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洛欢陆小悄承影云水一起聚在叶修这里吃了年夜饭,然后围聚一起吃干果品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居!
只是夜一渐深,欢哗未久,他们便都告辞了,因他们分管一摊,各有手下留守,他们得过去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最后,还要去云霄台上放烟花。
洛欢含笑道,“要不,等要放烟花时,我们来唤上嫂嫂吧。”
叶修道,“也好,墨瞳儿定没见过那般好看的烟花。”
沈墨瞳道,“我自幼在京城,什么烟花还没见过么?”
众人意会,笑着告辞。陆小悄不忘叮嘱,“嫂嫂,这里我最小,你要给我封个大大的红包啊!”
室内温暖如春,复归于静谧。沈墨瞳横卧在叶修的怀里,叶修抚着她顺滑的长发柔声道,“墨瞳儿怎么不去看烟花。”
沈墨瞳道,“相公吩咐过了,不准再让相公独守空房。”
叶修遂笑,点着她的鼻子尖道,“这么听话啊。”
沈墨瞳道,“嗯,听话。”
半晌沉默,叶修道,“问心阁除夕夜的烟花真的很好看的。”
沈墨瞳的目光亮亮道,“那有相公好看么?”
叶修语迟,拧着她的鼻子道,“淘气!”
叶修道,“往年除夕夜墨瞳儿都干什么?”
“傻笑着和父亲嫡母吃顿年夜饭,便回房了。”沈墨瞳道,“相公呢?”
叶修道,“洛二他们过来吃顿饭,然后就剩我了,由冬哥儿陪着。”
沈墨瞳“哼”了一声娇嗔道,“那合着我充作你的小厮了!”
叶修道,“那合着为夫的是充作你的丫鬟了。”
两个人于是笑,叶修抚着沈墨瞳的眼角,俯身在沈墨瞳的眉心间印上一吻,柔声道,“墨瞳儿和我在一起,开心么?”
沈墨瞳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柔情道,“开心,从没有这般开心过。”
“我也是,”叶修在她耳边浅声低语。
和衣共卧床头,叶修牵住沈墨瞳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外面爆竹声声,屋里烛影摇晃。
叶修道,“每当这时候我都说我疲了,要休息,其实根本睡不着,就是不喜人打扰,想一个人静静的。”
沈墨瞳没说话。
叶修的身体贴过来,抱住她,伏在她的额间发上,静声道,“有很多事会被想起,很多感受会被重提,有惊惶恐怖,更欢喜悲慨,感念上苍又让我熬过一个深秋严冬,我,竟然还能活着。”
沈墨瞳眼窝一热,温存地挨紧她,无声劝慰。
叶修牵着她的手,在自己细细密密的伤痕间游走,“墨瞳儿好奇我这一身的伤吗?”
沈墨瞳“嗯”了一声。当时光影忽忽恍恍,远远的爆竹的闹响,更凭添这一室的安静幽微。
叶修道,“我十一岁那年,入高远的府中为娈童,高远好男色,性情残忍,经常怒而杀人不说,失宠之后也一律处死,绝无活路。你二哥是他的心尖尖,我后来也得他信任宠幸,甚至帮他处理事务,只是我们目睹一批批风华少年被送进来然后死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遂在第三年秘密筹划一起出逃,不想中途出了岔子。我比你二哥大一岁,入府却比他晚一年,第一次见高远我便出了错,幸得你二哥搭救,我为报他恩德,便只身将高远的人引开,被抓了。高远恼恨我们背主,自然把气全撒在我一个人身上,把我关入地牢,细细密密一遍遍严刑拷打。”
叶修突然顿住,他的身体似乎颤了一下,用微凉的手指拢住沈墨瞳,声音静而和缓。
“地牢漆黑阴冷,有光的时候却是被拷打用刑。无止无休的折磨,晕过去一桶冰水泼过来,彻骨清醒。不给吃东西,狠狠地饿着,奄奄一息的时候灌进点米汤,后来干脆用人参吊命,就是不准死。一个个关节被强行卸下再安上,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获救时几近废死,也为此落下了病根,我时常梦魇,怕黑,怕冷,怕饿,怕疼,更怕自己成了一个废物,沉疴缠身,一事无成。”叶修在幽暗中喘了口气,说道,“墨瞳儿,任人鱼肉宰杀,肆意□残害的滋味太可怕了,生命尚不能自自己,哀恐惶遽,还谈何心愿尊严。”
沈墨瞳窝在他胸口,在暗夜里握住了他的手。
叶修道,“我冥思苦想,困惑苦闷,直到有一天突然打通了,豁然开朗,身心俱静。我懂了人顾影自怜自怨自艾毫无用处,只有自我救赎变得强大才能安全,害怕人为刀俎,便要心存敬畏,穷思竭虑未雨绸缪,将事情掌控在自己手里。上位者被人归附逢迎,是因为手握重权,可以生杀予夺荣华富贵,可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威严手笔,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冲融慈悲,也并非更宏大的便是更高贵。于是我谦恭,爱人,有施舍,才能有收获,助人以惠利,济人以福泽,不御人以奴,而待人以友,以武力独善其身,以医道兼济天下,故而我给自己起名为修,字不弃。读诗经说,鹤鸣九皋,声闻于野,我要修身修心修志向,不弃自己,也不弃他人。”
沈墨瞳只觉得好似有醍醐灌顶灵光乍现,血突然沸,心内感动激荡,她不由仰头唤道,“相公。”
叶修对她清浅一笑。
沈墨瞳道,“河伯东面北海,方有望洋之叹,闻道百,以为莫己若,墨瞳儿今日知遇相公,方觉惭愧。”
叶修拥着她,柔声道,“傻丫头惭愧什么?”
沈墨瞳道,“我娘从小教我,遭逢是强加的,生命是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我们才能美若莲花。她要我磨练心性,增益爱人之慈,增益识人之慧,随缘自适,随遇而安。后来在我的生命中,坎坷苦痛,我冷眼旁观世态炎凉,人心险恶,既无助,又迷茫,有过痴心,有过妄想,有过就此一搏的慷慨,有过玉石俱焚的冲动,及至南越害我,燕王弃我,相公娶我,我无力改变,心非磐石,也只能随波流转。之后相公的恩宠怜爱,让我生依靠心,教我武功傍身,让我生感激心,与我率性相处妙趣横生,让我生欢愉贪恋心,只是我知道相公你注定命短寿夭,情爱仓促无依,恩爱种种不过空中之色徒惹缠绵,唯有让我的心空明如镜,视情爱如娇花照影,来即来,去即去,无圆满,无缺失,我今生方为保全解脱。乃至相公旧疾发作,痛楚辗转万千凶险,我于深夜独坐无眠,心如锥痛,却也只怪自己命薄,一场因缘,情深缘浅……”
沈墨瞳语声哽咽不能言,叶修抚背柔声劝慰。沈墨瞳道,“我只以为,将心保留,过好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得恩爱时且恩爱,便已无愧无悔,今日方知我是辜负了相公。情有真假,无有短长,同床异梦相守了一生又怎样?孟子说浩然之气,当仁不让,虽千万人吾往矣,而今相公高山仰止,倾心之爱,虽灿烂间短若昙花,我往矣。”
她的目光明亮,神情坚毅,叶修不由动容,捧着她的脸唤道,“墨瞳儿!”
沈墨瞳嫣然一笑,静悦由心,唤道,“相公!”
如灵光一点,顿悟成佛,如心领神会,拈花微笑。两个人已恩爱非凡,却是在那一时,那一刻,才真正洞开心门,知音相遇。
她本来有无数个机缘,她早该懂的,她早该更了解体悟这个男人。可因那一句寿夭,她一叶障目,把自己的心收敛保护。
沈墨瞳道,“我好笨啊相公,你的品性声名天下仰望,我与你耳鬓厮磨日夜相守,如今才除却心障,食髓知味。”
叶修抚着她,温柔浅吻,情话连连,“谁说的,气味相投的人能很快发现同类心有灵犀,我初见墨瞳儿一见钟情便是证据。以墨瞳儿的身世经历,该难免怨怼偏执的,可墨瞳儿那么笑影嫣然欣悦清净,让我心仪不已,我的墨瞳儿可爱极了。”
外面有烟花燃起,屋里光闪骤亮,映着沈墨瞳的笑颜,娇美欢喜。
叶修道,“子时一过,便是初一了,夫人吉祥。”
沈墨瞳道,“相公吉祥。”
云母屏风烛影深,两个人在烟花落尽归于沉寂时相拥而眠。
沈墨瞳睡意深沉,缠蹭着叶修咕哝,“我娘说幸福喜欢找心无怨尤随时笑着的人。”
叶修似醒非醒地应,“嗯,我自从了悟之后便一顺百顺,立业成名娶媳妇……”
日子好像是沾了花蜜的露珠,在绽放的光阴里安静地流转。转眼阳春三月,绿云冉冉,叶修经过一冬天的蛰伏,开始在天气好的时候,出屋晒晒太阳走走路。一冬天他都在让沈墨瞳读医书,闭门教导打基础,如今他开始让沈墨瞳每天跟着云水去学堂,虚心听课求教。
那日学堂休沐,天气晴好,如烟绿柳,花园里的杏花开了。沈墨瞳陪着叶修在花园里,春光明媚,杏花如雪,明亮的光斑闪闪烁烁落在叶修的衣上。
杏花间有个秋千架,那日沈墨瞳正穿着件白底水绿裙裾的衣裳。
叶修道,“墨瞳儿,来,荡秋千吧!”
沈墨瞳跳着坐上去,回头仰面道,“相公推我!”
叶修遂将她荡得高高的,一时日光,花影,沈墨瞳笑得很惬意清朗。
这边陆小悄远远地跑过来,叫道,“哥,嫂嫂!一大早二哥和承影哥哥迎出三十里,刚传来信儿说,燕王爷马上到了,云水哥哥已带人迎出去了,你们也别玩了!”
☆、第五十四章 春日
萧煜望着沈墨瞳的容光,微微怔了一下。那是种从里而外的清透,无瑕美玉般的温润澄清,她福身施礼,笑容明媚冲融。
萧煜浅回了一礼,对叶修笑道,“问心阁的水当真养人,我瞧着墨瞳儿越来越漂亮了。”
众人笑,一起步入花园,萧煜道,“我还记得第一次拜见先生,是比这稍晚的时节,先生正在躬身种兰花呢!”
