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舍里,我们挤成一堆,被越来越逼近的可怕的皮靴声吓得晕头转向。
大厅对面,一把钥匙Сhā进门锁,发出咯咯的开锁声。我们几乎可以听到修女院院长颤抖的声音——我们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不安,然后钥匙Сhā进了我们的门锁,门打开了。
修女院院长的身后站着十多个身穿军服的日本兵,发出酒精和洋葱的恶臭。我的眼睛简直不敢离开他们的皮靴;皮靴非常笨重,沾满了泥污。
修女院院长严肃而镇静的脸上显露出抑制着的痛苦神情,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姑娘们,把你们的手表和自来水笔交给我。”
我们连忙顺从地搜出这些物件交给她。她强作镇定地站在门口。她严肃地将笔和手表一一分给了那些日本兵。这些士兵摇摇手表,把金表凑到耳边去听,然后又拧开自来水笔查看。翻译又说:“他们还要。”
院长果断地摇摇头,摊开双臂:“再也没有了。”大量汗水从她戴的白套袖上渗了出来。
这些日本兵还是不走,交头接耳,目光贪婪,然后,勉强大踏步走开了,嘴里不住地嘀咕。
八、战地女记者和“飞虎”司令(2)
到了楼梯的尽头,翻译回转身来说:“明天我们还要来,搜查整个院落。”
我一头扑在床上,眼睛盯着墙壁,眼泪已经流完了。此刻,危险已经过去了,但是我们仍在猛烈地发抖。
突如其来的战争,对于一个16岁的少女来说,是人生道路上一段痛苦的经历。不过,对陈香梅来说,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总算还有一线光明。这一年,她认识了一位年轻的建筑师伍耀伟,并开始了她的初恋。他是她同学的哥哥,唐山交通大学土木工程系的毕业生,到香港来探望父母的,这场战争使他留下了。日本占领香港后,伍耀伟经常冒着生命危险来看望陈香梅,并带些吃的东西。当时日本人在香港实行宵禁,时间是从每天晚上6点到第二天清晨6点。伍耀伟总是在清晨赶到陈香梅姐妹的学校,然后在黄昏前离开。有一次,他没有通行证,被日本军队的岗哨拦下,硬指为间谍,险些被枪毙,多亏他拿出随身带的手表和派克金笔疏通,才得以脱险。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伍耀伟的到来给陈香梅带来阵阵暖意。每天,在寂静的校园中,她急切地盼望着他的出现。只要他来到她的身边,她就感到踏实,感到高兴。而他一离开学校,她就为他的安全担心,生怕他在路上遭遇不测。16岁,正是多梦的年龄。为同学代写多次情书的陈香梅,这一次拿起笔写自己的第一封情书了。她发现,这要比为别人写情书困难得多,因为那些惯用的套话并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她心中的真实情感。
日本人占领香港三个月后,伍耀伟首先拿到了离港的通行证,但是他却不愿留下陈香梅姐妹独自先走。陈香梅则惟恐日本人改变政策,不准青年男子离港,含泪劝他先走。他却坚决不肯。多年后,陈香梅回忆起战争中的这段经历,引用了唐朝诗人卢纶的五言律诗《送李端》:“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掩泣空相向,风尘何所期?”她认为,这几句形容当时他们的一片纯情十分恰当。
幸好,经过长期交涉,陈香梅姐妹也拿到了离港通行证。于是,在日本的铁蹄下生活了半年之后,她们和伍耀伟一起离开了香港,踏上了流亡的路途。临行前,陈香梅把母亲留下的珠宝缝在衣服中,躲过了海关的检查,但海关日本检查员的搜身,还是使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在这以后的流亡生活中,这些珠宝成了她们到达目的地的生活来源。
他们流亡的路线是经澳门到广州湾,再到广西的茂林,最后的目的地是桂林。这么一群人在战争期间徒步跋涉这样长的路程,困难是可想而知的。途中,陈香梅患了流亡难民的通病——疟疾。祸不单行,她抱病赶路两天后,又患痢疾。身体虚脱的陈香梅只得躺下了。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疟疾和痢疾都是致命的疾病,但在学过护士的姐姐陈静宜和伍耀伟的精心照料下,她竟奇迹般地康复了。
经过艰难的跋涉,陈香梅一行终于走出了日占区,到达桂林城。伴随着到达终点的喜悦的是分别的惆怅。伍耀伟要去战时陪都重庆工作,陈香梅要去岭南大学继续她的学业。分手的时候到了,别意离情充满他们的心间,但涌到嘴边只是凄然一句:“不要忘了我,常来信!”
