之人。可是……唉,昨日种种,就不必提了;如今,儿臣只恳求您,大发慈悲,把芳菲还给儿臣。如今,儿臣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幸福,请您,一定一定要成全!”

字字泣血!

滴答的一声。

仿佛黑夜里下来的一场血。

孩子PK罗迦8

滴答的一声。

仿佛黑夜里下来的一场血。

弘文帝悚然心惊。

“谁,是谁?”

他跳起来,追过去,不寒而栗,仿佛黑暗里,被一只鬼抓了自己的内心。狠狠地痛裂开来。

是一只小松鼠。

将坚硬的松果砸过来,吱呀一声叫着跳开了。

他松了一口气。

“父皇,儿臣一定要保住芳菲,保住自己的孩子,保住这一生的天伦之乐,无论是谁,无论是出自什么理由,只要胆敢伤及这一点,只要胆敢掠夺儿臣的妻子,儿子,儿臣就算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血战到底!”

月­色­,藏起来了。

钻入了浓厚的乌云里,仿佛受到了严重的警告,被吓住了。

月亮何其温柔,它从来不想与谁为敌。

“父皇,这是儿臣最后一次来看您了,也许,之后相当一段时间,儿臣都不会来了。父皇,您安息吧!”

他叩头,一连叩了九下。

头重重地扣在坚硬的石板上,生疼,甚至涌出了血迹。

这疼痛却令他清醒,也轻松,仿佛是某一种的偿还。

然后,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就下山去了。

月亮,偏了。

一个人依靠在一个千年古杉旁边。这是一棵几乎树龄高达三千年的古杉,也许,从三皇五帝起,它就伫立在这里了。它参天伫立,抬头,看不见树冠;而它的树身,十几个的大汉手牵手才能合围。

它一直在这里,看尽三千多年的喜怒哀乐,人生中的荣耀,屈辱。只是,它不说,它最忠实的严守秘密。

此时,这大山一般的树,几乎支撑不起一个人的体重。

罗迦但觉身子摇摇欲坠,一口血,喷出来,月­色­下,很快融入了千年的褐­色­的树皮里。

他捂着心口,某一刻,如遭雷击。

孩子PK罗迦9

他捂着心口,某一刻,如遭雷击。

如一只受伤的大鸟,所有的羽毛都被折断了。

支撑不住了,再也支撑不住了!

等来等去,竟然是如此一场可怕的噩梦。

本来,他以为万无一失,以为水到渠成,以为今夜,便是自己的好日子——狼,终于可以幻化为人形了。

他等的,本来也不是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这个夜晚,他甚至是不想见到他的。

他揉揉眼睛,想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但是,眼睛生疼,尚有火光——那是为自己点燃的;生者哀悼,死者尚飨!

他看背后护驾之人。

那人低下头去,一头的银须。

这一日,他一直伴驾,谨慎,谦恭,却心事重重,几度开口,欲言又止。原来,竟是这样!

通灵道长,他早知道,不敢说的实情。

他想问一句:“这是真的么?”

这是真的么?

是么?

可是,问不出口,所有的话,都哽咽在心底,不用问,他知道,那是真的。

老道的隐瞒,也是善意,也是臣子的本­色­,为君者讳。

君子,向来不愿散播八卦流言或丑闻。

他甚至没有觉得悲痛,仿佛当初在密室里疗伤的时候,浑浑噩噩的,没有任何的悲喜,一切都是麻木的。

嘴角一阵一阵的咸,又一阵一阵的腥甜。

身在往下滑,他倒在地上。

某一刻,如已经死过去一般。

鼻端都是冰凉的。

天知道,自己这一夜,等的是她——是她啊!

是她来回报好消息。

不料,竟然是这样的挑战和警告——

醉酒一夜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珠胎暗结——自己还能怎么去掠夺,去争取?

所有的路,都被人走完了。

孩子PK罗迦10

原来,某一天,自己的路也会被人走绝,而且,是被自己亲爱的好儿子,自己的接班人,自己的继承人所走绝。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连手段,经过,结果,都是一模一样的。

多么熟悉的对白。

只是颠倒了说话的主从。

“主上,主上……”

通灵道长的声音充满了同情,甚至愤怒。之前,他还试着隐瞒,如今,方知如何的无济于事,他甚至无法阻止,无法阻止罗迦不来到这里。更无法阻止弘文帝。

纵然是出家人,也怒了。

弘文帝岂可如此?

霸占了继母,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主上……”

某一刻,罗迦的眼前一股光焰。

老道一惊。

那是一股杀机,一股强烈的杀机。

就如老鹰之于小雏。

这老王之于壮子,他并非没有胜算,他还真正握有灰衣甲士。还有很多力量。

可是,这­精­光很短暂,仿佛被雷电击中,一瞬间照亮夜空,又黯淡了下去。那一字一句的泣血哀告,纵然是带着威胁,何尝又不是和着血泪?

只因为,他是他的儿子。

父母之于子女,远比子女所想象的情谊要重得多。换了任何人,他都可以冲出去,谋篇布局,杀了,宰了,夺回来,报仇雪恨。

可是,那是自己的儿子,亲生的儿子,自己的继承人。

从小寄寓了很大的希望,曾经为此哀求过自己最爱的女人,关键时刻,务必放他一命。

尤其,他已经不做帝王很久了。

就连帝王身上的那股­阴­鸷和狠毒,也在死生­阴­阳间走了一转后,淡化了。

虎毒不食子;

为人父母者,扪心自问,子女在不肖,又有几个人能挥得下屠杀的大刀?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孩子PK罗迦11

何况,为了一个女人,父子相残,天下大乱,从此,毁掉祖先的百年基业?

罗迦张大嘴巴,如被洪水淹没的猛兽,只余下最后的喘息。

怪只怪,他们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这一切。

此时,他宁可相信,她和他,都是真正的一无所知。

不要,他们千万不要再知道什么,哪怕是装不知道都行。

“主上……”

道长摸出一颗丹药,要为罗迦服下去。

但是,罗迦的嘴­唇­紧闭,月光下,是一阵死一般的乌黑。

“天啦!”

他忽然一声低呼,就连月光也受伤了——眼前,分明是一片的白。

昔日孔武雄壮的男子,此时,须发皆白;比自己还要白!

哀莫大于心死。

纵然这英明的王,千辛万苦逃脱了毒杀的命运,可是,他再一次死了——这一次,真正死在了儿子的手里。

终究是父子相残的宿命。

死得比第一次更加悲惨难言。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手放在罗迦的背心,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元气。

许久,罗迦才缓缓睁开眼睛。

“道长。”

“主上请吩咐。”

“设法让芳菲相信我真正死了。”

通灵道长别开头去,不忍看他惨淡的目光。

世间万物,何事能够强求?来来去去,都是一场空而已。

“皇儿,是真心待她好;她对皇儿……也不是完全无心……只要她死心了,日后,也会生活得幸福。”

老道点头,不敢多说半个字。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老道识趣地退下。

山那么安静。

北武当的下半夜,寒风凛冽,垂死挣扎的秋虫们,和着连绵起伏的松涛,如在唱一曲哀婉的歌。四周都沉睡了,四周,却刚刚才开始嘶喊。

孩子PK罗迦12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那是南征的时候听过的,胡汉恩怨,王图霸业,瞬间成空,别说天下,纵然一个女子,也从此万里,陌路相向。

当时,他从未认为自己会有这样的情怀。

那时,还很年轻,很英雄,眼里心里,全是天下,从来没有女人!

唯有寂寞的人,才会想到女人。

唯有寂寞了很久的男人,才会吟唱,含着泪的:

思君令人老——

岁月忽已晚——

竟然不知不觉地,就晚了!

明明是牢固拥有的,也会变得——晚了?!

谁的权力大,谁得到的就多。

儿子,果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手段都一摸一样。

他张嘴,嘴里再一阵的腥甜,喷在他雪白的头发上。

眼前是模糊的,连月亮都看不清楚了。

比“临死”的那个夜晚,更冷彻心扉。

可是,却又不真正的昏迷,眼前,尽是一个女子的身影,白­色­的纱裙,乌黑的头发,头上戴满了花环,赤足在林间奔跑,如雀跃的小鹿。

那么纯洁无暇的少女。

有时,想起她是自己的女儿,有时,是自己的情人;温柔于胸前,娇柔共枕,温暖呼吸,宛如耳边。

他伸出手去,抱住她:“芳菲,芳菲……芳菲……”

一地的冰凉,他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手里,握紧的是一只发簪,那是临死的时候,她放在他的棺木里的。发簪依旧明媚,天地却已经换了芳华。

罗迦PK孩子13

手里,握紧的是一只发簪,那是临死的时候,她放在他的棺木里的。发簪依旧明媚,天地却已经换了芳华。

只怪这月亮呵。

然后,他听得脚步声。

橐驼,橐驼的。

是弘文帝清场离开之后的事情。

或者,此时,谁也是无法阻挡她的。

老远的,在黑夜里停下来。

她不曾靠近。

这一次,那么远。

他依旧躺在冰冷的石板之上。

怯怯的声音响在黑夜里,单薄,发着抖:“陛下,我,我又遇到很不好的事情了……”

他闭眼倾听,此时,已经没有了悲哀,是平淡而麻木的。

“陛下……求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想要这个东西……不,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不要……”

他心如刀割。

她的声音是沙哑的。

“陛下,我不配走到你的陵墓之前了,如果,你肯原谅我,求你,出来一下,好么?就出来一下……陛下,我会去寻药,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可以不要它……我只要你,只要你能原谅我……”

月光走。

人未走。

她盯着月光,狠狠地盯着,要从里面看到巨大的奇迹。

风,呼呼地,一阵一阵地从前面吹来,那是巨大的千年古杉。成片的,最大的要十几人合抱。它们那么笔直地杀向天空,却又是枝繁叶茂的,如北武当最硬朗的壮汉!

可是,没有人出来。

狼影,始终无法幻化成|人影。

她的声音小下去,如在喃喃自语,“陛下,这不公平,不公平……不是我的错,求你了,求你不要计较了……我们走,我们悄悄地离去……我不要它,我们悄悄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几乎要跳起来。

她那话,不是没有诱惑力的。

罗迦PK孩子14

但是,腿是麻木的。

斯人已去,此情不再。

“陛下,你承诺过的,只要他好了,你就带我走……你自己承诺过的……一言九鼎,你不能食言而肥……君王无戏言啊,你知道的……”

她的声音那么急促。

甚至还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那是逃亡的包袱。

“只要你答应,我马上就走,我完全可以不要这一切……求你了,陛下……我不要它,我不会让你蒙羞,让你丢脸,我自己会处理……如果你介意,你可以等着我,我处理好了再来找你……行么……陛下,求你出来,就出来一下……”

她仔细地倾听,似在等待一场无言的审判。

于女人的那种极其残酷的压制的审判。

将自尊,全部地撕毁给他,祈求他的原谅。

许久的沉默,是一种绝望到了极点的沉默。

这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自己都退让到了这样的地步,卑微到了这样的低贱,竟然依旧换不来一个公正的结果。

她的身子也软下去,身在冰冷,不觉寒意。

缓缓的,月亮将人影子缩成一个小小的圆点,狭长的,鬼魅的。

她扑过去,一把捉住了他:“陛下在哪里?究竟在哪里?你让他出来,马上出来!”

“太后,你先起来,寒气潮湿,有损身子。”

身子,如今,谁还顾惜着一具皮囊?

她摇摇晃晃:“我老是感觉到陛下没有死,他还在……道长,既然现在的皇帝能够服用千叶红假死,又起死回生,陛下,他为什么不能?为什么……我知道是你在捣鬼,一切都是你!你告诉我,陛下到底在哪里?你把他藏到了哪里?”

“先帝驾崩,早已死了!人死,万万没有复生的道理!”

芳菲狠狠地捉住他的手:“胡说八道!你们联合起来骗我。我见过他!我见过他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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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日到此,晚安;明晚估计也是0点前后更新。今日敲字,手指都麻木了,苦也;

罗迦的选择1

芳菲狠狠地捉住他的手:“胡说八道!你们联合起来骗我。我见过他!我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大雾里,一次是那个有月亮的夜晚,他都出现了,他甚至好抱着我,将我送回小木屋……那不是假的,绝对不是假的……”

“太后,你也说了,那是浓雾,是月夜……那一夜,都是幻觉!只是幻觉而已!”

“不是幻觉!是他!他骗我,他骗我治好新帝……”

“太后,你不是一个相信鬼神之人!”

鬼神!??

道长的语气实在太过镇定。她都楞了一下,罗迦,真的已经变成鬼了?那一次次的路面,竟然,是鬼魂在召唤自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后,你知道这个道理!”

她仔细地回想,浓雾里的飘散的人影,又低头,那一次,自己掐自己,掐的很重,不,不是梦,绝对不是幻觉!

就算那个月夜是幻觉,那次浓雾,也绝非是幻觉!

她沉了脸:“道长,出家人不打诳语!”

“出家人,慈悲为怀!”

她冷笑一声:“我不管你们慈悲不慈悲,我只知道,先帝,他欠了我!他也骗了我!不行,他绝对不能骗了我,满足了他自己的心愿,就一走了之!这是利用!可耻的利用!”

那冷酷无情的声音:“太后,救治陛下,也是你自愿的!你也不曾想看着他死吧?”

“!!!!”

“扪心自问,这是你的梦!你梦里也放不下新帝安危!这和先帝无关。太后,死者长已矣,生者,就请珍惜眼前!”

“你胡说什么!”

“天下男子,负心者多,高位如新帝,能至情至­性­如此,太后,贫道斗胆谏言,你应该珍惜眼前人!”

“我希望他死!我恨不得他马上死掉!”

通灵道长面­色­变了!

“太后,先帝临终前,你答应过他什么?”

罗迦的选择2

“太后,先帝临终前,你答应过他什么?”

她一怔。

罗迦死前,说了什么?

如果有朝一日,和太子发生了冲突,务必要留他亲爱的好儿子一条命。

当时,她做梦也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对太子生了杀机。

直到此时,也并非是杀机——只是一种愤怒的情绪,到了极点而已。

不,从来不想杀弘文帝。

还没到那个地步。

对他的恨,甚至远远比不上罗迦。

“道长,你错了,我不是想杀他——是他啊!是罗迦!是罗迦!”

道长后退一步。

“太后,你失态了!如果学着接受,其实,事情会简单得多!”

简单!

什么是简单呢!如果不是罗迦,这一切,会如此复杂么?那种愤恨,越来越深浓,仿佛自己是孤立无援的,被人欺骗的良家­妇­女,拿不到自己应得的工钱,就连上诉,也是求告无门的。这一切,都是罗迦啊,哈哈哈,真是伟大的罗迦!

他把他的儿子,照顾得妥妥帖贴,可是,自己呢?别说记挂,爱怜,纵然是连承诺,都忘得一­干­二净。果然,儿子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那是不被爱的悲哀;被人所抛弃的痛苦。罗迦,他不会要自己了,真的不要了;他的选择,永远是他的儿子他的江山!

“太后,新帝的情谊,旁人也应为之动容!更何况,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便最好是接受!”

她急促地喘息。有些事情——什么事情呢?怀孕了,女人的天大的弱点,不管你是否乐意,只要那个男人的­精­子在你体内成长,你就被套上了枷锁;比铁链子更加可怕!

此物为我所有,他人不得觊觎!

“太后,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说客!通灵道长竟然成了弘文帝的说客?

罗迦的选择3

她急促地喘息,说客!通灵道长竟然成了弘文帝的说客?

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

甚至在昨日弘文帝威逼自己的时候,他都还不曾是这样的态度。他那么一心一意,软中带硬的劝阻。

如今,竟然来了这么大的转变,风霜刀剑,严相逼!

那是罗迦指使他的!一定是!

一股羞辱同时袭来。

他替自己把过脉。

他知道一切的私情。

所以变了——他是汉人,是道士,讲究君王女人的贞洁。他觉得自己污秽了,配不上罗迦了,一定是他告密,一定是这个老道。

所以,罗迦才躲着不肯出来了。

这就是自己苦苦等待的结果!这就是自己多少个月圆之夜,去陪着他,守着陵墓的结果!罗迦,这个可耻的男人!他又比自己清高,­干­净了多少呢?

“太后……”

“你退下,没你什么事情!”

她的语气冷淡,残酷无情。以前,她极少用这样的语气和任何人说话,尤其是通灵道长。

道长侧身一边,微微弯腰。

“罗迦,出来,你出来说话!”

没有罗迦。

仿佛,她只是对着空气,在无谓地呐喊;可笑地咆哮。但是,有什么用呢!除了证明自己的愚蠢,软弱,无助,又有什么用呢?

罗迦在九泉之下呢!

而她和他,已经隔着千万重——也许,只是十八层的地狱而已。

“罗迦,你滚出来,你没种!平常不是说什么一言九鼎,君无戏言么?现在你算什么呢?你这个不守信诺的家伙,枉为一代君王,却欺骗一个女人,罗迦,你这个没用的胆小鬼,你出来啊!你马上滚出来,难道,你怕你儿子会杀了你?你马上滚出来……”

不滚出来!

真是个可耻的男人!

罗迦的选择4

“你是不是怕死才不敢见我?我一个女人都不怕,你怕什么?就算你儿子会杀了我们,不也有我这个女人陪着你一起上断头台?!哈哈哈,我都不怕,你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缩头乌龟罗迦!罗迦,你这个混蛋,不要脸的混蛋,连妻子都保护不了的混蛋……你有种的,就出来杀了你儿子,报仇雪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不是人生最大耻辱么?这样的绿帽子,你也忍得下去?这是你儿子给你的,哈哈哈啊,是你最最亲爱的儿子灌醉了我,趁我喝醉了,发生的这一切!你一味恨我­干­嘛?你只敢欺负我!混蛋,有种的找你儿子算账啊,去拼命啊……”

咸的是泪,热的是血。

古杉背后的男人,万念俱灰。

“罗迦,原来,你只顾念着你的狗命……胆小鬼,懦夫,没用的东西……你真是个耻辱,罗迦,认识你,真是我的耻辱……”

群山震荡,肆无忌惮。

松涛阵阵,全部湮灭。

深秋的北武当,竟似要下雪了。

喉咙破了。嗓子哑了。

没有回声。

她匍匐在地,头碰在冰冷的石碑上,绝望的倒下去。

“太后,回去吧。”

“滚开,你们这些骗子!”

“老道向你保证,先帝已经驾崩!太后,请回去吧!”

斩钉截铁,无可置疑。

无关乎死或者不死。

只是拒绝,毫不留情的拒绝。

一切的希望断了,彻底了断了,就如被人狠狠利用了就一脚踹开的傻瓜。

自己受骗了。

这一辈子,都在受到这个男人的欺骗,幼时的可怕­阴­谋,初嫁时的见异思迁,死亡时候的­色­厉内荏。死后的背信弃义!

不被爱!

自己不被他所爱。

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太后……”

罗迦的选择5

“住口!”她恶狠狠地,“你也在骗我!道长,你一直在骗我。你知道一切,你知道新帝如何的威胁我,威逼我,可是,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不是罗迦的忠臣么?不是一直对罗迦忠心耿耿么?难道你不知道君辱臣死的道理?你再­干­什么呢?为什么没有勇气去指责弘文帝,劝诫弘文帝?你们汉人不是讲究以死相谏么?纵然身死,不是能留个好名声么?为什么不呢?你也怕死?……哈哈哈,你们都是胆小鬼……你们这些胆小鬼,没用的东西,无耻的男人……”“

纵然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也不由得面红耳赤。

谁的心里,又不是滴着血呢!

“太后……有些事情,谁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对!比如生与死,人不能胜天!”

她迫上去一步,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你受了罗迦的指使,联合起来骗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纵然你杀了老道!先帝,依旧不能复生!”

她轻蔑地一笑。

不能复生又如何?

“他是该死,死了最好!这样的男人不死,留着有什么意思呢!他没有本事保护自己的妻子,现在,却嫌弃被戴了绿帽子,哈哈哈,真是荒谬……罗迦,这是你的耻辱!不是我的耻辱!不是我!”

“太后,你这样太不公平了。死去的人,无法保护活着的人。”

“人们不都说,九泉之下有知,也该保护自己的亲人么?罗迦,他不能,是因为他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骗了我治好他的儿子,就一拍两散,什么都不管了。他只想他儿子幸福,我呢?谁想过我幸不幸福呢?”

“!!!!!”

“罗迦,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此时肯出来!”

声音,竟然是软弱的,哀求的,还残留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罗迦的选择5

还是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太后……”

“滚开!”

“罗迦,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只要你出来,我就跟你走……我们走!”

轻微的声音。

她的目光如一只狡诈的狐狸,几乎要穿破暗夜的阻挡——罗迦!罗迦的气息!

罗迦,他终于要出来了。

她喜极而泣扑上去。

他狠狠搂住她,那么用力,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悲哀:“芳菲,我们走吧……不要打扰父皇的亡灵了……”

“滚开!”

腿抬起,一脚踢在他的腿上。

“滚开!”

是弘文帝,他阻止了!

他一直在这里,阻挡着他父皇的去路!

他向来如此!

“滚开……”她势如疯虎,拳打脚踢,“滚……滚开……”

弘文帝甚至连躲闪都不敢,生怕伤着她。“好好好,芳菲,朕走,朕马上走……求你,求你不要这样,会伤了你自己的……求你了……”

“滚开!”

他转过身,脚步踉跄,落荒而逃。

如一只丧家之犬。

通灵道长背着身子,不敢目睹这一切。心里战战兢兢,因为,之前的响动!罗迦,他是忍不住的,是要冲出来的——但是,弘文帝,怎么允许他出来呢!无论生死,没有留给他任何的选择!

无论是谁,都没法此时出来跟儿子决裂!

那是腥风血雨的狂乱!

人,当然都得有羞耻和权衡之心!别说罗迦,纵然换了任何的天下男人,都是做不出来的!

只听得冯太后歇斯底里的呐喊:“罗迦,你滚出来……胆小鬼,你怕出来,被你儿子杀了??无耻的胆小鬼,无耻……不要脸的懦夫……我看不起你,一点也看不起你,我真是后悔,后悔死了,当初在北武当,就不该跟你回去的……”

罗迦的选择6

老道忍无可忍:“太后,请不要再亵渎先帝的灵魂了!”

亵渎!

哈哈哈,他说亵渎!

是谁亵渎了谁呢?

如被烧红的铁,狠狠地烙印,如受了棱辱的寡­妇­,得不到冤屈的伸展,自己反而成为了众人嘲笑欺负的对象。

女人啊,你的名字永远都是弱者;就因为天生比男人多了一个子­宮­,所以,夏娃之于亚当,天生就是为了赎罪的!男人爽了,乐了,一切都完了,潇洒地走了;女人呢?背负着心理的,生理的双重的痛苦!

就因为子­宮­,所以,女人不得不被迫贞洁——否则,男人不压迫你,大自然的生理都会压迫你!十月怀胎的痛苦,男人怎么会知道?男人又怎么会去在乎呢?

罗迦,罗迦!

从此萧郎是路人!

不不不,是仇人!

天大的仇人!

愤怒和绝望,彻底烧红了她的眼睛,一切,都是失去理智的。

那么强烈的期待过,那么强烈的盼望过。

没有拥有,就不知道失去的痛苦;不曾得到,就不曾明白失去的悲哀。

到头来,却真的只是彻彻底底的一场梦而已。

死亡,绝望。

相生相伴。

无依无靠!

她紧紧地捏着拳头:“罗迦,你还想你们家族有后?你是做梦!我告诉你,我后悔了,我后悔救你的儿子,更不会要这个不该来的东西!就算我杀不了你的儿子,可是,我有力量杀它……”

它啊!

“我会杀了它,一定要杀了它!我要亲手杀了它!哈哈哈,我总要杀掉一个……哈哈哈哈……”

疼痛!

腹疼如剿。

仿佛那个小生命也怒了。

自己何其无辜,竟然遭到这样的惩罚和诅咒。

自己的妈妈,竟然如此咆哮着,要杀了自己!

罗迦的选择7

抗议,强烈的抗议!

受了欺负的人,天生就有抗议的权利,不管他是大人还是小孩。

报复带来的疼痛。

芳菲疼得几乎直不起腰,手本能地放在腹部,却被烫了一般缩回来。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滚过,滴落到手上,那痛楚不减轻,只是麻木。她死死咬着牙齿,绝不哼一声出来,仿佛在和那固执的小生命,做着生死的拉锯战!却还是站住,稳稳地站住,脸,苍白得如一个女鬼。

道长急了:“太后,你怎么了?”

“滚开……”

“太后,你……”

她挥手,如驱赶一个魔鬼。

手是乱挥舞的,看不到方向。我在明处敌人在暗处!

从来都是这样!

就连这样的一个胚胎,也敢如此的欺负自己!

她缓缓地,站直,竟然不敢作声。

腹部的疼痛,终于缓解,变成了隐隐地做疼。

她转身。

这一次的较量,仿佛已经结束了。

是真的结束了。

“罗……迦……”那两个字,在喉头滚了一下,她没有喊出来;没有再做最后的哀求;明知道,那是无用的!

自尊踩碎了,人家只当是泥土!

何不把自己当成一棵珍珠呢!

“罗迦,我不会来了!绝对不会再来了!”

走了几步,脚步是踉跄的。

但是,很快,她就自如了。

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一种因为仇恨而带来的愤怒的力量。

然后,加快了脚步。

“太后……”

她充耳不闻,身子忽然变得很高大。

她扬长而去,如暗夜的一个女魔头。

千年的古杉下,那一双腿,彻底麻木。

心也麻木了。

死了,自己真的死了!

白发飘忽,彻底覆盖了他的脸。

罗迦的选择8

死了,自己真的死了!

白发飘忽,彻底覆盖了他的脸。

甚至最后的一丝希望——她不知道,她永远不知道,自己本是要出去的!一定要出去的!曾经有那么一刻,是想不顾一切的;很多东西,其实是可以不在乎的;只是,儿子先出来!他其实是知道的,儿子,绝不会再放手了!

四周那么寂静。

他听得哭泣声,呜呜咽咽的,肆无忌惮,毫不掩饰。

不是发自自己口中。

也不知来自哪里。

那么遥远,那么咫尺。

他已经累了,累得无法去判别了。

甚至无法去怜惜了。

受伤的人,没有能力去眷顾别人的伤口。

那是弘文帝的哭泣声,在暗夜里,撕心裂肺。

杀了它!

杀了它!

她竟然这样说。

她竟然这样绝情地要杀了它——杀了自己!

杀了自己的骨­肉­!

那种疼痛,入骨的愤怒几乎彻底激怒了他,就如月夜里的一只野狼,凶残的,被人打瞎了眼睛,要跳起来噬人。

可是,却没有力气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

踉踉跄跄,却趾高气昂。

他躺在地上,如一条濒死的野狗。

她却无知无觉的,一脚踏过,甚至重重地踩在他的手掌心上。刺骨的疼,他不吭声,生怕颠簸了她,生怕自己的手心不够宽厚!

生怕她当即举起了屠刀——杀了它!

她要亲手杀了它!

掌心几乎被踩碎了。

他咬紧牙关,哼都不哼一声。

她竟没有丝毫的惊讶,丝毫的害怕,甚至丝毫的察觉,就这么走了。大步地!

那暗夜的女魔,杀人的女魔头。

弘文帝躺在地上,但觉全身都碎了,所有的骨头都碎了,拼不起来,被人千刀万剐一样的疼痛不堪。

————————PS,今日下午四点左右继续更;

用生命恕罪1

他躺在地上,但觉全身都碎了,所有的骨头都碎了,拼不起来,被人千刀万剐一样的疼痛不堪。

“陛下!”

他听不见是谁叫自己。

只是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哀求。

“父皇,求你了……求求你在天之灵,怜悯一下儿子吧。求求你了……”

子女之于父母,永远是贪得无厌的。

因为他们是他们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所以,有权利求得庇护,谅解,同情和原宥。

几曾见父母和孩子争夺心爱之物的?

不能求得骨­肉­的怜悯,谁,又还肯对外人透露一星半点的关切和真诚?

“父皇……你是我的父皇啊,求求你,怜悯怜悯啊……如果您对孩儿都没了怜惜之情,谁还会管我呢?父皇,这一辈子,儿子也不曾这样求过你啊……求您了,至少,至少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儿臣不是为了自己,真的不是,是因为她!她已经难产两次了,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会死的,她一定会死的……儿臣问过御医,她早年身子不好,这一次,又遇到这样的事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会死的……求求您啊,父皇……儿臣不想让她死,就算是儿臣遭到怎样的诅咒都行,别让她死啊……你知道的,父皇,您在天之灵,完全知道的;我们拓跋家族的男人,几个能活过35岁呢?儿臣已经而立之年了。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求求你,父皇,您就最后一次怜悯怜悯啊……”

泪水流下来。

自己有什么错呢!

父皇死了,他早就死了。

自己寂寞孤独中徘徊了这么久,只想靠近一点心爱的女人,难道,这也不行么?

通灵道长搀扶他,但觉他浑身冰凉,搀扶不起来。

弘文帝,这一刻,是坚决地确信父皇死了。

父皇不死,一定会出来的。。

用生命恕罪2

父皇不死,一定会出来的。

本来,他从未怀疑过父皇的生死,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直到发现芳菲的奇怪行踪,才开始疑神疑鬼。到今天,方彻底死心了——父皇的确死了。

此时,却那么希望父皇活着——活着,从来不曾死去。

如果是那样,该多好啊!

自己,就绝不会生出任何非分的念头了。

他纵然­性­烈如火,却并不卑鄙;父皇生前,他无论怎么压抑,也绝不曾打过“母后”的主意。一切都是光明正大,高尚而正派的。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就如一盆花,主人死了,她受到风吹日晒,也将枯萎。

难道自己接过去,细心呵护,让她继续灿烂的盛开,这也不行么?

自己到底哪一点罪大恶极了?

他哭得声嘶力竭。

这一生,从未如此的悲伤和绝望。

“陛下……您,请回吧。”

如软体的动物,消失了最后一分力气,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被人搀扶起来。

“陛下,您龙体欠安,才好了没几天,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如果再犯病,就难了……”

死生,何足道也。

我要杀了它!

我要杀了它!

他忽然惊跳起来,却手足酸软。

那是一种本能的自保,不,既不能让人断了胳膊,也不能被人断了手。更不能被人剜了心。

自己从来不能等待,因为等待是等不了救世主的,唯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他冲下山去。

此时,山上的第一场雪已经降落。

小小的,雨夹雪。

罗迦的骨头也碎了。

三败俱伤。

自己怜惜儿子的结果,竟然是这样的三败俱伤。

没有一个人完好。

早知如此!

用生命恕罪3

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后悔可以重来?

他们,一个个,都在责备自己的隐匿,或者懦弱!这是懦弱么?——可是,真的自己出去了,又算什么呢?

让儿子绝望而死,或者就地疯魔,天下大乱?

还是眼睁睁看她堕胎而死,一个女人,一次次地伤害自己的身子?

她这样的­性­子,怎肯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自己?

自己纵然不介意,可是,这对儿子,对她,难道不是更大的伤害?

可怜那个一次次流产的女人,哪一次的罪孽,不该算在自己身上?什么名声?什么贞洁?哪里比得上怜惜她的心?再一次次的伤害下去,就表示自己很爱她了?

不不不,爱一个女人,不是这样!

哪有人会幸福呢?

就算自己想要,也没有的幸福!

唯有天长日久,让时间,把伤痕抚平,淹没。

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只因太小了,行不成白,甚至无法覆盖,遇到人体的热气,便钻进去,几乎要将他凝结成一块冰人。

天大地大,此时,方知道什么是走投无路。

比死更大的悲哀。

一双手来搀扶他。

他甚至没有力气拒绝,头一歪,一口血吐出来。

老道惊呼:“陛下!”

他和弘文帝更不同,他是痊愈之身。健旺的人,如此大口地吐血,实在是太过不祥的征兆。

“陛下……”

他一怔,也不知是不是反­射­着雪光的缘故——一地的白。头发,胡子,全白了。

顷刻之间,昔日的美男子,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白头翁。

连一根多余的黑发都没有剩下。

“陛下!”

他嘴角上全是血迹,却浑然不觉,声音沙哑:“照顾她,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用生命恕罪4

他嘴角上全是血迹,却浑然不觉,声音沙哑:“照顾她,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这话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纵然承诺,都说不出口了。

芳菲,我不负你!

此生,绝不会再辜负你了。

但有所求,无所不遵。

他内心忽然变得很平静:错了就错了!挽不回的过去,但是,还有未来,不是么?

一度为了儿子,为了天下而筹划!

独独是为了她,为了自己呢?

现在,不该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来筹划这一切了么?

再最好的时间,等待最好的解决方式,而不是将三个人一起毁灭。那么急切地渴望新生,渴望重新来过——

用自己一生,难道还不足以恕罪么?

他在风雪里站起来,忽然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气,紧紧地握着拳头,和天地之间,一起苍白成一座巨大的雕塑。

慈宁宫,暗沉如一座巨大的坟墓。

弘文帝脚步轻飘,如一个孤魂野鬼一般。

张娘娘守在门口,慌忙跪下去:“陛下,太后已经就寝了。”

“让开!”

“太后说,她不见任何人。”

“滚开!”

老­妇­人倾身一边。

弘文帝大步走进去,脚步到了门口,却轻了,怯怯的。就如一个纸老虎,刚刚狐假虎威过,忽然见到比自己更强大的,立刻,便黔之驴了。

“芳菲,朕……下雪了,朕想来给你生个火盆……”

没有人回答,他推门进去。

她躺在床上,身上也没盖着什么东西,整个人,迷糊,寒冷,却灼热不堪。

回来后,她一直是这样的姿态,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奔过去:“芳菲,芳菲……”拥抱着她寒冷的身躯,心颤抖:“芳菲,你不要这样,求你了……”

用生命恕罪5

她紧紧咬着嘴­唇­,浑身哆嗦。

她要杀了它!

也要杀了她自己!

他没有办法,急于温暖她,立即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合身上去,轻轻地拥抱她。纵然自己也是冰凉的,也企图将她温暖。

身子暖和了,心才会暖和。

多少个无边无夜的日子里,他也曾经如此冷得浑身绝望。这样的滋味,再也不想让她重蹈覆辙了。

“滚开……”

声音也是微弱的,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软弱得不堪一击,甚至连他拥抱的手都无法推开。

弘文帝探手,呼吸是热的,她急晕了,睡过去了。

他松一口气,急忙将火盆拨弄得很旺。

一摸她的衣服,是润的,急忙给她脱下来,放在一边,所幸里面的衣服还是­干­燥的。

火盆明晃晃的,屋子暖和了不少。

将她的身子照得那么温暖,脸也是红的。

甚至冰冻的意识也清醒过来。

“滚……你滚开,我不想看到你……”

“芳菲,求你了……求你了……”

强烈的恐惧,愤怒,羞辱之后,一切都无所谓了,她抬手,拼命打在他的胸口:“怪你,都怪你,是你害我……都怪你……”

他抬起手要抚摸,那手是碎的,她穿的鲜卑人的靴子,曾经那么狠狠地踏过,上面尚有血迹,那些尖锐的防滑的小孔,刺穿了好些小洞。

只是,血迹被凝固了。

他不敢露出来,怕吓了她。换了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抚摸她的头发。

就算是痛苦,也是无法遏制的喜悦:“芳菲……恨我吧,只要你不伤害自己……只要你好好的,你要怎么都行……芳菲,只要你不伤害……”

声音那么惨淡,甚至不敢说出那一句“只要你不伤害它”!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害我,都是你害我……”

用生命恕罪6

“芳菲……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以前,我们那么要好过,以后,日子也不会太难,对不对?芳菲,我会努力的,一定会努力,给你最好的一切……你一定不会后悔,我也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芳菲,你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相信,如何相信呢?

若是没有罗迦,自己是会相信的!

谁叫那个人,他多出来的?

她终于哭累了,也打累了,声音也是怯怯的:“我……我不要它,不要它……我寻了药,我不要它……”她再一次哭得撕心裂肺,“我绝不会要它……”

只有它不在了,才能真正地一刀两断!

“不,芳菲,你听我说,你不能那样做,那样很危险……”妃嫔们服药流产,轻则终身不孕,重则有­性­命危险。他是知道的。他急切地搂住她,“芳菲,我要这个孩子,我要。”

她忽然抬起头,愤怒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要这个孩子?”

他眼里的热情全被点燃,“芳菲,我会想办法安顿你们呣子,你什么都不要怕……”

她拂开他的手,决然道,“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我今天告诉你这事,并不是因为要这个孩子,相反,我一定要打掉它,决不能让它羞辱了我自己!”

他心里一震。腿一软,竟然跪了下去。

芳菲无动于衷。

“芳菲……求求你,我要这个孩子,我爱它!它是我的骨­肉­啊……求求你了,芳菲,留下这个孩子,好不好?”

下跪!

曾经那么凶残嚣张的弘文帝,他竟然下跪。

他连他的父皇都不曾这样哀求过!

她呼吸急促,心口一阵一阵地疼痛。

“芳菲,求你了……我要这个孩子……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她冷笑一声:“皇上,原来你是想害死我。”

用生命恕罪6

“不!芳菲,你不要怕什么‘立子杀母’,你做了皇后,绝不会死,我会保护你们呣子。不会让你们受到半点的损害……我会废黜那个法令,无论谁反对,我都会马上宣布废黜!芳菲,求求你了……现在,我们都没有什么亲人了,我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芳菲,你也是,你也举目无亲。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最最亲密,我需要你,我需要孩子……你就不需要么?这也是你的孩子啊。这是你和我的骨血,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住它……芳菲,求求你了……”

她扭过头,泪如雨下。

他却再次一把搂住了她:“芳菲,你听我的,你不要害怕,我会安排好一切……你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了。”

这天下,这岁月,一个女人,除了依赖她的丈夫,还有什么可依靠的呢?

他做出了承诺,彻底丈夫的姿态。只让自己的骨血,再一个温暖的地方,无忧无虑地成长,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她却怒了!长久的怒气,根本不可能一朝平息。

“不!你休想!”

“那也是我的孩子,不能你一个人决定……”他脸上泛起一股近乎于冷酷的固执,“芳菲,这个孩子,朕非要不可!”

这时,他就是帝王了!是皇帝的口吻了。他骨子里,是一种­阴­鸷的坚韧,只要决定了一件事情,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会达到目的。太后,太后算什么呢?太后只是一个虚名,又不是手握大权。

这样的弘文帝,何其酷肖罗迦!

冷酷无情的罗迦!

一想到,就会充满了恨的一个男人。

有时,她想,罗迦也许是真的死了,自己一再一再地跟一个死去的人较劲,这算什么呢?为什么就一直这么牵挂着,放不下呢?

她笑起来:“陛下,其实,你和罗迦一般冷酷无情。。”

用生命恕罪7

罗迦——这才是根源!

他以前就知道,但是总不愿意面对。

现在,方才真正理解那样深挚的一种情感:父皇之于她,从小小的孩童,到神殿的少女;从懵懂的青春,到名噪一时的冯皇后……她的少年,青年,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烙印了他的痕迹。

是父皇,把她从一个小奴隶变成了小公主,宠妃,再到皇后,太后。

是父皇,为她废黜祭祀法令,让她真正成为一个灿烂的女人。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忽略自己生命中这样重要的一个男人。

而自己——当年的太子弘,那段几个月相依相偎的岁月,实在是太过云淡风轻了!完全没有和父皇抗衡的资格。

就一棵花开,等自己走过的时候,她已经开放给别人了。

他觉得疲惫,因为绝望而来的疲惫。

纵然是一个死人,自己也争不过。

“芳菲,这个孩子,朕要定了!”

“你威逼我?诛我九族?”她呵呵的笑,“你别忘了,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杀了它!”

他的身子不停地颤抖,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还有什么,能够阻止那个孕­妇­,自己杀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呢?

她这样的­性­子。

他­精­疲力竭,惨淡而绝望:“芳菲,那也由得你!”

她冷笑一声,声音冰凉。

“哈哈哈哈……”

他大笑,笑声在慈宁宫里那么刺目。

手也放开,完全的,凝视着自己那双被踩伤的手:“朕这一辈子,手足相残,父子相猜,夫妻离心,就是一个孤独的天煞星;呵,如今,就连最爱的女人,也一心要杀了自己的孩子……芳菲,我错了,完全错了……以前,我总是抱有希望,希望,这世界上,至少你是挂念我的……至少!你还算得我的亲人!…………”

用生命恕罪8

所以,那个夜晚,才那么肆无忌惮!其实,他是醒着,并没真的那么醉。但是,一切,都是发自真心,怀着初恋的那种真心。

渴望了很久很久,欲望的成分其实很少——完全是发自内心!

每一个,都需要有安全感——不止是生命和财产的安全,还有情感的安全,依靠。

而自己,最需要的便是这种情感的安全感。

还有她的热情,醉酒的那种热情。

所以,以为她也是怀着那样的情愫。

至少,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所以,才鼓起深挚的勇气,所以,才那么忘情投入。

当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谁还能错过那个青梅竹马的人呢?

难道,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失而复得?

原来,竟然不是!

“哈哈哈,原来,竟然是我自作多情!没有人管我,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对我有半分情谊!就连你芳菲都没有……你宁愿替死去的父皇守节,也不肯多看我一眼,还要杀掉我的孩子!哈哈哈,这就是我啊!这就是一个皇帝的命运!真正的孤家寡人,比一只丧家狗更不如,动物尚且有父子夫妻之亲呢!我呢,我有什么呢?哈哈哈,好好好,好得很!”

芳菲的目光终于落在他那只手上,被靴子践踏过的,满是泥印,血痕。

“芳菲,朕完全由你决定!只是,若是孩子没了,我也还你一命!芳菲,朕这条命也是你救的,只要孩子没有了,朕马上就把这条命还给你!你能杀一个,杀两个也没什么,对吧!”

杀!

杀杀杀!

孩子在黑暗的温暖的天地,听着最亲的人,阿爹,妈妈,讨论着自己的生死,那么愤怒,那么冲动。

万物皆有灵。

它再也忍不住了,狠狠地踢打。

几乎恨不得要马上冲出去和这两个大仇人决一死生。

用生命恕罪9

芳菲狠狠地倒下去,疼得几乎晕过去。

“芳菲?”

她倒在床上,双眼紧紧地闭着,听着他的呐喊,眼睛却睁不开。

有很多话,她也是要说的,但是,嘴­唇­动不了。

他呼喊,忘了疼痛,忘了愤怒,甚至忘了伤心,扑上去搀扶她:“芳菲……别吓我……你不要这样……芳菲,都是我的错……千错万错,我一个人承担,你不要吓唬我……”

“来人,来人,快来人……”

宫女们站了满屋子。张娘娘等战战兢兢地,岂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热汤热水送来,她紧闭的­唇­灌不下去。

弘文帝将她们赶出去,自己端了汤碗,一口一口地喂——从自己的嘴里度到她的嘴里。

仿佛把自己的元气输给她,一点一滴的。

他甚至惊疑地发现,那么强烈的伤痕,痛楚,自己竟然是完好无损的——因为一种异常强大的­精­神支撑。

我有我爱!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

力气用尽了,满额头的汗水,惨淡地看到,天亮了。

“芳菲,芳菲……”

她没有回答,这一次,是真正睡去了。

那么安静。

心出奇的宁静。

他才缓缓上床,搂着她瘫软的身子,抱在怀里,“芳菲,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不许伤心了,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会好起来的,会很好很好的……”

她不回答,紧紧地闭着眼睛,彻底的­精­疲力竭。

他却笑了,笑得那么快乐——一种悲惨的快乐。只要她不再提——要杀了它!

只要她不这样。

自己就这一点要求了,难道,这也不行么?

她只是呼吸,软弱的,睡梦里,眉头也紧紧地皱着。

因为软弱,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温顺,听话,不再吵闹,也不再滋生杀机,只是在黑甜的梦乡里,等待命运的裁决。

……………………今日到此,周一上午继续更

最后的温存1

他搂住她,泪如雨下,也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连续几日,芳菲都昏睡不醒。

整个人如失去了筋骨和灵魂,既不吵闹,也不哭泣,只是卧床不起,仿佛生命的全部乐趣,只在于睡觉。

甚至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

但是,也不生病,只是吃什么呕吐什么。

弘文帝每日每夜都留在慈宁宫,公然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寝宫。幸好外面侍卫重重,宫门一关闭,谁敢过问皇帝大人想­干­什么呢?

魏启元亲自出马,去寻了一名经验十分丰富的产婆,而且,这名产婆对医术也颇为­精­通。她是一个寡­妇­,看透了世间炎凉,荣华富贵忽然送上门来,当然就成为了最适合最能保密的人选,从此,留在慈宁宫,不再有半步的出入。

诊断的结果,没什么大碍,只是孕期的自然反应而已。

但是,弘文帝看得天大一般。

每天看到心爱的女人呕吐,寝食难安,最初,心如刀割,总惧怕她什么时候就不行,会撒手人寰了。

浑浑噩噩之中,芳菲变得前所未有的温顺,偶尔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时候,目中也没有任何的愤恨暴怒,仿佛他根本就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般。

每个夜晚,他都搂抱着她,轻轻的,近了生怕伤着,远了生怕她孤寂。

这个时候,最需要有人陪在身边。

这样的滋味,他完全了解。

一如自己昔日久卧在床,只要手心能感到温暖的气息,就不会那么害怕。

他衣不解带地服侍,休息不好,甚至连任何的欲念都不敢。

如一个得道的高僧,完全入定,无关乎任何的男女之情,只关心着她的身子,肚子里的孩子。

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山里冷得出奇。

就算是火盆,也遮挡不住窗外的寒意。

——————PS;zaixiangeng在线更,不停刷新哈。

最后的温存2

傍晚,芳菲醒来,手脚十分冰凉。

这时,弘文帝悄悄推门进来,见她睁开了眼睛,十分惊喜:“芳菲,你醒了?你看,我去给你拿了许多东西……”

霜打过的甜桔,北武当特产的金苹果,柿子、枣子、山楂……以及一些琳琅满目的野果。

其时,已经入冬了,这些果子都是保存起来的,再过一些日子,就只能吃果脯了。但是,孕­妇­当然最好多吃新鲜的瓜果,他得到这许多东西,兴冲冲的。

“芳菲,你喜欢吃哪一种?”

各种水果洗净,分门别类地放在水晶的盘子里,看起来非常诱人。

“我给你削苹果好不好?或者吃点山楂开胃?”

芳菲没有回答。

弘文帝去搀扶她坐起来,发现她的额头微微地发烫,眼睛也有些睁不开。

他急了,伸手抱着她:“芳菲,你怎么了?”

那焦虑的声音辗转在耳边,她仿佛一个劫后余生的人,惊奇地睁眼看他。

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也忘了一切的恩怨纠葛。

态度前所未有的友善:“陛下……你出去吧……你事情还很多。”

“我都处理好了,芳菲,你放心。”

这些日子,他每天总是趁她睡着的时候去看两三个时辰的奏折,处理一些事情。其他的时候,如一次真正的度假。

这一生,他尚未过过这样的日子,陪着一个女人,日暮入睡,黎明早起,凄风苦雨的时候,就大半天地躺在床上。

仿佛真正的夫妻。

十分轻松。

又觉得奇怪——因为,他也察觉了她的态度的转变,仿佛是昔日在太子府的时候,那少女温存,充满了友善的目光。

他心里忽然一阵疼痛。这个女人,自己怎能忍心伤害她呢——一直一直,都是希望她能够幸福,快活的。

最后的温存3

几乎是一种千依百顺的心情。她纵然要天上的月亮星辰,他也会去找世界上最高的梯子,给她摘下来。

她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是,这几日的休养下来,已经逐渐能看到一点红晕了。他柔声安慰:“今天特别冷,等我把火盆弄暖喝点。”

换了大的火炉,放在墙角,他拨弄了一番,荜拨的一声,火焰一下旺盛起来,整个屋子,也很快温暖如春。

他回头时,见她瞧着自己,语气便出奇的温存:“芳菲,别怕,我陪你。芳菲,我一直陪着你。”

呼啸的风雨声完全遮挡了她的反应,她垂了头,只是觉得疲倦,仿佛一个永远都睡不醒的人。

他随即上床去,抚摸她的额头,还是微微地发烫。

只是,当他起身的时候,她微微动了一下。

“芳菲,我去给你拿热水。”

那是烧得沸腾的老姜水,里面加了老­干­盐、老醋。

用来泡脚,对于伤寒的前期治疗,非常有效。

他牢牢地记得她曾经经历过的难产的痛苦,严防一切的药物可能对她造成的伤害,在自己手里,她和孩子,绝对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所以,用的都是一些最古老的药方。

外用,不至任何的损害。

宫女端了进来,正要去搀扶芳菲,弘文帝阻止了她:“你们都出去。”

宫女们从最初的诚惶诚恐到现在的见惯不惊,弘文帝要亲力亲为,谁能阻止他呢!他服侍芳菲这样洗脚,已经不是第一次第二次了。

他给她披上厚厚的重裘,将水放在最合适的位置,手不时伸出替她按摩几下足底的|­茓­位。这些,都是他新近学会的。

是那个新来的产婆教的。

怀着一种极其陌生,极其喜悦的心情服侍她。

一天比一天快乐。

“芳菲,好点没有?”

最后的温存4

“芳菲,好点没有?”

她迷茫地看这双温情燃烧的眼睛。好些天了,已经非常非常熟悉他的照料了。仿佛,也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

但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重要的。

记忆在这几日的困倦和昏睡里,在以惊人的速度消退。

甚至忘了罗迦,忘了弘文帝。

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甚至忘了自己是个孕­妇­。

也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为何会如此笑容满面地照顾自己。

那笑容甚至是卑微的,急切讨好的,但是,十分真诚。她完全看得见里面的真诚,仿佛自己真心诚意地被一个人所挚爱着。

热气从脚板心,蒸腾到了头顶。

她脸上开始有薄薄的汗。

弘文帝拿了丝帕替她擦拭:“芳菲,你快好了,你看,都出汗了。再蒙着被子睡一觉,明日起来就好了。”

她忽然说:“你不用陪我了。”

这是不合时宜的,内心深处,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的。

他无所顾忌地笑一下。

自己这一辈子,顾忌的事情已经太多了,这一次,就放纵一下又如何?

如果一个女人,在怀孕的时候,都得不到最好的照顾,那么,以后,还如何指望男人能怜惜呢?

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时候,她睁开,看到他在灯光下削苹果,然后切成一小块小块的,盛在水晶的盘子里,端过来。

“芳菲,你吃一点可好?”

苹果的香味都在鼻端。

她没有吃,只是觉得安心。

“梨子要不要?很甜的。对了,吃几个枣子?吃了补血,御医说天天吃三颗,是很好的……”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放下盘子的,纵然拒绝的时候,她也能看到他脸上那种甜蜜的笑容。她甚至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何他欢乐成这个样子。

最后的温存5

半夜的时候,也许是一颗大树被吹断了,轰隆一声倒下来。

芳菲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夜晚,黑漆漆的夜晚。

仿佛被一群魔鬼在拼命地威逼。

她挥舞了双手,想要抓住什么。

嘴里也发出呜呜的声音,十分悲凉。

这两年来,她时常做这样的噩梦,一个人走在无边无际的狂风暴雨里,或者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每一次醒来,伴随自己的,都是无边无际的黑夜,知道是梦魇,一个人,却走不出来,没有任何的安慰和眷顾。

手被拉住,温柔的,是弘文帝,没点灯,只是紧紧搂住她,贴在她的耳边说话:“芳菲,别怕,是噩梦……你在做梦……别怕,我在,我一直陪着你……”

那些被伤害过的心情。

那些被风吹过的秋天。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在那个秋­色­满园的果园里,仿佛是他从轿厢里一跃而下,拦腰抱着自己,阻挡了刺客的追杀。

那时,她也是怀孕之身。

那时,他也是这样保护着自己。

“芳菲,你是不是难受了?”

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我令人给你送东西吃?”

也许,是因为夜太黑了。

也许,是因为孤寂得太久了。

为一个人所抛弃!

为一个人所珍爱!

永远,每一次回头,他总是在那里!

“芳菲,我去给你弄点东西?我自己会做一样东西了,白斩­鸡­,你以前做给我吃过的,还记得么?”

她靠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许久日子以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地痛哭。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非常的悲伤,也非常的解脱。

“芳菲,别怕。”

她没有怕,甚至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最后的温存6

“你没事,孩子也没事,别怕。”

她再次躺在枕头上,闭了眼睛没有说话。

直到天明,昨夜的风雨大作变成了小雨淅沥。弘文帝从­阴­沉沉的天­色­里睁开眼睛看到她。她微微侧了头,头脸都匍匐在自己的臂弯里,洒落乌黑的头发,如一只小猫一般。

他心里忽然充满了感动,第一次觉得生命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情。

自己这一生,还是第一次得知,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幸福。

他的手轻轻伸出去,抚摸在她的腹部,动作极其轻微,她完全不曾感觉到。

他却明显觉得在跳动——不知是自己的心,还是那个孩子感觉到了强烈的挚爱,在向自己的父皇表示亲热。

那么强盛的生命力,他忽然就笑起来,满面的喜悦,甚至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皇帝,只是一个普通男人。

陪伴着自己的妻子,儿子,一天一天地看着自己的血脉,在一个女人的身子里成长,孕育,就像一朵花,某一日,就会绽放在自己的眼前。

年轻的时候,因为轻浮,猛浪,孩子仿佛如拣来的;知道人过中年,方知道,这一切都是盼望已久的,来之不易。

还有什么,能比这事,最值得期待和向往的?

他甚至没有什么太过功利的目的,第一件事,竟然只是想看看它的模样——自己的血脉,到底是什么样子就行了。

比普通人的愿望更加简单。

普通人,也许很多时候,才能获得幸福。

后来几天,她逐渐地就好了,能够吃喝一些东西了,呕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欣喜若狂,整天不是担心什么国家大事,而是­操­心到底吃什么,她才最能营养,健康有­精­神。

他几乎变成了半个御厨或者半个­妇­产科专家。

生命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最后的温存7

尤其,产婆的检查回报给他,说孕­妇­和胎儿,都非常健康。明年春天,必定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小王子或者小公主。

大臣们却奈不住­性­子了。

弘文帝长期这样留在北武当,完全是不符合祖制的,就算他找了种种的借口,也不行。他们甚至害怕,他整个冬天都会留在这里。

这里,到底有什么足以吸引弘文帝的?

纵然是修建先帝的陵墓,可是,留下负责监督的工匠和大臣,不就行了?

这一日,任城王再也忍不住,将回玄武宫批阅奏折的弘文帝堵在了书房里。

弘文帝满面笑容,心情好得出奇。

“陛下,此间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东阳王等都有上奏折,希望迎接陛下早日回平城。”

弘文帝最怕的便是大臣们催促这件事情。

理智上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是,情感上,实在难以接受,要放弃自己的妻儿,远远离开这里。

“等先帝的陵墓修好了就走。”

“恕臣斗胆谏言,先帝陵墓竣工,起码还要大半年。陛下,这么长一段时间,您必须回平城坐镇。京城里,不可能长期没有皇帝。”

弘文帝不以为然,京城当然不能没有皇帝,但是,大臣们都可以集中到北武当。反正每年有半年的时间是在这里办公,如今,变成一整年也没什么不可。

“陛下,这是不符合祖制的。”

祖制!

大臣们口口声声祖制,弘文帝不耐烦起来。

“陛下,再说乙浑等的党羽尚未完全铲除,我们和南朝又还有战争。很多事情,必须马上处理。您不妨先回平城,留下李奕等监督工程不就行了?”

弘文帝看着厚厚一叠加急送来的催请迎接圣驾回京的奏折,眉头皱得更紧了。

“任城王,朕已经有准备了,你先下去吧。”

最后的温存8

任城王却不罢休:“陛下到底何时启程?臣好做好上路的准备。”

“不需太过招摇,就率­精­锐宗子军,快马加鞭回去就行了,一切辎重,全部留在北武当。”

任城王大喜,立即告退了。

弘文帝再也无心看一大堆的奏折,走到窗边,看了几眼外面肃杀的天­色­,这才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整日的小雨淅沥。

对外宣称的是冯太后生病了,谢绝任何的探访。幸好这个时候,山里没什么皇亲贵族,本来也无人来探访,消息便于保密。

但是,日后呢?

纸是包不住火的。

这一日掌灯时分,弘文帝陪她用了晚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芳菲,我想,先立皇后……”如此,方可名正言顺。

她像被人蛰了一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仿佛一些记忆在瞬间复苏。

弘文帝失望地垂下眼睑,再也说不下去。

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芳菲,我必须先回平城一趟,这段时间就没法照顾你了……”

“你是该回去了。早就该走了。”

他再次一怔。

也许,她早就盼望着自己离开了?

可是,他没法从她的眼中看到任何准确的情绪,因为,她又侧身一边,闭上眼睛了。

第二日一早,李奕已经秘密等在慈宁宫的会客室。

四周人迹稀少。

他想起自己进门时的架势,几乎在慈宁宫十里方圆,到处都是守卫的士兵,只能进去,不许进来。一应的采买,东西的送往,只有张娘娘和魏启元两个人才能进入。

所有东西,都是在前期的大门口,便禁绝了人踪。

他很是意外,皇帝为什么会在太后的行宫召见自己?实情,他尚未完全了解,只是想起王昭君的那一幅画图。但是,他不敢揣测,也不想做无意义的揣测。

最后的温存9

一会儿,才传来弘文帝的脚步声。

他跪下去:“参见陛下。”

弘文帝沉声道:“李奕,你是朕多年故旧,也曾两次救了太后的­性­命。朕和太后,都非常信任你,这一次,朕要你做一件事情。”

“陛下但请吩咐。”

“你为内务府秘书令,现在,停止你手里的一切工作,专心服侍太后。太后需要三支人马,宫女、御医、侍卫,你要亲自调派这三支人马,务必保护太后的安全,不得有任何的松懈……尤其是侍卫,这些日子,要严密封锁银月湖,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你记住,这件事情,不许透露给任何人,纵然王肃都不行。”

李奕沉着应答。

心里却一阵不祥的预感。

寡居的冯太后怀孕了,自己不但得知了这样一个秘密,还要负责守护这个秘密。皇家的禁忌,一不小心,便是惹祸上身,兔死狗烹。

银月湖的北段。

那是和昔日的帝王行宫截然相反的地方。

虽然同样是一衣带水的狭长湖泊,但是,却隔着一座陡峭的山崖,将弘文帝的行宫别墅,和昔日历代帝王的别墅群截然分开。

也跟罗迦曾经停留的别墅和温泉,截然分开。

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纵然极目远眺也是看不见得。

这是弘文帝亲自选择的,为的便是斩断之前的种种,不要让芳菲睹物思人。

他亲自再去考察了地形,那几乎是一个战略地形,易守难攻。而且坐落在山腰里,四周大树林立,空气清新,气候温暖宜人。在这里休养,再是适宜不过了。

他令人做了软轿,很宽大舒适。

这一日,慈宁宫内外早已收拾好一切。

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其他人只知道冯太后是生了病,现在要移居南湖疗养。

最后的温存10

一大早,芳菲便如一个傀儡一般被抬上了轿子。

她甚至无法反抗,也不想反抗。

生命,仿佛变成了一件得过且过的事情。

无所谓伤心,也无所谓绝望。

每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她不知道女人的意义何在,守候着一个孩子的诞生,也不知道爱或者不爱。只是,再也不敢说出任何的“杀”字。

那会令她感到强烈的对抗,不祥的反抗。

曾经失去了两个孩子,总是让女人变得软弱,有时也想,也许,除了这个孩子,这一生,就再也不会有亲人了吧?

无论它是怎么来的,总是自己的亲人啊。

是弘文帝也远远比不上的。

有时,她甚至想起这样的场景,自己在青山绿水里行走,后面跟着一个孩子,不停地吵闹,摘野花,捉蝴蝶,或者拉着自己的手撒娇,亲昵。那是什么滋味呢?

对一个一辈子“守寡”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个诱惑来得更加巨大?

所以,她变得沉默。

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弘文帝就坐在她的身边,一直搀扶着她。

轿子行走的速度,是他确定的。

因为他想起当时神殿一战,正是因为那样强烈的对抗,激烈的奔跑,让她受伤。失去了第二个孩子。

他风声鹤唳,务必将任何危险,消灭在未萌芽状态。

新建的行宫,并不奢华,只是简单的一栋院子,较之昔日的历代帝王,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简朴。但是,那是自己的标志。

而且,里面这些日子已经做了非常­精­细的布置,其舒适程度,远远超过他昔日的享受——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为此,他甚至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也许,是自从哪一个醉酒的夜晚之后,便开始的。

里面一应俱全。

最后的温存11

双脚踏在自己行宫的土地上,他吁了一口气,看着一脸茫然的芳菲,柔声道:“芳菲,你这些日子就住在这里。我随时会来看你,需要什么,就说一声。”

“不,你不要来看我。”

他镇定自若:“芳菲,你别怕,什么都不用­操­心。我会把一切都解决好。”

她扭过头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日子,他从不发脾气,纵然自己对他态度再是恶劣,他都是笑嘻嘻的,仿佛他变成了某一种的得道高僧——你打他左脸,他便给你右脸也伸出来——打吧,随便打吧,只要你开心,可以随便折腾我!

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且,一直冲着对自己好的人发脾气,也是她的­性­格没法坚持的——一如罗迦当初的伤害——只要温存久了,便忘了。

人­性­都是软弱的,谁又能强硬多久呢?

一辈子生活在蜜糖罐子里的人才强调人­性­!如果他们在暗无天日的神殿里呆过许多年,随时都是亡命的生涯,便不会这么高风亮节了。

她想,自己是一个软弱的女人——也许,是没有骨气么?

她不知道。

清醒的时候,就会想起太多的事情。

所以,宁愿是浑浑噩噩的。

他永远都是和颜悦­色­的:“芳菲,你要养好身子,不能伤着自己一星半点。这些日子会难受一点儿,但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孩子出生了,就会好了。”

草地上摆放着宽大的软榻,上面还有厚厚的褥子。

他搀扶着她坐下去。

初冬的湖水,显得分外的寂静,没有一星半点的生气。

“芳菲,我想给孩子取个名字,但是一直没想好?我翻了很多古籍,想找到几个最最幸福欢乐的字眼……宏、欢、嘉……你说哪个更好?”

他说出一连串的名字,全部都是男孩子的姓名。

最后的温存12

他说出一连串的名字,全部都是男孩子的姓名。

一如太平盛世里,那些男孩子惯用的名字,甚至不是皇家的排行里的。对于这个孩子,自始至终,他没有抱着什么成龙成凤的心思——而是一个普通男人的心思——只要它安康就行了。因为,他自己知道成龙成凤的痛苦,和必须付出的代价。

那样的日子,其实,并不幸福。

“芳菲,你说哪个最好?”

她忽然淡淡道:“如果是女孩子呢?”

然后,看着弘文帝的眼睛。

弘文帝,他要的不就是一个能继承他江山大业的儿子么?如果是个女孩呢?他将会怎样的失望?

她忽然希望他失望。仿佛一种报复的快感。他要什么,就不能得到什么。

她眼角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意,淡淡的狡黠和小小的毒辣。

弘文帝将这一丝神情,完全看在了眼里。他觉得开心,毕竟,是在笑了。

他笑起来,随手折的­干­草,编织成一个简单的小蚱蜢,又随手捡了两个很好看的小石子镶嵌上去,蚂蚱就活了,生动明亮,仿佛要展翅飞起来。这样的东西,他已经做好了一大堆了,草人,草马,蚱蜢,虫子,全部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那些东西,都是给自己尚未谋面的小宝贝玩儿的。

他将蚱蜢递给她:“芳菲,是女儿也很好啊。只要是我们的孩子,不管是男女,都好。”

他笑眯眯的,忽然拿出身边的一个匣子,打开。这是他随身携带的,上轿子的时候才特意拿出来的。

芳菲但觉眼前一亮,但是,那温润的光,并不刺眼。

那是一个极其­精­致的项圈,上面,用了整整八十八颗红宝石,雕琢成很稀奇的一只火凤凰。锻造处,全是纹路非常­精­致的黄金。

红黄,两个颜­色­的搭配,看起来,如一团熊熊火焰在燃烧。

最后的温存13

一只烈焰奔腾的红凤凰。

美丽,高贵,妖娆,让人看一眼,心里立刻便滋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和激动。

“这是我登基的时候,用朝贡来的最好的宝石,令能工巧匠锻造的。是迄今为止,我看到过最好的珠宝……”本来,是要送给她的,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因为,那是心底的一个秘密。

本来,该是送给皇后的。

皇后,公主,都是凤凰,至少,是自己心目中的凤凰。

他保守这个秘密很久了,如今,方觉得可以坦然地说出来了。

如果是一个小女儿,难道不也是很漂亮的?娇憨纵容,承欢膝下,难道不也是很好很好的事情?

“如果是小女儿,就把这个东西给她。芳菲,如果小孩子戴上了这个项圈,一定会非常非常漂亮。”

芳菲一时竟然无语。

项圈拿在手里,那么­精­细的锻造,打磨,几乎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做好,直到今年才送来北武当,除了那价值连城的珍宝,更有­精­巧的手艺。几乎算得上一件震撼人心的艺术品了。纵然她这些年身为皇后,眼光已经非常犀利,也不得不承认,再也不见一件珠宝,比这个更好了。

弘文帝,他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只是指望着一个儿子继承他的王位。不,不是这样——还有许多许多,比这个更加浓郁,更加强烈的感情。

一如之前奋不顾身拯救自己,或者怒骂自己的男人。

他向来这样,­性­烈如火,最好的,或者最坏的,都要做到极致。

不如此,不足以证明爱。

她的目光,只敢落在那­精­雕细琢的火凤凰上,长长久久的凝视。

累了,太累了。再也没法折腾了。

弘文帝也凝视着她,凝视着她长长垂下的睫毛,完全遮住了眼帘。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呢?忽然想起那个小女孩——靠在巴沙木上哭泣的小女孩。

最后的温存14

他忽然想起那个小女孩——靠在巴沙木上哭泣的小女孩。

那么小的时候,自己已经认识她了。

谁说没有深厚的感情呢?

谁说自己就比父皇差了多少呢?

他心里忽然非常激动,抚摸一下她的头发:“芳菲,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我只希望它平安喜乐。再也不要像我们这样生活得很压抑。只要欢乐就行了。”

她没有回答。

他也到底没能想出孩子的小名。

弘文帝回玄武宫处理返程的事情。

芳菲的双脚独自停留在了银月湖边,踩着这里柔软的泛黄的草。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以前从未来过。纵然走到很远看,也看不出昔日和罗迦曾经驰骋纵横的青草湖——这里没有那么漂亮,但是,更加寂静。

她甚至想都没想过那个地方——因为,他们只管这里叫南湖。

这令她忘了银月湖。

一想起,心里就要滴血。

所以,不如不想。

现在,她需要非常寂静的地方。

远离任何的人群。

这是人心理上自保的一种本能。

直到看见李奕。

李奕在不远处,仔细地巡逻。

远远地看到她,李奕并未走过来,只是行礼。

对于不该知道的事情,他一直秉承着男人的原则——不看见就最好不要看见。

但是,彼时,冯太后尚未显出大腹便便的样子。在宽厚冬衣的遮掩之下,她三个月的身孕根本看不出任何的猫腻。

她自己走过去。

李奕当然无法闪避。

“是陛下安排你在这里的?”

李奕点点头。

芳菲心里忽然一紧。

“李奕,你不该接受这份任务。”

他没法回答,君王之命,谁敢不从?

这样的事情,固然需要最信任之人;可是,知道得越多,便越是危险。

……………………PS:今日到此。

爱的靠近1

秦始皇昔日最信任的建造陵寝的人,最后,全部被他坑杀了。

为了保存秘密,唯有杀掉所有知道秘密的人。

她心里没来由的恐惧。

弘文帝,他会如此么?

李奕看出她面­色­的惨白,一阵风起,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要摔倒一般。

“太后……”

“李奕,你回去吧。我这里,其实并不需要你照顾。”

他忽然明白过来,她这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一阵感激,同时,也是深深的同情之意,那是男人同情怜悯弱者的天­性­——尽管,她贵为太后,可是,某些事情上,又何曾由得她自己做主?

“太后,我留下,也许比别人更加方便一些。”

芳菲愣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个忠诚的男人,他是希望保全自己的名声。

她凄然一笑,自己,还有什么名声值得保存的呢?有些事情,他们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在意。

她摇摇头,转身走了。

夕阳西下。

各­色­鲜亮的水果摆放在案几上。

芳菲一个人站在别墅的二楼上,眺望远处的湖泊。夕阳下,烟波浩渺,美不胜收,看久了,觉得肃杀之气。

弘文帝慢慢走过去,脚步竟是轻松的。

“芳菲,累了么?”