洛欢道,“王爷说起兰花,那边贵宾房为王爷准备了一株,香气清雅,花色珍奇,是很罕见的变种。”
萧煜道,“承蒙洛二公子盛情款待,公子费心了。”
洛欢道,“王爷亲临,洛二敢不尽心。再不若当年王爷微服而至,客房爆满,留宿山外了。”
萧煜笑。众人于小亭里坐下,垂柳杏花,啁啾鸟语,沈墨瞳在一侧笑意嫣然低眉敛首地煮茶。
阳光正好,晴朗无风,萧煜用余光瞟见沈墨瞳的素手皓腕,别无修饰。
沈墨瞳上前斟茶,抬眸与之相视一笑。
她头上只一根玉簪,耳侧只一对小耳环,未曾画眉,不曾涂脂,却有种欣悦的美丽光辉从她的心底里,从她的眼神中嘴角处,淡而优雅地流转发散出来。
萧煜突然莫名惆怅,那是一个女人最极致的幸福美满,而他,永不能让她拥有,甚至他也永不能让任何一个属于他的女人,去拥有那种幸福美满。
萧煜淡淡地看向阳光日影里浅笑接茶的叶修,便忽而羡慕妒忌,无论世事如何流转,无论时局如何变化,无论他的生命如何短,却仿佛只有这个苍白孱弱的男子,才是真正淡定从容美不胜收的君王。
君王失德,尚为天下骂,但叶修已然盛名天下,无论谁登大宝,都无法将他抹杀。
陆小悄在一旁道,“王爷,过不多久我便及笄了,您既来了问心阁,一定得送我一份大礼才是!”
众人笑。萧煜捧着茶打趣道,“陆姑娘一及笄,便可嫁人长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喜欢钱呢?”
众人愈哄笑,陆小悄也不害羞着恼,只扬头道,“及笄一辈子才有一次,自然要到处讨礼物才是!王爷是大人不爱钱,自当慷慨,可不许亏待了我这个小孩子!”
萧煜笑道,“竟是把我也套了进去,却不知道是谁家公子有福气,娶了这个聚宝盆的媳妇去!”
陆小悄跳起来叫道,“哎呀!王爷忒也吝啬,讨个礼物便这般打趣我!”
众人一齐笑,连一向规矩严肃的陆醒也忍不住转头偷笑。陆小悄道,“王爷天潢贵胄,只愁赏赐不愁进项,却不知我们女孩子嫁了人,举步维艰,只有拥有足够多的钱,才能不看人脸色,所以王爷自当体恤怜悯则个。”
萧煜道,“我这也没说不送,倒是被陆姑娘说个不停。”
洛欢在一旁笑骂道,“女大不中留,这还没及笄便为夫家考虑,你倒是说我会亏了你的嫁妆不成!”
陆小悄道,“二哥是二哥的手笔,王爷是王爷的心意嘛,再说他大我小,我不上前去讨讨礼物,怎么显得和王爷亲近呢,是吧?”
萧煜笑着对叶修道,“陆姑娘果然聪敏可爱。”
春日迟迟,那日午后偏斜,萧煜与叶修在花园里下棋。
阳光暖融融的,银子般明亮浓稠。一旁的湖水泛波,雪团般的杏花在极致的繁华之后,开始稀稀疏疏地落了。
萧煜执白棋,叶修执黑子。
两人下得很慢,各自很小心。
一局未了,萧煜望了棋局半晌,突然收了子。叶修为他倒了杯茶,笑言道,“王爷怎就弃了?”
萧煜道,“棋局尽在先生胸壑掌握之中,我已是输了。”
叶修指着东南角一处道,“未必啊,王爷此局胜负未定。”
萧煜指着他下手处,“这里啊,纵再是百转千回,我终还是输了。”
叶修道,“王爷谦让,这颗子后继无力,不足惧。”
萧煜微笑,“是先生谦让。”
喝了一杯茶,萧煜为叶修续上。
杏花零星细碎地凋落在人的衣上,空气中和着阳光青草淡淡的香,沁人心脾。
萧煜道,“东南战局已定,我此次离京,露此空虚破绽,着实凶险。可是,”萧煜顿了一下,淡笑道,“不入虎|茓焉得虎子,我也只能听从先生,就此一搏了。”
叶修道,“有空虚破绽,才能引君入瓮。王爷不能等,雪贵妃和吴王,也更是不能等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爷不必忧念。”
萧煜道,“东南之乱,交锋僵持打了好几个月了,如今战报,是围剿余部,安抚招安了。只是,以区区三五万人,吴王反手诱夺的可是十数万大军,还有一个能干仁德的贤名,我再空出京城,无异于自掘坟墓自毁江山,先生这招棋,实在太凶险了。”
叶修道,“那王爷还因何做。”
萧煜低笑,“因为我信你。”
日影西斜,沈墨瞳从花茎中跑了过来。
“相公!”沈墨瞳跪坐在叶修身边的席子上,仰头灿笑。
“回来了?”叶修伸袖擦去她额角的汗,责备道,“这多远的路啊,竟还跑得满身汗。”
沈墨瞳道,“不是,我与师兄们去青梅潭看落花,坐而论道,散场我又顺便舞了会儿刀。”
叶修笑道,“以为是去学堂,敢情贪玩去了,坐而论什么道了?”
沈墨瞳福身向萧煜行了一礼,低身给续上茶,回头与叶修嫣然道,“云水哥讲仁者爱人,君子心性,师兄们意见不一,正逢青梅潭风景正佳,遂一起去了。”
叶修道,“这种问题,也意见不一了?”
沈墨瞳道,“嗯!纠缠到人性本善人性本恶上去了,小悄也去了,她听着说无聊,然后组织大家分两组爬山比赛去了!”
三人都笑,沈墨瞳对萧煜道,“王爷,青梅潭水青如碧,上有落花万点,娉娉袅袅,实是好风景,王爷若有兴致,不妨看看去。”
萧煜笑应道,“好。”
沈墨瞳对叶修道,“师兄们争论不休,让我替大家问问先生,人性本善乎?人性本恶乎?人性本不善不恶乎?”
叶修道,“阴阳和合,人有善恶,这种事,小孩子也知道,还要用来争的吗?”
沈墨瞳在一旁低头饮茶,没有接话。叶修道,“人的经历和教育产生思想,再由思想和情境产生行为,若以恶相逼,逼到绝境,再卑微善良的人也可能垂死反抗,冲突碰撞,杀戮死亡。但若以善相亲近滋养,授以善念,营造善的事态和情境,不必作恶而得惠利,那还作恶干什么?”
沈墨瞳道,“那善恶相对时,如何决胜?”
叶修道,“强大者得胜。”
“那仁者无敌是假话?”
叶修道,“若你手无寸铁,一无所有,不能给追随者以任何圆满福泽,那凭什么你一念之仁,便所向无敌?若仁要以别人的血泪和生命为献祭和代价的,那又是什么仁?”
沈墨瞳对着叶修眨了眨眼睛。叶修道,“儒家说仁者爱人,墨家说兼爱非攻,佛家要泛爱众生,都是要去营造一个爱的善境,以此生爱心善念,心与境相生相发,而不是冤冤相报。却并不是说便可以执着于一人一事,一念之善未必得回报,一时之善难免被误解,弱小之善可能被压灭,但长久之善,却必能得善缘,也必将有斩获。”
沈墨瞳于是拄着腮含笑聆听,一双眸子清亮亮的,蕴着光辉,黑而深邃。
叶修笑着抚了抚她的头,“那墨瞳儿回头对他们说,这般争论,无非是吝啬自己的心,以为爱别人,被人辜负,便会受伤害。这便是小人之心,其实怕别人伤害自己,终究还是更爱自己而已。爱不爱原本是你自己的事,人不是被自己的爱伤了,是被自己的念头伤了。若是爱不能生喜,而是生怨,那便不是爱了。所以仁者爱人是对的,君子心性必须有。”
沈墨瞳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拖长着声音行了一礼道,“是,先生!”
叶修笑了,问道,“医宗论第十二卷第四节,墨瞳儿背熟了没?”
沈墨瞳怔住,“没。”
叶修道,“伸手。”
沈墨瞳道,“干什么?”
叶修已抓过她的手去,握住手指用旁边的书轻轻打了她手心一下,笑道,“背不出书也敢出去玩,这一声先生白叫的么?”
沈墨瞳抽了手背在身后,娇嗔道,“相公!”
叶修道,“被先生罚了,你家相公也不能偏帮。”
沈墨瞳于是笑,深而明媚灿若花枝,她几乎有点羞赧地对萧煜敛首道,“王爷见笑了。”
萧煜莞尔,低头抚茶道,“墨瞳儿被先生罚了么,我没看到。”
沈墨瞳道,“我是代人受过,明明替大家问的,却是我一个人听训,还被先生罚了。”
萧煜道,“以后这种代人受过的事,还是少做。”
这时陆小悄从湖面长廊中跑了过来,拉过叶修道,“哥,你来,我有事。”
叶修被陆小悄拉进花荫不见了人影,萧煜弄了弄茶,抬头望着沈墨瞳笑道,“得见今日的墨瞳儿,方知道什么是真快乐。”
沈墨瞳道,“王爷言重了。”
日光已渐淡薄,少许落花积在案上,均匀而薄薄的一层。萧煜道,“当初年少,我们轻言执手的时候,未曾想过最终隔水相望,想来,是我福薄了。”
沈墨瞳垂眸微笑,“不,是墨瞳儿福薄。”
萧煜温暖的目光望着她,坦率地道,“看你和叶先生两情相悦,我既欣慰,又妒忌。”
沈墨瞳忽而便笑了。
那笑容既明亮又生动,她抬头望着萧煜,秋水横波,目光潋滟。她说,“王爷人中之龙,潜龙在渊,终会是飞龙在天,鸿鹄高举,又何必羡慕燕雀之安乐,王爷愧煞墨瞳儿了。”
萧煜道,“叶先生有福,遭遇墨瞳儿聪明豁达。”
沈墨瞳道,“青春易老,韶华易逝,春花刹那芳华,秋月一时圆满,人世间种种最美好的东西,因其短暂仓促,才更该将心爱,用力爱,才能在失去后不留遗憾。”
萧煜在尘光静影中眸色深浓地望着她,“我见惯飞蛾扑火之勇敢,未曾见过如墨瞳儿春花秋月之通脱。”
沈墨瞳笑道,“王爷谬赞,生命无常,无需忧惧恐怖,不必攀缘执着,这也是最基本的道理,没有什么的。”
陆小悄拉着叶修在杏花林里,懊丧地嘟着嘴,欲语还休。
叶修道,“怎么了?”