此后,陈香梅与伍耀伟通了很长一段时间信,终因兵荒马乱失去了联系。当他们再见面时,已经是在抗日战争胜利后的上海了。那时,陈香梅已经是陈纳德夫人。他们的房子需要翻新,找了一家建筑公司。建筑公司的代表上门了,陈香梅打开门,站在她面前的竟是伍耀伟。两人默默无言地对视了几分钟后,他说:“我感到很遗憾。”她答道:“我也感到很遗憾。”战争就这样改变了人们的命运。
在桂林与伍耀伟分手后,陈香梅进了岭南大学,开始她的大学生活。岭南大学原在广州,抗战爆发后迁到广东曲江。为了躲避日军的空袭,大学的课堂经常从一个村庄转移到另一个村庄。或许正是由于这番经历,才导致陈香梅对日本侵略军的野蛮行径深恶痛绝,并对美国驻华空军和它的指挥官产生由衷的敬意。
初次相遇
19岁的陈香梅从岭南大学毕业时,因才学出众,已经有一家杂志社和一家晚报想聘用她了。但她年少气盛,志向远大,想进大一点的新闻机构工作。恰好她的一位熟人与中央通讯社昆明分社的社长陈叔同是好朋友,他为她作了引荐。陈叔同很欣赏陈香梅的才华,惟一使他担忧的是重庆总社会不会同意录用女性,因为中央通讯社还没有这个先例。最后,他们商定昆明分社先试用陈香梅,过一段时间再通知重庆总社。就这样,陈香梅来到了云贵高原上的春城。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八、战地女记者和“飞虎”司令(3)
中央通讯社是国民政府的官方新闻机构,抗日战争爆发后,总社由南京迁至重庆,并在一些大城市设有分社。它向全国几百家报纸供应新闻稿,每日发出中文电讯1万字左右,并与路透社等世界著名的通讯社建有业务关系,是当时全国最大的通讯社。陈香梅在中央通讯社的最初工作是助理编辑。每天下午上班,校对所有的新闻稿,再给每则新闻加上标题,通常总要工作到午夜结束。这是一份较为枯燥而又吃力的工作,却是做一名记者的必修课程。
在昆明分社的办公室里上了6个月的夜班后,陈香梅终于被派出去跑外勤,负责采访文教方面的新闻。她很庆幸自己得到了这么一份好工作。在战时的大后方,有许许多多像她这样年纪的大学毕业生,但很少有人能找到可以充分施展自己才干的工作。不过,记者的工作虽然很合陈香梅的口味,薪金却并不令人满意。在物价飞涨的岁月里,她只得再去找“第二职业”。于是,在采访新闻之余,她做了昆明一个富商的两个儿子的家庭教师。这样,她不但收入增加了,连住房也有了着落。在富商家做了一年家庭教师后,陈香梅有了足够的钱,才自己租了一间小屋。
采访了两个月的文教新闻后,陈香梅奉派去采访驻昆明美国空军,成了中央通讯社第一位战地女记者。上司交给她的第一项任务是写一篇第14航空队司令官陈纳德将军的人物专访。她——一个19岁的初出茅庐的女记者和他——一个54岁的威震长空的美国少将——就这样见面了。
陈香梅身穿阴丹士林蓝布做的旗袍,脚穿一双布鞋,心情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坐落在昆明市郊的第14航空队司令部。她虽在如花似月的年龄,可在战争期间,却始终只有这身普普通通的打扮。陈香梅走进一间标有“会议室”的大房间,紧张的心还在急剧地跳动。毕竟这是第一次采访一位著名人物,采访的成败与自己今后在通讯社的前途紧密相关。当然,她还不知道,实际上这次采访,将影响她今后的一生。会议室中已经坐着十几位中国和外国的记者,清一色的男子汉,看见一位妙龄少女进屋,眼睛都一亮,当他们得知这是一位新来的同行时,目光中又露出惊讶的神色。女记者,在当时的中国,称得上“凤毛麟角”。