她没有回答,身子微微伏在栏杆上,稍稍前倾,专心致志地看着那雕花的围栏,一圈一圈细致的花纹,不知出自怎样的能工巧匠。

“芳菲,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来。”

弘文帝打开箱子,里面全是字画古玩,诗词歌赋之类的善本。

其中还有一本很古老的《神农本草经》,还是秦朝时候的东西,写在一种经过特殊防腐粉刷处理之后的竹简之上,保存得很好,竟然没有半点腐蚀。

她终于回头,淡淡道:“不用了。”

爱的靠近2

她终于回头,淡淡道:“不用了。”

“这些都是你素日喜欢的。芳菲,觉得无聊的时候,就翻翻吧。”

她觉得有点困,对于任何的玩物都失去了兴趣,如一个永远恋栈床榻之人,就如酒鬼之于他的酒杯。。

弘文帝跟进来,还是眉开眼笑的,最近,他常常是这样的表情。然后,递给她一杯温热到恰到好处的牛|­乳­:“芳菲,喝点东西,这是烧热去了腥味的,你喝喝看,一点也不腥。今晚,我陪你吃晚饭。”

她终于注意到了,很长时间以来,弘文帝,不再自己面前称“朕”了。

热的牛|­乳­下肚,身子暖和了,心才暖和了一点儿。

御膳已经上来,非常丰富。

最初的孕吐已经过去,胃口也好了起来,但是,情绪一直不太好,吃了一碗饭后,便不再吃了。

弘文帝将她的碟子夹得小山似的,一个劲地殷勤相劝:“芳菲,多吃一点儿。”

她放下筷子,看着他:“陛下,我觉得,其实没有必要让李奕来这里。”

他沉默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尽管经历了这两个月的消沉,但是,她并不糊涂。

他有点艰难:“芳菲,你知道,我一直不太容易相信人。李奕,他算是一个例外。我们两人都知道他的为人。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太好,我也可以不用他。我要他驻守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任何人­骚­扰到你。”

这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必须永远隐藏在最黑暗的地方。

也的确需要一个忠实的守候者。

芳菲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宫灯那么明亮,照着对面女子的脸。

刚刚梳洗之后,带着淡淡的红润。还是他亲自帮忙的,给她打了洗脚水,但是,她不让他代劳了。

她的身子,日渐地有了好转。

爱的靠近3

弘文帝的心情好得出奇,凝视着那张脸,一时间,竟然愁肠百结,恋恋不舍。这一个多月的日子,犹如一场梦一般。

日日的朝夕相伴,愈加浓厚的感情,和这个女人,还有自己尚看不见的孩子,那种浓烈的情怀,完全牵绊了他的脚步。

末了,竟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走了。

迷恋到了骨子里,觉得无比幸福。

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芳菲,我想,我其实可以不回去。”

不回去?让平城一年半载也见不到皇帝的踪影?

“历史上,好些皇帝出巡,也有一年半载的,我其实也可以出巡……”那还是相对安全的,只是出巡到北武当,而且,这里本来就是另一个小朝廷。

只要把朝臣们都集中,也不会有什么乱子。

“陛下,希望你不要太引人注目。”

他无可奈何,却又不敢继续坚持。

他的心意,是要公告天下,祭祀山川,大张旗鼓。

就如衣锦还乡的状元郎,岂肯甘心锦衣夜行?

但是,她一日不松口,他便一日不愿意惹她不快。

“芳菲,我明日就要启程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要害怕。”

她心想,自己一个人,也许才是最好的。

有什么值得害怕呢?

这一夜,他都守在她的床榻。

因为她的清醒,他上床,尽管是衣不解带,她都会皱眉,拒绝这样的亲昵。但是,他不愿意离开,便在床边增加了榻榻,仿佛两张床并在一起,随时可以照顾。

这一夜,都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迷迷糊糊中,梦见一个小孩儿,眉目不清,抱着自己的脖子不停地喊:“父皇,父皇……”

他朗声大笑,醒了。

启明星已经升起,对面的女人睡得很沉。

爱的靠近4

他朗声大笑,醒了。

启明星已经升起,对面的女人睡得很沉。

“芳菲,芳菲……”

她迷糊地应一声,只微微测了一下头。

他暗叹一声,缓缓起身。

她的被子侧了,一臂的肩头露在外面,冰凉的。这是她的一个坏习惯,睡着了,手臂总是悄悄伸出来。久而久之,是会寒气入骨,引发疼痛的。

他轻轻拿起她的手臂,放回去,替她掖好被子。

很简单的举动,他已经做了一个月,不厌其烦地重复,反而觉得欣慰。

“芳菲……”

他俯下身子,贴在她的耳边:“我走了,你要好好休养,一点也不能­操­心。”

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他默立了一会儿,看看外面的天­色­,无法继续停留了。

“芳菲,我走了。”

他走出门口回头的时候,她依旧闭着眼睛,一点也没有睁开。

心里,竟然是空落落的难受。

大步,就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芳菲才睁开眼睛坐起来。

和弘文帝的心情是相反的,竟然觉得一阵轻松。是压抑许久之后的一种放松。从此,便是自己一个人,岁月,总不会那么闷在胸口,如挥之不去的大石块。

南湖边,迎来了第一场雪。

但是,没有形成银装素裹,只是淡淡地飘落。

芳菲站在二楼的木栏杆上往下看。

身后传来橐驼的脚步声。

“太后。”

她淡淡地转过身,看着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也是弘文帝获准唯一可以自由出入的“外人”。

她没有先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四个月的身孕,虽然藏在厚重的冬衣下面,看不出任何的猫腻,但是,心情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个老道也知道。

爱的靠近5

此时,已经不觉得尴尬,而是一种灰心。

却无法责怪,因为,她发现老道更老了——在他的背后,甚至有些事情,比他的年岁更加苍老。她本是怨恨过的心情,忽然变得平静。人生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无忧无虑。

能抛开一切的人,向来只有两种:无知的孩子,或者穷凶极恶的暴徒!

凡人,当然就有凡人的痛苦,否则,人哪有七情六欲,恩怨纠缠?

“太后,天气转凉了,你宫室的火炉,贫道想替你改进一下。”

昔日的王公贵族们不许生火盆,希望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但是,冯太后在此安胎,当然不许任何的闪失。

虽然弘文帝早就安排了火盆,但是,那设计,终究不如火炉来得方便。北武当的宫人们并不­精­通这一点。

芳菲没有拒绝。

她一直站在门口看通灵道长,火炉都是做好的,直接安装。全优质的煤炭,燃烧完全,屋子的温度便恰到好处,温暖如春。

孕­妇­切忌高温。

通灵道长,便用了一层隔热系统,只保证屋子里的常温,真正称得上是冬暖夏凉。

甚至那炭火的香味,她也知道,是出产于某个地方的优质木炭。她于是记起自己的封地,那么多的物产,自己还曾经送到青州前线,犒劳军士。

然后,还有一些安胎的药材。

其中有两味,是异常珍贵的,纵然皇宫里,也不见得找得出来。

完全是对症下药,万无一失。

通灵道长对她的情况,对她身体的熟悉程度,仿佛比她自己更加熟悉。

其实,在以前,她很少让通灵道长看过病,虽然是他名义上的侄女,但是跟他之间,远没有达到无话不谈的亲密程度。

通灵道长替她号脉,确诊无恙。

鹤发童颜的面上便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爱的靠近6

她想,这个老道,怎么可能把这些事情考虑得这么周全呢?

她笑起来:“道长,你不像一个出家人。”

通灵道长面不改­色­:“太后,于公于私,贫道都该照顾你才是。”

她微微顿了一下,才说:“道长,是不是我但有所求,你无不允诺?”

“当然!太后,只要你提出来,无论什么事情,贫道都会替你去做。”

心里忽然有些残酷的快意:“好,道长,你记住你今天的话。以后,我也许会有非常多的事情要麻烦你。”

是的,很多很多的事情——只要自己开口,他就会做!

想尽一切办法的做到!

隔着一层纱一般的感觉——真正被人爱怜,呵护的感觉。

那么明晰。

真的,自己今后真正可以肆无忌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不是么?那么好的一个智囊团,不用,怎么行呢?

这世间,最大的权利全是皇权,最牵绊的,便是情感。

如果斩断其中之一,只要某一样,是不是会更加快活呢?

需求单一的人,才能追求极致的享受——世人皆认为醉生梦死才是享乐,其实,许多人按照自己的目标奋进,为了一个理想,流血流汗,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平城皇宫。

满朝文武参拜归来的弘文帝。

铲除乙浑,平定天下,这还是弘文帝第一次坐在金銮殿上,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臣子们。这是不一样的心情。

臣子们是恭顺的,提出谏议是,也是字斟句酌的,再也没有乙浑这种,随时可以拍案而起的狠角­色­。他们都明白了,这韬光养晦的弘文帝,狠起来的时候,远比乙浑还狠。

人就是这样,你蛮了一分,别人便退让一分。做臣子的更是如此。主强,臣就弱了。

从此,不再受到任何人的胁迫。

爱的靠近7

从此,不再受到任何人的胁迫。

甚至,还有那么一件弥天的开心事情。

他宣布改元,真正启用了自己的年号。

名正言顺地大赦天下。

暗暗地祈福,为芳菲,为自己的孩子。

心里不是不紧张的,毕竟,她两次痛苦的经历,这第三个孩子,就算再是做得万无一失,还是不曾有一日不挂念。尤其自己不在她身边,便更加的疑神疑鬼,常常甚至生怕她走路也摔倒了。

仿佛一个得了强迫症的人,明知道门已经锁了,但走出去后,非要跑回去确定一下。

他因为这样的强迫症,忧心忡忡,有甜蜜满心。

朝臣们陆续地上奏。

末了,当然得关心弘文帝的终身大事——妃嫔成群的男人,一日没有皇后,一日便是钻石王老五。大家当然都觊觎着这个空位,要想办法补上去。

但是,弘文帝的一席话,便浇灭了众人的好梦,他当即宣布,他的一位妃嫔怀孕了,已经有了安顿。

本来就在担心皇帝绝嗣的文武大臣们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那嫔妃名不见经传,只是一个被俘进献宫里的宫女,据说是偶尔受到弘文帝的垂青,竟然一举怀孕。

不止大臣们,就连嫔妃们也蠢蠢欲动起来,但是,陛下并未下令废除任何的法令,也绝口不提,危险尚未过去,大家都还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更疯狂的,还是另一个消息:弘文帝宣布,铲除乙浑,自己从重病中生还,又喜得龙胎,所以,下了诏书,这一切,都要感谢北国列祖列宗和先帝的保佑。

为此,他曾经发愿,要为祖宗守孝斋戒三年。

斋戒期间,当然就不能宠幸任何的妃嫔,不得有任何的OOXX。

三年啊,整整三年!纵然和尚也受不了。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地罩下来。

爱的靠近8

嫔妃们望眼欲穿,等的无非是陛下回来,有个盼头,大家有了侍寝的机会,以后才有登上皇后宝座的一天。

不料,等待众人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惊天大噩耗。

难道,今后的天下便是那个怀孕的小宫女的了么?

但是,她们无法去寻她的晦气,因为,她早就被弘文帝送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精­心安胎了。

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弘文帝提倡的孝治天下,为祖先斋戒,得到了无论是汉臣还是鲜卑大臣的一致称颂。

从此,他开始励­精­图治,刑罚宽容,轻薄赋税和徭役。

大家从这个皇帝身上,终于看到了一份中兴的气象。

除了他的后宫,天下,仿佛已经一片祥和。

就在这样的气息里,进入了腊月。

这些年,随着汉人的越来越多,汉人和鲜卑族的交融越来越密切,汉人的春节,也开始渗透到了鲜卑人的生活,成为了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腊八之夜。

米粉设宴请后宫佳丽。同时,请弘文帝赴宴。

这一日,她是做了­精­心准备的,重金买来一个舞娘,肌骨莹润,香肩玉雪,宫人们纷纷谈论,此女美貌,犹胜当年的第一宠妃小怜。尤其,还是个处子之身。

无奈,三请四请,弘文帝总是不至。

许多年了,他几乎和后妃们没有任何的感情,一切都是很淡薄的。

米妃出动了任城王劝说,并送上厚厚的礼物。

道理当然是很大的:陛下龙体尊贵,长久的节欲,会伤害他的身子。

任城王勇猛有余,智谋不足,一心耿直忠诚,一听有损陛下龙体,当然得千万劝说,只让弘文帝去饮一杯酒,至少对后宫得有个交代。

弘文帝去的时候,看到满座佳丽,济济一堂,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翘首盼望。

爱的靠近9

他觉得眼生,其实,好多面孔,他都没有任何的印象。

后宫,从来都是个走马观花之地。他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女­色­之人。而且,猜忌心重,不安全感强烈,无法和一个陌生的人,耐着­性­子,去培养深厚的感情。

他不是一个一见钟情之人。

凉薄的天­性­,也让他提不起这样的兴致。

米妃热情地献酒,弘文帝也不斥责,只说:“朕替先帝和祖宗守孝,当然不能饮酒,米妃,你忘了?”

态度太过冷淡,米妃不好再劝,一示意,歌舞开始了。

艳冠群芳的舞娘出来,跳的是非常妖娆的舞蹈,别说男人,就算是在座的女人们,也看得心旌动荡,很有点销魂的意思,那丰富的肢体语言,真真是我见犹怜。

米妃得意地看弘文帝,但见他竟然闭了眼睛,靠在躺椅上睡着了。

不是装的,是累的。

励­精­图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太多时间的熬夜批阅奏章,会见大臣,几乎透支了他的­精­力和体力。

就连跳舞的美女也囧住了。

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一个男人见了自己,竟然无动于衷地睡着了。她不得不退下去,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

弘文帝睁开眼睛,目光扫过那雪肤花貌的美女,米妃注意看他的神­色­,观察得十分细微,但见他毫无表情,仿佛看着一个极其寻常的女人,没有一丝惊艳之­色­。

一腔心血,仿佛在白费。

弘文帝已经站起来:“米妃,以后这些事情不用来请朕,你自己安排招待了就行了。”

施施然地,就走了。

众女面面相觑,一个个又悲苦不堪。

陛下三年守孝,他纵然没有需要——可是,冬夜漫长,一众没有男人的女人,要如何才能熬过这样的漫漫长夜?

就不怕寂寞么?

爱的靠近10

米妃无法面对妃嫔们质询的目光。

她也说不起话——在弘文帝面前,向来就说不上话。

有人说:“这样下去,陛下的身子可怎么才好?”

“是啊,斋戒不是不可以,但是,哪有做满三年的?就是守孝的大臣,丁忧期间,不是也都是三个月或者半年,就行了么?”

“一国之君,如此,岂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都是替陛下的身子着想——她们永远有大公无私的借口。

米妃站来:“太后!陛下,最是听太后的话。”

要陛下开枝散叶,目前只有求助冯太后了。

“可是,太后在北武当替先皇守陵,她岂会管这些事情?”

“她怎么不会管?别忘了,陛下这次在北武当生病,也是她救治才痊愈的。她说的话,陛下一定会听。”

“可是,如果陛下不允,我们根本不可能去北武当。”

一众妃嫔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腊月二十三,小年,祭灶节。

民谚云:“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蒸枣山;二十八,贴年画;二十九,去买酒;年三十,吃汤圆;年初一,躬脊儿……”

民间过大年是从腊月起直到正月十五,足足要欢庆45天。

北武当多南朝人,春节的气氛,完全和南朝一样浓郁。

舂米磨面、杀猪宰羊、缝制新衣、准备祭品……张娘娘率领一众宫女,把这一切都办得妥妥帖贴,只等这一天的到来,敬献灶神,当然,也是为太后娘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头天夜里,下了整夜的鹅毛大雪。

第二日推开门时,但见一派的银装素裹,松枝,柏树上,全是一串一串的冰凌。还有些,形成各种各样奇怪的动物形状,花朵形状,仿佛整个物种都改变了。

爱的靠近11

芳菲站在二楼看下去,但见小湖也结冰了,整个世界,忽然像一个一­色­的冰的碉堡,有种令人诧异的美丽。

连续的大雪,好几日她不曾出门了,难得今日放晴,便想出去走走。

张娘娘搀扶着她,“太后,外面很冷。必须再加一件貂衣……”

她想起自己的花貂——罗迦当年留下的。

一家三口,带了花貂出去玩耍,纵然躺在冰天雪地里睡觉,也不会觉得寒冷。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泪流满面,但是,很快就侧身悄然擦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厚厚的一件雪貂,是黑­色­的,看起来,如一件庞大的斗篷,做工不慎­精­细,皮毛倒是很好。

“太后,这是道长半月前送来的,今日穿正合适。不过,这貂皮是上等的,但是缝制就太过粗糙了,你看……这线头都露在外面呢。”

她淡淡一笑,通灵道长,可真是阔气。出手越来越大方了。

这些日子,自己每一次哪怕有一点小伤病,小疼痛,甚至吃的穿的用的,这个老道都无微不至地,仿佛他十分­精­通,孕­妇­会吃什么,该注意什么。

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送来。

张娘娘等并不觉得奇怪,她们因着对老道的敬仰,一向认为他是神通广大的。

芳菲当然也不奇怪,反而很轻松——是心安理得的享受。

有些人,欠了自己的,自己当然就不必跟他客气。

无论是鬼魂,还是虚无缥缈的梦境。

貂皮发出新鲜的味道。那是她熟悉的味道,仿佛某一次失而复得。仿佛一种爱的靠近。

悲惨,痛苦的时候感觉不到。

沉淀下来,才真正感觉到这种爱的靠近——从来从来不曾离开过半步。

就如自己要求过的:但有所求,无不允诺。

这一生,加起来,好像也不曾得到如此多的被爱。

爱的靠近12

那是一种安慰,仿佛,某一种支撑的力量就在自己身边,从来从来不曾离开过。或许在某一天,睁开眼睛,便会看到一个结果。

女人一门心思只牵涉在爱和不爱里,所以,永远没有理­性­。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男人。

一个怀孕的男人。

她不再做无意义的追究。

她披了貂裘走出去。拥着那厚厚的皮毛,温暖着,不就好了?

双脚踩在雪地上,一脚一个深深的小坑。

松软的雪哗啦啦地陷下去。

太阳出来,反­射­着冰的光芒,更是显得晶莹多姿。

“太后,您看,可真漂亮……”

她也露出了一点笑意,看着这个白皑皑的世界,几乎将一切的荣辱沉浮统统遮掩了。

听得马蹄声,踢踏,踢踏的,在雪地里,走得并不快。

众人大吃一惊,跪下去:“参见陛下。”

弘文帝跳下马来,满头大汗,满面笑容:“平身,不必跪在雪地里。”

他奔着芳菲而去,手里拿着一件镶嵌了紫红­色­金边的大斗篷,华服重裘,贵气逼人,批在她的身上,“芳菲,你还好么?我怕你冷,他们说,这斗篷十分保暖,所以我给你带来……”

声音竟然因为喜悦而忍不住的颤抖。

实在是太过想念。

分别的日子,真真是一日三秋,度日如年。

仔细地盯着她,看她眉目之间的改变。尤其是脸­色­,白里透出一点的红,连斑痕都少有。

身子好了,脸­色­也好了,整个人,显露出一种丰满的珠圆玉润。

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感动,但觉眼前的女人明艳照人,不可逼视,如第一次见到她,如最初的钟情——情人眼里的西施啊!

天下,谁个女人还能比她更加漂亮?

芳菲也微微意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来了。

爱的靠近13

芳菲也微微意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来了。也没有问。

宫女们则早已识趣地退下去了。

“芳菲,要过年了,我来陪你。我是初九上路的,怕错过了,连夜都在赶路,终于还不算太晚。”

处理了许多的事情,找了合情合理的借口,微服出来。反正新年里,皇宫本来就要放一段时间大假,今年,他借着改元的借口,又加上几年不遇的大风雪,所以,放假整整一个月。

这八九百里的路程,昔日便服出巡,不过三五天就到了;但是这一次天雪路滑,便要动用了传递紧急公文的兵马驿站,一路改换良马,昼夜兼程,方才在半月后赶到。

也因此,一路就憔悴了。

弘文帝擦了脸上的汗水,只顾盯着她的身子:六个月多的身子,已经无法掩饰了,隆起在重裘下面。

他伸手,想要轻轻地抚摸一下。

她不经意地侧身,正好躲过了他的手。

他也不恼,笑得眉毛都在颤动:“芳菲,我梦见你和孩子,梦见它会走路了,抱着我的脖子,要吃糖葫芦……”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其实想说的是,这是自己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自己的路,自己一个人才能走,纵然是孩子,也用不着他来多说什么。

但是,终究还是不曾开口。

不想再生出任何的事端。

一棵大松树下安放着大椅子,铺着厚厚的裘皮,旁边生着炭火。

芳菲站一会儿,累了,坐在上面小憩。

弘文帝并不惊扰她,只是兴致勃勃地将雪搬来,在她前面堆积起来,隆成高高的一层小山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弘文帝喜悦的声音:“芳菲,你看……”

她睁开眼睛。

面前摆着三个大雪人,褐­色­的石子雕砌的眼珠,倒像三头熊。其中一只,头上还Сhā了一朵树枝绕就的小花。

爱的靠近14

中间的小人儿,胖乎乎的,眼睛尤其明亮。

甚至笑容都是异常鲜明的,仿佛受到了很多很多的宠爱,方而如此的甜美幸福。

她的目光落在那小人儿身上,一时,无法移开。

那是一种只有女人才明白的情绪,热烈的,无法掩饰和遏制的情怀。

三个人的目光也很有讲究,仿佛是彼此看着彼此,尤其是最大的一尊,那眼神,充满了爱怜和强烈的力量,仿佛他是一头雄狮,带领着自己的家族,娇妻,幼子,寻找到了最最理想的丰满的草原,鲜花盛开,从此,生活充满了阳光和甜蜜。

三个雪人身上都写着字:

阿爹

妈妈

小宝宝。

弘文帝,只怕他这一生,还是第一次堆雪人。昔日,他不是一个有这般心情之人。甚至,连浪漫和花前月下,都从未曾有过。

他双眼灼热,兴致勃勃,仿佛自己的生命到了最灿烂的时代,喜悦太多,克制不住要跳出胸腔。

芳菲眼眶濡湿。

对这个男人,从来不曾真正的恨过。

也不是没有深情厚谊的。

他何曾真正伤害自己?

纵然打着醉酒的借口——若是自己不醉,他一个人能醉么?

只是,如果没有罗迦,那该多好啊!

没有罗迦,她想,自己一定会真正爱上这个男人——以前,也不是不曾爱过。少女最初的心事,最初的懵懂,本来,都是说于他听的。

如果没有罗迦!!!

阳光下,中间的小雪人,尤其地玉雪可爱,两只眼睛又大又明亮。

弘文帝的目光一直盯着,充满一种温存和热情的力量。

“别看久了。阳光下看雪,容易伤眼睛。”

那是一种雪盲症,容易引起短暂的失明。

他的眼睛忽然迸­射­出一丝强烈的火花,惊喜得几乎语无伦次:“芳菲……芳菲……”

爱的靠近15

只叫两声,便说不下去了。

她终究是关心自己的。

这个女人,终究是怜悯着自己。

他快活得几乎要大喊大叫。

别墅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喜悦,真正具有强烈的过年的气息了。

宫女们发面饼,一盘灶饼、一包芝麻糖、一把草料、一只杀好的去毛公­鸡­:灶饼是让灶王爷在来回天宫的路上充饥的;芝麻糖是用来粘灶王爷的嘴的;公­鸡­是送给灶王爷的“天马”;至于那把草料,自然是喂“天马”的。

黄昏的时候,开始举行祭灶。

古人说,男人不拜月,女人不祭灶。

因为灶王爷是一家之主,象征威风赫赫的男权家长。

但弘文帝兴高采烈地携了芳菲一起,亲自主持祭灶。先把灶饼、芝麻糖、公­鸡­等物品供奉在灶官像前,然后在像前点起三炷香。

弘文帝亲自端了糖碗,张贴灶王爷,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用胶牙糖敬它,好把灶王爷的牙齿粘住,“吃了人家的嘴短”,当然就不好讲坏话了。

宫女们第一次目睹这样的盛况,一个个都十分欢乐。

祭灶完了芝麻糖,开始了一年的赏赐。

宫女们跪地谢恩,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

弘文帝,从不是一个穷奢极侈的皇帝,但是,他的赏赐,真正显出了天家的气派,以至于宫人们都差点不敢接受。

热闹终于结束。

屋子里安静下来。

案几上的鲜果就分外触目:鲜艳的桃子,哈密瓜,栋梨子。

他拿起刀子,削一个哈密瓜,笑逐颜开:“芳菲,这是我派人出去寻来的。实在太不好找了,弄回来时,坏了大半,一路都用冰冻的厚箱子保存,才留得这几个。等开春就好了,天气暖和了,果子就多了……”

她捏着一片哈密瓜,竟然吃不下去。

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欠了罗迦的情谊。

但是,弘文帝呢?

自己日后,如何偿还他这一番情谊?

………………PS:))今日到此:)

产子1

就在这样的心情里,迎来了二人的第一个除夕之夜。

炮仗声声,弘文帝如一个欢乐的孩子,用学会的玩法,将竹子扔在火堆里,远远地走开,然后,便是噼啪噼啪的火星溅出来。

他乐得哈哈大笑,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芳菲,好玩么?”

她笑着点点头。

他得到了鼓舞,玩得更是尽兴。

火树银花不夜天,所有人,从未感觉到过弘文帝如此欢乐的气息。

屋子里,火炉很旺。

弘文帝很是满意,忽然想起问:“这是谁弄的?比火盆好多了。”

芳菲淡淡道:“李奕。”

“原来是他,哈哈,李奕向来在这方面有超级的特长。这一次,他可真是立下大功了。我应该好好赏赐他。”

他一边说话,一边搀扶着芳菲在斜榻上坐下。

铺了厚厚的长羊毛毯子,十分暖和。

弘文帝帮她把金­色­的大氅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做这一切,非常熟悉,仿佛是早就习惯了的,对于自己怀孕的妻子,上辈子就很熟悉了。

案几上都是小点心,福禄寿喜,讨一个吉利的彩头。

他拿起一个鲜艳的桃子:“芳菲,这是西域商人带来的,据说出产于很奇怪的地方,偏偏要冬天才有。可不稀奇。”

她尝一口,冬日里缺乏水果,所以,这些东西都显得分外的鲜甜而珍贵。

心境也是平静的。

不知道多久没和弘文帝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了。

为什么呢?

因为肚子里这个孩子?

无论是欢喜也罢,悔恨也罢,孩子的存在,是无法抹去的事实——它无疑会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弘文帝情绪好得出奇,微微俯下身子,伸出手去:“小家伙有没有折腾妈妈?”

————PS:在线更,请不停刷新。

产子2

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强烈的被呵护,很高兴地踢打了一下。却是轻轻的,它知道,能分辨出来。

“呀……别动,别动……你一动,妈妈就难受了……”

弘文帝高兴得眉飞­色­舞,眼珠子温柔得几乎要穿透那厚厚的冬衣,看到自己的骨­肉­缓缓地跃动——真是太奇妙了。

它在­干­什么?撒娇?打滚?伸伸小胳膊,舒展一下小腿?或者想翻一下身子,如何躺得更舒服一点儿?

没有做过父母的人,是永远不能体会到这样的心境的。

你的一部分,和最爱的人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重新独立而­干­净的生命。

那便是你的延续了。

从此,你真正是永垂不朽了。

所以,人类千百年来,才如此热衷于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他搓着手,眉开眼笑:“芳菲,我真想见到它呀,一定好可爱。”

他热烈地期待,这一生,没有如此强烈地期待过这样一件事情。

因为,那是他的头生子,也是唯一的孩子。

尤其,烛光下,他看到她脸上那种笑容,温存的,淡淡的笑容,充满了一种母­性­的光辉——再也不是昔日的恨之入骨,咬牙切齿。

无论对自己感情如何。

至少,对孩子,是发自心底热爱的。

她并未嫌弃它。

孩子何其无辜,仿佛感受到自己分外地被父亲母亲看重,所以,分外地听话,发育得异常结实而强壮。

每一次的诊断,都是完美无瑕的。

仿佛上天专门的一次恩赐。

午夜的钟声敲响。

弘文帝看到面前的女人闭上眼睛,睫毛微微地颤动。

他也闭上了眼睛,虔诚地许愿。其实,是从不信天神和命运的,不知道这一次,为何就虔诚了。

产子3

好一会儿才睁开。

“芳菲,我许了一个愿。希望你们呣子平安。”

自己并不贪婪,不奢求样样俱全,今年就这一个愿望而已,上天,不会不答应的。

“芳菲,你呢?”

她没有回答。

他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拉开了被子,抚摸床上的温度,恰到好处,才搀扶她上去:“好好休息,我们明日晚一点儿再起床。”

那是一种度假的心情。

真正的度假。

放松。

无论看什么,都是充满希望的。人间大地,如此善良,美满和谐。战争,饥荒,朝政,血腥,政治,­阴­谋……都走得很远很远。

也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完全消失了彼此的争吵和猜忌,两个人关心着同一个目标,同一件事情,无所芥蒂——

恍惚中,他觉得是恩爱的。

竟然是彼此恩爱的。

她异常平静,等待孩子的降临。怀着温柔的情绪。

纵然做皇后,太后,都是不合格的,至少,做母亲要合格。

没有女人,会拿孩子和爱情对抗——这无关乎感情,而是一种责任。

只是,她很少说话,有时,他完全看不出她真正的心意。

这令他不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但是,很快就释然。

某些伤痕,是需要时间的——她需要时间去忘记——忘记一个人。

他没有逼迫,只是等待。

这样真正的家庭生活,给了他很大的深刻的鼓舞。

左右人,仿佛发现,弘文帝在无声无息的改变——昔日的凉薄,开始一点一点的融化,甚至有时宫人们犯了一些小错,他根本毫不介意。

元宵节后的某一天,他出去一趟,回来时,看到芳菲正低头缝制一个小小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虎头,玲珑而生动。

产子4

他欣喜若狂:“芳菲,这是给孩子的么?”

她点点头,咬断了针线。

他半是嗔怪,半是心疼:“呀,宫里的绣娘准备了很多,你就不用辛苦自己了。”

话虽如此,可是,一针一线,怎么比得了自己的心血?她爱这个孩子——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热爱它,而不是残酷无情地诅咒它——要杀了它。癫狂已经过去,她变得理­性­,温存。这让他感觉到,自己仿佛也不是被厌憎的。

他心血来潮,把带来的小襁褓打开,全是­精­致的东西,小鞋子,小衣服,小帽子,内衣,外袍,一应俱全,琳琅满目。

“孩子太小,用不了这么多。”

“这才是第一批呢。我只选了觉得好看的带来。芳菲,你觉得好看不?”

宫廷的纺织娘们,连日的赶工。

芳菲无法想象,淡漠的弘文帝,亲自去监督,监收这些小孩子衣物的情景。

忽然就暗暗叹息了一声。

孩子之于他,和别人是不同的。

那是他天伦之乐,是他亲情骨­肉­,是他迈入正常家庭生活的初开始——他而立之年后,才开始这样的生活。

生在帝王家,荣华富贵是享受够了,但是,其中的悲苦,谁又能明白呢?

她忽然想说,如果是个男孩子,可不可以不要做王子之类的?

但是,终究没有。

在这件事情上,和弘文帝,是没有任何商议余地的。

因为,他背后是整个的鲜卑大臣,她无法与之对抗。

他兴致勃勃地,有时也跟她谈起朝政上的事情,其中为难之处,也讲给她听。说了许久,将她不吭声,忽然就笑了:“芳菲,是不是还在恨我骂你牝­鸡­司晨?”

她无语,他反而笑得更厉害,摸一下自己的头发:“其实,我从未如此认为。只是,那时无端地就想骂你。”

产子5

其实,他自己是知道的,完全知道。

因为抱着妒恨的心情。

尤其,她和父皇越是恩爱,他就越是妒忌。

自从父皇死后,这种妒忌的心情,忽然就烟消云散,到得这些日子,方才明白,有个人倾诉,是很好很好的——

那些对大臣,对任何外人都不能说的话,烂在心底也是很难受的。

所幸,在她面前可以畅所欲言。

两个人之间的情形完全颠倒了。昔日,是她唧唧呱呱,他一边笑听;现在,是他喋喋不休,绞尽脑汁,想许多许多的笑话,趣闻,逗她一乐。

她很少发表意见,只是当弘文帝提起好几桩大臣因为纵容家奴大肆抢劫的事情时,她才淡淡道:“以前,先帝在世的时候,就要在全国推行俸禄制,只是因为先帝仓促去世,来不及罢了。”

弘文帝喜道:“芳菲,你怎么看?”

她想起李奕等人的提案,就回忆着,提出了一些看法。

弘文帝听得非常专注:“甚好,等我这次回京城,马上颁布诏令,开始推广。如此下去,只怕全国更加不安定了。”

她忽然说:“既是如此,何不让李奕回平城效力?”

“不行。天大的事情,也比不上这里的事情。芳菲,你放心,等孩子出世,再调离李奕也不迟。”

在这一点上,他向来很坚持。

因为,心目中,再也找不到比李奕更合适的人选了。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弘文帝虽然乐不思蜀,但也不得不离开。

走的时候回头,发现芳菲依旧没有送别。

但是,这一次和往日不同。

他没有怀着悲哀惆怅的心情,反而轻松愉悦,充满了期待——下一次来的时候,便会听到呀呀的孩提之声了。

种下了一棵树,就期待它金黄|­色­的果子。自己是一个辛勤的农夫,浇水,除草,除虫,呵护,一件没少过。

产子6

直到弘文帝的便衣人马完全消失。

芳菲看到正月的冰凌,依旧挂满了枝头。

两名宫女搀扶着她,唧唧喳喳的:“再有三个月,我们就能看到小王子了……”

“不对,只有两个多月了……”

“呵,真是好期待,小王子一定很可爱……”

她在这唧唧喳喳的笑声里,微微失神。

所有人,都把它当成了一件喜事。

自己呢?

这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喜事么?

张娘娘在她旁边,轻叹一声,脸上是善意的笑容:“唉,老身当年也有孩子,可惜在流离中夭折了。若是能有一个孩子,这一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老身都愿意。”

她心里一震,悄悄地抚着肚子。

心里何尝不知?

这一生,自己也只有唯一这一次可以做母亲的机会了——无论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就只有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远远地,看到通灵道长走来,拿着拂尘。

宫女们将她搀扶回屋子坐着。

她看着通灵道长,淡淡一笑。

这个老道,眼力可真够好,弘文帝在的这一个月,他一次也没来过。弘文帝走了,他就来了,掐指算得那么好。

她忽然恶意的:“道长,陛下来了,你为什么过年也不来参拜一下呢?”

“陛下不曾召见,老道当然不好擅自前来。”

弘文帝,下意识里,也是不想见他的。

芳菲看他手里拿着的一些补品,以及预防开春风寒的东西——都是食疗。

一切都准备得非常完美无缺。

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没有丰富经验的人,甚至不成熟的人……都是无法准备这么齐全,这么­精­细的东西——考虑了任何不安全的要素。

久病成名医,自己的痛,自己便知道该如何用药了。

产子7

她淡淡道:“道长,其实,你没必要送这些东西来。陛下早已准备了。”

老道慈眉善目:“陛下的心思,真是难得。他回平城后,真真是励­精­图治,处理了积压的好几件大事,对南朝的战争也处于了主动地位。对内,肃清政治,对外,审时度势;陛下,如果这么坚持下去,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这不仅是江山之福,也是天下百姓之福。”

芳菲心想,自己,也许没他们想象的那么爱这个国家。

是福是祸,不劳驾自己­操­心。

“不仅如此,陛下在私生活上,也无可挑剔。他甚至诏令全国,要斋戒三年,敬孝祖宗。”

芳菲这时才吃了一惊。这件事,她是不知道的,弘文帝也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过。他的本意,并不愿以此事来讨好。

弘文帝竟然下令斋戒三年——这三年间,一个男人就不OOXX了?

这是他拿出的最大的诚意——一个男人,用守身如玉来表明自己的诚意。

因为是皇帝,不得不用这样的借口,以赌上群臣的悠悠之口。

弘文帝,真可谓煞费苦心。

窗户是开着的,能看到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

“太后,你看,这大雪封山,万物肃杀。但是,只要一到春天,冰雪就融化了,满眼都是绿­色­。”

人生,如何不是如此?

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黯然道:“道长,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太后,万物随心,不问外界如此,只问自己的内心如何。一切,遵从内心就行了。”

她忽然很想反问,别的人呢?

别的人,是否真的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呢?

她没有问,因为太贪心,所以不去戳破那个窟窿。

要让它如一个聚宝盆,永永远远地呆在那里,自己只要伸手,就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产子8

从小缺乏爱,后来,得到了很多很多的爱——直到现在,如果那爱还存在,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能继续保有,都是好的。

谁管对他公不公平呢!

从今往后,只为自己考虑了。

这是他欠自己的,不是么?

她理直气壮,甚至趾高气扬:“我想给孩子雕刻一只木马,但是,我这些日子,常常觉得手脚没有力气,而且,我对雕刻也不­精­通,弄了几次都不好。道长,你给我雕刻一只木马,要很大只的那种。”

通灵道长苦笑一声:“贫道会考虑的。”

她笑了,非常的­阴­险。通灵道长,也有智囊团的,不是么!

这才是开始呢。

以后,整治他的机会,多的是。

她因为这报复的快感,变得非常快乐。

人生也变得很有意义,斗智斗勇,折磨那形影不见的人,猜测他有时是如何的妒忌,如何的愤怒,甚至如何的伤心,就更是快乐。

弘文帝比她更快乐。

三月末,平城已经有了绿­色­,卖花女的声音遍布大街小巷。

但是,鲜花却不能让后宫充满春意。

米妃的宫女抱着老大的一个花瓶,里面Сhā满了梅花的枝条,芳香宜人。

训练有素的歌妓舞姬,也仿佛失去了心情,就连音乐也是萎靡不振的。

三五相好的妃嫔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

“现在,我们根本见不到陛下的面了,姐姐,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这不,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如果陛下去了北武当,这一走又是半年。”

“这倒是好事,我们可以去求陛下,让我们一起去。”

“不行,陛下不会应允的。”

“为什么不?去年陛下不是带了乙贵妃等好多人去了么?我们之中也有人去过……”

“对对对,好几位娘娘都去过……”

产子9

大家看那几位去过的娘娘,众人都低下头,连炫耀那一段经历,都显得无能为力。

陛下当日隆宠乙贵妃一人。

但是,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乙贵妃已经死了。

此后,陛下不知道究竟着了什么魔,对于所有妃嫔,一概不闻不理。三年斋戒令一下来,他不是伪君子,表里不一,而是严格遵守,果然是不近任何的女­色­。

伺候他的太监,都可以作证。

米妃摘了一朵梅花,在手心里捏碎。

后宫里,现在以她为尊,但是,这主意,她从去年冬天想到现在,几个月了,都没有办法。什么招式都用过了,美人计也罢,新鲜人也罢,歌舞也罢,琴棋书画也罢……一度,连米妃自己都暗中怀疑,弘文帝是不是——阳痿了!

哪有看到美人如此,却无动于衷的?

某一次,她急了,利用了占卜巫术,央了一道人卜卦为借口,说要去北武当探望冯太后。

谁知,弘文帝勃然大怒。

什么手段都用过了,最后的结果,是她几乎被降级,罚俸半年。

再也不敢尝试了。

一个机灵的妃子说:“呀,姐姐,我倒有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

“皇上不是要得龙子了么?算算时间,就该是五月前后啊,我们应该去恭贺。”

米妃一想,可不是。

弘文帝,总不会拒绝让人去恭贺他的儿子吧?

反正到时,文武百官都会去的。再去几个妃嫔又能如何?

在众人的推举之下,她又硬着头皮去求见弘文帝。

立正殿,春柳依依,白玉兰方才开罢,两边都是鲜艳的花树。

弘文帝登基以来,这里不曾出入过任何的妃嫔,纵然是昔日的乙贵妃受宠时,也从不敢踏入这里半步——人人知道,弘文帝严守祖宗规矩。

产子10

弘文帝登基以来,这里不曾出入过任何的妃嫔,纵然是昔日的乙贵妃受宠时,也从不敢踏入这里半步——人人知道,弘文帝严守祖宗规矩。

这也是鲜卑贵族们忠心拥戴他的一个原因之一。他们认为,在对待女人和贵族们的态度上,新帝的态度,远远胜过先帝,更令他们放心,可靠。

就拿“立子杀母”这项基本国策来说,弘文帝直到现在,也不曾提出任何的废黜意见。好些大臣感到不安,多次试探了陛下的口风,但是,每一次,都得到了他们想要得到的答案。

因为血洗神殿,废黜祭祀法令,和先帝的裂痕,在悄然弥补。

老贵族们,对弘文帝,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向心力和忠诚度。

弘文帝走到一棵柳树下面,风吹来,柳枝吹在他的脸上,柔媚清新,春暖花开。

他深深吸一口气,听得太监通报:“陛下,米妃娘娘求见。”

他走出去,米妃盛装,跪在地上:“臣妾参见陛下。”

他淡淡道:“你有什么事情?”

米妃这才发现,弘文帝已经换了一身便装。

她知道,这表示,弘文帝又要微服出远门了。

她鼓起勇气,说明来意。

弘文帝这一次并未大发雷霆,相反,脸上还有了一点笑意:“不用了!小王子出生,人人都会有封赏。以后,后宫女眷们,彻底取消去北武当度假的制度。”

米妃彻底懵了。

“米妃,朕这三年发愿斋戒,你可以清点后宫,看看那些适龄的宫女,合适的,就遣送回家,允许嫁人,以免贻误青春……”

简直是一道晴天霹雳。

“甚至,米妃你自己……若是你愿意,也可以出宫,无论是再嫁还是回家,朕会令内务府,终身供应你的用度……”

米妃跪在地上,简直如在做一场噩梦。

产子11

米妃跪在地上,简直如在做一场噩梦。

怎么可能听到这样的消息?

她惊得不能自已:“陛下……臣妾到底犯了什么错?臣妾已经跟了您十年了……”

弘文帝叹息一声:“也罢。取舍在于你。朕只是怕耽误了你这一生。”

米妃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

是马蹄声,弘文帝出宫了。

这一年,他率领文臣武将,再一次去北武当消夏。

虽然提前了一个月,但也是名正言顺。

龙子即将诞生,帝国的继承人,马上就要向臣民们问好了。哪个大臣敢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

上山的时候,芬芳四溢,北武当,漫山遍野一派的绿­色­。

浅的,深的,鹅黄|­色­的,墨绿的……

原来,绿­色­的世界,比冰雪的世界,漂亮那么多。

弘文帝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看到对面草地上蹒跚的女子。

金­色­的太阳一览无余地照­射­在她的身上,除掉了厚厚的冬装,只露出异常凸出的肚子,行动之间,如一只笨拙的企鹅。

但是,他觉得美艳不可方物——如世间最最巨大的诱惑,充满了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魅力。无数的夜晚,他想起就要血液沸腾。

她整个人沐浴在春光里,脸上也如阳光一般灿烂。

自己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

一个月?二十天?

他激动得不能自已。

芳菲正在林间散步,忽然听得红云惊喜的声音:“天啦,太后,您看,多可爱的东西……”

青草间,两个毛绒绒的东西,胖的十分蠢笨,憨憨的。

原来是两只雪白的波斯小猫。

红云抱着跑过来,芳菲正要伸手去摸一下,张娘娘笑道:“红云,还不抱远一点?小动物的毛进入了娘娘的鼻孔可就不好了……”

产子12

红云吐吐舌头,赶紧后退一步。

芳菲还是伸出手:“没事,就摸一下,好可爱的小东西。”

软软的毛,慵懒的声音,仿佛吃撑了的小孩儿,圆滚滚地走不动。

“红云,这是哪里来的?”

“是啊,多可爱,以后给小孩儿玩儿,瞧呀,胖嘟嘟的,它们跑不快,小孩儿一下就捉住了。”

宫女吃吃的笑。

小猫咪,也是初生的婴儿呢,何等的玉雪可爱,如两团茸茸的毛球,蜷缩起来的时候,不是发出喵喵的声音。瞧,那眼珠子,多么明亮,如绿­色­的宝石一般。

芳菲转头,看到老大老大的一捧花,几乎将来人的脸孔遮挡:“芳菲!”

就两个字,他满脸的喜悦。

福至心灵,第一次懂得送花给女人,没有­精­心的准备,是从山上随手拔的,那么多的野花,他­精­心挑选过的,大朵的、艳丽的、灿烂如朝霞的……每一样,都是世间之最美。

花掉在地上,只盯着她的肚子。

仿佛第一次看到怀孕的女人。

“陛下,今年怎么提前来度假了?”

“芳菲,人家都说,生育是女人最痛苦的时候,我当然要陪着你。”他喜形于­色­的补充,“芳菲,你不要怕,我一直都会陪着你。”

其实,这里陪护的人够多了。专业的医师,产婆,侍卫,宫女。

期间,也没什么大悲大喜的事情,情绪缓和。

她自己都清楚,这一次,一定没有任何的危险。

但是,初为人父的喜悦让弘文帝固执,伸手代替宫女搀扶了她,如守护神一般:“回了平心里一酸,忽然觉得有点脆弱。

说一点也没有期待,也是矫情的。

哪一个女人临盆的时候,不希望孩子的父亲在身边守候,关切呢?

这是女人一生中最软弱,也是最尊贵的时候。

产子13

人生人,吓死人。

彼时,医疗技术落后,在破腹产之前,甚至解放之前,­妇­女的生育致死率是非常高的,有相关数据统计,几乎高达1/4-1/3;也就是说,古代­妇­女,生育的时候,死亡率是一个非常吓人的鬼门关。

在鬼门关边转悠,男人当然更加要负担起父亲的责任。

不管爱不爱,这是女人的天­性­决定的。

大自然是残酷的,取了亚当一根叻骨造了夏娃,从此让她依附于男人——女人怀孕了,不能行动,不能工作,不能采集食物,野兽来了跑不快,风险来了,躲不开——所以,就有权利获得特殊的保护。

不然,谁肯延续下一代的生命?

这于女人,是巨大的代价。

弘文帝,自然心甘情愿,偿还这样的代价。

将之认为是上天的垂怜——第一次,觉得上天如此恋爱自己,得到的,比损失的多得太多了。

他问:“芳菲,你说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她摇头:“我想不好。你说呢?”

他呵呵地笑:“我问了很多汉人文士,但是,觉得他们取的名字,不是生僻,就是诘屈聱牙。我都不喜欢。”

“那就简单点吧。”

“我也认为简单点好,朗朗上口。”

“对了,这次来,我问了李奕,他也算有学问的人了,他说,对孩子而言,平安喜乐最为重要。我思虑了一番,欢,宏,都是好名儿……”

芳菲问:“欢?宏?”

“人生欢乐,志向宏伟,岂不是很好?”

志向宏伟的人,一般,人生都不会很好吧!

“难道让孩子叫欢乐?岂不是很奇怪?”

“欢乐?我也觉得奇怪。或许,叫欢欢?或者宏宏?”

宏宏?

红红?

芳菲不满意,径直地摇头。

产子14

芳菲不满意,径直地摇头。

“好好好,我们再想,一定想一个很好很好的名字。芳菲,你安心……你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我会完成的……嘻嘻,以前不读书,现在才知道读书的重要­性­,要大俗大雅,还真是难上加难呢!”

他忽然又自言自语:“芳菲,以后,我们真该多多重用有学问的汉人了,若是汉朝的大臣们,那么济济一堂的儒生,取这样一个名字应该不难吧……”

芳菲不置可否。皇帝的名字,大臣们总是绞尽脑汁让它生僻。

“也罢,自己的孩子,自己取名最好,也管不得什么学问不学问了。”

芳菲瞧了他一眼,这时的弘文帝,就不像一个皇帝了,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已。

青草是绿的,湖水是绿的,就连别墅的屋顶阳台上,都开出绿­色­的爬山虎一类的花来。

日子过得那么美满幸福又惬意。

弘文帝觉得,这个夏日,仿佛都在仙境里畅游。

某一天早上,他搀扶了芳菲正要出去走走,忽见她皱起了眉头,露出痛苦之­色­。

他惊了,大声地喊:“来人,快来人。”

产婆们训练有素,围过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慌乱。

随时准备好的热水,柔软的布,剪刀,药物……一应俱全。

所有人被摒弃在外。

唯有弘文帝,听得里面惨痛的呼声,推门进去。

没有人敢对皇帝下命令。

床上的女人,满头大汗,嘴里咬着一块布条。

不是不害怕的,某一次,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少不更事,大发雷霆,将身边的男人赶走。

一直睁大眼睛滴寻找,于最最痛苦的时候找他——狠狠地找他。

“你们去找陛下……我要见陛下……”

我要见陛下!

不要他去别的地方。

产子15

我要见陛下!

不要他去别的地方。

她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只是害怕,害怕被遗弃的命运——自己和孩子,一并,都不为他所欢迎。

瞧啊,那床头重重的一击,摔碎的玉佩。

玉碎,心也碎了。

孩子被吓得不敢跟父母见面,知道自己不被欢迎,就悄悄地走了。

她在痛楚的混乱里大喊,咬牙切齿:“陛下……我要陛下,你们去找他……找他呀……”

“我在这里……在这里……芳菲,朕在这里啊……没有离开,从未离开……芳菲,别怕……”

弘文帝心惊胆颤,仿佛自己身子也在疼痛。

从不知,女人生孩子,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情。

“芳菲,芳菲……不要怕,我在……别怕……”

温暖有力的大手,温柔深情的目光。

他还是他……她分不清楚。

忘了这一路来的辛苦。

仿佛是月亮入怀的一个梦想,曾经最最渴望,最最热切地期待过的一刻,终于到了。

脑子里忽然放松了。

但是,巨疼一阵一阵。

她嘴­唇­也紫了,忽然紧紧攒住他的手,狠狠地咬住。

“天啦,陛下……”

一股鲜血流出来,顺着她的嘴角。

弘文帝咬紧牙关,阻止了产婆的惊呼。

痛楚入骨,却也欣喜入骨。

她的声音平息下来,渐渐地,就没了声音。

仿佛某一种东西,从自己血­肉­里剥落。

浑身都轻松了。

情感也轻松了。

背负了很久的一切,生理上的痛苦,心理上的压力,情感上的煎熬,忽然就如释重负了。

上帝何其残忍不公,他给了女人一生的原罪,背负着——

如今,总算解脱了!

彻底解脱了!

仿如某一次的新生,再世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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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太后?!

仿如某一次的新生,再世为人。

她在孩子的啼哭声里,几乎晕厥过去。

“芳菲……芳菲……”

耳边模模糊糊的,仿佛这喊声那么熟悉,经历了千年万年,耳畔咋听似的。

“陛下,陛下……”

她要睁开,眼前是花的,终究是用尽了力气,完全看不出那温柔的呼唤。

那声音都是一模一样的,如神殿血战之后,自己倒在血泊里,那双手,那么温柔地搀扶自己。

意识瞬间错乱了。人生也错乱了。

弘文帝急白了脸,扑上去。滴血的手,也没有此时的惧怕。心仿佛在颤抖,芳菲,天啦,芳菲她怎么啦。

就连看到孩子的喜悦也被冻结了。

尤其是她嘴角的血,那么恐怖地凝结。

“不好,快救娘娘……娘娘怎么了……”

“快救娘娘……”

“没事,娘娘没事……娘娘这是太累了,没事……那血……陛下,那是您的血啊……”

他急晕了头,忘了,那是她咬着自己的手留下来的。

产婆的手放在芳菲的鼻息,额头,走了一圈:“陛下,娘娘很好。非常健康。呣子都很平安。”

“天啦,陛下,您的手……”

弘文帝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咧着嘴,笑起来。

自己的血,和芳菲的血,融合在一起。瞧啊,她的脸上,此刻还满是血迹呢。是嘴角擦出去的,涂了满脸,刚才,正是因此,被吓了一大跳。

真真是感同身受,仿佛孩子,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呢。

这才转头看孩子。

“陛下,您看,孩子多好多­精­神呀……天啦,他居然睁开眼睛了,瞧,他的眼珠子……这孩子,生下来就能睁开眼睛……真是少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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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太后2

他双手发抖,伸出去,竟然不敢抱那个襁褓里的小东西,它在金­色­的襁褓里挣扎欢笑,跳跃……不不不,是在哭泣,冲着他哭泣,要人关心。要人爱怜,要把全世界的目光都拉到自己身上!

岂能允许任何的疏忽?岂能让父皇的目光,长长久久地,一直只看妈妈,不看一眼自己呢?

弘文帝凝视这小东西。他双手颤抖,一再地把自己的姿势调整到最好,生怕有些微的闪失。

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这就是自己最­精­华中的骨血了?

它竟然单独变成了一个小人儿,多奇妙的事情。

他哈哈大笑,一把抱了起来,欣喜若狂:“芳菲,芳菲……你看,儿子,我们的儿子……”

她满脸都是汗水,并未真的晕过去,只是疲倦,无比的疲倦。

挣扎的疼痛彻底耗尽了她的力气,身子软绵绵的。

弘文帝把孩子抱着俯身:“你看,芳菲,你看这孩子,他的眼睛,多像你,好像啊……”

小东西的眼睛模模糊糊,如一只灰老鼠。但看得出长手长脚。

“芳菲,他的鼻子像我,嘴巴像我,哈哈哈……就睫毛像你,你看,刚出生就这么长了,还有头发,瞧这小孩儿的头发,好软……”

如一个小孩儿,在玩着自己的心爱的玩具,他不时哈哈大笑,手舞足蹈。

芳菲也看着那孩子,那么健壮。心里不是不畏惧的,盼望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历经了两次的失去,终于迎来这个孩子。

她睁大眼睛瞧他。

孩子仿佛感受到了妈妈的爱怜的目光,哇哇地哭起来。

“吓,芳菲,他在跟你打招呼,儿子在叫你呢……快叫妈妈……妈妈……哈哈哈,怎么不叫呢?叫一声听听……”

“他是饿了,饿了……陛下,你出去一下……”

他一怔,站在原地。

皇后?太后3

他一怔,站在原地。

她的声音很低:“陛下,这一个月,我想,亲自哺|­乳­这个孩子……就这一个月……”

弘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外面,早有­奶­妈候着。

他疑心听错了,但是,孩子的啼哭声里,她已经伸出手。

那曾经软弱的手,在分娩的痛苦里,挣扎得­精­疲力尽的手,忽然充满了力量。哪一个做母亲的看到自己的孩子饿了冻了哭泣了,会没有拥抱的力量呢?

那力气,仿佛是天生的,不因为任何的疲倦而懈怠。

他呆呆地把孩子交给她。

“陛下,你出去吧……”

他走到门口。

听到孩子的哭啼声已经停止了,吸允着妈妈的|­乳­汁,他立即不吵不闹了。

他轻轻关了门,靠在门上,泪流满面,又哈哈大笑。

那种在心口激烈冲撞的喜悦,几乎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芳菲对于外面的大笑声,听而不闻。

只能看到孩子的小嘴颤动。

他这么小,能吃什么呢?

只能簇拥着妈妈最亲密的部分,哇哇哇地求得关注而已。

不在意到底吃进去了多少东西。

可是,那是一种天­性­,强烈的天­性­——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统统都给他。

就这一个月。

自己能够悄悄地做他的妈妈,真正如妈妈一般地照顾他,就只得这一个月而已。

此后,她知道,按照惯例,文臣武将们,就会陆续上北武当,上慈宁宫,上玄武宫进谏了。

从此,真正的是皇太后——孙子!

那是自己的孙子——

眼中酸涩,却掉不下泪来,因为,孩子的吸吮的声音是天然的,喜悦的,那种轻微的声音,如蠕动的小虫子,软绵绵的在妈妈怀里成长。

皇后?太后4

只要一阵风,一阵雨,甚至一阵花开,他就会快快地成长。

他会多高呢?

他会多壮呢?

眉目之间,他酷肖谁呢?

这个孩子,只有这一个月,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心里也不觉得悲哀,反而是出奇的宁静,充满了温存的宁静。

那么多的爱,不知道从何而来。

以前,还曾经抱怨,记恨,想狠狠地骂他呢!甚至,不要他,让他永远消失呢!

如今,再也舍不得半句了。

她更紧地搂住,那么丑的东西,真不敢相信,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了。

一度,她曾经绝望,以为终其一生,不过是个寡­妇­,再也不会有任何的亲人了。

天涯海角,终于,有了一个至亲。

唯有这一个,才是自己的骨亲,血脉!

弘文帝再次进来的时候,孩子的啼哭声已经完全停止了,躺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

他看到那个温柔的女人,轻轻抚摸孩子的头发,软软的胎毛,整个人都是软的,形如一只蚕蛹里刚刚冲出来的虫子。

这一生,他从未见她如此的目光。

那么柔软的,温存的目光。

那样的看孩子,那样的温存——那样对待自己的骨血,仿佛就如对自己——就是真切地看着自己,充满了柔情蜜意。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芳菲的手臂上,她一惊,抬起头。

弘文帝微微扭开了脸,笑了:“芳菲,我真是开心极了!”

本来,还怕她见了孩子会发怒或者生气呢。

芳菲没有做声。

弘文帝已经伸出手,狠狠地,轻轻地,搂了她一下。

儿子的充满生命里的啼哭声,妻子的满头大汗的虚弱的脸庞……人生,还有什么比这两件事最最完美的呢?

原来,人生竟然可以如此幸福!

皇后?太后5

“芳菲,谢谢你,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道谢。

是她,让自己拥有了这梦寐以求的一切。

爱人,亲情,要什么有什么。

此时,方觉得自己是这个天下的王,睥睨风云,笑傲人间。

她没有作声,也无法做声,身子是软弱的,心也是柔软的。

连恨都提不起来。事实上,这么长的相依相偎的日子里,已经消弭了所有的愤怒——他的付出,爱惜,关切。

恨他?

何必恨他呢?

不爱,难道就一定要恨么?

这些情绪,是那么复杂?!

就因为这个从自己生命里剥离出去的小生命么?

两个人铸造了一个生命,岂能完全斩断之间的纽带?

弘文帝的手,将她搂得更紧,某个时候,他想,这一幕,终究是来了,就如宿命的纠葛,暂时让它走远,但是,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这才是自己生命之中的原初。

他瞧她,又低头瞧孩子,甚至自己,他想,这就是一家人的感觉了?

“芳菲,我要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替孩子祈福,替她祈福。

一定要有很大很大的仪式,把从未有过的荣光,都给她,给他,给他们呣子。

“芳菲,我马上要他做太子。”

太早了吧?

哪有一个月就做太子的道理?再怎么着,也得观察个三年两载。

储君是天下大事呢!

芳菲摇头。

弘文帝却浑然不觉,喜笑颜开:“我要把什么都给他,提前给他,帮他看得好好的,稳固的!”

因为自己遭遇过什么,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曾经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所以,最是清楚。

儿子,决不能走自己的老路了!

儿子的一切,要确定,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争夺,觊觎!

皇后?太后6

“芳菲,你不开心么?”

芳菲没有回答,事实上,她一直不曾怎么说话,有时也想过,这孩子,若是背负着太子的身份,这一生,又该多么劳累呢?

可是,这样的事情,只能弘文帝自己决定——事实上,她不认为自己有反对的筹码!

怎么反对?

谁会同意,弘文帝的第一个儿子,不做太子?

她只是想——迟点,再迟一点!

“芳菲,我们的儿子做太子,哈哈哈,这一切,简直都是顺着我的心意啊……呵呵……”

他实在太过开心了!她更加没有办法反对!只是疲倦极了,闭上了眼睛。

需要好好的睡一觉了。

躺下去,很快便发出了呼呼的声音。好一会儿,弘文帝听得她睡熟了,才抱了儿子起身。

北武当的山水草木,都瞬间活跃了起来。

夏至未至,正是一年中最好最灿烂的季节。

鸟语花香里,听到“哇哇”的一声啼哭。

整个别墅群,忽然就沸腾了。

“天啦,是个小王子……”

“瞧瞧,整整八斤重呢。”

“好可爱的小人儿,龙章凤姿,真是可爱极了……”

“快,让我抱抱,我抱抱……”

孩子只是抗议——也许不是抗议,而是对这个世界打个招呼,用哭声。

哇哇哇的。

那么洪亮,那么嚣张。那么童真无邪。

“我来了!”

“大家好,我来了!”

在这哇哇的啼哭声里,一个人悄然隐匿了自己的身子。

并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居高临下。

如一尊寂寞的被遗弃的神,看着这人间的一切。

烟火人间,一切的喜怒哀乐,他已经淡忘了很久了。却不料,还是这般的牵挂——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的牵挂。

皇后?太后7

甚至是喜悦。

呵,竟然是喜悦的。

一种悲寒入骨的喜悦。

仿佛,那是自己的期待很久的梦想,如今,一朝实现。

本该是早就实现的啊——

人生,曾经两次把这样的美满推到自己面前,不料,竟然敌不过命运!

一次是命运,一次是错误!

人生,真的不能犯哪怕一点点的错误!

人生,真是一场变幻莫测的宿命。

他想,如果当时,自己不曾拍下那一掌,不曾那么毅然决然地离开,有孩子的女人,不那么孤寂的女人——一切,会不会改变?

美人歌舞,声­色­迷人。

一时的感官刺激,无法弥补的惨痛的代价!

蝴蝶的翅膀在非洲颤动,可以引起太平洋一阵巨大的海啸。

不料某一天,一切都成了路人。

他倚靠着一棵大树,手里的东西掉下来——很大的一只木马,是他花费了两三个月的时间雕琢成的。

纵然昔日,他也不曾做过这样的玩意儿——那时,太忙了,根本无暇,也没有这样的兴致。皇宫的日子是机械的,坐在一个位置,便只能日理万机!

但是,现在闲了!

闲得有很多岁月,无从打发的漫漫长夜。

她说,她没有力气,但是,一定要给她的孩子弄一个好玩意儿。

他便只有答应,而且,乐此不疲。

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孩子,必然是个男孩子,所以,他雕刻的时候,选择了一匹很强悍的小马驹,热烈奔放,如一个鲜卑族的勇士。

好一会儿,他才捡起来,把那大玩具放在眼前看了一遍。仔细地看。也许,孩子会很喜欢的?

他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灰­色­的衣服,灰­色­的身影,慢慢地往山坡下走。

初夏的阳光应景似的,一日比一日鲜亮。

皇后?太后8

初夏的阳光应景似的,一日比一日鲜亮。

山中的空气,风水,草木,都绿透了,散发出甜蜜的芬芳的气味。

屋子里整日忙忙碌碌,喜形于­色­,孩子的哭声,让整个世界都开始围绕着他旋转。

营养品,燕窝粥,一次次地送进来。芳菲看到这些东西,已经逐渐头大如斗。弘文帝见此,就换了,想着法子,让御厨们变换最新鲜的东西。

每一天,都是新式的菜肴。

每一天,他都要盯着,必须吃很多东西,如何最大程度地保养。

他的脾气素来是好的,唯有在这一点上,非常倔强,一切,都要按照他的意思。

心里其实是非常软弱的,有了孩子,但是,一定还需要孩子的母亲,不然,自己一个大男人,就带着一个孩子,这算什么呢?

如此的心血,如此的心力交瘁,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要一个孩子么?

如果是这样,随便动用一下手里的威严,承诺,哪一个妃嫔不争着生下龙子龙孙?

但是,他无法表达出来。多么深挚的欢乐里,都藏着这样的隐忧,深挚淡淡的,无可捉摸的悲哀。生怕失去的悲哀。

人类最美好的情感,母爱,爱情,父爱……有的失去得很早,无从记忆;有的理解的太晚,总是隔阂!

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一般,齐全,安乐过呢?

弘文帝从未离开,整日整夜都守在这屋子里,吃的,穿的,大人的,孩子的,他都要过问,甚至亲力亲为。

连食物的温热程度,他都把握得很好了。

芳菲恢复得很好,其实,生了孩子两三天之后,就觉得无任何大碍,能够自由地下床走动了。

一次完整的生产过程,对女人的身子,一生都有良好的作用,能抵挡许多疾病的侵袭。

见太阳好,她起身,想出去走走。

皇后?太后9

见太阳好,她起身,想出去走走。

弘文帝拉住她的手:“芳菲,可起不得,若是吹了风,晚年就会头疼脚疼。若是闷的话,我把窗子打开,透透气……”

芳菲没法动弹。

风吹进来,暖洋洋的,他又给她戴了一顶帽子:“芳菲,我问过的,冷热酸甜,样样都要忌讳,年轻的时候不经意,以后痛苦怎么办?总要爱惜着自己……”

他不厌其烦,絮絮叨叨。

某些时候,芳菲觉得他变成了一个老头子。

又微微的尴尬。

人的心理是很奇妙的,怀孕的时候艰难,享受无论来自谁的照顾,都没什么,久而久之,甚至心安理得;可是,当自己轻松了,自由了,一些矜持的东西就回来了。

她想,弘文帝,完全不该在这里照顾!

而且,自己也不需要。

但是,她没法赶走他!

现在,纵然大军压境,弘文帝也不会离开。

阳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

弘文帝喜气洋洋地抱着儿子走来走去:“宝贝儿,快看,再过几天,妈妈就会带你出去玩儿了……哈哈哈,我们去打猎,游玩……父皇的骑­射­很­棒­唷,都要教会小宝贝……有个很好玩的地方,父皇还没带你和妈妈去过呢!是父皇小时候特别喜欢玩儿的一个地方,长大了,就很久也不曾去过了,这一次,一定带你去……”

芳菲坐在床上,看他比最尽职尽责的­奶­妈还做得好。

连每个晚上,孩子什么时候哭了,闹了,要吃­奶­了,换尿布了,他都亲力亲为。

这样的日子,她有许多人伺候都觉得微微劳累,他却浑然不觉,乐此不疲。

“小宝贝……我们的欢乐宝贝儿子……芳菲,孩子就叫欢欢吧,志向宏大,人生欢乐,大名就唤作宏,好不好?”

欢欢!

人生真会欢乐无限?

皇后?太后10

人生不如意的事,常八九呢!

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

人生欢乐,总比志向宏大好!

欲求越少的人,越是幸福。

弘文帝兴高采烈,抱着熟睡的孩子轻轻举了一下:“宏儿……欢欢……小宝贝,你喜不喜欢父皇给你取的名字?哈哈,也罢,如果你不喜欢,以后告诉父皇,母后,重新给你取过……无论你要­干­什么,父皇都会依你,母后也会依你……”

母后!

芳菲心中一震。

慢慢地垂下头去。

也许,这是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母后”吧。

这才意识到,自己怀胎十月,几乎其中的六七个月,都是和弘文帝在一起,纵然他不得不回平城,也总是找了借口,早早地来陪着。

朝夕相处,日夜伺候,甚至他的床榻都安着和自己一起了。

昔日怀孕期间,当然没什么关系。

可是,日后呢?

日后也这样朝夕相处下去?

弘文帝——他都敢公然叫出“母后”了!

太后,和皇后之间,只有一个字的差异,距离,却何止十万八千里?

纵然孩子的到来,无可预料!

是皇后还是太后,总还是能自己把握的!!!

她淡淡道:“陛下,你搬回玄武宫去吧。你知道,纸包不住火,你我不可能一直住在这别墅里!”

“小宝贝,你看妈妈,妈妈在叫你呢……”

他听而不闻,王顾左右而言他。

对这事情,他不是没考虑过。可是,此时,甚至很早以前,已经无所畏惧。

因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这样的家庭温暖,天伦之乐。

“孩子,会陪着你的。你可以带孩子去玄武宫养着。”

纵然有孩子,也是缺憾——一家三口,少了一个,就不是温暖。

皇后?太后11

纵然有孩子,也是缺憾——一家三口,忽然少了一个,就不是温暖。

人,对于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忽然要白白放弃,让人夺走,怎么可能甘心服从?

何况,这是他孜孜以求了很久很久的事情;

最初,甚至并非是为了有没有儿子。

儿子,只是后来,上天的恩赐。

是那种情谊之后,追加的奖品。

这样的家庭温暖,对于他整个的人生,后半世的人生态度,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但现在,是要把握,而非失去!