“哥,”陆小悄唤着,低头很是别扭地踢了身边的杏树一脚,杏花顿时雨一般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易卿阳约我出去了。”
☆、第五十五章 杏花夜
叶修推门进去,墨瞳儿猛地将书藏到桌子下。
她抚着心口抱怨道,“相公你走路上楼也不出个声,和猫似的,突然出现,要吓死人了!”
叶修在楼下沐浴完,穿了件宽松的白袍子,头发擦了半干披下,光脚趿拉着鞋上来,站着楼口处披着月光,唇角衔笑,说不出的清幽俊朗。
“我走路没有声音?是你太出神听不到吧?”叶修走至沈墨瞳身边,笑睨了一眼她桌上藏书的手,“看什么呢,嗯?”
沈墨瞳道,“没什么。”
叶修伸手过去拿,沈墨瞳起身往一边躲没躲开。叶修拿过书放桌上只瞟了一眼,笑语道,“这么紧张,我还以为你是在看春宫。”
沈墨瞳的脸倏而红了。
叶修道,“墨瞳儿想要孩子,自己这般偷偷摸摸,一个人猜测琢磨冥思苦想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直接来问我,比较好。”
沈墨瞳恼羞未成怒,只娇嗔道,“相公!”
叶修微笑着,扶住她的肩,拥在怀里,俯身吻她。
他的唇瓣些微凉,药的冷香若有若无地将沈墨瞳覆盖住,但那个吻叶修浅尝辄止,很是短暂清浅。
沈墨瞳环着他的腰,头抵在他的胸口上,柔声唤,“相公。”
叶修在她耳畔应了,沈墨瞳道,“给我一个孩子吧。”
叶修微微笑,在她耳畔啄了一口,他的手指梳过她刚刚洗净风干的长发,触感丝一般柔软润滑。
“墨瞳儿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低地道,“你相公大病初过,五脏六腑皆虚,现在还给不了你孩子。”
沈墨瞳仰起头,眼睛亮亮的,弯唇笑,“给不了我孩子么?那你更该是要加倍疼我才行!”
叶修低头咬了口她的鼻子尖,顺势将她按在桌上,禁锢了她的手脚伏在她的身上,点着她的眉心道,“疼,我好好疼你。”
然后狠狠狠狠地吻。
沈墨瞳徒劳无功地呜呜两声,小身子蠕动挣扎,好不容易得以喘息,忙着发声求饶道,“相公饶了我吧。”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糯软低靡,叶修不发一言,只正过她的脸,对准她珊瑚般艳丽的微肿红唇,覆住,吮抿,舌尖攻入。
这次连头也禁锢住,沈墨瞳只能向上迎合,不能左右躲闪。她曾试图用舌头进入他的唇齿反攻叶修,结果却很快被捉住,一顿疼,一顿爱。
如此深疼缓爱,沈墨瞳被吻得软如春水欲火焚烧。在叶修第三次吻住她时,她状似呻吟地哀声求饶。
叶修低笑,“不淘气了?”
沈墨瞳意乱情迷地摇摇头,叶修蹭蹭她的小脸,轻吻了吻她的耳垂,撑开身体笑语着道,“那便起来吧,饶了你了。”
沈墨瞳火烧得正旺却被泼了一瓢冷水,一时有些懵,有点难受。她情|色迷离地半睁开眼,见叶修衣袍半敛,墨发低垂,唇边笑意清浅,不由拉住他的手摇晃着,娇小弱声地央求缠磨,“相公……”
叶修复又压下来,捧着她的脸对着她的鼻子尖笑道,“墨瞳儿唤相公做什么,嗯?”
沈墨瞳一朝得势,艳若桃李,环住他声气也足了,说道,“你讨厌!”
就在那一夜,两人欢爱过后,于枕席间窃窃私语温存缠绵,沈墨瞳搂着叶修的脖子,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快马踏月光,陆小悄于东郊杏林翻身下马,明月如霜,杏花如雪,易卿阳倚坐花树,在淡淡的落花中吹着笛子。
他穿着深色袍子,越发衬得他容颜如玉,长发如墨。陆小悄站定马旁,静静地望着月照花林,耳边笛韵悠扬。
曲子很短,易卿阳见她来了,也便停了。他长身而立,迎着月光走过来,肩侧勾动花枝,越发惹得落花如雨。
林间似乎有淡淡的雾,抑或是月华,陆小悄多年后也未曾分辨清楚,缭乱的到底是心绪,还是天气。
他踏步走来,身后一片花海。陆小悄有瞬间疑惑,抑或是惊艳,她只觉那夜的易卿阳,他飘起的衣袂,撩动的发丝,上扬的唇角和带笑的目光,都仿若是一场想入非非的幻觉,而那种幻觉,带着内心美而爱的温度,一点点地氤氲开,充散进她的四肢百骸。
可是她却是扬着头,带着少女稍嫌稚嫩的不屑与桀骜,“你唤我来干什么!”
易卿阳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住,望着她微笑道,“想看看你,不行么?”
“不行!”陆小悄道,“你没事我便回去了!”
易卿阳伸手握住她的手。陆小悄挣着往外抽,易卿阳握得更紧了。
“你干什么!”陆小悄的声音挺高,手却任由他握着,温顺老实了。
“小悄有听话煮酒了么,”易卿阳上前挨住她,低下头笑望着她道,“嗯?”
陆小悄不由得心怦怦地跳起来,却是更加嘴硬道,“谁要用你的方子,说不定有毒,要害我也难说的!”
易卿阳道,“你忘了你的叶大哥和云水哥哥是干什么的,我想毒害你,却是可能吗?”
陆小悄仰面“哼”了一声,露出了笑。易卿阳望见她娇美的笑颜,目光不由一柔。
陆小悄道,“你看什么?找我做什么,快点说,我要马上回去的!”
易卿阳伸手将她拢在怀里,陆小悄挣了两下,两个人却是更近更紧了。易卿阳道,“小悄怎么和易哥哥生分了,在京城时,小悄可是亲热的很,从没有这样别别扭扭的。”
陆小悄道,“这里和京城怎么比,再说我又不用赚钱,干嘛还讨好你!”
易卿阳低头看向她,“小悄在京城是为了赚钱讨好我么?”
陆小悄道,“是,怎么样?”
易卿阳笑,抚着她的头发道,“还能把你怎么样。”
陆小悄道,“到底找我做什么,没事我走了!”
易卿阳抱紧她霸道道,“不准走!”
陆小悄道,“你放开!”
易卿阳道,“不放。”
陆小悄道,“你,你干什么!”
易卿阳道,“别闹。”
他俯□,男人浓重的气味杂着温热的呼吸从她的脖子后细细喷射传递过来,陆小悄不由怔住了身子,既紧张又莫名吸引期待。
易卿阳却是在后面依住了她,在她耳畔柔声道,“别惹我,我正在生气。”
陆小悄奇怪,侧头道,“你气什么。”
易卿阳道,“气你。”
陆小悄不说话了。半晌,她嘟着嘴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生我气吗?”
声音小,似乎有点委屈,又带着种女孩子口是心非装腔作势的娇嗔。易卿阳不由微微一笑。
良久,没人说话。陆小悄道,“喂!你到底干什么来,再不说我真的走了!”
易卿阳道,“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方子,不敢喝我调的酒?”
驴唇马嘴,答不对题。陆小悄怔住,半晌,才低声道,“我不敢煮,我二哥若知道那方子是你给我的,不打死我才怪呢。”
易卿阳笑。
两个人面对面在杏林里坐下,陆小悄摆弄着他的笛子,飘飘扬扬的杏花香屑般落下来,落在他们的衣发上。
易卿阳道,“最近不少门派都在派人往问心阁赶,不出三两日便要到了,都是为小悄祝贺及笄生日的。”
陆小悄晃着笛子“嗯”了一声。
易卿阳道,“我听说你二哥要选青年才俊给你定亲?”
陆小悄看了他一眼,弯身抱住双膝道,“怎么了,二哥选,也要是我喜欢的才行的。”
易卿阳似笑非笑,“那小悄喜欢什么样的,是芝兰玉树般文雅的,还是英武挺拔俊朗的?”
陆小悄道,“我哪里知道,到时候看谁顺眼就是谁喽!”
易卿阳轻轻点住她的眉心道,“傻丫头!”
说完,他拿出一个小盒子,沉香木雕的,顿时带出股怡人的香。
陆小悄盯着那盒子道,“什么?”
易卿阳道,“及笄礼物啊!”
陆小悄的眸子瞬息亮了,开心地道,“银票么?”
她抓过盒子,伸手打开,是一支玉光盈盈的簪。
她拿起来对着月亮照着,惊喜地叹道,“好漂亮啊,日头底下更漂亮吧!”
易卿阳道,“妙手神机张无双做的,普天之下,无论玉色款式,仅此一支。”
陆小悄就是有个好处,喜怒形于色,此时眉飞色舞开心得好像每个汗毛孔都盛满了笑。易卿阳看得痴了,问道,“这么开心么?”
陆小悄使劲“嗯”了一声,飞身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抱了个满怀道,“谢谢易哥哥!”
易卿阳突觉得这拥抱如此丰盛而温暖,他反手抱住了她,看着怀里笑眉笑眼的女孩子,易卿阳唤道,“小悄。”
陆小悄怔住,一双清莹的眼睛明亮地望着他。
易卿阳吻下去。
陆小悄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一下子跳开去,瞪着他惊慌地喊道,“你干什么!”
易卿阳怔住,说不出话。陆小悄将玉簪往盒子里一装,甩给他道,“还给你好啦!”
她转身便走,被易卿阳从后面三两步追上抱住。陆小悄挣扎道,“你放开!放开!”