这时,会议室尽头的一扇门轻轻打开了。记者席中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声:“老头来了!”这是记者和第14航空队的官兵送给陈纳德的雅号。个头不高的陈香梅透过前排记者的肩膀,看见一个满头黑发的美国将军阔步进来,他那刻满皱纹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那件已经不新的皮夹克上嵌着两颗银光闪闪的将星。陈香梅带着微微的震颤凝视着这位闻名遐迩的飞虎将军,她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具有伟大的意志、力量和勇气,兼有高超的智慧。
记者招待会开始了,陈纳德以平稳的语调说道:“下午好,先生们!”当他的目光习惯地扫视会场时,看见后排有一件醒目的阴丹士林蓝旗袍,旗袍上面是一张稚气未脱的瓜子脸,后脑还露出两根小辫子,于是,连忙加上一句:“还有女士好!”陈香梅微笑着表示感谢。
与往常一样,记者招待会的主要内容是陈纳德介绍第14航空队近期取得的战果,记者们也会不时问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第一次采访战地新闻的陈香梅虽然绞尽脑汁想提一个精彩些的问题,但实际上却完全被陈纳德的话语吸引住了,直到招待会结束,她还想不出一个合适的问题。她随着男记者们准备离开时,看见陈纳德正微笑地朝她走来。她紧张地站住了。陈纳德先和她打招呼,然后告诉她陈应荣最近从美国写信给他,询问陈静宜的近况,并提到不久将会见到他的另一个女儿。陈香梅这才想起,在美国做领事官的父亲认识陈纳德,姐姐陈静宜也正在第14航空队做护士。一位威震长空的美国将军以这种聊家常的方式和她开始了面对面的谈话,陈香梅刚才还绷得紧紧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了。她感到,陈纳德不仅是个坚强的军人,还是一个和蔼的人。于是,她用一口流利的英语与他轻松地交谈起来,并愉快地接受了他一起喝茶的邀请。
八、战地女记者和“飞虎”司令(4)
离开第14航空队司令部时,陈香梅显得神采飞扬,步履轻捷。此时此情真可以用一句她喜欢的唐诗来形容:“春风得意马蹄疾。”几个小时前,她还顾虑重重,没有想到首次采访战地新闻竟如此顺利。更令她激动不已的是,她已认识了家喻户晓的陈纳德将军!她感受到了这个不一般的人物在她心灵上产生的巨大震荡。19岁的少女很难掩饰心中的感情。那天,姐姐陈静宜听见陈香梅不停地调换形容词来夸奖陈纳德,就微笑着问她是否爱上了这个飞虎将军。陈香梅连忙答道:“我只是崇敬他以及他为中国所做的事。”陈香梅没有撒谎,她和当时许许多多的中国人一样,对陈纳德怀有一种英雄崇拜。然而,对一个19岁的少女来说,英雄崇拜常常是通向绵绵情海的起点。
友谊,还是爱情?