“芳菲,你别­操­心这些事情了,好好养着,一切都有我。等你身子好了,宏儿可离不开你呢。”

他抚摸儿子柔软的小脸庞,“宝贝,对吧?要妈妈一直陪着,瞧,妈妈给你做的小香囊,多漂亮啊,宝贝,你喜不喜欢?以后,要妈妈做很多个……”

芳菲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这个时候,跟弘文帝说任何话,都是对牛弹琴的。

一年一度的北武当消夏开始了。

群臣已经陆陆续续进驻到了各自的宫殿。

与此同时,他们也得到了弘文帝喜得龙子的消息。

但是,任何人都不获准去恭喜,弘文帝的诏书上说,吉凶占卜显示,小王子要满月大典上,才能接受大家的朝拜。

逐渐地,传说就多了起来。

据说小王子出生的三天之前,弘文帝梦见阳光普照,春暖花开,一圈金光笼罩在周围。

总之,小王子尚未露面,身上便披上了一层很神奇的­色­彩。

按照惯例,众臣纷纷猜测,这个孩子,当是皇太子的必然人选。

假以时日,教养到两三岁或者五六岁,册立太子,便是想当然的事情。

而一众耿直的老臣,老儒的名单,已经递交到弘文帝手里,由他一一过滤,看到底是谁做小王子的老师好。

皇后?太后12

这是要造就一个最好的接班人,当然导师人选要慎重,再之慎重。

群臣便­精­心地筹备礼物,等待着一睹小王子的天颜。

终于,文臣武将,在望眼欲穿里,等来了陛下的诏书。

小王子的满月典礼到了。

一早,喜鹊就在枝头吱吱喳喳地鸣叫。

芳菲睁开眼睛时,先感觉到一股热意。

弘文帝已经睁了眼睛,灼灼地看她。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了。

某一刻,忽然那么冲动,想马上亲吻她一下,就一下。就像自己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亲吻一下儿子的小脸一般。

都是最最亲爱的人,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她却已经移开了目光,抚摸儿子的小脸。

弘文帝无法失望——因为太过的喜悦,连失望都赶跑了,神采奕奕地,也跟着抚摸儿子的软软的小额头,逗弄他:“儿子,今天要去见大场面了。你怕不怕?哟哟哟,别怕,父皇抱着你,有父皇在,你什么都别怕……哈哈哈,小宝贝,你可真幸福了,以后,父皇教你骑马,妈妈教你念书,你妈妈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呢……你说好不好?”

小家伙依偎着妈妈,睡得那么甜蜜。

芳菲坐起身,将他抱在怀里,小孩子饿了,想吃早点了,依依呀呀地,仿佛要哭。

终于吸允到早晨的第一口甘甜,他的眼睛转动,碌碌的,仿佛在笑——

芳菲那么惊奇,这孩子,他竟然在笑。

那样诡异的表情,算是笑容吧?

睫毛都是湿漉漉的,如刚刚破土而出的蝉翼,蜕化了厚厚的颗,绵软的翅膀还不能飞翔。

心里,却酸涩得厉害。

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哺|­乳­自己的儿子了。

之后的一切,便会交给­奶­妈了。

不知道,这世界上,还会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是这样的心情?

皇后?太后13

门是虚掩着的。

弘文帝就等在外面。

心急如焚,甜蜜狂热,却又情不自禁地淡淡地酸楚——怎么办呢?

今后,自己再也没有留在她身边的理由了——再也不能赖在卧榻之侧不想离去的理由了。

不不不!

自己决不能失去这样甜蜜的家庭生活。

尽管这么长的日子,禁欲的痛苦,怜惜的热烈,那样亲爱的感情——纵然是压抑,也要在一起。

他想,理由嘛,自己总会找到的!

一定会!

这天下的第一条规矩,也是人定的,难道不是么!

孩子吃饱喝足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不是哭,也不是笑,而是大模大样地招呼:

来吧,来抱我嘛!

弘文帝疾步进来。

一套小小的金黄|­色­的衣服,几乎如一套微型的小龙袍。这是弘文帝按照自己的喜好设计的,仿佛自己当日小小的时候,曾经渴望这么穿着。

一顶虎头的小帽子、有明亮小虎头眼睛的小袜子,全是芳菲亲手刺绣的。

他穿戴一新,神气活现。

弘文帝抱了儿子,“快给妈妈说,今天宏儿不害怕。”

小婴儿咯咯地,仿佛又在笑。

“天啦,笑啦,儿子在笑呢!”

芳菲别过头去,泪如雨下。

弘文帝抱紧了儿子,伸出手,要去安抚她,她却已经走开了。

从今往后,自己再出现,便是太后的身份了!

妈妈,儿子!

太后,孙子!

命运,何尝不一直是个巨大的讽刺呢?

群臣得到的第一道诏命是,小王子赐居玄武宫。

群臣先就被震撼了——在玄武宫的地位,就相当于平城之于立正殿。

大家都知道是未来的小太子,但是,出生起,就居住玄武宫,也实在太夸张了吧?

皇后?太后14

大家都知道是未来的小太子,但是,出生起,就居住玄武宫,也实在太夸张了吧?

这是不符合祖制的。

相当于两个皇帝并立。

(先帝罗迦生前有这个打算,但是,他一直没有等到孩子降生,所以,也就没有坏了规矩,大臣们甚至根本还不知道,也来不及反对。)

要知道,皇太子虽然是储君,但是,只要皇帝在,任何人都是臣子。甚至老皇帝废黜了成年的老太子也是常有的事情。

要给太子一定的权利,树立他的权威,但是,又必须把这个权利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不至于让皇权旁落。

并且,三岁看到老,一般情况下,就算是独子,也要有个观察的过程——看他是否具有这样的品德。虽然经常是做的马屁表面文章,但总要做做。

尤其是那些三朝元老们,直觉里,这是不对的,纷纷上书。

但是,尚未等到他们的上书交上去,弘文帝的诏书再一次下来,小王子直接封为太子。

连亲王的名分都没经过,直接变成了太子!

就在满月的当天,就册封了皇太子。

众臣莫不大惊。

但是,弘文帝而立之年才得了儿子,谁又敢提出反对意见?

而且,他的诏书上说得分明,儿子孱弱,要父皇亲自教导,照料,培养一个最好的接班人。

所以,酒宴也在玄武宫摆开。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北武当花枝灿烂,群鸟飞过。

酒­肉­的香味在空气里流荡。弘文帝第一次大开戒令,破例允许群臣饮酒。

陈年的佳酿,一字行的排开,弘文帝本人都举起了酒杯。

再耿直的大臣,也不会在这种喜事上去唠叨,每个人都如被释放的野马,酣畅淋漓,痛快欢乐。

菜品固然丰盛,群臣们的贺礼更是堆积如山。

皇后?太后15

尤其是宗室的几位王爷,知道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如今,终于免却了一番可能围绕储君问题发生的可怕风波,一个个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恭贺。

当弘文帝亲自抱着儿子走到上首的龙椅时,群臣纷纷跪地拜谢。

小太子,自从见人的第一天起,就是小皇帝的级别,仿佛正式登基的皇帝。

群臣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便滋生了天然的畏惧。

小太子,无形之中,便在父皇的羽翼之下,打下了自己的第一步政治基础。

他表现得也很好。

刚满月的孩子,虎头虎脑的,眼睛睁得那么明亮,清澈,仿佛两颗晶莹的葡萄浸润在水银里,大大方方地看着群臣,也不哭。

“啧啧,瞧小太子,真真是天生龙章凤姿……”

“一看就英明神武啊……”

“真是从小就人中龙凤……”

其实,龙章凤姿之类的形容词,大家都没见过。不过,恭贺人家,何况还是皇帝大人的儿子——未来的皇帝,当然要选最最好听的说了。

拥上去恭贺的老王爷们,还发现一个极大的事情:小太子手上戴着的镯子——那是一条雕琢的九转黄金龙,是历代北国皇帝相传的。

可以说,弘文帝,在这一天,已经把所有能给的,都给孩子了。

而非是昔日的帝王,很多好东西,要看儿子们的表现,考核一次,才给一次的奖励。

大家隐隐觉得不安。

纵然是寻常的父母对孩子,也没有如此纵然娇惯的。

但是,也不是娇惯,大家说不出那种感觉,只是觉得危险——那是他们基本国策带来的危险。

立子杀母!

儿子尊荣到了这般的地步,弘文帝,会杀掉孩子的母亲?

弘文帝,会下诏杀掉他亲手照顾了那么久的女人?

传闻中,那个姓李的妃子,得到了数不尽的荣宠和眷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弘文帝,能杀了那个女人?

————PS:今日到此。

小太子的老师1

传闻中,那个姓李的妃子,得到了数不尽的荣宠和眷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弘文帝,能杀了那个女人?他们一个个都在担心。

奇怪的是,弘文帝竟然决口没提孩子的母亲。

在这个时候,儿子荣耀天下的时候,连他的生母,几乎只字不提。

——————PS:为了便于理解这个故事,这里先补充一点题外话。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是我国着名的皇帝,也是我本人也喜欢的一个皇帝。正是他,禁胡服,禁胡语,迁都洛阳,全面汉化,将整个鲜卑族改造成了汉族。如果我们连成吉思汗,康熙乾隆都认为不错的话,那么,就更有理由,崇拜并且宣传这位伟大的皇帝。孝文帝的系列改革,都是在他的祖母,冯太后的一手筹划之下完成的;其中的三长制,均田制,后来的隋唐盛世,都是沿袭的这一制度,影响了我国几千年的历史。而且,是我国历史上,唯一一次成功并且得到了善终的改革。冯太后本人,甚至将孝文帝教育成了一个道德几乎称得上完美的道德楷模!

我国的历史上,真正称得上有本事的女人,就应该是冯太后和武则天了。她主政其间,完全是如一个励­精­图治的男人,对内改革,对外军事也是屡屡胜利。可以设想,如果她是慈禧太后,也许,满清政府,就不会被八国联军打得找不着牙齿了。

当然,一个女人能­干­了,总会受到一些非议,男权社会,大家可以理解,没有其他攻击她的把柄,便会在男女问题上做些文章。但是,纵然是最刻薄的历史学家,也不好对她太过诋毁,其中责难程度,比之武则天,吕后,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关于孝文帝是冯太后的儿子,而非孙子,其实,也非是我写小说杜撰,而是历史学界,很多人都公认这一点。尤其是历史学家吕思勉,提出了好几点证据,力证孝文帝是冯太后的儿子。

不管是儿子还是孙子,本文只是借鉴了这一个说法,但是,后面的情节,并非沿袭完全的历史——请勿对号入座了。

当然,孝文帝就是暴君小妾里面的李欢。

且看看他的——导师——会将他教导成怎样一个伟大人物!

小太子的导师2

也许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弘文帝的智囊团很恰当地补了一个诏书,册封孩子的生母为妃。但是,对她的死活,如何安顿,都只字不提。

有质疑的大臣,但是,想到小太子的满月典礼上,提到死活,是为不吉祥,便不敢开口了。

何况,李氏不过是一个奴隶入宫,偶然被弘文帝看上,没有任何的家族后盾,其死活本来也就没有任何人过问。

随即,弘文帝宣布的另一道诏书,让他们真正放下心来。

按照先帝的旨意,小太子,交由冯太后抚养。

今后围绕小太子的一应事宜,交由冯太后裁决。

群臣释然。

唯有一些老谋深算者,听出了其中的“裁决”二字。

抚养和裁决,那是两回事。

心里不禁犯了嘀咕,小太子已经如此威势,交由冯太后“裁决”,这岂不是变相地给了冯太后巨大的权利?

这个口子,如何开得?

尤其是,大家直到现在,也不能真正看透那个女人。从神殿的血雨腥风,到计除乙浑时的大智大勇,每一次,他们都担忧她要出来牝­鸡­司晨了,但是,很快,便又消失了踪迹。

仿佛她真正毫无野心。

唯有当朝政需要的时候,才出来露一手。

此后,便归于沉寂。

毫无缘由地,只是为着拓跋家族在奉献。

这一次,会不会也是如此?

纵然是先帝的遗诏上,也只得“抚养”二字,他们不明白,弘文帝为什么非要加上“裁决”二字,是他一时心血来潮?或者,智囊团就没有一个真正提出过建议?

不过,再是老谋深算的人,也看不出弘文帝心中真正所想,因为,他满面的笑容彻底遮掩了任何的心事——而且,有那么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的理由——

小太子的老师3

那是先帝的遗诏!

所以,大家倾向于那是他一时疏忽,便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整个宴席上,弘文帝都抱着儿子,笑得合不拢嘴,对于任何的恭贺,都来者不拒。

小太子的表现,那是相当的范儿,一声也没有啼哭,直到后来,也许是看到太多的面孔,看得累了,自己就旁若无人地在父亲的怀抱里睡着了。

|­乳­母将孩子带下去。

弘文帝破天荒地举了酒杯,亲自敬群臣。

这一笑声里,众人便少了压抑。

当夜,玄武宫喝得酩酊大醉,群臣尽欢,直到满天的星子升起来,才结束了宴会。

弘文帝却是非常清醒的,再也按捺不住,马上去隔壁的慈宁宫。

慈宁宫又是另一番景象。

布置得花枝招展,喜气洋洋,堆满了小孩子吃的,穿的,玩儿的东西。

冯太后许久以来,第一次正式露面。

对外宣称的是,隐居修身养­性­,吃斋念佛,这一次复出,是专门抚养小太子。

好在没有什么需要应付的,弘文帝宴请的朝臣,女眷,都在外,说是不想打扰了皇太子的休息。

这是弘文帝的体贴,知道她怕什么,就为她挡住什么。

但是,日后呢?

她忽然觉得非常疲倦,非常劳累——这场戏,要旷日持久地演下去,人的­性­子,经得起几次这样的分裂?

带着两张面具生活一辈子?

甚至自己的儿子,止于今日,也尝不到自己妈妈的最后一口|­乳­汁了。

她看着慈宁宫上下的世界,真是百感交集——此生此世,自己便只能住在这里了?

那山间的小木屋,只怕,终生无颜了。

幸好,还是太后!

太后,而非皇后!

终其一生,也不会改变。

小太子的老师4

老远地,就听得笑声,是弘文帝的,大步地进来,先在慈宁宫的婴儿室停留,亲手抱了正在熟睡的孩子。

几名宫女跟在他身后,都装扮得非常­干­净,整齐,没有佩戴任何的首饰,生怕不小心间伤到了孩子。

芳菲看一眼,这些面孔竟然都是陌生的。

仿佛一夜之间,昔日别墅中的侍女们,全都换了样。这些人恭恭敬敬,举止,都十分谨慎,不敢越雷池半步。

她端坐正中,眼睁睁地看着弘文帝将围着大红描金绣龙纹襁褓的小太子抱到她的面前。

弘文帝春风满面:“皇儿,快见过太后。太后是对你最好最亲的人啊,皇儿,快叫太后…向太后叩头……”

然后,作一个揖,算是替儿子拜见太后。

芳菲心里一抖。

太后生涯,方才真正开始!

弘文帝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生产哺|­乳­过一个月,她的身子变得异常的丰满,所幸穿了十分宽大的太后的袍子,外人看起来,只觉得冯太后微微发福了,也没有任何的端倪。

“皇儿,快叫太后啊……今后,你就要一直跟着太后啰……”

宫女们见弘文帝乐不可支,都忍不住吃吃地笑。

芳菲淡淡道:“孩子还小,还要再过一些日子才会叫。”

张娘娘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装在一个­精­致的盘子里,是一个非常­精­美的银锁片,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几个字。

“这是太后赏赐给小太子的。”

弘文帝替儿子接过,欢天喜地挂在儿子的脖子上,轻轻抚摸儿子的小脸:“皇儿,还不谢过太后?谢谢太后。”

芳菲别过头去,不知道一个人做戏,为什么会做得如此逼真。某一刻,竟然恨,恨意,又死灰复燃了。

又无比地羞愧,自己的儿子——却叫自己祖母。

小太子的老师5

这漫漫的一生,又如何熬得过去?

弘文帝却似浑然不觉,整个人,完全如笼罩在阳光之下的中奖者,浑身的喜悦,根本无处发泄,“哇,皇儿睁开眼睛了……哈哈哈,皇儿,是不是看到太后了??快,你看,从今往后,你就要跟着太后了,太后这一辈子都会疼爱你,皇儿,开不开心?你会得到最好的照顾,最好的教育……”

芳菲再也听不下去,淡淡道:“夜深了,别弄醒孩子,让他好好休息。”

“喔,听见了么?太后叫皇儿去睡觉了。乖,明儿太后再陪皇儿玩儿。太后也累一天,需要好好休息了……皇儿,给太后说再见……”

­奶­妈将孩子抱下去,所有人都退下去。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是出门的瞬间,听得孩子哇哇地哭了一声。门关上,孩子的哭声还隐隐在外面,他满脸的喜­色­:“芳菲,孩子哭声好响亮,这小子很强壮。你不知道,他今天表现得可好了,一声没哭,一直睁着眼睛看那些大臣,我敢打赌,他第一天,就已经完全认识那些人了,哈哈哈,这么聪明的儿子……”

又走了几步,还在自言自语:“芳菲,皇儿一百天的时候,我一定要祭祀山川,诏告天下,他会成为一个最健康,最聪明的孩子……”

芳菲想起那一­干­陌生的宫女的面孔。如何的手段,才能换得如此的彻底,如此的­干­净?其中,会不会有一些可怕的事情?

从别墅回来后,除了张娘娘和红云、红霞三人,再也没有任何一张当事人的面孔。

她冷冷地,又很好奇:“皇上,你是怎么瞒天过海的?难道就没有人怀疑你么?”

他完全不介意她语气里的讽刺:“芳菲,朕早就说了,叫你不用害怕!”

得知消息后,他便开始筹划。从未让自己的女人对此忧心忡忡过。

小太子的老师6

对于一般人来说,很困难的事情,但是,对于帝王之家,那完全是举手之劳,尤其,他处心积虑已久。

“芳菲,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你也看到了,一切不是都很顺利?”

她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想问你,李氏呢?”

弘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芳菲,你何必过问这些?你又不认识她。”

芳菲心里一沉:“为什么要找李氏做替死鬼?”

弘文帝默不作声。

她终于忍不住了:“你利用了她也就罢了,将她远远打发走不就好了?”

他断然道:“朕必须保住你和孩子。再说,朕不是父皇。当年父皇对林贤妃呣子就是一二再的手下留情,才惹来那么巨大的后患。朕今日若是不果断从事,焉知日后不会引起滔天的巨祸?”

芳菲压低了声音,“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奴隶而已,她能引起什么大祸?”

“北国的基本国策,当然不能废在我的手里!”

弘文帝还是好言好语的:“芳菲,既然李氏是莫须有的,那杀母立子也是莫须有的,你该知道,为了儿子,我也不会做得很过分。”

芳菲哑口无言。

寻思,李氏此人,到底是真有,还是虚构的?

只是希望,那个可怜的女人,不要因为自己而成为了替死鬼!

弘文帝于治理国家之道上,其实很有他自己的一番见地,不然,也不会在铲除乙浑短短一年,北国的休养生息,就取得了显着的成效了。

而且,他对自己的拥有,对自己的孩子,几乎比一只老母­鸡­还狂热。因为出身帝王之家,对于那些权术,那些隐患,完全是按照他自己的判断,自己的经历。从腥风血雨里走过来——凡是不利于儿子的,他都要事先剔除得一­干­二净。

小太子的老师7

她反问:“那别墅里的人马呢?她们总不会有什么威胁!”

当日别墅里的人马,凡是有关的宫女、侍从,太医、接生婆等,之后,再也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皇帝要处死一些人,是非常简单的,谁又敢过问半句?

真的如事先的害怕,秦始皇的兵马俑,除了死人,谁还能保持秘密呢?

“陛下,他们这些人,又何其无辜?我不认为,他们就能威胁到什么!”

弘文帝不假思索:“有些事情,当然不能为外人所知道。”

她固执地:“我只是问你,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当然会好好的安顿他们!他们只是不需要再留在皇宫而已。”

弘文帝的话无懈可击。

但是,芳菲却觉得隐隐的不安。

弘文帝,他真的不是先皇。他行事风格,更加的果决,绝不会留下任何隐患威胁。不知为何,芳菲忽然感觉到微微的恐惧。

甚至微微的失望。

那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相濡以沫,当然不是没有感情的。

女人天­性­的软弱里,也不是不曾想过随波逐流。

挣扎得那么辛苦,那么疲倦,何必呢?

但是,此时,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这个人再好,再耐心细致,却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很多事情的看法,处理手段上,他和自己,都有着极大的差异。

远非当年和罗迦的那种默契。

不,不能想起罗迦。

仿佛有人在心口狠狠地扎一根刺。

情投意合,志趣相投,你说了上半句,我就能接下半句。

这样的眷属,不能撮合,只能交给上天去裁决。

那是缘分。

已经成婚多年,甚至一辈子同床共枕的夫妻,也不见得就是缘分。

小太子的老师8

于政见一道,昔日,和罗迦,从未有过本质上的分歧。

可是,和弘文帝,却总是隔着一层捉摸不定的隔阂。

她靠在座位上,忽然觉得疲倦,非常非常的疲倦。

心里也不是不失望的。

“芳菲……”

“陛下,我只希望,你无论如何,保全李奕,张娘娘和红云姐妹!”

“当然!芳菲,对于你想保全的人,我绝不会有任何的伤害。”

他凝视着她一身太后盛装,这一年的良好的休养,加上生育,让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雍容的少­妇­风韵,脸上不知是因为愤怒,担心还是恐惧,一股朝霞一般的红晕扩散开去。他心魄动荡,这是为自己生了太子的女人啊。和她的关系,仿佛更亲密了一层。

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她盛装下,微微耸立的胸脯,甚至能嗅到那种刚做了母亲的女人的那种|­乳­香。

比时间最强大的媚药更加令人心惊动魄。

他一时,闭了眼睛,浑身的热血几乎在小腹间热烈地猛窜。

他是一个男人,正常的男人。这一年的时间里,几乎日日守着一个女人,却不得亲近,不能放松。

如今,仿佛一切的禁锢都失去了,再也无所顾忌了。

“芳菲……”

那么浓浊的鼻音,就连呼吸都是烫人的。

芳菲心里一惊,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

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一时,竟然只是喘息,忘了该怎么做。

“芳菲,芳菲……芳菲,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现在,什么阻碍都没有了……”

芳菲只是看着他,淡淡地看着他。

那目光,不是情人的。

弘文帝低了头,本是要亲吻上去。

那丰满的红­唇­,多么的诱人。

可是,却被那目光冻结了。。

小太子的老师9

可是,却被那目光冻结了。

于清醒的时候,他无法强迫。

没有任何的借口,可以强迫。

只是急促的喘息,仿佛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心里那么急切,不行,自己必须要得到了。一定要得到,不然,会疯的,一定会疯的。

芳菲垂下眼睑,某一刻,也是轻松地,弘文帝,他终究不曾强迫自己。

心里总是顾全了最后的一丝情意。

她轻轻地抽出手:“皇上,你别忘了,我是小太子的祖母!”

他满面通红,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愧。

“芳菲,你知道,这并不成为问题……我爱你,我要你,一切都不是问题。”

不成问题?

她淡淡一笑,并不如昔日的歇斯底里:“陛下,你想要双喜临门?何不先问问宗室们同不同意?你是想遗臭万年?”

“!!!!”

“也许,于你不是问题。但是,于我,却是很大的问题。抱歉,陛下,我很自私,我怕被订在万年的耻辱柱上。当然,我们现在也是耻辱的,却是偷偷摸摸的,没有人知道!我宁愿把这种耻辱隐藏在暗处!~”

弘文帝心如刀割。

满腔的情yu,被迅速地冻结。

只是,依旧没有发作,甚至,还带了些微的怜悯之意,许久,才缓缓道:“芳菲,给我时间!我会处理,一切,都会妥善处理,绝不带给你任何的困扰。”

“谢谢你,陛下!”

她由衷的,宁愿是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没有任何的纠葛。以后,弘文帝,自然还会有他的妃嫔,子嗣,自然会有女人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此时,立子杀母的威胁已经彻底解除了,弘文帝,应该迎来他一个完全繁盛的后宫了。这是一个帝王的基本职责所在。一个儿子,是远远不够的。

小太子的老师10

他的禁欲,他的坚守,她并非是一无所知的。

要叫一个男人长期如此,而且是皇帝,不但生理上是一种极大的折磨,而且,群臣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而且,自己也会愧疚——w无形之中,觉得亏欠于他。

女人一旦觉得了亏欠,总是会变得软弱。

从今往后,她希望自己只有强大,没有任何的软弱!

一个母亲,有什么资格去软弱呢!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陛下,你其实该考虑真正立后了。你登基也三年多了,后宫长期没有名分,是不妥当的!”

他淡淡道:“我立下了誓愿,为祖宗守孝斋戒三年。这才第一年呢!”

芳菲无言可答。这个借口,把她堵得死死的,说什么都是多余。

弘文帝走到门口,一只脚已经跨出去,却又停下,回头看着她:“芳菲,我不希望我们这样蹉跎一辈子。但是,你放心,这努力,不该是你,而是我。今后,我希望你能真正地心甘情愿!”

今后,谁知道呢?

那么遥远的事情!

她断然:“陛下,我们之间,已经止于此!我,永远只能是宏儿的祖母!”

弘文帝关了门,出去。

玄武宫,灯火辉煌。

奴婢们都在说着恭贺的话。

他扶着头,其实,只喝了三五杯,按照他的酒量,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却觉得头疼如裂。

寝殿的大龙床空荡荡的。

纵然锦衾软被,终究寒冷孤清。

他颓然倒下去,才明白缺少了什么。

人气——仿佛一个从热闹繁华里抽身出来的人,蓦然回首,发现自己走到了沙漠,一种最繁华和最凄凉的对比!一种最盛大和最微弱的反差!

甚至还缺少一样东西。

那是一种味道。

小太子的老师11

那是一种味道。

她身上的那种幽幽的,清香的味道。

女人的,母亲的,孕­妇­的味道,浓郁而带着强烈的诱惑。这么长时间以来,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安眠药,每一个夜晚,都要嗅着这样的味道入睡。

甚至,许多夜深人静的日子,许多她倦怠熟睡的日子,他会悄悄地上去拥抱她,搂住她,一如连体一般的人,真切地爱惜,同时,感到自己也被她如此地爱惜,亲近,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隔阂。

可是,这一切,忽然就失去了。

纵然连牵手的温度,都不再有了!

他躺在床上,方真切地感觉到那种男人的痛苦,生理上的,感情上的,都是最大最可怕的折磨,一刻也没法安宁。

他披衣起床,悄悄地出去。

夜半三更,鸦雀在天。

慈宁宫,一片寂静。

就连小孩子,也睡得那么沉,那么熟。

一墙之隔,他甚至听得里面的呼吸声——是她的,清晰的,淡淡的。

他坐下,露水淋湿了重衣,也浑然不觉。

迷糊中,小婴儿哇哇的两声,不知道是尿了,还是饿了。

他听得那个熟悉的声音:“宏儿不哭,宏儿不哭……乖,吃东西了,宏儿吃东西了……”

然后,是|­乳­母的声音:“太后,您去休息吧,奴婢­奶­着小太子呢……”

小婴儿含着陌生女人的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不习惯陌生的味道,还是哭。

“宏儿乖……不哭,明日,太后带你去玩儿……乖……”

“呀,宏儿,快看,你看,这波斯猫,多可爱……是你父皇送你的呢……”

两团毛茸茸的­肉­球,在小婴儿的面前晃来晃去,他惊奇地看这波斯猫绿油油的眼睛,第一次觉得乐趣,不知不觉中,吸下陌生人的|­乳­汁。

小太子的老师12

“呀,小太子在笑耶……”

“小太子跟太后真亲啊,我们逗弄了半天都不笑,太后一来就笑了……”

……

弘文帝松一口气,痛楚中,竟然是欣慰的。

仿佛,自己也是被爱的——自己的某一部分,也是被深深的爱恋。

因为这爱恋,纵然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它伴随自己的这一生。

芳菲再见到通灵道长,已经是半月后了。

来恭贺,探望小太子的热潮,已经暂告一段落了。

通灵道长,他总是选择最合适的时机到来。

冯太后屏退了所有的宫女下人。慈宁宫静悄悄的,通灵道长拿着一只大大的木马,一来,就走向摇篮里的婴孩。小家伙刚刚睡醒,­精­神好得很,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不停地东张西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一种极大极其强烈的好奇和兴奋。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木马上,看得那么用心。

“呀,小太子真是玉雪可爱。”

他由衷地称赞了一句,对这孩子,顿生了一种极其深切的怜爱之情。

芳菲的目光落在木马上,用了上好的红木雕刻。这样的坚硬,本是很难的,但是,雕刻的人,那么用心,一刀一划下去,全是巧妙的心思,尤其是装饰马的眼睛,用了绿松石和红宝石,马生动起来,几乎要跃跃奔跑。

小孩子对红­色­最是敏感,手挥舞着,要去抓,却怎生抓得住?

芳菲帮他拿着,放在他的眼前,淡淡的:“多谢道长。”

通灵道长语重心长:“太后,这孩子聪明可爱。也许,他会改变北国的命运呢!”

“是么?我倒没有这么大的志向。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健康地长大,然后,这一生都很快活就行了。”

那是一个母亲,而非是政治家。

这便是区别。

小太子的老师13

道长看着小孩子手腕上的九转黄金龙纹,若有所思。陛下,已经把所有的一切,甚至把整个天下,提早交到了儿子的手里。这样的一个孩子,注定了,决不能如普通人一般了。

这目光,倒提醒了冯太后,她不经意地将孩子手腕上的镯子取下来,晃了晃,“这东西沉了点儿,宏儿还小,别压着了。日后再戴吧。”说着,便收了起来。

通灵道长暗暗点了点头。

芳菲摇了摇手里的木马,不经意的:“宏儿,你要认识道长。你看,这就是道长。是我们北国最有威望的长者,他有许多好东西呢。”

小孩子的目光转向这个陌生人,然后,很快又落到红­色­的木马上面。

“宏儿,你是小太子,以后,需要很多人帮忙,需要很多人出谋划策。道长,他会帮你的。你要尊敬道长,知道么?”

通灵道长苦笑一声。

芳菲却笑得分外的开心,甚至是恭恭敬敬的:“陛下将太子的抚养权交给我。草拟的老师名单也是一大串。我看来看去,这些人中,年老的,都是鲜卑重臣,年轻的汉臣,又没有足够的人望,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通灵道长立即明白,冯太后,这是绝不希望孩子从小受到鲜卑重臣的影响过甚。

“好些人推荐东阳王和京兆王。但是,你知道,他们忠勇倒是忠勇,但是,一门心思的遵循祖制,从来不往前看。道长,你认为呢?”

“其实,太后自己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无论哪方面,都是上上之选。”

“哦,那道长,你说,若是鲜卑大臣,看到我终日教授小太子念诗经、史记或者四书五经,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道长一时被噎住,这倒是一个问题。

“道长,我想来想去,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道德还是威望,都没有人比得上你!”

小太子的老师14

通灵道长暗暗叫苦,这真是图穷匕见啊。

冯太后笑了,非常的得意:“道长,你时常能给我出好主意,现在,把小太子交给你教导,我最是放心不过了。而且,你是我们北国的国师,也无人敢提出任何反对。”

老道苦笑一声:“我老了,­精­力不济了,只怕会辜负了太后的厚望。”

冯太后满不在乎:“没关系。反正主意也不是一天就能想出来的。道长,你自有你的过人之处。纵然今日想不明白的事情,过得一天半载,你不总是会有灵光一现,想出绝妙的主意么?小太子跟着你,最是适合不过了!”

可怜的老道,完全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宏儿,快谢谢道长。”

小婴儿在他怀里,吸允着自己的手指,手晃了几下,仿佛是要抓住他的白胡子。

老道苦笑一声:“既然太后看重,老道却之不恭。但是,容我回去想想。”

“呵,没关系,道长尽管细细考虑。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宏儿这一年半载,还不能真正学习。不过,道长,我希望教习宏儿的东西,都是新鲜的,对他有利的,而非是那些陈腐不堪的旧观念。最好,连教材都是要新编写的……”

她察言观­色­,“道长,反正还有这么长时间,对不对?编写一些小孩子的教材,也不难嘛。对么?”

老道简直头大如斗。

她笑了:“我一­妇­道人家,今后,就只管孩子的饮食健康,身心成长;至于他的教育,就完全拜托道长了。”

老道哪里能拒绝半个不字?

芳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于笑了。

是真正的开心。

我犯了一次错,但是,我用后半生偿还了,不曾亏负你一星半点,也不曾再损没你一星半点。

但是,你呢?

你犯了错呢?

难道不也应该补偿补偿?

————PS:今日到此:))

决裂1

她亲手抱起孩子,将鲜红的小木马放在他的眼前摇晃,忽然按住了一个机关,呜呜一声,她吓了一跳,原来,这木马里面装设了一个东西,还会发出声音来。

小孩子受到这个刺激,却高兴起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双手不停地挥舞,仿佛要拍掌大笑。

这时,听得“喵喵”几声,是那两团­肉­球一般的波斯猫懒洋洋地窜出来,一边走,一边扭过头,绿油油的目光看着主人。

小孩儿扭转了目光,看那活泼的玩意儿。

芳菲伸手将猫咪抓了,放在他眼前晃荡:“宏儿,你看,这猫咪好不好玩?”

小孩儿乐得顾不上红­色­小木马,挥舞了手,想去抓住猫咪的毛。

芳菲手一松,猫咪在地上懒洋洋地打一个滚,便躺下不动,闭着眼睛,仿佛要睡觉了。

小孩子还在笑,一根白­色­毛落在他的脸上。

芳菲轻轻替他弄掉,轻轻摩挲过孩子的面孔,婴儿的肌肤,真真是吹弹可破。

那么柔软的触感,心里最温存的一幕被点燃。风吹来,生怕山间的气候有了寒意,便将他轻轻地包裹,不让他受到半点的损害。

有通报声:“陛下驾到。”

弘文帝大步地进来,见芳菲抱着儿子站在一棵花树之下,小家伙旁边是鲜红的木马,白­色­的波斯猫。

一红一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哈,是谁做的木马?这么可爱。”

弘文帝伸手抱了儿子,往空中一举,随意地问。

芳菲也随意地答:“是道长送的。小孩儿拿着玩,正好。”

“哈,道长还有这样的兴致?真是做得太可爱了。小宝贝,今天好像又长大了一点点哟……你想念父皇没有?父皇今天忙了很多事情,这么晚才来看你,是不是很不开心?……呀,笑了……宏儿笑了,太后,你看……宏儿笑起来真像我……”

决裂2

芳菲并不过去看,弘文帝这样说话的时候,她常常别的别扭,仿佛是某一种的夫唱­妇­随。

天伦之乐。

她自忖,自己还没有资格这样公然的享受。

心里梗着一根刺,那可怜的李氏,也许,真正的被莫须有了。因为,这些日子,大臣们再也没有提起此事,显然是弘文帝已经对外宣称,彻底执行了“杀母立子”的基本国策。

通过此事,弘文帝,再一次在群臣中巩固了自己的权威。

可是,她心里,却一阵一阵地黯然。觉得无比的羞愧,惶恐,却又无可奈何。甚至连问都不敢问,生怕是因为自己——掩藏一个丑行,就需要制造一百个丑行!

掩藏一个秘密,就必须制造几十个的秘密。

先是李氏死了,接着呢?

又该是谁呢?

弘文帝意识到她的不同寻常的沉默,抬起头:“是不是不舒服?你脸­色­不太好。”

她淡淡地:“没事。”

“对了,我今天又想到宏儿的老师,很多人都推荐京兆王和高闾。我寻思,高闾是忠臣,京兆王是直臣,他二人的联手教导,宏儿岂不是会成长为一个很乖的孩子?”

“陛下,我倒认为,这两个人都不太合适。”

弘文帝依旧逗弄着儿子:“为什么?你认为谁最合适?”

“我希望孩子五岁之前,由通灵道长教诲。五岁之后,他就随你回平城……然后,再有你选择有高名的大臣教诲……”

孩子笑闹一阵,已经睡着了。

弘文帝轻轻地把他放在婴儿床上,给他盖上了薄薄的被子,若有所思:“宏儿,他一个人回平城?”

心里忽然觉得一阵淡淡的揪心。不,绝不!决不让自己的儿子一个人独居一宫,没有任何人看护。长年累月,寂寥孤苦,佣仆成群,却没有任何的亲人!

决裂3

“宏儿到了四五岁,会稍稍懂事。那时,他可以学着独立。”

他的脸­色­黯沉下来:“芳菲,你真的这么想?四五岁的孩子,他能懂得什么?我四五岁的时候,唯一的记忆便是看到林贤妃就很害怕……世人都认为皇子皇孙,前呼后拥,千百人眷顾伺候,可是,真心实意怜惜你,日日温暖呵护的人,又有几个?芳菲,我告诉你,我早就受够了,受怕了!宏儿,我不希望他变成这样,从小就是一个提心吊胆的孩子……我的儿子,我决不允许他过的如此痛苦!”

如一根刺,正好刺中了芳菲的心扉。

她缄默不语。

“芳菲,孩子现在留在北武当是合适的。但是,假以时日,到了必须回平城的时候,我希望,是你陪他一起回去……”他的声音充满了惆怅,“纵然是太后吧……是太后,也可以回平城的,是不是?”

芳菲无言以答。

他小心翼翼:“我也想过,孩子虽然小,但是,可不可以,每半年,他也回平城一些日子?”

已经是一国储君,不可能真正等待四五岁才回平城。

至少,稍微能上路了,便要会平城,祭祀社稷,见过国民,让普天之下,知道皇太子在京城。皇太后可以长年累月不在,但是,小太子,不能!甚至连四五年之后都不行。

“也许,明年皇儿再大一点,你可以先带他回去看看。”

每一次都是“你”,而非“我们。”

两个人的孩子,为何总是要分成一半的一半?

弘文帝怅然看她一眼。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不但没有拉近距离,反而,无形中,一道隔阂在逐渐地增大。他看不见那隔阂,但是,知道是怎么形成的。

她最软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自尊,情感,名誉,地位,身份……现在,种种世俗的或者内心强加的,统统将她包围。

决裂4

也因此,她变得令人讨厌的刚强!

他想,自己纵然可以不顾一切,可是,她呢?

她连接受,竟然也是艰难的。

一度,忽然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如何努力。温存体贴,爱惜怜悯,天伦之乐,逗笑耍宝,自己擅长的,不擅长的,自己能做的,不能做的,甚至平素想都不敢想的,一切的殷勤,都做了……他想尽了一切法子,但是,效果都很微茫。

所幸因为儿子,可以正大光明地,每天处理完朝政,都来慈宁宫看儿子。芳菲纵然要避开,也无从避让。他自然知道这一点,竟小小的兴奋,每每抱了儿子,跟她一起逗弄,有时,发现儿子的眼睛那么像她,鼻子嘴巴脸庞那么像自己,顿觉天伦之乐,真是生平也不曾有过的幸福。

便将一切不安和微小的裂痕,都悄悄地掩饰下来。

但是,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呢?

尤其,谈到了导师的问题,甚至平城和北武当的距离——八百里的差距,也许,便是一生的差距。

弘文帝得子的喜悦,超乎寻常的高调。

整个夏天,慈宁宫都是无比热闹。不只是佣仆增加了好几倍,还专门调拨了东宫的御林军储备。

芳菲曾经几次要还给他的灰衣甲士的虎符,他坚决不要,如今,正好给了自己的儿子。

除了这些,还有大量的赏赐,几乎所有的珍奇古玩,所有的滋补山珍,都集中到了慈宁宫,堆积如山。

他本人,也常常在这里用膳。

仿佛从没有人觉得狐疑,因为一个孩子,人人都觉得这是无可厚非的。

每天,宫女、­奶­妈,内侍们,都围绕着这个孩子打转,芳菲素日喜欢安静,现在却被闹得头晕脑胀,整天地­鸡­飞狗跳,到处是花瓶打碎的声音。可是,每每听到孩子的哭声,笑声,吵闹,却又难言地一股欣慰。

决裂5

那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骨血啊。

孩子见风就长,一天天地,脸上已经有了表情,饿了要哭,欢喜了要笑——只是,那笑容非常奇怪,笑得不正宗,仿佛很­阴­险的样子。所有的小孩子,在正式学会笑之前,就是这样的表情。但弘文帝却觉得惊讶——每每惊叹,大声地喊:“你们看,皇儿笑得好漂亮。”

然后,他真的就会笑了。笑起来,眼睛弯弯地,咯咯地,如一个超级妩媚的小女孩。

但是,范儿一直是很足的,很大牌的,你逗弄不行,得他自己高兴,想笑才笑。弘文帝更是因此,十分自得,口口声声说,这孩子像自己,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

一转眼,匆匆三个月过去,又到了秋天。可是,群臣发现,弘文帝根本没有要启程回京的迹象。他过于沉浸在得子的欢乐里,留恋在北武当,怎么也不肯离去。

在北武当的金苹果刚刚散发出青涩的香味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彻底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了。

一个皇帝,过分的恋栈恋家,那真不是个好现象。

两位老王爷不得不去劝谏,提醒陛下该启程回京了,可是,陛下却心不在焉地,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打发了他们。于是,两位老王爷来求见太后,要太后劝说陛下回京。

芳菲无法不给家族最老的两位王爷面子,只得召见。

隔着门帘,东阳王和京兆王先是夸赞小太子如何的聪明伶俐,天生龙胎,然后,才进入正题。

“太后,如今储君已定,天下归心。然而,老臣等认为,按照规矩,皇太子应该回平城过冬,见识一下皇宫的生活环境。”

陪都,毕竟比不得正式的皇宫。

东阳王话说得比较委婉:“太后躬耕抚养小太子,感情深厚,有目共睹。还得劳驾太后为拓跋家族辛苦,带了小太子一同回去……”

决裂6

芳菲心想,并不是没有明眼人。

他们现在果然把弘文帝久久逗留的情绪,归罪到了自己身上。现在压力已经来了,只要自己带领皇太子回去,弘文帝自然没有停留的借口了。

在北武当,弘文帝碍于“先帝”这两个字,还会有所顾忌。可是,一旦回了平城,他的天下,如果再有什么不好,皇宫内里,岂不是再一次丑闻传出来?

她淡淡地:“老王爷说的甚是。我当年奉先帝遗诏抚养小太子,但是,先帝言明是需在北武当守陵,如今,可不好贸然回去。我思弘文帝宫里,也有年长妃嫔,不如在平城期间,就让妃嫔,|­乳­母们代劳……所以,还得辛苦两位王爷,向陛下谏议,这个秋日,便可带了小太子回去。我们拓跋家族的男孩子,也不该经不起路途奔波……既然是太子,便要从小开始锻炼,饿其筋骨,劳其体肤,这才是成长的正道。”

两位老王爷,反被将了一军。

这一日,便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书弘文帝。

已经退朝了,弘文帝看时间不早,急着要去看儿子了,见两位老王爷磨叽个没完,还是耐着­性­子:“两位王爷有何要事?”

京兆王先开口:“臣等思虑,小太子这个秋季应该回平城。冯太后的意思也是……”

弘文帝不动声­色­:“你们见过太后了?”

“臣等见了皇太后。太后提议,小太子在平城期间,不妨让年长妃嫔代为抚养,到明年夏日,再送来北武当……”

弘文帝几乎要拍案而起。

才几个月的孩子,怎经得起如此长达千里的颠簸劳顿?再说,回了平城,哪一个年长的妃嫔担负得起这样的责任?

他冷笑一声:“那,两位王爷认为,谁个妃嫔有这样的宽宏大量和仁慈心肠,足以担当这样的重任?”

二人见皇帝神­色­不妙,不敢说话。

决裂7

二人见皇帝神­色­不妙,不敢说话。

弘文帝还是强行忍住怒气,缓缓道:“这孩子情况特殊,因为得来不易,你们知道,朕事先进行了占卜,所以出生在北武当而非皇宫。既是如此,他的平安健康当然是第一位的。朕也曾多次思虑,不如就让他平安成长,到了两三岁的时候,硬朗一点,到时再回去也不迟。反正北武当有列祖列宗的排位,他早就拜见了的。等他稍稍懂事,然后再回去,一切,岂不是更加安全?”

众人还敢说什么呢?

这天晚上,弘文帝又来慈宁宫看儿子。

宫里铺了一张大的毯子,孩子在上面爬来爬去。他天生健壮,几个月,已经能够手舞足蹈,爬得很是那么一回事了。

弘文帝摸出一块褐­色­的焦糖,外面是苦的,里面才是甜的。

小孩子张开嘴巴就吸吮,忽然发现是苦的,眉头立即皱起来,“哇哇”地就跪在地上吐起来。

但也不哭,只是眉头皱得如核桃一般,仿佛知道上了父亲的当,挥舞了手,要去抓他身上的一块吊坠,狠狠地拉,以表示愤怒。

弘文帝被他的滑稽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一把抱了他:“傻儿子,又上当了吧?以后,父皇会常常捉弄你,你得学聪明一点,不然,就会被整得很惨……”

芳菲在一边看儿子呕吐皱眉,暗叹一声。弘文帝,这真是返老还童了。最近,他是越来越有童心了。

“陛下,我今日有话跟你说。”

弘文帝见她郑重其事,芳菲便吩咐­奶­妈将孩子带出去,淡淡道:“陛下,你该回平城了,这个秋天都快过完了。”

果然和两位老王爷的说辞一样。

他反问:“你认为宏儿这么小能一路颠簸?”

“他是拓跋家族的孩子,本来就该接受!而且,一路有人照顾,没什么大不了的。”

决裂8

“他是拓跋家族的孩子,本来就该接受!而且,一路有人照顾,没什么大不了的。”

“照顾?你亲自照顾?”他十分­干­脆,“芳菲,只要你照顾他,我明日就可以上路。”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那么热烈:“芳菲,你跟我一起回去!我们带着宏儿一起回平城好不好?我已经给宏儿准备了很好的房间,很多玩具,他一定会喜欢平城的……芳菲,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情真意切,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苦苦的哀求。

“芳菲,只要你陪着宏儿,我马上准备最好的马车,绝不颠簸了宏儿,好不好?”

回平城,怎么敢呢?那里的立政殿,那里的御书房,时时处处,都是罗迦的痕迹。那是巨大的­阴­影,无从躲避的羞愧。如今,自己居然带了和弘文帝的儿子——怎么敢回去?时人不知情,难道天上的人也不知情?

先皇的“灵魂”,可是在天上,牢牢地看着这一切啊。

她断然拒绝。

“陛下,你失态了!”

弘文帝失望地低下头:“既是如此,芳菲,你也没权利就让宏儿出去受苦”。

“那不是受苦,你一声令下,谁敢让他受苦?”

“你休想!芳菲,我受过那样的苦,知道那种滋味。我决不会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除非你答应,否则,我决不让皇儿回平城。”

儿子不回去,他也不回去。

芳菲但觉头大如斗。

长期下去,如何面对大臣们的质疑和猜测?

弘文帝再是会想借口,可是,谎言说了一千遍,不是变成真理——而是会被拆穿!

她忽然不寒而栗。

一切的荣誉,尊严,一切的辛苦隐忍,躲藏……可是,纵然再是意志坚定的人,又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

弘文帝几乎被她面上的这种不寒而栗激怒了。

决裂9

天伦之乐,毕竟取代不了夫­妇­之乐。那一夜缠绵之后,她就开始躲避,然后,是她怀孕,隐居……不知多少次,他在深宫惊醒,想起那激烈的缠绵;不知多少次,他被这缠绵的欲念,折磨得彻夜难眠。今年春天就早早来到北武当照顾她,亲自看护她,等待着儿子的降生。可是,儿子都好几个月了,自己午夜梦回时的缠绵景致,却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自己是一个男人,而非一个和尚!

还有什么能比天天看着一块­肉­,甚至嘴里含着一块­肉­,却吞不下去,更加痛苦的呢?

如果是别离,如果是天涯,如果是黄泉阻隔……如果是千百万个理由。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日日夜夜能够看到,甚至一起说话,一起吃饭,甚至畅所欲言……却靠不着,摸不着。

这是何等样巨大的折磨?

只因为中间隔着一个人——一个他自己确信已经死去的人!

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神神叨叨,也或许只是借口而已?

就因为死去的,,难道要折磨生者一辈子?不,这是不公平的,太不公平了!

他愤愤的,难道,她就不需要么?

生而为人,难道,就是用来压抑和苦闷一辈子的么?

那种强烈的压抑,无法自拔的情yu,忽然潮水一般涌来,他几乎是跳起来,狠狠地就搂住了她。

芳菲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骇然:“你放手……”

他呼吸急促,浑身烫得几乎要把自己、把抱着的女子点燃,嘴­唇­拼命地寻找着她的嘴­唇­:“芳菲……我要你……要你……”

芳菲拼命地躲闪:“你放手……”

“芳菲,朕知道你的­性­子,你要独宠,朕就给你,朕从未宠幸其他女子,只是一心一意待你,绝不敢辜负!难道做朕的皇后,真的就那么难受?”

决裂10

他嘴里剧烈的喘息,浑身都是潮湿的气息,“芳菲……你不能一再逃避了,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逃避也是没有用处的,儿子都在这里了,他是我们两个人的骨血,我们已经是夫妻了,真正的夫妻了,为何还要这样自欺欺人?难道一辈子自苦下去,两个人都痛苦一辈子?你为什么不替儿子想想?为什么不替你自己想想?为什么有幸福的日子你偏偏要拒绝?你为什么一直盯着过去,就不愿意走到前面去看看?”

过去?未来?

那鲜红的木马,忽然血刺一般。

明明知道,如何能装作不知道?

自己哪有什么未来?

本来是完全可以有的,但是,哪一个夜晚,已经把一生都葬送了。

永远只有冰冷的过去,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芳菲……你听我说,这一辈子,我只要你一个,你可以完全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你知道,这些,我统统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跟我回去……”

她狠命地掰他的手,指甲几乎掐入他的­肉­里,他也不放开,反而一把抱了她,就往床上走。

她眼前一黑,大吼起来:“放开我,你这样,对得起你父皇么?”

他心里一震,手稍稍一松,却还是死死地搂着不放。

她一低头,就咬在他的手上。弘文帝措手不及,芳菲已经跳下来,几步到了门口,狠狠地瞪着他。

“芳菲……”他急切地追上去,“我是喜欢你……你知道,我是喜欢你才这样的……”

“我不喜欢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她的声音那么尖锐。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不,芳菲,你怎会不喜欢我?以前你就是喜欢我的,一直都是喜欢的!我们,曾经是初恋!”

“早就不了!我喜欢你父王,只喜欢你父皇,只有他一个人!”

决裂11

“可是,父皇早就死了,他死了。”

“就算他死了,那有如何?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他死得那么凄惨可怖。我已经对不起他了,难道还要在他死后,一而再,再而三地玷污他的名声?”她嚎哭起来,压抑了这么久的委屈,这么久的羞愧,终于爆发了,“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根本不敢去先帝的墓前,根本不敢跟先帝说话,根本羞愧于为他守陵……人们说什么贞洁太后……我听到这个词,心里都在滴血啊……先帝,他是因为我,为了维护我,才死的……”

弘文帝声调都变了:“不!父皇他不是因为你……”

“是我!都是我!如果不是他因为我触怒了神殿,如果不是他遇到我,变了­性­子……他绝不会死……甚至,如果是当时我不追去青州,他都不会死!不会死的……先帝,他是不会死的……可是,我竟然背叛了他……我对不起先帝……”

她蹲下去,倒在门边,泪如雨下。

弘文帝面­色­惨白,“不,芳菲,不是这样……死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就该更好地活着。你总要替儿子着想……”

她眼里冒出怒火:“不,他不是我的儿子,是你的儿子!!!!”

弘文帝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不敢置信:“芳菲……你……”

“怎么,陛下,你已经忘了?不是你金口玉言宣告的么?他是李氏的儿子!你不要忘了。全天下都是知道的!”

弘文帝浑身发抖。

仿佛一个天大的恶毒的嘲讽。

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不可预知的极大的­阴­影。

“陛下,既然我们都在撒谎,这谎言,就最好保存一辈子。如果中途戳穿了,你想想,你何以面对天下?我又何以面对天下?”

“芳菲!我说了,我会想办法,你无需­操­心……”

困兽犹斗,根本不愿意死心。

决裂12

“但是,陛下,你别忘了这一点。我并不喜欢你!我们之间的确,过去有过情谊,可是,时间过去了,人和心情都变了。陛下,你想,你能回到20岁么?你都不行,凭什么要我永远是十八岁的情怀?”

她的声音那么冰冷,“陛下,你要做的,并非是打你‘母后’的主意!你应该宠幸的是你宫里的妃嫔。她们才是你的女人。你再要敢亵渎太后,就不怕你父皇在天之灵震怒么?”

弘文帝的身子几乎支持不住了,满面惊惶。

“回去吧!你该立真正的皇后了!至于守孝斋戒之类的,也根本不必了!”

他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心里,碎成一片一片的。

第二日清晨,弘文帝率领文武大臣返京。

李奕和一众宫人带了小太子去送别,但见弘文帝一夜之间,憔悴不堪,胡子长得老长,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似的。

李奕心里一惊,终究是故人,但觉微微不忍。

弘文帝只是抱了儿子,亲了又亲,依依不舍,脸上露出眷恋的神情,一再叮嘱:“李奕,你们要看好小太子,不能让他有半点闪失。”

“臣遵旨。”

他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地,“你们也要照顾好太后。”

“臣一定尽心竭力,陛下请放心。”

御林军的旗帜已经先行。

领军的都督已经在侯驾,魏启元挥舞一下手中的拂尘,前前后后地跟着,“陛下,可以启程了么?”

弘文帝只是往后看。

没有人,她没有露面。

手里的孩子,沉甸甸的,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松手。

孩子已经会笑了,双手乱动,也不知道离愁别绪,只是不停地往父皇龙袍上的花纹上不停地抓扯。

“宏儿……可怜的宏儿……你要许久都见不到父皇了……唉,父皇会天天都想念你,你呢?你会不会想念父皇?”

————今日到此!

爱1

“宏儿……可怜的宏儿……你要许久都见不到父皇了……唉,父皇会天天都想念你,你呢?你会不会想念父皇?”

孩儿不识愁滋味,咯咯地,只是欢笑。

弘文帝看着儿子的笑脸,心中纵有千回百转的愤怒,也烟消云散了。又见他头上的帽子,小脚上的小虎头……一针一线,都出自母亲之手。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纵然是对自己如何的薄情,如何的决绝,终究,儿子是她的牵绊。这一牵绊,便是一生。还那么漫长,她需要时间,自己也需要时间。

假以时日,时间,能抚平一切。他黯然,却尚未绝望,只是期待着时间的魔力——终究是要遗忘的。除了时间,谁还能让活着的人,走出死者的­阴­影?

自己宁愿等待,不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再次回头,看慈宁宫的方向,还是不见芳菲的身影。

也罢,也罢。

他终于将孩子放到|­乳­母的手里:“抱回去吧,秋冬深寒,可别让孩儿着了凉。”

上马,拉了缰绳,终究还是不死心,再一次地回头,那方向依旧是空荡荡的,近臣已经在催促,他一打马,华盖往前,人,便远去了。

皇帝一行离去,宫人们抱了小太子回去,才看到太后站在路边。秋日风寒,她的神情十分萧瑟。

张娘娘怕风大,吹凉了孩子,和|­乳­母先抱了孩子回去,路上,只剩下太后和李奕。在这里守护这么久,李奕自然完全明白其中的隐情,他恪守本份,绝不多一言半句。

此时,却低声道:“太后,臣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

芳菲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这些日子,不是不感激李奕的。这个两次救了自己­性­命的男子。一直忠心耿耿,纵然是多疑的弘文帝,也挑刺不出他任何的毛病!能够让他继续留下来。

爱2

换了哪一个人,只怕都不能做得如此之好了。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芳菲岂能不给一点面子?每每于绝望之中,虽然无甚交流,但是,那种无言的理解,彼此的信任,却也是妥当的,如一个相知很久的老朋友,无需刻意的经营,便有互相的救护。

“李奕,有话但说无妨。”

“我见陛下,一夜苍老。他心里很痛苦……陛下,他是爱你的,以前,在太子府的时候,他就喜欢你了……”

她做不得声。

心里如猫爪一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面对那样的一个男人,朝夕相处的照顾,呵护,纵然是铁石心肠,又坚持得了几天?

弘文帝的苦,弘文帝一夜之间的憔悴,她都看在眼里——不是不曾送别,只是,他不知道而已,唯怕他知道了,更是牵挂不休。

甚至心底也是空落落的,习惯了一个人,然后,又失去,重新变得无依无靠,没有呵护照顾,那种滋味,谁又明白?

可是,罗迦!

她悄然捏着拳头,恨恨的,该死的罗迦,­阴­魂不散。故人入我梦,明月在眼前。每每心惊动魄的时候,他便总是这样地闪烁一次。自己又如何一味地装不知道,当他彻底不存在呢?

他就是搅合,不停地折腾自己。

爱上了一个人,又失去,一生的结果,便是学会如何去遗忘。本来,三年五载,也就淡漠了,活着的人,总是要活着的。为何,他总是鬼头鬼脑?

是以,对于弘文帝,爱,爱不得;恨,也恨不得。

拒绝不得,亲近不能。无所适从,他难过的时候,自己也不知几千倍的难过。

心里,谁说就不曾为他跳动过?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再也不是懵懂少女。罗迦,他窥伺着呢!这个­阴­险的家伙,他的东西,向来不许人掳去。自己就如一只飞蛾,永远只能在他的天罗地网里,进进退退都很悲哀。

爱3

李奕的规劝,完全出自理­性­:“太后,现在,乙浑虽然死了。可是,围绕在皇上身边的,都变成了鲜卑重臣。京兆王、任城王、东阳王等,都是非常顽固的鲜卑老贵族。他们向来反对太学,反对任用汉臣。就拿奴隶的问题来说吧,本来就该解放奴隶,分给他们土地,增加国家的赋税,可是,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利,反对这么做。一个乙浑倒下去,奴隶,田产,无非成了其他人的囊中肥物。他们倒是世袭贵族,快活富足,谁管天下如何,江山如何呢?”

天下,江山,芳菲本也是不乐意管的。

可是,此时此刻,当然不同了。不管乐不乐意,儿子已经是小太子,黄袍加身,一生都是桎梏。待得他的父皇百年之后,谁来保护,谁来支撑?如果是一个繁华盛世的守成之君倒也不错。

怕的是,在这些鲜卑老贵族的几十年昏庸之后,落下一个烂摊子,内忧外患,做一个皇帝,也是衰弱亡国之君,这可如何是好?

别人不管,自己的儿子也不管?

李奕知她心动,便继续道:“陛下也不是不励­精­图治,可是,他身边的大臣如此,根深蒂固,时常跟他作对,动辄以什么祖宗家法要挟于他。像京兆王,东阳王等人,也不可谓是赤胆忠心,他们对拓跋家族,对北国,都有卓越的贡献。无奈,他们的眼界太低了,总是瞄准鲜卑人那点蝇头小利。就拿土地的问题来说,他们霸占了奴隶,一直不做根本的解决,先帝生前都一再告诫了,他们还是无动于衷,前两年乙浑把持朝政,更是没有一点进步,反而严重倒退!都老生常谈了,也引不起任何的警惕!要知道,就那区区几百万的鲜卑人,岂能永远强权压制十倍,几十倍于我北国的汉人??这样下去,迟早是会出大问题的。……”

所有的少数民族政权,无法长久,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爱4

“不但如此,长此下去,北国要壮大,根本就不可能……现在,已非先帝之时,当年先帝南征北战,靠战争的财富,维持着北国的稳定,种种的隐患,尚未大规模地暴露出来。现在,只剩下个南朝,我们一时要度过长江,打到健康城里,也是不太可能,而且,无论是军事还是经济上,都达不到这个水平……”

所以呢!

她想,李奕等人倒是看得透彻!

又想起罗迦当年的雄心壮志,想起他曾经期待的一统天下,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世界上最大的遗憾,往往是不曾留给那些大人物太多的时间。天不假年,继任人又跟不上,所以,一切,都改变了芳华。她长叹一声。

“太后,要是你在陛下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他最是听你的,一定会扭转这种局面……你知道,我不是奉承你。你决战神殿,诛杀乙浑,对付那些有勇无谋的鲜卑顽固派,自然不在话下。而且,现在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人才,只是得不到重用而已……”

她反问:“女子不许­干­政,难道你忘了?”

“太后!这对你,根本不是问题。”

­干­不­干­政,在乎帝王的态度。

弘文帝如果本人不介意,其他人敢多说什么?就如当初的罗迦,大臣们,终究是臣子罢了!

“陛下,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做。现在,他一个人在平城,又要为了小太子的事情分心……陛下从来重情义,他在小太子身上,寄寓了太多的厚望和怜爱,一旦离开了,岂不分神分心?”

按照那个时代的人来看,弘文帝年过三十,几乎算得上是中年得子,如此的如珍似宝,就算是一般人,怎舍得动辄半年都见不到自己的儿子?

如果有个知心体贴的女人,伴在身边,嘘寒问暖,有商有量,娇妻幼子,得意风发之际,何愁决策之出不是事半功倍?

爱5

芳菲做不得声。

某一刻,心神恍惚。幸福,其实谁不想安宁幸福呢?

弘文帝,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子——自己于他,也一直是那种复杂的情怀,纵然是亲情也好,爱情也罢,无论什么,都是浓郁的,驱之不散。

一个女人,替一个男人生了儿子,要说,两人间,完全是木头一般,那肯定也太假了。

顺从了他,这一生,何愁不能幸福美满?

至少,没有了煎熬。

可是,一些心底的痕迹,如何磨灭得了?——自欺欺人可以,岂能自欺欺天?

心里不是不恨的——他见不得自己好。罗迦,无论死生,都见不得自己好。所以,一再的装神弄鬼。

就如一个巨大的­阴­影,横亘在所有人之间;横亘在云山雾海里,举着大刀,阻拦自己所有通向幸福的可能。

李奕鼓足了勇气:“太后,我虽然是汉人,汉人有汉人的礼仪,但是,这是北国。鲜卑人根本不像汉人那么多规矩。丧夫再嫁是非常寻常的事情。先帝已经过世三年了,你何苦如此执着……”

如果李奕这样的汉臣都不介意,其他人,弘文帝当然更有办法去摆平,一切的理论根基,他早已树立好了的。

她痛苦地摇摇头,李奕,他不会了解的。谁都不会了解。自己不是要为谁守节,不是为了博得一个贞洁的名声——而是因为痛苦。

一种明知有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却揪不出来的那种痛苦。

“当日,陛下给我王昭君的画图……你知道王昭君,她照样芳名流传,为世人所敬仰……其实,汉人也罢,鲜卑人也罢,为的不是一种价值观,而是一种政治诉求,鲜卑人,还活得洒脱一些……太后,其实,你不必那么自苦!”

“李奕,你该知道,王昭君,她至少当初没有为老单于火殉过。”

爱6

李奕怔住,想起当年高台上的一跳。

贞洁热烈的冯太后,如浴火的凤凰,痴迷了北国上下,从此,声名远播,道德和忠贞的楷模,北国历史上,最最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笔从此开始。

的确,如何比得王昭君?

如今,又是天下归心的太后,抚养着北国人民的希望——拓跋家族的希望后裔,一个善良贤淑,任劳任怨的女­性­楷模!

永远都是楷模。

一般人犯了错,不叫错;楷模犯了错,就是大错。

坏人偶尔做了一件好事,人们往往会感动,觉得他良心未泯;但是,若是一个好人,偶尔做了一件错事——那么,他很可能成为衣冠禽兽。

从太后到皇后——谁敢冒这样巨大的风险?

谁敢?

人生,就如一个茧子,迟早都是会钻进去,被缚住,然后,终其一生。这有什么办法呢?冥冥之中,天意就是如此。

“李奕,你不用再劝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她话未说完,远远地,看见对面,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走来。这是通灵道长。

每一次见到她,芳菲心里都带着淡淡的怨气,仿佛一如见到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

通灵道长已经走近,面露笑容:“太后,山上寒冷,不如早早回宫。”

“道长,我该知道,我的任务是在这里照看小太子。”

“小殿下自然需要看顾,可是,太后,外面的世界也需要看顾。”道长语重心长,“太后,现在南朝皇室骨­肉­相残,民不聊生,无数的百姓想来投靠北国。可是,现有的奴隶政策,总是让他们望而却步,卖儿卖女,都不敢过来。只要稍稍改变现有的土地政策,北国一定会迅速壮大,赋税,兵源都会增加……现在的情况是,朝政被鲜卑贵族把持,汉臣根本近不了皇上身边。他接触的都是那些老贵族,自然会按照他们的谏议办事。太后,只有你出马了……”

爱7

她相信李奕只是出于公心。

但是,通灵道长呢?

她无法说他出于恶意。

也不能说他有恶意。

但,总是觉得一切都带上了深深猜忌的符号。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最悲愤的情怀给予揣测,然后,陷入这样的轮回里,猜猜忌忌,遮遮掩掩,永远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这样敌在暗处,我在明处的日子,真是一种煎熬。

这一次,他又是谁的说辞?需要的时候,就让自己回去;不需要的时候,就装神弄鬼?

说到底,江山社稷,几分重要?

反而因此生了抵触之意,只是淡淡道:“道长,也许你们高估我了。当今的陛下,他不一定会听我的。”

“太后,你总要试试。”

“反正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她甚至直言不讳:“你们也是知道的,我早就和陛下翻脸了。”

今日一别,便是和弘文帝决裂。

二人一时无语。

芳菲也无语,甚至不像二人道别,径直地回了慈宁宫。

远远地就听得儿子的欢笑声。这孩子,总是笑,很少哭。半岁大的小孩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追随着地下懒洋洋翻滚的波斯猫。

为了怕小猫咪的毛毛钻入他的鼻孔,宫女们总是将猫咪拿得远远的,他每每伸手,总是够不着,如此反复几次,便生了气,非常的郁闷,一而再地,趁势扑过去。

小手扑在妈妈的怀里,咯咯地,大声地呐喊,含糊不清的:“呜呜呜……姆……妈……”发音不准确,总是这样地乱七八糟,犹如呓语。

芳菲听得心潮起伏,纵然是恨天下人,又岂能恨这样可爱的他?

抱在怀里,自言自语:“宏儿……我一定要让我宏儿的路很好走……”

至少,不要像他的父亲,继位之时,左中右突的狼狈和艰辛,一个乙浑,差点将他葬送。

爱8

平城,立政殿。

小太子的一幅画像,胖墩墩的孩儿,如抱着大鲤鱼的年画娃娃。这画像是弘文帝亲自画的,还是在北武当的日子,对照着儿子,看他的眼睛,看他的嘴巴,看他的鼻子……一一对照,事后又加了回忆,工笔细描,小孩子玲珑得几乎要在画纸里跳下来,抱着谁人的脖子撒一下娇。

弘文帝每日看完奏折,累了,倦了,总要看看,然后,心底便忍不住的笑意。于是,又觉得加倍的寂寞和孤寒。

门外,太监送来宵夜的糕点和参汤。

他喝一口,更是疲倦。

魏启元如何不晓得他心碎神乱?只一味地开解:“陛下,您身边真该有娘娘们伺候……如何的,便自苦了?”

他厉了声:“这话,以后提也休提。朕发了愿,这还不到一年呢。”

魏启元不敢作声,三年斋戒,非同儿戏。可是,如此的下去,身子岂不会熬坏?甚至,连昔日智谋多端的米妃,也不敢再有靠近,更不敢轻易地来进献美人。

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平城的冬天来得早,窗外已经是寒风呼啸,弘文帝站起来:“要不了多久,又要过年了……”

言下之意,魏启元不停地揣摩。

难道,又要去北武当了?

但是,他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

不久,弘文帝收到北武当传来的消息,内容是什么,大家都不得而知,只是,当年的春节,便没有再启程去北武当。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令人意外。

第二年一开春,就传来淮北奴隶造反的事情。八十万奴隶揭竿而起,弘文帝一怒之下,连夜召集群臣,商议退敌之策。

商量了半晌,一无所获。

几位老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味地怒骂奴隶们居心叵测,谏议让大军涌上,­干­脆将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统统杀了。

爱9

弘文帝听得这些谏议,简直头大如斗。

八十万的民众,想杀就一网打尽?

杀光了,谁人替他们耕种?谁人替他们卖命?

他愤愤的,甚至想骂一句草包。

手一挥,阻止了群臣们的争辩,名正言顺:“既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我们不可能就在平城束手无策。昔日,先帝祖宗许多出征的要策都是在北武当定下来的。我们不妨去北武当看看,说不定会有点灵感。而且,那里地势,供给,都便于出发……”

群臣有觉得不妥的,待要反对,但是,找不出更加恰当的理由。

还是京兆王见机得看:“陛下,这样一年里,八九个月在北武当,岂不是很不符合祖制?”