易卿阳道,“小悄别生气,是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
陆小悄怔了一下,继续挣扎,“你要干什么,放开!”
易卿阳道,“我错了,再不敢了,好不好?”
陆小悄无力地松下来。易卿阳道,“原谅我,好不好?”
陆小悄突然落下泪来。
易卿阳缓缓地转过她的身,一把抱住,伏在她的肩上道,“小悄别害怕,我再不会了,……,别哭。”
陆小悄抹了抹泪,易卿阳用袖子擦好了她的脸,抚着她的头柔声道,“这簪子是易哥哥送你的礼物,今夜易哥哥就为你Сhā上,绾好发,好不好?”
陆小悄不吭气。易卿阳道,“我不能去参加你的及笄礼,今夜便为你绾一下头发,好不好?”
陆小悄吸着鼻子,低着头,算是答应了。
易卿阳为她Сhā好簪子,捧着她的脸打量道,“嗯,这样子的小悄漂亮极了。”
陆小悄破涕笑了。易卿阳道,“时间不早了,小悄回吧,别被你二哥发现了惹麻烦。”
陆小悄“嗯”了一声,与易卿阳牵手出了杏树林。马儿在前方悠闲地甩着尾巴,一抹轻云遮住了月光。
易卿阳笑着打着商量,“小悄,就叫易哥哥吻吻额头,好不好?”
陆小悄刁蛮地仰头道,“不好!才不好!”
她便是这样笑着,在朦胧的月亮地里跑了出去,然后拾缰上马,然后在回头告别挥手的瞬间,突然觉得很是寂寞。
那个站在杏花疏影里玉树临风般的男子,也很寂寞。
陆小悄夜行猫一般穿行在花园里,手里捏着易卿阳送给她的簪子。然后被怒立在面前的人影惊了一骇,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怯声道,“二,二哥……”
洛欢道,“去哪儿了。”
陆小悄道,“杏花落了,今晚月亮也好,我在花园里赏花了。”
“我这一晚上把这园子逛了三五遍了,小悄在哪儿赏花了?”
“我,”陆小悄指着远远的杏花道,“就在那边,花开的太盛,我靠在花树下,睡着了,可能二哥没看到我!”
洛欢道,“那如今是睡醒了?你手里拿什么?”
陆小悄嘿嘿笑了两声,“是,是给嫂嫂的礼物。”
洛欢道,“拿来我看。”
陆小悄将盒子藏在背后,低着头讨好地哀求道,“二哥,别看了。”
洛欢勃然怒道,“陆小悄!你给我说,干什么去了!”
陆小悄嗫嚅道,“我哥知道的,我和叶大哥说了。”
洛欢道,“你跟我说了吗!”
陆小悄低着头不敢说话。洛欢伸手道,“拿过来!”
陆小悄将簪子护在后面,洛欢道,“不给是不是!”
陆小悄情知求饶没用,难以过关了,不由野起了性子,昂着头顶嘴道,“我就不给怎么了!你凭什么查我东西!我叶大哥准了的,我又没有私自出去!”
洛欢道,“你还有理了是不是!”说完伸手去捞陆小悄背后的盒子,陆小悄哪里是他的对手,生生被抢了去,洛欢也没看里面的东西,扬手便往地上摔,陆小悄便奋不顾身上前去救!
终究晚了一步,盒子落地,簪子跃出来,在地上清脆地撞击了三两下跌入了土丛里。陆小悄喷过去拾起来,未及看眼圈已是红了,她哭着朝洛欢喊道,“你干什么!我的事要你管!”
洛欢道,“我管不了你了!”
陆小悄不管不顾地道,“你赔我!”
洛欢扬手一个巴掌!
陆小悄被打得趔趄了一步,一时脸上热泪横流。她捂着脸,悲愤恨恨地望着洛欢,一咬牙跺脚,抽身便往外走!洛欢三两步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回一甩,“你干什么去!”
陆小悄被摔在地上,立时放声大哭起来。承影匆匆赶过来,见此情景道,“这又是怎么了?”
☆、第五十六章 静夜
洛欢没理会承影,直接走过去拎起陆小悄道,“你给我过来!”
陆小悄挣扎地哭道,“承影哥哥救命!”
承影上前拉住,陆小悄一下子躲到承影身后,洛欢指着她道,“你过来!”
承影道,“二哥,这又为什么事啊?”
洛欢道,“你问她!全天下的人我让她随便挑,她偏就和那易卿阳勾勾搭搭!”
承影看向陆小悄,陆小悄顶嘴道,“我没和他勾搭!”
洛欢道,“那你瞒我干什么!你诱他出来,老子一刀劈了他!”
陆小悄吵道,“要劈你自己凭本事劈去,别想着拿我去诱他!”
说完她转身跑了。洛欢咬牙切齿了半天,也转身走,承影道,“二哥,你干什么去!”
洛欢道,“找叶大打架去,他这惯的是什么毛病!”
叶修和沈墨瞳穿着中衣,搭着被子坐靠在床上。灯光摇曳,从窗口可见远远的杏花如云如雪。
两人十指相扣,相偎着,絮絮地说着话。
洛欢“咚咚咚”闯上来,在门口顿住,叉着腰转了两圈,叫骂道,“叶大你给我出来,我跟你有话讲!”
叶修和沈墨瞳面面相觑。
“洛二这个脾气,”叶修苦笑着,伸手去拿外衣,沈墨瞳道,“相公你别出去了,夜里凉,我让二哥进来,你们谈。”
沈墨瞳打开门朝洛二行了一礼,请他进去,自己下楼到了院子里。
叶修披着外衣站在窗口,半身的轮廓镶着月光的亮边儿,他清清静静地望着洛二,温声道,“你这三更半夜的,又怎么了?”
气势汹汹的洛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见到叶修,气焰顿时就消了一半,他张口道,“小悄出去了,你知道不?”
“和我说了,”叶修道,“怎么了?”
洛欢那股气又冲上来了,“你让她去见易卿阳!”
叶修便笑了,笑意清浅柔和,随声道,“怎么了?小悄不能去见易卿阳么?”
洛欢被他气得结舌,气急败坏地原地转了两圈,叫道,“我说哥啊,你这糊涂了还是傻了,知不知道女孩子的心思都是禁不住勾搭的!她这样子,心里万一有了人,将来还怎么去嫁人啊!你总不能便把小悄嫁给易卿阳吧!”
叶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心里已经有人了?”
洛欢怔住。叶修道,“少女怀春,你以为禁便能禁得住么?心猿意马,你关得住他人,关得住心么?”
“不是,”洛欢道,“陆小悄她那点小心思,现在还没那么邪乎吧!你不管还纵着她,知不知这样会不可收拾的!”
叶修道,“没什么不可收拾的,她能来问我,就是说她自己也觉得不妥的。”
“那你怎么和她说的!”
“我说小悄想去便去吧,我会派人保护她,不出事绝不会动易卿阳。”
洛欢气道,“你疯了是不是!易卿阳自己钻进你口袋里来,你还把他放出去!”
叶修却极是气定神闲的镇定,“我跟小悄说,我和易卿阳早晚会有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争斗,但战场厮杀自是留待战场上,我们有的是对决的机会,却都和小悄没有关系。我不会让易卿阳是因爱她来见她而死去,杀一个敌手而让自己妹妹背负内心的罪债,这不值得,我也舍不得。”
洛欢突然想起刚才陆小悄跑开时说的话,不由汗颜。叶修负手道,“洛二,无论我如何用尽心机,但在小悄面前,都必须光明磊落。因为陆大侠当年,是被我杀的。”
洛欢陡然大惊骇,瞬时目瞪口呆。叶修道,“若是利用小悄去杀易卿阳,让她认为我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那么她会如何看待,当年那场杀父之仇。”
洛欢内心震撼地望着叶修,叶修叹气道,“何况是我让小悄去接近易卿阳的,她如今对易卿阳有好感也有我的责任。小悄是一个人,是人便有感情,不是说你让她去爱她便爱,让她不爱便不爱。她虽是你养大的,可她也有自己独立的判断和情绪,不是你一厢情愿地认为是为她好,她便该任你搓扁揉圆。你的性子是最桀骜的,有人迫你,你会听么?”
洛欢欲争辩,可是无从争辩。叶修道,“你也知道,她在犹疑摇摆,或者说她只是有点好感好奇而已,她内心何尝不知道易卿阳不能爱,这个时候越是对她好,她越不会离开,相反呵斥压制,却越让她无法放下情怀。”
洛欢自觉理亏,矮下了声,“那你说怎么办?”
“不要管,”叶修道,“抉择其实已经在她心中,你不迫她便没什么,你一迫她便出事端。”
洛欢捶着脑袋道,“可我是真不放心啊!贞洁烈女,禁不住赖汉子的缠绵哄骗,何况小悄那么丁点大的女孩子,三两句甜言蜜语就跟人家走了!”
叶修笑,“她可是你教出来的,一会儿你说她鬼精灵,一会儿便又这么没脑子?”
洛欢道,“大哥你当真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叶修道,“担心,所以你便好好为她操办一场盛大的及笄礼,然后快点为她找一个乘龙快婿如意郎君吧!”
承影见沈墨瞳在院子里,上前道,“夫人,二哥他……”
沈墨瞳指着楼上笑语道,“好像是带着气,去找相公吵架了。”
承影笑了笑。
沈墨瞳的身后是一株开花的玉兰树,她也正逢穿了件白底的袍子,对着月光,亦如玉树临风般俊美多姿。承影见夜已渐深,觉得逗留不便,便欲告退,却被沈墨瞳唤住。
承影站定回头,沈墨瞳在身后敛首微笑,说道,“承影哥,女孩子都是喜欢被人仰慕追求,视若珍宝的。有时候心中留人驻足,也并非便是真的爱上了谁,只是情窦初开,心怀憧憬而情怀寂寞。或是仰慕姿仪风采,或是醉于蜜语甜言,或仅仅只是欣悦于被人宠爱欣赏。这时候的情感,朦胧摇摆,患得患失,极容易一往而深,也极容易淡成陌路。若是一往而深,便是生生死死也无从畏惧,而若是淡成陌路,也不过便是袖底清风旧时记忆罢了。承影哥想让小悄怎么做?”
承影一时心怀震荡,嗫嚅着说不出来话。沈墨瞳嫣然道,“承影哥无惧于千军万马刀枪剑戟,倒唯独这么怕小悄么?”
