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屋村的案子被暂时搁浅,周一的时候,农民们又一次来上访。
对于市局暂停处理何屋村的案子,农民们很是不解,甚至义愤填膺。
“政府还是不是人民的政府?”
“为什么明明我们的土地被占了,却不处理?”
“我们要到省里、中央去上访,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农民讲理的地方了!”
对于群众的愤怒,吴菲在心底也无话可说。
站在政府的立场,吴菲还是得做好自己的接访工作:“乡亲们,请放心,请大家相信政府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的。”
好不容易把群众都安慰回家,吴菲无力地把自己埋在办公桌后的转椅里。别人眼里光鲜亮丽的公务员,怎么自己看起来却是这样的灰涩?是本该如此,还是心态使然?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件事还没完,吴菲又接到临时任务。上次欧逸辰竞拍成功的那块地由于还没有完全清理,仍有几户农民不肯搬迁,更有一户农民在五一长假时,加紧投建,在红线范围内非法建起了一间小平房。吴菲的任务是——前去强制拆除!
吴菲擦着钢盔上的灰尘,上次参与强拆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市里要修建环城路,有一户农民不肯搬迁,嫌赔偿给他的土地和货币少了,于是,在旧址上三拆三建,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是高价赔偿拆迁费和临街的土地补偿才让南滨市里最牛的“钉子户”安定下来。毕竟,他耗得起,政府却耗不起。一次次的行政诉讼和复议,政府的民心工程却在一拖再拖。经过那次事件后,政府不再轻易给拆迁户补偿土地,几乎都是采取货币补偿形式。吴菲认为那七十多岁的“钉子户”大爷一定是可以载入南滨市征地拆迁法律进程里的里程碑式人物,但是站在政府部门的角度,她可没这么轻松,想当年那大爷又是上吊又是骂街,使尽浑身解数,让吴菲同情也不是,劝解也不能,强迫更不行,最后还得分管土地的副市长出来亲自谈话,想想都让吴菲头皮发麻!
到达现场的时候,那家人已经闭门谢客了。公检法的执法人员都已到位,勾机、推土机都在一边等候命令。
这次的情况跟上次环城路的拆迁不同。环城路的拆迁是农民拒不签领补偿,作为农村集体中的一员,他的土地虽然属于村委所有,可以由村委同意征地但是房屋却是个人所建,他不拆政府也没办法,主要是因为原来的配套法规没健全,政府也不敢漠视人民的生命财产。而这次的强拆,农民是主观违法,无论从哪条法律来看,都不合法。征地是去年就完成的工作,所有的补偿已到位,这户人家原本就没有房子在这里,只有一间祖上传下来的小瓦房;女人和小孩的户口已经迁出本村,因为男人的户口还在本村,所以又回来占一席之地,并在已经划定的范围内凭空建起一间小平房,以求补偿土地和货币。
按照这种情况,政府是不会手软的,强拆势在必行,所进行的工作不过是劝那家人自行出门,以免受伤。
公检法只是协助强拆的部门,具体的工作还得由国土部门来做。吴菲和科长、小周一起,穿过全副武装的人群,径直来到小平房前。那一家三口正挤在不到一米宽的窗口,惊惶而倔强地看着窗外,显然,他们一辈子也没遇到过这种场面,上百号机关工作人员把他们围在中央,四周是已经平整的土地,除了小平房的屋角还有几簇凤尾竹在摇曳,连鸟也不曾飞过。
情法相较难取舍(2)
吴菲无法揣测他们此刻心中所想。根据资料,那家男人不到五十岁,因为小儿麻痹症,右腿不太利索,男人面部沧桑,穿着一件褪色的老版野战装;女人稍显肥胖,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小孩该有十五六岁吧,和爸爸妈妈一起坚守孤岛,面对着这么多代表国家法律国家机关的叔叔阿姨的围堵,不知会不会在他年幼的心里造成阴影?
赵科长拿起手提喇叭,对着那阴暗的屋子喊话:“江德宝,你们主动出来吧,这里的土地经过正常法律程序征用,补偿已经到位,你们在这里建房本来就是违法的,市国土局下过多次责令停工通知书给你们,你们置之不理,还加快动工更加不对,现在坚守更是徒劳。你们看到了,今天公检法部门都来了,这房子肯定是要拆的了……”
里面的男人粗暴地打断赵科长的话,吼道:“我要见你们局长,我要见市长,我也是本村人,为什么不给我们家安排宅基地?”
赵科长放下喇叭,走近一点,说:“你们家已经迁了户口出去,达不到安排集体宅基地的条件,当然不能跟本村村民享受同等待遇,至于你原来的老房子,我们已经按规定补偿给你了,你也签收了,不是吗?”
里面的女人显然很激动:“补偿?这也叫补偿?我那间祖屋就值万儿几千的吗?你们拿我们的地,每亩才三四万的补偿,转手卖给开发商,就是上百万!”
赵科长继续道:“大嫂,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征地是经过村委和村民同意的,按照《村民自治法》,只要三分之二的村民代表通过就是合法的,并不是你一户人反悔就可以推翻的。现在,你们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的工作。请你们配合一下,主动出来。”
那女人目光散乱,却仍然倔强地坚持:“我不出来,你们要拆就拆好了,把我们一家三口砸死在这里好了,我们誓与小屋共存亡!”
赵科长对吴菲使了个眼色,吴菲心领神会。她摘下钢盔,放在地上,慢慢走向小屋的窗前。在吴菲看来,要钢盔干什么,这家人不是洪水猛兽,不是暴民流氓,只不过是几个想为自己争取更大利益的百姓罢了,根本不会对她构成任何威胁!
在距离小窗一米的地方,吴菲停下脚步,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对那女人说:“江家阿婶,你们有要求可以直接向政府提出,但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你们两口子或许认为值得,但是小江呢,他还那么小,你看,本来今天他是要在课堂上学习的,却因为家里的事不得不在这里面对这一切。如果能有所得当然好,可是如果什么都得不到,就不只耽误孩子,也会在孩子的心里留下阴影,我想,大叔大婶也不希望让小江看到家被强拆,父母与政府抗争的样子。”
那女人眼睛一红,但很快又忍住了。江德宝手拿铁钎,小江也手持一把斧头,随时准备拼命。
女人定了定心神,说:“你不用说了,我的儿子我自己负责。政府?我们家申请低保那么多年也没见批下来,我儿子是农村户口,一江之隔就要交择校费,你让我相信政府,不知是不是要等到我孙子出生的时候?”
女人声泪俱下,吴菲也心酸。她说的那些吴菲包括科长都没有办法解决,但是吴菲却要解决江家的小平房。
吴菲刚想再说点什么,身后不知谁叫了一句:“上!”
吴菲没来得及回头,就被小周一把拉住后退了几步,几个手持盾牌的公安干警一脚踹开小木门,只听几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江德宝就被公安押着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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