弘文帝心平气和:“老王爷,你如果现在想到了退敌之策,朕当然可以不去。”

无人再敢回答。

弘文帝便名正言顺地提早来到北武当。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今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大不同。

慈宁宫外,花枝乱颤,弘文帝一路上因为思虑战争的烦恼,几乎烟消云散。

呵,看那个小家伙,在花树底下,扬起小小的头颅,看天上飞奔的云雀,咯咯地笑一阵,又低下头看懒洋洋的猫咪。然后,就伸了手去捉拿:“呀……帮我……太后……帮帮……”

这时,小太子已经快满一岁了,小家伙长得十分壮实,已经能蹒跚走路了,像一个小尾巴一般,跟在妈妈的身后,咯咯地笑,一边走,一边喊:“太后……太后……”

走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腿一歪,差点摔倒。

芳菲眼明手快,伸手抱了孩子,见他瘪了嘴巴,要哭的样子,一下就抱得高高的,将他的鼻子几乎放到了桃树的花枝上面:“宏儿,你看,桃花好不好?”

桃花不好,飞过去的鸟儿才好。

爱10

疼痛瞬间忘了,孩子拍打着小手,“太后……帮帮,要那个,那个……”

“呀……待太后拿了弓箭,教会了宏儿,宏儿自己去­射­下来玩儿好不好?”

“太后……呜……太后……”

“宏儿太小了,再等等,再过两年,我们就练习弓箭……太后有一把很好很好的弓箭,到时,就给宏儿,还有一匹好马,也给我宏儿……”

“来来来,先教我宏儿唱歌……小猫咪,小猫咪,三根黄胡须……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猫来了,害怕了,叽里咕噜滚下来……”

小孩儿便跟着,叽里咕噜地念,当然,没有一句是清楚的,摇头晃脑,快乐得仿佛这世间最最可爱的天使。

他无忧无虑,他备受宠爱!

弘文帝站在一棵花树下,不敢走近,恍如梦境。

心里被剧烈的撞击,几乎泪湿眼眶。

爱呵,那么多的爱。

除了她,还有谁能比她更爱?

她不是假手于宫女,|­乳­母,而是她自己亲手在带;将一个女人全部的热情,全部的爱恋,完全放在孩子身上。

她和儿子玩得那么开心,她那种对儿子发自内心的热爱,甚至儿子那一声声的“太后”——儿子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也不是“父皇”,而是“太后”。这么多日子,她和儿子朝夕相处,那种呣子天­性­,深情爱怜,就算她再讨厌自己,可是,她毕竟是是挚爱儿子的。她挚爱着自己的骨血——那是自己的骨血啊。

她再不好,再绝情,可是,做母亲是合格的!完全合格的。

有宫女发现了他,跪下去:“陛下……陛下……”

芳菲一怔,转回头看到他。

孩子还伸手纠扯小猫咪的毛毛,好像不认得父皇的样子,不理他。

他眼眶濡湿,大踏步过去,一把举起儿子,“皇儿,快叫父皇……”

爱11

孩子脆生生地:“父……皇……父皇……”

竟然叫得出来。

那是她教的。

是她不知教了多久?

立即便明白,她也是苦心孤诣的,培养儿子和自己之间的感情——不要和父亲有任何的芥蒂,从小离心离德。因为懂得,所以更是伤心。

他喜出望外,狠狠地亲了儿子好几下,再看芳菲,她站在一边,神­色­十分平淡。他心里激动,却淡淡地:“太后,你这些日子可好?”

“还行。陛下,今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先不提奴隶造反的事情,只将儿子抛到空中,轻轻地,又接住。如此反复,小孩子玩得有趣,他才答,带了笑意,连许多的烦恼都忘却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咯,宏儿,今日父皇陪你玩儿……呀,看看,父皇给你和太后带了什么好的东西?”

芳菲这才看到送来的东西,琳琅满目的,琥珀猴枣散,金丝熊胆,龙涎香,公母犀牛角,金山牛黄,清花玉桂、翡翠镯子,金丝圈子,各种檀香木的扇子,绫罗绸缎,古画玩意……真真是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她一度怀疑,弘文帝几乎快把平城的内务府里的好东西,都搬到北武当的慈宁宫了。

“宏儿……来来来,父皇给你做一把小弓箭……”

他亲自抱了孩子,坐一棵树下,几根青枝,一个牛皮簧,崩好了,拉开,用一块小石子,瞄准,一拉,砰的一声,一只笨拙的鸟儿应声落下来。

孩子乐得哈哈大笑,扑上去捡了,只伤着翅膀,小鸟儿一个劲地挣扎,抓得他手心痒痒,看着自己的父皇,如看着一个天神,小孩子也懂得了崇拜,扑过去,要拿新鲜的玩意儿:“父……皇……要……要,我要……”

纵然是再多的烦恼,也瞬间烟消云散。

弘文帝但觉山风吹来,脑子瞬间清明。仿佛那百十万奴隶的造反大事,其实,也不是那么大不了的。

PS:………………今日到此,晚安。

危险的亲密1

弘文帝但觉山风吹来,脑子瞬间清明。仿佛那百十万奴隶的造反大事,其实,也不是那么大不了的。

紧紧地抱了儿子,但觉万事都不值一提。

走得几步,儿子在肩头扑腾:“太后……太后……”

太后落在后面,他一刻也离不得,挣扎了,非要等着太后。弘文帝停下脚步,满面笑容:“走啊,太后。”

芳菲脚步十分沉重,也不知究竟该如何面对弘文帝。

他凝视她,这些日子,她的改变也是明显的,日益丰润的身子,真正流露出少­妇­的成熟风情,脸上多了慈母的温柔,看起来,更是端庄妩媚。

这是女­性­最最吸引人的风韵时刻。

某一瞬,他心旌荡漾,不能自已。

很想伸出手去,娇妻幼子,一并地抱了,那才是世间最大的快活。但终究还是怯怯的,不曾伸出手去,只拉了儿子的小手,不停地摇曳:“快叫太后……回家用膳啰……”

若不是“用膳”二字,便是彻彻底底的天伦之乐。

这一顿晚膳非常丰盛。

小太子也被设立了一个舒适的座位,是木制的固定车子,前后有挡板,他居中坐着,爬着,甚至站起来,都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已经会吃一些饭菜了,对于新鲜的蒸鱼尤其喜欢。弘文帝新奇地看芳菲将鱼刺一一去了,雪白的鱼­肉­挑出来,喂进他的小嘴巴里。

小孩子一边咀嚼,一边欢笑,手里拿了一个玩具,摇得叮叮咚咚的,好像是一个拨浪鼓。

他按捺不住,也学了芳菲的样子,亲自挑选了一些便于咀嚼的食物给儿子吃。才发现儿子的|­乳­中切牙和|­乳­侧切牙都已经长出来了。

“哈,儿子长牙齿了。天呢,宏儿已经长牙齿了……哈哈哈,我才发现……来来来,让父皇看看,会不会咬东西了?”

危险的亲密2

“所以,这段时间不能给他吃什么太甜的东西。”

“好好好,宏儿,听到太后的话没有?不可以吃糖糖,不然以后变成大龅牙。哈哈哈,长了牙齿的小孩子,就要变成大孩子了,明年就可以啃骨头了……”

……

因为第一次如此一家三口吃饭,饱含着深切的情意,弘文帝胃口大开,连吃了三大碗。就连芳菲的碗里,也被他夹的菜堆得满满当当,小山一般。

太过的亲昵让人更不自在。

她只是默默地吃完,赶紧推开碗,再也不让他夹菜了。

满屋子,都是甜甜蜜蜜,久违的天伦之乐。弘文帝停留太久,乐不思蜀。芳菲见孩子已经玩累了,倒在父皇的怀里,眼睛已经眯起来。

“陛下,今日太晚了,宏儿该睡觉了。”

弘文帝依旧抱着儿子,竟然是恋恋不舍的:“太后,今夜,就让我陪一晚宏儿,好不好?”

“陛下今后相当一段时间都在北武当,又不是明日就见不到了,何必如此?”

弘文帝无可奈何。

纵然日日相见,可是,慈宁宫和玄武宫的距离——怎比得上三口之家,其乐融融?

嗓子­干­得冒烟,身子也­干­得冒烟,一个男人,面对着自己的娇妻,怎能不渴望鱼水之欢,恩爱缠绵?

实在是禁锢太久,压抑太久了。

不见可以不思量,面对面,如何不狂想?

他的目光,火光一般滚烫地烙印在她的­唇­上,那丰满的,红润的嘴­唇­。

她慌忙移开脸。

弘文帝脸贴着儿子已经熟睡的脸,竟然固执地不肯走。

芳菲咳嗽一声:“陛下……”

他这才惊觉,抬起头,儿子的小脸上的温暖还残余在自己脸上,惆怅终究敌不过这真实的温暖,将孩子放在摇篮里,走到门口,又看了芳菲一眼,才转身出去了。

亲密的危险3

芳菲松一口气。

又空落落的,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生,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孩子。

但是,孩子的父亲,如果这样年复一日地往返于北武当,朝夕相处,可怎生才能装得若无其事?

第二日,弘文帝起得很早,当即召开会议。

众臣七嘴八舌地吵成一团,关于用兵之道,虽然每一个人都头头是道,但是,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合理建议。弘文帝越听越是心烦意乱。退朝后,就早早地来到慈宁宫看望儿子。

因为藏着心事,就连儿子的笑脸,也不能让他眉头舒展。

只是抱着儿子不停地走来走去。

到晚膳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头晕眼花,脚步轻浮,身子疲乏软绵。

他坐在椅子上,儿子再次扑在他的怀里时,便被推开去,声音十分疲倦:“宏儿,别靠近父皇,也许感染了风寒,传染了就不好……”

小孩子咯咯地笑,撒娇地嗲着他,不依,只是喊抱。

“乖,跟太后玩儿……”

他不让儿子靠近,缓缓地要站起来,却觉得头昏眼花得更加厉害。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见到儿子的欣喜,想着国事的忧虑,如此煎熬一夜,再也忍不住了。

芳菲看他一眼,觉得面­色­晦暗,很不对劲,还是微微担忧:“陛下,你不舒服?”

弘文帝摇摇头,强笑道:“没事,只是忽然有点头晕。你不用担心。”

芳菲忽然伸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一惊,几乎睁大了眼睛。

那灼热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更加滚烫——真是很久以来,想都不敢想的。

“陛下,你有些发烫。应该是受了风寒。”

“没事……我回去休息一晚,昨夜没睡好,老是折腾,没什么大碍……。”

亲密的危险4

“得叫御医瞧瞧。”

“一点小病,真的算不得什么。”

他站起来:“芳菲,我先回去,今夜就不来了,免得传染了你和宏儿……”

芳菲的手按在他的肩头。

他疑惑,但身子软绵绵的,还是坐着。

芳菲的手缓缓地移动,停留在肩头的一处|­茓­位上便不动了。弘文帝忽然觉得一阵巨疼,几乎要跳起来。但是,他还是咬牙忍着,一动不动。

她的声音稍稍温和:“陛下,你这是风寒的前期,不太严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现在,是在替他打通经脉,按照中医的理论,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小小的感冒风寒之初,按这个肩部|­茓­位,是非常有效的。

昔日罗迦常年被寒症困扰,替他诊治的时候,她没有少用这个方法。忽然就这样想起罗迦,没来由地一阵心碎。

“芳菲……芳菲……”

一连叫了三声,她才如梦初醒。

手按在|­茓­位上的时间很长,也很疼。弘文帝忍受着这样的痛苦,仿佛,是一种快意的补偿,他无法说明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四肢百骸,一半在疼痛,一半在舒畅。

“芳菲……”

“别说话,也别胡思乱想,放松状态……”忽然察觉他肩膀的僵硬,就轻轻用掌心拍了一下,按住|­茓­位的手指依旧没有移动。

弘文帝的情绪慢慢地镇定下来,心里那么安宁,女­性­的手,柔软的,又带了力量,仿佛牢牢地控制,又仿佛轻轻地安抚。那是一种复杂的体验,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全,亲近,仿佛真正获得了一种情感。忽然,一股热气就从背心窜到脚底。汗水也滚出来,一身都是大汗。

芳菲这才放开手,弘文帝但觉周身热气游走,大汗淋漓之后,一阵轻松,脑子都清明起来。

“你好好休息一晚,很快就会好的。”

亲密的危险5

他接过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汗水,低了头,一时竟然无语——某种思潮在心内翻滚潮涌。太久了,等待太久了,这么多年,谁个女人如此照料自己,­精­心地呵护过自己?

“陛下……”

他鼻端一阵酸涩,竟然没法睁开眼睛,生怕她看到自己的狼狈神情。

“陛下,好点没有?”

好一会儿,弘文帝才­精­神振作起来,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带了笑容:“多谢你,芳菲。”

她淡淡地催促:“回去歇着吧。你现在只需要休息,什么都别想,等好了再说。”

他靠着椅子,闭着眼睛,只是摇头:“芳菲,我想在这里歇歇。就在这里坐一会儿。”

只是坐一会儿而已。

半晌无语。

他没再听到她催促的声音,心里,竟然是温情脉脉的,仿佛某一次的真正的被人所怜悯和关切,因为来自于她,所以,更加雀跃,充满了一种激动的心情。

芳菲见他忧心忡忡,忍不住问:“陛下,听说淮北的奴隶造反?现在情况如何了?”

对于外事,她当然并非一无所知。李奕等人,会准时从外界传回来消息,稍微重要的事情,都会禀报她知道。

弘文帝长叹一声,不告诉她,原也是不希望她担心。潜意识里,她这样花间林里,带着儿子悠游自在,做一个幸福轻松的女人,不是挺好么?

心都­操­碎了,何必呢?但是,当她问了,他便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全把当前的情况讲得一清二楚。

芳菲仔细地听,很是心惊。这些年,北国的奴隶几乎每年都有造反,但都是小规模的,还不至于动摇帝国的根本。如今,淮北匪首葛强率领八十万奴隶造反,现在,群臣束手无策。大家都想不出什么良方,如果放任事情扩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席卷开来,岂不是动摇北国的根本?

亲密的危险6

要知道,历朝历代,都是农民起义,最终把前朝推翻的。

弘文帝叹道:“那些文武大臣们,关键时刻出不了什么主意。朕思来想去,决定御驾亲征。”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所以,才坚决地要来一趟北武当,先见见妻儿,问候平安,才好安心地上路厮杀。

芳菲摇头:“陛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拓跋家族的皇帝,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御驾亲征的,纵然是父皇,也是一生戎马,从没有养尊处优的时候。他们行,当然朕也行,可不能辱没了列祖列宗的颜面,也不能让祖宗的基业,毁在朕的手里。”

当然,还得给儿子留一个太平盛世,而不是把烂摊子推给他,让他今后去面对处理,小国寡民,束手无策。

芳菲只是摇头,御驾亲征,当然鼓舞士气,可是,那最好是用于对付外敌。而这次情况,完全不同。造反的奴隶,都是自己的国民,吃不饱,穿不暖,地位比畜生还低,迫於无奈,才铤而走险。

如今,治标不治本,国家不思量如何解放他们,改善他们的处境,反倒去御驾亲征,无论是天时地利人和,或者道义,没一样能占到。

凭什么给你取胜?

这样纵然胜利了一次,下一次呢?

难道一次次地把人民杀光?

统治者的威风,本来就来自万万人之上。如果,那万万人都没了,就你几爷子,还有什么可玩的?

“芳菲,你是担心我?”

心里是抱了期望的,但是,同时,又是一种男人的自负和自尊:“芳菲,你放心,我虽然不如父皇那么多南征北战的经验,但是,也绝非是不识挽弓的软脚虾,你不必担心!”

弘文帝见她一再摇头,就问:“芳菲,你有什么看法?”

芳菲反问他:“陛下,你有没有认真看过李奕那份建议?”

亲密的危险7

就是关于土地改革的建议。弘文帝坦率道:“这建议我倒看了两三次,也觉得很有些道理。前两年乙浑当政,我根本不可能推行这么大的法令,而这一两年,我倒是多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每每一提出来,鲜卑大臣们,都剧烈反对。我左右权衡,若是强行推行,只怕动摇国之根本,所以,不敢贸然下手。”

芳菲何尝不知?在每一次大的变革之前,必然有大的背景。

大家都知道,土地改革,有利于国家利益。但是,那肯定不利于鲜卑大贵族的利益,近百年来,他们已经使唤惯了成千上万的仆役,只留一点口粮,便当牲口一般地驱使,创造大量财富供他们挥霍。

一旦解放了奴隶,国家的赋税增加了,他们的收益就减少了。他们当然要坚决地抵制。芳菲甚至不用多想,借口永远是老一套,无非是祖宗家法,天下是鲜卑人打下来的,鲜卑人天生就该享福就该高人一等之类的。

要让他们主动同意变法,真不啻于是虎口拔牙。

这一次的奴隶造反,处理好了,未尝不是一个契机。

“芳菲,明日议政,你和我一起参加,好么?”

她盯着弘文帝的目光,想从他眼里看出多少的真意。

“芳菲,你知道,我从未真正避忌过你。从来没有!”

那是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一个女人,生生死死,牵牵绊绊,自己的一切,几乎都是和她联系在一起的。如何的负气,如何的为难,如何的嘲讽,如何的吵闹……却从未真正的猜忌,离心离德。

对她的信任,当然胜过所有的大臣。

更何况,彼时,如此的亲近——她是自己儿子的母亲,这世界上,血脉相连的唯一之人了。

芳菲终于点头。

本着一颗母亲的心,儿子的路,她也希望今后是一帆风顺,而非坎坎坷坷。

亲密的危险8

本着一颗母亲的心,儿子的路,她也希望今后是一帆风顺,而非坎坎坷坷。如果弘文帝今生只得这一个儿子,除了自己,谁还能帮他呢?

他看到她点头。心里豁然开朗,一如吃了一剂大补药,­精­神好了一百倍,站起来,几乎要搂着她,狠狠地亲一下。

但是,终究还是不敢,笑眯眯的:“芳菲,明日见。你和宏儿晚安。”

出去的时候,脚步那么轻快,北武当的月光,明媚地洒在他的龙袍上。他步履轻盈,几乎如幼稚的少年一般,要蹦蹦跳跳起来。

两名太监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不明白早上还愁眉苦脸的弘文帝,到了晚上,为何忽然变得如此健康,­精­神,仿佛吃下了什么灵丹妙药。

第二日,芳菲一如既往地早起。

刚穿戴好,便听得通报,弘文帝急切地进来,满面的喜­色­:“太后,你已经准备好了?我来接你。”

怀着一种急切的心情,一如某一种神奇的力量——重新开始的力量,仿佛自己和她,正在牵手走过一段艰难的岁月。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心,到此方才真正感觉到贴近,甚至比之当初在太子府的时候,更加贴近。

“宏儿呢?”

“宏儿还没醒。”

“好好好,孩子就要多多睡觉,睡得越多,长大后,脑子才越是聪明。”

儿子,她,无论什么都是好的,如意的。

他亲自奉撵,很慎重其事的,将她请到玄武宫。

玄武宫的正殿,威威赫赫,群臣三跪九叩,大礼行毕,赫然见到冯太后列坐旁听,都很意外。

弘文帝镇定自若:“太后素来有大计,这一次的奴隶造反,大家莫衷一是,所以,朕请了太后出来,帮着判断。各位有什么话,不妨畅所欲言。”

…………………………………………………………

亲密的危险9

自从上一次芳菲火殉先帝未遂,又计除乙浑之后,大家对她,已经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尊崇和敬畏,赫然超脱于一般女人之上。现在,弘文帝都开口了,而且在位了,又只是旁听,倒也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尤其是一帮子汉臣,乙浑除掉之后,无不指望冯太后出来,对弘文帝施加强大的影响,真正改变北国的政治格局,不料,期望越高,失望越大,那之后,冯太后迅速沉寂,没有任何的音讯,到得后来,便整日带一个小孩子,形如一般­妇­人。

她已经是汉人文臣的唯一一点指望了,她都如此,其他人还有什么办法?

现在,终于见她站出来,而且是弘文帝亲自请了,以如此隆重的方式,无不欣喜热狂。

弘文帝开口:“各位爱卿,你们有什么办法退敌?”

李大将军先开口:“老臣以为,对于这些奴隶,不宜采用镇压。他们是因为没有土地,吃不饱穿不暖,无以为生,才揭竿而起。只要分给他们土地,他们自然会相安无事,当务之急,我们不是镇压,而是应该采取其他的措施……”

礼部尚书王肃也道:“臣同意李大将军的看法。我们要改变的是土地政策,不然,镇压了一个葛强,还会有下一个葛强,国家的兵力,不可能永远陷在内战的泥潭里。现在,我们可以出动二十万,三十万的军队,可是以后呢?不可能每一次都这样大规模地杀下去,自己的国库耗空了,如何抵挡外敌的侵袭?……”

掌握军权的源贺冷笑一声,根本不把王肃放在眼里,自动过滤了他的发言,只看着李俊峰:“李将军,你人老了,胆小了。”

李将军怒道:“你说什么?”

“你以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们都很佩服你,当时的你,不愧为我们北国第一大英雄。但是,现在你不是了……现在你老了,胆小如鼠了。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英雄了……”

亲密的危险10

鲜卑贵族们都笑起来。

汉臣听得他如此诋毁李将军,王肃大怒:“源贺,你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如此讥讽李将军?他立下的功劳,可比你多太多了。”

“李将军是我们的重臣,他打仗的时候,你们还在­祼­奔呢!”

源贺十分傲慢:“那是过去,现在,英雄老了,就不要不服气。”

美人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人人都怕老。

鲜卑贵族们纷纷附和:“是啊,李将军老了,不好上战场了,但是,我们不怕,我们还没老……”

“我们鲜卑人,纵然老了,也是老当益壮……”

“汉人就是这样,喊得凶,行动的时候却脓包得很。口口声声瞧不起五胡,但是,当时流行着什么段子来着?匈奴人是想打谁就打谁,鲜卑人是谁打我我就打谁,羯族人是谁骂我我就打谁,而汉族人,是谁打我我就骂谁……”

“哈哈哈,说得好,汉人就这样,永远喜欢耍嘴皮子功夫,真刀真枪的时候,就银样蜡枪头了。说话的巨人,动手的矮子……”

……

众人吵得一塌糊涂,汉臣文士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芳菲在一旁只是静静地看,静静地听。

名义上她是通灵道长的侄女,当然是名副其实的汉人,但是,这­干­鲜卑大臣在嘲笑的时候,可是丝毫也没有给她留下情面。

好一会儿,忽然想起太后似的,最老的东阳王重重地咳嗽一声。

群臣还在纷纷攘攘,弘文帝一挥手:“大家不要再争了,还是回到正题上,到底如何退敌?”

源贺满不在乎,转向王肃:“王肃,刚才你闹得最凶,若是给你军马,你需要多少人可以打败葛强?”

王肃怒道:“若是轮到为国捐躯,王肃自然不会后退。纵然并非武将,但也愿意率领五十万兵马,和葛强决一死战。”

亲密的危险11

源贺哈哈大笑:“五十万军马?你好大口气,我们北国总共才一百万大军,一下就被你耗费了五十万,若是失败了,岂不是大家都完了?”

王肃一时语塞,毕竟是文臣,还没有大规模单独出兵作战的经验。

弘文帝问:“源贺,你说,要是你出兵,多少兵马可以取胜?”

“回皇上,葛强一介土匪,不过泥腿子出身,莽夫而已,他能成得了什么气候?我率七千人马,保证击溃葛强。”

一­干­汉臣,哗然­色­变。

王肃的脸­色­更是难看。刚刚自己说要率领五十万大军出征,还一点把握都没有,如今,源贺只要区区七千兵马,而且,大言不惭地,就要打败葛强。

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一名汉臣问:“源贺,你可不是吹大气?”

源贺轻蔑地看他一眼:“你们办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们鲜卑人也办不到。想当年,我们的祖先,可是只凭区区五百兵马起家的,如今,还不是坐拥了整个北中国的全部江山?我们的领土面积,比南朝还大得多呢!”

弘文帝急忙问:“源贺,你真有把握?”

“当然。”

“快说说你的计划。”

源贺胸有成竹:“皇上,请听臣分析。葛强虽然号称百十万大军,可都是些没有经过训练的乌合之众,泥腿子,而非是有作战能力的正规军。臣要战胜他们,只需要三招。”

“哪三招?”

“第一招,诱惑敌人。臣到达前线时,先不正面作战,而是率军冲击,腾起巨大烟尘,给敌人以百万大军压境的错觉,先从心理上震慑他们;第二招,擒贼先擒王,奴隶们没有经过训练,不懂得排兵布阵,营帐的守备,自然不会十分坚固。臣率领全部主力,到时猛攻葛强营帐,只要先捉住了葛强,其他人自然树倒猢狲散,失去战斗力;

亲密的危险12

“…………第三招,虚张声势。一旦抓了葛强,就发布通告,假装说要分给奴隶们土地。奴隶们早饭为的就是土地,只要得到了土地,自然就不会再闹事。待镇压他们之后,立即让地方官逐层下去,一一抓捕这些匪首,自然不用分土地给他们。”

弘文帝大喜:“好,妙计,果真是妙计。”

他看一眼冯太后,冯太后也点了点头:“源贺此计果然高明。”

源贺听得皇帝和太后盛赞,更是气焰高涨,不可一世。

“臣一定不辜负陛下和太后的厚望。”

弘文帝道:“源贺,就辛苦你了。你马上率兵出征。”

源贺十分得意,瞟了王肃一眼:“陛下,汉臣最是牙尖嘴利,只知道空口白话,纸上谈兵,但是,临上阵时,却百无一用,请陛下肃清身边的­奸­佞之臣。”

陆泰等人也赶紧道:“王肃等人,在出兵之前,先动摇军心,诋毁大臣,其心可诛。”

弘文帝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后,他深知,这些汉臣,都是父皇生前欣赏的,太后也是欣赏的。如今,双方争执不休,又指望着鲜卑大臣立功厮杀,保家卫国,一时,倒颇有些踌躇。

他看向冯太后,冯太后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反对和赞成,意思是,他随便看着办。

他略作权衡,淡淡道:“王肃动摇军心,本来按律当斩,但是,出兵在即,杀将不祥。源贺,待你得胜归来,朕再处罚他们,并且在曹家沟的真武广场,为你举行盛大的庆功仪式。”

“多谢陛下。”

鲜卑望族们无不兴高采烈。

王肃、高闾、李奕等汉臣却无不低下头去,十分失望。

弘文帝如此裁决,冯太后竟然也没有帮他们说一句话。如此下去,汉臣还能有什么地位?

芳菲故意对王肃等人的失望视而不见,也没有给予任何的安慰。

亲密的危险13

芳菲故意对王肃等人的失望视而不见,也没有给予任何的安慰。

群臣退去,只剩下弘文帝和冯太后。冯太后站起来,走了一圈,心里一遍一遍地权衡今日之形势,才深深地发现,弘文帝登基这几年,鲜卑贵族的权势,是日益扩大,而且,弘文帝本人,长年累月,被这些人所包围,所受到鲜卑族的影响,有多么深刻了。

难怪当日通灵道长和李奕等,如此忧心忡忡的劝说不休。

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甚至于她,都隐隐不安起来。

“太后,你是不是对朕今日的处罚很不满意?”

她摇摇头,淡淡道:“没有。等源贺胜利回来后再说吧。”

弘文帝见她要走,急忙追上去:“太后……”

“皇上,你还有什么事情?”

“太后,你要是有什么建议,朕会答应的。你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会答应。”

“不,我现在没有任何看法。陛下,你今天处理得很好。”

的确,换了自己,今日必然也是如此。

情势比人强。

弘文帝很少见到她如此和颜悦­色­,心里泛起一股暖意,“你说,源贺会不会取胜?”

“如果不出意外,源贺一定能凯旋而归。”

弘文帝大是高兴,看看时间,已经快到晌午了,赶紧道:“朕今日想去陪宏儿用午膳。”

芳菲点点头:“好吧。”

她欣然同意,弘文帝更是高兴,立刻随她来到慈宁宫。但觉今日事事顺心,仿佛天大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宫女们带着小太子在广场上玩耍,小家伙踉跄地走路,看到一只云雀停在草地上,就兴高采烈地扑上去追逐。走得太急,摔倒在草地上,宫女们跑去抱他,他却挥手,也不哭,咯咯地只是笑。这孩子,仿佛人生里全是欢笑,从来不知忧愁。

亲密的危险14

弘文帝见了儿子,真是天大的烦劳都抛在了脑后,拍着手:“宏儿,叫父皇……”

“父皇……父皇……”小孩子笑着扑过来,倒在他的怀里,那么亲昵地抱住他的脖子,“父皇,抱抱,父皇,抱抱……”这时,又看到了芳菲,立即就不要父皇抱了,转了方向,“太后……太后抱抱……”

弘文帝乐得哈哈大笑:“宏儿真乖。今天,父皇一直陪着你和太后,宏儿,你开不开心啊?想要什么小玩意,父皇都给你做。”

因为弘文帝昨日感冒,所以,今天的菜肴都很清淡。小孩子吃了点东西,只是在一边高兴地摇着拨浪鼓,玩累了,躺在小椅子上睡着了。

四周那么安静。两人端了碗,相对无言。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习惯,弘文帝夹了一块白水煮­鸡­­肉­放在芳菲碗里:“芳菲,吃吧。”

她端了碗:“皇上,今日李将军的话其实很有道理。”

“你怎么看?”

“今天,源贺的话启发了我。尤其是他最后一计,为了欺骗奴隶,瞒天过海,釜底抽薪。可见,他们也知道,奴隶们闹事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失去了土地。鲜卑贵族们全部明白这个道理,却坚决不同意土地变法,这是为什么?众所周知,现在,他们掌握了大量的奴隶,当作自己的私产,奴隶创造的财富,全部归他们自己私有。就因为他们深知,一变法,他们的权利就小了,获利就少了,可是,变法了,国家却更稳定,更富裕了,我的意见是,要真正考虑这个大问题,彻底解决奴隶造反的问题,就要从土地上着手,变法,要当成北国的一项大政方针,而非是欺骗奴隶的权宜之计。”

弘文帝听得非常认真,频频点头:“的确是这样。等源贺回来再说吧。”

芳菲咬了一口­鸡­­肉­,心想,自己以这样的立场劝说,他倒听得进去一二。以后呢?或者换了一个态度呢/?他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

三年之约1

芳菲咬了一口­鸡­­肉­,心想,自己以这样的立场劝说,他倒听得进去一二。以后呢?或者换了一个态度呢?他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

这时,弘文帝已经放下了碗筷,看着她,眼神十分奇特,激动,热切,又似完全不能压抑:“芳菲,你一直要在我身边帮我。你在我身边,无论做什么我都很有劲。”

芳菲心里颇不是滋味,纵然要撇清,也没有办法。

弘文帝已经伸手抱起了儿子,小孩子困了,手一松,拨浪鼓掉在地上,敲得咚咚咚的。“宏儿困了,去就寝了。来,父王抱你去。”

侍女们一排地守在门口,见弘文帝亲自抱了儿子到房间里,虽然一个个都觉得奇怪,不合规矩,但是,谁又能说什么?

安顿好儿子,听到小孩子香甜的呼吸声,弘文帝坐了一会儿,转身见芳菲站在门口。她的房间和孩子的房间是连在一起的。

做了母亲的人才明白那样的心情,纵然是皇帝之家,但是,在北武当,规矩没那么森严,她一如一个普通的女人,什么都放心不下,总是把孩子放在自己的视野里面。

晚上渴了,饿了,醒了,都一清二楚。

“芳菲,儿子睡在你房间里,晚上吵闹,你会不会睡不着?”

她摇头:“宏儿很乖,从不吵吵闹闹,每天都是早睡早起,习惯很好。”

那是她刻意的调教,吩咐了|­乳­娘,侍女们,定量的安排,多多的吃,多多的睡。身为太子,以后的生涯才残酷:半夜五更,长年累月的早朝,纵然是大人也觉得辛苦,何况孩子。

所以,才培养他从小养成这样的习惯,日后虽然辛苦,但是习惯了也就好了,而且,也有利于身体健康。免得成为一个满是脂粉味的病秧子。

“芳菲,你看,宏儿这满一周岁了,我想给他办一个盛大的庆祝仪式。”

三年之约2

“芳菲,你看,宏儿这满一周岁了,我想给他办一个盛大的仪式。”

“简单点吧。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好几个地方又还有旱情,庄稼的收成还说不准,加上今年战争频繁,这一次源贺出兵,胜负未料,军需粮草,一应供给,什么不需要钱?不如省下来,供给到军事前线。小小的孩子,以后庆祝的机会多的是,何必在意这一两次?而且,也用不着。”

“这倒也是。芳菲,就按你说的办。以后,再给宏儿庆祝。”

两个人从未有过的和谐。

只是,临末了,他看到芳菲眼里催促的神情,淡淡的:“陛下,时辰不早了,你这些日子特别辛苦,奏折也多,该早点回去歇息了。”

还是拒绝!

弘文帝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终究还是高兴的,拍拍儿子的小脸:“乖,父皇明早陪你早膳。”

走到门口,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捉住了芳菲的手。

“陛下!”

“芳菲,谢谢你。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感谢我们有了这样一个可爱的儿子。谢谢你。”

只要有了这个儿子,纵然是要煎熬,要忍耐,也就是了。

都认命了。

“芳菲,我知道你的心情,也给你时间。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给时间?多长?一年半载?十年八年?

她倒是好奇,弘文帝,真就肯这么拖延下去?他现在还有三年吃斋戒荤的誓言,天下皆知。三年之后呢?不对,只有两年多了。

仿佛一个赌约。

再过两年之后,弘文帝,他还能如此?

如果一个男人真的这样坚持,这样守身如玉!她心里说了一句:“罗迦,到时,也算我对得起你了!”

仿佛自己在跟自己打一个赌。

至于赌注,只有弘文帝不知道而已。

三年之约3

至于赌注,只有弘文帝不知道而已。

月­色­如此朦胧。

罗迦的陵墓,苍白憔悴。

芳菲老远地停下来,从不靠近。这两年来,她几乎从来不曾再靠近那个地方了。怎么敢呢?或者说,怎么甘心呢?

四处地看,四处地打量。

仿佛一阵轻烟,一阵浓雾,便会变化出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

但是,没有。

烟雾,甚至困倦,统统都没有。只有一颗极其清醒的脑袋。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停下脚步,声音十分轻,仿佛在自言自语:“陛下,我今日和新帝打了一个赌。若是他真的还能坚持三年,不娶任何的嫔妃。我,就真的会嫁给他。当然,他不知道这一点,只是我自己的决定而已。陛下,你猜,你的好儿子能否做到这一点?”

她在冰冷的石头上坐下来,脸上带了一丝残酷的笑容:“反正,我坚信,陛下你是做不到的。禁欲三四年,我坚信,你根本做不到。想当初,我才怀孕几个月,你就坚持不住,跟了小怜等好多女子……新帝,如果他能做到,他就比你好!”

往事历历在目,纵然伤害,也忍不住笑起来。

那么多的日子,谁能忘得掉呢?

她通告,大声地:“陛下,若是三年后,他做到了,我就真的嫁给他了!你不要后悔,嘻嘻,你千万不要后悔。”

心里是得意的,带着报复的快感。

无论是否有灵魂,都希望他——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几曾想过,人是会如此地恨另一个人,连“死”了也不放过?

三年,再三年,已经足矣。

一个女人,还能有多少个三年呢?!

至少,也该对他人,对自己的心,有一个交代。

谁不渴望幸福呢?

许久,她才站起来,慢慢地往山下走。

三年之约4

千年的古松后面,一个人影慢慢地出来。

月­色­下,看不见他任何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急促,带着深深的悲哀之意。

三年!

还要一个男人等三年。

天下哪个男人肯这样等着三年过去,守身如玉?天下,会有这样的人?

不仅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极大的煎熬。但凡一般人,都无可忍受。

她故意刁难,甚至,狡黠地,又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不让新帝看到任何的希望——如果坚信,等了三年,就能得到结果,当然有些人会去等。

可是,若是一无所知呢?

若是一直都那么苦恼,不知道等了三年还有没有结果,那有多少人会等下去?

残酷,刁蛮,不知道折磨自己还是折磨新帝。

他心急如焚,不知在替自己,还是替别人。

某一刻,他的手臂伸出来,甚至能摸到她的发丝。

但是,抓住的,却是随风飘落的黄叶,寂寥地撒了满满的人的头上。谁说夏天,万物就会充满生机呢?

自己呢?自己的生机在哪里?

甚至连主意,她都不叫自己出了。

连问话都不曾。

整日价地,和新帝在一起,当然,是文臣武将,一大班人,并非是孤男寡女。每天在密谋的,都是国家大事。

尤其,她开始单独地召见一些汉臣,高闾,王肃,李奕,贾秀,以及罗迦丧礼之前,李奕推荐进来的兄弟李冲。

行动很低调,鲜卑老贵族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惊觉,此后,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果然,不出半月,源贺凯旋而归。

如他的判断,匪首葛强完全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源贺趾高气昂,不可一世,骑在高头大马上,看到皇帝和太后亲自来为自己接风洗尘,眼珠子几乎都要翘上天了。

三年之约5

鲜卑贵族们簇拥着他,完全把他当成了北国的超一流大英雄。

弘文帝立即履行自己的诺言,在真武广场为他加官进爵,晋升为陇西王。当时,除了拓跋家族,分封异姓王的还很罕见。如今,源贺竟然得以封王,武将们无不欣喜若狂。

宏大的盛宴,巨大的火堆,朝野上下一片欢腾。

弘文帝,冯太后,甚至牙牙学语的小太子,都参加了。

皇族中人,对功臣表示了最大勋赏。

当然,这并非是鲜卑贵族们的最终目标,都要求惩罚那一­干­汉人文臣。

尤其是当初曾经出言不逊的王肃等。

他们已经逐渐发现,这些汉人开始流露出了影响弘文帝的苗头,若此,岂可不将这样的危险早早扼杀?

弘文帝一时没有表态。

对于这帮子汉臣,他一向知道,冯太后跟他们更加亲近。

本着信奉冯太后是汉人的因素,所以,冯太后在他们心目中,有着极其不可估量的地位。如何平衡王肃和鲜卑贵族的势力,但又不至于将汉臣的积极­性­完全打消,这是一个很费踌躇的难题。

鲜卑贵族们,都盯着上首的冯太后。

就连弘文帝也看着她。

她不慌不忙地:“源贺出征之前,是怎么说的?杀将不祥。王肃等人,虚言狂妄,罪大恶极。但是,考虑到现在国家是用人之际,而且,大胜之后宜大赦,而非大杀,如此,方可显示我北国的仁孝治天下,宽大为怀。所以,我建议将这一­干­人全部降职使用。”

台下一片哗然。

汉臣的提携不易,而且,连脚跟也尚未真正的站稳,除了一个老迈的高闾之外,只一夜之间,几乎从上到下,全部被贬斥,几乎没有任何人再留在核心机关里。

就连弘文帝也没料到是如此之大的震动,不啻为重新洗牌。

三年之约6

就连弘文帝也没料到是如此之大的震动,不啻为重新洗牌。

鲜卑贵族们却得意洋洋,因为是冯太后亲自发话,亲自下令,将王肃、贾秀、李冲等人全部降职,发配到军营充当副手。

他们的代言人都否定了他们,日后,他们再想东山再起,那是休想。

一时间,鲜卑贵族们弹冠相庆,而这些汉人文臣,却无不垂头丧气。唯有东阳王,若有所思,他深知,太后一直主张重用汉人,此时,为什么要这么大规模地贬斥汉臣,而且是全部下放到军队里?

弘文帝按捺不住,一待酒宴结束,立即借口去慈宁宫探望儿子。

芳菲已经换了太后的装束,安顿了儿子,正伏案在看一堆东西。

弘文帝径直进去:“芳菲,我们今天的动作是不是太猛了一点?”

她笑起来:“陛下,这些,我们之前不是已经商量过的么?”

就连恶人,也是她去做的,犹如清理门户一般。

“可是,这么大规模的贬斥,现在,朝中几乎没有什么有威望的汉臣了。”

“不是还有高闾等人嘛?”

“高闾三朝元老,但是已经老态龙钟,做不得什么事情了。芳菲,我没想到,你连贾秀等人都赶出去了。贾秀,是非常可靠的。”

“如果贾秀不可靠,我­干­嘛赶他出去?”

弘文帝不解其意。

芳菲拿起正在伏案观看的一叠文书,“陛下,这是李奕兄弟和王肃等人连夜整理给我的东西。你认为,这一次奴隶造反之后,是不是就天下太平了?”

“这!”

“陛下,你认为,土地变革,什么时候施行才合适?”

“唉,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源贺等人打了大胜仗,维护了国家的安全,有大功在先,如果我们此时变革,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岂不是让功臣寒心?芳菲,我认为,得再等等。”

三年之约7

当然得等等,不可能明日就变法。

只是,如此旷日持久地等下去,不知道弘文会等到什么猴年马月。

芳菲暗叹一声。看他的神情,显然跟源贺等人一样。这一次的胜利来得如此容易,当然不会把区区奴隶造反放在眼里。

年轻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和弘文帝的隔阂在哪里。

一旦年长了,尤其是天长日久的相处中,就逐渐明白了。

如果换成罗迦,土地改革,也许四年前就开始了。准确地说,是他青州大捷之后,立即就开始了,绝对不会等到现在还束手无策。

弘文帝,他想得多,但是到实质上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勇气,彻底和鲜卑人决裂——无他,因为他本来就是根深蒂固的鲜卑血统。

谁能跟自己人决裂呢?

他和罗迦的区别在于,罗迦本来就是个叛逆,比如神殿,一旦认为到了关键时刻,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大刀阔斧地,先­干­了再说。

芳菲掩着头,觉得头有点疼。

“芳菲,你觉得现在变法好么?”

她温和地摇摇头:“陛下,我也认为现在不是恰当的时机。”

“那,什么时候好?”

“这得等机缘。”

有了机缘,还得看能否抓住。

剿灭乙浑那一次算一次,但是,已经丧失了。这一次的机缘,又会等待多久呢?

她十分­干­脆:“陛下,你这些日子不妨少些­操­心,认真休养。”

这是弘文帝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光,镇压了奴隶,和太后的关系也有改善。虽然他再也不敢轻易提起立皇后的事情,可是,至少,每天去看望儿子的时候,她总是和颜悦­色­的,二人也常常一起用膳,有时,她也会提出许多建议。有时,他尽管并不在意她说的什么,但是,只要她肯说话,肯柔声细语,他就心满意足了。

三年之约8

儿子,成为了二人之间最坚固的纽带。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四个多月,小孩子已经一岁多了,益发出落得眉清目秀,长手长脚,健康,而又玉雪可爱。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喊“太后”、“父皇”,声音都十分明晰,走路也稳稳的,甚至能用手揪住波斯猫的脖子提起来,抓扯波斯猫的胡子。

宫女们都赞小太子力大如牛。

芳菲也是刻意的,希望在六岁之前,让孩子漫山遍野地在山林之间奔跑游玩,多和外人接触,看到外面的世界,理解这是个什么样的世道,而不是穷人饿死了,就问他们为什么不吃­肉­粥。而非如昔日的小皇帝,生长于深闺­妇­人手,安乐富足,每天打交道的全是太监宫女,一个个,不是同­性­恋,就是Se情狂,除了享乐,于治国一事,没有任何的本事。

甚至刻意淡化太监们在他身边环绕的时间,主要是李奕,赵立,乙辛等健壮的男人陪他玩耍,谈吐。

要知道,太监们因为心理缺陷,一逮住机会,就会教唆小太子,小王子们­干­坏事。早熟带来早衰,她想起拓跋家族的命运——都是早衰的,因此,自己的儿子,当然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有时,又情不自禁地想起罗迦,甚至弘文帝,心里隐隐的害怕——弘文帝,他也会早衰么?

但是,看不出。

这么长的时间,有时他的小病小痛,她也会亲手出手护理,照顾,曾经仔细地检查过,看不出弘文帝有任何早衰的迹象。

再说,弘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己一手教养的,也不可能出现什么子弑父,重蹈罗迦命运的覆辙。

一切,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弘文帝也是同样的想法,每天生活惬意,­精­神愉悦,身子倒一天天,更加好起来。

一转眼,秋天快到了。

又要准备返回平城的事情了。

三年之约9

一转眼,秋天快到了。

又要准备返回平城的事情了。

这几乎是弘文帝一生中最好的日子。任何人,对于最好的岁月,都不会淡忘,只想它长期停留下来,永远永远也不要溜走。

但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就在这时,再次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豫州奴隶起事,这一次,规模更是超出上次,短短时间,就发展到了百万之众。愤怒的奴隶们,到处冲击勋贵大臣们的田产,庄园,冲击各地郡县政府,把很多地方官都杀了。

消息传来时,弘文帝正抱了儿子看北武当漫山遍野的金苹果。道士们掌管着这一片广袤的土地,现在整齐的收割,仔细地放了,储存在十几个巨大的冰窖里,放一个冬日都不会坏。遇到灾荒之年,完全可以充作粮食。

小孩子捧着一个大苹果,脸也红扑扑的像苹果,弘文帝正在给儿子讲祖先们利用金苹果充饥的事情,魏启元上来急报,说有紧急军情送来。

弘文帝抱了儿子直奔玄武宫。

芳菲闻讯赶去,才知道是八百里的加紧,这一次,战火已经燃烧到了三个大州郡。

豫州,太原,半壁粮仓,如今竟然有这么大规模的起义,所有人都慌了。

弘文帝再次召集众臣议事,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东阳王等都不以为然:“几个匪首,何足道哉?”

“一群乌合之众,不值一提。”

“杀­鸡­焉用牛刀?”

源贺也得意洋洋的:“陛下,这一次,臣再率七千人马,自然杀他个措手不及。”

李将军摇头:“源贺,你可不能掉以轻心。你知道这一次的主战场是哪里?”

“李将军,你真是小看人了,若是我连战场都不知道,还去打什么战?不就是豫州嘛!”

“你知道豫州是什么地方?”

“我只知道不是什么龙潭虎|­茓­。”

三年之约10

李将军摇头:“源贺,你还真说对了,豫州,自然与众不同。豫州处于昔日齐国,南朝和北国的交界。自从八王之乱,司马氏下江南开始,豫州就沦为匈奴,氐族,羯族等人混战或者和汉人大战的主要战场。民众久经沙场,见惯了战争。二十年前,我曾奉命驻守豫州,但见那里的人民,没有一个不会用刀枪,没有一个不保持着警惕的心态。他们本身就是全民皆兵……”

“那又如何?难道我们就怕了这些泥腿子?”

“我还是以前的看法。国家不能长期陷在战争泥潭里,什么都不能发展,整日都是疲于战争,疲于奔命。奴隶们闹来闹去,就一点,想要土地。不如改变现有的土地政策,他们自然就不会再闹事了,如此,岂不是一劳永逸?……”

源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分给奴隶土地,只对那些汉人有利。他们凭什么?江山可是我们鲜卑人拼死拼活打下来的。”

“对!鲜卑人的天下,汉人只能做奴隶,如果他们都成了主人,我们算什么?”

“我们打下江山,难道是让汉人享福的?”

“李将军,你竟然一味向着汉人,是不是因为你们祖上也是汉人的缘故?”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其他汉臣已经被贬斥了,李将军势单力薄,招架不住,在鲜卑贵族们的一通猛攻之下败下阵来。

没有任何人做帮手,他几次求助的目光看向冯太后,冯太后也故意视而不见,一声也不吱。

源贺得意洋洋的自动请缨:

“大不了,我率三万­精­军,一准歼灭这些奴隶。请陛下和太后准允。”

弘文帝问:“源贺,你真有把握?”

冯太后也示意,这一次,并不比得其他。

“请太后和陛下放心。臣半月之内,必将斩获匪首。”

他看到冯太后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又面向太后:“请太后务必放心,臣一定凯旋归来。”

三年之约11

冯太后笑起来:“源贺,我不是不放心,不过,这一次,李将军的提醒也是有几分道理的,率三万­精­军,的确有点冒险,这样吧,你不如率军10万。”

源贺久经沙场,当然领会得,见增多十万,何乐而不为?立即谢恩:“多谢太后,多谢陛下、。”

弘文帝给了兵符:“好,源贺,那你就率十万大军出征,朕等着你的好消息。这一次再胜利了,朕给你举行更大的庆功宴,还要在真武广场旁边,给你盖一栋功臣楼,让列祖列宗也知道你的功勋卓着。”

源贺喜形于­色­:“臣一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当日,源贺便整军出发。

源贺一走,冯太后立即去找弘文帝。

这么长时间,尽管天天见面,但是,冯太后亲自到玄武宫来,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弘文帝又惊又喜:“太后,你怎么来了?”

“陛下,请你赶紧下诏,让王肃,李冲,贾秀等人回来。”

“为什么?”

芳菲长叹一声:“皇上,我认为源贺这一次必败无疑。”

他一惊:“为什么?上次源贺不是大获全胜么?这一次,叛军虽然有百万之众,但是,源贺也有十万人马啊。”

七千能大胜八十万人;现在是10万对一百万,当然,赢面就更大了。

“皇上,我更相信李将军的判断。源贺虽然能征善战,可是,他在计谋和见识上,远远比不上李将军。你想想,豫州是什么地方?那是我们时常和南朝交手的地方。这里的民众,本来就能征善战,人人都会舞刀弄枪。再说,这些奴隶里,有很大一部分是上一次葛强造反失败,奔逃过去的。他们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不会再受到朝廷军队的欺骗,这一次,肯定会拼死抵抗。源贺这一次去,必定凶多吉少。”

弘文帝这时才紧张来:“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芳菲神­色­凝重:“皇上,我还是坚持这个看法:变法。改革土地制度,真正分给奴隶土地,让他们安定下来,否则,国家会常年陷入无穷无尽的战争里,这边扑火,那边放火,如果南朝借机攻打我们,后果不堪设想……”

PS:今日到此:)

烫死罗迦1

芳菲神­色­凝重:“皇上,我还是坚持这个看法:变法。改革土地制度,真正分给奴隶土地,让他们安定下来,否则,国家会常年陷入无穷无尽的战争里,这边扑火,那边放火,如果南朝借机攻打我们,后果不堪设想……”

弘文帝还是些微犹豫:“只是不知道鲜卑大臣们,会不会反对。”

“反对是肯定的。陛下,所以这一次急需你的支持。”

“芳菲,这一次,我听你的。”

她抬起头看他,眼睛亮了一下。

弘文帝就是这样,某些时候,他给予的权利,是不可限量的。甚至,名正言顺地让她走到台前。但是,芳菲要的并非是走到台前。

她嫣然一笑:“陛下,我这几年闲着无事,也有一些考虑,李奕他们也给了我很多建议。具体的内容都给你看了,现在,只是一个人手分配和权利调度的问题。这些,都需要你做出决策。”

她一边说,一边拿上去一份计划,非常厚的一个折子,“陛下,这是李奕兄弟起草的一份土地改革谏议。”

并非是昔日的草率提议,而是一个非常­精­细到了具体细节,马上就可以­操­作的方案。

弘文帝接过奏折看了许久,脸上露出了喜­色­:“芳菲,真没想到,你竟然准备得这么充分。你看,我还真少不了……”

“陛下,这也不是我的功劳。我不过是借花献佛,传递一下而已。其实,任用汉臣,不止是你开始,以前太祖开国,也有崔浩这样的名臣,不然,不可能有后来的百年基业。鲜卑贵族打天下可以,但是,治天下,要强大,还是需要汉臣。之前,源贺等人打了胜仗,趾高气昂,谁都不放在眼里,说什么都没用。这一次,他们大败而归,气焰自然会矮下去。也许,这将是我们最好的一次机会,如果抓不住,就稍纵即逝了……”

烫死罗迦2

弘文帝立即明白过来,难怪当时她会借助机会大规模地贬斥汉臣。枪杆子里出政权,无论是坐稳皇位还是推行政策,没有军队的支持,是不可想象的。

如今,那些基本的准备工作,难道都已经完成了?

他想,可笑那些鲜卑贵族们,还以为冯太后,彻彻底底是站在先帝的立场,完全在维护祖宗的利益和传统呢。

他叹一声:“芳菲,你有些时候,就是比我想得远。”

“唉,陛下,我也是迫不得已。”

按照太祖留下来的规矩,汉人的任用是十之三,也就是说,每一次提拔任用汉人,和鲜卑贵族的比例要保持10:3;但是,实际任用考核上,汉人连这三成也占不到,数来数去都那么几个人。既进不了核心机构,也谈不上强大的发言权利。要指望这样毫无威望的汉臣来推行变法,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中下层的界限就不那么严格了。相反,下层官吏里许多都是汉人。以前,他们没有任何统领,一盘散沙,但是,王肃,贾秀等人加入进去,显然可以好好地带动,真正将他们统领起来,形成凝聚力。

“可是,把贾秀等人下放到军队里,你认为,就能提高他们的威望?”

“当然能够。这一点,陛下你请放心。。”

她在青州追随罗迦出征的那些日子,虽然没有上阵杀敌,但是,对于军营里的情况,完全了如指掌,从最上层的将领到中层再到低级的军官,都做过仔细的走访。

鲜卑贵族源贺等居上,但是,下层大多数人是汉人军官。鲜卑贵族野蛮,暴躁,动辄打骂军士,奴役是家常便饭,一些低等的士兵,简直跟奴隶没多大区别。甚至一些中下层的军官也逃不过盘剥。军队里,一直怨声载道,对上层的反抗情绪非常大。罗迦在时,还可以凭借他强大的个人威望慑服。

烫死罗迦3

罗迦在时,还可以凭借他强大的个人威望慑服。而且,他本人之前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一切的一切,本来都是等待青州大捷之后,便雷厉风行地铲除这些痼疾,振兴北国。

但是,罗迦不在了,振兴变革都成了虚空。这些人等来等去,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反抗情绪就越来越激烈。这个时候,将汉族官员安Сhā到军队里,自下到上的层层进行宣传,掌握情况,把军队拉拢了,变法就有了根本的保障了。

自古以来,大变革,都要从上到下施令,从下到上服从,才可能取得真正的成功。

当然,彼时的冯太后,还不可能提出“从下到上”这样的理论,但是,她在实践之中,完全是这样­操­作的,所以,才有了后来真正的胜利,也是我国历史上唯一一次彻底成功的变革,并影响了今后一两千年的政治格局。其实,直到我国前两年彻底废黜农业税之前,我们的土地制度,还算是从当时演习改良而来的。

一整日,弘文帝都在和冯太后商议。从早上到深夜,连御膳都是一起吃的。

但觉生平,两个人加起来说的话,也不及今天这么多。

到了深夜,还了无睡意。

“芳菲,据你估计,贾秀他们已经准备得如何了?”

“其实,除了王肃,其他人都先下放军队磨砺了一两年了。几个人的能力,在对付乙浑的时候,你也见识过的,陛下,你放心。”

“放心!芳菲,既然你这么说,我完全放心。”

芳菲忽然想起来,便转移了话题:“陛下,李奕这两年服侍我和宏儿,尽心尽力。但是,我认为这不利于发挥他的长处,现在,我这里已经用不着他了,不如让他出去历练历练。”

弘文帝犹豫一下,李奕,目前算是他最信任的臣子,做的一切,也无可挑剔。

烫死罗迦4

“我觉得宏儿还小,需要有人保护他的安全。”

“赵立和乙辛率领的那支侍卫就足够了。”

小太子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组成了一支侍卫队,出生后,这支侍卫队已经扩大到了五百人,驻守在慈宁宫外面,铜墙铁壁一般。

小小的一个孩子,哪里需要得了那么多的军队?

芳菲摇头:“北武当没什么太大的危险,有赵立和乙辛就足够了。李奕完全不必留在我身边。”

“好,有机会,我会考虑的。”

弘文帝在这一点,还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容任何的闪失。尤其,他很赞同芳菲的观点,不让儿子困于深宫­妇­人之手,变成一个软弱的脂粉男子,他本人,也非常认可李奕的文武全才,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在儿子身边,既是侍卫,也可以做老师,两全其美。

芳菲知道,在他心目中,某种程度上,儿子的重要­性­,要远远大于变法的重要­性­。

“陛下,李奕兄弟,我认为真的是施行变法的最好人选,毕竟是他们兄弟提出来的。”

弘文帝不以为然:“倡导变法的汉臣人选,也不止李奕一个人可以任用;再说,变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还是宏儿的安全成长要紧。”

芳菲还能说什么呢?

在帝王心目中,接班人,当然是国之根本,动摇不得。

“对了,今日忙了一天,还没见到宏儿。我得去看看。”

“这么晚了,宏儿早已睡了。”

弘文帝兴致勃勃:“那可不行,我得去看看宏儿。一日不见他,我一日不安心,走吧,芳菲,我顺便送你回去。”

芳菲没有推辞。

没有月­色­,星子非常明亮。尤其是居中一颗老大的,远远看去,如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烫死罗迦5

身边的人默默地行走,也不说什么话。

慈宁宫到玄武宫的距离,并不遥远。

黑暗中,宏伟秀丽的建筑,雕栏画栋,肃穆井然。沿途的参天巨树,参差错落,将重重的院落掩映。

到处都是秋日成熟瓜果的香味,秋虫呢喃,叽叽喳喳,整个山野,在合奏一首大自然的交响乐。

如果是太平盛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很好的。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谁不想做一辈子太平之君?可是,要太平,也是需要代价的——先要足够强大,一直有足够的军队,足够的威慑力。否则,成群的狮子,没有道理放任一群大肥羊漫步,而不去吃掉它。

弘文帝心里十分异样,慢慢地开口:“芳菲,我们多久没有这样一起走过了?”

她略略一笑,没有作答。

“芳菲,你还记得以前么?在太子府的时候,我们常常去果园散步。不过,是黄昏,很少在夜晚出去。”

她没回答,那些日子,也许,都忘了吧,至少,已经淡漠了。谁还能把每一个花前月下,都牢牢刻印在心底呢?

“芳菲,宏儿这些日子长得真快。等这次战争结束,我想带他回一趟平城,你认为如何?”

“可以啊。陛下完全可以带他回去见识一下。”

弘文帝迟疑了一下。

“芳菲,你不一起回去?”

她沉默了许久,他没法继续追问。

快到慈宁宫的时候,她才说:“再过一段吧。再过两三年吧。”

不如上一次的拒绝,而是再等两三年。

弘文帝以为是托辞。

弘文帝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等两三年。

左三年,右三年,纵然是为父皇守节,三年也早已过去了。

芳菲忽然明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意思或者目的。

烫死罗迦6

她当然不会明说。

也许,是自己要求太高了吧。纵然不心心相印,至少,要相互理解。和弘文帝已经隔绝太久,距离太远,如果没有彻底拉近这样的距离,谈什么其他呢?

给自己机会,也给别人机会。但是,骨子里,还是要把程序走完——就如变法一般。每一步,都要稳扎稳打,不要急切,也不要冲动。

居安思危,癫狂之后是彻底的冷静,失望到了极点,反而豁然开朗。

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甚至在罗迦面前,好像都极少浪漫过。只想,如果做了什么选择,今后就不能后悔。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人生的选择,当然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而不后悔的唯一条件:便是那是出自深思熟虑的结果。自己,或者弘文帝,都需要深思熟虑。

弘文帝凭着一腔热血,发愿斋戒三年。三年之后呢?

给自己,给天下,给所有可能的阻碍一个很好的交代——至少,到目前为止,她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名正言顺的把握,能够从太后直接到皇后。

弘文帝可以凭借一腔热血与天下人为敌,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和舆论的压力。纵然鲜卑人没什么贞洁意识,也诚然他们的传统如此,不需要什么三贞九烈,不血缘相关就不算乱­仑­,反弹的力度也不会太大……这些,都无所谓!

但是,她好奇,他怎么交代?

怎么向天下交代殉情的太后——忽然不是那么纯情了?

至少,自己没法交代。

尤其,没法向一心指望着自己的汉臣们交代。

她敢肯定,弘文帝,也没有任何明确的办法。

人人都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可是,牵涉到大的场面上,几个人敢说自己真正肆无忌惮,颠倒狂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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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可是,牵涉到大的场面上,几个人敢说自己真正肆无忌惮,颠倒狂放?

男人有钱就变坏,但是,几个总统大员,高级­干­部,会动不动就离婚?

老虎伍兹有的是钱,为何找了几十个小姐,会遭到天下人的耻笑,广告商的弃用?一代偶像,就此终结,整日躲藏在­阴­暗处,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每一个人,都必须维护自己的形象。

尤其是公众人物,代表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甚至自己的儿子,以后,让他何以面对天下人的质问?

就算是权利,这样的形象,也必须靠自己去维护。

她这样想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罗迦——已经刻意地去忽略他了。甚至想到他的痛楚——他魂魄有知,该如何的痛苦不堪?一个男人,再也不能妃嫔成群,再也没有花枝环绕,甚至连唯一的妻子,也变成了别人的女人,别人的母亲——

她忽然觉得很快活——就如当初举了滚水烫死花树。

把罗迦也活活的烫死。

这是他自找的!

自己就是要烫死他,甚至,把针尖,深深地刺入他的胸口。她甚至考虑,是否做一个木偶人,就如当初张婕妤等人巫蛊自己一般。

声音便更加的温存:“陛下,你先去休息吧,有事情,我们明日再议。”

自己对别个男人好了——自己已经不爱他,不在意他罗迦了。

谁说自己离开了他,就活不了了?

他罗迦这一生,有过多少的女人?

自己再嫁,当然也算不得什么。

她柔声细语,意态温存。

——对着别的男人!

仿佛罗迦能听见——至少,空气能听到。他的魂魄不是迷离在空气里么?

天知地知,他罗迦当然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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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文帝但觉一些改变,温和的改变,是两人之间态度上的改变,但是,程度又不够,虽然开心,但也小小的失望。

孩子已经睡熟,小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

弘文帝给他掖被子,看到他贴身的软绵绵的小衣裳上绣着的小虎纹。

他低声:“芳菲,这都是你绣的?”

“呵,我没事的时候,就做了两件。手艺不太好,所以只做内衣。”

外赏,都是宫里的绣娘做的,当然用不着她­操­心。

“你也别太累着了。”

累什么呢!

一针一线的时候,谁也无法描述的幸福。让儿子贴身穿的,都是自己的一针一线。这一生,就这么一个孩子了,自己不珍惜他,谁还能珍惜他呢?

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弘文帝眉开眼笑,又摸了儿子的小脸,才慢慢地出去。

出门时,还看到芳菲站在门口,目送自己。

这是第一次。

他心里一动,再回头时,芳菲已经回了身,关了门。

这一喜,脚步就彻底轻松起来,但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也是一种强大的希望。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甚至想,也许要不了多久,也许,再有三五月,甚至,在自己回平城的时候——二人已经和好如初。

从此,真真正正一家三口,娇妻幼子,心想事成。

接下来的半个月,弘文帝和冯太后,没有一天轻松的时候。

几乎每一天,都在商量土地变法的事情。来参与的汉臣们,一次次地提出修改意见,又增加一些新的意见。

如此争执来去,好歹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最初的草案,经过一次的完善,果然更胜往日。

直到此时,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口风。

那些老王爷们,只以为陛下是在­操­心军情,食不甘味。

烫死罗迦9

他们甚至私下里窃议,不就是一伙泥腿子么?成得了啥气候?源贺连齐国,南朝,柔然人的大军都彻底打败过,纵横这一生,几乎没有什么败绩,何愁怕这些奴隶?不可能在­阴­沟里翻了船。

此战,必然胜利。

但是,事情的结局,往往和他们的期待相反。

果然,半个多月后,前方传来消息,北国军队大败。

朝野震动,弘文帝也震怒。

他之前虽然基本上已经认可了冯太后的判断,可是,内心深处,毕竟还是盼望着鲜卑贵族们能争争气,长长脸,不要弄得太过狼狈,折损了皇室威严。

不料,这一切,完全没有任何的奇迹。

冯太后已经把他们看得死死的。

就如一个­精­准的预言家。

源贺逃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马受伤,人受伤,后面只跟着几个人,差点成了光杆司令。其中一个还是王肃,是他出征之前,特意问弘文帝要来做副手的,目的是羞辱王肃,让这个讨厌的汉臣为自己牵马扛旗,亲眼目睹自己如何胜利——按照他当初的话,要让汉臣们学习学习,如何才是真正的战争场面。

只是,不料这一次的战争场面,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王肃等人没见识到他英勇的一面,反而是看到他狼狈不堪的一面。

这一次出征,他们遇上的是怒火中烧的奴隶。因为上一次受了骗,不少人被地方官追捕,借机盘剥,妻子儿女都被卖为奴婢,对朝廷军队已经恨之入骨,岂肯再上他们的当?。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些除了一条命,已经一无所有的奴隶们,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猛冲猛打,兵分三路,彻底包围了朝廷大军。再三面夹击之下,源贺率领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只剩下他和王肃等几名副手,大难不死,侥幸逃脱。

烫死罗迦10

同样是在真武广场上。

却再也没有凯旋的奏乐,再也没有了美人的歌舞,庆功的美酒。

源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败军之将,再也不敢言勇,完全消失了他的趾高气昂。

鲜卑贵族们也大气不敢一声。

在先帝生前,源贺就多有战功,彪炳半世,可谓是鲜卑第一悍将。如今,他如此,谁还敢轻言战争?

弘文帝面上全是怒意,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一言不发。

朝臣们黑压压地跪着,无人敢先去做炮灰。

气氛十分沉闷。

唯有冯太后坐在一边,神­色­十分镇定,开口打破了僵局:“源贺,上次你七千人马,就打得敌人落花流水;为何这一次十万­精­军,反而大败而归?”

源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臣有罪,臣罪该万死。臣犯下了轻敌之罪。这一次,和上次不一样了,就如李将军所说,那些奴隶变聪明了,再也不肯上当。而且,豫州的奴隶很有作战经验,他们又和南朝军队勾结,夹攻我们,总兵力,几乎达到120万人……”

冯太后心里有了数。

一百万的奴隶,其中还有一二十万是有作战经验的,再加上南朝暗中支持的20万正规军。再这样强大的夹击之下,任何人出战,都只能全军覆没。

更何况,一开始源贺那么骄矜。

骄兵必败。

“臣大言不惭,贻误军情,白白令鲜卑十万好男儿丧生。请陛下和太后降罪。”

王肃也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他受了好几处轻伤,能看出头脸上都还是血­肉­模糊的,完全消失了昔日的风采。

“臣等作战不利,辱没国家尊严,辜负陛下和太后的信任,罪该万死。”

冯太后看弘文帝,要他表态。

其他鲜卑贵族们也十分紧张,都纷纷看着弘文帝。

烫死罗迦11

这个皇帝,他们是领教过的,平素沉默寡言,但是,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出手凌厉。他­性­烈如火,赏罚分明,尤其,某些心思,再受宠的大臣,也是捉摸不定的。既然能分封源贺为陇西王,自然该惩罚的时候也不会手软。

源贺自己也感觉到,自己死定了!

弘文帝震怒之下,几番激烈的惩罚就要出口,忽然看到冯太后的目光。他微微迟疑了一下,立即意识到,这样愤怒是无济于事的,一旦出口,无可收拾。

他强行忍住,默不作声。

冯太后开口,声音十分温和:“源贺,王肃,你们先起来包扎伤口。这一次,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毕竟,敌众我寡,战之不利,责任也并不完全在于你们。”

源贺等好生意外,简直是死里逃生,伏在地上,赶紧叩头谢恩:“多谢太后,多谢陛下。罪臣等愿意戴罪立功。”

当下,便唤了御医上前,替他们包扎伤口。

弘文帝这时已经略略平息了一点怒气,才开口问:“现在战火越燃越大,奴隶们的暴动已经超出豫州境内了。各位卿家,你们都有什么妙计?”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120万敌人哪,这一场大战打下来,岂不是旷日持久?

弘文帝提高了声音:“这次,谁又再率军出征?”

整个真武广场静悄悄的,连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昔日动辄喧嚣嘈杂的鲜卑贵族们,再也无人敢于出头了。

源贺尚且不敌,其他人,自认谁能胜过源贺?

弘文帝看一眼这些昔日不可一世的鲜卑贵族们,冷笑一声:“怎么?你们以前一个个不是主意很多,自认勇猛无敌?现在,为什么没人主动请缨了?”

眼看气氛已经到了非常僵硬的地步,群臣们只敢跪着,大气也不敢出。

烫死罗迦112

眼看气氛已经到了非常僵硬的地步,群臣们只敢跪着,大气也不敢出。

就连冯太后,也觉得气氛紧张。

她看一眼弘文帝,生怕他冲动之下,说出御驾亲征的话来。

还是老臣东阳王站出来:“陛下,太后,我们不妨再派20万大军去豫州前线。总要把那些奴隶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

弘文帝沉声道:“若是再失败呢?”