承影迟疑道,“她,一直视我为兄。”
沈墨瞳道,“我观小悄虽然古灵精怪放肆俏皮,但其实是个很没安全感很渴望爱的孩子,狐疑戒备,对自己的保护心很强,该是更喜欢安全踏实的东西。与易卿阳之间变数太大,她必不敢举步向前,瞧着她敢和二哥闹,其实心里定是非常害怕。正因为她一直视你为兄,才对你更依恋信任,承影哥只需略施柔宠便可以将她拉拔过来,你此时还不说,要等什么时候说?”
承影默然,半晌,不确定道,“夫人,……,以为可以?”
沈墨瞳道,“定会马到功成。”
“若,小悄无心,我唐突到她,怎么办?”
沈墨瞳道,“小悄心无定属,承影哥不说,怎知她未必无心?”
承影没说话,沈墨瞳道,“若小悄被人捷足先登,承影哥看她披上嫁衣,内心不遗憾吗?何况现在乱她心的人,是易卿阳。”
承影道,“夫人,我懂了。”
问心阁如今盛名满天下,再加上陆飞烟也是人皆景仰的大侠,故而陆小悄的及笄礼,办得委实是隆重盛大。
虽与洛欢吵了一架,但洛欢已主动示好,又加上人来人往的贵宾都是洛欢在应酬,陆小悄于众人面前自是不敢不给她二哥面子,于是她喜笑颜开,迎宾谈笑,在叔伯长辈们面前十分伶俐乖巧。
但毕竟国难当头,及笄礼虽隆重也不敢太放肆嚣张,又介于燕王萧煜正在问心阁养伤,宾客们逗留了三五日,尽数告辞而去。
一场繁华,终成寥落。陆小悄强撑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看着众人来来往往地收拾,她只觉得有气而无力。
病恹恹早早上床休息,却是怎么也睡不着,陆小悄披衣倚窗,望着明亮的月光照着她院落的花树。
夜静春山空。
陆小悄忽而想落下泪来。她忽而记起小时候,叶修领着她在花园里散步,查问她一天的功课。她牵着叶修的手,在花荫晃动的光影中琅琅地背诵,“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然后她仰着头问,“叶大哥,相思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叶修被逗笑了。她却觉得很有道理地解释道,“你看这诗上说,让人多采一点,因为红豆最好吃!”
陆小悄突然被回忆逗笑了。而今一眨眼,她已经由不更事的年纪,到吃下了相思。
只是,一点也不好吃。
月已上中天,外面是绿溪均匀的鼾声。陆小悄再也睡不着坐不住,不由披衣起身,跳窗而出。
夜色清凉,月光如洗,杏花正雨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陆小悄于落花间缓步慢行,有花拂面,沾惹衣袖。
承影正倚靠在花枝旁,黑衣,墨发,英伟的背影,肩上落满了花。
陆小悄诧异道,“承影哥哥?”
承影回头,静静看了她半晌,唤道,“小悄。”
☆、第五十七章 离合
那一刹那,陆小悄忽而便涌起了一种极是温暖的酸辛与委屈。许是那夜的月光太亮,许是那夜的落花如雨般盛,许是,深夜无眠独立中宵的承影,那伟岸的寂寥强烈契合了她的心弦。
陆小悄便如同稚子奔向父母,一头扑在了承影的怀里。
“承影哥哥,”她扬起小脸,竟满脸是泪。
承影宽厚的臂膀几乎将她的小身子裹住,低头柔声道,“怎么了?”
陆小悄抽涕道,“二哥骂我,打我,他不喜欢我了。”
承影一笑,抱起她坐在花树下,伸手擦去她的泪,抚着她脸边的乱发,“便是为这事哭啼啊?”
陆小悄像个小猫一样往承影怀里窝了窝,抹了把泪低头道,“不是。”
承影道,“我就说,二哥和你发脾气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怎么就会不喜欢你了。”
陆小悄道,“这次不一样。”
轻盈的落花如温柔的手,拂过承影的面颊,落在陆小悄瀑布般的长发上。承影道,“小悄当真,是喜欢易卿阳么?”
陆小悄嘟嘴道,“谁喜欢他了!”
承影浅笑,望着陆小悄清莹的眉目,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那是为什么事,和二哥吵这么凶,闹得这么别扭啊?”
陆小悄道,“他不信任我,管这管那,什么都得听他的,讨人厌。”
承影笑望着她,几近于温柔的诱哄,“那小悄偷偷告诉承影哥哥,当真一点也不喜欢易卿阳吗?”
“有一点点喜欢啦,”陆小悄黯然道,“可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承影静默。陆小悄道,“我难道不知道吗,二哥他那么防着我干什么,防贼一般的,我心里不舒服。”
承影道,“二哥最是宠你,他也是认为易卿阳不是良人,怕你泥足深陷才那么着急的。”
陆小悄“哼”了一声,将头埋在承影的臂弯里,不说话。
月色如水,花落无声。承影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空明静谧,而他怀抱着自己心仪的,猫一般邀宠依恋的女孩子,内心如此丰盈而幸福。
他抚着她的发,柔声道,“二哥那里接了不少名册,小悄有喜欢的么?”
“没有。”
陆小悄的声音闷而慵懒。承影道,“王大侠的三公子,小时候还和你一起玩过,最是亲近。”
陆小悄道,“不好。”
“那赵大侠的五公子,风流倜傥,剑术也高,赵大侠也很疼爱你,特意打听你的婚事。”
“不好。”
“那慕容家的长子呢?风采姿仪最是让人仰望,人也稳沉,青年才俊中,算是佼佼者了。”
陆小悄不耐烦地扭着头道,“也不好!”
承影便笑了。
“这么多人,小悄都看不上,当真是目中无人,还是心被易卿阳占了?也难怪二哥着急生气。”
陆小悄几乎是不讲理地在他怀里撒娇,“承影哥哥,你不许说!”
承影说好。陆小悄嘟囔道,“这么麻烦,还是不要嫁人好了!”
承影道,“要不在问心阁找一个吧,咱问心阁的人,也各个人中龙凤啊。”
陆小悄道,“不行!我要远远嫁出去,我才不要在问心阁,被二哥管一辈子!”
承影默然。
陆小悄突而好奇起来,她歪着头望着承影,说道,“承影哥哥有喜欢的人吗?”
深夜无眠,他一人于落花间孤独惆怅,陆小悄突然被承影哥哥有心上人的念头打中了,而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对。
这丫头于是很是惊奇和期许,也一下子精神了,眼睛亮亮的,竟有几分呼之欲出的雀跃。
承影见她这一副八卦幸灾乐祸的傻样子,心内既好笑又无奈,只是应道,“有。”
“是谁?”陆小悄一把捉了他的胳膊,迫不及待。
承影扭过头去,没理她。
陆小悄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想到承影这样子该是爱而不得很是失落才是,可是她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劝慰,只得很是乖巧地摇晃着承影的胳膊柔声道,“承影哥哥不要难过了。”
说了这话,又为承影抱不平起来,“哼,这是谁家姑娘,有什么了不起,竟敢看不上我承影哥哥!”
话音刚落,转念一想,说道,“承影哥哥定是看上了外面谁家的小姐不敢说吧,不要怕,让二哥去提亲好了!”
承影道,“不是外面的。”
陆小悄几乎叫起来道,“咱问心阁哪个敢看不上我承影哥哥!”刚一说完,心却猛地沉了下来,人一下子直坐起,骇然望着承影,结巴道,“你,你不会是看上嫂嫂了吧?”
这话吓了承影一跳,陆小悄忙着道,“承影哥哥这样不行的,即便过几年叶大哥死了,嫂嫂也不能嫁给你的!”
这丫头越说越没边儿了!承影一把将她搂住,低头吻了上去。
陆小悄从来没搞清楚她为什么没跑开,她是不想还是不能,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被她的承影哥哥吻住了!
她可能挣扎了几下,也可能忘了挣扎。事后两个人都不记得其中细节了,只知道那个吻如此漫长,两个人松开,彼此互望着,直喘着气。
那瞬间好静,陆小悄直觉得有股泪意直冲她的鼻子而逼至了眼眶,可她哭不出来,她想用一种哭诉质问的语气,说承影哥哥欺负我,可是她也说不出来。
她竟是无法分辨理清自己的情绪,也来不及懂自己在想些什么。她明白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那瞬间改变了,可具体是什么东西,如何改变了,她也搞不清楚。
有一种东西陡然轰塌,有一种东西破茧而出。她望着那个人,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欢喜。
挣出了他的怀,她在踉跄而出的时候撞了杏树的枝桠。杏花潮水般覆面而下,陆小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后退一步,扭头欲跑,被承影一把捞住,从后面抱在怀里。
“小悄,”承影低头贴在她的脸上,柔声道,“被我吻了,便嫁给我吧。”
陆小悄那个时候忘了傲娇,忘了惯常的性子与脾气,忘了让他着着急吃吃瘪也好,忘了应该拍着胸口满不在乎,“以为吻了姑奶奶就要嫁给你?你敢轻薄我,我告诉二哥去!”
她忘了,其实可以吓唬吓唬他的。
她当时很没出息,竟是如怀踹了十五只小兔子,一时七上八下的,只挣开了承影不管不顾地跑开了。
陆小悄近日老在外面铺子里疯跑流连,早出晚归,躲承影就像老鼠躲着猫,小心惕惕,敏锐迅疾。
洛欢甚是奇怪,“这丫头哪根筋不对了,长这么大没见她这么勤奋精进过。”
叶修淡淡笑,“嗯,确实事出有妖。”
宋珺道,“许是及笄礼毕,小悄真的懂事长大了。”
沈墨瞳但笑不语。承影若无其事,淡定无波。
那日天气愈热,陆小悄换上薄衫,午后困倦,狠狠喝了两杯浓酽的茶,于竹荫里翘脚靠坐着乱翻书。
一小厮报说有人来见,陆小悄随口应了声。不多时一个状似普通的青衣客商施施然走进来,浅浅行礼道,“陆姑娘。”
一听那声音,陆小悄猛地惊坐起,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人!
那朗润清浅,浮冰碎玉般的声音,是易卿阳的声音!