有了第一次采访成功的经验,以后的采访就方便多了。频繁的接触使陈香梅对陈纳德的身世和业绩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对他也愈发崇敬了。她把自己了解的写下来,于是有关陈纳德和第14航空队的报道、专访,不时刊登在昆明、重庆的报刊上。在接受采访的过程中,陈纳德对这位活泼、聪明的中国小姑娘的好感也在不断增长。
1944年8月,日军在豫湘桂战役中攻陷衡阳,湘桂铁路的终点桂林已处在日本军队的威胁之下。成千上万的人们离开了桂林,朝西向着云贵高原跋涉。在桂林的陈香梅的4个妹妹也加入了难民的行列,她们很快就消失在潮涌般的人流中,失去了音信。那几天,陈香梅翻看着令人担忧的战报,心急如焚,难以入眠。想起两年多前从香港到桂林的艰难路程,她不寒而栗。
这时,陈纳德把她请到了第14航空队的司令部。他脸上略带微笑,平静地告诉她:“你父亲给我来了电报,请我寻找你的妹妹们。他还寄来了她们的照片,我已翻印了几份,派出一支特别搜索队前往贵州。我知道你在为她们担忧,希望这消息能使你感到高兴,安娜!”安娜,是陈香梅的英文名字。这消息使她略微宽了一点心。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焦急地等候着第14航空队司令部来的消息。
陈纳德派出的特别搜索队到了广西的金城江。从贵州来的火车在这里驶到了黔桂铁路的尽头,逃难的人们如果运气好,可以搭乘卡车西行,否则,就只能徒步向前了。那些美国士兵根据陈纳德的命令,守候每列进站的火车,拿着翻印的相片,仔细地查看下车的年轻女乘客。两个星期后,这批美国士兵总算圆满完成了这次特别使命。陈香梅的4个妹妹坐着第14航空队的军车平安抵达昆明。
陈香梅姐妹的遭遇和中国战场急剧恶化的局势,使远在大洋彼岸的陈应荣决定把她们接往美国。他致电陈纳德,请他帮忙。陈纳德的秘书很快就为陈香梅和她的4个妹妹办好了去美国的签证。大姐陈静宜这时已经到了美国。当拿到盖有签证的护照和飞往印度的机票时,陈香梅的几个妹妹都非常高兴,她们明白,这意味着可以离开动荡的战争环境,去生活在当外交官的父亲身边。然而,陈香梅的心中却是另一种难以言状的滋味。
她去向陈纳德致谢并道别。这位飞虎将军不但空战是行家,观察人也入木三分,他似乎看出了陈香梅的心思:“如果你不想去美国,我可以请秘书去取消你的签证。不过,你要仔细考虑一下。”陈香梅自己明白,她其实愿意留在中国。她不愿生活在父亲身边,19岁的她希望自主。她喜爱记者的工作,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不断地变成铅字,有一种成功的喜悦,并且感到自己应该为这场战争做出一些贡献。她更愿意留在陈纳德的身边,将他的工作、生活和其他一切告诉中国人民。她对他除了崇敬以外是否还有其他感情?是否像陈静宜所说的那样是爱上了他?此时,她自己也说不清。不过,多年以后,她在谈起这段往事时承认陈纳德是她留下来的一个主要原因。人的一生总会有几个重要关口,个人的选择就显得尤为关键。陈香梅留在国内的选择就属此类,否则,她以后的生活就可能完全是另一个样了。
陈纳德对陈香梅这个选择非常高兴,他也愿意她在他的身边。当时在昆明有不少年轻的美国妇女,陈纳德与她们其中的几个相处得不错,但他感到与这些人在一起和与陈香梅在一起有完全不同的感受。他更乐意与这位中国女记者打交道,接受她的采访。
陈香梅留在昆明后,巫家坝的第14航空队司令部成了她去得最多的地方。当然,她去那里是采访新闻,但有时她自己也会感到,去那里似乎不仅仅是为了采访新闻。有时,陈纳德离开昆明飞赴前线,陈香梅就会感到若有所失,在第14航空队司令部里采访起来也没精打采。而当陈香梅暂离昆明前往滇缅前线采访战地新闻时,陈纳德也会感到他的司令部少了这位女记者,显得冷冷清清,缺少生气。