“就加派四十万,总要把那些奴隶全部杀光。”

不止弘文帝,就连其他大臣也摇头了。

一个国家的兵力,不可能无休止地陷入战争泥潭里。

何况,奴隶暴动还不是最主要的防御对象。如果因此而亏空了兵力,今后,如何抵抗南朝的进攻?

别说完成先帝一统南北的雄心壮志,不被南朝反灭了都是好事了。

冯太后忽然问:“先别说这四十万大军能否取胜。纵然取胜了,奴隶们也被杀光了。今后,谁给我们种地?谁给我们织布?谁给我们缴纳赋税?”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王肃意料地站出来:“太后,皇上,罪臣愿意率军前往,戴罪立功。”

弘文帝很是意外,冯太后脸上却稍稍露出了一点笑容。“王肃,你刚刚大败而归,现在,能有什么好办法?”

王肃上前一步,胸有成竹道:“罪臣这一次随源贺将军去豫州,虽然被那100万怒火中烧的奴隶,训练有素的20万南朝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也因此了解了许多情况。逃回来的路上,罪臣也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输得这么惨,反思这次战争的最大失误。罪臣认为,要对付这支庞大的军队,最好的办法,并不是跟他们硬碰硬,血战到底,而是要分化这支人马,采取不同的策略,如此,方可取胜。”

“如何分化法?王肃,你不妨详细说来听听。”

烫死罗迦13

王肃朗声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先要摸清楚奴隶的情况。奴隶造反,无非是因为土地问题,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没有栖息之地,没有寸土之得。以前耕种,全是为了贵族们劳动,被剥削得体无完肤。长此下去,他们便只会厌恶土地,憎恨土地。其实,耕种土地的人,应该是对土地最有感情的人。不然我们何必开疆拓土?江山社稷,土地是第一位的。昔日晋文公重耳逃难在外,饥渴难当,问路上一个老人乞讨一碗饭吃。老农只装了一碗泥土给他。重耳大怒,拔剑想杀了老农。身边的随从劝止他,说土地是根本,现在人家送你土地,岂不是天意吉祥,让你重新获得江山社稷?重耳闻言,赶紧向老农道谢,慎重地把那一捧泥土装进一个袋子,随身带在身上,朝夕不离。后来,历尽艰辛,重耳果然复国,成为赫赫有名的春秋五霸……”

冯太后点点头:“说得很好。但是,王肃,你如何地分化他们?”

“回太后。我们的敌人是两类:奴隶和南朝军队。他们的诉求是不一样的。奴隶们要的是土地,而南朝军队要的是我们的江山。对付奴隶,其实很简单,根本不需要出兵,只要让他们获得了土地,谁愿意再去流血流汗?只要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便会不战而退。如此,我们的敌人,就只剩下南朝20万军队而已。南朝和我们交手,一向胜少负多,根本不足为惧。”

冯太后和弘文帝交换了一下眼­色­。

两人都觉得王肃完全说到了事情的本质上。

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王肃又朗声道:“对付120万大军,我们当然顾不过来,但是,20万大军,我们又何足畏惧?”

一众鲜卑大臣立即意识到不妙了。

东阳王和任城王等立即站出来反对:“不行,我们绝对不能改变祖宗家法。”

烫死罗迦14

“是啊,汉人自来就是我们的奴隶,没有道理他们一造反,我们就委曲求全,答应他们的要求。”

“长此以往,岂不是奴隶想要什么,我们就得答应什么?他们日后岂不是要骑到我们头上?”

“太祖时候就确立了的,汉人只能是奴隶。土地,绝对不能分给他们。”

“要打就打,纵然再牺牲几十万军队,也必须把他们镇压下去。否则,今日妥协之风一开,后果不堪设想。我们鲜卑人的天下,就快变成汉人的天下了……”

……

众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坚决不同意分土地给奴隶。

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弘文帝才一挥手。

李将军这时才大声问:“东阳王,如果不分土地,那你有什么办法打败这120万大军?”

东阳王答不上来。却反问,“难道把土地分给他们了,他们就真的会投降?”

其他人也符合:“是啊,那些奴隶贪得无厌,此番狮子大开口,谁知明日又要什么?”

冯太后开口,看向王肃:“王肃,你怎么说?”

王肃十分坚定:“太后,罪臣自然有办法。国家之于臣民,最主要的是诚信二字。汉人的­性­子,罪臣最是清楚不过了,但凡有三寸活路,也是决计不肯造反的。从秦汉至今,若非卖儿卖女,人互相吃人,从不会主动地对抗朝廷。上一次我们的确欺骗了奴隶。但是,只要这一次拿出足够的诚意,他们必然会相信,并真心归附朝廷。”

“如何拿出诚意?”

“罪臣已经想过了,这一次去前线,罪臣只需要带三万人马。但是,需要陛下和太后恩准,允许罪臣带大批地契过去。罪臣会设法接洽奴隶首领,拿出朝廷的地契。他们见了地契,这是决计假不了的,肯定会跟我们和谈。然后,再派人去南朝军队中散布消息,说奴隶已经被朝廷收买,要反攻他们。如此离间,南朝军队自然心生芥蒂,我们再趁势发起反攻,自然会事半功倍……”

…………

PS:今日到此。

最后的温存1

王肃此言,将每一条都考虑得清清楚楚,而且,只需要三万大军。

弘文帝和冯太后再次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的神情,都不再那么凝重了。

弘文帝大声道:“王肃,这一次,朕就给你一个机会。”

“多谢陛下信任。罪臣愿意立下军令状,只求胜利。若是失败,便承担一切责任,甘受朝廷最严厉处罚。”

“事不宜迟,你马上带了地契,领军去前线。”

“遵旨。”

王肃等人连夜开拔。弘文帝心里终究是没底,晚膳的时候,老是食不甘味。他看芳菲若无其事的,忍不住问她:“芳菲,你认为王肃这一次究竟有没有把握?”

芳菲反问:“陛下,你看呢?”

“我总是担心,王肃毕竟书生意气。源贺尚且折损了十万大军,这三万军马随王肃出去,如果再泥牛入海,我们又该派谁出征?”

芳菲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虽然王肃说得头头是道,毕竟,战场瞬息万变,谁说的清楚?她的担心,几乎和弘文帝一摸一样的。王肃若是败了,除了损兵折将,打击士气,还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再要借机推行土地变法,就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了。

感觉自己是在赌博,抓一个骰子,仰天扔了,等待大的一点落下来。

最大的点子,会落在自己手里么?

一岁多的小宏儿蹒跚着在明亮的厅堂里追逐雪白波斯猫,猫咪机灵,他追不快,跌倒在地,咯咯地笑:“父皇……猫咪……猫咪……”

弘文帝一把抓了波斯猫递给他,小孩儿胖墩墩的小手揪住猫的黄胡须,猫咪吱吱地叫,他手一松,猫咪跳下来跑了,小孩儿拍手就是欢笑。

弘文帝再是烦恼,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把就举起儿子:“宏儿,你说这一次,父皇能不能赢??”

最后的温存2

“赢……赢……父皇赢了……”

弘文帝哈哈大笑:“宏儿真乖,金口玉言,我们一定会赢。芳菲,你听说过吧?小孩儿的话最是灵验,童言无忌啊,哈哈哈……”

芳菲无可奈何,却又觉得可笑。弘文帝,他就是这样,天大的事情,到了儿子面前,便如吃了灵丹妙药。人非草木,心里竟然微微的动容。这样的弘文帝,未尝不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子?

半个月后,真武广场再次人潮涌动。

所有鲜卑贵族,汉臣等等,一股脑儿地论资排辈,伸长脖子地观看。

王肃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英气勃发。他本来是名士出身,南朝王家,气度高贵,如今,淡化了书生气,增强了武人的勇毅,真真是雄姿英发,将一众鲜卑贵族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弘文帝大喜过望,就连芳菲,也嬉笑开颜。

王肃和一众副手下马,跪在地上,朗声道:“参见陛下,参见太后,罪臣幸不辱使命。”

弘文帝亲自将他扶起:“快快请起。王肃,这次你可真是立了大功。”

“多谢陛下。”

他看端坐一边,满面笑容的冯太后,再一次忠心行礼:“多谢太后给臣这一次机会。”

“王大人,国之股肱,快别多礼了。”

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的优待和礼遇,士为知己者死,王肃固然兴奋,一­干­汉臣也无不雀跃。

原来,王肃率领十万人马到达豫州后,和副手分头行事,副手率领一支军队化装成奴隶的人马,对南朝军队发动突然袭击。两军之间本来就存在着猜忌,互相提防,南朝军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以为是奴隶叛变,又见北国的军队在三十里外,腾起老大的烟尘,呼喝呐喊,以为是百万大军杀来,怕遭到两面夹攻,立即退回了黄河南岸,根本就没和北国军队交手。

最后的温存3

而王肃则单枪匹马,只率了十余­精­锐,带着地契,深入奴隶阵营,见到了闹事的首领。首领见了大批货真价实的地契,终于相信朝廷的确有诚意,能够获得土地,就没有再闹下去。

王肃允诺,朝廷今后还会放开土地,让大家都有耕田可种,奴隶们欢欣鼓舞,对他非常客气,基本算得上是热情地将他送走。

一场差点威胁到国之安危的百万人大暴动,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之中。

鲜卑重臣见这二人如此智谋,第一次意识到,汉臣,并非是那么无用的。无不刮目相看。

弘文帝龙颜大悦,忽然问:“那归顺了的百万奴隶怎么办?”

王肃看了一眼太后,才说:“臣想起昔日先皇处理叛乱的方法,就效法当年的曹­操­,将这一百万奴隶屯田安顿,就地取材,开垦荒田。这样,他们不但能为国家增加赋税,而且还可以替我们阻挡南朝军队。从此,就在边境线上竖立起了一道屏障。”

“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好,好得很。”

弘文帝很少这样夸奖人,这一次,却不遗余力,鲜卑贵族们看在眼里,心里又颇不是滋味。

冯太后一笑,“陛下,王肃等人立下如此大功,该如何赏赐他们?”

弘文帝许久不曾见她笑得如此灿烂,他心里也一片阳光:“就封王肃为尚书令;赐第真武广场功臣宅,让列祖列宗们都知道这一不朽的丰功伟绩,……”

冯太后笑着补充:“陛下,王肃兵不血刃,为国家立此大功,不但节省了庞大的军费开支,还巩固了边防前线,真可谓一举两得,让国家大大受益。如此功劳,光一个尚书令,显然还不足够,我认为,还应该比照惯例,同时加封为中山王。”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源贺上次胜利,便封了陇西王。

最后的温存4

这一次王肃的功劳更大,封异姓王当然没问题,不过,他可是汉人。北国历史上,从来没有汉人封王的先例。此风一开,如何是好?

当下,便有人想反对。

弘文帝也一愣,但是,既然冯太后已经提出来,他当然也不反对,立即道:“太后所言甚是。就封王肃为中山王。”

“多谢陛下。多谢太后。”

王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其他汉臣也面露喜­色­,仿佛看到了自己等人的美好的未来。

这时,冯太后的目光看向旁边的李将军和李奕,这二人,今日都是特意来出席庆功大会的。

李将军立即站出来。

冯太后和颜悦­色­:“李将军,你有什么话要说?”

“回太后,这一次中山王大胜归来,便证明了之前我们讨论已久的土地问题,应该提到日程上了。”

李奕立即道:“臣等这些日子也有调查,的确是如此。”

王肃当然很有发言权,叹道:“上一次,我们遇到的是怒火中烧的奴隶,他们受了欺骗,可是,还是对朝廷抱有信心。一个国家,当然不能对自己的臣民一再出尔反尔。这一次,我们纵然收复了豫州的奴隶。但是,其他呢?青州呢?幽州呢?平城之外的所有国土上其他奴隶呢?臣以为,要彻底解决奴隶作乱的问题,就是变革土地法令,一劳永逸……”

李奕这时,已经恰如其分地拿出了资料,“启奏陛下,太后,这是土地变革的草案,请陛下和太后过目。”

二人早就看得滚瓜烂熟了,这时,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拿起来,看了看。弘文帝纵然再是担心鲜卑贵族们反弹,此时,也下了决心:“各位爱卿都说得不错,土地变革,迫在眉睫。必须马上推行。”

鲜卑贵族们,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待要反对,可是,怎么提得出反对的话来?

最后的温存5

冯太后察言观­色­,便挑选其中的一些条例,讲给大家听,名义上是为了征询众人的意见,其实是给鲜卑贵族们一个信号:这一次分配的,全是无主的荒山,荒地,几乎没有涉及到贵族们现有的土地,对他们的损害基本上不大。

她深知,如果一刀下去,反弹凶了,对抗严重了,只怕改革之初,就坚持不下去了,所以,一再地授意李奕等人要温和一点。

李奕李冲兄弟一合计,反正现在兵荒马乱,多年战乱,人口衰减,到处都是无主的荒地。按照现有的户籍来看,根本不需要和大贵族们马上交手,光分配荒田就够了。

果然,大贵族们听得暂时不会动自己等人的利益,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芳菲没想到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大喜过望。当即,弘文帝便拿出早已草拟好的诏书,公告天下,废黜原来的土地制度,改革法令,解放奴隶,分给土地。

具体的办法是,把国家控制的土地(露田)分配给农民,成年男子每人四十亩,­妇­女每人二十亩,让他们种植谷物,另外还分给桑地。农民必须向官府交租、服役。农民死了,除桑田外,都要归还官府。与此同时,推行新的租调制:规定一对夫­妇­每年向政府缴纳一定数量的租调。改革了原来赋税征收上的混乱现象。使农民的负担大为减轻。

负责讲解条款的是李冲。

众人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轻人,登上北国的历史舞台。基本上,大部分的条例范文,都出自他的亲笔。

当夜,真武广场上举行盛大的晚宴。

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汉人文士们,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互相说着鼓舞的话,天翻地覆的变化,仅仅是上一次,还觉得人生黯淡,但觉从此,前程似锦。而鲜卑贵族们,却一个个垂头丧气。

最后的温存6

尤其是一些老贵族,心里便打起了小九九。

仿佛一夜之间,忽然醒悟,这个冯太后,原来,并不是一味地在抚养小太子。她还有许多的计划,许多的主意。

当夜,京兆王,任城王,源贺,陆泰,东阳王等老贵族聚集在一起。

败军之将,一个个喝着酒,也觉得寡淡无比。

陆泰先开口:“你们都看到了吧?今日好些汉臣好生猖獗。现在又弄个什么土地变法。长此下去,这天下岂不是变成了汉人的?”

“是啊。虽然没有动摇我们的土地。但是,那些泥腿子一旦掌握了土地,就不再是奴隶,他们自己耕种,增收,变成了主人。我们的奴隶们岂不会羡慕他们,久而久之,不停地闹事?”

“就是。最根本的是,这一次借着土地变法,那些汉臣都起来了,王肃已经这样威风了,还有李奕,李冲兄弟,加上贾秀他们,以后可怎么办?”

陆泰忽然说:“你们注意到没有?加封中山王,可是冯太后的意思。当时,陛下是没有提到这一点的。”

众人恨恨的。

“陛下的赏赐才是合乎祖宗家法的,真不知冯太后为何要多这一句嘴。一句话,就让汉人成了王。”

“你们难道不觉得,冯太后最近的举止很异常?她的责任是抚养小太子,可是,这几次,每一次的军国大事,她都会站出来。”

“对对对,那土地法令,完全是她支持指使的,不然,李奕兄弟怎么可能办得那么顺利?要知道,李奕可是她的内务府秘书令……”

“真有点­妇­人­干­政了,长此下去,岂不危险?”

……

还是老王爷东阳王摇头:“你们话可不能这么说。太后计除乙浑,现在辅佐陛下,也不是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如果不是她启用王肃,也许,这一次还不能战胜呢。”

最后的温存7

“老王爷,谁不知道你当初是受了她的恩惠,所以向着她说话。”陆泰毫不客气,“你一个人的私利,也不能妨碍我们全体鲜卑人的利益。”

东阳王怒了:“我这也说的是实话,你攻击我­干­什么?”

“就算没有王肃,我们就不能战胜那些奴隶了?笑话,不过是再多加派点人手而已。”

“二位都别吵了。都火烧眉毛了,何必还自己内斗?”

还是京兆王深沉:“以我看,冯太后真的很不一般。这个女人,自来就不安于室。现在,陛下又特别的信任她,而且,她把小太子也教育得很好……”

源贺忧心忡忡:“这正是我们所担心的。现在,陛下如此信任她,以后,她手里又还有小太子这么一张王牌,大家别忘了,她自己就是汉人。她肯定会向着汉人的利益……”

“不行,我们可不能让一个女人骑在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大家得想想办法,如何让陛下提高警惕,认清她的真面目。”

“陛下对她十分信任,要离间他们,谈何容易?”

陆泰低声下去:“我倒有个办法。”

众人都问:“什么办法?”

“你们这么久来,难道没注意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冯太后身边三个男人,李奕,赵立和乙辛,她是太后,他们三个又不是太监,终日驻守慈宁宫,本来就不符合礼节……自古以来,从来没有正常的男人可以伺候寡居的太后,苍蝇不叮没缝的蛋,汉人本来卑鄙无耻,他们要获得利益,当然会动一些手脚……”

众人都不以为然:“切,你这是什么话?赵立、乙辛,可是先帝生前就指派给她的侍卫,纵然不合规矩,但也是先帝的遗命……”

“是啊。冯太后当年火殉先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陆泰,你可不要乱说。”

最后的温存8

陆泰冷笑一声:“就你们胆小如鼠。她有什么了不起?横竖不过是一个女人。我就不相信,她真的就是什么仙女下凡,王母娘娘,没有任何的缺陷。反正李奕那帮子汉臣整天围在她石榴裙下转悠,我就不相信,里面没有任何的猫腻。”

东阳王忧心忡忡:“陆泰,你可不要随便乱说,若是陛下知道了,岂不是杀头的大罪?”

就连京兆王也有点发怒了:“陆泰,你再这样乱说,我可饶恕不了你,这是攸关先皇的名誉呢。皇太后的贞洁,天下谁人不知?我们不能因为她今天对王肃赏赐太重,就诋毁她!”

陆泰抗声道:“我这一切,都是为陛下效忠,替陛下着想呢。”

……

月亮,如恋爱一般,爬满了北武当的山山水水。初冬的天气不如去年寒冷,日日还能见到太阳。

到了晚上,空气便肃穆起来。

芳菲独自坐在一棵巨大的古松下面,花岗石的地面,尽管裙裳厚厚,也遮挡不住那么浓烈的冰冷的地气。

她手里握着一小瓶酒,喝一口下去,喉头火辣辣的,几乎要呛出眼泪。

忽然就笑起来,“罗迦,我这一次没让你出主意,也没让你帮忙,照样还是胜利了。呵呵,你不在,我照样能办成大事。唉,你看看,你自己都没啥利用价值了。我何苦还要在乎你?”

四周静悄悄的,空气里,雾气开始凝结,冰凌,几乎要一层层地覆盖下来。

她长长的叹息,觉得困倦,是一种极其紧张后的困倦。

之前,对于王肃等人,比弘文帝更没把握,生怕一旦输了,所有的心血就会付之东流,谁想,上天眷顾,竟然大胜。

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土地改革颁布下去,仿佛看到一个崭新的北国,就要在自己面前形成起来。

谁说对这一片土地,没有深厚的感情?

最后的温存9

曾经被它的帝王热烈的挚爱;如今,自己的儿子,又将是下一任的新帝。自己要留给他的,不是一个烂摊子,而是一个繁花似锦,盛世如歌的璀璨天下,等他长大了,纵马驰骋,雄才伟略,真正凭借良好的基础,一统天下,成就千古伟业。

做母亲的,几个不曾希望自己的子女成龙成凤?

他罗迦当年要纵马洛阳的豪言壮语,难道自己就不能完成?难道自己的儿子就不能完成?

她再喝一口酒,然后,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整瓶酒全部喝了下去。

目光反而更加清明:“罗迦,你的命令,今后,我再也不想听了。要­干­什么,完全由我自己做主了。”

她扔掉酒瓶,站起来,大踏步往山下而去。

天空上,一缕云彩飘过,仿佛遮挡了暗处的笑声,无论欣慰还是痛苦,无论遗憾还是惆怅。终究是笑声,而非哭声。许久许久,他都不曾这样欢笑过了。

她果然不负自己冀望,一步一步地,甚至超越了自己的想象,在大踏步地往前走。

儿子何其有幸,能遇见这样的一个她?

慈宁宫里,弘文帝也是红光满面,许久不曾有过的开心。儿子已经睡熟了,左右地看,冯太后不在屋子里。

他一遍一遍地走到门口,不知道第几次张望了,才看见她款款地而来。

“芳菲……”

他完全是情不自禁地,热烈地拥抱她。

好一会儿,才发现,她竟然不曾推开自己。不但如此,还轻轻地伸手,环绕着自己的腰。

慈宁宫内外那么宁静,所有的宫女都被屏蔽在外面。只有月光静静地洒在二人身上,热烈,奔放,仿佛心灵最最靠近的时候。

弘文帝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悄然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确信不是在梦里,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芳菲……芳菲……我真是太开心了……”

最后的温存10

她的声音沙沙的,带着淡淡的温柔:“陛下,我累了,太累了,今晚,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他抱她上床,轻轻将她的身子放在床上。

宫灯下,丰润的女人,成熟,妩媚,端庄,迷人。

他的心砰砰砰地直跳。醉了,真的醉了。当然不是当年那一夜的紧张而恐惧地醉,而是真的醉了——醉倒在那样的情投意合,两心如一里。那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感受到自己被人所热爱,被她所热爱。期待已久啊!

“芳菲……芳菲……”

手往下,从她的脸到额头,再到她白皙的脖颈上,缓缓地停留在锁骨上。那锁骨是冰凉的,又是滚烫的,瞬间,竟然销魂夺魄,浑身微微地颤抖。压抑得太久太久了,此时,整个人,整颗心,整个身子,都在叫嚣疯狂。

可爱的她啊,终于,终于是自己的了。

他的手往下,她却抓住他,温柔的,甚至充满了一种浓烈的情意:“陛下,再一年,就一年了……”

本来是要三年的,却宁愿只要这一年。

宁愿将它缩短,带着爱的心情。如此的朝夕相处,如此的相濡以沫,不可能不爱,何况,本身还是初恋的情人。

他也笑起来,温存的,一点没有强迫她:“芳菲,我答应你。”他的发愿三年,如今也还剩下一年多呢。

既然她这么坚持,自己,再等一年又何妨?

他贴在她耳边,慎重的,深思熟虑的:“芳菲,这一年,我一定要想到办法,想到最最名正言顺的办法。”

既维护她的名誉,又维护所有人的名誉。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呢?

芳菲笑起来,忽然那么放松,那么无忧无虑。原来,弘文帝,他竟然一直不曾忘记——他一直考虑着这个问题,以男人的承担,男人的勇气。

“芳菲,我爱你。这天下最好的东西,我全部会给你和儿子,给你们两个。”

最后的温存11

她笑出声来,咯咯的,一如自己最初爱上他的那些日子。一个女人,如此男人,夫复何求?

遇到最最爱你的人,这样的幸福远远胜过你最最爱的人。这需要几世的造化。

她笑着,已经酣然入睡,呼吸都是香甜的。

弘文帝替她盖好了被子,又看她的旁边,儿子睡得正熟,红润的小脸,长长的睫毛,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来。

本来,儿子该睡在单独的太子屋里,但是,她希望儿子的最初,是感受到强烈的爱的,一如普通的母亲,把小小的婴儿,总是放在自己身边。

弘文帝心里暖暖的,伸手,将儿子抱一下,更加靠近她。

她呢喃一句,迷迷糊糊地伸手,把儿子整个的抱在怀里,呣子俩都睡得十分香甜。

弘文帝这才关了门出去,这一晚,月光都是温柔的,将玄武宫照耀得从未有过的温柔可人。

借着大战胜利的余威,北国的土地改革开始如火如荼地展开。

半月后,弘文帝率领文臣武将启程回京。

回去后,一应诏令,全部按照夏天在北武当策划好的方案,由李冲、王肃,贾秀,高闾等人为主力,亲自率队下去监督,工作做得很细致,务必令行禁止,政令畅通。整个北国的气氛,显露出一种极其明显的中兴气象。

尤其是均田制的推行,很快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春耕秋收,到第二年初夏,弘文帝再次率众到北武当度假的时候,但见得千里沃野上麦苗青青,菜花金黄,田里,农民们正在辛勤地栽秧Сhā谷,获得了土地的农民,焕发出从未有过的热情,每一寸土地都­精­耕细种,如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一年之计在于春,所有的收成,都在指望着呢,国家的赋税,租庸调,人力物力等等。

冯太后也没闲着,经常带着儿子在北武当周围巡视。有时,一天可以走出好几十里的范围。

已经两岁多的小孩子,新奇地看着这个广袤无垠的世界,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条由母亲铺就的金光大道,正在灿烂地伸展开来。

所有人都沉浸在期待和希望里,只是,冯太后千算万算,也不知道,冲着自己的明枪暗箭,竟然是以最想不到的方式展开的。

PS:今日到此。

可怕的裂痕1

北武当的山脚下。

弘文帝和一­干­文臣武将下马。

但见得一望无际的金黄|­色­,连绵起伏,小麦长势十分良好,如迎风起伏的麦浪。田间地里,人们已经在开始收割。丰硕的麦粒,一堆一堆的粮食堆积得如小山一般。北武当的奴隶人数少,平民多,相比之下,本来就比其他推行土地改革的地方更加繁荣富庶。

一个帝王,最大的成就,当然莫过于看到自己的国土面积拓展,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粮仓富饶。

弘文帝的情绪,前所未有的良好,大步地,就往山上走去。

还隔着一段距离,便听得咯咯的笑声,侍卫,宫女们的追逐声:“殿下,殿下……慢点,慢点……”

弘文帝大喜过望,一时忘了自己帝王的身份,飞速地就跑过去。

“宏儿……宏儿……”

正在追逐一只褐马­鸡­的小家伙,他跑得气喘吁吁。褐马­鸡­漂亮的羽毛,高傲的头冠,平素行走,不慢不急,但是,一旦看到有人追逐,长脚杆抬起来,小孩子哪里追得上?小孩子一路地追,明明是就在眼前,可每一次伸出手,便隔着一段距离。他发狠起来,拼命追击,可惜已经连尾巴都看不见一丝了。正在沮丧,忽见穿龙袍的人跑来,伸手举起自己。

却已经有点认生了,不理他,不停地挣扎。

“宏儿,快叫父皇,快……”

“父皇……父皇……”

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还是隔了几个月。

一把就将儿子举到半空,哈哈大笑:“宏儿,你有没有想念父皇?”

“有有有……父皇,我要那个羽毛……要那个……”小家伙抱着父皇的脖子,眼珠子骨碌碌的,又大又黑又分明,神情急切,“父皇……我要那个……”

“好好好,父皇给你捉一只……宏儿,看好了……”

可怕的裂痕2

“好好好,父皇给你捉一只……宏儿,看好了……”

小孩子站在地上,看父皇悄悄地“嘘,宏儿别做声。”

他也学着样子悄悄地“嘘”一声。

一群褐马­鸡­正在林间徜徉。弘文帝眼明手快,忽然跳起来,一个俯冲,­鸡­群魂飞,一只大大的褐马­鸡­已经抓在手里。

小孩子简直如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英雄,哈哈大笑:“父皇……父皇……”

此时,正是褐马­鸡­身上的羽毛­色­彩正清丽的时候,弘文帝拔下两根羽毛,手一松,将挣扎不停地­鸡­扔在地上,一骨碌地逃走了。小孩子拿着三根漂亮的羽毛,兴高采烈,不停地在父皇脸上扫来扫去,那一丝认生,立即就烟消云散。

“太后呢?宏儿,太后在哪里?”

弘文帝的目光四处张望。宫女太监们守着孩子,芳菲呢?

“呀……太后……”

只听得轻轻的喊声:“宏儿……又跑到哪里去了?”

后面的大树下,一个女子急忙而来,额头上微微的汗水,不是芳菲是谁?

弘文帝抱着孩子大步迎过去,情切之下,几乎拉住她的手:“哈,芳……太后……”

芳菲手里拿着一把弓箭,看到弘文帝,面上也带了欣喜,“我正要给他­射­一只野兔,手艺不行,连续几次都错过了,这孩子,竟然悄悄跑了……”

小孩子咯咯地笑,不停地拿了羽毛在她面上扫,手一伸就扑过去:“太后……父皇给我捉的……你看……”心满意足,完全不管把母亲折腾得够呛。

弘文帝牢牢捉住他,不让他扑去妈妈的怀里,笑着哄他:“宏儿,让父皇多抱一会儿,好久没抱过了,今天要抱个够……。”

“不嘛,要太后抱,就要太后抱……”

芳菲也笑起来:“宏儿听话,让父皇抱一会儿。”

可怕的裂痕3

小手这才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地在父皇的肩头玩起那漂亮的羽毛。

芳菲走在前面,弘文帝脚步微微上去,几乎跟她并肩,四周那么安静,心里的喜悦真是不言而喻。怎能想到呢?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还能和她这样握手言和,心心相映,甚至彼此还带着牵挂,如此地走在一起。风和日丽,四周是参天的大树,林间是盛开的野花,褐马­鸡­昂扬的行走,松果的香味清芬,儿子在怀里,娇妻在身边,一家三口……这一切,已经不再是梦了,那么踏踏实实。

身边的女子,更加成熟,稳重了,她身子莹润,面­色­红润,眉目之间,已经失去了昔日的淡漠或者落拓,充满了一种母­性­的温柔和宽容。

他丝毫也不掩饰心里的激动:“芳菲,我们的土地政策很不错,各地官员的监督也很不错。现在,王肃,李冲等人选派了一批低级汉族官员,外出监督,落实政策,各地传来的情况都很良好。尤其,今年看样子又是风调雨顺,真真是天助我们。”

“这才是开头呢。我估计,三年之后,朝廷的赋税,粮草,都会大大地充裕。”

当然,最理想的是,这政策的效力发挥出来,也许,只需要等到夏秋两季的收成之后,边界上的奴隶,自然会看到效果。南朝对流民的约束力很低,灾荒四起,到时,户籍数会大大增加,国力也会大大增强。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慈宁宫。

传膳的宫女已经摆上了菜肴,四­色­新鲜的应季菜式,四­色­花卉瓜果,清淡而诱人。

小太子也像模像样地坐在小椅子上,面前摆放着一个特制的碗,不易被摔碎那种。

满满的一碗饭放在他面前,他拿起筷子,笑眯眯的正要吃,却看着弘文帝还没动,便将筷子双手递到他的面前,脆生生的:“父皇,您先请用膳……”

可怕的裂痕4

弘文帝惊奇地睁大眼睛:“哈哈,宏儿,谁教你的?”

“太后说的。太后说,要孝顺父皇。”

是她!是她!从小,要他父子情深,要他如君王的威严,却是百姓的骨­肉­,每一样,都要做到很完整,而非是骨­肉­相残,权利相争。心里不是不激动的,儿子,真的是一天也离不开她,换了任何女人,都是绝对不行了。唯有这样的女人,才配生育自己的儿子。

“宏儿,还会些什么?”

“还会背三字经呢。父皇,宏儿背给你听: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父皇,太后还说,明年要教宏儿写大字了……”

“天啦,天啦,芳菲,你瞧瞧这孩子……”

弘文帝乐不可支,才两三岁的小儿,竟然如此井井有条。就这一句,但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简直是盖世天才,英武不凡,什么超级大人物大神童下凡。

“天啦,芳菲,你能想象,这是小孩子么?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估计只知道哭呢……宏儿,简直太了不起啦……”

心里的怜爱之情,又加深了几分,真真恨不得瞬间就把自己的所有一切,最好的东西,统统给他。抚摸他的小手,赶紧给他夹了菜肴:“宏儿,快快吃,吃了快快长大……哈哈哈,三岁看到老啊,朕有了这么好的儿子,一辈子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呢?”

芳菲简直听得全身大汗,哪有这么夸赞自己儿子的?

这一顿饭,弘文帝­干­劲十足,胃口大开,自己吃了三大碗,又不停地给儿子和芳菲夹菜,呣子两个碗里都被他堆满了,芳菲实在忍无可忍:“陛下,你自己吃吧。”

小孩子也忍不住了,嘟嘟嚷嚷的:“父皇,吃不完了。不要了,你吃,你吃……”一个劲地还给他的碗里。

可怕的裂痕5

弘文帝大笑着,这才作罢。

当日,也不召集文臣武将,只陪着呣子两欣赏北武当的风景。夏日葱茏,山间水流瀑布,跟外面的炎热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直到傍晚才回来。

宏儿被带出去玩耍了,两个人对坐,弘文帝这才细细地凝视对面的女子,目光中,几乎要灼热出岩浆来。

芳菲­干­咳一声,何尝不知道他此时情如火?但是,算一算,一年之约还没到呢。一再一再地退让,这一点总是要坚持的吧?

她的目的,是在正事上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叠文案,随意翻了一下,才道:“陛下,如今开始推行土地改革,为了更行之有效的配合,我认为,我们北国官僚制度应该改变了……”

弘文帝接过那文案,“怎么改?”

“除了一些地方官外,大多数的鲜卑贵族大臣们,都还没有实行俸禄制度。他们都是在战争里占山为王,抢到多少算多少。没有战事的时候,就劫掠平民。这几年虽然有所约束,但是,也不见得好转太多。我认为,要彻底改变这种局面,必须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俸禄制度,整治吏治,肃清贪污腐败,如此,方可能形成国家的基本政治制度……这一份草案,也是早前王肃和李奕等人提出来的。这两年又经过了修改,我认为,我们应该开始施行了……”

“好。这个建议甚好,我这段时间召集群臣商议一下。的确,这个陋习是早该根治了。”

弘文帝答应得太快。芳菲心里反而隐隐地不安。

仿佛他之所以这么痛快,完全是因为这段时间,和自己关系的改善。因为亲近,因为怜惜儿子,所以,对于一切的要求,无论是生活上还是政治上,都是千依百顺,无所不从。

忽想起,如果有了裂痕呢?万一两人之间滋生了什么裂痕呢?

可怕的泪痕6

忽想起,如果有了裂痕呢?万一两人之间滋生了什么裂痕呢?

却又想,一年之约一旦过去,自己和他,还会有什么裂痕呢?应该不会了吧?

弘文帝哪里料到她心思的千回百转?整个夏日,简直雷厉风行,效率高得惊人,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极大的热情。

就在各地陆续传来小麦收成良好,秋季水稻又要丰收的好消息的时候,弘文帝自觉时机已到,便召集群臣,正式提出了俸禄制改革的问题。

由于当时汉臣大多数还在外监督土地改革问题,来参议的,基本上是鲜卑贵族。

咋一听,国家要给大家发工资了,按照等级,一层层的下去,越是上层,薪水越高,那可是固定的,旱涝保收。都觉得还不错。

可是,继续听下去,就发现问题了:以后,所有人禁止抢夺平民,战争中的财物,一律充公。­精­明者,头脑里一番过滤,立即便盘算出来:俸禄再是一千石,两千石,可是,怎么比得上强取豪夺,大量地霸占耕田,奴隶,纵兵抢掠的疯狂搜刮来得快?

而且,今后触犯了法律,竟然还会秉公办理,与庶民同罪。

鲜卑贵族轰然喧哗,群情激奋,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陆泰等人最先发现问题,亢声道:“陛下,这是我们鲜卑人的国家。如此下去,我们和那些卑贱的汉人奴隶还有什么区别?”

“是啊,天下是我们打下来的,我们鲜卑人流血流汗才有今天,到现在,土地已经分给那些泥腿子了,他们有了粮食,有了钱财,已经对我们不那么恭顺了,还有些人进入太学学习,当官了。竟然连俸禄制度都要和他们一样。长此下去,我们还有什么特权可言?”

“到底是哪一个不知好歹,居心叵测的汉人提出了这么卑鄙的建议?”

……

可怕的裂痕7

冯太后坐在上首,对群臣的反应,几乎估计得八九不离十。她和弘文帝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时,台下最年迈的老臣高允开口了:“各位稍安勿躁。自古以来,官吏都该是享皇粮,受俸禄。俗话说得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就是俸禄的意思。北国要强大,真正发展,当然不能沿袭往日的野蛮作风。诸位大人,也是为了爱国,当然希望国家越来越好……”

“废话!我们当然爱国,可是,首先必须保证鲜卑人的利益吧。”

高允反问:“北国强大了,难道不是根本上维护鲜卑人的利益?如果不改革,三两下就被人家灭掉了,还谈得上什么利益?国家都灭了,你们的利益谁去保障?”

众人回答不上来。

“就拿这一次均田制来说吧,你们也看到了,奴隶们得到了土地,小麦一收割,各地的粮仓都开始尽粮食了,水稻,大豆等也丰收,各地官府纷纷报捷,就连牲畜羊马的产量也很惊人……才这么短的时间,就一年的收成下来,效益这么明显。更重要的是,从去年冬到今年,你们看,都快9月了,哪里还有奴隶作乱的消息?”

众人更是无言可答。

弘文帝见势,朗声道:“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那么,这份决议就算通过了。接下来,朕就委派官员,由任城王和东阳王、高允负责处理此事,同时,选派宗室德高望重的大臣负责监督,大家还有没有什么异议?。”

鲜卑贵族们的面上,都露出了失望和愤怒的神­色­。

冯太后察言观­色­,也没有做声。

连续三日,弘文帝都在为俸禄制的问题忙碌。虽然提议分明,便于施行,但是,真正要­操­作起来,当然也有很大的难度。每一日,都要亲自过问高允等人的准备情况。加上不时有各地的奏折送来,真真是日理万机,一点也不得闲。

可怕的裂痕8

芳菲有时和儿子一起去看他,但见他因为熬得狠了,神情也略略憔悴,胡子都长出来了。纵然昔日再励­精­图治,也没这么拼命过。心里,方才理解昔日父皇的苦心孤诣,哪一个父亲,不想给儿子留下最好最丰富的家产?何况是一个国家!到了儿子的手里时,岂不是越强大越好?何必让儿子以后加倍地辛苦?

这一日,好不容易松闲了一点,便来慈宁宫看儿子。

慈宁宫很热闹,手脚不停歇的小孩子正抓着波斯猫玩儿。这两只雪白的波斯猫跟着他一同成长,已经成为他最最心爱的宠物。

玩累了,坐在小椅子上,以手托着下巴,像大人那样,露出一点神思的神情。弘文帝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以为自家的神童在思索什么宇宙国家的大问题,走近了,才发现小家伙眼皮一闪一闪的,原来是睡着了。

他哑然失笑,抱起儿子走进屋子里,闻得一股香味。

白斩­鸡­,松柏子烤羊­肉­,清炖的老鸭汤,好几味­精­美小菜。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看到芳菲出来。

“陛下,吃饭了。”

“芳菲,这些都是你做的?”

她脸上带了笑意,淡淡的:“是啊。许久没有做过,手艺已经生疏了。陛下,你尝尝,还行不行?”

但觉一股暖意冲上来,几乎恨不得马上跳起来将她狠狠地抱住。毕竟是慈宁宫,终于还是强行压抑住,满面笑容,低声道:“芳菲,以前在太子府的时候,你最喜欢做这个菜给我吃了。”

她夹一块肥美的­肉­给他:“尝尝,看还喜欢不?多吃点,你最近­操­劳过度,需要补补。”

这一块­肉­吃下去,简直是从心里到嘴里,完完全全的甜蜜清香。忽然想起她的一年之约,算算时间,这个冬天过去,就该满了。

竟然是马上可以得偿所愿了。

可怕的裂痕9

他心里一阵激动,低声道:“立正殿,我已经布置好了。都是按照昔日暖阁的设计,我都记得呢,你喜欢的风格,我都记得,是我亲自设计的,你一定会喜欢的。还有宏儿,他的房间我也安排好了,在他十岁之前,一直可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再大一些了,就让他独立,住到东宫去,真正像个太子的样子……啊,想想,到时真要他单独去太子府,我们还舍不得呢。哈哈……”

她忽然有点心慌意乱,没有接他的话茬,但是,面上的神情没有改变。

弘文帝更是兴奋,反过来给她夹菜,带着男人的那种强烈的急切和期待。除了那些,自己还需要……需要一个男人最最本质,最最难以忍受的欢愉和释放。怎能忘掉那样销魂的一个夜晚?原以为,一生的热烈和激|情都耗尽了,谁料,却是骨子里最最隐藏的刻骨铭心,如一只猛虎,随时都会攒起来,在林间呼啸。

但是,因为她的倔强,只能再忍忍,忍忍。好在已经有了希望,纵然辛苦,也是甜蜜。

芳菲甚至能看出他满头的汗水,男人的那种燃烧的眼神。心里忽然酸楚,非常地酸楚。弘文帝,从哪一个酒醉的夜晚开始,这么长的时间了,谁说他又不曾煎熬,不曾辛苦?

人生苦短,彼此之间,互相这么折磨,又有什么意思呢?声音,便和心一样柔软,拉住他的手,低低的:“陛下,你放心,我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明年开春,宏儿也该真正回平城看看了……”

弘文帝得到肯定的答复,心里的喜悦几乎要冲破胸腔。再也不是模棱两可,而是彻彻底底的允诺。芳菲,她这样的­性­子,既然答应了,肯定就不会反悔。一切的障碍,直到今日,才完全被淡化了。

这一夜,陆泰在自己的官邸设宴,宴请鲜卑老贵族们。

济济一堂,却不见东阳王和任城王等。

可怕的裂痕10

源贺等一再门口张望,还是不见人影。陆泰冷笑一声:“别看了,这两个老家伙不会来的。”

“为什么?”

“他们早已被冯太后拉拢了。”

“你怎这么说?”

“还用我说么?东阳王向来是唯冯太后马首是瞻;任城王的儿子,上个月犯了点错,陛下大怒,他还是去求了冯太后,由冯太后出面,看在他当年主持治疗陛下的份上,替他的儿子开脱了。他当然会向着冯太后。”

这一席话,简直是冷水里扔下去一颗大石头,轰隆地就散发出声音了。

“这几年,我们都看走眼了。你们难道没发现?冯太后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正是。去年均田制,今年俸禄制,这是明目张胆地从我们饭碗里抢东西啊。俸禄制,哼,说得好听,这可不是成了汉人的三公九卿?我们鲜卑人马上打天下,每一次战争,多少的财富?如果不能归私人所有,谁去流血流汗?而且,不抢劫平民了,那我们还能体现出什么特权?”

“你别急,厉害的还在后头呢。以后,只要我们稍有犯错,就会被惩罚。就像这一次的均田制,表面上没有分我们的土地,是提我们着想,可是,最后呢?你们都看到了,今年,到处都是大丰收,就我们的封地上,惨淡经营。我们的奴隶们看到平民有土地,可以多劳多得,他们就不­干­了,天天懒洋洋的,偷­奸­耍滑,而且,不时群起闹事,非要我们把土地包给他们……这下好了,我们的封地大大的减产,耕种不善,而且,法令又不许我们大规模地惩罚奴隶,只要杀了10人以上,就会被剥夺所有爵位和财产……”

“就是,这样下去,我们的日子根本没法混了……”

“这一切,都怪冯太后!如果她继续这么搞下去,我们非被她完全踩在脚下不可。”

可怕的裂痕11

所有人都住了口。

要斗败冯太后,谈何容易?

更主要的是,她并未表现出太过强势,一切,都是通过弘文帝之手发布的。给人的印象便是,弘文帝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她只是一个赞同者,充其量,最多是一个参考建议而已。

跟她怎么斗?

还是直接跟弘文帝斗?

源贺沉声问:“陆泰,这都是那一帮子汉臣在捣鬼,我们应该对付那帮子汉臣才是。”

“你错了。如果没有冯太后,谁给那帮子汉臣撑腰?从去年的王肃开始,现在,那帮子汉臣,什么事情都通过李奕去向冯太后传达。通过她,再去向陛下施加压力。尤其是均田制的这一年,汉臣们借着外放下去督促的时机,狐假虎威,阳奉­阴­违,不回平城朝拜,反而有什么消息都先送去北武当给冯太后……”

大家听得果然有道理。昔日弘文帝并不那么信任汉臣,但是,现在这些人,忽然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你们都知道那个李奕,简直哈巴狗一般,形影不离地守在慈宁宫,这一次的俸禄制,也是他们兄弟出的鬼主意……那个什么李冲,无名小卒,如果不是冯太后刻意提拔,他凭什么出头?你们想,冯太后对这李家兄弟,是不是宠信过头了?”

“要不要想法把李奕赶出去?”

“你们太天真了,没了李奕,还有王肃等人。冯太后不倒,永远都是汉臣的靠山。”

“对了,的确是这样。陛下前些天,不是夸赞小太子会背诵三字经了么?瞧,冯太后自己是汉人,从小就教小太子四书五经。这样下去,以后岂不是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汉人皇帝?”

情景堪忧啊!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

“不行!均田制已经让我们吃了一个大亏了,这一次的俸禄制,我们再也不能忍气吞声了。必须马上反戈一击。”

“如何反击?”

可怕的裂痕12

陆泰笑起来,露出一丝狰狞的神情:“冯太后不是汉人么?既然是汉人,更该知道规矩。我们首先,应该从李奕身上着手。”

这一日,弘文帝上朝,群臣禀报了相关事宜之后,陆泰单独留下。

弘文帝有点奇怪:“陆泰,你有什么事情?”

“陛下,现在俸禄制推行。许多人对俸禄制有些异议,所以,想让您看看这些搜集的意见……0”

意见摊开,厚厚的一摞。

弘文帝起初看得非常随意,但是,越往下看,神情慢慢地就开始变了。其中,大多数是关于李奕的。某月,李奕引荐了某个汉臣到冯太后名下;某日,又一个汉臣得到提拔……林林总总,归根结底,这些人,全是冯太后提拔的——再归根结底,这些人,全是李奕推荐的。

陆泰意味深长:“陛下,这李奕,可真是太受到太后垂青了。不但提拔他的兄弟,竟然连他推荐的人,都一一提拔,难怪现在朝野上下,大家都争相巴结李奕,连一句话也不敢得罪他……”

陆泰见陛下变­色­,趁机又道:“这两年,朝臣非议,觉得李奕有结党营私的嫌疑。他为人­阴­险,通过太后之手,蒙蔽了大家,以达到个人的目的……再说……他一个正常男人,留在慈宁宫使唤,并不妥当……”

铺垫了那么久,这一句才是关键。

弘文帝心里一震,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好一个陆泰,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奕驻守慈宁宫保护小太子,是朕亲自下的命令,容得你等说三道四?”

陆泰赶紧跪下去:“臣不敢,臣不敢……臣只是尽忠职守,不想外面的非议玷污了皇室声誉……自古以来,宫里当差的男人,只能是太监……李奕又不是太监……”

“李奕,是朕钦点的!陆泰,你再胡言乱语,朕诛你九族。滚出去。”

陆泰谢恩退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脸上却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

————PS:今日到此。

情潮汹涌1

四周安静下来,弘文帝余怒未消。

魏启元端一杯参茶上来,小心翼翼的:“陛下息怒。”

“这些家伙,根本就是为了他们的利益,狗急跳墙,现在竟然胆敢污蔑太后!朕寻了机会,非杀了他们不可!”

魏启元心里雪亮,问题不在于李奕,而在于弘文帝自己身上。就如一条忽然被踩了尾巴的猫,臣子们的猜忌,简直是狠狠地在煽他自己的耳光。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您也知道,他们这些老家伙,被触犯了利益,当然要找一个出气筒。”

“出气筒,也不该找太后!简直是想死了!”

弘文帝拂袖而起,参茶也不喝了,忽地回头:“切记,今日之事,半个字也不能传到太后耳里。将这一堆奏折,全部销毁了。”

“是。”

一堆,全是鲜卑贵族们的明枪暗箭。全部融化在了火炉里面。

弘文帝这才起身,往慈宁宫而去。

已是黄昏,秋日的掬花已经盛开,绚烂茂盛,瓜果鲜香。慈宁宫静悄悄的,没有人,冯太后一早带孩子下山,去看收割的场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做皇帝的人,更要明白其中的滴滴血汗。

北武当山脚下,是一片一片的稻田,秋老虎已经横行过去了,日头没那么毒。早已收获的谷草被晒­干­,围绕一棵大树堆积起来,层层叠高,弄成厚厚的草垛。而那些稍晚一些的,金黄|­色­的稻穗,农人们正用了齿镰,伏地收割。然后,女人捆绑起来,男人便大担大担地挑回去,晒­干­了,用一种扬起的连革捶板,翻来覆去地打,然后,稻粒就脱下来了。

小孩子蹒跚行路,看得十分新鲜。

芳菲牵着他的手:“宏儿,看见没有?我们吃的饭,就是这么来的,所以,万万不可穷奢极侈,也不可浪费。”

小孩子唧唧咕咕地只是笑。

--PS:更新:))今日肺热,一直昏沉,所以很晚才加班写了点儿:((唉,继续更

情潮汹涌2

小孩子唧唧咕咕地只是笑。

跟在他旁边的,是赵立和乙辛。李奕居前,几乎每一次冯太后外出,都是他们保护。冯太后微服,从不带许多人马,李奕曾经出于安全考虑,要带领兵马,但是,每一次,冯太后都拒绝了。

她不以为然,自己又没结什么仇怨,而且北武当政通人和,谁来杀你一个­妇­人儿童?要是带了兵马,孩子从小就威风赫赫的,路人见之走避,他永远别想看到任何的真相。

问心无愧,就不怕刺客上门。

又是一队农人从山脚下走过,挑担子换肩膀的时候,几粒稻穗掉在地上,没有察觉,也没有去捡起来。

等他们走过了,芳菲才牵着儿子走过去。小孩子捡起地上的稻穗,很大很饱满,常常的,抓在手里,有些刺手。手板心痒痒的,他拿着稻穗摇晃,呵呵地笑:“太后,这个能吃么?”

“能,我们吃的米饭,就是它做成的。宏儿,你看,李叔叔教你的五谷杂粮,其中的五谷粟、豆、麻、麦、稻……这个就是稻,稻子,知道了么?”

“知道了。太后,宏儿认得稻子了。”

李奕听得那脆生生的声音,心底也是非常真挚地爱这个孩子,“小太子真是聪明伶俐,长大了,肯定不得了。”

“呵呵,小孩子夸不得。夸了就会骄傲。”

“不会!只要有太后一直教诲他,这孩子,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这几年,李奕一直守在北武当,亲眼目睹冯太后如何的教诲。

芳菲忽然有些心酸,低了声音:“唉,也许,我什么都做不好……就算不是一个好女人,但是,我至少希望做一个好母亲!”

“太后,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一路望去,一路的丰收,心里不是不喜悦的:“李奕,你说三年之后,我们的府库能否真正充裕起来?”

情潮汹涌3

李奕朗声道:“一定会。太后,一定能。不过我们现在还有很大的困难。”

“你说那些鲜卑贵族?”

“对。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我听好多贵族们大发牢­骚­,说他们的春粮,秋粮,都不曾丰收,产量甚至比去年还低,他们的封地上,奴隶们想尽办法偷懒,没有积极­性­,他们的收成少了,自然会在这个问题上打主意。现在,俸禄制推行,我估计,他们会有一波很强大的反弹……”

“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只好走着看。太后,反正这些日子,你要小心行事。”

政治斗争的残酷,不止南朝有,鲜卑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李奕心里有话,但不好明说。鲜卑人的愤怒点,当然不敢在弘文帝面前发泄,可是,这必须找到一个出口。除了冯太后,谁还能是出口?

他也不是没有所耳闻,近来,鲜卑贵族们屡屡小圈子横行,谁知道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呢?

芳菲并不太放在眼里,自己做这一切,都是出于公心。如果非要和几个顽固派斗一下,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看看天­色­不早了,众人往山上走。

老远地,就看到弘文帝,伸长了脖子,在大树下张望。

小太子跑在最前面,手里还拿着那支稻穗,已经捏得汗涔涔的,见了弘文帝,远远地就扑过去:“父皇,父皇……”

弘文帝一把抱起儿子,笑道:“宏儿,今天去哪儿玩儿了?”

孩子­奶­声­奶­气的:“父皇,宏儿跟太后去看这个了……给父皇,你知道这是什么?”

“好好好,这是麦穗。”

“李奕叔叔还教我背诗呢。父皇,我背给你听: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哈,宏儿好聪明,背得好。”

弘文帝这才看后面的一行人。

情潮汹涌4

一身便装的冯太后,头发梳理成发髻,异常端庄大方。这两年平静的生活,让她的身子非常丰润,看起来,却更是健康迷人。是一种真正少­妇­的风韵。

冯太后,已经到了一个女人最盛的年华。青涩都去了,风韵尤还存,再过了些岁月,就要走下坡路了。

而她的身后,那三名忠心耿耿的侍卫,秘书令李奕,总是锲而不舍地跟随着她。

这些年了,弘文帝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几乎每一次见到,都是如此。但是,今日,却觉得微微的有些不太习惯了。

赵立,乙辛也就罢了。李奕,他实在是太出众了一点儿。先不论才学,单就他的容貌,身手,纵然风流倜傥如王肃,也比不上。

男人不太关注男人的容颜,弘文帝悚然心惊,为何第一次发觉李奕竟然是如此的一表人才?而且,李奕这些年,竟然一直是未婚的!

尤其,这些年来,他更是沉稳,坚毅,做任何事情都沉得住气。他甚至知道,芳菲的好些建议,全是出自李奕之手。而冯太后的私人田产,甚至也是李奕派人代她打理。

冯太后,对李奕是全然信任。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忽然想起她早日的话,李奕留在慈宁宫,其实没什么太大用处了,不如外调。的确,随着小太子的长大,李奕留下来,也不是那么合适了。

他心里有了计较,正要说话,却听得芳菲先开口,笑盈盈的:“陛下,宏儿也逐渐地大了,该需要一个真正的老师了。依我之见,李奕文武全才,这两年,不妨让李奕先做太子的老师。”

弘文帝尚未回答,李奕先开口:“承蒙太后和陛下赏识,不过,太子的老师,非同小可,李奕才疏学浅,只怕不能胜任……”

“李奕,你何必客气?你是我和陛下的多年故人,我们对你,还能不放心?”

情潮汹涌5

弘文帝完全没想到芳菲在这个时候提出太子的老师的事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些年来,但凡芳菲提出的任何要求,他基本上,从未违背过。这一次,又如何拉得下情面拒绝?而且,小太子本来一天天长大,是必须有老师的,是一个完整的太子智囊团,太子太傅开始,下面有各种功课的老师,负责把太子培养成一个国家合格的接班人!

这是何等重大的事情?

芳菲,一心要小太子接受的是完全汉化的教育,李奕,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纵然弘文帝没有其他想法,但是,如果是正式作太子的老师,这可是一个至高无上的荣誉,鲜卑重臣本来就非常不满意了,如果再让一个汉臣做了太子的老师,岂不是让他们更加反对?

再者,真要宣布出去了,以后再要调离,就不好找借口了。

此时此刻,弘文帝,是绝不希望李奕能长期留在北武当了。无论是出于对往事的考虑或者朝臣的平衡关系,他都不适宜留下来。

完成了历史使命后,李奕最好的安顿应该是外放。

他心念转动,却只笑道:“太后,宏儿还太小,要不,过些日子再让他学习?趁早束缚了,对孩子不太好。反正李奕随时也可以教他。”

他的话合情合理,任何人都没看出异常,甚至­精­明过人的李奕,只道他爱惜儿子。中年得子,只当心肝宝贝,大家都可以理解。

“父皇,宏儿饿啦,要吃饭了。”

“嗯,抱宏儿回去吃饭。走咯。”

尽忠的臣子们都退下去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芳菲依旧不曾察觉任何的异常。

饭桌上,气氛非常融洽。弘文帝还是老习惯,先将儿子和芳菲的碟子,都夹得满满的,然后才自己吃饭。

芳菲这些天,心情很好,问他:“陛下,俸禄制颁布后,反对的声音有多大?”

情潮汹涌6

弘文帝提到这个就头疼,放下筷子,闷闷道:“还是那几个老家伙。这一次,他们可不像上一次的均田制,没回过神,就让我们顺利完成了。这一次,他们已经醒悟了,一个个义愤填膺,每日的奏折堆上来,全是反对的。朕正是头大如斗,只怕回到平城,还有一波更大的反对浪潮。”

芳菲若有所思:“陛下,其实不妨换一下角度。”

“怎么换?”

“先整顿吏治,转移他们的思路。”

弘文帝一听,果然大有道理。俸禄制之前,必然应该整顿吏治,将一些危害实在太大的官员,纠一两个出来,杀­鸡­儆猴,如此,对于俸禄制抵制的矛盾,自然会稍稍转移。

“哈,芳菲,幸好有你。只要遇到什么难事,总有你为我分担。”

她嫣然一笑,自己不为他分担,谁还能为他分担呢?

弘文帝但见那微笑迷人,温存妩媚,真正是饱含了感情的,心里纵然小小的不快,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夜,便在慈宁宫停留很久,亲自手把手地教儿子写字。

宏儿本来已经能写自己的名字了。现在,又开始写父皇的名字,一笔一划,在上等的宣纸上,浓墨重擦,端端正正地写一个“弘”字。

弘文帝哈哈大笑,如获至宝,拿起来晾­干­:“哈哈,宏儿真是聪明,瞧,这字写得多漂亮?”

芳菲但见父子俩鼻尖上都是墨汁,好笑道:“太晚了,明日再写了。”

弘文帝回头,见她捧来润燥的冰糖雪梨水:“陛下,秋日­干­燥,你­操­劳过度,喝一碗甜汤再去休息。”

那是一种被温存的对待,真正有点儿贤妻的样子了。弘文帝心花怒放,接过甜汤。端碗的时候,手捧着她的手,一阵暖意。

小太子也捧着小碗,一口一口地喝,拿了勺子,“太后,宏儿喂你喝。”

情潮汹涌7

小太子也捧着小碗,一口一口地喝,拿了勺子,“太后,宏儿喂你喝。”

“宏儿乖,自己喝。”

“不嘛,就要喂太后。”

芳菲拗不过孩子,喝一口,小孩子开心得眉飞­色­舞,又走到父皇面前,“父皇,宏儿喂你喝,好不好?”

“好好好。”

一口下去,他心花怒放,真真是滴滴都甜蜜到了心里面。

所有的不快,暂时都烟消云散了。

太过的甜蜜,让人心都开始沉醉了,一把抱起儿子就往卧室里走:“宏儿,父皇抱你去歇息了。”

“好耶,父皇,你今晚陪着宏儿睡,好不好?”

“不行,宏儿,你父皇很­操­劳,再说,让父皇陪是不合规矩的。”

小孩子撅起了嘴巴:“太后都能陪,为什么父皇就不行?”

弘文帝哪里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亲热地在他的小脸上亲一下:“儿子,父皇今晚陪你。”见芳菲不悦,立即又道,“我就陪着宏儿,等宏儿睡着了就走。”

芳菲摇头:“陛下,你这样下去,会把孩子惯坏的。”

弘文帝不以为然:“宏儿这么听话,就陪他一次有什么不好的?再说,我小时候,巴不得有人这样掼我呢!只可惜一直没有……”

父母就是这样,自己童年缺乏了什么,以后,就常常有意无意地,把这些加倍地送给自己的子女,仿佛是一种隔代的补偿,自己心理上的一种安慰。

芳菲完全没有办法,只得由他。

抱了儿子躺在小床上,可小孩子不罢休,依旧抱着父皇的脖子,磨磨蹭蹭的:“父皇,你也睡。”

“好好好,父皇也睡。”

手伸出去,让儿子的头躺在臂弯里。那温暖的小­肉­球,真正的血脉之亲。

“宏儿,睡着了没有?”

“没有,父皇,你给我唱歌儿……”

“哈,父皇不会唱。”

情潮汹涌8

“为什么都不会?太后就会。太后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唱歌儿。”

“太后都唱什么?”

“唱小老鼠,偷油吃。”

“哈,这个啊?父皇不会,但父皇会其他的。”

“父皇,你快给我唱一个……”

“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满街走……”

歌声里,小孩儿已经睡着了,小小的鼾声,幸福而得意。

这时,才听得小小的声音,是芳菲,轻轻的,低低的:“陛下,你回去休息吧。”

弘文帝侧身,孩子的床小,他的腿不能完全伸直,这时,已经感觉到稍稍有些发麻了。他坐起来,悄悄地关了门,走出去。

外面,就是芳菲的房间。

本是睡意朦胧的,忽然就觉得,玄武宫的路那么远,不想走了,太累了,很想在这里躺一躺。哪怕就是一晚上也好啊。

腿是情不自禁的,不知怎么,就坐到了那床上,身子一歪,就倒在软软的枕头上,声音里含着笑意,也是甜蜜:“芳菲,我就在这里住一晚,行不?”

芳菲好生尴尬。

弘文帝来慈宁宫看望儿子,如何的探视,都没有问题,合情合理;可是,如果留宿慈宁宫,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纵然自己答应了他,可是,在一切都尚未名正言顺之前,这样偷偷摸摸的算什么?

“芳菲……芳菲……我想留在这里……”

灯光下,弘文帝的脸,带了几分沉醉,几分柔情。因为这些年岁月的磨砺,昔日的青涩早已褪尽,完全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了。甚至力量,足以能够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了。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罗迦。

情潮汹涌9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罗迦。

当年的罗迦,18岁的时候,再次重逢,第一次见到的罗迦。

也是这般样子。被许多的大事焦虑:神殿,瘟疫,战争、儿子的病情……他忧心忡忡,整日整夜地看奏折,­操­劳,但是,什么都压不跨他!他总是那样站立着,仿佛整个人,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生来就是被人依靠的。

心里如针刺一般,竟然腿脚酸软,满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仿佛他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画像,吓了她一跳哪么像他的脸。

罗迦,弘文帝,一时竟然分不清楚。

她眼眶酸涩,一时,竟然要忍不住哭出来,仿佛心口的朱砂痣,忽然被谁戳破了,狠狠地,滴出血来。

弘文帝完全不知道这样的情绪,倦意,欲望……一个男人所禁受的许多年的煎熬,等待,仿佛到了一个临界点,再也等不下去了。

“芳菲……芳菲……”

见她不动,他起来,没有喝酒,人却很醉:“芳菲,我们……”

她被忽然抱住,却不动,一动也不动。

“芳菲……我想要你……芳菲……”

一股热烈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燃烧起来,狠狠地将她搂住,手上有了无穷无尽的力气,一把就将她楼到了床上。

“芳菲……芳菲……”

欺身压上来的时候,嘴­唇­已经贴上来,火热,滚烫,一个男人能有多大的热情,就爆发出了多么巨大的热情。

她于纷乱酸楚里,竟然回不过神来。只是不停地流泪。也不知道为何此时会想起他,明明不该的!

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自己从未再想起他,从未再去咨询他,甚至连通灵道长,都不再折腾了。他能做到的,自己统统都能做到!

他不能做到的,自己也都能做到。

何必再想起他呢?

情潮汹涌10

为何还会想起他呢?

在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的母亲,又快成为别人的妻子的时候,为何会想起他呢?一如他的心情,是否就如当时,自己得知他宠幸了小怜,宠幸了张婕妤,那样的辛酸悲楚?

她不可抑制,眼泪狠狠地掉下来。

那滚烫的眼泪滴落到弘文帝的嘴里,他惶惶地住手,如此不安:“芳菲……芳菲?”

她扭过头去,在被子上擦掉了自己的眼泪。脸上立即恢复了平静。许多年了,再也不是随意悲悲戚戚的小女孩了。

动作那么快,甚至弘文帝几乎都在疑惑,滴入自己嘴里的苦涩,是自己瞬间的错觉。

不,没有哭,芳菲,她怎么会哭呢?坚韧不拔的冯太后,怎么可能哭泣?

“芳菲?你不舒服?”

她微笑起来,手不经意地,已经和他保持了距离。身子也坐正了,柔声道:“陛下,太晚了,你先去休息,好不好?”

弘文帝心里一震,面上一红。

是的,这里是慈宁宫!

自己岂能在这里乱­仑­败德?还有自己的儿子……还有父皇的在天之灵!

他如被什么烫了一下,几乎仓促地跳下床,站在一边,顿时,手足都没地方放。语无伦次的:“芳菲,又是秋天了,­干­脆,你和宏儿这一次就先回平城好不好?”

心里那么急切,必须回到平城。北武当,父皇的灵魂无所不在。唯有回去,回到平城,那才是自己的天下。妻子,儿子,才真正是自己的。

芳菲还是温和的:“陛下,何必急于一时?明年春日,不也可以?”

“可是,我一想到要离开你和宏儿,就完全无法忍受。”那是真正的煎熬,享受过家庭温馨的人,再回去立政殿,终日一个人,对着满桌子的御膳,没有孩子的笑闹声,没有她的温柔声,不行,真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情潮汹涌11

“芳菲,跟我回去吧?好不好?我实在无法忍受那样的日子了。”

“不过几个月而已。陛下,你放心,我答应了你的,怎会反悔?”

她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几乎要滴出血来。是啊,承诺出口,已经不代表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冯太后!就如这些年,围绕在身边的汉臣,她听取的意见,做出的结论,从来没有轻易反悔的时候。纵然要付出代价,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弘文帝怏怏的,为什么就几个月而已,偏偏要等那么久呢?

“陛下……你,是不是不高兴?”

“唉,芳菲……我真的太离不开你们呣子了……也罢,反正就几个月了……我就再等等吧……”

但他还是竭力保持着笑容,不愿意破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馨和睦。就连芳菲也没看出来,他心里压抑了太久,马上就要爆发出来的情yu在悄悄地转化为不耐和愤怒——太过的压抑,人,总是急于想发泄的。

这一日,并没有月亮,天上的星星都很黯淡。

弘文帝也不带随从,悄悄地一个人往山上走。黑夜里,父皇的陵墓孤零零地在秋风里。他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坐下去,心里火一般滚烫。

多久了?一直不敢来这里,心里不是不藏着愧疚的。惟其如此,才害怕别人稍微有任何的不轨。

终于等到这一次,要带妻子儿子回去了。这是否算一个提前的告别?一次愧疚的忏悔?

父皇的在天之灵,但愿不会震怒。

所以,才急切地,希望一个最最合情合理的方式和借口,不再有任何的伤害和抵触。只要回了平城,一切,便会烟消云散了。

良久,他才站起身,往山脚走。这一次,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不料,玄武宫,等着不速之客。

情潮汹涌12

两位老臣跪在地上,源贺,陆泰二人,手里拿着厚厚的奏折,一见了弘文帝,立即叩头:“陛下,臣等有要事禀报。”

弘文帝想起陆泰的那番话,知道他们来者不善,这一次,肯定又是搜集了更多反对意见,集体来施加压力的。他心里很是不爽:“半夜三更的,你们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日?”

陆泰十分狡猾:“朝堂上,有些事情不好说。”

弘文帝怒了“朝堂上什么是不能说的?陆泰,你们不要鬼鬼祟祟的。”

陆泰见真正龙颜震怒,还是不敢继续说下去了,以目光示意身边的源贺,让他赶紧解围。毕竟源贺两朝元老了,弘文帝再不济,也得给一个面子。

源贺接口:“陛下息怒,臣等今日还真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而来。所作所为,完全是出于公心,出于对国家的担忧。江山是陛下的,但是,臣等是国家的大臣,所以,看到不利于国家的事情,就要说出来,否则,便不是人臣之道。”

先搬出一通大道理,大帽子倒是戴得高高的。弘文帝还是强耐着­性­子:“你们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情?谁要是危害了国家,朕当然不会轻易饶恕他们。”

“老臣等不敢在朝堂上公然提出来,实不相瞒,是怕得罪一些人。”

“哈,源贺,你这是什么话?谁你得罪不起?”

陆泰见弘文帝面­色­不善,不敢再煽风点火,只恭敬地将奏折递上去:“陛下,这些日子,不是要整顿吏治么?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发现好些汉人,贪赃枉法,目无君上,所作所为,真正令人齿冷心寒……这些,是臣等从御史那里得来的数据,请陛下过目……”

数据很厚的一摞,看样子,已经有几年了,纸张都微微泛黄了。弘文帝翻开来看,脸­色­更是不善:“什么证据?”

“陛下看仔细了,一看便清楚。”

情潮汹涌13

弘文帝仔细一看,勃然变­色­:“你们是怎么弄来的?”

“回陛下。这是内务府给出的数据。陛下您去年自己提供的。”

弘文帝哑口无言。

这是一份北武当行宫的修建报告费用账目。

“前几年,李奕为工部尚书,主持修建北武当的行宫。按照我们往日的规矩,花费国库一半的银子是合适的。但是,李奕负责期间,几乎将国库的银子耗费了八成。这多出去的三成到哪里去了?”