“你……,”陆小悄骇然望着面前人,“你怎么这个样子,大摇大摆便进来了?”
易卿阳走近前翻着陆小悄弃下的书,笑言着,“我现在这样子,有什么不能大摇大摆的?”
陆小悄道,“我二哥随时都可能进来的!”
易卿阳施施然在她身侧坐下,柔声道,“小悄这是在关心我吗?”
陆小悄一时无话。
易卿阳摇头抚额,语似无奈,又似自我解嘲。
“叶修当真是厉害,三招两式,便把我花在你身上的心思全都给毁了。”
陆小悄道,“你在我身上,动用了什么心思?”
易卿阳却答非所问,说道,“我这些天,一直都在杏林里等你。”
陆小悄默然,易卿阳道,“想着你或许受了委屈,或许心有烦恼,说不定会跑到杏林里去看看,我等在那里,便或可遇到你。”
陆小悄咬唇扭过头去。
易卿阳道,“想来是我痴念了,小悄的及笄礼隆重盛大,定然是十分开心快活才对。”
陆小悄没说话。易卿阳轻声叹道,“我要走了。”
陆小悄猛然回过头望着他,四目相对,易卿阳的目光淡静明亮,宛若情愫。
“我此番来,也只是想试着看能不能把你带走。本来结局是已经预设的,你舍不下兄长,我也逃不过宿命,奈何人总是明知不可,却忍不住痴心妄想。小悄,”易卿阳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问我在你身上动用了什么心思,也无他,不过是想把你从叶修身边抢过来罢了。他与你有杀父之仇,洛二又暴躁冲动,以为没什么不好离间的,却不想一旦沾上叶修,最简单的事也变得如此之难。”
陆小悄“哼”了一声,易卿阳道,“我现在在想,我要不要掳走你,温柔得到与强行占有,不过殊途同归,也无所谓。”
他的语声极其平静,一如寻常,陆小悄的脸却刹那白了,不由自主往外一哆嗦。易卿阳笑道,“你怕了么?”
竹影间的日光摇曳着落在他的青衣上,即便是换了一张如此平凡的脸,他的笑容还是温暖亲善。
他说道,“你别怕,我说过了,一沾上叶修,最简单的事也变得难,他在这四周布置了众多高手,我不动,他便不动,我若有异动,这里是无论如何逃不出去的。否则你以为,他没有准备,如何纵着你在外面游荡随便见人的?
陆小悄的胆气顿时壮了起来,“你知道就好。”
易卿阳淡淡一笑,唤道,“小悄。”
陆小悄没理他,易卿阳道,“帮我把一样东西转交给你嫂嫂。”
陆小悄一下子跳起来叉着腰道,“你又想干什么!”
易卿阳忽而笑了,“你不放心,交给你叶大哥也成。我明日赴南越,是生是死,永不再回来。”
陆小悄笑得如花着蜜一般,在叶修怀里殷勤腻了半天,叶修询问她这几日因何忙碌不着家,她也只傻笑不回答,只是抱着叶修的脖子亲昵道,“哥你对我最好了!”
沈墨瞳端着茶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陆小悄唤声“嫂嫂”,粘人猫一般搂着沈墨瞳摇晃着撒娇。
然后她当着叶修和沈墨瞳的面,拿出一样东西,放桌上道,“这是易卿阳让我交给嫂嫂的!”
沈墨瞳的脸霎时白了。苍白,如故纸。
作者有话要说:不说了,一切大战,阴谋,冲突,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58.生别
那是一块看似陈旧的碧玉,穗子上洇染了斑斑殷红暗哑的血迹。沈墨瞳如被炮烙一般,目不转睛望着它。
叶修忙扶住她的肩问道,“墨瞳儿,怎么了?”
沈墨瞳缓缓地拿起那块碧玉,咬住唇,闪过泪光的双眸瞬间深黑幽冷。她站起来,对陆小悄道,“易卿阳在哪里?”
她的言语静,但果敢坚毅。陆小悄有些吓到了,“嫂嫂,怎么了?”
沈墨瞳道,“这是我爹的玉佩,他随身佩戴了二十年多年,伴他沙场征战遇难成祥,前年我哥出征时,他把玉佩送给了哥哥。”
叶修道,“你是说,你哥没有死,落在了易卿阳的手里?”
陆小悄道,“不可能!要是真有这张牌,他早直接拿出来换擎天索了,还至于在古佛镇劫持嫂嫂,甚至打上我的主意,他肯定是骗人的,嫂嫂不要上当!”
沈墨瞳道,“他要的不过是南越擎天索,不管我哥是生是死,他拿这件东西出来,无非是逼我去赴约的!既是躲不过,我也不必躲,这件事沸沸扬扬喧闹了这么多年,野心者不断图谋,无辜者接连身死,也该有一个了断了!”
叶修道,“好,那我们明日启程去南越。”
沈墨瞳和陆小悄齐齐诧然盯向他,叶修道,“难道你们以为,易卿阳会在我们的地盘上出手交涉吗?他这是逼我们去南越。”
南越虎|茓龙潭,叶修的身体怕是禁不住长途跋涉。沈墨瞳迟疑道,“相公,你……”
叶修一笑,“你以为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擎天索吗?他们更要杀了我,因为我在一日,吴王也罢,易卿阳也罢,便一日不得安生,不入虎|茓,焉得虎子,我与墨瞳儿你一样,既是逃不过,也就不必逃了。”
沈墨瞳道,“可是,这毕竟是我的家事,相公你大病刚过,不能犯险的。”
叶修反问道,“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
沈墨瞳语结,叶修道,“何况他们用块玉佩来诱你,其实还是要用你来诱我的,我若不去,可怎么成。”
陆小悄着急道,“你们都不要去了,那玉佩的事定然是假的,别上了别人的当了!”
叶修浅笑,“这也是以我之道,还治我身了。正如我诬陷吴王一般,这玉佩之事,即便是假的,可万一是真的呢?有些事是宁可信其有的,因为我们输不起,你若是你嫂嫂,会拿自己兄长的命开玩笑么?”
他说完伸手揉了揉陆小悄的脑袋,柔声而小笑,“小悄这几天,好像是在躲你承影哥哥?”
当时下午的阳光斜落在他的白衣上,他这般温和宁静的浅笑低语,让刚刚还有些地狱修罗的气氛,顿时回落成红尘俗世的岁月静好。
陆小悄的脸顿时红了,吭哧了半天,却只是心虚地嘴硬,“哪有!”
叶修笑了,说道,“没有么?喏,你承影哥哥来了。”
陆小悄往门边一看,脸顿时如火如荼地烧起来,承影已进门来,唤道,“先生。”
叶修道,“呃,你来得正好,说说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陆小悄哧溜一下便欲往外跑,却被承影一把抓住腕子,挣也挣不脱。叶修看着陆小悄又急又羞的窘相,不由笑了,对承影道,“我们晚上再说事,你带小悄出去。”
外面日光偏斜,一树玉兰正在怒放凋谢。承影一直箍着她的腕子,将她扯到花树后,见陆小悄只是乖顺地低着头,他笑意深深。
“这回不跑了,嗯?”
陆小悄往回抽手,抽不动,也不说话。
承影顺势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暧昧地耳语,“小悄的舌头很甜,唇齿间如有蜜糖。”
这悄悄话讲的,陆小悄无地自容恼羞成怒,扬起自由的那只手去捶承影。承影让她虚张声势地捶了两下,遂将她那只手也握住。
“你放开!”陆小悄低头吆喝,却无力的语同咕哝。
承影握着她手将她搂在襟怀,贴着她的小脸在她耳侧道,“还躲我么,嗯?”
他的热气吞吐激荡,仿佛钻进了她的心里一般,撩拨得既羞且痒,往后闪躲,却更深地躲在了他怀里,惹得他在一旁笑。
“还躲我么,若不躲了,便放开你。”
“不躲了。”陆小悄低头咬唇,声小得像蚊子哼哼。
承影道,“嗯,那也不能放。”
“为什么!”陆小悄恼了。
承影道,“一放手就跑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丫头。”
陆小悄道,“承影哥哥!”
声音是央求撒娇了。承影笑,蹭着她的脸道,“你倒是跟我说说,一见我跑什么,嗯?”
陆小悄嘟着嘴,低头踢一旁的花树,不说话。
承影道,“我已经跟二哥云水他们说了,以后见了我你也不用这样子跑了。”
陆小悄猛地抬头,讶然道,“你说什么了!”
承影盯着她清灵的大眼睛,抿唇笑道,“说我们两心相属,你愿意嫁给我了。”
陆小悄又往外挣自己的手,“你胡说!谁要嫁给你!”
承影笑,柔声道,“都被我占了便宜了,你还想嫁谁啊,嗯?”他一边说着,俯身凑近,直接又吻住了陆小悄。
陆小悄这一次非常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炙热与缠绵,她被他孔武有力的臂弯紧紧箍住,他陌生而强大的唇齿将她覆盖住,浓重的气息水一般将她包围,然后她的嘴,被他的舌头柔软而毫无商量的充满侵占。
轻舔,慢抿,深度吮吸,细细地撩拨,耐心地流连,陆小悄一时觉得天塌地陷,任他摆布而毫无招架之力。
一吻结束,光影微红,陆小悄在承影怀中,人也软了,乖了。
承影用唇轻轻抚慰她艳红发肿的唇,偷藏笑,柔声道,“以后听话不了,乖不乖?”
陆小悄小猫依人般“嗯”了一下。
承影道,“见到哥哥还躲不了了?”
陆小悄乖顺地说不了。承影低头在她唇瓣上轻啄了一口,笑宠着道,“那嫁不嫁给哥哥?”
陆小悄窝在他臂弯不说话。承影勾起她的脸,便欲再吻,陆小悄忙出声道,“那要二哥同意才行啊。”
承影笑,“放心,二哥那里我已经说了。”
陆小悄一下子跳将出来,“你和二哥说了!”
承影看她冒冒失失撞得花枝乱颤的样子,说道,“说了,怎么了?”
陆小悄“哎呀”一声,三蹿两跳奔出去消失在花丛里。
那日斜阳如泼墨,浓墨重彩,漫天喧嚣。萧煜和叶修并肩站在凤仪的顶上,看问心阁绿树掩映,鲜花如锦。
一只振翼的鸟从刚吐出新叶的梧桐枝上飞过,晃动绿影婆娑,光影明明灭灭间清亮而秾艳。
上有风,拂过他们的衣,轻柔温暖。
萧煜道,“先生当真要去南越?”