在采访和被采访中,女记者和司令官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心灵上的距离越来越近。第14航空队的官兵们渐渐发现,他们的司令官与这位中国女记者在一起的时候,脸上没有了平时冷峻的神色,嘴角常常挂着一丝微笑。
九、最后的空战(1)
在魏德迈麾下
史迪威走后,陈纳德很快就迎来了他的新上司。
罗斯福在决定召回史迪威的同时,也改组了美军中缅印战区,将它分为独立的中国战区和缅印战区,并从赫尔利提出的若干候选人中,选中了时任盟军东南亚战区副司令的魏德迈中将,出任中国战区参谋长兼美军总司令。
10月30日,接替史迪威的魏德迈在赴重庆就职途中抵达昆明。陈纳德和他的部属在10天前送走史迪威的机场上欢迎这位新长官。当晚,陈纳德为魏德迈设宴接风。席间,两人交换了各自对中国战局的看法。尽管魏德迈早已熟知陈纳德与上司的不和之争,在离开新德里时又有一位美国将军提醒他,与陈纳德接触要多加小心,但他对陈纳德还是颇有好感。他发现在他眼前的陈纳德与史迪威尖锐的批评给他留下的印象截然不同。当然,他也注意到与陈纳德谈话时必须提高嗓门,因为他的耳朵很不好使。
魏德迈继史迪威为驻华美军最高指挥官后,他接到的任务却与他的前任有所不同。由于美军在太平洋上成功的越岛作战,魏德迈在中国的主要任务已不是动员或指挥中国军队向日军发起地面攻势,而是最大限度发挥美国空军的作用。作为一个严格遵循正规工作程序的军人,魏德迈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他从马歇尔那儿接到的上述指令。
魏德迈一上任,就告诉驻华美军总部的指挥官们:现时美国在中国的主要军事任务,就是为空军最大限度地攻击日本创造条件,“必须明白,是我们支援空军,而不是空军支援我们。我们的主要目标是夺取可以建造机场的地区。本战区地面部队的任务是保护现有机场和为建造新机场夺取新地区。”
魏德迈发现当时美军重庆总部中许多军官因史迪威的调离而情绪低落,而且这些参谋官员大部分来自陆军,不谙空军事务。魏德迈立即采取措施,将大批空军军官调进重庆总部,充任他的参谋人员。他认为在他的参谋班子中必须有一半以上的成员为空军军官,才能完成他所接到的任务。
当时,已占领广西的日军派出小股部队沿桂黔公路向贵州进犯,整个国民政府统治区为之震动。11月间,魏德迈召集陈纳德等美国驻华高级将领商讨对策,制定了代号为“阿尔法”的作战计划。这个计划分三阶段实施。第一阶段由美国空军立即袭击日本地面部队和后勤运输,阻挠日军向贵州的进犯,使中国军队有时间完成防御准备。第二阶段预计从1945年初开始,集中近10万的中国军队在通向昆明的道路上与日本作战,而陈纳德的空军继续袭击日军,支援中国军队作战。第三阶段从1945年春季开始,陈纳德的空军将是这一阶段的主角。它们应该将战争推向日本占领区,摧毁交通要道和地面运输,随后打击日本的航运线,最后则是中国军队的大反攻。这个由陆军和空军军官共同制定的作战计划表明战时美国在华高级将领第一次真正地统一了认识和行动步骤,也给了陈纳德又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
12月,魏德迈对驻华美军的整个任务作了具体规定。第14航空队接到的命令是:保卫“驼峰”空运线;为保护陆上交通线的地面部队提供空中支援;掩护空军设施;支援守卫昆明的地面部队,并袭击日军运输;支援美军在太平洋上的作战;攻击日本交通线和供应点等。魏德迈最让陈纳德感到满意的是,将陈纳德一直盼望得到的空运指挥权交给了他,让他负责为驻华美军供应所有物资的任务。几年来,物资供应问题一直是他与史迪威争论的焦点之一。如今,他最终取得了这一指挥权。这意味着他可以让第14航空队从“驼峰”空运吨位中优先获得急需的作战物资,因而将大大提高驻华美国空军的作战能力。