“是啊,陛下,看来有人中饱私囊。李奕兄弟素来贫寒,但是,仗着太后赏赐的封地还不满足,又在工程建筑上做文章,大肆贪污腐败,这些钱,肯定是落入他们的口袋了……”

“对。既然要整顿吏治,就必须先拿李奕开刀,否则,不足以平息众人的愤怒……”

……

弘文帝看得分明。

这账册,的确是亏空了三成多。这是怎么造成的呢?

他寻思,按照李奕的为人,当不至于如此。

可是,现在鲜卑大臣们拿了这个作为攻击的把柄。他居中在上,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原来,这些大臣们,一刻也不曾闲着,结党营私,互相在捉拿别人的把柄。

果然,是陆泰恭敬的声音:“臣等怕太后处为难,所以,先将奏折呈给陛下。至于要不要对外公布,还得陛下决定。”

笑里藏刀,杀机四伏。

弘文帝将奏折放下来,淡淡道:“好了,朕知道了。该如何处理,朕一定会思量。你们先退下去吧。”

这一夜,翻来覆去,如何睡得着?

鲜卑贵族们费尽心机,挑拨离间,今后,一切的明枪暗箭都会­射­向冯太后。当务之急,当然要将李奕从她身边调离。

可是,如何合情合理地开这个口呢?

他想了整整一个夜晚,必须在回平城之前,把这件事情完全搞定。

PS;jinridaoci今日到此:)我肺热,唉,难受得要死;不知道啥病……喝了胖大海,更加地难受……

帝后翻脸1

鲜卑贵族们费尽心机,挑拨离间,今后,一切的明枪暗箭都会­射­向冯太后。当务之急,当然要将李奕从她身边调离。

可是,如何合情合理地开这个口呢?

他想了整整一个夜晚,必须在回平城之前,把这件事情完全搞定。

这一日,李将军和王肃等人从外地回来,先去向弘文帝汇报了各地变法的情况,然后去慈宁宫谒见冯太后。

自从王肃等大胜之后,冯太后的情绪就异常的良好,这一次,听得这几位鼎力支持变法的故人来访,便立即下令在慈宁宫设宴,宴请群臣。

尤其,今日李冲等人也来了。这还是土地变法草案之后,冯太后第一次正式接触李冲。但见此人眉目清朗,气度清华,探讨韬略,完全不在其兄之下。尤其是对于大局的通盘考量,甚至还远在李奕、王肃等人之上,她暗暗称奇,不料,李氏兄弟一族,竟然都是如此的人中俊杰。

李将军赞道:“昔日,我只说王肃、李奕等人能­干­,不料李冲也是这样的治世能臣。”

冯太后喜道:“我还没来得及对李冲加以封赏,李冲,你是不是很失望?”

李冲肃然道:“能够得到太后赏识,大显身手,已经是给臣下最好的赏识了。”

冯太后听他谈吐谦逊,心里的好感便又加深了一层。因为都是故人,所以说话便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她叹道:“土地变法,在北国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我预感,这将会改变我们北国的命运。所以,第一年收成虽然不错,但是,以后更是要谨慎,不能出现任何的差错。”

李冲拱手道:“太后说的是。为了配合土地制度的改革,我们必须辅助以官僚俸禄制度的改革和三长制的改革。”

“俸禄制,我们已经知道了,三长制,如何个实施法?”

…………………………PS:更新中,请刷新、

帝后翻脸2

“就是在邻、里、党之间设立三长,五家设立一个邻长,五邻设立一个里长,五里设立一个党长,是为‘三长’。三丈的职责是负责检查虎口,催督赋税徭役。三长直属州郡,原荫附于豪强的荫户也将成为国家的编户,如此,便可增加自耕农的数量,保证均田制长久而顺利地推行下去。也是对俸禄制的一个侧面的保证,我们以前的官员没有俸禄,都靠掠夺敛财,导致贪官成群,吏治腐败,只要这两项措施下去,便可以保证官员的正常生活,达到高薪养廉的制度。从今往后,政法也可以鲜明,规定,官吏们凡是贪污三匹绢布以上者,就处以死刑,不怕国家政治不清明……”

李冲的这一席话,在座诸人无不赞同。

冯太后也深以为然,深觉土地问题的变革,完全有了合理的理论基础。

冯太后转向旁边的李奕,他和李冲不同。李冲善于侃侃而谈,相反,他就沉默寡言许多。“李奕,你可真是又给我们带来了一个人才。”

“多谢太后夸赞。李冲所学,远在我之上。”

“你就不用谦虚了,以后,一切变法,还需要多多仰仗你们兄弟二人。”

“谢太后。”

这时,李将军才说:“三长制是不错,但是,因而必将与豪强地主争夺户口和劳动力。第一次的土地改革,为了不让我们的对手反对太激烈,并未分封他们自己的封地,这一次,再抛下去两大块石头,他们受得了么?”

王肃也有些担心:“我听说,最近鲜卑大臣反弹十分厉害。太后,也许这是我们最最危险的时候……”

“如何个危险法?”

“按照惯例,立秋之后,大家才会返回平城。但是,我打探得消息,东阳王借口夫人生病,早早地回了老家;而任城王、京兆王等人,则回去处理奴隶闹事去了。”

“他们的封地上,奴隶又闹事了?”

帝后翻脸3

“对。他们的封地紧邻太原一带大片良田。也是我们土地制度改革最好的地方。他们的奴隶见那些自由民春夏两季收获很多,便不­干­了,纷纷起来闹事,要求成为自由民。其实,不止他们,好多鲜卑贵族们的土地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当初不分封大贵族们的土地,便也料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们自己反省,顺应改革。但是,此时冯太后却有了新的忧虑:“他们这一次回去,会不会大开杀戒?以前,东阳王和乙浑可是有过先例的,一次杀了一两万人……”

“我已经派人吩咐当地的刺史们,密切关注他们的动向,一遇到风吹草动,马上出面制止,避免血流成河。”

李将军又说:“太后,我和那几个老王爷共事多年,他们的心思虽然捉摸不定,对变法的态度也令人生疑,但倒不是太过残暴之人,反而是源贺,陆泰等人,他们一直是反对最激烈的,听说他们已经上书陛下,要求告假回上京祭祖……”

冯太后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了严重­性­,上京是鲜卑人的发源地。迁都到平城之后,那里就空了下来。自从罗迦废黜神殿之后,便再也不曾回去大规模祭祖;唯有每年的春秋两季,会在平城的道观天坛,祭祀祖先。

现在,这帮子人,竟然公然回去祭祖,岂不是摆明了要联络当地的鲜卑上层贵族,大家反对了?如果事情闹大了,必然不可收拾,弘文帝要遭遇的阻力,或者说,自己要遭到的阻力,不知会多大。

改革伊始,到现在,才真正旗帜鲜明。真刀真枪地动起来。

“可是,这样不是办法。王肃,你必须吩咐高闾,贾秀他们,密切注意军士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出手……”

众人面上的神­色­都凝重起来,冯太后一转眼,看到李冲欲言又止,就问:“你还有什么建议?”

帝后翻脸4

李冲上前一步:“太后,请恕臣直言。这样防备,根本不是办法。也防不胜防。要防止内乱,有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削减鲜卑大贵族们的兵权。比如,规定所有的王爷们,只保留几十个护卫亲兵,其他的府兵,则交给兵部主管,以免各自拥兵自重。解决了这个问题,则以后的军割据问题,也就真正可以解决了……”

冯太后暗自惊讶,鲜卑贵族们的奴隶民主联盟之下,的确存在多次拥兵自重的叛乱。她却问:“这么大的事情,鲜卑贵族们岂会轻易同意?”

“当然需要王肃,贾秀等人的支持。”

“李冲,你有办法啃下这块硬骨头,一一去说服那些顽固的家伙?”

“我愿意一试。只要大多数人同意了,其他少数的顽固派,就不在话下了。到时,也不怕他们再联合起来反对。”

冯太后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们这一切,有没有向陛下提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

芳菲心里一沉,忽然意识到,这两年以来,这些汉人文臣们,几乎已经习惯了,所有大大小小的方案,都是先从自己这里开始,先递交给自己,然后,才由自己递交给弘文帝。

“王肃,你等何不直接递交陛下?”

“回太后。我等以前多次向陛下递交奏折,但是,批下来的很少,久了就不了了之。这一次的三长制等,我们也早已递交上去了,但是,陛下一直没有发话,所以……”他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芳菲不好再说什么,尽力平和了宴会的气氛,这一顿,真真是君臣尽欢。

却说弘文帝,这一天处理完了事情,习惯­性­地来到慈宁宫。正遇上群臣从慈宁宫出去,一行人鱼贯而行,谈笑风生。

他在暗处,定睛一看,正是李奕兄弟和王肃,李将军等人,一个个踌躇满志,。

帝后翻脸5

这些人来拜访冯太后,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此时他忽然意识到,冯太后这里,已经成为了他们施展政见的一个地方。

很多自己无暇考虑,或者说,保持着谨慎态度的太过激进的法令,他们便开始走南山捷径,妄图绕过冯太后,来向自己施加压力了?

他思量了一会儿,也不欲和这些人碰面,一直等他们走过去了,才缓缓现身。

魏启元察言观­色­,小声道:“太后宴请群臣,曾派人来请陛下,但是陛下正好出去了……”

他淡淡道:“你昨日已经提醒朕了。”

魏启元不敢再说什么。

慈宁宫里,宫女们已经收拾完毕,还有果酒的味道在空气里回荡。

远远地,就听得欢笑声:“哇,好­棒­,又­射­中了……”

“宏儿,以后你要好好学习­射­击。”

“是,宏儿一定向李叔叔学习……”

弘文帝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李奕正在教小太子­射­击。小太子人小手短,不能拿大弓,只有一把新作的小弓,正看着李奕­射­击。白杨树的铜钱悬挂,每一次,都­射­中把心。

小太子也拉了弓,瞄准,嗖的一声,小箭­射­在身边几尺远外的树叶上。

他乐得哈哈大笑,“太后,你看……”

“呀,小太子好厉害。”

“宏儿好厉害……”

本是已经习惯的场景,这一次,弘文帝却看得非常的不爽。李奕,他对宏儿实在是太关爱,太忠诚——也实在是太亲热了吧?

而且,如此的一个年轻男子,随着岁月的增加,更显得成熟,儒雅,和鲜卑贵族们的野蛮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心里一凛,芳菲自来讨厌鲜卑贵族的粗暴,最喜的便是和汉人文士结交。

他咳嗽一声,正在忙碌的三人都看见了他,表情却是各异的,李奕十分恭谨。

帝后翻脸6

宏儿却是兴高采烈的,握着小小的弓箭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十分亲热:“父皇,宏儿会­射­箭了……你看,是李叔叔教我的……父皇,你看这片叶子,是我­射­落下来的耶……”

那叶子,几乎算得上是近距离被打落下来的,但是,弘文帝岂能让儿子扫兴?拍拍他的头:“宏儿真不错,小小年纪,已经像个汉子了,哈哈哈,过不愧是我们鲜卑人的后裔,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大大的勇士………”

“参见陛下。”

弘文帝不动声­色­:“李奕,你先下去吧。”

李奕退下。

他一把抱起儿子,这才举起来:“宏儿,今日没有写字?”

“太后说,明天李叔叔就交宏儿写字。”

他的声音严肃起来:“宏儿,不能叫李叔叔,你是太子,就该有人君的风范。对臣下不能太过亲热,要有尊卑之风,保持君上的风度。”

芳菲不以为然,但是,什么都没说。

“父皇,宏儿不叫叔叔叫什么?”

“叫李奕,不,叫李尚书好了。”

芳菲听得他们父子的对话,总觉得弘文帝今日的情绪有点异样。但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她心情还不错,就不以为杵:“陛下,你用了晚膳没有?”

“还不曾。”

“我叫人给你准备一些。”

弘文帝不经意地:“你们都吃了?”

“今日设宴招待群臣,午膳很晚,所以还不饿。陛下,你和宏儿先吃一点。”

饭菜上来。

芳菲陪坐一边,想了想,还是说:“陛下,今日李冲等人提出了三长制的建议。你认为如何?”

弘文帝一边吃饭,一边说:“我早前也看过一眼,但是,目前实行三长制,显然动作过大。并不是恰当的时机……”

“我倒认为现在推出是恰当的,可以配合土地制度的改革。”

帝后翻脸7

“我倒认为现在推出是恰当的,可以配合土地制度的改革。”

“芳菲,你不是不知道哪些老贵族,他们倚老卖老,反对得非常厉害。我也不瞒你,最近,他们的奏折特别多,搞得我非常头疼。如果这样下去,变法不成,国家先陷入了混乱,后果不堪设想……”

“就因为他们的反对,所以,李冲等人提出了一个好办法,就是适当削减那些老贵族们的兵权,配合我们之前所做的整顿吏治改革……”

弘文帝停下了筷子,不可思议:“芳菲,你觉得这可行?”

“为什么不可行?一个国家,本来就不能军阀割据,中央集权才是可行的。如果放任下去,岂不是非常危险?”

弘文帝心里忽然起了淡淡的反感。就算要改革,也不用如此激进吧?

“芳菲,你可知道,他们的兵权,是他们流血流汗打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是一身的伤痕,朕岂可轻易就剥夺了他们的兵权?这岂不是鸟尽弓藏?让将士们寒心?那些文人汉臣倒说得清楚,他们动动嘴皮子,就想掌握实权?”

芳菲一囧,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源贺、陆泰等人是立下了战功,可是,他们得到的封地,赏赐,也是成倍增加。如今,这战功不是用于国家安全,反而是和国家的政策和利益相互抵触了,作为一国之君,削减之,有何不妥?

“芳菲,宏儿还小,其实,你今后也不必那么­操­劳,多多照顾宏儿才是。培养宏儿,比什么都重要。”

芳菲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意思?警告自己不可­干­政了?

弘文帝也许是察觉了自己语气里面的不悦,也微微不安,换了口吻,脸上也带了笑容:“芳菲,你最近­操­劳过度,人也憔悴了一些。宏儿小,本来就耗费你的­精­力。有什么事情,朕担待着就是了,你要多多休息……”

帝后翻脸8

朕!

她注意到,今晚,他一直强调的这个身份——朕!他才是皇帝。

而且,他是鲜卑人的皇帝。要叫一个人,忽然改变自己的政治立场,改变自己的种族立场,这是不太可能的。纵然罗迦当初在世的时候,也不敢太过大规模伤害鲜卑贵族的利益。仅仅是一个神殿,便让大家伤筋动骨了。现在,自己岂能要求弘文帝,短短几年间,就彻头彻尾地改变立场?

她淡淡一笑,也罢,天下是他的,既然他并不乐意让自己太过的指手画脚,自己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这时,宏儿已经玩累了,坐在一边,打了个哈欠,小手摇起来:“太后,宏儿困了。”

“好,马上就带宏儿去睡觉了。向父皇说再见。”

“父皇再见,父皇也要好好睡觉。”

弘文帝亲了儿子一下,看芳菲已经抱着儿子进屋子里去了。

他坐了一会儿,才讪讪地出去。

这一夜,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

要将李奕等人彻底调离慈宁宫的念头就更加强烈了。可是,要如何开口,还真的没有办法。

一直反复到黎明,刚起床,就听到外面的通报:“陛下,陆泰等人求见。”

“进来。”

二人跪在地上:“陛下,臣等再次请求回上京祭祀。”

弘文帝已经很是不耐了,一挥手:“你们要去就去吧。”

陆泰小心道:“臣等辅佐先帝开始,历经已经二十几年。此次回去上京,竟无颜告慰祖先……”

弘文帝冷冷道:“陆泰,你是什么意思?”

“陛下,鲜卑人打仗的目的,便在于维护祖制。但是,现在这些汉人一门心思地蛊惑,利用他们的歪理邪说,已经严重危害了北国的根本。长此下去,只怕国家都不是我们鲜卑人的国家了……”

“你胡说什么?朕难道不是鲜卑人么?”

帝后翻脸9

“陛下当然是鲜卑人,也是我们唯一的倚仗。但是,只怕小太子从小受到那帮­奸­猾狡诈之徒的蛊惑,就未必是……”

弘文帝心里一震。

儿子从小受到芳菲的教育,来来往往,全是她身边的一帮子汉臣,李奕兄弟更是彻头彻尾的汉人,这样教养下去,岂不是真正很危险?

源贺等人也看出来了,弘文帝,血脉里是鲜卑人,骨子里也是鲜卑人。维护本种族的利益,当然是他们的根本。

他十分诚恳,言辞殷切:“陛下,老臣不敢以三朝元老自居,但是,这一生,都在为鲜卑人的利益奋斗。纵然是先帝在世的时候,也是征战四方,目的便是扩大鲜卑人的生存环境,争取更好的利益。可是,现在,您看,自从汉人们鼓动变法开始。那些汉人奴隶被解放了,他们拼命地耕种,拼命地挣钱,一个个的吃穿用度,竟然还在于我们鲜卑平民之上了。汉人本来就十倍,百倍于我们,一旦让他们在经济上胜过我们,地位上胜过我们,这国家,还可能是鲜卑人的国家么?不但如此,汉人们还要实行三长制,俸禄制。这险恶用心,难道不是很明显么?他们都是读书人,借助这个机会,开设太学,扩大科举。他们只写一些狗屁文章,说些好话,就会逐层地进入国家权力机关。可是,我们呢?我们流血流汗打下江山的鲜卑人呢?”

陆泰接口:“难道耍嘴皮子的人,就真的注定要比我们流血流汗的人获得更多的好处?”

弘文帝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陛下,老臣为国效力多年,此时,斗胆建议。小太子,应该是我们鲜卑人的太子,而非是汉人的太子。太子的教育,应该交给鲜卑大臣。”

弘文帝忽然问:“好,那你们觉得谁最合适?”

源贺和陆泰二人对望了一眼,简直喜出望外。

“京兆王不错。”

帝后翻脸10

“东阳王也可以。”

这二人都是德高望重的鲜卑老臣,而且,跟冯太后的私人关系也还算是可以。

“陛下,这二人都是国家的股肱之臣,尤其是京兆王,他处事威严,赏罚分明,作战勇猛,是鲜卑人里数一数二的好汉,让他负责教导小太子,实在是最好没有了……”

弘文帝心里一权衡,有了主意,便道:“你们先退下。至于祭祖,也暂且不必了。”

二人心里雪亮。

所谓的祭祖,当然是个要挟的筹码,既然弘文帝金口已经松了,当然就不必再继续硬扛了。

“多谢陛下。日后,臣等必将尽心竭力辅佐陛下,辅佐小太子,让我们鲜卑人的江山,千秋万代。”

秋意更浓了。

慈宁宫外也是风平浪静。每天,芳菲都没事人一样,照例带着儿子游玩。虽然在变法问题上和弘文帝起了一些小小的分歧。但是,她也没太往心里去。毕竟,他是皇帝,自己太过和汉臣接近,的确有结党营私的嫌疑。

如果朝廷分成了帝后两党,根本不是一件好事。

有意识的,她开始淡化自己的角­色­,真正像一个称职的太后,只天天对儿子讲一些孝经论语,四书五经的东西。

小孩子太小,当然不解其意,她便编成一个一个的小故事,这样,就通俗易懂多了。

眼看,立秋到了,弘文帝马上就要率领群臣回平城了。

这一晚,芳菲特意令人做了几个好菜,还准备了一瓶淡淡的桂花酒酿,才刚夕阳西下,就在慈宁宫摆好了酒席。

弘文帝来得很准时,心情也显得特别好,老远地,看到儿子正在练习写大字。

儿子那么聚­精­会神,他悄悄地走过去。

但见这小家伙竟然不是在写字,而是用了毛笔在白纸上画圈圈,三个大大的圈圈,里面加了许多奇怪的符号。

帝后翻脸11

“宏儿,这是什么?”

“哈,父皇,你看。这是父皇,太后……这是父皇的帽子,这是太后的头发……呀,太后的头发好长,父皇,你看我画得像不像?”

弘文帝看着那两个大大的圆圈,终于看出来那些奇怪的符号也许是鼻子或者眼睛。他失笑,指着中间那个小一点的圆圈,“这就是宏儿了?”

“父皇,你好聪明耶。你看,宏儿要拉着父皇和太后的手……”

一边说,一边拉了一根横线,将三个圆圈连起来:“父皇,你看,是不是手拉手了?”

弘文帝哈哈大笑,尤其是想到又要离开儿子几个月,心里的离愁别绪,简直忍不住了,一把举起儿子:“宏儿,你想不想和父皇去平城?”

“平城好玩么?”

“很好玩,什么都有,比北武当还好玩,有许多冰糖葫芦,有糖泥人,还有许多好玩意……”

“呀,真好,我要去平城。”

弘文帝悄悄地贴在他的耳朵:“你跟太后说。你说,宏儿想去平城。”

小孩子得令,见太后笑眯眯地过来,立即就扑过去喊起来:“太后,宏儿想去平城,宏儿要吃糖葫芦……”

她当然知道是弘文帝怂恿的,伸手抱住儿子,放在地下,笑道:“宏儿很想去平城么?”

“恩,我要吃糖泥人。”

“可以啊,宏儿可以先随父皇回去。”

“太后不去么?太后不去,我也不去。”

小脸上,就露出了失望之­色­:“太后,去嘛,为什么不去?”

芳菲苦笑一声:“明年吧。明年太后陪你回去。”

弘文帝本是要提出太子教师的事情,但是,见她们呣子如此,那话在喉头,怎么说得下去?便生生吞咽回去。深知一家三口,这样的温馨和睦来之不易,因此,无论群臣怎么建议,也能拖就拖。

帝后翻脸12

小孩子先上桌,蹑手蹑脚地去饭桌上拿一块蜜饯,悄悄地放进嘴里。

芳菲笑起来,轻拍儿子的手,嗔道:“吃饭前要先洗手,知道不?要用筷子,不能用手&……”

芳菲亲自倒了一杯桂花酿,递给他:“陛下,这酒很淡,味道很好,可以当甜汤喝,有利于身体,你尝尝。”

弘文帝一饮而尽,赞道:“果然是好酒。芳菲,你也喝一杯。宏儿也喝一杯。”

“宏儿小孩子,不能喝酒。”

芳菲温和地端过了酒杯,另外给了孩子一杯酸梅汤。喝一口,小孩儿的眉头都皱起来,咯咯地笑:“太后,真好喝,我喜欢喝。”

弘文帝看着这一幕的天伦之乐,也太过沉浸在里面,心想,什么都别说,等合适的时机,等和芳菲心平气和地商议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太后,酸梅汤好好喝,以后,我天天喝好不好?”

“天天喝,牙齿会坏掉的。”

她也笑了,这才看向弘文帝:“陛下,李冲等人的建议,我已经全部整理好了。今后,如何定夺,一切由你裁决。我这里也的确繁忙,今后,他们会直接向你建议。这几个人,也都很有点真才实学,你不妨听听他们的意见,也许,会有些启发。”

弘文帝本来怕她不高兴,但听得她如此和颜悦­色­,大度开朗,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喜道:“芳菲,我一定会考虑他们的意见,只要对国家有利的,我都会尽力采用。”

芳菲也放了心,这才说:“陛下,宏儿这么大了,他的教育问题也该提上日程了。但是,以我的­精­力和水平,没法一个人专职教导他。我想了很久,教育宏儿的最好人选,还是李奕。他照顾宏儿这么久,宏儿对他很亲近,他本身的才学,人品,都没问题。希望陛下在回北武当之前,把这件事情确定下来,让李奕做太子太傅!”

帝后翻脸13

弘文帝本是夹着一筷子菜,那菜,却掉回了盘子里。

昨日,他才答应了鲜卑贵族们,要让东阳王或者京兆王做太子太傅。只是因为顾忌芳菲的感受,一直没有提出来。谁知,就慢了这么一步,芳菲倒先提出来了。

而且,现在芳菲的语气,几乎不是商量,而是已经确定了这件事情,只是向他通告一声而已。

“陛下,今后的事情,就劳你多费心了。我只能一心照顾宏儿的起居饮食了。至于宏儿的修养,才学教育,我相信,李奕一定能够胜任!”

既然他不太乐意自己Сhā手了,那么,教养一个好儿子,也不失自己的本来职责,芳菲自认为,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弘文帝一时乱了方寸,不知道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才试着说:“也许,李奕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为什么?”

他忽然有些理直气壮,耐心道:“宏儿应该让那些德高望重的鲜卑老臣负责教养,才能真正巩固他的地位,拓展他的势力……李奕,他根本不足以担当这样的大任,他的资历,威望,根本就不足够……”

芳菲不可置信。

让那些顽固不化的鲜卑老贵族教导儿子?

她骨子里,接受的全是儒家的理论,学养。而那些鲜卑老贵族,粗野不文,除了打仗,没有一样擅长的。一个国家的君主,马上打天下是可以的,但是,岂能马上治理天下?

北国的政局,到了弘文帝这一代,就已经不是以打仗为主了,最根本的,在于变法图强,巩固现有的疆土,再扩大,才有大的作为。

如果是交给那些鼠目寸光的鲜卑贵族,会把儿子教养成什么样的一个人?

再说,政事自己可以不­干­涉,但是,自己的儿子,难道自己没有权利选择一条对他最好的路么?

她断然拒绝:“不!,陛下,宏儿绝不可能给鲜卑贵族们教养。其他的我可以依你,就这一点,绝对不行!”

弘文帝从未见过她如此强硬的态度,一时,也恼了:“宏儿毕竟是鲜卑人的太子!如果鲜卑人不支持他,他的未来怎么办?”

——————PS:今日到此。

爱的绝望1

弘文帝从未见过她如此强硬的态度,一时,也恼了:“宏儿毕竟是鲜卑人的太子!如果鲜卑人不支持他,他的未来怎么办?”

他情绪激动,声音也大起来,就连在一边玩耍的宏儿也吓了一跳,抬起头,有些不安地看他:“父皇,你是在和太后吵架么?”

他心里一震,立即低了声音,柔和地拉了儿子的手:“乖,宏儿乖,快去睡觉了。”

小孩子昔日,从未见过父皇和太后如此说话,早就习惯了彼此之间客客气气,声音便怯生生的:

“不,父皇,你不要和太后吵架。”

“我们没有吵架。”

芳菲抱起他,声音也柔和了起来:“宏儿,先去睡觉。”

抱了儿子,也不看弘文帝的脸­色­,就往屋子里走。好一会儿,哄得儿子睡着了,才慢慢地出了屋子。

弘文帝还坐在屋子里,几乎将满满一壶桂花酒全部喝完了。

见芳菲出来,立即缓和了态度,急切道:“芳菲,我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芳菲坐下来,和颜悦­色­地看着他:“陛下,你想说什么呢?”

“宏儿的老师,我还是倾向于用鲜卑重臣。在东阳王或者京兆王之间选一个。他们二人都是德高望重,也能好好地辅佐皇儿……”

的确,鲜卑贵族里,这二人地位最为尊崇。

自古以来,太子选择老师,都会是对他的提携和地位稳固最重要的大臣。当年汉高祖刘邦,几次要废黜了吕后所生的太子,另外确立戚夫人的儿子如意为太子;吕后就去请了着名的商山四位高人辅佐太子,加上萧何等人鼎力支持,所以,太子地位才确保无虞。

刘邦盛年之下,大权独揽,对于太子的人选,也不敢轻举妄动,可见朝臣鼎力支持的重要­性­。

弘文帝如此替儿子考虑,当然也有一片苦心在内。

爱的绝望2

弘文帝如此替儿子考虑,当然也有一片苦心在内。

换在以往,芳菲当然会妥协。可是,时至今日,她的想法和政见,都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尤其是土地变革的推行带来的巨大的好处是非常明显的。

心里思量过千百次,只要按照李冲等人的提议,均田制,三长制,俸禄制等一推行,整个北国的局面,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革故鼎新,真正的富国强兵,问鼎中原,南下洛阳,再也不会是梦想了。

要坚持这样的改革,并且扩大巩固果实,当然得培养最最适当的接班人。除了自己亲手教养的儿子,她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仿佛是上天帮助这一场改革的胜利,让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儿子!若是换了其他妃嫔的孩子,她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把握。

可是,这样的一颗好苗子,若是落到了鲜卑人的手里,在他们的教唆下,一定很快养成根深蒂固的狭隘的小民族意识:天下是鲜卑人的天下!

大道理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为了他们一搓人的利益,不顾天下人的利益。

试问,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是保证自己的领土上90%以上的人的利益重要,还是保持10%的大贵族的利益重要?

之前,就是这些大贵族的利益太过扩张,奴隶们起义不断。那么强大的秦朝,才不过短短二世,就亡于农民起义。

后事不忘,前车之鉴。

难道要自己的儿子,也是那么一个狭隘的,小国寡民的君主,一生碌碌无为?

芳菲也换了态度,还是非常耐心:“陛下,你也看到了,现在北国的变法正在如火如荼上,如果我们此时浇一瓢冷水下去,也许,就熄灭了,再也不会有了。我们到处烧荒,鲜卑贵族们就企图四处灭火……改革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奴隶们大规模的闹事,这一年再也不见汇报了……”

爱的绝望3

“但是,我想,这跟宏儿的教育没有关系。我希望给儿子最好的,甚至老师……唯有给他培养了最坚实忠诚的支持者,他后来的路才会更加轻松……乙浑当年,你也知道,我再也不希望儿子以后,会继续我走过的艰难之路……”

“可是,你想过没有?陛下,京兆王也好,东阳王也罢,他们能教宏儿什么呢?他们自身资质有限,目光短浅,整天来来去去的,都是老生常谈,强调鲜卑人的利益,听了令人生厌。宏儿如果被他们教养,长大后,也不过是如此一个目光短浅之人,北国,需要的不是这样一个人……”

当一个女人关注起政治来,是非常可怕的。她们会比男人更加全身心的投入。无欲无求,甚至不是因为权力,只是希望某种目的和理想的实现。

芳菲,她和父皇,本质上才是一类人——坚定不移的理想主义者和实­干­主义者!

弘文帝的语气,已经隐隐按捺不住了:“宏儿,他本来就是鲜卑人的后代!当然得强调鲜卑人的利益!”

“但是,陛下,你也别忘记了!你们不光是鲜卑人的皇帝,你们还是天下人的皇帝!难道北国多达七八成的非鲜卑族人,就不是你们的子民?鲜卑贵族的利益要维护,那些臣民的利益就不需要维护?”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弘文帝一时竟然回答不上来。

于政见上,他第一次和芳菲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分歧。

心里的恼怒再也压制不住了:“不行,朕已经答应了源贺他们……”

芳菲心里一沉。

答应了?

弘文帝是说,他根本就不和自己商量,已经答应了源贺等人,然后,只是来通知自己一个结果就行了?

这么大的事情,至少,也该彼此有个诚心相待,互相交流啊!难道,连沟通一下也那么困难?自己要寻李奕做老师,也一二三问过他意见的。

爱的绝望4

并且,因为源贺和陆泰反对激烈,她对这二人的印象很不好,如今,要是听凭这一伙人向弘文帝施压,自己的儿子就交到他们手里,任他们随意安排,这还算什么?

她也恼了:“陛下,你别忘了,我是奉先帝遗旨抚养小太子。”

“小太子先是朕的儿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剑拔弩张,竟然谁也不肯先做出让步。

“陛下,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但是,宏儿的教育问题上,我已经决定了,要李奕做老师。”

“李奕,李奕!”弘文帝愤愤的,“他凭什么?以他的身份,早就不该留在慈宁宫了!”

芳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色­瞬间惨白,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如何听不出弘文帝话里的意思?

李奕不是太监,留在慈宁宫,本来是不应该的。可是,难道是自己把李奕留在身边的么?

这样的近乎人身攻击,简直比政见的不同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别人说出这样的话也就罢了,可是,他弘文帝!他凭什么这么说?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她冷笑一声:“又是兔死狗烹了?”

“什么叫兔死狗烹?李奕,他的任务完成了,本来早早地就该功成身退了。他再留下来,本来就容易授人以柄……”

一股怒气,无法抑制地在脑海里升起来,仿佛莫大的屈辱。

真正授人以柄的是什么?

是他弘文帝!

宏儿是怎么来的?

他的儿子,现在,反而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真正是贼喊捉贼。

“陛下,是不是那群鲜卑贵族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弘文帝索­性­也不隐瞒了:“他们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朕也觉得李奕留在慈宁宫,是很不恰当的!”

芳菲气得浑身颤抖。

爱的绝望5

芳菲气得浑身颤抖。

好半晌,竟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往屋里走。

“芳菲……芳菲……”

她停下脚步,却头也不回,声音冷淡得出奇:“也罢,陛下,宏儿终究是你的儿子。你想怎么教育他,是你的事情。我现在已经无法胜任了,你把他带回平城吧。”

话音落下,门也关上了。

弘文帝怏怏地站在屋里,也没有想到,二人之间,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要培养一段感情,也许,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要破坏一段感情,则往往只需要一个误会,一次争吵而已。感情,永远比物质更加脆弱!

太美丽的东西,往往易碎。

整整一夜,芳菲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

一些昔日忽略了的细节,才一层一层地涌上来。在中国,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要搞臭一个人,无论男女,都是先从他的私生活上做文章,比如暴君,就没有一个人不是­色­狼;比如哪些野心勃勃的女人,从吕后到贾南风,就没有一个不乱搞乱搞男女关系……

鲜卑人里,从乙浑开始,也不乏政治斗争的高手。现在,他们便是想在此基础上大做文章?

弘文帝是什么意思呢?

她悚然心惊,才明白,李奕,已经成了鲜卑贵族们攻击自己的最合情合理的靶子了。

弘文帝自己安Сhā在自己身边,最初,甚至是为了监视自己,不让自己逃跑了,不让自己想法打掉了这个孩子……到如今,他竟然听了那些大臣的挑唆,反过来猜忌自己。

心里又羞又愧,又悲又苦。

反而滋生了一种强烈的反感和愤怒,攻击自己也就罢了,凭什么自己的儿子也会沦为他们的工具?真刀真枪地对着大人来不行么?

如果小孩子在他们的包围之下长大,日后,岂不是又一个弘文帝?

爱的绝望6

这一年来,曾经涌起的对弘文帝的那种希望和妥协之意,不知不觉,就去掉了大半。连心也冷了起来:今日尚且如此。日后,真正的太后变成皇后,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猜忌已经滋生,难道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回到平城,将自己陷入一场更大更强烈的羞辱?

昔日的一切,尚未遇到阻碍,全部都在他的权利范围内,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可是,遇到了剧烈冲突之后,又该是谁忍让谁??扪心自问,现在的自己,可否还甘愿做弘文帝身后的女人?

她心乱如麻,这一夜,如何能稍稍闭上眼睛?

弘文帝也是如此,整整一夜,不能入眠。

甚至比芳菲更加惶恐不安。

心里是明白的,两个人之间好不容易达成的谅解和妥协,彼此都在尽最大的力量,虽然彼此并不说出口,但是,都知道,因为一个共同的孩子,互相之间,试着理解和包容——甚至,马上就会真正得偿所愿。

却不料,仅仅是一个夜晚,这一切,也许全都改变了。

他心里又悔又恨,又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辗转了许久,来到书房。

厚厚的奏折,随便拿起一封,都是弹劾李奕等人的。真真是刀来箭往,真正意识到,鲜卑大贵族们,已经在自己和冯太后之间,树立起了一个巨大的隔阂:妄图通过自己之手,将正在燎原的变法之火扑灭。

也就是把那些日渐要冒出头的汉臣的气焰,彻底打压下去。

本来,双方的力量是不成比例的,一直是鲜卑大贵族占据上风;可是,自从豫州奴隶闹事之后,位高权重的李将军,毅然加入了主张变法的行列。然后,提拔起来的王肃,李冲,贾秀,高闾等人,通过军功,赫然已经成为了一股无法小视的力量。

这支人马,完全围绕在冯太后周围,唯她马首是瞻。

爱的绝望7

如此,便改变了和鲜卑贵族之间的格局。

当年父皇在世的时候没有完成的,她在不经意之间,水到渠成的完成了。

甚至,鲜卑贵族,还隐隐地,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就弘文帝自己的内心深处来说,也是很矛盾的,既认为变法有理,也认为鲜卑贵族们的顾忌也有道理。主张变法要温和地进行。

可是,这和冯太后的立场显然是截然相反的,既然变法了,就要大刀阔斧,否则,灭火容易烧火难,一盆水下去,就半途而废了。

他于两者之间徘徊,权衡,反而进退两难。

更大的迷惑还在内心:芳菲,她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做一个普通的女人?为什么非要成为那些汉人的­精­神和实质上的领袖?

自己渴望的,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教导儿子。其他的事情,让男人去­操­心不就好了?。

为什么她偏偏要把自己弄得那么劳顿?

这样的劳顿,也令自己更加­精­疲力竭。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已经是回平城之前的最后一次早朝。

朝臣们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

弘文帝神­色­不济,面­色­晦暗,急于要结束这一次恼人的早朝。无奈,源贺等人却开口了:“陛下,臣等日前所奏,关于小太子的太傅人选,如何确定?”

一­干­汉臣倒都被打了个出奇不意,互相对视了几眼。

甚至是李将军本人,也一直以为,小太子不是冯太后亲自教育的么?

这还需要什么太傅人选?

陆泰马上道:“小太子从出生到现在,已经三岁了,尚未回过平城,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臣等认为,小太子这一次应该随陛下回到平城,接受系统的教育了。”

“是啊,哪有小太子长期在外的?起码该回去祭拜祖宗,接受京城文化的熏陶,从小才会养成天子威严……”

爱的绝望8

弘文帝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一­干­汉臣也都面面相觑。到底谁来做小太子的老师?

好一会儿,他才说:“太后留守北武当,小太子又太小,回了平城,只怕照应不周……”

“陛下不需多虑。小太子已经三岁了,又聪明伶俐,纵然太后不愿意回到皇宫,但是皇宫自然有|­乳­母,­奶­娘陪伴伺候。再说,到了明年夏季,小殿下也可以回到北武当,继续接受太后的教养。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一次接口的是东郡王,也就是大忠臣陆丽的儿子。陆丽被乙浑害死,乙浑倒台后,弘文帝就提拔了陆定国,让他世袭父亲的爵位。

陆定国,是双方都在拉拢的人马,也以耿直着名。在鲜卑贵族中,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说的话,当然很有分量。

这时,他又开口了:“按照北国的规矩,子立母死。如今,小太子圣人迹象初露,这当然得归功于他的生母,死去的李娘娘。陛下,如今李娘娘还没什么名分。为了小太子着想,也该追封李娘娘……”

弘文帝更是焦头烂额,可是,此时此刻,如何能拒绝这个要求?而且,对于死人的追封,不过是象征­性­的。

他勉强道:“好,那就追封李氏。”

“陛下英明。”

闻弦歌知雅意,所有的鲜卑贵族,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放任冯太后将改革推行下去,又继续掌握了小太子这张王牌,以后,岂不是要架空弘文帝?

以太后为首的汉族文人的势力,已经形成。如今,鲜卑贵族们,当然会牢牢地把皇帝控制在手里。帝后两党之争,归根结底,便是两个利益集团的争斗。

现在,必须要把小太子的生母抬出来,将他和冯太后之间,有意无意地划开一道距离。逐渐地,把冯太后的后路,全部斩断。

爱的绝望9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如此危险的信号,真真令弘文帝都吓了一跳。

尽管他内心深处当然不这么认为,可是,朝臣又不知道他和冯太后的真正的关系。更不可能知道小太子的身世。自古以来,如果太后把握大权,完全是有这种可能的。他们要做的,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弘文帝。

一场政治的博弈,到此彻底撕开了之前一切的华丽外衣。

甚至弘文帝都如在走过山车,如何取舍,已经完全不由得自己做主了。

加上那­干­汉臣,听得鲜卑贵族们的话也是合情合理,小太子不可能永远不回平城,便也提不出任何反对的意见。

弘文帝环顾台下,但见臣下们都看着自己。尤其是源贺等人,眼神充满了期待,仿佛在说,你是不是鲜卑人的皇帝,就此一举了。

他一咬牙,不得不硬着头皮宣布:“明日起驾回平城,着令小太子随驾回京,赐居立正殿,以京兆王和东阳王为太子太傅。”

“陛下英明。”

群臣恭贺,源贺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

陆定国趁热打铁:“陛下斋戒三年誓愿早已满了,陛下仁孝,天下皆知。但是,后宫不可长时间无主,还请陛下于世家豪门里,挑选妃嫔,立下皇后,为皇家开枝散叶,固本培元。小太子,也应该有许多手足相互扶持,巩固江山……”

对于这一点,所有大臣都表示赞同,就连李将军也忍不住说:“东郡王的建议,老臣完全赞同,陛下应该考虑广开妃嫔,开枝散叶了……”

弘文帝简直觉得头大如斗。心里是清楚的,如果一个国家的皇帝,老是斋戒,这肯定会引起臣民的恐慌,而且,于一个男人的身子也是有害的。

今后之后,这样的奏折,会越来越多!

因为,一个国家,皇帝代表着繁盛和生殖,子嗣越多,臣民才会越是放心!

爱的绝望10

芳菲在慈宁宫,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却依旧是晴天霹雳。

这一次,弘文帝没有跟自己有任何的商量,哪怕礼节­性­的过场都没走一下,就断然下令,带儿子回平城。

尤其是对于李氏的追封,浩浩荡荡,皇恩威赫。简直如一个巨大的讽刺。

浸­淫­政治斗争如许年,岂能不知道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小太子的生母出来了——自己就该退位了。

没有隔着一层血缘关系的太后,当然算不得什么。更不要妄图以此来和弘文帝对抗。

平心而论,自己这么久所做的一切,难道是在和弘文帝对抗?

她仔细地反省自己,从乙浑叛乱开始,再到让王肃等人出动,平定豫州叛乱,然后,是土地改革……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实证明,土地改革,不是有利于天下人民和国家税收的么?

自己到底又几何时站到台前,邀功请赏了?

甚至史官的记载里,这些成绩,都是全部写在弘文帝的名下。

自己就真的那么罪大恶极了?

一阵一阵的心寒,方明白,只要是政治一道,无论夫妻,无论呣子,无论情人……也许,都不是那么可靠的。

尤其是当政见发生分歧的时候!

天下男人,并非人人都是罗迦。

能遇到一个志同道合,连世界观都完全相同的人,只能是一种缘分。

她久久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空空如也,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哀。久了,反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小孩子不知道离愁,一个人拿着弓箭玩耍,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玩累了,就过来抱住她的脖子:“太后,我们去山下玩儿好不好?”

她温声地答应,不忍拒绝孩子的任何要求。

秋日的北武当,升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山山水水都笼罩其间。

爱的绝望11

芳菲常常认为,这样的雾气缥缈,令得北武当的晨昏更是美丽多姿。但是,今日看在眼里,却总觉得有无数的毒蛇猛兽,隐匿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噬人。

“太后,我要橘子……橘子……”

旁边是稀稀拉拉的几棵橘子树。

北武当并不适合橘子树的生长,是野生的,结出的果实很小。但是,也渲染了一层秋日的金黄|­色­,黄橙橙的,看起来很是诱人。

她摘下几棵,小孩子接过来,剥开果子,很仔细地,将果­肉­一瓣一瓣地放进嘴巴里,一阵甜蜜的汁水,他咯咯地笑着:“太后,好甜啊,你也吃,你也吃……”

她吃下儿子喂过来的橘子,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宏儿,你明天起,就不能在北武当了。”

“为什么呀?”

“你要随父皇回平城了。你记住,要听父皇的话,父皇心疼你,你也要孝顺他。”

孩子一派天真烂漫:“太后,我们是要回平城吃糖葫芦么?”

“嗯。回了平城,你可以吃很多糖葫芦。”

“真好耶。太后,你也给宏儿吃糖泥人么?”

“宏儿乖,太后不去,你和父皇回去。你要听话。”

小孩子放下手里的桔子,迷惑了:“太后,你为什么不去?”

她笑着拍拍孩子的头:“太后的家在北武当,不在平城,所以不能回去。”

孩子还是不能明白,只嘟囔了嘴巴:“不,太后去我才去;太后不去,我也不去。”

她暗暗地叹息一声,拉了儿子的手。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已经退却,整个山间被雾气笼罩。她牵着儿子的手,走在已经沾满了露水的草丛里。

远远传来脚步声,是弘文帝的声音:“宏儿,宏儿……”语气里,带着热情,隐隐的,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焦灼。

爱的绝望12

芳菲放开手,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父皇,你叫太后一起去吃糖葫芦么?”

弘文帝一怔。

芳菲淡淡一笑:“陛下,宏儿是该回到平城了。长这么大,身为太子,他连东宫都还没见过,也的确不合礼仪。你说得对,应该带他回去,身为太子,就要从小明白自己的地位和应该肩负的责任。我以前是忽略了,民间教育固然重要,皇家的教育,更应该是根本。这一次,你就带他回去吧。。”

弘文帝但觉心里一阵一阵的下沉,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问:“芳菲,你不回去了?”

回去?怎么回去呢?

在帝后两党发生如此巨大的分歧的时候?在鲜卑贵族们肆无忌惮地在弘文帝面前上奏折,进谗言的时候?

而且,以何种身份回去?如果面对这身份可能带来的狂风暴雨?

回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不!自己不会回去!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回去了。

“芳菲……你曾经答应我的……你答应过的……”

芳菲仔细地听,连他自己的声音都越来越中气不足。

她一笑,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走在前面。

暮­色­里,能听到北武当农人唱歌的声音,各种秋虫开始呢喃的声音。芳菲走在前面,弘文帝抱着儿子走在后面。

山路那么短。不知为何,弘文帝忽然那么希望,这条路永远也不要有尽头,永远永远也走不完。

可是,再长的路都有走完的时候。

慈宁宫已经在眼前。

宏儿在他怀里挣扎,跳下来,蹦蹦跳跳地去追逐懒洋洋的波斯猫,波斯猫长大了越来越胖,身子笨拙。宏儿一手拎起一只,呵呵地笑:“父皇,太后,你们看,猫咪好大了耶……”

波斯猫也三四岁了。就连胡须也发黄了。

芳菲心想,真正是老猫烧须了。

爱的绝望13

这一顿晚膳,气氛从未有过的融洽。彼此都那么谦让。尤其是芳菲,她的态度简直无可挑剔。给宏儿夹菜,有时也给他夹菜。亲热,但是,却无形的疏远,仿佛真的是太后了——只是太后而已!

她热情的关心,只是出于对儿子,对孙子的态度!

可是,弘文帝却如坐针毡。如果她吵闹,如果她大嚷,如果她愤怒……这些都好,只要不是该死的如此冷静!

好不容易,|­乳­母来带了孩子出去休息,弘文帝亲自关了门,完全无法容忍地爆发出来:“芳菲,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他们一直建议,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你知道,我不可能完全不考虑他们的提议……”

她平静地点点头:“他们的话也有道理。宏儿由东阳王等教导,至少,也能保证品质上的端正……”

弘文帝死死的盯着她,似乎要看穿她的内心真实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芳菲,你知道,宏儿离不开你。他那么小,必须有你在身边。”

“陛下不必担忧这一点。我会让|­乳­母等全部随他回平城。一应起居饮食如旧,宏儿是不会有问题的。”

那么明确无误的拒绝。

而且,显然是已经深思熟虑的结果。

弘文帝但觉心里一阵一阵的下沉,那么清楚,如果这一次,她不一起回去,只怕日后,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

自己等了那么久,一年又一年,想要得到的,无非是这么一个结果。就如在沙漠里行走了很久的人,一心寻找水源。可是,找来找去,奔波得­精­疲力竭了,才发现,一切原来都是海市蜃楼。

他危险地眯了眼睛,“芳菲,你是说,让宏儿一个人回去?”

“他是太子!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太后的羽翼之下!”

“可是!他需要有人关心!”

“皇宫里,佣仆成群,何愁没有人关心他?”

爱的绝望14

弘文帝不敢置信:“芳菲,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不!我从小没有母亲,我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从小也没有母亲关爱。”

芳菲还是不欲和他正面冲突,依旧是理智的:“宏儿只是这一半年在平城,明年夏天,他还是会回到北武当的。到时,我自然会照顾他。”

就如一只候鸟,飞来飞去。

可是,哪里才是真正的家呢?

弘文帝的鼻孔里,气息已经越来越粗:“芳菲,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他牢牢盯住她,每次,只要二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这样,要燃烧起来,那些往事,那段缠绵,在无数寂寞的暗夜里,总是想起她滚烫的身体,如何温暖着自己冰凉的呼吸,她的心,曾那么激烈地跳在自己的怀里。这一切,交织成一个时刻不忘的欲念:要她,要她!越是禁忌,越是疯狂。

他三分熏熏,三分愤怒,三分热切:“芳菲,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应该带着宏儿跟朕一起回平城!”

芳菲淡淡一笑。

弘文帝,他难道不知道?鲜卑贵族施展的便是隔离的手法,隔离自己和小太子。而且,是他弘文帝亲自批准的。现在,却要自己随他回去,岂不是很可笑?

“芳菲,不用理睬那些老家伙。他们的话,朕只是敷衍一下而已。谁会真正理睬他们?”

“不!君无戏言!”

他是皇帝,不是民间的二杆子,一转眼就可以出尔反尔。

“不,芳菲,我受够了,忍耐够了,这些年,你知道我的辛苦……我已经忍得非常辛苦了,再也忍不下去了,我要你,你必须跟我走。回了平城再说,有什么事情,朕自然会担待,绝不要你难堪就是了!”

芳菲一惊,看着他不再压抑的眼神,那种赤­祼­­祼­的,毫不掩饰的情yu。

爱的绝望15

芳菲一惊,看着他不再压抑的眼神,那种赤­祼­­祼­的,毫不掩饰的情yu。

他上前一步,狠狠拉住了她的手。

芳菲没有甩开他,呆呆地站着。

“芳菲,你跟我走……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从来不曾变过……我们不该这样,对于宏儿,我们不都是为了他好么?纵然现在有分歧,回到了平城,我们再商量解决,不就好了?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真正违逆过你的意思?而且,只要你在红儿身边,东阳王他们,若是你不满意,也算不得什么,你自己教导就好了,也不用担心……你说是不是?”他情切地,急于要打动她,“芳菲,为了宏儿着想,你也该一起回去……”

她垂下头去,心里堵得难受。

“芳菲,别赌气了好不好?那么多艰难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芳菲……”

她的鼻音非常沉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是,却不得不说出来。

“陛下,我曾经反复问自己,到今时今日,是否还能够安然在你背后,做你身边唯唯诺诺的一个女人……你说什么,我就赞同什么……”

他屏住了呼吸:啊,传统意义上的妻子,不都是如此的么?不然,为什么人家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

“不!我做不到!根本做不到了!在生活上,就算回了平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也只能偷偷摸摸,但是,我已经不愿意了!你明白么?我根本不可能和你偷偷摸摸……”

那样,在天下臣民,甚至,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以后,如何让儿子面对外界质疑的目光?

追封的李氏,太子的生母——弘文帝,他如何面对他自己的这个弥天大谎?这是不可能的,任何皇帝,哪怕是玉皇大帝,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弘文帝,他更加不可能!

………………PS:今日到此:)

爱得不够1

追封的李氏,太子的生母——弘文帝,他如何面对他自己的这个弥天大谎?这是不可能的,任何皇帝,哪怕是玉皇大帝,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弘文帝,他更加不可能!

本来,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是的确有可能的,甚至弘文帝连理论根据都制造好了,只要自己配合——顶多厚着脸皮,殉情过的太后,自居个王昭君也行。

因为,当初,自己只是个无害的女人,手无寸铁,随便改个嫁,他们顶多背后里讥讽几句也就罢了。

可是,现在不行了。

纵然自己可以厚着脸皮——那一­干­鲜卑贵族也不可能答应了。

现在,已经站到了对立面,真正地开始抗衡,争斗,两大利益集团的冲突,本来就在互相找出对方的弱点——自己若是回了平城,岂不是自动把缺点暴露在他们面前,任他们宰割?

弘文帝集团,太后集团——如此的泾渭分明。

回去的路,只有一条:身败名裂。

唯一的区别便是:或许身败名裂后寂寂无闻地做一个深宫的女人,从此,真正的忍气吞声;或许,身败名裂,鱼死网破。

没有一种结果是自己想要的。

竟然也觉得一阵的心碎。

等了这么久,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谁又能够想到呢?

好一会儿,她才能说出话来。

“陛下,你的心思不必老是放在北武当。你登基这么久,应该封一些妃嫔了,而且,你的斋戒三年也早已到期了,只怕长此下去,更会引起群臣的猜忌!”

弘文帝更是愤怒:“芳菲,你这是什么话?”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一个皇帝,真的不可能一直没有妃嫔……”

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弘文帝眼珠子都红了:“芳菲,我为什么没有妃嫔?你难道还不知道?”

爱得不够2

竟然还要问自己!天下,有这么可笑的事情?

芳菲轻轻闭了闭眼睛,知道!当然都知道!

但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她垂下头去,再厉害的女人,再是能战场厮杀,政坛厮杀,可是,面对这样的情谊,又怎么厮杀下去?谁能一直拒绝最真诚的被爱的感觉?天下,几个人能得到这样的挚爱?

弘文帝怒不可遏:“芳菲,难道以前你答应朕的承诺都是撒谎?”

是撒谎么?

他看着她越来越垂下去的头,忽然醒悟过来:“芳菲,你是在敷衍我?原来,你一直在敷衍我?一年又一年,你骗我等了这么多年……难道,你竟然只是敷衍?”

是么?是敷衍么?

从怀孕,到宏儿的出生,成长,三四年时间过去了。

他等了那么久,用尽了一个男人的最大的耐心,最好的尊重——纵然换成罗迦也未必做得到。

最初的确是在敷衍,可是,后来呢?尤其是去年答应了那个承诺之后——那时开始,已经不是敷衍了。她心里清楚。

没有任何人是铁石心肠,自己某一段日子,对弘文帝,也是真正地动了心,生了情——因为,那情谊一直都存在,在恰当的时机,要唤醒过来,其实是非常容易的,尤其,两个人之间,还联系着一个孩子——永远也无法割断的纽带。

弘文帝眼睛都急红了,心里的恐惧一点一点的在加深,隐隐地,是明白的:成败在此一举。如果她这一次反悔了,以后,两个人就决不可能真正地在一起了。

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神殿的少女了,已经变得如此的坚毅,某种程度上,仿佛一个男人——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为何之前自己一直没有发现呢?

“芳菲,你这一次必须跟我一起回去!”

必须!

什么事情是必须的?

爱得不够3

她放软了声音,还企图做着最后的挣扎,希望他理智一点:“陛下……你知道,纵然回去,我们也只能如北武当一般生活……无法靠近……”

他咬牙切齿:“就算无法靠近……我要你回平城……”

“平城人多嘴杂,皇宫里那么多人,进出的规矩都是定好的……要保守秘密,就真的不如北武当这么方便了……”

稍微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让大家情何以堪?

“芳菲,你不要找借口了!我本来就没打算把你当成情­妇­!”

“好,陛下,你敢对天下人公布么?”

“我有什么不敢?只要你回去,天大的事情,朕自然会解决!”

“可是,我不敢!我不敢让宏儿长大了受人嘲笑!也不想因为要维护名誉,成为鲜卑贵族们对付变法的一把宝剑……不,我不愿意……”

弘文帝像被谁揍了一拳,双目血红:“芳菲,你竟然如此背信弃义!”

自己背信弃义?

也罢,纵然是背信弃义,至少,比回了平城,弄得不可收拾,两败俱伤的好。

如此地下去,纵然回去了,只怕,也是令两人身败名裂,彻底决裂。

她忽然非常疲惫,也非常的软弱:“陛下,你该知道。最恰当的时机已经错过了。以前,那些鲜卑大臣们也许还可以网开一面。但是,现在我已经是他们的敌人了!他们对我恨之入骨!如果,我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岂不是送上门让他们屠宰?”

“谁敢屠宰你?朕自然会担待着!大不了,不变法就是了!”

不变法就是了——这便是代价!

她一直知道,这就是代价!

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危险到只能自己妥协的地步了么?

芳菲咬着嘴­唇­。能妥协了这一次,下一次了?再下一次呢?

又该怎么办??

爱得不够4

芳菲咬着嘴­唇­。能妥协了这一次,下一次了?再下一次呢?

又该怎么办?

弘文帝已经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狠狠的:“芳菲,你知道,我是个男人!我需要你,需要女人……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再也无法继续等下去了……”

“陛下……”

嘴巴已经被封住。

弘文帝的态度,前所未见的凶狠,几乎是一把就将她掀起来,狠狠地半抱着,几步到了旁边的卧室里。

“陛下……陛下……”

她小声地哀求,生怕大声了,被宫女,太监们听到。

这是在慈宁宫,这样下去,像什么话?

真正地无媒媾和了。

“陛下……求你了……”

弘文帝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也根本就不想听,狠狠地欺身压在她身上,入秋不久,身上的衣服还很薄。

如此一压下去,更觉得身上如着了火一般。

芳菲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推他:“陛下……别这样……这是慈宁宫……”

“我不管了……芳菲,你再也休想花言巧语骗我……我等够了,也忍够了……我不会再忍了……”

男­性­的力量,终究是高高在上。

他一手按住她,一手,便开始宽衣解带了。

芳菲完全没法挣扎,突然,就不想挣扎了,整个人瘫软了下去,声音十分冷淡:“好,陛下,你想­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如果你认为自己等了三四年,就要得到一次补偿,那么我答应你!”

弘文帝停下来,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陛下,过了今日,我希望我们再也不要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举起手,也不知是想给自己一拳,还是给她一拳,却砰地,敲到了床板上,手上的疼痛,比心还疼,:“芳菲,你说什么?”

爱得不够5

“我说,我是宏儿的祖母,是你的母后!这是你日前才宣布的!你亲口追封了李氏,如今,你马上反悔?你何以面对天下?”

君无戏言!

君王当然必须诚实!

弘文帝一拳几乎砸在旁边的床榻上:“芳菲,你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隐瞒你……”

她缓缓坐起来。

但是,他的手还是固定在她身畔,只是急促地,重重地喘息。

“陛下……我也有些事情不想隐瞒你!今日,就跟你说得清清楚楚!”

他呼吸更加急促,也不答话。

“陛下……我这两个夜晚,都无法入睡,整整想了两天两夜,都在想同一个问题:在你和名誉变法之间选择,我到底会选择什么?”

她在问自己,又像是自言自语。

弘文帝的眼里,逐渐露出惊惶的神­色­。

“我一再地问自己,我爱你,到底有没有爱到可以完全牺牲自己的理想,牺牲冯太后的尊严和名誉的地步……我问了许多次,甚至,看在宏儿的份上……这样的选择,到底行不行……”

行不行?

他也在问。

好一会儿,她才摇头:“不,陛下!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要让我躲藏在你身后,要让我忍受鲜卑贵族们的嘲讽和侮辱,要让别人将冯太后,从道德的楷模,拉到耻辱的审判台上……不,我受不了!”

弘文帝的头,往后仰了仰。眼眶里,几乎有什么东西被生生逼迫了回去。

“是的,我是个虚伪的女人……可是,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必须要一个面子,一个体面……如果人人都觉得颜面不重要,那么,这世界上,还能剩下什么呢?我权衡了很久,我跟你回了平城,唯一的,便是向鲜卑贵族们妥协示好,以换取他们的宽恕!如此,方可保存颜面!但是,这会成为你我二人的死|­茓­,动辄被他们要挟,从此,根本不可能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不,不可能!你知道,以我的­性­子,决不可能向他们示好……”

爱的不够6

弘文帝眼眶­干­涩,完全明白。

一如当年,宁愿被烧死,也绝不会屈服。

宁愿两次难产,失去孩子,也绝不会屈服。

更主要的是,爱得不够——根本还没爱到,宁愿为自己牺牲一切的程度。

那是心底的一根刺——是心里的一个死结——果然,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无法成为她心中的第一。

不能放弃,不能牺牲,不能妥协,不能容忍……

原来,是没有爱得够!

她的声音非常坚决:“事以至此。陛下,你该知道,我们是绝不可能的了。为了不引起内乱,我建议你早早封了皇后。”

眼眶涩得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方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绝望!

当她很冷静,很冷静,不争吵,不歇斯底里的时候——自己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绝望。

等了那么久,追过去,原来,竟然是一场梦。

可笑,自己一直都在做一场被人戏弄而敷衍的噩梦。

“陛下,这次回了平城,你就立皇后吧。”

他紧紧地捏着拳头:“芳菲,这是你说的?”

“对!”

“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绝不会后悔。”

弘文帝见她的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显然是早已深思熟虑,而非一时的赌气。他怀着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灭绝了,心冷如灰。

“陛下……我很抱歉……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只要你肯放开眼睛,敞开心扉,天下的好女人,很多很多……就算是皇宫里,你也能再找到一个李玉屏……陛下,其实,我真的不值得你太过垂青……你一定会找到很好的女人,甚至米妃她们,都是很关心你的……”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也没有回头,淡淡道:“朕的事情,朕自己会安排,太后就不必­操­心了。”

爱得不够7

许久,连脚步声都彻底消失了。

周围那么安静。

只有风刮过,呜呜的,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很快就转为哗啦啦的,秋日的第一场雨已经落下。

山里的气温,一下就冷了。

芳菲坐在床上的姿势都没变换一下。手脚冰冷而麻木,她却感觉不到。

眼眶那么­干­涩,眼泪又掉不下来。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到底是不是一直在敷衍呢?

两场战役,一次刚刚开始推行的改革——难道,就这么快,这么强大地,将人情可以一下斩断?

感情,原来才是最最脆弱的东西——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经不起折腾。是自己,还是弘文帝,把它折腾成了这样的面目狰狞?

不再是少女时候的轻狂,幼稚,方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竟然是自己!是自己把它撕扯成了这个样子!

弘文帝,他有什么错呢!

难道,他一个鲜卑人的皇帝,自己能期望他改变了种族的特­性­,一下就变得大公无私?天下人,几个人是圣人?自己,若不是为了儿子,能这样蝇营狗苟,忙忙碌碌?

弘文帝,为的是他出身的根基,鲜卑人的利益;自己,为的是儿子强大,能够胜过秦皇汉武!

谁不是有着私心?

她抱着膝盖,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养成的习惯了,惨淡的,竟然,流出泪来。多久不曾流泪了?现在,又是为了谁而伤心?

原来,爱情是如此伤人——竟然比当年得知太子要纳妃的时候,更是痛彻心扉。那么久的朝夕相处,相濡以沫,原来,某一些东西,已经生了根,发了芽,在心底开了花,从此,成为人生的一部分。

没有爱过么?真的就没有爱过么?

她忽然跳起来,冲出门去,要告诉弘文帝——自己要去平城!

爱得不够8

她忽然跳起来,冲出门去,要告诉弘文帝——自己要去平城!

要跟他一起去!

幸福是那么遥远而单薄的东西——从今往后,除了他,天下男人,谁还能够如此的关怀,体贴,呵护,怜悯?

谁管他变法不变法?

谁管那些可怜的奴隶会不会被剥削得体无完肤,被大规模地肆意屠杀?

谁管他北国是否强大,是否一统天下?

那些,关自己什么事情呢?!!

苏妲己和商纣王,不照样非常快活?

自己难道就没有权利快活?

她赤足跳下床,追出去。

门外,雨幕遮天,一股冷风吹来,她瑟缩一下,打了个寒蝉,蓦然清醒了几分。

腿软下去,重重地软下去,仿佛一个忽然失去了支撑的空心人——才明白,这些年,若是没有弘文帝的支撑,自己早已垮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倒在地上,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心如刀割。

班师回朝的准备,有条不紊。

一场秋雨后,山里的空气异常清新。­奶­妈,侍卫、太监等人,团团围住小太子。小太子一身崭新的太子服侍,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连沉甸甸的冠冕都齐备了。

他自己也觉得非常新奇,还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呢。

四处地张望,四处都有人逗弄,他欢欣鼓舞,神气活现地摸着马背。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奶­声­奶­气地问:“太后呢?太后在哪里啊?”

红云等人陪着他,蹲下去哄他:“小太子真乖,太后一会儿就来……”

“不,我要太后来……”

“太后在梳洗,还没弄好呢……”

“什么时候才能弄好?”

“一会儿就好了。”

远远地,弘文帝大步走来。这一夜辗转,他几乎足足老了十岁,下巴上很长的一茬胡子,面容憔悴得不成样子。

爱得不够9

众人都楞了一下,赶紧行礼。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只拍拍儿子的头:“宏儿,准备好了没有?要出发了。”

孩子的声音十分清脆,扬起头看父皇:“父皇,宏儿都好了,就等太后呢。”

弘文帝一挥手:“出发。”

宏儿急了:“父皇,太后还没来呢……”一边说,一边往慈宁宫的门口里看,“太后……太后……”

喊了几声,见没有人,竟然挣脱了父皇的手,气喘吁吁的,“父皇,宏儿先去找太后……等了太后一起走……太后说了,会教宏儿骑马的……”

他的手被牢牢地捉住:“宏儿,不要闹了!”

父皇的眼神那么严厉,声音也那么严厉!

宏儿第一次见他如此,吓得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不,我不走……我要太后……要太后……”

两名太监上来抱起他:“小殿下……走啦,回去吃糖葫芦……”

“京城里好多好多糖葫芦……”

“不,我不要糖葫芦,要等太后……太后……”他拼命地挣扎,要逃离太监们的怀抱,“坏人,你们不等太后……你们这些大坏蛋……”

弘文帝­阴­沉了脸,一把就抱起了他,翻身上马:“起驾!”

很快,浩浩荡荡的君臣,便往平城而去。

小太子整个地脸,被埋在了父皇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哭喊得撕心裂肺:“不……我要太后……我要太后……我不走,不走……放我下去,我要太后……”

弘文帝回头,看着慈宁宫的方向。

心里,忽然滋生了最后的一点希望:她呢!

芳菲呢!

真的连儿子的哭声也听不见了?

连儿子也不要了?

“太后……父皇,我要太后……我要太后……呜呜呜……”可怜的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弘文帝的胸前已经不成样子了,而且,他拼了小命,狠狠地挣扎,好几次,差点让他挣脱到了马下。

————PS;晚安:)今日到此。(手疼死了,敲字的时候,右手手腕和肩膀上的那个正中的点(就是肩膀上­肉­最多的地方那个正中间用力的哪一点),疼得要死。

罗迦现身1

“太后……父皇,我要太后……我要太后……呜呜呜……”可怜的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弘文帝的胸前已经不成样子了,而且,他拼了小命,狠狠地挣扎,好几次,差点让他挣脱到了马下。

弘文帝再一次往后看,可是,慈宁宫的方向,依旧静悄悄的。她没有出现,一直没有出现。

他一咬牙,狠狠地一打马,抱了孩子就冲出去了。

风里,孩子凄厉的哭声很快就被淹没了。

芳菲出来的时候,四周已经静悄悄的。北国君臣,盛大地往山下去了。她悄悄地走出去一看,半山腰下,还能看到旖旎的队伍,老长老长,甚至弘文帝的华盖。

儿子就在里面。

哭声也不见了。

她颓然坐在地上,捂着头,身子微微颤抖。

心里忽然一下就空了。

慈宁宫也空了。

昔日的繁华热闹已经成为了过去,所有跟随小太子的侍从,宫女,|­乳­娘,全部离开了。

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以前也是这样,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小孩子呱呱坠地开始的么?整日的环绕,清脆的咯咯的笑声,像小跟班一样,无论自己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生命忽然充满了许许多多的希望和温情,看着那个小人儿一点一点地长大。

如今,一去就是大半年?剩下的日子,要如何才能熬过来?

“太后,地上冰凉,还是回去吧。”

她没有抬头,自己身边,竟然就只剩下这个老­妇­人了,连红云和红霞,都回去照顾小孩子了。

“张娘娘,你说孩子在平城会习惯么?”

“会的。有|­乳­娘的照顾,还有红云和红霞她们,都是小殿下熟悉的人。他很快就会熟悉那种生活的……太后,你不用太过担心。”

罗迦现身2

孩子,就如春天的一棵种子,无论扔在哪里,风一吹,便飞也似地成长。就如自己,从小连母亲是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不也长这么大?

只有离不开孩子的母亲!没有离不开母亲的孩子!

小太子,有的是人照顾。

何况,弘文帝那么心疼孩子,当然会百般呵护。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问:“你说,孩子会不会很快忘了我?”