叶修道,“是。”
萧煜道,“南越万千凶险,虎狼盘踞之地,先生身体孱弱,如何去得?”
叶修道,“如何去不得?”
萧煜道,“一招错,怕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京城那边定有动作,你和墨瞳儿本来时日无多,无需涉此险境。”
叶修道,“王爷,有些事终须了断,我既娶了墨瞳儿,便是身在局中,无可逃脱,我是她相公,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萧煜沉默半晌,说道,“那你可曾为天下苍生想过,以问心阁今日之地位名望,你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救世的灵药与慈悲,医治疾患,教化众生,这世上名医何其多,可是少了你,将会何等悲恸。”
叶修淡淡一笑,“悲恸么?可我纵是再为人需要,也是墨瞳儿的相公。”
待萧煜与叶修联袂从上下来,沈墨瞳正在院子里煮茶。瞧见他们,皓齿半露,嫣然而笑,“王爷,相公,一起喝一杯,日暮的茶,煮的淡淡的,清心润喉。”
两人撩袍于几边坐下,沈墨瞳素手翻杯,举壶灌注而下,清碧的茶汤如青梅潭的水,浮荡着玫瑰的花瓣。
叶修道,“怎地加了花茶了?”
沈墨瞳道,“疏肝去热,我尝着也甚是好喝。”
叶修无话,端杯一抿,清润中有淡淡的玫瑰香,淡淡的,玄铁观音的味道。叶修的眉顿时一皱,“墨瞳儿!你……”
他说完倒了下去。萧煜一骇,沈墨瞳神色温静,对他道,“若是你相公,你舍得他以飘絮之身,去燎原烈火里送死么?”
萧煜道,“你要做什么!”
沈墨瞳站起来,落落一笑,“南越是人间地狱龙潭虎|茓,我自己去!”
萧煜道,“不行!”
说完他欲起身,却是身子一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沈墨瞳道,“我连我相公都毒得倒,何况王爷你。”
夕阳渐弱,新月初升,沈墨瞳一身素衣,骑马奔驰在远离问心阁的大道上。而那边洛欢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气得跳脚骂,“沈墨瞳你好大的胆子!待我抓你回来,甭管你嫁给谁,甭管谁给你讲情,老子用刑堂的规矩处置你!”
云水放下脉道,“二哥,夫人用的量倒是恰到好处,也留了解药方子,只是这解药要配出来,怕是得三日。”
“三日!”洛欢叉着腰口无遮拦,“三日更好!待一会儿承影抓了她来,老子先打了再说!”
云水道,“夫人用毒,再加上她的身份,怕是没人拦得住她。”
洛欢道,“那承影呢!”
正说着,武堂的属下进来禀告,“承影公子传来消息,他带人追出百二十里,见到搏斗痕迹,便再也没有夫人任何踪迹,他疑是被人掳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不行了,我最近状态实在有点差,让大家久等了,鞠躬谢罪~
59.
黄昏雨过,空气中是清新湿润的草木花香,偶尔有浮游的蛛丝,于滟滟的斜阳中倏而牵衣拂面。
有鸟叫声隔空穿透过来,越发显得四周茂密的植被,幽深旷远。穿过漫长的乱如迷宫的幽林小径,沈墨瞳被绑缚着带到易卿阳的面前。
那个男人一身白袍,背对着她静坐在樱花林的秋千架上。樱花如雪般纷纷袅袅的落,空林幽静,没有风。
易卿阳并没有回头,只静静地在樱花里坐着,说道,“听说你杀了我五个护卫高手。”
他话说着,人回首起身。斜阳的艳光轻盈的花,如墨的长发勾勒他俊美的面容,似有清瘦,但更加英朗而玉树临风。
他略含着笑,走过去,说道,“墨瞳儿长本事了,短短一年,被叶修调|教得武功这么高。”
他去解开沈墨瞳手上的束缚,然后毫无征兆的,狠狠的一个大耳光将沈墨瞳打翻在地上。
身下是青草落花,蓬松柔软,可是脸上的痛如火烧。沈墨瞳捂着脸在地上抬起头,直问道,“我哥人呢?”
易卿阳一笑,“叶修那么深于算计的人,也会中这种计?你以为沈青卓还能活着,当真是痴人说梦!”
沈墨瞳道,“不是他中了你的计,而是我。”
易卿阳一声哼笑,抖落衣襟上的落花,“那就多谢表妹了。”
沈墨瞳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迎着斜阳晚照,她的眸子如墨玉深潭般清冷地蕴着光,语声清静,“每个人心中都有可供利用的弱点和死|茓,表哥这招做的绝妙,沈家因我被灭满门,纵有一线希望,我也绝不敢放弃。纵然明知是陷阱杀招,我也只能是将身献祭,如今既已落入表哥手,我便是你网中猎物,要生要死,随你的意了。”
易卿阳侧首淡笑,“墨瞳儿还记得,在古佛寺你是如何骗我的么?”
沈墨瞳轻垂眼眸,轻声道,“不敢忘。”
易卿阳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动作优雅,但力道粗鲁。他直直地盯着沈墨瞳的眼,唇边衔笑,语音阴冷,“墨瞳儿说,纵是刑求,你也不会说真话,你便是求饶,我也不该信,是吗?”
沈墨瞳合上眼,轻声道,“是。”
她的声音中有些微的恐惧颤抖,易卿阳冷笑一声,语音却很温柔,“那便试试好了。诸般酷刑加身,大概叶修也会舍不得。”
说完,易卿阳撤了手,回身对属下人道,“来人,带沈姑娘去刑房试试深浅!”
沈墨瞳的脸煞白,唤道,“表哥!你要擎天索,我给你就是了,你不要打了!”
落花密雨一般于高空飘坠,易卿阳负手在斜阳里,淡笑道,“你以为我只是要擎天索吗,我要的可是你那疼你爱你的相公。”
沈墨瞳道,“他不会来的!即便他想,他也来不了!”
易卿阳道,“那我三天扔你一条胳膊,五天扔你一条腿,他会不会来?”
沈墨瞳惊惶道,“不会的!二哥不会让他来,问心阁不会让他来,燕王也不会!”
易卿阳道,“是,他们可能都不会让他来,但是你忘了叶修才是一向掌控全局的人,只要他想来,便能来。”
沈墨瞳绝望地闭上眼,咬住唇。易卿阳笑笑,走过来抚着她挨过打的脸,柔声道,“墨瞳儿可知道自己被灌了和姑姑当年一样的毒了吗?你不能运功的,呆会儿熬刑不住,可千万别上来性子乱闯胡来,也别以为你死了叶修就不必来,我拿着你的尸首照样也把他诱来!”
沈墨瞳双唇青白,说不出话来。易卿阳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否则你运功毒发,任是谁也救不了你,”易卿阳拨弄着她的脸,轻声道,“想想姑姑死前的样子,墨瞳儿,还是乖乖受刑,留着一口气见你那亲亲相公最后一面。”
沈墨瞳苦笑一声,眼角落下泪来。易卿阳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区区沈家几十口人,算什么罪孽,南越国破家亡,这笔账怎么算?母债女还,你以为可以一死了之,墨瞳儿,这世上有那么轻易的事么?”
说完,易卿阳侧首吩咐,“把她带下去。”
一盆水,令沈墨瞳从昏死中苏醒过来,看见燃烧的火光中,易卿阳英俊而平静的脸。
易卿阳并没有看她,只是风轻云淡地道,“醒了?”
“表哥,”沈墨瞳呻吟道,“别打了,……”
易卿阳淡笑道,“我还以为墨瞳儿骨头够硬,这才哪儿到哪儿,便受不住了?”
沈墨瞳道,“打和不打都是一样结局,所以还是别打了。”
易卿阳便笑了起来,看向沈墨瞳水血交织的身躯,反问道,“打和不打都是一样结局,那我为什么不打?”
沈墨瞳无言。易卿阳道,“这不过寻常的鞭笞杖责,三十六道酷刑,一道都没用过呢!”
易卿阳说完走过去,沈墨瞳扭过了头。易卿阳小笑着在她耳边耳语道,“有一道刑,是千蛇入洞,”易卿阳说着拨正沈墨瞳的脸,柔声道,“如墨瞳儿这般天香国色,也该任凭男人好好享用的,你娘当年在受刑时被你爹救了,就不知道墨瞳儿有没有这个运气?”
然后易卿阳满意地看着沈墨瞳的惊悚战栗,他遂如三月阳春般,松手笑了。
“墨瞳儿说不打了,既是开声求了我,那便不打了,我们试试这道刑罚,如何?”
沈墨瞳合上眼,心底却无限清明起来。她突然想起,她的相公,当年在地牢里受尽百般摧残折辱,寸寸肌肤,条条血肉,全部的身体,疼与痛,无从喘息,皆不由自己。
摧心彻骨,无间地狱。
可是他是凭着多么强悍坚韧的心性,将那一笔笔债和记忆,轻轻抹去,立身于这凡俗尘世间,谦谦笑语,光风霁月。
沈墨瞳便忽而落下泪来。得斯男子,一生何求?
沈墨瞳那瞬间的沉默和悲恸,令易卿阳好奇。他侧首望过去,脸色狐疑。
沈墨瞳婉然一笑,睁目望向他,眼中带着泪光,却更加黑,更加亮。
她在绽放笑颜的刹那,内心中充满着一种极为温暖强大的慈悲和勇气。她笑着,双目炯炯,神色清亮地对他说,“来。”
易卿阳拧起了眉。这女人疯了?
沈墨瞳道,“山河破碎,身世浮沉,表哥若是觉得南越的国仇家恨,都可以在我一个小女子的身上讨回来,那就尽管来。莫说千蛇入洞,便是万箭穿心,茹肉饮血粉身碎骨也可以。只要你想做,没什么是不可以。”
易卿阳道,“你以为我不敢做!”
沈墨瞳道,“我自可以被你□虐杀而死,只是擎天索你便休想得,问心阁也势必与你鱼死网破,表哥胸怀大志,天下未得先引火烧身,我赌表哥你现在不敢做!”