陈纳德的这位新上司似乎显得与史迪威处处不同。陈纳德费尽口舌,死缠硬绕要求史迪威同意让B-29型轰炸机袭击日军在华中的最大基地——汉口,但终无结果。魏德迈上任不久,就对这个计划全力支持,并立即向五角大楼汇报而获得批准,使陈纳德如愿以偿地指挥了一次战时在中国规模最大的空袭。史迪威不许陈纳德与中国政府直接接触,甚至中国方面有关的作战要求也要经史迪威的参谋部转达。但魏德迈却没有这样不信任陈纳德,有好几次,魏德迈去见蒋介石,都让陈纳德同去作陪,使他得以充分了解中美双方在军事上的合作计划。
九、最后的空战(2)
当然,魏德迈对陈纳德的行动并非毫无限制。魏德迈上任不久,中国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就向陈纳德提出支援武器的请求。豫湘桂战役时,第14航空队曾空投过武器给薛岳的地面部队,为此,陈纳德受到史迪威的严厉指责。此时,陈纳德一面将薛岳的请求转告魏德迈,一面擅自将武器分发给薛岳部队。11月30日,魏德迈与蒋介石会面时谈到此事。蒋介石坚决不同意美国将武器直接发给非嫡系并与他存有芥蒂的薛岳手中,并抱怨陈纳德擅自行动。魏德迈来华上任时曾接到命令,在政治上必须支持国民政府和蒋介石,不得卷入中国国内各派纷争。因此,他立即告诉蒋介石,他将制止这一行动。12月11日,魏德迈致电陈纳德,通报了与蒋介石会谈的情况,命令他在今后未经蒋介石同意,不管任何用途,不得向中国军队分发任何武器装备,并建议让薛岳自己直接向蒋介石提出请求。
一个月后,不堪美空军轰炸的日本军队向江西南部的遂川等机场发起了进攻。守卫这些机场的正是薛岳的部队。在得不到国民政府正常供给的情况下,薛岳再次向陈纳德求援。陈纳德请求魏德迈去为薛岳说情。但魏德迈是个刻板的军人,他坚持他原来的看法,认为这属于中国的内部事务,美军不应Сhā手。陈纳德只得自己出面,找他认识的中国军政要人。但那些做官多年的人都明白,绝不能去干蒋介石反对的事情。陈纳德失望了。但他觉得决不能眼看着那些守卫机场的中国军队缺乏武器而见死不救。他私下里还是尽可能地向薛岳部队提供了援助。
在魏德迈看来,陈纳德的这些行为显然是出轨了。魏德迈指责他把美军的武器装备给他自己在中国军队中的朋友而不入帐。魏德迈开始对陈纳德能否完全服从自己的命令发生了怀疑。在给陆军部的一封电报中,魏德迈指出,陈纳德是一个勇猛顽强并富有灵感的指挥官,并表示十分欣赏他的指挥才能。但是,他感到对陈纳德能否无条件地与自己合作没有把握。因此,他要求陆军部派一位他所信任的军官充任陈纳德的副手。这样,既可以使战区司令部的命令得以贯彻,又可以为以后撤换陈纳德预作准备。大概是出于陈纳德与史迪威发生争执的前车之鉴,魏德迈甚至向陆军部建议,如果陈纳德的健康状况不佳,那么就应不失时机地马上解除他的职务,而不必顾及他在中国上空辉煌的战绩。
美国陆军部没有答应魏德迈的请求。当时,史迪威事件风波才息,中美两国关系刚刚缓和,在这样一个时候撤换在中国战场声名显赫而又深得中国人好感的陈纳德显然是不合时宜的。陆军部答复魏德迈,要他静观中国局势,不必忙于做出最后决定。
陈纳德对这些在美军高层悄悄进行的事情毫无了解。他只从自己的亲身感受中体会到,自从魏德迈上任后,他和第14航空队的境况得到很大改善,空军在中国战区司令部中受到的重视是前所未有的。因此,他十分尊敬地称赞魏德迈“人格完美,待人公正”,并认为在所有的美国军人中,只有魏德迈和艾森豪威尔两人,既是职业军人,又能办好外交。他高度评价魏德迈在处理中美关系上取得的成功,他指出魏德迈成功地消除了中国人对他们的盟友——美国的不信任和猜疑,重新争回了蒋介石和其他中国领导人对美国的信任,使中美有效的协同作战成为可能。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命运之神随时都有可能把又一次不幸降临在他的身上。他仍然全神贯注地望着中国的上空,期待着实现自己的誓言:在中国上空肃清日本空军!