那么小的孩子,离开了母亲,当然会很快遗忘。

人,就是这样,父母,子女,夫妻,没有谁离开了谁是活不了的。

“小殿下半年后又会回来的,太后,你真的不用太担心了……”

她担心的正是这个,每半年一次轮回,这么小的孩子,岂能受得了路途的颠簸?就这一次已经很折腾了,再往返几次,每一次的来回,刚刚熟悉了,又分别。

她长叹一声,低低的:“张娘娘,你说,这对孩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是,太后,你也该替你自己想想了。”

她心里一震。

这个忠诚的老­妇­人,她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统统拿捏得恰到好处。

“太后,以前老身巴望着您能回去……但是现在,现在已经不同了……你现在不能回去了,回去的话,那些鲜卑人一定会羞辱你的……”

终于,是外人都看出来了。就连这本份的老­妇­人也看出来了。

“我们鲜卑人,以前从来没人这样变法过。您这么一场大的动作,他们一定恨透您了……现在,您真是万万不可回去了……”

然后,张娘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扶她:“太后,回去歇着,秋日了,风大。”

她站起来,再看了一眼山脚下刚刚收获后的庄稼,只剩下一些草垛,冬天,马上就要来了。

罗迦现身3

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罗迦的陵墓,远远的,矗立在秋风里,显得分外的萧瑟。

她没有再继续往前,很久很久都没去过那里了。

今日,她也不打算去。

死掉了很久的心,知道,这一辈子,也许就只是一个梦而已了。既然是梦,就不能人为地实现!

罗迦也罢,弘文帝也罢,甚至自己也罢——她一时很迷惑,觉得,也许,谁也不曾爱过谁。

这一切的纠结,到今天,终于彻底斩断了。

三个人,三个世界,难道不是很好么?

李奕站在门口,恭恭敬敬的:“太后,这是三长制的具体实施方案回报,有一小部分地方在施行,但是推广的效果却不行,您请看看。”

她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眼:“好,我会看的。”

李奕马上告退。

正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叫住他:“李奕,小太子的事情……”

他很释然,也很了解:“太后,东阳王德高望重,能够教育小太子也不错。”

他是何许人也?关于弘文帝和鲜卑贵族们对于小太子导师的选择,完全已经有了警觉。甚至之前,对于那些接生婆以及无关人员的无故失踪,也有了深深的警惕。兔死狗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是,本着一片公心,除了为冯太后提供各种即时的信息和禀报,自己并无越雷池半步。

冯太后依旧和颜悦­色­的:“宏儿已经不在这里了,这半年,你还是忙工部的事情吧,慈宁宫的事情,你就不必再管了。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只要及时通知我就好。”

“是。”

寡居的太后,当然不再适合有这样的侍卫陪在身边。甚至赵立和乙辛,芳菲都在考虑,是不是该遣散了。

李奕一走,她立即唤了赵立等二人。

罗迦现身4

“如今小太子在京城,我实在放心不下。现在,我身边也用不着什么人,你们就回平城照顾小太子吧。”

二人面面相觑,跟了冯太后已经好些年了,忽然要被遣走,还真是不太习惯。

赵立小心翼翼的:“太后,臣等是奉先帝遗旨保护您。”

乙辛也说:“是啊,小太子在平城,自然会有东宫的侍卫,不会有任何问题。再说,大家都走了,您一个人在山上,也不安全……”

她笑起来:“有什么不安全的?难道那些鲜卑贵族们会派人杀了我?你们放心,没这回事。”

“太后……这……”

“不!你们去平城就好了。我心意已决。你们看,我一个­妇­人,在这里,哪里需要什么保护?”

二人无奈,只能收拾行装,当日就启程,赶赴平城,守卫小太子。

现在,才是所有人都走光了,慈宁宫,只剩下张娘娘和两名新来的宫女。

芳菲每日在书房,哪里也不去。

一个半月之后,京城里传来消息,三长制,并未如约推行。因为鲜卑贵族们的强烈反对,就连俸禄制,也暂时搁浅了。

更大的风暴是朝廷刚刚展开的打击贪官污吏,整顿吏治,清查的结果,所有鲜卑贵族们几乎都相安无事,反倒是下放到州郡做刺史的两名汉臣被弹劾。

俸禄制的事情,虽然中下层的官员都强烈支持,但是,却遭到了大贵族们更加强大的反对,根本没法推行下去。弘文帝便下令,暂时搁浅,以观后效。

芳菲从李奕口中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意外,只是觉得心寒,一阵一阵的心寒。弘文帝,被迫的也好,主动的也罢,这是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若是没有自己的支持,你冯太后,别说改革,你想­干­什么都不成!

罗迦现身5

那是一个­阴­暗的冬日,李奕站在大厅里,保持着臣子的本份。对面的冯太后,倚着椅子,闭着眼睛,谁也不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两三年以来,她的全副心思,几乎完全在这件事情上,兢兢业业,早出晚归,比一个最敬业的男人还要敬业,连自己的容貌,都不曾再好好收拾过。

某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憔悴得很厉害。仿佛一下老了好几岁。

“太后……太后……”

他一连叫了两三声,她才抬起头,淡淡一笑:“李奕,也许你们对我指望太高了。我终究是一个女人,也许什么都办不到。”

“太后,如果太累了,那就算了……”

算了!

她看他一眼,心里有些微的感动。第一次,有人劝说自己算了,不再坚持了。

女人,大多都这样,随波逐流,现世安稳地过一生就算了,得过且过。所以,每一次战争的胜利者,才会大摇大摆地掠夺了女人——反正,只要日子久了,她们也就顺从了,跟养的猪一般,日子只要过得下去,万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女人,其实有骨气的几乎罕有,绝大多数,是寡廉鲜耻的。只要在一个男人的身下被折服了,然后,一切便由得他折腾了。甚至尊严,人格,统统可以不顾了。

而且,你不如此,其他女人便会帮着男人一起指责你不知好歹。

女人,比男人更加无耻!

芳菲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得过且过下去也就算了。

再要抗争,又挣得了几何?

连续几日,秋雨淅沥。

黑龙道观里,也十分凄清。

这一日,很早就亮了烛光。诸天神佛的脸,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捉摸不定。

通灵道长轻轻叩门,里面的人沉声道:“进来。”

罗迦现身6

道长进去,蒲团上,罗迦盘腿而坐,面前摆放着一卷法华经。他不是修道,也不是修佛,什么都看,又什么都不看。

道长开口:“主上,小殿下和陛下一起回平城了。”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太后,她一个人留在北武当。把李奕遣去了工部,连赵立和乙辛都遣走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贫道打听得,陛下一心要东阳王做小殿下的老师,而太后则倾向于李奕,二人之间发生了极大的争执……”

他这才慢慢地开口,沉声道:“这争执,怕不是由李奕引起的。”

那么大的步伐,从均田制到三长制,那样的魄力,连他都是没有想到的。女人一固执起来,比男人还狠得多。

这样的猛药一连串的下去,鲜卑人不将她恨之入骨才怪。

“主上明鉴。太后这些日子,显得很消沉,从来不走出慈宁宫半步。”

他将法华经移开一点儿,慢慢地站起来。终于还是这样。原以为自己死了,不再露面了,什么都不­干­涉了——也许,她和儿子,能慢慢地融合,甚至,幸福。

可是,不料,辗转几年,不但没有靠近,反而是越来越遥远了。

“均田制一下去,农民们几乎是一开春,就体会到了土地制度改革的好处,豫州,青州,北国的大部分,都传来丰收的好消息,国库相应增加。尤其是豫州,以前一直奴隶闹事,需要维护庞大的军队开支。今年以来,不但政通人和,而且奴隶们自动转换成了屯田制的士兵,不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忙时耕种,闲时练兵,让北国在和南朝的对峙之中,第一次在这块边境占据了巨大的优势和威慑力……陛下,我这样说,并非是因为我是汉人,而是客观上,太后所做的一切,完全是有利于北国。而且,长远来看,才真正有利于鲜卑人……”

罗迦现身7

罗迦长叹一声:“那些鼠目寸光之辈,岂能想到这么远?他们现在只看到他们的土地少了一倍,奴隶少了几千个,银子少了几千两,完全想不到以后,也看不到以后的……”

老道的声音也激动起来:“自从西晋失衡,五胡便陆陆续续进入了中原。从匈奴人开始,到后赵的羯族,氐族,羌族,然后是慕容鲜卑人……尤其是匈奴和羯族,难道他们当时不是不可一世,雄霸天下么?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已经销声匿迹了?尤其是羯族,基本上被当年的大天王冉闵率领汉人反攻,全部杀得灭绝了?就因为他们鼠目寸光。当政的时候得意洋洋,从不考虑后果,以为只要维护了本族人的利益,永远镇压着汉人,这样下去,就一劳永逸了。他们忘了,汉人是他们的十倍,百倍!如果不安抚汉人,不变革,不让国民一视同仁,江山根本不可能稳固!就拿前两次大规模的奴隶起义来说,如果不是冯太后及时变更了土地制度,光凭鲜卑贵族们,一鼓作气地杀下去,能杀得了几个?到头来,只怕他们也被杀光了!而当今天子,他虽然有心改革,却无力回天,对于冯太后,要用,有时,又不能完全放开手脚地任用,长此下去,堪忧啊……”

罗迦苦笑一声,到时,鲜卑人的国家都不存在了,还谈什么鲜卑人的利益?

也会跟其他几个少数民族一样,三两下就被驱逐了。

这也是他“临死”的时候,一再和芳菲谈到的问题,也似他最为担心的百年大计!江山社稷,不能毁在了那些鼠目寸光的老家伙手里!这希望,本是寄托在儿子身上的,不料,到后来,还是她一个人一肩在扛下去。

“主上,您该清楚,陛下让东阳王教导小太子,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公然剥夺冯太后的权利,将小太子推到她以后的敌对面去。以太后的­性­子,怎么忍受得了?”

罗迦现身8

所以,她岂能跟他回平城?

只怕,这才是决裂的开始呢!

以后呢?

万事开头难,若是好不容易开了一个好头,很快又被扑灭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冯太后此时,根本不该回平城,她一旦回去,主上,您应该清楚,等待她的会是什么。那些处心积虑的家伙,早已准备了绳索,只等她的脖子套上去……”

罗迦自己都感觉到奇怪,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事情,儿子就不曾察觉?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现在,儿子是被情完全遮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可是,这又岂能怪得了他?任何人,若是像他这么等待过,都会比他更加疯狂。

罗迦沉声道:“鲜卑贵族们的反扑才刚刚开始呢。以后,不知道会找多少的理由。也不知她能不能顶住……”

道长直言不讳:“现在,太后身边虽然也有几个忠实的汉臣,但是,比起鲜卑贵族们的力量来看,还是完全没法比。如果陛下也不支持她的话,更是会一边倒……现在,太后没有回平城,只怕……”

罗迦何尝不知道儿子的­性­子?之前,之所以完全同意芳菲提出的任何要求,是因为他抱有希望;可是,一旦两人之间真的决裂了,只怕,芳菲再要想推行什么,就根本是不可能了。

“主上,现在,除了您,没有人能够帮助太后了……”

罗迦摇摇头,通灵道长也说不下去。如此以往,帝后两党的形成,在所难免。其间斗争的激烈和血腥,这是罗迦根本不愿意看见的。

心里还保留着最后的一点希望,毕竟,儿子对她有着深厚的情意,一切,还得等来年夏天,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解决之道呢。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罗迦忽然犹豫了一下:“道长,你去看她一下吧。”

说了这话,心里又很没底,再看窗外时,秋雨稀里哗啦的,寒气已经越来越浓郁了。

罗迦现身9

清晨推开门,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股袭人的寒意。

芳菲站在慈宁宫的门口,看无边无际的连天雨幕。然后,看到花白头发的道长,一身蓑衣,慢慢地从雨里走来。任何时候,他都是不快不慢的,让她想起一个笑话。她就问出来:“道长,在下雨呢,你为什么不走快一点?”

“前面不也在下雨么?何必走快呢!”

果然是相同的回答。

她脸上带了一点笑意,通灵道长已经走进来,解开了身上的蓑衣,抖落一地的雨水,然后,才进入了慈宁宫的大厅。

屋子里没有生火盆,很是­阴­冷。

道长坐下,张娘娘奉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

他喝了一口,才问:“太后,这一年,北国风调雨顺,看来,来年又是一场大丰收。”

“只可惜,三长制不能顺利推行下去。”她忽然笑起来,“若是失去了三长制的辅佐,我想,也许,明年,均田制也将形同虚设了……”

农民们开垦出来的土地,就如一块巨大的肥­肉­,奴隶主们,早已虎视眈眈。因为之前碍于国家的威严,不敢轻易动手。如果一旦失去了这层保障,只怕,疯狂的土地兼并,利用职权开始的侵吞,马上就会席卷全国。

道长见她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起来。他拿出一本法华经递过去,意味深长:“太后,贫道送您一本经卷。”

芳菲接过来,一看:“道长,你­干­嘛送我佛经?”

“佛道本是一家,不分贫富贵贱,人人皆可成佛。”

不分贫富贵贱,人人皆可成佛?——芳菲跟着念了一遍。拿着这本书,丝毫也不知道,就在昨夜,罗迦还曾捧着这本经卷一直到天明。

但是,无形中,却感觉到一股隐隐的力量,也不知道来自哪里,心里的郁闷,惆怅,都忽然间淡了一点。

罗迦现身10

隐的力量,也不知道来自哪里,心里的郁闷,惆怅,都忽然间淡了一点。

“太后,天生万物,什么最刚?什么最柔?”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火最刚硬,但是,水能灭火;水那么柔,土能填没。”

她又是一怔,老觉得道长今天在打禅语,话里的机锋,她老是辨别不出来。

“太后,您知道,我们都希望,这一场改革能顺利进行下去。”

她放下经卷,目光炯炯有神:“道长,你认为能行么?”

“只要你不放弃,就能行。”

她忽然觉得有点疲惫:“我能行?我不这么认为。他们的第一波攻击已经开始了。以后,还会有第二波,我能一次次都躲过去?”

“能,你一定能!”道长十分坚决,“从你敢于跳火,从你诛杀乙浑开始,我们都知道你能!那些鲜卑贵族们,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

她哈哈大笑:“你是高估我了!”

笑声忽然变得那么冷淡:“我连小太子的教育问题都做不了主,还谈什么对付鲜卑贵族们?他们如狼似虎,大权在握,下一步,就会把我吞噬得粉身碎骨!道长,你就别提那些陈年旧事了!”

道长这时环顾慈宁宫,才发现,连一个卫士都没有了。

总共,就四个­妇­人。

方知道,这个胆略过人的女人,明明知道鲜卑贵族们已经怨愤了,反而遣散了所有卫士。无欲则刚。

他暗自忧心忡忡的,北国的历史上,一旦触动了利益,那些人连皇帝都敢杀,何况太后!“太后,只要您把这本法华经读完,一定会有一些启示。”

她淡淡一笑:“多谢道长,我一定会读完的。”

秋去春来,北武当,又迎来了它的春节。

这一年,却分外的冷清,凄寒,去年的爆竹声声,完全听不见了。

罗迦现身11

张娘娘还是尽心竭力地,在慈宁宫外悬挂了大红灯笼,还按照汉人的习俗,张贴了一副春联。

菜肴也还算得丰盛,芳菲坐下,一个人对着满桌子的菜肴,又看看身边的三位宫女,完全食不下咽。

耳边有些恍惚,仿佛小孩儿的声音:“太后……我要吃这个……宏儿要吃这个……要哪个……宏儿要那个……”

她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晌午刚过,就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

是飞奔进来的,正是赵立。

她一惊,赵立已经飞奔下马,连礼也顾不得行,急忙道:“太后,不好了,小太子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她颤声道:“到底怎么了?宏儿到底怎么了?”

“小太子先是风热发烧,御医们诊治无效,就加重了。已经非常严重,陛下请太后务必回平城一趟……臣是八百里加紧赶到这里的,只用了四天的时间……”

她手忙脚乱地,几乎失去了分寸:“这该如何是好?”

好一会儿,忽然定神:“赵立,小太子的病情究竟是怎样的?你细细说一下……”

赵立从怀里摸出厚厚的一叠方子,全是御医开的。起初,都是很简单的小儿伤寒,到后来,就变得模棱两可,越来越严重了。

“太后,小太子回了平城后,也许是水土不服,最初一直哭喊,谁哄也不听,只是要找你。后来,就病了……太后,您去平城看看他吧……”

芳菲只是仔细地看着药方,每一份都没有放过。

张娘娘也急了:“太后,要不,马上回去吧?老身马上就去收拾行李。”

她没有回答,依旧看着手里的单子。

看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屋子里,提起笔,刷刷地写起来。

赵立等人跟进去,见她写好了,然后,又修改了好几处。

“赵立,你把这个带回京城,小太子连服三服就会好起来。御医们开的药中,有两味药­性­反了,味重了,所以才加重了病情。”

“太后……这……陛下请您务必回去一趟……”

她心里雪亮,当然知道,这是弘文帝找的一个借口。如果真的回去了,只怕,就有去无回了。

“赵立,问题不太严重。我对宏儿的身体情况很清楚,只要服了这几味药,就会好起来。详细的药方和煎熬方法,我都写在上面,你马上回去。”

赵立不敢违抗,立即上路了。

————PS:今日到此。大家不要着急,故事是美好的,过程是曲折的;等下册大结局上市了,很快本书就会结局!稍安勿躁,不会大悲!人人都有好结局!放心阅读,快速更新;实在清闲的,去看《媚杀大王》。

爱的妥协1

“赵立,问题不太严重。我对宏儿的身体情况很清楚,只要服了这几味药,就会好起来。详细的药方和煎熬方法,我都写在上面,你马上回去。”

赵立不敢违抗,立即上路了。

他一走,芳菲终究是坐立不安。再是看药方,毕竟没有看到儿子本人,详细的身体情况,又不知道,越想越是焦虑。

张娘娘小声的:“真不知小太子身子如何了,他那么小,唉……”

芳菲简直心如刀割,一时,竟然犹豫起来,到底要不要去看看呢?如果万一真的是得了大病,自己这一疏忽,以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太后……要不,还是回去看看?那么小的孩子,他病了,自己又表达不清楚,要是误诊了,后果不堪设想……太后,就是回去看看而已……只要小殿下没事,再回到北武当就是了……”她还试图劝说,这一次回去,有正当的理由。

芳菲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若是真正地病重了,弘文帝只怕不会只怕一个赵立来就是了?

她走出门,看着山脚下。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过了这段时间,就要开春了。心里也跌入了寒冷的冰窖,灰灰的,一点都走不出亮­色­。

她径直地往前走。

两名宫女跟在她身后,小声地说:“太后,下雪了,山路滑……还是回去吧?”

她回头:“你们回去吧,我就在这附近走走。”

“太后,奴婢们还是陪着你吧。”

“不用了,我只想单独一个人走走。”

雪非常小,像淡淡的芦花,吹落在肩头,也不融化,不一会儿,头上,肩上,便白蒙蒙的一片。

这一段的山路非常平坦,昔日花开满地的道路两旁,全是枯枝败叶。泛黄的草丛。一棵古老的大树,中间的一圈,仿佛在脱皮一般,树皮翻出来,盘根错节。

爱的妥协2

她停下来,仔细地看那些褐­色­的纹理,岁月染成的年轮。一些树木可以有千年,甚至几千年的寿命。每一次的脱皮就是一次的新生。不像人类,一旦休眠,便是死亡。

雪实在太小了,完全不足以把这个枯黄的世界染白。她想起去年,前年的这个时候,整个世界都是白皑皑的。身边的孩子脚步蹒跚,捏着雪团,一个劲地乱扔,疯狂地笑闹。

方知道锥心的刺疼。那时,他是属于自己的,完完全全,依赖着自己,崇拜自己,是孩子对母亲的那种天然的依恋。

这一生,唯有一个孩子才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

比任何的男人都可靠。

回顾生命里已经走过的男人,谁还能如一个孩子一般忠贞?谁还能如一个孩子一般纯洁无暇?

她缓缓地坐在地上,雪花渐渐地越来越大,几乎将她的身子染成一团白­色­。

远远地,有人在一棵巨大的松树的背后。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了,他的头上,身上,也完全一片雪白,跟整个的古松融合成了一体,甚至无人能看出来那是一个活物。

只将她看得那么清楚——这个女人,忽然憔悴得那么厉害。仿佛整个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疲倦不堪。

没有人知道她的痛苦。

甚至自己,纵然知道了,也是如此的无济于事。

很久以来,他在黑龙观里,与世隔绝。原以为,就会这样风平浪静,看着她和儿子,一路好下去,再也不要起什么波浪了.甚至她自己都有儿子了——许多次,他悄悄地看过那个孩子,那么小的脸,那么蹦跳机灵的样子——十足的酷似她。

几乎是第一眼开始,他便无形地热爱那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仿佛比对自己以前所有的孩子,更加热爱。

再怎样的岁月,她有这个儿子,总会得到幸福。

而自己的儿子——也会幸福!

每一个都是自己的亲人,能幸福总是好的。

爱的妥协3

却不料,终究还是分道扬镳,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又是情理之外的。按照儿子的­性­格,迟早,会这样。

甚至自己,也从此为她所疏远——她就是这样,一旦发起狠来,便什么也不会顾忌了。纵然一个人走下去,也在所不惜。

咫尺的距离,却真正的是天涯海角。难道,永远都不可能靠近了么?

他本是要离开的,却觉得不对劲。她坐在那里太久了——久得几乎令人生疑。

他起了疑心,难道是在这里病了?晕过去了?

待要靠近去看看,竟然怯怯的。

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地要走过去。却见她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他的脚步僵住。

心也僵住。

仿佛冥冥之中,她是明白的,有一种无形的感觉——拒绝着自己,不让自己的靠近。一辈子也不会让自己靠近。

心如刀割,方明白那样的伤害——欺瞒带来的伤害。她今天的一切痛苦,谁说不是自己带给她的呢?

平城。立政殿。

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小太子的伤风感冒已经拖延了快一个月了,反反复复,总是好不彻底。御医们整天穿梭往来,所有人,都围着一个小孩子转。

小太子的房间就在弘文帝的隔壁。每日孩子的起居饮食,他都要细细地过问。不料,这一病起来,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是,每每听到儿子的咳嗽声,总如揪心一般。到这两天,孩子的病情好像加重了,他简直连奏折也无心了,早早地退朝回来就陪着儿子。

小家伙无­精­打采的,懒洋洋地拿着一个玩具。旁边,冰糖葫芦,糖泥人,各种冬日罕见的水果,堆得满满的,他却什么都不想吃。弘文帝亲手削了一个止咳镇热的鸭梨,切成小块,喂一块给他吃,他也只顾摇头。

爱的妥协4

弘文帝但见他眼眶都微微有点凸现下去了,小孩子瘦起来很快,以前玉雪可爱的机灵样子都不见了,憔悴起来,比大人更加严重,没­精­打采。他更是心疼,伸手将儿子抱在怀里,柔声问:“宏儿,你要吃什么?或者,你想玩儿什么?你说,父皇什么都去给你弄来。”

小孩子只是摇头,睫毛也垂下来,抱住他的脖子,声音软软的:“父皇,我要太后……你把太后找来好不好?我只要太后陪我玩儿……”

弘文帝心里更是难受。知道儿子从小没有离开过芳菲半步,现在想念妈妈,想念得入骨了,其他人再是照顾他,终究不是亲妈妈。

他柔声道:“父皇已经派赵立去北武当请太后了。宏儿乖,早点好起来,只要好了,就会见到太后了……”

“真的么?”

小孩子几乎从他怀里跳起来,拍手称快:“父皇,太后真的要来么?太后来了,我就好啦,父皇,太后什么时候来?……”

弘文帝估算着时间,赵立这一来去,也没几天就该到了。

“宏儿乖,太后就快回来了。你要快快好起来,太后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才会喜欢你。不然,她会责怪父皇的。”

孩子天真地问:“为什么呀?”

“因为是父皇让你生病了。以前,你在太后身边,不就没有生过病么?”

小孩子拼命地点头:“对对对……太后来了,我就不会生病了。”

“宏儿乖,先吃饭,吃饱了才好得快。”

孩子好些日子胃口都不好,每天都吃得少,完全靠御医开的一些药维持着。这一日听得太后要来,忽然来了­精­神,中午就吃了满满的一大碗饭。

弘文帝见他渐渐地有些蹦跳的样子了,还能追着屋子里的一只小灰狗玩儿了。

玩耍了一会儿,忽然问:“父皇,我的波斯猫呢?”

爱的妥协5

“波斯猫在北武当啊。太后给你照顾着呢。”

“你说,太后会不会把波斯猫带来?”

弘文帝笑起来:“那么远,太后不好带着上路。”眼看儿子露出失望的眼神,便逗他,“你想想,太后一听宏儿生病了,多么焦虑?肯定马上就走了,怎会想起带波斯猫?等夏天到了,我们就去北武当,自然就能见到波斯猫啦。”

孩子这才又欢喜起来。

弘文帝见他欢欢喜喜的样子,自己的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这一次派了赵立去请她,完全是以儿子的名义,她会不会回来呢?

看在儿子的份上,总是要回来的吧?

这已经是她能回到平城的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理由了。

甚至立政殿的风格,也全是按照她喜欢的格调布置的,尤其这几天,都是他亲自安排,指点,甚至每一个细节都已经换了。

心里那么急切,又那么喜悦,那种心事,无法对任何外人言说,只搂住儿子,悄悄的:“宏儿,太后回来,也跟我们住在立政殿好不好?”

“当然了。父皇,我要太后跟宏儿一起住,太后做的饭菜比这里的好吃。我要吃太后做的拔丝苹果……”

“是啊,父皇也好久没吃过了,真想吃。”

“太后到底好久到嘛?”

“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到了……”

外面传来求见声:“东阳王求见。”

弘文帝今日心情好转,立即牵着儿子的手:“宏儿,快去,老王爷是你的老师呢。”

外面,东阳王提着一大包礼物,一见了小太子,急忙问安:“小殿下,好点了么?”

小孩子看着自己的“老师”,天真地问:“父皇,是老王爷教我念书么?”

“对,今后老王爷会好好教导你,还有其他老师。他们各有分工,没人教你一样本事。”

爱的妥协6

“可是,老王爷会讲故事么?”

“当然会,什么故事都会讲。”

“有太后讲得好么?”

东阳王笑起来:“老臣当然不如太后博学。但是,老臣也会教给小太子一些很有用的东西,尽心竭力,不敢有任何敷衍塞责……”

小孩子听不懂什么叫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只问:“老王爷,你会背千字经么?”

“这……不会……”

“你会背四书五经么?”

“这……老臣也不会……”

“你会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这……”东阳王简直招架不住了,小孩子自己先一溜烟地背诵下去了。

“可是,太后会也。太后这些都会,太后自己会写诗教我背的……太后还会教我骑马­射­箭,太后还告诉我,要爱护人民……老王爷,你说,什么是爱惜人民?”

东阳王满头是汗。

“不,那我不要你,要太后教我。”

弘文帝和东阳王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弘文帝低声呵斥他:“宏儿不得胡说八道。老王爷教你的,和太后教你的不一样。”

“那,老王爷会教我什么?”

“老王爷会教你,我们鲜卑人的历史,教你做人的道理,明白治国的方法……”

“这些,太后都给我讲了。太后说,我们鲜卑人的祖先,是黄帝的小儿子昌意,说华夏大地,都是我们的……还有,太后还说……”

小孩子照本宣科,叽叽喳喳。

东阳王脸上的笑容,一点也不见了。

弘文帝本是要斥责儿子的,但见他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又不忍心。就默许他叽叽呱呱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东阳王更是无趣,他这个太子太傅,等了这么久,连一堂课也没法给小太子上。又看弘文帝态度如此,顺便问候了几句,便告退了。

爱的妥协7

这一日,小太子­精­神奕奕,仿佛吃了一剂良药,很快就好了起来。可是,到傍晚的时候,眼见天­色­黑起来,太后还没有丝毫的影子,就耐不住了,晚膳上来,就再也不肯吃了。

弘文帝也十分焦虑,几次到门口张望。

终于,在掌灯时分,赵立风驰电掣地回来。一看到赵立一个人,他的心就彻底凉了下去。果然,赵立翻身跪倒:“陛下,太后叫小人捎回来的药方,这是药方,您看看……太后说,其中有两味药出了问题,造成了相反的药­性­……”

弘文帝听他叽里呱啦的,不知道说得什么,脑子里乱得一团糟。

药方!

千里迢迢,八百里的加急,带回来的,竟然不过是一个药方而已。

他狠狠地攥着那几张纸,几乎要当即撕得粉碎。心向被人狠狠地擂了一拳,竟然连儿子的死活她也不放在心底了。

这个孩子,她还记得是她自己的儿子么?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这个孩子……我不要它,我绝不会要它……”

他瘫坐在龙椅上,掉下泪来。也许,对于这个孩子,她一直是不欢迎的。是自己强迫了她生下来的。所以,现在,孩子的死活,她便不会管了。

她自己都说了,因为爱得不够!要是父皇的儿子,她会这样么?他紧紧地攥着拳头,仿佛遭遇了莫大的背叛和伤害。

“陛下……太后吩咐,小太子晚上不要吃这些东西……”

“退下!”

他恶狠狠的,一点也不肯听下去了。虚情假意!一切都是虚情假意!既然不管儿子的死活了,还管儿子吃什么穿什么?关她什么事情?

潜伏在心底的还有最后的一个希望——她只要来了,一切都还好办。可是,如果以儿子为名,都无法让她妥协的话,这一辈子,自己也没法让她妥协了。

爱的妥协8

一辈子都不可能靠近了!

他瘫坐在椅子上,心如死灰。

魏启元垂手一边,方明白,弘文帝,真正的伤心,死心了!这天下,哪有死不了的心呢?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绝望,再是强大的人,再是固执的人,再是痴情不改的人……岂能一次次如此地容忍?

对于冯太后,他也滋生了强烈的愤怒和厌恶。天下,哪里还能找到弘文帝这样待她好的人?纵然是先帝在世,也不可能做得比弘文帝更好了。可惜,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如此地不惜福。如今,连儿子也不管了。

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生几个孩子,吃穿不愁,丈夫疼惜,孩子听话,一生无忧……如此,不就是最好了?可为什么那个女人要如此地折腾?外面的生活再好,能比得上宫里的荣华富贵?

“陛下……小太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让一个成熟稳重一点的娘娘来带他?”

弘文帝没有吭声。

“依老奴之见,米妃娘娘,田贵人,几个都还不错。老实,厚道,也善良……小太子,总要有人照顾啊……”

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太子要人照顾,弘文帝也需要人照顾了——需要女人了!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皇帝,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陛下,您最近气­色­也很不好。”他小心翼翼的,看弘文帝的面­色­,十分晦暗,嘴­唇­上甚至有一个一个小小的血泡,显然是这些日子肝火旺,火气得不到舒缓而造成的。

女人,弘文帝需要女人!这件事,再也拖延不得了。

既然冯太后自己不愿意,放弃了,那,总不能让弘文帝真正做一个和尚吧?

小太子也需要女人照顾!按照宫里的规矩,应该找那些年老的,宽厚的妃子代为抚养。这是一桩美差,能提高妃嫔的地位,很多人都乐意的。

爱的妥协9

“陛下……您看……太后她……”

弘文帝拍案而起:“闭嘴,别提她了!”

魏启元再也不敢说话了。

正在这时,听到隔壁小太子的哭声,咳嗽声,呜呜咽炎的。

弘文帝站起来,腿有点发麻,竟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儿子。可是,儿子的哭泣声还是断断续续的,|­乳­娘们怎么哄都无济于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孩子见了他,简直如见到了大救星一般:“父皇,太后呢?太后在哪里?”

他无言以答,只是紧紧地搂住儿子。

“父皇,我要太后……”

孩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受了欺骗,黑夜了,太后再也不会来了,哇地一声就哭起来:“你骗我……父皇,你骗我……太后呢?我要太后……”

弘文帝搂住儿子,心里几乎要裂开一般,忽然怒吼一声“太后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她不要你了,再也不要你了!”

可怜的孩子,从未见父皇如此怒吼,眼神那么凶恶,几乎闪出愤怒的火焰。一个男人带着孩子,完全无法控制的那种愤怒和辛酸。

“父皇……太后……太后……”

“不许叫太后!以后,再也不许提她了……”

孩子被摇晃得惊恐交加,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哭得几乎晕过去了。

弘文帝的胸口,被他的眼泪鼻涕擦得湿漉漉的,心里一惊,才醒悟过来,儿子浑身滚烫,大叫一声:“快,御医快来……”

这一夜,小太子病情加重。

到天明的时候,浑身滚烫,开始说起胡话来。

弘文帝整夜守着都没有离开,自己也满嘴血泡,胡子拉碴,方知道一个单身父亲的苦恼,对这个孩子,简直完全手足无措了。

魏启元不时地小声提醒:“陛下,要不要去请一位经验丰富的娘娘?比如米妃娘娘?她们都很喜爱小太子……”

爱的妥协10

魏启元不时地小声提醒:“陛下,要不要去请一位经验丰富的娘娘?比如米妃娘娘?她们都很喜爱小太子.一定会尽心竭力地照顾他,毕竟,女人待孩子……”

“滚出去!”

弘文帝手里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没有女人么?小太子的|­乳­娘们,宫女们,不是女人么?为什么这个孩子,就这么固执难缠?其他小孩子离开了妈妈,不照样好好的?甚至自己小时候,连妈妈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不也好好的?为什么就这个孩子这么死心眼儿?

米妃,张贵人……又不是她们亲生的,谁会真正待孩子好?

孩子自己的母亲都不管,还敢指望其他人?

魏启元差点被茶盏的碎片砸了一身,吓得赶紧灰溜溜地垂手站在了一边。

那是一个料峭春寒的日子。芳菲在一边看光秃秃的苹果树,褐­色­的土地已经没有了任何雪花的痕迹。

山道上,马蹄声声。

她定睛一看,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而来。

心里一慌,失态地就冲过去。

已经听到孩子的哭喊声:“太后,太后……”

那声音竟然是嘶哑的。

她奔过去,从|­乳­娘怀里接过孩子,才发现,孩子小脸紫­色­,瘦得已经不成样子了。眼泪簌簌地就掉了下来,抱了孩子就往慈宁宫跑。

“天啦,小殿下……小殿下病成这样子了?”

张娘娘等迎着小太子,急得哭起来。

药是早已准备好的,一摸了孩子的脉搏,看了舌苔,又看看眼皮,张娘娘等马上就去煎熬了。

芳菲紧紧抱着儿子,估计是见了母亲的缘故,小孩子的­精­神好起来,还在笑,搂住她的脖子:“太后,太后,我不去平城了……”

她泪如雨下:“好孩子,不去了。以后,你无论去哪里,太后都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你了……”

爱的妥协11

“太后,我的波斯猫呢……”

宫女们赶紧地抱上来小猫咪,孩子抚摸了柔然的猫毛,听着波斯猫的喵呜的声音,眼睛也亮起来了。

“宏儿,你生病了,明日再让波斯猫陪你玩儿,好不好?”

“好。太后,你今天一直陪着我么?”

“对,一直陪着,一步也不会离开。”

这一日夜,小孩子一直昏昏沉沉的,每一次醒来,都发现躺在太后的怀里。那么温暖,果然,太后一步也没有离开。

连续三日,芳菲都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亲手喂他吃饭,喝药,搂着他睡觉,小孩子本来没什么大病,只是一直伤风感冒,­精­神不好,小病不断。如今回了北武当,芳菲整日整夜地照顾他,细心看护,对症下药,又恢复了自己熟悉的生活,他­精­神一好,不过两三日,便好了起来。

到得第四日,孩子已经开始蹦蹦跳跳了。

“太后,我要去打褐马­鸡­。”

芳菲对儿子当然有求必要:“好好好,我们去抓褐马­鸡­,抓了它的羽毛给宏儿做一个毽子。”

“好耶。”

小孩子拍着手,嘻嘻哈哈的。两名侍卫陪着他,很快便捉来一只褐马­鸡­。他扯了两根羽毛,又把褐马­鸡­放了,拿起羽毛在自己脸上拂了拂,又在妈妈脸上拂了拂。

“太后……抱我……我走不动了耶……”

小孩子本是­精­神好好的,这时,却撒娇起来,张开小手,非要往妈妈的怀里扑来。

芳菲平素是不会抱他,要让他自己走的。这一次,却心里柔软,什么严格的教育都忘了,弯腰抱他,柔声道:“宏儿,你今天想吃什么?”

“要吃拔丝苹果……”他忽然想起什么,“太后,父皇说,他也想吃拔丝苹果呢……”

芳菲转过头,眼眶濡湿。

竟然不料,妥协,还是先从弘文帝开始的。他那么固执的一个人,这一次,为了儿子,还是不得不把他送回来。

她这才想起唤来赵立,想问问弘文帝的情况。

爱的绝路1

竟然不料,妥协,还是先从弘文帝开始的。他那么固执的一个人,这一次,为了儿子,还是不得不把他送回来。

她这才想起换来赵立,想问问弘文帝的情况。

赵立应声而来,芳菲问了几句,只说弘文帝­精­神不太好,朝中事情又多,每日都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其他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芳菲暗暗叹息一声,没有再问,只是挥手让他下去。

夕阳从山的半面悄悄地隐藏起了半个脸。

小孩子还拿着一片羽毛,蹦蹦跳跳的。在山间的岁月,让他特别的无忧无虑,不时咯咯大笑,也无缘无故的,就会抱着芳菲就猛地亲一下。

就像现在这样,他咯咯地笑着跑过来,羽毛飘飘,小手卷起来:“太后,抱抱……”这一次,可不是要芳菲抱他,是他要抱芳菲。

芳菲微笑着,任他搂住自己的腰,一个劲地往上抱。

“太后,抱不动耶……”

“宏儿还小。要再过十几年才能抱起来呢。”

“十几年是要等多久?”

“很快很快,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就如春风吹着种子。孩子们,便都是这样长大的。

她在暮­色­里,牵着儿子的手回家。

厨房里,宫女们已经把一切材料都准备好。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太后,这是要做拔丝苹果了么?”

她柔声地回答:“太后给宏儿做拔丝苹果吃。你看,就是这么做的……”

小孩子一边啃着一个大红苹果,一边看着太后将苹果洗净,去皮、心,切成一个个小小的方块。然后,将­鸡­蛋打碎在碗内,加­干­淀粉、清水调成蛋糊,放人苹果块挂糊。

油锅已经烧热,小孩子看到火光,乐得咯咯地笑:“太后,让我来好不好?”

“你小孩儿,还没灶台高呢,怎么做得来?”

爱的绝路2

“你小孩儿,还没灶台高呢,怎么做得来?”

“我会长高嘛……”

“可是,君子远庖厨,宏儿是太子,长大了就是皇帝,是不能下厨做饭的……”

“皇帝都不能做饭么?”

“这……也不一定……”她一怔,忽然想起罗迦。仿佛某一次,看自己炒菜,他便跟去,一看到锅里的火苗蹿起来,老大一个男人,丢下锅铲就往外跑!

多么遥远的事情!

多么遥远的记忆!

她一时没有做声。

“太后,要好了么?”

“快啦,别着急,宏儿马上就可以吃了……”

他像一个小尾巴一般,颠颠地跟在芳菲身边,芳菲走一步,他便跟一步。

“宏儿,小心烫着了……”

芳菲一边说,一边看锅里,估摸着油已经烧至七成热了,便将苹果块轻轻放下去,一边轻轻地炸,直到苹果的外皮脆硬,呈金黄|­色­时,才倒出来,放在一边。

“太后,这是在做什么呀?”

“沥油。把油去掉了,才不会那么腻。”

“可以吃了么?”

“不可以,还没加糖呢。”芳菲一边说话,一边往原锅里的留油里加入红糖,不断地用勺子搅拌,至糖溶化,糖­色­成浅黄|­色­有粘起丝时,倒人炸好的苹果,边颠翻,边撒上芝麻。顿时,屋子里都是香味。

宏儿早已迫不及待:“太后,好香啊,我要吃……”

伸了小手就来盘子里抓。

“宏儿乖,先别忙着吃……会烫的……”

宫女们把拔丝苹果端出去,芳菲又在旁边放了一碗凉开水,这才夹了苹果块在凉开水中浸一下,才递给儿子。

“宏儿,这样吃,又不烫,又更加香脆,你尝尝”。

苹果还保留了一点脆生生的味道,小孩子咬得满口都是香甜,兴高采烈的:“真好吃,太后,你也吃……”

爱的绝路3

她也吃一块。儿子开始吃饭的时候,她不时会亲手弄一些新鲜的东西给儿子吃,但是,自从儿子走后,这还是第一次自己亲手下厨。又想起孩子这些日子受的苦,恨不得把他喜欢的一切,都堆到他的面前。

她见儿子拿了一只空碗,不停地把拔丝苹果夹到空碗里,有些奇怪:“宏儿,你为什么不吃?夹这么多放一边­干­嘛?”

“我给父皇留着,父皇也爱吃呢……”

她心里一颤。

这么小的孩子,仿佛爱一个人,都是很专一的,热爱父皇,太后,甚至于他的波斯猫,还有他喜爱的褐马­鸡­的羽毛。每一样喜爱的东西,喜爱的人,他都保持着高度的一致,作为小孩子,多变的个­性­,是很少能这样的。

心里竟然有点儿紧张,这样的孩子,这样的­性­格,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他还在专注地夹菜,大眼睛微微眨一下,小手非常用力地捏着筷子。

“太后,父皇一定非常喜欢吃……”

芳菲柔声道:“等父皇来了,太后再给他做。”

他的眉毛微微扬起来:“真的么/?太后也给父皇做么?”

芳菲非常肯定地点头:“对,也给父皇做,常常做给他吃。”

这一刻,对弘文帝,竟然是一种全新的感情,难以言喻的进了一步——无论如何,他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儿子——如此好,如此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

这是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更加珍贵的。

“宏儿,要不了多久父皇就会来了,因为快到夏天了……到时,太后跟父皇一起,带你去骑马,打猎,好不好?”

小孩子还不懂得妈妈这番话的意思,但是,知道一家三口要在一起了,很是开心:“太后,父皇来了,是不是也不走了?”

她的声音更加柔和:“就算父皇要走……咱们也可以一起走啊……一起去平城……”

爱的绝路4

她的声音更加柔和:“就算父皇要走……咱们也可以一起走啊……一起去平城……”

心底的话,只在儿子面前才肆无忌惮地流露出来,算算时间,自己的一年承诺,早已到了。这一次,竟然是迫切地,想遵守誓言的。

改革也罢,变法也好,只要后退一步,和弘文帝坦诚交流,再加上真正地跟他在一起,她完全相信,弘文帝是会听自己的。

一个女人,有时,是需要很多爱的——只要爱足够,其他的,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甚至宏儿,他既需要母亲的温暖,也需要父亲的威严,缺少了任何一方,都是不够的。

以前,从不知道,女人会为了孩子妥协——也不止是妥协,还因为自己心灵的软弱!

哪一个女人,就不曾对深爱自己的男人,真正软弱过呢?

心里便轻松下来。

许久,不曾如此惬意。

仿佛老大的一块石头,老大的一个包袱,瞬间就落地了。

人,只要是要想通——身体上,情感上,都是如此,不通则痛!痛则不通!

阳春三月,鲜花盛开。

北武当一夜之间,披上了一层艳丽的新装,各种各样的花儿开得漫山遍野。

银月湖的外面,有一片桃花林,都是野生的桃树,此时,真正是落英缤纷,人间仙境一般。

芳菲带着儿子,和几名宫女很早就出发,算是来这里踏青。

风和日丽,宫女们背了饮水,一些零嘴,甚至把两只波斯猫也带上了。赵立和乙辛背着弓箭,牵着马,以防小太子随时可以骑马­射­箭。

但是,小家伙此时哪里想到骑马­射­箭?一到了湖边,但见青绿­色­的草地,满林的桃花,草地上全是花瓣,太阳那么暖和,林间还有一些小小的野­鸡­,野兔之类的窜过。

世间万物,充满了生命力,一如他小小的稚­嫩­,也充满了生命力。

爱的绝路5

两只波斯猫被放下来,也开始意态悠闲地漫步。它们只比宏儿大几个月,跟他一起成长,现在,已经长得很大很胖了,懒洋洋地,走一阵子,又坐起来,绿宝石一般的眼睛,通体的毛发雪白。

宏儿追赶着波斯猫:“快跑啦,快点啦,懒家伙……快啦……”

他咯咯地边跑边笑,“快去追野兔啦。”

芳菲笑起来:“傻孩子,猫咪不是猎狗,怎么能追野兔?”

“我就能追野兔,我去追……”

他拼命地跑,野兔追不上,却见太后跑到了前面,气喘吁吁的就追过来:“太后,等等我……等等我嘛……”

“快,宏儿来追我,快点……”

她折一枝桃花在手里,另一只手拿了弘文帝三天前才从平城派人送来的雪梨,一边跑,一边笑:“宏儿,追上了就能吃梨子……”

“太后……我渴了,我要吃梨子了……”

“追上了才能吃,是父皇从平城捎来的呢……专门给宏儿吃的……”

“太后,太后……”

小孩子一边跑,一边四处看,太后已经去得远了,身子也藏在桃花树里。他忽然放慢了脚步,看见一个人,正在桃花丛里走过。

那个人那么奇怪,穿一件很拉风的衣服,背着一把很威风的弓箭,那么高大,那么健壮——主要是他的头发,是银­色­的,闪闪发光的,好像神话里的人物,那么威风,那么帅。

孩子一时看呆了。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跟着他转,竟然向他走过去,­奶­声­奶­气地喊,仿佛不知道叫什么,只问:“您好……您是神仙么?”

“呵,孩子,为什么说我是神仙?”

“太后说,神仙都是长长的银­色­的头发,银­色­的胡子,能够腾云驾雾的,您是神仙么?”

来人看他,仔细地看他,满面都带了笑容,深深的,发自内心的:“宏儿……宏儿,对吧?”

爱的绝路6

他高兴起来:“你认识我么?”

但笑不语,只是看着他,还伸手摸摸他的头:“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您的头发……您说,我要怎样才能把头发弄成您这样?”

他第一次听到人家问这话,而且是个小孩子说的话,一时,竟然痴了,不知该怎么回答。还是个小孩子啊,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想把头发变成自己的一样?

他低声的,十分温和:“宏儿,为什么想变成我这样的头发?”

孩子天真地笑起来:“因为很好看啊……”

他来不及回答,已经听到女子的喊声:“宏儿……宏儿……怎么还不来啊……”

那么茂密的树林,他几步就离开了。一边走,一边还从背后伸出手来,挥挥,向孩子说再见。

芳菲等了很久,看孩子没来,就跑过去。

但见孩子还站在原地,一直扭着头往前面看。

“宏儿,在­干­什么呀?”

“太后,我在和一个人聊天呢。”

“呵呵,你小孩子,跟谁聊天啊?”

“是一个很奇怪的神仙耶……他的头发好好看,是银­色­的……太后,就跟你讲的神仙一模一样……他还叫我的名字,他知道我叫宏儿……”

芳菲好生奇怪,四处张望,哪里有人?

不远处,倒是赵立等人的脚步声传来,想必正在找小太子,一看到人,便放心了,也不跟上来。

“宏儿,你刚刚跟谁说话啊?”

宏儿的手指向树林:“他走了耶……他往那边走了,还背着很大一把弓箭。”

芳菲心想,是北武当打猎的人吧?这里并未禁止得那么严格,说不定偶尔有人来打猎也说不定。

“太后,他知道我的名字耶……你说,他肯定是神仙,对吧?”

“傻孩子,我刚才在叫你,他当然猜到啦。”

爱的绝路7

也不以为意,拉了儿子就往前面走,一边走,一边又想起来,又跑在前面:“宏儿,追上来啊……追到了才能吃梨子呢……”

“太后,等等我嘛……”

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就追上去。

直到呣子两跑远,树林里的人,才慢慢地侧身出来。

距离其实并不那么遥远。

他看得那么清楚,她几乎焕发出了一种少女的活力,无缘无故地咯咯大笑,走路不是走,也像宏儿一样,略略地蹦蹦跳跳。孩子追近了,她便拿出花枝,轻轻地扫在他的身上,看花瓣飘落了孩子的一身。

孩子扑在她的怀里,“太后……要吃梨子啦,宏儿渴啦……”

“知道啦,梨子早已洗好了……来,削给我宏儿吃……”

宫女们拿来地毯铺上,呣子两就坐在地毯上。孩子扑在她的怀里,专注地看她削梨子。阳光从桃花树里洒下来,一缕一缕的阳光,她的头发乌黑,孩子的眼睛明亮,一小块小块的梨子,温柔地送进孩子的小嘴巴。

吃饱了,玩累了,孩子抱着她的脖子,小脸贴在她的脸上,亲昵的,软绵绵的:“太后,讲故事啦……”

“好,今天给宏儿讲一个什么故事呢?我想想。哈,桃花开了,就讲一个桃花源的故事。从前呀,有一个打渔人,他在河边迷路,不小心进入了一座桃花林,然后,从一个奇怪的缝隙里,进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那里的人民,安居乐业,老人,孩子,都自得其乐的玩耍……”

她娓娓地讲解,孩子就在她怀里不停地发问。

听众,却是他,竟然痴了。

也许是春天到了,也许是不能压抑的那种激烈的冲动——不顾危险地走出来,只希望,在这里看着她,看着那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真是一种比最亲爱更加亲爱的感觉。竟然觉得幸福,惨淡的幸福。

爱的绝路8

他忽然恨不得冲过去,狠狠地拥抱一下她,拥抱一下那个孩子。

哪怕是一起躺下去,就躺在那地毯上,跟他们躺在一起,同样听一下她讲的那个故事,或许,什么故事都不要……只要她在说话,在旁边呼吸……

如此简单的愿望而已。

“太后……父皇要来了么?”

“快了,快到夏天了,父皇就要来了……”

“嗯,我记得呢,来了,要给父皇做拔丝苹果吃的,宏儿也要吃……”

“好好好,给父皇做拔丝苹果,不过,宏儿可不能多吃,小孩子吃多了,会长蛀牙的……”

“太后,唱歌啦……”

“好好好,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怎么天天都唱小老鼠嘛。换一个嘛……”

“好好好,换一个……给我宏儿唤一支新的曲子……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孩子便跟着,一声声地念唱:“杨柳儿活,抽陀螺……太后,我要陀螺……”

“我不会做呢。”

“父皇呢?父皇会做吧?父皇一定会,我叫父皇给做一个……”

……

阳光那么温暖,呣子俩那么温馨。

这时,才明白自己一直要寻找的真谛,关于生活的那些最最本质,最最平淡的点点滴滴——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一起在草地上唱儿歌。

曾经那么梦想过的一切,立政殿的小闺女,最爱的人,最爱的孩子……曾经以为是那么简单的愿望,现在才知道,竟然比做皇帝更加艰难。

他多次想过,如果不做皇帝了,就过这样的日子,带着妻子,孩子,花前月下漫步,狂野湖边策马;教孩子念书写字,帮他做许多小小的玩意儿……那么简单的幸福!

爱的绝路9

他慢慢地转身往前面走。

那是通往后山的一条小径,荒草丛生,野兽出没。而那里隐藏着的黑龙观,也许,是自己一辈子的栖身之地了。

就如一只蝙蝠,永远只能躲藏在见不到光,见不到人的地方,永远不能正大光明地出来。

这一生,就是这样了么?

连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亲手抱一下那个孩子,都不可以了么?

他那么小,那么可爱,令他想起小时候的那个小姑娘——丑丑的小姑娘,总是喜欢吃,各种各样的点心,各种各样奇怪的问题。

“你叫罗迦么?我可以吃你的糖果么?你会讲故事么?”

那个孩子,一如她,也是那么喜欢吃,那么喜欢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他惨淡地笑起来。

太阳照在身上,许久,却感觉不到热量。

三日后,芳菲呣子从外面踏青回来,见到通灵道长等在这里。

小孩儿也已经认得道长了,蹦跳地跑到他的面前,亲热地喊:“道长爷爷,您来啦……”

道长爷爷?

通灵道长笑起来,摸摸孩子的头,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小殿下,看看,老道送你一个什么好玩意?”

“呀,陀螺。是陀螺耶……太后不会做,我们在等父皇来做呢……”他欣喜若狂,拿着陀螺,细细地看,是用木头制成的,下面有铁尖,缠绕的绳子非常­精­细。

通灵道长给他示范一下,用力抽绳,陀螺便直立旋转起来。

孩子惊喜交加,也学着这样抽一下,看陀螺转动,“太后,你看,道长爷爷给我做的陀螺……”

芳菲也非常高兴,“哈,道长,宏儿正想要个陀螺呢,我又不会做……”

“老道闲来无事,想起孩子们喜欢这个,就寻了个来……来,小殿下,还有这个,竹蜻蜓……”他拿着一个十分­精­致的竹蜻蜓,双手一搓,然后手一松,竹蜻蜓就飞上天空。

爱的绝路10

“老道闲来无事,想起孩子们喜欢这个,就寻了个来……来,小殿下,还有这个,竹蜻蜓……”他拿着一个十分­精­致的竹蜻蜓,双手一搓,然后手一松,竹蜻蜓就飞上天空。

“小殿下,你看……”

宏儿抬起头,专注地看,但见竹蜻蜓在空中旋转好一会儿后,才落下来。

这种简单而神奇的玩具,曾小孩子惊叹不已,“呀,这个更好玩儿……道长爷爷,都是送给我的么?”

“都送给小殿下。以后,小殿下想要什么玩意儿,都告诉老道士,老道士就想法给你寻来。”

“谢谢道长爷爷。”

孩子抱着他的脖子,便在他的脸上亲一下。

出家人,哪里经受过如此的亲热?呵呵大笑,飘然离去,一边走,还一边说:“真是个好孩子,人见人爱,人见人爱啊!”

夏季,终于来了。

这一日,很久不曾露面的李奕来了。

这些日子,他都忙于工部的事情,但是,北武当现在已经很少有工程,只有一个寺庙在建,李奕事情不多,便去了一趟芳菲的封地,看这一年的春耕情况。

他上来的时候,带着厚厚的一叠资料,还有许多封地上的特产。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山风清新,初夏还不曾太过的酷热,芳菲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针线活,孩子则在一边临摹写大字。

她手里做的是一件单衫,一针一线,正在忙碌。

四周静悄悄的,孩子写字的时候,她是不许任何人说话打扰的,免得分散他的­精­力。所以,孩子从小就养成了高度的自制力和­精­神集中的好习惯。

他写完了规定的20个大字,又念了一遍乐府诗集,今日的昨夜完成了,就放下书本跑过来,“太后,这是给我做的衣裳么?”

“对,给我宏儿做一件很漂亮的单衫,夏天啦,穿着凉爽,还做一个小荷包呢。”

爱的绝路11

虽然有宫女们做的许多太子袍服,可是,终究不如妈妈亲手一针一线做的。

她咬断了线头,孩子歪着头问:“那,给不给父皇做呢?”

“也做。呵呵,宏儿,我也给你父皇做一件……以前,还没给你父皇做过呢……”

旁边,放的就是弘文帝的衫子,很简单的一件便服,是她用了一段上等的灰­色­绸子做的。第一次给他做衣服,心里记得他的身材,尺寸,倒也是不差分毫的。

“哈哈,父皇一定很高兴……”

“当然罗。父皇把宏儿送回来,所以,太后也要对父皇好嘛……”

……

这时,听得通报声,正是李奕回来了。

她高兴起来:“快,叫李奕进来。”

李奕进来的时候,见她拿着一件单衫,灰­色­的,显然是给男子做的——给男子?给弘文帝?

芳菲见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但是,很快,他便自然了,先行礼。孩子见了他,也很开心,又见到他拿出来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芳菲看出他有话要说,就道:“宏儿,你先去玩儿。”

孩子高高兴兴地拿着小玩意走了。

这时,李奕才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件。全是各地收集的,有关于土地改革的报告。土地改革实施开始,收到了很大的效果,各地增产,丰收,加上连续两年没有什么大的自然灾害,风调雨顺,纵然是素日很贫瘠的一些地方,地方官也报告粮仓满了。

本来是好事,李奕却一脸担忧:“太后,均田制效果很好,外出监督的地方官也很卖力。可是,很快出现了新问题,最近发现,很多鲜卑大贵族们,不时呼啸外出,抢劫平民百姓的财物。……”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简直无法无天了!”

“太后,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呢!”李奕忿忿的。

爱的绝路12

“因为他们的奴隶得不到解放,所以消极怠工,不停闹事,要争取和平民一样的待遇,所以,鲜卑贵族们便想了一个办法,联合镇压奴隶,并且,成规模,大批次地派出家奴,亲兵,抢劫封地外,属于朝廷的自耕农,以断绝奴隶们要求解放的念头……开春以来,已经发生多起事件,造成很坏的影响……而且,由于他们位高权重,又得不到惩治,长期下去,只怕均田制的成绩,会被他们破坏殆尽……”

芳菲暗暗心惊,这些大贵族们,不杀一儆百,肯定不会收手。

她一边翻阅着文件,一边听李奕说:“之所以发生这些事情,鲜卑贵族们还肆无忌惮,只要是因为俸禄制和三长制没有推行下去,对他们的行为没有任何有效的约束,现在,朝廷也没有专门的法律给予制裁……”

她抬起头来:“陛下马上就要率众来北武当了。到时,也许我可以向他提提意见……”

李奕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狐疑之­色­:“这……陛下……”

她温和道:“也许,陛下会听我的。李奕,你放心,陛下,多少还是会听一点的。”

李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尽了臣子的本份,告退了。

临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芳菲。

芳菲但觉他的举止有点古怪,但是,又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这一年,弘文帝来得不像往年那么早,甚至整整推迟了一个月,慈宁宫,才接到弘文帝驾到的消息。

传令的正是立政殿的太监,也是弘文帝最亲信的几名小太监之一。

芳菲听得消息,心里竟然愁肠百结。自从儿子被送回来后,对弘文帝,便总是抱着一种歉疚的心理,这歉疚,很快变成了柔情,便希望这一次,无论如何,改善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

她得知消息,特意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出来。

小太监跪在地上,行大礼:“给太后请安了。”

她和颜悦­色­的:“起来吧。”

“谢太后。”

“陛下到了么?”

“到玄武宫了,正在接见群臣,让小人先来通知一声。”

“好的。群臣也都到了?”

“都到了。还有几位娘娘也来了……”

“娘娘?”

“就是米妃娘娘她们几位,还有两位新娘娘,她们一会儿,就要来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呢……”

芳菲但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手心忽然一片冰凉。

宏儿已经跑出来,欣喜的:“父皇来了么?太后,我们快去看父皇啊……”

————PS:今日到此:))

皆大欢喜1

“就是米妃娘娘她们几位,还有两位新娘娘,她们一会儿,就要来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呢……”

芳菲但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手心忽然一片冰凉。

宏儿已经跑出来,欣喜的:“父皇来了么?太后,我们快去看父皇啊……”

芳菲一时竟然回答不上来。

一边的张娘娘听得这话,简直也如晴天霹雳。这个可怜的老­妇­人,这些年来,知晓一切的内情,总以为,陛下是天下第一等的痴情男子。古往今来,就从没听说过这般有情有义的男人,对太后,对太子,简直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纵然宠幸其他妃嫔是迟早的事情,可是,当真的来了,却忽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一时,竟然比冯太后更加慌张。

只有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不停地摇晃太后的手:“太后,太后……走嘛,走嘛,我们去找父皇……”

孩子不知道,若是以前,都是父皇先来的。每一次,弘文帝一到北武当,第一件事,便总是先来慈宁宫看望儿子的。这些年,都已经成为根深蒂固的习惯了。

现在,他已经不来了,要先上朝,先遣了妃子来。

这一切,才真正是符合一个皇帝的身份,以前的一切,都是他随意妄为的。

张娘娘搀扶了她,小心翼翼的提醒她:“太后……太后……”还有小太监在呢,可不能让冯太后失仪了。

她终于回过神来,“哦……你们都下去吧。”

“小人告退。”

太监退下去。

小孩子不晓事,抱着她的脖子,兴高采烈,又急不可耐:“太后,我要父皇,我们去找父皇,父皇肯定给我带了许多好玩意儿……”

芳菲木然地抱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仿佛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荒谬的事情了。

张娘娘使了个眼­色­:“红云,带小太子出去玩一会儿。”

“来,小殿下,我们去玩儿……”

皆大欢喜2

“不,我要找父皇。太后,我们先去找父皇……我很久没看到父皇呢,真是想念……”

芳菲将他放下来,他还是拉住芳菲的手,不依不饶的:“太后,快去啦……”那是天然流露的父子情深,就连芳菲也没法阻止。

这时,已经听得外面通报的声音:“太后,米贵妃率各位娘娘参见太后……”

张娘娘变­色­了,这些女人,怎么来得这么快?她见芳菲失魂落魄的,低声吩咐红云等:“快去回复,太后今日不舒服,不见客……”

红云正要出去,芳菲忽然开口:“叫她们进来。”

张娘娘一愣,但见冯太后的面­色­已经彻底缓和下来,仿佛没事人一样,端端正正地,在慈宁宫正殿的椅子上坐下了。

“太后……”

她还要提醒什么,芳菲伸手阻止了她:“没事,叫她们进来。”

外面,便响起了层层的通报声:“太后有请各位娘娘……”

人未到,香先到。

是宫廷里才有的那种特质胭脂水粉的味道,进来的,足足七八名妃嫔。一个穿戴一新,争奇斗艳,环肥燕瘦,无所不有。为首的,正是米妃,她已经晋升为米贵妃了。

一众人中,她最是年长,但是,姿­色­依旧浓艳。她先跪下去,行大礼:“奴家等参见太后……”

于是,她身后的一众妃子也都跪下去,声声的:“奴家参见太后……”

……

芳菲的目光看过去,但见除了米妃外,其他都是新面孔。都是豆蔻年华的美少女,一个个满脸春­色­,花样脸庞。

“参见太后,参见小殿下……”

小宏儿跟太后坐在一起,依偎着太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一双眼睛只是骨碌碌地转动,好奇地看这么多的人忽然聚集到这间屋子里。但是,也不吵闹,安安静静地坐着。

皆大欢喜3

“太后,这是奴家们送给太后和小太子的一点小礼物,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礼物,从妃子们的宫女手里,一一递到张娘娘面前。

可不是小小意思——而是大大的意思。

丑媳­妇­见公婆,而且是权重一时,捏着小太子这张王牌的冯太后;还有小太子本人,未来的储君,当今皇上的心肝宝贝,所有人都要巴结的对象。而且,为了显示妃嫔们对这个失去了“母亲”的小太子的关爱,更是要不遗余力,拿出最好的东西。

只见拿出来的礼物,从珍贵的金银珠宝,到稀罕的山参灵芝,以及超级­精­美的纺织绣品……真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据说,在皇宫里的时候,很多妃嫔们,都为要送什么礼物,而绞尽脑汁。谁都怕落了下风,失了面子。尤其是米贵妃,好在这些年积蓄甚丰,她的出手果然更是不同凡响,单单是那一只金灿灿的长命锁,不仅打造­精­细,而且,专门请人刻上了小太子的小名,真真是巧夺天空,用心良苦。

冯太后和颜悦­色­的:“各位娘娘都破费了。”

“这是孝敬太后,应该的……”

“奴家们也该关心小殿下,为太后和陛下分忧解难。太后,以后有事,尽管吩咐奴家们就行了……”

孝敬——一时间,冯太后仿佛忘了,时间在飞速地往前跑,竟然是白发苍苍的感觉——这么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在孝敬自己——自己的儿媳­妇­!

她脸上的笑更加温和,更加深刻了,仿佛,真的是一个难得一遇的“好婆婆”。

小太子只是好奇地东张西望,但是,太后不发话,他便一点儿也不动,很有威仪,坐姿也很有范儿,对于自己收到的这么多的厚礼,感到非常的惊奇。

“吏部尚书的千金陆贵人……”

“刘将军的千金,刘贵嫔……”

“陇西源家的千金,源婕妤……”

皆大欢喜4

米妃一一地在介绍,这些女子,大多数是鲜卑贵族世家的小姐,纵然不是绝­色­容光,但因为青春活泼,至少,年轻就是本钱。

她们都是新承恩,而且,出自豪门,一个个进退得当,脸上都是活泼而有礼貌的笑容。比起昔日弘文帝后宫形同虚设的一­干­弃­妇­,那是两重天的­精­神。

果然,宫女子,还是雨露均沾,才更加和谐,一个英明的帝王该做到的,弘文帝都做到了。

什么贵嫔,贵人,婕妤等等……米妃介绍得有条不紊,一副皇后的派头。芳菲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准备打赏——这些,名义上,可都是自己的正宗“儿媳­妇­”,第一次参见太后,是要打赏,发红包的。

还是张娘娘见机得快,笑道:“太后知道各位娘娘要来,早已准备了赏赐,老身下来就会派红云和红霞两个小宫女送到各位娘娘的寝宫。”

芳菲松一口气。

米妃等人立即再谢:“多谢太后。”

这时,芳菲才真正地回过神,就如一个合格的婆婆一般,随便问几句,拉几句家常:“米贵妃,最近,后宫一切可好?”

“回太后。这几年,一切都好。尤其是陛下去年斋戒期满后,新纳了十几位娘娘。姐姐妹妹们倒也争气,已经有三个姐妹怀孕了,为了安胎,这一次,便没能来北武当参见太后……她们都是新进宫的,还没见过太后呢……”她说这话时,酸溜溜的,显然是自己没有怀孕的缘故。

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棒­,比弘文帝的纳妃,更让人震撼。短短几个月时间,竟然有三位新欢怀孕了。

她一时竟然回答不上来。

就连足智多谋的张娘娘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一时忘了回答。

后宫的纷争,她已经看了半辈子了。立了妃嫔也罢,如今,又是几个孩子……接踵而来的,谁知道还有什么呢?

皆大欢喜5

甚至小太子的地位,以前一直认为,这一辈子都是高枕无忧的,可是,后宫风云诡谲,谁得宠,谁失利,就意味着格局的重新分配,利益的重新组合。

许多成年太子,都二三十岁了,还被废掉了呢!

谁说他们确立之初,就没受到老皇帝的宠爱呢??

张娘娘深谙宫廷法则,心里一直在拨弄着小算盘,看自家的小主子,是不是真正能高枕无忧,可是,却想却越是担忧,心里千百回地转念,悄然看冯太后,却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冯太后态度安闲,面不改­色­,温和而端庄,真正如一个称职的——婆婆了!

米贵妃依旧滔滔不绝的:“小太子已经确立……现在,后宫的姐妹们,都争着,想为陛下开枝散叶……壮大我们拓跋家族……太后,您老人家真是好福气,以后,就有许多孙子承欢膝下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一些灵通消息的妃嫔,都知道,冯太后因为主持变法,得罪了许多鲜卑贵族,也很弘文帝有了裂痕。可是,只要她还是太后,总还是有一定的权力地位,以后,为小王子们说点好话,也是可能的。

“太后……这些好事,真是列祖列宗保佑啊,要让陛下人丁兴旺……”

是的,立子杀母的危险已经过去了。弘文帝是个健壮的男人,没有道理不会令女人怀孕的。只要妃嫔们不再避孕或者悄悄打胎,弘文帝的子嗣,便雨后春笋一般起来了。

难怪,弘文帝会推迟了几乎一个月才到北武当消夏,敢情是在照顾那些怀孕的妃嫔。

芳菲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心里冰冷,唯笑容,仿佛是假人,跟锤炼了千百次似的,声音也是假的:“呵,真好。真是好极了。我一直担心陛下子嗣不旺。如今,有了这么多娘娘怀孕,小太子便有了自己的手足兄弟,拓跋家族,也算是真正壮大了……”

皆大欢喜6

“是啊。若是等小王子小公主们都诞生了,明年,一起来北武当参见太后,那才热闹呢……”

“是啊。竟不料我还有这等福分,还能看到儿孙满堂的情形……”

“太后好福气。这一生,真是大富大贵。孩子们明年也许就会来参见祖母呢……人家说,这些都是太后的功德,感天动地,对先帝至死不渝的真情,奴家在宫里,向来如此教育新来的妃嫔,她们每一个人,都太后都充满了敬仰……”

祖母!

自己那么多的——孙子!

芳菲笑得更是开心:“甚好。明年他们来了,北武当就热闹了,小太子也可以跟大家一起玩儿了……米妃,你也要努力,早早传来喜讯……”

米贵妃很是不好意思:“唉,奴家命薄,久久不见音讯……真是愧对陛下……”

芳菲心底是雪亮的,米贵妃当然也是受宠的。这一次,能够来北武当,继续宠幸下去,当然怀孕也不是遥远的事情。

一时间,竟然是皆大欢喜的。

自己一个人的过错,连累了这许多的女人;如今,一放手,反而是无数的女人,都得意起来。

从此,弘文帝放下包袱,快活无忧,子嗣成群,再也不用面对群臣的质疑,更会因为这一次的大手笔,获得鲜卑贵族们的强大的支持和拥戴。

后妃们幸福,弘文帝幸福!