易卿阳怒道,“给我打!狠狠打!”
狠狠的一鞭贯穿沈墨瞳的整个臀背,不及喘息,另一鞭又下来。沈墨瞳闷哼一声,然后惨叫。
“表哥,……,饶了我。”
易卿阳被气得笑了,“求饶?你以为我是教训你玩呢吗?擎天索不说,休想我饶你!”
沈墨瞳吃力地喘息道,“我说,我说就是……”
易卿阳却未下令停手,只冷冷地看着沈墨瞳被毒打昏厥,然后令人泼醒。
他靠在椅子上,侧对着沈墨瞳,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声音静静,“说来我听听。”
身上的伤痛如火如荼,沈墨瞳的身体醒了,意识却没有回归,有一个瞬间她恍惚迟疑,自己这是在哪里?
待看清了易卿阳,也便清楚了自己的状况,她抬头说道,“表哥,我们南越的擎天索,在王城东南百三十里,福山密林里。”
易卿阳一笑,“这个我知道!”
沈墨瞳道,“福山七峰连绵,方圆两百里,其东北诸峰,环一小泉,其水潺潺,为擎天索机关开合之眼目连线。”
易卿阳的耳朵陡然竖了起来。
沈墨瞳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吃力道,“烦表哥,赐口水。”
易卿阳已挥退下属,此时他独自倒了杯水,给沈墨瞳送过去。
贪婪地一杯尽饮,沈墨瞳抬头哀求地望着他,易卿阳看着她干涸的嘴唇,复又为她倒了一杯喂下。
易卿阳柔声道,“你告诉了我,便不打你了。”
沈墨瞳低下头,畏怯道,“三十六道刑,还没用呢。”
易卿阳转头小笑,“吓唬你的话,也敢信。你若乖顺,我打你何用,只是若不先狠打上几顿,怎么磨了你的锐气。”
沈墨瞳被半吊着,央求道,“表哥先放我下来,让我略舒服一点。”
易卿阳断然道,“不行。再不说,我不介意接着打。”
沈墨瞳哆嗦了一下,咬住唇,哀声道,“别。”
易卿阳复坐在椅子上,两腿交叠,施施然道,“你继续说。”
沈墨瞳道,“泉边有杂石,西向十二步远,有一石其形如卵,掩于草木中并不起眼,重五十六斤,为开启擎天索第一重大门的钥匙。”
易卿阳心内震撼,面露骇然,厉声道,“你说第一重门的钥匙就在泉水边,任何人都可以近前!”
沈墨瞳道,“任何人都可以近前,但未必可以启动。”
易卿阳道,“如何启动?”
沈墨瞳道,“以石击泉,石碎泉开,水涌如沸,有洪水骤然而出,席卷而下,人不得出。”
易卿阳默然。
沈墨瞳道,“洪水出时,是为开启第一重门,第一重门在南面主峰三十里处,有黑峡潭,地势险峻,潭水从峭壁流出,峭壁根处有洞,为入口。”
易卿阳拧起了眉,怪不得每次王族祭祀,都是盛夏,电闪雷鸣,洪水奔泄,生民敬畏天威,方开坛祭天。竟然原来如此。
沈墨瞳道,“第二重门,在黑峡潭峭壁洞里深入二里处,已到尽头,去无可去,燃火把可见怪石嶙峋,于头顶处拥簇扑压而下。第二重门的打开之法,在尽头石壁上,日落之时,有余辉返照落于石壁,其形如新月,以重铁投掷日影处,第二重门启动,头顶处怪石会落下,封住洞口,人或死或困,不得出。”
易卿阳轻轻地闭上眼,怪不得王族祭祀,择暴雨时出,择天晴时回,原来是等待承照的日影。
沈墨瞳半晌没有话,易卿阳于一片静寂中恢复清明,眼神危险地飘了过去。
沈墨瞳道,“墨瞳儿怕表哥震惊,没在听。”
易卿阳挑唇淡淡笑,“如此,墨瞳儿善解人意。”
沈墨瞳垂首道,“第三重门,在福山主峰正西峰……”
易卿阳变色道,“胡说!福山西峰为鬼峰,紫气东来,所有人都知道,擎天索在福山的东面主峰!”
沈墨瞳苍白一笑,“所有人都知道的,还藏什么宝藏?”
易卿阳无言。沈墨瞳虚弱道,“表哥不信,墨瞳儿也不敢说了。”
易卿阳道,“你。”
沈墨瞳道,“西峰为鬼,有一处峭壁,月光满照之时,唯它幽暗无光,名为鬼不见。”
“鬼不见?”易卿阳低声重复道,“鬼不见。”
“第三重门便在那里,”沈墨瞳道,“黑潭石洞顶石落下之时,第三重门便已开启,进去后复有三重机关,习得南越祖传轻功心法的公主方能护卫历代南越王平安出入,所以表哥你不能欺负我,如今习得那轻功心法的人,只有我一个。”
易卿阳低声笑了,“墨瞳儿果然精灵,这个时候搬出个理由来护卫自己。”
沈墨瞳低下头,没言语。易卿阳道,“好,那为兄的善待你。”说完解下吊住沈墨瞳双臂的铁索,任她瘫伏在冰凉的石地上,吩咐外面人道,“给沈姑娘治伤,沐浴更衣。”
夜凉如水,黎明将至,清冷冷的月光照着一望无边际的花木,林间升起了薄薄的晓雾。
易卿阳踩在厚厚的落花上,“吱吱”有声。他深呼一口气,负手望着遒劲黑黝的枝干,散落的花,扑簌簌凌虚空而飘下。
他问身后的属下道,“人怎么样了?”
属下回话道,“沈姑娘经过梳洗,极其虚弱,喝了点粥,昏睡过去了。”
易卿阳“嗯”了一声,“偷心蛊备好了没?”
属下道,“听从公子吩咐早备好了,公子疑她的话里有假?”
易卿阳道,“那丫头心思极鬼,不得不防着,何况我总觉得她孤身跑出来自投罗网,这事情透着蹊跷诡异。”
属下不说话,易卿阳突然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丫头已经把擎天索的事,告诉给叶修了?”
60.第六十章 高手过招
室内烛光摇曳闪烁,昏黄幽昧。沈墨瞳在床上安静地睡着,身上穿了件白色的外袍,领口,袖口和裙裾都绣上了细碎的蓝色勿忘我。
焚着香,空气中是白茉莉紫蔷薇和薰衣草若淡若无的气息,如柔风般轻,如蕊尖般娇嫩。
易卿阳令人将偷心蛊给沈墨瞳服下,然后他静静地偎坐在宽大的红木椅子上,望着沈墨瞳的反应。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唇安宁地合着,侧脸的轮廓在淡弱的烛光里十分完美。
很恬静,很无染,甚至让人生出一种圣洁的错觉。
那淡淡的香,让易卿阳也很放松,心一点点沉寂下来,然后在一个他自己也始料不及的瞬间,想起了陆小悄。
那个精灵般,明明天真,却将算计刁蛮演绎得很傻很生动的女孩子。他身边从不乏美丽的婢女,可是从没有人,能那么无礼地亲近他,从来没有人敢随意地贴在他的怀里,摇着他的胳膊,仰着头无赖缠磨,口不遮拦说一些混话。
偏偏她还那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而事实上他也觉得,有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子投怀送抱,那感觉当真不错。尤其是她像个小兽般厮磨投靠,莫名地激起他内心柔软的怜惜,尤其是她看起来非常聪明伶俐,却其实根本逃不出他手掌心去。
若不那般聪明娇俏,便苍白无趣了,可若不那般天真犯傻,便要提防可怕了。陆小悄,原本刚刚好。
易卿阳不由弯起嘴角,目露温柔。
沈墨瞳突然一声嘤咛,半睁开眼,目光迷离。易卿阳知道蛊药发作了。
他坐在椅子里,前倾身,拄着下巴,认真地望着沈墨瞳的脸,然后轻轻地,柔和地道,“墨瞳儿?”
沈墨瞳呢喃般吐出的两个字是,“相公……”
这才是她内心最真实最牵挂,最难舍最依赖,最心疼最亲近的人么?
易卿阳无端有些不悦,当然他无法细想他为何不悦,只是拉住沈墨瞳的手,柔声道,“告诉相公,墨瞳儿疼么?”
“疼……”
易卿阳淡淡笑,“乖,那相公问你,擎天索是什么东西?”
沈墨瞳道,“历代南越王积累的宝藏。”
“那放在什么地方?”
“王城东南百三十里,福山密林里。”
“第一重门在哪里?”
……
沈墨瞳一一作答,答案和受刑时所说,毫无二致。易卿阳拧了眉,很柔很轻地问,“那擎天索这事,墨瞳儿除了相公,还跟谁说过了?”
“表哥。”
“哦?”
“他打我,逼我说。”
“……”
沈墨瞳道,“那本来是南越王的,他要称王,也本来是他的。”
“……”
“还给他,便两不相欠了。”沈墨瞳喃喃吐出这句话,极其无力,却如释重负般的虚弱和解脱。
易卿阳忍不住道,“来南越,是墨瞳儿自己来的,还是相公让你来的?”
墨瞳儿闭口不语,易卿阳恍然了悟,自己犯规了,偷心蛊指定的问话人可以知道的事,不能问。
易卿阳灭了灯,熄了香,将一床薄被给沈墨瞳盖上,转身出去。
虽然幽微,但已有细弱的晨曦从窗棂淡淡地透过来,不久,天快亮了。
易卿阳出门声已远,沈墨瞳的眉头蹙了蹙,薄被下的手狠命地握住拳,终于过去了么?
心下一松,便再难敌晕沉疲倦,沈墨瞳沉沉地睡过去。
易卿阳在苍白的月光和半明的晨曦中,踏过花林小径,浓重的露水打湿了袍底,旁逸斜出的蔓萝沾惹衣袖。
他的头有些疼。
沈墨瞳服了偷心蛊的说辞竟然和受刑时的供词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啊!若是有出入差别,沈墨瞳有所私藏那还好办点,可是这一模一样,难道沈墨瞳逃脱叶修的羽翼,孤身犯险,只是为了归还擎天索两不相欠!
不,她的理由是她的哥哥沈青卓可能还活着,有一线希望,她便要过来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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