长空凯歌
日本军队占领了衡阳、桂林、柳州等美军在华中的主要机场后,原以为能捆住美国空军的手脚,使其无法施展,从而扭转中国战场的空中形势。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个如意算盘打错了。面对着第14航空队毫不减弱的打击,驻守在湖南、广西的日本第6方面军不得不承认,豫湘桂战役“只是暂时阻止了敌人的行动,而无法给予致命的打击”,更“无法应付敌军转移和恢复机场的速度”。对此,陈纳德不无得意地评论道: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九、最后的空战(3)
想单独用地上部队去毁灭空中力量,和用苍蝇拍去消灭苍蝇没有分别,力气费得多,所得的结果却微不足道。驻华日军各司令官费了6个月的努力想把我们的铁鸟逐出我们的战略窠巢,但仍不能使它们绝迹于华东天空。这对于他们当是一大打击。
华中各机场陷入敌手之后,第14航空队只有两个战斗机中队撤往云南,其余的战机则采取“敌进我进”的方针,向东进驻江西南部的遂川、赣州和南雄等小机场,成为一支名符其实的敌后空中游击队。当时,遂川机场离最近的日军据点只有80英里。这种随机应变,凭借敌后小机场进行空战的做法,在战略上与八路军、新四军进行的敌后游击战争极其相似,但在世界空军作战史上却是没有先例的。
第14航空队进驻这些机场后就向日军的长江运输线发起袭击,从其他机场起飞的第14航空队战机也频频轰炸平汉铁路,致使11月间日本通往武汉地区的运输量只及数月前的五分之一。不过,这种零敲碎打式的轰炸已不能使陈纳德感到满足了。他在得到魏德迈的支持和美国军方的批准后,正筹划用B-29型轰炸机对日军在华中的最大基地汉口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轰炸。
12月18日上午,77架B-29型轰炸机轰鸣着从成都机场起飞了。它们分成7批,每批相隔10分钟,展开了对汉口空前规模的空袭。日本空军的战斗机还未来得及起飞,炸弹、燃烧弹就落在汉口的机场、码头和仓库上了。当最后一架B-29型轰炸机飞离时,整个汉口都笼罩在一片浓浓的黑烟之中。1个小时后,从各个机场起飞的第14航空队的200架战机按计划赶来对汉口实施第二次打击。战斗机与刚惊醒过来的日本空军在空中搏斗,轰炸机则俯冲袭击日军的油库、军营。在这次中国战场上规模最大的空袭中,美国空军歼灭了64架敌机,而自己无一损失。空袭后8天,汉口码头上和仓库里的大火还没完全熄灭,平汉、粤汉两条铁路线陷于瘫痪。
陈纳德对自己指挥的这次空袭十分满意。第二天,他举行了记者招待会,颇为自得地告诉记者们,第14航空队与B-29型轰炸机联手进行的这次空袭,规模之大在整个远东战场上是前所未有的。空袭严重地破坏了日军的后勤基地,对华中和华南日军的作战必将产生不利影响。当然,他对没能更早地发动这样规模的空袭深感遗憾,否则,日军就无法在豫湘桂战役中推进得那么远了。他还指出,这次成功的空袭表明美国空军已可动用一切力量打击日军的交通线和供应中心了。这次招待会引起了中国新闻媒介的广泛关注。延安出版的《解放日报》也登载了陈纳德的讲话。半个月后,陈纳德又在另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宣布,第14航空队将在从泰国到华北的更广阔的范围内,继续攻击日本的运输线和空军基地,保持并扩大最近所取得的辉煌战绩,使日军陷入寸步难行的境地。
陈纳德没有吹牛。美国空军的频繁轰炸使日军在完成豫湘桂战役后沟通大陆交通线的希望完全落空了。1945年1月,日军原计划从北平向汉口运送万吨物资,但实际上只运送万吨。2月份的情况更糟。日军从华北向华中、华南的运输计划只完成10%,而长江上的航运几乎瘫痪。当时任日本驻华空军最高指挥官的第5航空军司令下山琢磨无可奈何地承认,“敌空军活动猖獗,交通干线的利用受到极大限制,尤其是长江以南的铁路运输,以及长江以北的白天运输。长江航运同样陷入困境。日军调动只能靠徒步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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