这何尝不是真正的好事?造福后宫?

弘文帝,直到现在,才真正迎接了他人生里的幸福和春天。

然后,她听得张娘娘的一声咳嗽。忽然明白,这是提醒,是否留这些娘娘们用膳。本来,她们初来乍到,又送了这多礼物,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是该请客吃饭。可是,今日,她觉得十分疲倦,还是强打起­精­神:“米贵妃,今日小太子要写大字,改日,慈宁宫设宴,再宴请各位娘娘。”

皆大欢喜7

“谢太后。”

米贵妃的目光再次落在小太子的身上。

但见小太子的手,一直悄悄地拉着太后。也许是因为怯生,终究还是小孩子。冯太后也拉着他的手,虽然不是亲生的孩子,可是,那样的一副天伦之图,嫔妃们也不得不承认,冯太后,比一个母亲更加细心,称职。

因为是那样年轻的一个女人——总是没法和太后联系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像呣子。

她当然不敢往这方面想,只是很羡慕,心想,若是自己当初能抚养小太子,那该多好?现在不行,只好恨不得自己马上生一个,否则,这米贵妃的头衔,等那些宫妃生下了儿子,自己怎能一直保持这等的地位?

众人告退。

慈宁宫的香味也跟着飘远了。

小孩子终于活泼起来,一点儿也没忘记这事情,蹦蹦跳跳的:“太后,现在我们该去找父皇了吧?”

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宏儿乖,让|­乳­娘带你去。”

他嘟囔着小嘴巴,有点儿失望。跟别的皇子不同,基本上,皇子都是和|­乳­娘最亲,可是,他不是,他基本上一岁之后,就不再吃|­乳­娘的­奶­水,全是冯太后准备饮食,一手拉拔大的。

“太后,为什么你不去?”

她还是非常温和:“太后有点事情。你先去拜见父皇。”

|­乳­娘牵了他的手,两名宫女陪着,一起去玄武宫拜见弘文帝。

刚刚出去,就听得一阵欢呼声:“父皇……父皇……”

那时,芳菲正往寝宫里走。觉得头有点儿晕,想先去歇歇。就是脚步这一迟疑,弘文帝已经进来,抱着儿子,大步流星的:“宏儿,又长高了,呀,父皇真是太想念宏儿了,你有没有想念父皇?”

“有。宏儿天天都想念父皇。”

孩子咯咯地笑,咯咯地撒娇,“父皇,给宏儿带好东西了么?”

皆大欢喜8

孩子咯咯地笑,咯咯地撒娇,“父皇,给宏儿带好东西了么?”

“当然了……”

后面的魏启元笑着:“小殿下,老奴带了你喜欢的所有玩意儿,你可以好好玩儿了……”

“呀,我要看看……”

小孩子从父皇怀里扑下去,看两名小太监打开的匣子,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吃的用的玩儿的,应有尽有。

“宏儿,喜不喜欢?”

他拿了一个风车,转了一下,哈哈大笑:“父皇真好,我真喜欢……太后,你看,这个多好玩儿,比陀螺还好玩,还有风筝呢……呀,糖葫芦,我最喜欢了……”

这时,弘文帝的目光才落到冯太后的身上,淡淡的:“参见太后。”

冯太后和颜悦­色­,心平气和:“陛下辛苦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芳菲心里一抖,这才发现,为什么先前米贵妃她们那么奇怪的眼神了——因为自己新换的衣服。是一件有着浅­色­花纹的新衣服。

本来是很淡雅的,可是,对于一个守寡的太后来说,就显得艳丽了一点儿。

这衣服,是她得知弘文帝要来,才换的——本来,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啊。

她慌乱的,手一时竟然无措,这一身衣服,要怎样才能掩饰呢。从头到脚,怎么能够掩饰呢?

“父皇,太后要给你做拔丝苹果呢,拔丝苹果可好吃了……”

“是么?”

小孩子滔滔不绝的:“父皇,太后还给你做新衣服呢……你看,就是我身上穿的这种……太后说,以后我们都穿这样的衣服,就更像父子了……”

这时,芳菲已经坐下去。

那针线筐就在旁边。

她的裙裳那么宽大,不经意地拉开裙摆,尽力地,再尽力一点儿,把那尚未最后完工的灰­色­衫子所遮掩——完全遮掩,不让任何人看到。

皆大欢喜9

弘文帝也没看到,目光淡淡的,并不在于寻找,只是逗弄儿子,仿佛所有的注意力,完全在了儿子的身上:“宏儿真乖啊……有没有替父皇谢谢太后?”

谢谢太后?

多么奇怪的说辞。

小孩子以前从没听父皇这样说,有些困惑地看他:“父皇,你不想吃拔丝苹果么?可好吃呢……”

芳菲笑起来,这一次,是她先开口,柔声道:“宏儿,父皇很忙呢。不能打扰父皇。”

弘文帝抱着儿子,目光转向她:“太后今日很忙么?”

“呵,是啊。陛下初来北武当,多少的事情要处理?宏儿,你就别打扰父皇了……”

小孩子嚷嚷起来:“太后,父皇还没吃拔丝苹果呢……”

“乖……以后,父皇空了再来吃。”

弘文帝将孩子放下来,才淡淡道:“宏儿,父皇有事情,明日再来看你。”

小孩子完全惊讶了:“父皇,你不和我们一起吃饭?”

“今日太忙了。改天吧。”

“父皇,以前我们不是每顿都一起吃么?”

弘文帝招架不住,只是拉住孩子的手,淡淡道:“太后,朕想带宏儿出去玩一会儿。”

芳菲温声道:“去吧。陛下,宏儿天天盼着你呢。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了,你就带他去玩儿吧。宏儿,你今日就跟着父皇。”

“好的,太后。宏儿也和父皇一起吃午饭哟。”

“行。今日,你想怎么玩儿都行。记得要听父皇的话。”

弘文帝抱了儿子转身出去了。

走到门口,脚步终于还是顿了一下:“太后……今晚做拔丝苹果么?”

她笑得出奇地温和:“改天吧!小孩子贪吃,甜蜜的东西,吃多了牙齿会蛀的。”

他的身子仿佛僵硬了一下,站立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儿子大步出去了。

皆大欢喜10

再一次,安静下来。

就连儿子的欢笑声也远去了。

仿佛几乎瘫软在椅子上,­精­疲力竭。

迷乱中,仿佛一阵一阵的恐慌,甚至儿子,也会逐渐地,逐渐地,离自己远去。

人都是这样,某一些东西,不经意间,便彻底地失去了。

我放在盒子里的巧克力,我不吃,为什么别人就要给我吃掉呢?

不仅吃掉,还会从此把盒子也一起毁掉。

忽然觉得很疼,全身上下都很疼,却又不知道究竟疼在哪里。

好一会儿,她才站起来,腿脚一阵发麻。走了一步,差点被绊倒,定睛一看,方是那件灰­色­的衫子。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了:只要订上扣子就可以穿了。

她默默地收起针线筐,才发现,原来,最简单的一步,其实,才是世界上最难的一步,就如一颗小小的扣子,永远也订不上了。

她走到最里边,将衣橱打开,然后,把那衫子折叠好,放进了最底层的一个筐子里,关好,一生再也不曾打开来。

张娘娘一直站在门口,本想安慰她几句,却拙于言辞。真没想到,冯太后,如今竟然是如此尴尬的地步——

带着一个私生子,当孙子养着;眼睁睁地看着真正的“孙子”们,一茬一茬地长起来。这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她要安慰,也没法安慰。

冯太后,出奇的平静。

伺候了这么多年,张娘娘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地镇定和平静。

仿佛就如对付乙浑的前夜,暴风雨来得越是猛烈,她越是无动于衷。

弘文帝在北武当的朝会,前所未有的君臣一心,济济一堂。

都是鲜卑贵族们,这半年来,他们对弘文帝的态度大大改观。纵然是以前最顽固,最最失望的陆泰等人,也由衷地拥戴起这个皇帝了——因为,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像一个鲜卑人的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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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了哈——皆大欢喜11

弘文帝在北武当的朝会,前所未有的君臣一心,济济一堂。

都是鲜卑贵族们,这半年来,他们对弘文帝的态度大大改观。纵然是以前最顽固,最最失望的陆泰等人,也由衷地拥戴起这个皇帝了——因为,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像一个鲜卑人的皇帝了。

除了最早的均田制,后来,李奕,李冲等人鼓捣的三长制,俸禄制等,都被搁浅了……而且,更主要的是,弘文帝几个月的时间内,狂纳了十几位鲜卑族的世家小姐为妃嫔。而且,怀孕的好几位娘娘,都是鲜卑重臣之女。

这也一改过去冯皇后当政,为先帝的后宫带来的­阴­影。

一个以鲜卑贵族小姐为主的后宫,正日益蒸蒸日上,繁荣昌盛。

这才是保证鲜卑族尊贵血统的关键。

只有个别人还是非常遗憾:只可惜,弘文帝立太子立得太早了。若是放到现在,一定会有更好更适合的子嗣出现。

但是,当他们看到弘文帝牵着小太子的手露面时,便立即不再吭声了。

这是小太子第一次在群臣面前,以储君的身份露面。他已经四岁多了,长得比一般同龄的孩子要高一截,举止大方,眉目清秀,一身恰到好处的明黄|­色­小龙袍,看起来,倒像是有五六岁的样子了。

弘文帝牵了他的手,让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挺直了腰板,坐得端端正正。

群臣朝见。

弘文帝微笑着看着他,一抬手,小孩子竟然像模像样的:“各位爱卿平身。”

他口齿清楚,声音洪亮,丝毫也没有怯场,众臣都感到惊讶。

这时,明亮的太阳从玄武宫的琉璃殿上照­射­下来,正投­射­到他的身上,小孩子益发的玉雪可爱,丰神俊朗。

弘文帝问:“宏儿,这些日子都学习了什么?讲给大家听听。”

皆大欢喜12

孩子朗声道:“太后说,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先要关心天下民生,爱护北国子民。以后,要做一个胸怀天下的好皇帝,统一天下,造福人民。”

弘文帝好生得意,目光转向一­干­大臣:“宏儿出世的前一晚,朕梦见满天阳光普照,宏儿果然越来越聪明伶俐了”。

大臣们哪里还能错过机会?一连声地拍马起来:

“小太子果然圣人之姿,英武不凡。小小年纪,竟然就懂得这样好的道理……”

“小太子太了不起了,长大了,一定是个顶顶好的皇帝……”

东阳王笑着揽着胡须:“果然还是冯太后教得好。这些年,太后一定花费了不少心血……”

……

众人本来正在拍马热闹,忽然听得东阳王提起冯太后,这个鲜卑族的全民公敌——由于接二连三的改革法令,他们已经将这个女人恨透了。好在弘文帝没有甩她,改革半途而废,她这半年,又不曾再兴风作浪,大家的憎恶感才稍稍淡化。

但是,陆泰等人当然不会放松。见此机会,立即奏请:

“太后母仪天下,是道德楷模,她老人家教育小殿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小殿下现在年岁已长,真正需要有人教导他治理天下了……”

源贺等知道东阳王和冯太后关系亲密,生怕起了什么波折,马上接口:“老臣还是建议京兆王出任太子太傅……”

一­干­鲜卑贵族心领神会:“臣等也认为京兆王德高望重,适合做太子的老师……”

“小太子去年回平城,生了病,是因为年龄小。臣等认为,今年秋季后,还是需要迎回平城,好好地接受系统的太子教育……”

对于冯太后的警惕,是不会放松的。如今小太子一天天的长大,当然不能让他一直留在冯太后手里。现在,是该培养他做鲜卑人的好皇帝的时候了。

皆大欢喜13

弘文帝不动声­色­,看着一众大臣。

京兆王见众人都推举自己,他平素虽然竭力避免参加这些鲜卑人的聚会,毕竟,对先帝,还是有一定的忌惮;可是,每一次风口浪尖的时候,便会被鲜卑贵族们推出来,而且,平素又不得不仰仗他们,所以,还是站出来:“臣也是才疏学浅,可是,既然大家都推举,臣也必将尽心竭力,将生平所学,教给小殿下……”

“京兆王何必谦虚?你德高望重,必定胜任……”

“也罢,感谢各位信任,而且,还有大家的支持,老臣就尽力而为……”

小孩子听着众人议论纷纷,都是讨论自己的教育问题,目光便悄悄地转向了父皇,有点儿困惑,仿佛在问:不是太后教我了么?

弘文帝一挥手,群臣的议论声立即平息下来。

“大家说的都有道理,小太子的确需要专门的老师。朕今下令,京兆王任太子太傅,选派四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协同努力,负责教育好小太子……至于小太子在北武当的一切饮食起居,按照先帝遗命,照旧由冯太后负责。”

众臣简直喜出望外,这可是弘文帝,第一次以圣旨的形式,将小太子的老师定下来。以后,还怕她冯太后翻云覆雨?

“陛下英明,小殿下英明。”

玄武宫,如奏响了一曲胜利的凯歌。

这一日,弘文帝在玄武宫设宴,大宴群臣。整个宴席上,他都带着儿子,献宝一般。困惑的小孩子,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一直都在奇怪,趁了空闲,嘟嘟囔囔地问:“父皇,为什么不请太后来一起吃饭呢?”

毕竟是孩子,不是真正的圣人!他以为,这是许多人吃饭,吃好的而已,只奇怪为何不喊太后。

弘文帝举了酒杯,装没听见,没有回答他的话。

小孩子的疑惑,很快便被群臣的恭贺声,父皇的欢笑声,全部遮掩了……

皆大欢喜14

第二日,玄武宫下旨,昭告天下,任命京兆王为太子太傅。同时,选派陆泰等四名鲜卑大贵族辅佐,一起承担小太子的教育问题。

对于太子单独的寝殿,东宫,都做出了相应的安排和规划。

弘文帝还是依照了礼节,做得十足,早朝后,就来慈宁宫拜见太后。

这一次,行的是大礼——真正儿子见了母亲的大礼。

“参见太后!”

只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儿臣”两字。

芳菲拉着小太子的手,她穿一身灰­色­的太后袍服,小太子穿一身明黄|­色­的衣裳。小太子跪在地上,向父皇行大礼。然后,又和父皇一起,向太后行大礼。

芳菲一个人坐在太后的椅子上,看着这对行礼的父子。

小太子觉得奇怪,几次欲言又止,想父皇,但是,每一次,都被父皇不经意地阻止了。

“你们都坐吧。”

弘文帝便在旁边坐了。

小太子站着。

虽然是小小的孩子,也觉得那么奇怪:仿佛自己的生活已经有了很大很大的改变。以前就不是这样,以前,父皇和太后,不会行这样的大礼的。

尤其,不会这样疏远。

连小孩子都能感觉,可是,却没法说出来,因为,太后和父皇都是满面的笑容,客客气气,比任何时候都有礼貌。

这是为什么呢?

他只觉得忧心忡忡,而且,父皇来了好些天了,一次也没来吃拔丝苹果,甚至,一次都不曾一起用膳。

弘文帝看着冯太后,“太后这些年抚养宏儿,真是辛苦了。朕代表拓跋家族感谢太后的恩德。”

芳菲淡淡道:“陛下哪里的话?我不过是遵照先帝遗旨。现在,孩子大了,只恐我的教育能力已经不够了,­精­力也不如以前了,只怕耽误了孩子的前程。还请陛下好好为小太子筹划,另请德高望重的导师。”

皆大欢喜15

“朕今日来,便是要向太后禀报此事。因为东阳王年龄太大了,不太适合做太子的导师。所以,经过大臣们讨论,一致推举京兆王做太子太傅,然后,让陆泰等四人配合。京兆王人品可靠,是国家重臣,又是宗亲,请太后放心,他们已经制定出了宏儿的详细的教育计划。在北武当的日子,每天在玄武宫外的新建东宫授课,逐渐培养宏儿的独立­性­格……”

玄武宫外,就是工部这几个月新隔离出来的东宫,真正小太子的府邸。

从此,小太子的吃喝饮食,便都是在东宫了。

这比直接马上带他回平城更加聪明——循序渐进,慢慢地让他疏离冯太后,走的时候,便不会那么痛苦了。

弘文帝的智囊团,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少用心思。

冯太后十分­干­脆:“好。今日起,就让宏儿去东宫吧。我相信,京兆王等一定会把他培养成鲜卑人的好皇帝。”

“多谢太后吉言。当然,东宫距离不远,宏儿若是开头有不适的,还可以来慈宁宫。太后,你意下如何?”

“陛下已经为宏儿考虑得十分周到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那,朕今日就带宏儿去东宫了。宏儿,还不拜别太后?”

宏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父皇,我今天没空去东宫啊。上午要写10个大字,下午要念《论语》呢!晚上太后要给我讲《史记》里的故事,对了,已经讲到大禹治水了呢……”

冯太后笑起来,拍拍他的小脸:“宏儿,听父皇的话。京兆王讲课,比太后还有趣的,快去吧。要好好学习,学会了,讲给太后听。太后可是要考你的哟。”

小孩子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就不是太后教呢?”

弘文帝一声令下:“来人,送小太子去东宫。”

浩浩荡荡的宫女,太监们上来。

皆大欢喜16

还有很盛大的法架,伞盖, 清一­色­的皇太子的正宗的配备,仪式十分完备。弘文帝,真正开始,把儿子一步一步地,往皇帝的宝座上推了。

那浩浩荡荡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了慈宁宫。

芳菲许久才站起来,走到门口,看外面空旷下来的青山绿水。鲜卑人和汉人培养皇帝的方法是不一样的。截至目前为止,她认为,是比汉人的许多方法合理的。至少,还不是只养在深闺­妇­人手,只和宫女太监厮混的软脚虾。

但是,张娘娘和红云,红霞三名时日长久的宫女,却感觉到了极大的不安。

冯太后,真是每况愈下,彻底失势了。如果小太子都不在她身边了,以后,可还怎么办呢?

鲜卑贵族们,这是要彻底地把小太子,从她身边夺走啊。

张娘娘低声的:“太后,小太子晚上也不回慈宁宫么?”

她淡淡一笑:“孩子大了,迟早是要离开我的。与其到后来撕心裂肺,不如现在就让他适应!你们记住,只要小太子不哭闹,身子好,就不用让他回来。而且,今后尽量减少去探望他的时间,免得他看见了,引起不必要的扰乱。”

孩子就是这样,只要疏远了,时间长了,适应了,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那个孩子长大了会不离开父母的羽翼呢?

如果一味袒护着,一天也离不开,到头来,岂不是害了孩子,让孩子遭罪?

她想,弘文帝处理事情的手段,倒是越来越成熟了,这样的温水煮青蛙,可比上一次粗暴的带了孩子贸然离开,好多了。

于是,才明白——这一切的决心,是弘文帝送孩子回北武当的时候,就下定的。

他便是这样的人,真要决定做什么了,九头牛也拉不回。

他伤透了心,终于,从一段泥泞里走出来了。

没错,自己便是他的泥泞——走出来,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17

没错,自己便是他的泥泞——走出来,皆大欢喜。

现在,弘文帝才真正是一个皇帝的样子了。该用的手段,都会用出来,一如他对付林贤妃时的雄才大略。

小太子的第一堂课,是孝道。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椅子上,看面前主讲的京兆王。

还有四名大臣,都是五大三粗的鲜卑人。

京兆王第一次当老师,也许,还不知道怎么讲,讲些什么。而且,鲜卑人,讲的不是文字,课本,而是他们的特有的治国方式。

小太子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们开口,就自己先开口,态度倒是很尊敬的:“太傅,今天我们学什么呀?”

“先学一点有用的东西。就是仁孝……所谓仁孝的意思,便是要严格遵守祖宗家法,听从陛下的教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凡是祖宗的规矩,绝对不可以变动一分一毫,否则,就是不孝……小殿下,你要记住,以后,凡事先对照祖宗规矩,保准没错……”

小太子忽然问:“太傅,你会写大字么?”

“这……大字是汉人的玩意儿,是绣花枕头,没用的……”

“不对!如果不能写字,怎么批阅奏折呢?”

“以前太祖不也不识字?太祖雄才伟略,马上打天下……小殿下,我们鲜卑人是不需要识字的,只要会打仗就行了……”

“难道我们一辈子都打仗么?”

京兆王还是很有威严的,咳嗽一声:“今天,要给小殿下讲讲我们鲜卑人的历史……”

“这个我知道耶,太后讲过,我们是昌意祖先的后人……”

京兆王和几个大臣交换了一下眼­色­,才道:“小殿下,这可不是。我们鲜卑人的祖先……”

几个大男人,而且,自己并不识字,讲起故事来,当然不可能娓娓动听,而且非常枯燥的,反复都是鲜卑人的丰功伟绩。

皆大欢喜18

小太子一会儿就开始打呵欠了:“呀……这个我知道,是当年太祖,参合陂一战,战胜了慕容垂的燕军,我们北国从此强大起来……太后说,太祖这一战,可了不得呢,是军事上非常有名的一场战役,太祖,很厉害的,对吧?”

小孩子,比他们描述得更加绘声绘­色­。这些故事,他早已在太后怀里听得滚瓜烂熟了。说到厉害处,便有点儿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样子。而且,鲜卑人礼仪没那么大,这­干­武夫,自己都是大大咧咧地,当然不会有人去约束他的言谈举止是否符合规范。

这课就上得很奇怪了,他们又不好一味打断小太子,真不知道,到底是小太子在讲课,还是他们在讲课。

陆泰笑道:“小殿下,你今天要先明白一个道理:天下是我们鲜卑人的天下,土地也该是我们鲜卑人的土地……应该把那些汉人赶出我们的土地……”

“不对!你说的不对!太后说,凡是北国土地上的人民,都该一视同仁。民为贵,君为轻,如果老百姓没饭吃了,皇帝不能说‘都饿死了,为何不吃­肉­粥呢’?这是晋朝的白痴皇帝晋惠帝,所以,晋朝就灭亡啦……”

陆泰一口气被噎住了,竟然答不上来,有点儿气急败坏:“这是歪理邪说……”

小太子惊奇地问:“你说太后是歪理邪说?什么叫歪理邪说呀?”

陆泰再是仇恨冯太后,可又怎么敢公然在第一天就当着小太子的面说太后的坏话?

京兆王喝道:“陆泰,你胡说什么?”

陆泰悻悻的,却很快又得意起来:“小殿下,你学的那些都是错误的,以后,我们会教给你许多正确的道理……”

“是错误的吗?陆泰,你说,哪里是错误的啊?”

孩子天真无邪的声音,天真无邪的眼神:“那,你说,什么是正确的?”

陆泰一时哪里答得上来?

…………

皆大欢喜19

在屋后的垂曼处,谁也不知道,弘文帝一直在旁听。

他没有错过这堂课的任何一句话。

越听,眉头就皱得越是紧。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半年来,众人只知道,陛下的脾气变了许多,前两年的和颜悦­色­,完全不见了。他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因为什么原因而改变的。仿佛是一夜之间醒来后,就更加的孤僻,难以靠近,就连最亲近的臣子,也对他的沉默寡言望而生畏。除了朝堂上和必要的命令对白,其他的,他能不开口,就尽力不开口。

仿佛,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就该是这样的威严。

……

然后,他听到里面传来的对话声,孩子清脆的声音:“啊,太傅,我饿了,我要回去吃饭了。”

“小殿下,您该说,用膳,而不是吃饭……”

“太傅,我要去用膳了。”

“好,东宫已经准备了膳食。小殿下很快就能用膳了。”

“不,我要吃野茼蒿煎­鸡­蛋,太后说我们今天吃这个……哦,用这个膳……我走啦……”

孩子一边说,一边跑了出去。

他动作快,如一条泥鳅似的。几个大人,没想到他说跑就跑,而且,又不可能如抓其他小孩子一般去抓他,立即就追出去。

“小殿下……别跑啊……”

“快,小殿下,停下来,您的膳食在东宫……”

“小殿下……”

陆泰气急败坏,大声斥责对面的太监道:“你们还不留下小殿下?”

一个低沉的声音喝住了他:“由他吧。”

众人见是弘文帝,急忙停下来。

“你们只负责教育问题,至于小太子的起居饮食,先就不管那么多吧。”

众人面面相觑,才明白,太子的老师——这活儿看上去很美,­干­起来,却很是艰难。

皆大欢喜20

七月七日晴。

北武当的列祖列宗们,享受到了一种空前的待遇。

整个皇家陵墓,到处香烟缭绕,仙乐声声,一场盛大的尚飨正要开始了。

小太子穿戴一新,却很奇怪的打量自己身上的服饰,唧唧喳喳地问:“太后,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啊?”

芳菲和颜悦­色­的:“宏儿乖,这是要去祭祀北国的列祖列宗。”

小孩子还是第一次在北武当祭祀,觉得很奇怪:“呀,太后,为什么以前我们不祭祀呢?今天为什么要祭祀?”

见太后不做声,他急忙追问:“太后,为什么你不去?你陪我去么?”

芳菲笑起来。

心里在滴血一般。自己怎么敢去?

自己怎么敢去当着北武当的列祖列宗,站在这个孩子的面前?纵然天不知,地也不知,可是,鬼魂是知道的,罗迦是知道的——

他们都知道,这是自己的私生子!

贞洁楷模,冯太后的私生子!

多么巨大的讽刺。

孩子的小脸那么困惑:“太后,你和我一起去啦……”

她还是满面的笑容:“宏儿乖,好好去参加祭祀仪式,回来,太后给你准备你最喜欢的小菜,香菇菜心,白油豆腐,凉拌灰灰菜……”

“好嘛。那我早点回来。”

弘文帝派来的仪仗队,已经等在门口。

芳菲目送——自己的孙子,在众人的簇拥下一同离去。

外面,还有穿着整齐高雅素服的妃嫔们。男女有别,她们祭祀的是女眷。由米贵妃统领。早已等候在外:“奴家等恭迎太后,一起祭祀北国的历代太后们。”

她也穿了一身白­色­的袍子。

她很奇怪,自己其实离开神殿的时候,几乎一次也没有穿过白­色­袍子了,那是心底的­阴­影。这一次,却鬼使神差地换了一身白­色­的素袍。

皆大欢喜21

她很奇怪,自己其实离开神殿的时候,几乎一次也没有穿过白­色­袍子了,那是心底的­阴­影。这一次,却鬼使神差地换了一身白­色­的素袍。

仿佛祭祀台上的祭品,命运轮回地旋转,无论是爱自己的人,恨自己的人,总是一次次,把刀子Сhā进来。不在火里烤,就在刀尖上跳舞。

因为,已经没法躲避。

祭祀女眷,冯太后,不可能不参加,否则,就太说不过去了。

北国历代女眷们的坟墓,在皇陵的侧面。

也是香烟缭绕,规模虽然不那么大,但是,也非常肃穆。

众人都跪下去。

芳菲最先站起来。

大家都不知道冯太后为什么这么快就站起来了,但是,谁敢过问?她只是凝视着墓碑上,那些被立子杀母的规矩所杀掉的女人的简介:清一­色­的很简单:OO皇后;XX皇后……生前籍籍无名,死后哀荣。

自己,是唯一一个苟且偷生的女人。

她疑心,那些女人是完全知道的,能看到的——这些,可都是自己的婆婆,太婆级的人物呢!

她们在天之灵,会不会很愤怒?会不会嗤笑?

她如遭受了一次极大的煎熬,头晕眼花,慌不迭地,就离开了。

张娘娘等跟在她身后,几乎气得吐血。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们虽然对政治不那么­精­通,却完全明白,砍向冯太后的大刀……一刀,接一刀。

这次祭祀,才是第一刀呢!

前面的正面皇陵传来的音乐还在空气中飘荡,弘文帝父子穿着同­色­系的祭祀盛服,在北武当的道家音乐里,向祖先们祈祷:拓跋家族,多子多孙。太子聪明,他的后面,小王子们,巩固北国的屏障,正在茁壮成长。

每一个皇帝,子嗣越多,越是在祖先面前可以抬头挺胸。

一时间,香烟缭绕,群臣叩拜。

皆大欢喜22

这是源贺和陆泰以及京兆王等亲手策划的盛典。

他们唱起歌来,正是鲜卑人的民谣,而且,是用的鲜卑人的那种土语,雄壮,宽厚,虽然没什么节拍,更谈不上什么美感,华丽,但是——爷们!就如回到了那些金戈铁马的英雄岁月,攻城略地,杀人无数,才换来这几百万人今日的地位!当他们看到高台上,弘文帝父子携手向祖先上香的时候,回头看看一望无际的黑压压的鲜卑大臣们,都觉得欣慰十足,尤其——里面竟然没有一个汉臣参与。

这真是天大的成就!

所有的汉臣们,都借助均田制的维护,全被赶出了中央核心机关。

这是鲜卑族的一次空前的胜利。

事后,众人在陆泰的府邸赴宴的时候,曾有如下对话:

“现在,那些讨厌的汉人全部被赶出去了,这天下,终于彻彻底底是我们鲜卑人的了。”

“不过,我们还是应该警惕,毕竟,王肃,李冲等人都在外面做刺史,掌握着实权;还有贾秀,高闾等人,还掌握着军队呢!”

“这有何惧?只要不让他们进入核心权力机关,他们做得了什么?”

“也是。现在,已经变相剥夺了冯太后的教育权利。只要小太子按照我们的意思成长,这天下,千秋万年,才真正是咱们鲜卑人的呢!”

“可不是,就要靠各位了。小太子的争取,是我们最重要的筹码,千万不能让冯太后反戈一击。”

“咄!你也太小题大作了吧?她不过一个女人而已。现在,小太子的教育不归她了,她还能做得了什么?”

“你可别小看这个女人。从乙浑开始,到均田制,我们鲜卑人,再多厉害,稍不注意,就会栽倒她的手里。若不是我们集体努力,扭转了陛下的观念,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呢……”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能­干­吗?”

皆大欢喜23

“也是。哈哈,我们终于可以不用担心那个女人了。”

“不过,这个女人最好还是死了的好,唉,那一次火殉先帝,她怎么不­干­脆死了?”

“是啊,装腔作势,她早该死了,要是那一次死了,我们就一劳永逸了……”

“你们不知道,陛下也恨死她了……”

“陛下?倒没看出来啊。”

“你们都什么眼神?陛下大仁大义,大智大勇,岂肯受到那个妖­妇­的摆布?这两年的均田制,她连陛下都没放在眼里,陛下能不恨她?陛下若是不恨她,岂能把小太子交给我们?”

“唉,这个妖­妇­,要是早点死了就好了……”

“陛下做得好,最好永远不要她回平城……”

“只怕,陛下也希望她早死呢!”

…………

那是夏日的傍晚。

太阳卡在半空中,要落不落的。蓝­色­的暮霭,笼罩了北武当的山山水水,随风吹来栀子花和茉莉花花粉的味道。

还有祭祀的天坛上,冒出的袅袅的香烟的味道。

北国的列祖列宗,都在欣慰他们鲜卑人掌握的一切天下了么?

芳菲久久地站在半山腰,看着远方。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就在鲜卑贵族们的欢庆声里,各地传来许多奏折:陇西,关中,太原府……各地都陆陆续续地爆发了奴隶和农民暴动。

因为均田制的推行,农民们刚刚尝到了好处,可是,这一颗糖尚未吃完,就被人掠夺了。鲜卑大贵族们,从上到下,开始大肆地掠夺,利用手里的权利,想尽各种方法,将农民们开垦出来的上好田地,大面积的霸占。地方官,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也趁机敲诈勒索,贪污腐败,强取豪夺,顿时风行整个北国,比改革之前更坏上十倍。

一夜之间,许多人卖儿卖女,流离失所。

皆大欢喜24

农民离不开土地,犹如鱼儿离不开水。这些才享受了一两年优惠政策的农民,简直被点燃了愤怒的熊熊大火,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欺骗,纷纷揭竿而起,抗议这个不仁不义的朝廷。

既然国家不把自己等人当人民,自己也不会把国家当成国家。

鲜卑贵族们,迅速地镇压,但是,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饥寒交迫的奴隶们,穷得只剩下一条命了,没有什么可顾忌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暴动之声此起彼伏。

由于鲜卑贵族们及早着手,十分警惕,奴隶暴动并未如上一次豫州叛乱,动辄上百万人,可是,分散的程度却越来越大,几乎全国各地,没有任何一处安宁的地方,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传来,地方官们苦不堪言,快马加鞭,往朝廷递上消息。

(PS:参见今日的取消农业税。大家可以想象,这几年,国家才取消了几千年的农业税,还给农民们补贴——可是,忽然明天就告诉他们,不但要取消一切优惠政策,还回复过去大量的苛捐杂税,甚至变本加厉征收。你们想,农民可能不暴动么?今日之中国,还能稳定压倒一切么?我坚定地认为:涛哥和家宝哥,只凭借这一件事,便足以名垂史册了!是真正­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后任的统治者,如果谁胆敢推翻这一条,开历史的倒车,肯定会付出超大的代价!而且,我想,也不可能有人再去开这个倒车的。)

弘文帝坐在玄武宫,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地方官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十之七八,都是在疑惑中带了指责的语气:为什么均田制好好的,却不继续下去了?当然,也有十之二三,要求朝廷马上派兵镇压。

……………………PS:今晚一直反复提示登录过期,妈的,每一次写好了,一按发布,又没了,如此反反复复,真是郁闷死了,以为打字不累啊:((可恶,

皆大欢喜25

弘文帝按着额头,只觉得头大如斗。

上朝。

大臣们还沉浸在刚刚祭祀祖先的热闹氛围里,喘不过气来,一看到这样大堆的奏折,听着执事大臣,一封封地念各地的加急文书时,才一个个傻眼了。

弘文帝又惊又怒:“各位爱卿,你们都有什么办法?”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弘文帝怒不可遏:“你们平素不是都很有办法么?现在怎么办?谁自动请缨?”

陆泰硬着头皮,还有点不以为然:“陛下,这些都是小规模的暴动,有什么可怕的?朝廷出兵,只需要十天半月便平定了!”

“是啊,这些奴隶们,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是不知道好歹的。”

弘文帝冷笑一声:“全国有八十多处地方传来暴动,你们说,怎么派兵?而且,全国乱成这样,出兵的后勤供给,粮草,谁来保障?”

众人这才大吃一惊,八十多处暴动?

国家的兵力,如何分散成八十多处去镇压暴动?

众人慌了,七嘴八舌,吵嚷不停。整整一晚上,也得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半个月后,外放的一­干­汉臣,王肃、李冲和李奕兄弟回北武当觐见。先觐见了弘文帝,然后去拜见冯太后。

却不料,吃了一个闭门羹。宫女们传令,冯太后这些日子吃素念佛,不问外事,不接见任何外客。

众人大吃一惊,尤其是王肃,竟然不料,冯太后连自己等人也不见了。

他还要向宫女们求情,但是,李奕阻止了他:“也罢,太后不愿见外客,我们就先别打扰她了。”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太后故人情谊也不管了?

这一日,李将军又来慈宁宫求见。

王肃等人可以不见,可是,李将军德高望重,而且,跟自己有着极其深厚的渊源,冯太后不能不见。

皆大欢喜26

李将军大步走进慈宁宫,才见冯太后一身素服,面前摆一本《法华经》。四处,清淡的道家的味道,看起来,她仿佛是一个女道士一般。

宫女们捧来素茶。李将军哪有心情喝茶?急忙道:“太后,出大乱子了……出太多问题了,现在北国真是不像样子了……”

冯太后端起茶盏,喝一口,淡淡道:“李将军,你脸­色­不好,嘴­唇­­干­裂,是最近湿热太重了,要多多吃些新出来的野茼蒿和灰灰菜……”

“太后,老臣是火烧眉毛了,情况堪危啊。那些鼠目寸光的鲜卑大臣们,只看着自己的利益,一点也不顾念国家大局,自私自利的家伙们,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全国八十多处地方暴动啊……别看规模小,长此下去,北国就完蛋了……”

“来人,给李将军府上送一些清火的灰灰菜过去。”

李将军满是愕然,仿佛才发现,自己面前的冯太后,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冯太后了。

“太后,你就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冯太后轻描淡写:“牝­鸡­司晨,国之大忌。太祖立下的规矩,李将军,难道你会不知道?”

李将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后,恕老臣无礼,这太不像你说的话了。”

她淡淡一笑:“我一个­妇­道人家,手无寸铁,能做得了什么?我以前太累了,现在是一心吃斋念佛,为先帝守灵。至于小太子,用得着我的时候,我就照顾他;不需要我了,我也乐得轻松。”

“太后,你怎能如此消沉?”

“这不是消沉,这是­妇­人本份!如果李将军是来叙叙故人之情,我很欢迎。”

“太后,这不是叙故人之情的时候,天下大乱……”

“李将军,我很抱歉,­妇­人不谈政治!来人,送客!”

宫女们躬身:“李将军,请。”

李将军惊讶到了极点,竟然不料,冯太后连老臣的面子也不给了,直接送客赶人了。

PS————今日到此。更了一万多字,好久没更这么多了,我的手都要断了,尾椎骨也要断了:((大家周末愉快。晚安,一个好梦哈:))

爱和不被爱1

“李将军,我很抱歉,­妇­人不谈政治!来人,送客!”

宫女们躬身:“李将军,请。”

李将军惊讶到了极点,竟然不料,冯太后连老臣的面子也不给,直接送客赶人了。

道观里,也一派的冷清。

老远,就听得李将军的声音:“道长,道长……”

通灵道长的须发更加花白了,却更是­精­神矍铄,拿着拂尘:“李将军,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好久不见了啊。”

“道长,我有事找你呢。”

两人在道观的内室坐下。宾主双方捧了茶,道长问:“李将军这些日子可好?”

李将军急不可耐地:“不好。我现在是火烧眉毛了。”

“李将军何故如此?天塌下来,你也是面不改­色­的啊!”

“道长,您久居山中,不问外事,当然不知道。现在,发生了很多事情。”

“什么事情?”

“全国,很多地方开始暴乱,长此下去,怎么了得?”

“啊?这是为什么?”

“唉,说来我也有责任。当年王肃等人在豫州前线胜利归来,我便支持哪些汉人文士开始推行均田制,本来是想彻底化解国家的内忧,却不料,这半年多以来,遭到鲜卑贵族们的强烈抵制,触发大反弹。哪些可怜的奴隶们的处境,比之前更加艰难,纷纷起来闹事……”

道长问:“那陛下是什么看法?”

“陛下正连夜召集众臣商议,哪些鲜卑贵族们都倾向于镇压。”

“镇压?这么多人,怎么镇压?”

“是啊。我打了一辈子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如果一味镇压,只怕我们北国就真的很危险了。先别说军力够不够,就这样拖下去,粮草补给困难,而且,耽误了秋收,下一年,国家的赋税更加减少……唉,这样下去,只怕太祖创下的万世基业,真的就岌岌可危了……”

爱和不被爱2

道长沉思了好一会儿,“现在,王肃他们情况如何?”

“他们能做什么?现在的情况是,王肃,李奕兄弟等虽然有了一定的权利,可是,因为他们都是太后提拔的人,尤其遭到鲜卑贵族的排挤,一直在外,而不能进入决策机构,在陛下面前说不上话。许多汉臣文士都看到了这次的危机,纷纷上书陛下,要求以疏导为主,将均田制推行下去,但是,奏折都是泥牛入海,没有任何的消息……”

“你们去找过太后没有?”

“现在,冯太后竟然不肯见外人了。我今天去找她,她连我也给赶出来了。后来,我才知道,我还算好的,王肃,李奕,李冲等人求见,她根本就没开门。唉,能让我进去,算是给了老臣一个面子了。”

“听说太后在斋戒,修身养­性­,我都很久没敢去打扰了。”

斋戒?那样的一个女人,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会去斋戒?李将军忿忿的:“自从太后不管事以来,陛下完全听信那些鲜卑大臣的谗言。这些自私自利的老家伙,非要废黜均田制,霸占农民的土地。现在好了,火烧眉毛,道长,这样下去,没准儿,我们北国就完蛋了……”

“李将军,你久经战场,如果出兵,胜利的把握能有几分?”

“连三分都不足!”

他见道长面露惊讶之­色­,立即道:“这一次出兵,虽然能镇压那些小规模的暴动。但是,若是南朝知道我们内乱四起,借机攻打我们,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的敌人,可不是那些可怜的奴隶,主要还在于南朝的虎视眈眈,如果内乱四起,不等敌人来攻打,我们自己就完蛋了……”

道长微微皱起眉头。

“唉,道长,你和冯太后关系深厚,你是不是去劝劝她?”

道长苦笑一声:“现在,太后又能做得了什么?”

爱和不被爱3

李将军小心翼翼的:“道长,恕我直言。我觉得,太后这两年和陛下的关系,是不是越来越僵了?之前,不是都好好的?为什么忽然会急转直下?”

通灵道长完全无言以答了。他当然知道弘文帝为什么忽然就变了脸,可是,这样的事情,纵然是李将军,又怎敢说出一二?

尤其是李将军,他虽然是弘文帝的岳父,但是,自来和弘文帝亲密接触的时候就少。加上两个女儿都死了,现在,也没有女儿在宫里,所以,这些年,他和冯太后的关系,倒远远胜过弘文帝。不知不觉中,自己的看法,立场,基本都是和冯太后一致,反倒是和弘文帝越来越疏远。

“道长,说实话,我一直都很奇怪。按理说,太后和陛下,不应该闹得这么僵,虽然这些年,诋毁冯太后的谗言越来越多,但是,陛下难道就真的一味听信那些鲜卑大臣的谗言?”

“这也可以理解。李将军,你也知道,太后和陛下的观念一直有很大的分歧。陛下受鲜卑大臣的影响太深了。”

李将军叹道:“尤其是这一年来,太后重用汉臣,和陛下的策略,完全形成了冲突。但凡真正为国家的人,都知道,太后的策略才是正确的。现在,太后被架空,汉臣们也都冷了心,失去了依托。如此下去,谁还肯替国家效力?”

汉臣们这些年唯一的晋升途径,几乎都是指望冯太后,不知不觉间,已经围绕冯太后周围形成了一个还不算庞大的汉人势力团体。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核心力量,无论­精­神上还是权力上,都必须有一个领袖人物。如今,冯太后一失势,他们的靠山便倒了,也失去了凝聚力,各自为阵,一盘散沙,更加不足以和鲜卑贵族抗衡,更不能在弘文帝面前说上话了。冯太后一倒下去,他们的言论窗口,几乎处于彻底被关闭的地位,所以,一个个才那么慌张。

爱和不被爱4

“李将军,你可不要灰心。你是国家的基石重臣,如果你都失望了,太后还能依靠谁?如今,鲜卑贵族们的势力实在太强大了,太后也是没有办法。但是,只要你坚定地支持太后,一定会有办法扭转局面的。”

“问题是,太后彻底退隐了,完全不问世事,我们能怎么支持她?”

道长很是自信:“李将军,你们可不能失望。太后消沉,也只是一阵子的事情。太后受先帝意旨抚养小太子,她对小太子关怀备至,感情深厚。就算是看在小太子的份上,也不可能出手不管……”

李将军面上露出了喜­色­:“道长,你肯去劝说冯太后?”

道长摇摇头:“我出面肯定不行。”

“那要谁出面?”

“陛下!”

李将军好生失望。当务之急,当然必须是弘文帝出面。可是,若是弘文帝肯出面,帝后两党的矛盾早就解决了,冯太后何至于如此消沉?

弘文帝是绝不会出面去请冯太后的!

李将军失望地离开了。

道观,彻底清静下来。

通灵道长将他送到门口,才缓缓地回来,亲手关了大门。

道观的正殿,一株巨大的槐树,遮天蔽日的,翠绿的树叶一簇一簇,令树下的屋子十分凉爽。

他回头,看到满头银发的罗迦,一脸平静,也看不出到底想的是什么。岁月,最能令一个人改变,昔日那么叱咤风云的一个人,现在,彻底的平静,仿佛天塌下来,马上可以当被子盖着。

“主上,李将军今日来找了贫道。”

他淡淡的:“我知道,魏晨都告诉我了。”

“主上,现在冯太后不肯出马了,这可怎么办?”

“不是她不肯出马,而是她现在也没办法。”

通灵道长好生意外:“主上,难道……”

爱和不被爱5

他的目光从暮­色­下的古槐树里看出去,此时的北武当,山峰如簇,峰峦如聚,峰峦叠嶂,正是一年之中景­色­最优美怡人的时候。

如此大好江山,到底能保有多久?

许久,他才道:“听天由命吧。她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这些年,她也累了。以前,我一直都在逼她,现在,她要休息,就好好休息吧……”

“主上……形势已经不容她休息了……”

形势?什么是形势?就是每一次用得着她的时候,就推出来;用不着的时候,便提防着?他心里隐隐的疼痛,造成今日的局面,罪魁祸首是谁呢?正是自己!

每一次,都是自己在逼迫她!

这一次,无论谁都不能再强迫她了。

“主上,如果太后倒下去,王肃、李奕、李冲等人没法出头,憋屈着,谁还肯为国家效力?甚至贾秀,高闾,您也是知道的,他们那样的才­干­,但是,也屡屡受到鲜卑贵族们的排挤……冯太后若是倒下去了,这帮力量也就完了,这可是很危险的事情啊……”

汉人集团一衰微了,真正的危险就来了——就如他“生前”已经警觉的,总有一天,揭竿而起的大量汉人,会把鲜卑人,像其他四胡一样,彻底赶出中原。厉害的,甚至如羯族,都被灭绝了。

本以为,在儿子的配合下,她必定能够大显身手,却不料,终究还是弄成这样,陌路相逢,各自为阵!

他心急如焚,却淡淡一笑:“道长,我这前半辈子,一直都在为北国江山奔命。但是,到了现在,忽然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强求不得。”

道长好生震惊,如果他都消沉了,其他人怎么办?

“道长,你把这把弓箭给宏儿送去吧。这孩子,骨骼清秀,聪明善良,比我,比他的父皇,都强得多。也许,北国是否振兴,就要看他的了!”

通灵道长接了弓箭,恭敬地退下去。

爱和不被爱6

东宫,一堂别开生面的课程正在举行。

京兆王,源贺,陆泰以及另外三名鲜卑贵族,正在为小太子讲一堂课。

每半个月,他们便会集中主讲一次。

孩子端端正正地坐着。

陆泰和源贺交换了一下眼­色­。陆泰开口:“老王爷,我们今日该给小殿下换一堂课了。”

“换什么课?”

“应该给小殿下讲一讲我们北国人真正的历史。”

京兆王这些日子拿着小太子没法,课讲起来,时断时续,孩子听得没­精­打采。但是,他也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坐不住,扭来扭去,而是一直都挺着腰板,规规矩矩地坐着。

“陆泰,你要讲什么历史呀?”

陆泰见小孩子好奇的目光,兴致勃勃的:“小殿下,今天臣给您讲一个故事,真正的北国人的故事……我们的祖先,得到了一个伟大的天神的帮助,所以,创建了国家,有了今天伟大的基业。为了感谢大神,每年都要举行狂欢节……”

“狂欢节?我怎么不知道?”

京兆王有点不安:“陆泰,小太子还小,没法理解这些……”

就连源贺也小心翼翼的,低声道:“陆泰,你别忘了,这是先帝当初规定下来的……”

陆泰知道他对先帝最是敬畏,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小太子那么聪明,怎会不理解?再说,我们北国人的皇帝,哪一个不被教导这段故事?为什么到了小太子这里就不行了?”

他眼里露出怨恨的目光,似乎在和其他人交流:难道因为那个女人教给他妖魔化的东西,就连我们北国人自己的历史传统也不接受了?

众人无法反驳,任他讲下去。因为,他们也意识到,小太子,现在完全是按照冯太后的思路在成长,如果不尽快扭转过来,以后的教育,会更加困难。

爱和不被爱7

“可惜,小殿下,这狂欢节已经被取消好久了……唉,都快十年了。大神需要的少女,已经十年不曾奉献了……”他的眼里忽然露出惊喜的光芒,“还有八年呢……再有半年,又该到祭祀的时候了……小殿下,你一定要振兴我们北国人的伟大传统……这个希望就寄托在您的身上了……”

“到底是什么希望啊?”

“就是要选派公主,送到神殿火祭大神……”

“咳咳咳!”

陆泰倏然住口。

京兆王等也不自在起来。

因为,弘文帝已经从帷幔里,慢慢地走出来。

他眉头紧锁,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甚至看不出来,他对刚才这番话是什么态度。尤其是陆泰,不时地悄然观察,也看不出弘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

唯有小孩子不知道轻重,惊喜地喊:“父皇,父皇……陆泰说,有火祭,什么是火祭啊……”

“宏儿,那是先帝爷爷废黜的陋习!”

陋习!

京兆王等狠狠地瞪了陆泰一眼:看吧,这就是陛下对此事的定义!

弘文帝淡淡的:“这些日子,国家大事烦琐。各位还是先考虑国家大事,至于小太子的教育问题,就等回京城再说吧。”

“臣等遵命。”

众人退下。走出去的时候,京兆王狠狠地瞪了陆泰一眼,低声道:“你今日­干­嘛胡说八道?”

陆泰争辩:“这本来就是我们鲜卑人的正宗历史,本来就该告诉小太子。”

“这是先帝做下的决策,你也敢背后腹诽?”

“我实话实说,先帝建功立业,把我们北国壮大。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却犯了糊涂……”

“你还敢说?你这不是令陛下面上下不来么?”

陆泰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陛下现在对那个女人早就不感冒了……”

……

爱和不被爱8

诺大的东宫,只有父子两两相对。

也不知为什么,小太子这些日子以来,有点害怕父皇了,老是觉得父皇面­色­沉沉的,再也不是昔日那样整天慈眉善目,眉花眼笑了。而他自己,也不如昔日那样,一见了父皇就跑去抱住他亲吻撒娇了。

记忆中,好像这个夏天以来,自己就罕有抱着父皇撒娇亲密了。而且,天天都有人耳提面命:你是太子,你要注意分寸!

小孩子不明白,为什么是太子,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感受到父爱的温暖呢?

他低着头,怯生生的:“父皇,宏儿要回去了。”

孩子最是敏感,弘文帝看出了儿子的怯怯,和颜悦­色­地拉着他的手:“宏儿,怎么不高兴了?”

孩子依旧低着头:“父皇,我觉得……你没那么喜欢宏儿了……”

弘文帝心里一震:“宏儿,为什么这么说?”

“父皇好久没有笑过了,也不抱宏儿,也不给宏儿讲故事,也不陪宏儿吃饭……父皇,你是不是不再喜欢宏儿了?……”

弘文帝一把抱住他,一种心碎的感觉:“宏儿,你一直是父皇的心肝宝贝,一辈子都是……父皇只喜欢你,永远都只喜欢你一个人,知道么?”

孩子的眼睛亮起来,抱住父皇的脖子,仿佛明白,就像以前那样,无论自己要什么,父皇都会答应了。

“宏儿,喜欢太傅他们讲课么?”

“不!宏儿一点也不喜欢……父皇,宏儿不想让他们教了……”

“那你喜欢谁教你?”

“太后!我只喜欢太后。太后讲得才有趣……”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父皇,“父皇,以后,宏儿还是要太后教,好不好?”

弘文帝没有做声。

孩子脸上的神­色­更是急迫:“父皇……你为什么不喜欢太后了?”

爱和不被爱9

他一怔。

“父皇,你好久都不来慈宁宫吃饭了……父皇,为什么呀?”

弘文帝一时竟然无法回答,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不是父皇不喜欢太后……是太后,她不喜欢父皇,一直都不喜欢……”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太含糊了,孩子没听清楚,再次追问:“父皇,你去慈宁宫吃饭么?有拔丝苹果呢……太后说,我学习好,听话,就做拔丝苹果,你也去,好不好?”

弘文帝默默地抱儿子出去,走了好一会儿,才道“宏儿,唉……宏儿,以后,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你要跟着太后,就一直跟着太后吧……”

孩子欣喜若狂,搂着他的脖子,软嘟嘟地在他耳边说话:“父皇真好,宏儿也最喜欢父皇了……宏儿最喜欢父皇和太后了……嘻嘻嘻……”

慈宁宫的黄昏,一如既往的冷清。

芳菲站在一株巨大的紫藤花架下,旁边放着一件小帽子,做了一半,坐久了,觉得身子有点儿僵硬,就站起来走走。

“太后……太后……”

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冲进来,额头上都是汗水:“太后,我渴啦……”

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一天里最开心的时候,但有天大的烦恼,只要看到孩子蹦蹦跳跳地回来,也烟消云散了。

她亲自端了酸梅汤:“宏儿,慢慢喝,别急……”

孩子咕噜咕噜地喝下去大半碗,仰起头来:“太后,今天学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呀?”

“太傅讲的,说我们鲜卑人的祖先,是受到了一个大神的护佑……还说,要每年敬献少年给这个大神……太后,这是为什么呀?”

那是一股突如其来的愤怒。

她一时竟然没有做声。

“太后……父皇说,宏儿可以不去哪里学习了……”

她淡淡地问:“父皇当时也在?”

“父皇问我今天学了什么,我就告诉他了。当时,父皇很生气,说这是违背先帝爷爷遗旨的,还说,这几天,宏儿都不需要去找太傅了……太后,真好呀,太傅讲课一点没趣,我真不想去呢……”

“父皇要你多久不去?”

陪侍在一边的赵立回道:“太后,陛下下令,说太傅等人很忙,小太子在北武当的日子,依旧让太后自己教导。”

————PS:周一上午11点左右更新;手疼死了,拿鼠标都觉得疼,实在没法熬;周一一早起来码字儿更新。唉!

罗迦出手1

“父皇要你多久不去?”

陪侍在一边的赵立回道:“太后,陛下下令,太傅等人很忙,小太子在北武当的日子,依旧让太后自己教导。”

冯太后默然一下,一时不曾回答。她原以为,弘文帝只是想放孩子几天假期呢!

孩子却拍着手:“真的呢!太后,父皇说,今后我只跟你一起学习。”

她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孩子悄悄的,神神秘秘的附在她耳边:“太后,我觉得父皇不太喜欢太傅他们呢……他说,太傅他们违背了先帝爷爷的意思……我也不喜欢太傅……我和父皇是一伙儿的……”

芳菲一震,这孩子,他竟然说,他是跟父皇一伙儿的。

“太后,父皇还说,他只喜欢宏儿一个,不喜欢其他人的……”

芳菲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慈宁宫的外面,没有弘文帝的影子。这一次来北武当,慈宁宫仿佛成了他的禁地,他连下命令,都是间接的。

一只猫咪走进来,喵呜一声。宏儿大喜,伸手捉住波斯猫,抱在怀里。随着他年龄的增加,捉起猫咪来,已经一点也不费劲了。

宫女们把波斯猫每天洗刷得­干­­干­净净,白­色­的长毛,几乎纤尘不染。而且,越老,眼珠子越是红绿红绿的。

对于这个跟自己同龄的小宠物,宏儿最是喜欢,一边抚摸它的柔软的毛,一边问:“太后,我现在又可以跟波斯猫玩儿……父皇说,等我六岁生日的时候,要送我一匹最好的马……父皇还说,大孩子的时候,就不好一直跟猫咪玩儿,要我骑马呢!说骑马才是真正好男儿。太后,什么是最好的马啊?太后,我真想马上到六岁呢……”

他的问题太多了,芳菲甚至来不及一一回答。

“太后,今晚可以吃拔丝苹果了么?我们叫父皇一起吃,好不好?”

………………在线更,老规矩,不喊停一直有。

罗迦出手2

“太后,今晚可以吃拔丝苹果了么?我们叫父皇一起吃,好不好?”

“可以吃了。”

“那,父皇呢?我去叫父皇来吃好不好?”

芳菲没有回答,假装马上出去做拔丝苹果了。宫女们早已挑选好了最最上等的苹果,又加了春日采集的新鲜的苹果花,晒­干­了,现在保存好,一起捣碎了做底料;刚入锅,便香味四溢。

“太后,请父皇吃么?”

小孩子一直跟着她,小尾巴似的,非要问个明白。一连问了四五次,见她不回答,便拉了她的袖子:“太后,为什么不说话呀?”

“宏儿乖,太后在忙碌呢。”

拔丝苹果摆上桌子,装在水晶的盘子里,看起来分外的晶莹剔透。

宏儿端了自己的小碗,一口气夹了七八个:“太后,这些,我给父皇留着……”

“宏儿,父皇不喜欢吃这个东西。”

“为什么?父皇以前还没吃过呢。”

“因为是甜的,太甜蜜的东西,大人不喜欢吃……你看,太后就不怎么喜欢吃,每一次,都是你在吃,对不对?要孩子才会喜欢吃……”

“可是,我不给父皇送去,怎么知道他究竟喜不喜欢?”

芳菲彻底无语了。

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端了碗:“太后,我马上给父皇送去,也许,他会喜欢吃呢?他以前告诉我,说宏儿喜欢吃什么,他就喜欢吃什么呢!”

她甚至没法阻止,孩子已经端了碗,往玄武宫去了。

张娘娘叹息一声:“小殿下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这么小,又没人教他,这是天­性­啊……”

芳菲也叹息一声。这个孩子,实在是过分聪明伶俐了一点儿——一如她之前的担心,哪怕爱上了波斯猫,都不会再养其他小动物。

对待父母亲人如此,以后,对待女人呢?这样的­性­格,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罗迦出手3

这才意识到,玄武宫和慈宁宫的距离,也许真的太近了点。就因此,以后,只怕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不方便之处。

甚至弘文帝的新的子女们。明年或者后年,也许,就会有大量的孩子,妃嫔来到这里。到时,该怎么相处呢?宏儿,他现在还不明白其中的利害,越是纯净的爱,便越是要独占!不能独占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张娘娘悄悄的:“那些娘娘,无人住在玄武宫呢……她们都集中住在山腰的嫔妃殿,平素,听说陛下也很少见她们……”

芳菲默然,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妇­人,她还抱着希望呢!

只是,她不了解弘文帝而已。像弘文帝这种骨子里孤僻,而且充满防范意识的人,岂肯真正随意让任何人靠近他?纵然是妃嫔,也是为了需要,或者国家,或者平衡权臣们的势力,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这一辈子,再要让他真正爱上另一个人——谈何容易?

她恍恍惚惚的,仿佛再照一面陈旧的镜子——自己,弘文帝,都是一样的可怜虫。

也许,是因为从小都是一样的经历吧,竟然没有谁真正学会,对谁真正的包容一刻。

在最该让步的时候,谁都倔强;

就一步之差,一生便就此改变了!

“父皇……父皇……”

还是暮­色­,弘文帝正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来,立即听到这个清脆的声音。

他立即来了­精­神,站起来,还没走几步,只见儿子跑进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魏启元:“小殿下,慢一点,老奴帮您拿……”

“父皇,您饿了么?”

弘文帝好奇地看他端着的小碗:“宏儿,这是什么呀?”

他已经走近了,双手把小碗递给父皇:“父皇,这是拔丝苹果,太后给我做的……可好吃了,你尝尝吧……”

弘文帝心里一震,马上就问:“是太后要你送来的?”

罗迦出手4

弘文帝心里一震,马上就问:“是太后要你送来的?”

“太后说,父皇太忙了,没有时间来慈宁宫吃饭,所以,宏儿就自己送来啦……父皇,这是宏儿最喜欢吃的东西,你一定也会喜欢的……很好吃的耶,太后亲自做的,还加了苹果­干­花,您尝尝……”

他默默地接过小碗,看着眼巴巴的孩子,小脸上十分兴奋,完全如献宝一般。哪里忍心让他失望?立即吃一口:“呀,宏儿,真是太好吃了……”

“父皇,呵呵,太好了……以后,宏儿经常给你送来……太好了,我就知道,父皇一定喜欢吃的……以后,只要太后做了,宏儿就送来……”

他一把抱住儿子,用力地举起来。

“父皇……父皇……”

他声音哽咽,一时没法回答,只把儿子举得很高很高,完全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幼时丧母,父子离心,夫妻失和……一生,何曾有过真正深入血脉的关切?唯有这个孩子,无论多么沮丧的时候,都是他带给自己人生里最大的快乐。

唯有他,才是自己的一切,是真正毫无防备,毫无距离的亲人,而且,永远不会背叛,不会离心,不会抱怨,不会爱上了另一个人,就不再热爱自己了。

除了他,自己还有什么呢?

他将儿子搂得那么紧,这许多日子以来,第一次,觉得生命,竟然还有如此美好的时候。只要这个小人儿在自己身边,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父皇,以后,你常常来慈宁宫吃饭,好不好?太后会做好吃的……”

他哽咽着,只是紧紧地搂住了儿子。那个女人,她再不好,再无情,可是,她给了自己这样的一个孩子!

他抱了孩子,然后,拿出一颗老大的夜明珠。

珠子在盒子里温润发光,孩子好奇地问:“父皇,这是什么呀?”

“珠子,给你玩儿。”

罗迦出手5

孩子拿了珠子,“一直给宏儿玩么?”

“对。这是西域进贡来的,放在房间里,晚上也会亮的。”

“哈,真好玩儿。”

“宏儿小心不要弄丢了……”他迟疑一下,还是说,“拿回去让太后帮你放着。”

“好的,太后一定给我放好的。很宝贝的,是么?父皇,那,要不要送太后一个呀?”

弘文帝笑起来,这孩子,一个劲地问,他拿出一个翠绿的匣子。

孩子喜道:“这是给太后的么?”

他悄悄地:“你别告诉太后,就说是父皇送你的……当然,你要交给太后保管着。”

孩子­精­灵地点头:“我明白,宏儿都明白。”

“宏儿,你今后完全要听太后的话,知道么?”

“会啦。父皇,我一直很听太后的话呢。呵呵,太后也告诉我,叫我要完全听父皇的话呢。”

“乖孩儿,父皇送你回去。”

“好耶,好耶,父皇好久没送我回去了。”

弘文帝亲自抱了儿子出门。

魏启元跟在他身边,本是要提醒他的,这么老大的小太子了,不能抱着。可是,弘文帝宠溺儿子,比冯太后更甚,他也不好说什么。

正在这时,却听得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的抱着父皇的脖子:“父皇,你累了一天啦,宏儿自己走吧……”

“宏儿,父皇不累。抱宏儿,父皇永远不会累。希望父皇八十岁的时候,还能抱得动宏儿呢。”

小孩子咯咯地笑,声音又清脆,又响亮,无忧无虑的,很响地在父皇脸上亲了一下。弘文帝心里一酸,想起他早前问的话“我觉得,父皇没有以前那么喜欢宏儿了呢!”——心里发誓,这一辈子,决不能让儿子走上自己的老路。

到了慈宁宫的门口,弘文帝停下脚步,将他放下来,十分温和:“宏儿,进去吧。”

罗迦出手6

侍卫,宫女和太监们都守在外面:“小殿下,快进来。”

“父皇,你不进去么?”

“太晚了,父皇还要回去看一会儿奏折,宏儿乖,父皇明日再来看你。”

“好吧,父皇再见。”

弘文帝拍了拍儿子的头,才大步离去。

芳菲悄然走在门口的时候,只见他已经走远了。

她松一口气,这才出来,只见孩子抱着一个东西。

“太后,你看,你看……”

她接过来,但见两个匣子,雕刻­精­美,做工­精­细,而且很有些年代了,古­色­古香的。打开一看,她吃了一惊,一个匣子里,是一颗罕见的夜明珠;另一个匣子里,却是一个极其翠绿的手镯,质地罕见上乘。

“宏儿,你这是哪里来的?”

“父皇给我玩儿的……太后,父皇说,这个夜明珠很好玩儿,放在屋子里,半夜里会发光的,说还可以安神镇定……太后,什么叫安神镇定?”

弘文帝,竟然随手给儿子这样价值连城的珠宝玩儿?

“宏儿,这手镯呢?”

孩子悄悄的:“父皇要我告诉你,别说是给太后的,只说是给宏儿玩儿的……”

芳菲哑然失笑,没有问下去。

牵着儿子的手,柔声道:“这么晚了,宏儿该休息了。”

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太后,父皇好喜欢吃拔丝苹果呢!以后,每次做了,宏儿都给父皇送去,好不好?”

“好。只要父皇喜欢,你就送去吧。”

心里,不是不酸楚的。

幼小的孩子,现在还是独占着父亲的宠爱。但是,明年呢?后年呢?弘文帝的子女成群结队地生出来之后呢?而且,并非是一母同胞;皇家的子孙,隔了一个母亲,往往比仇人的关系更加疏远,利益的争斗,血流成河。

尤其,宏儿从小就做了太子。

罗迦出手7

尤其,宏儿从小就做了太子。

这对他,到底是好还是坏?

她没有细想下去,只牵了儿子的手,夜晚,又是一天了。

午后的阳光,从紫藤花架上照­射­下来。

是张娘娘的通报:“太后,道长来了。”

芳菲站起来,只见须发花白的通灵道长拿了一把很有气势的弓箭走来。出家人,配上这么一把弓箭,看起来,着实有点不协调。

但是,无论如何看,道长身上也没有杀气,也因此,他身上的弓箭,就益发诡异了。

“道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通灵道长满面笑容:“老道许久不见小殿下,甚是挂念,所以来看看。”

热茶就奉在紫藤花架下。

两个人对坐,熟不拘礼,通灵道长细看冯太后,一身灰­色­的衣衫,头发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没有佩戴任何的首饰。旁边,是一本法华经,还有一顶即将完工的小帽子。

冯太后,整个人十分低调,仿佛真正成了一个深居幽宫,连大字也不识一个的老太后了。也许正是这样的悠闲,没有什么可­操­劳的,她整个人反而显得年轻了一点儿,身子也更是好了一些。

“太后,这是老道送给小殿下的。”

“多谢道长。宏儿去玄武宫陪陛下用午膳,还没回来。”

这些日子,总是这样,每日午膳,宏儿都陪着弘文帝。这也是她希望的,纵然再多的隔阂,也不希望儿子走上弘文帝的老路。既然儿子迟早会离开自己,甚至秋日,又要回到平城了,那么,他越是依恋父皇,越是好事。

有意无意地,她甚至希望儿子,跟自己越来越生分才好。

生分了,分别才不会那么痛苦。

通灵道长心里却暗暗警惕,冯太后,连孩子都要放手了?如果真的连孩子都舍得放手,就别想指望她理会什么天下大事了。

罗迦出手8

这样的结果,是他完全不愿意看到,而且,也是李奕等人,根本无法接受的。但是,他牢记着罗迦的吩咐,只闲话叙旧:“太后这些日子神­色­好多了。”

“山中日月长,休闲不知事,道长,我对现在的生活,从未如此满意过。你看,你送我的法华经,真是好东西,我以前心绪烦乱的时候,只要念一阵子,情绪就好多了。现在,反而是养成了习惯,离不开了。”

她看一眼那把弓箭:“只是,出家人,送这样的利刃,反而令我意外了。”

道长一笑:“太后,这只是送给小殿下的一个小玩意。”

芳菲拿弓箭,沉甸甸的,一只手竟然还不怎么拿不起。她细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把上等的弓箭,纵然是鲜卑勇士,也很少能找到这么好的弓箭。

将这样的东西,送给小孩儿玩耍么?

“道长,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

“小殿下现在用不着,也许,长大了他会喜欢的。”

芳菲不经意一笑,岂能不知?通灵道长,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他和李奕等人一样,一直抱着强烈的振兴汉人地位的理想,当年,自己难产后,被罗迦打入冷宫遣送北武当,他们甚至力劝自己和罗迦复合。

这一次,她倒是意外,为什么道长只送了一把弓箭,而对他十分关心的天下大事,绝口不提了?

道长意味深长的:“太后这些年来,也实在太累了。如果能有机会好好地休息,倒是好事。”

她眉毛一扬:“哈,道长,多谢你支持我!你是第一个支持我休息的人。”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太后能休息,当然是上上之选。而且,也可以趁这段时间,­精­力充沛,好好抚育小太子……小太子,他也许是振兴我们北国真正的希望呢!”

是的。所有人都在争取小太子。

罗迦出手9

鲜卑贵族们,希望获得小太子的教育权,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塑造一个鲜卑人的皇帝。纵然弘文帝,他们都认为不够,远远不够;毕竟,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法真正驾驭弘文帝。某种意义上来说,弘文帝只是因为骨子里的血缘关系,完全继承了鲜卑人的秉­性­而已。距离他们的要求,还差得太远,尤其,他们惧怕,弘文帝不时地会妥协——向冯太后妥协!

而汉人文臣们,何尝不是指望通过自己,把小太子塑造成一个他们要求的风雅天子?从汉人皇太后,冯太后的手里,培养出一个真正的超越秦皇汉武的皇帝,让北国的江山,从平城到洛阳,真正建立盖世不朽的功勋!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怕的是,留得青山在,已经没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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