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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重生之为父沉沦 > 8

8

99年匈牙利,他只能靠为人弹奏为生,生活很窘迫。在某一个下午,他的未婚妻与他意见相左,两人发生了龃龉,他的未婚妻愤而离去。

stress把失去爱人的痛苦倾注于钢琴曲之中,他试图用这曲子来挽回少女的的心,可是少女在Seress与她连络第二天后,服毒自杀,身边遗留的纸张上写着几个字──『忧郁的星期天』。

在罗马,一个乞丐哼唱著『忧郁的星期天』,被某报童听见了后,他停下脚踏车,走过去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了乞丐,然后从附近的桥上跳下去自杀。

在伦敦,一名­妇­女被邻居发现陈尸家中,死因是服用过量巴必妥酸盐﹝某种镇静剂﹞,而邻居发现的原因是音量被放到最大、不断重复播放的『忧郁的星期天』。

……

只是,这首歌对我来说,永远不是生命的摧残,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它更像是一种华丽的宣泄,对生命神圣而又庄重的宣战。

整个人慵懒的坐在钢琴前,纤细的手指轻轻触摸黑白相交的琴键,呼吸,中指微微用力,第一个音阶发出,熟悉,陌生,恍若隔世。

sundayisgloomy,

绝望的星期天,

myhoursareslumberless,

我的时间在沉睡,

dearest,theshadowsilivewitharenumberles,

亲爱的,我生活在无数暗影中

littlewhiteflowerswillneverawakenyou,

白­色­的小花将不再能唤醒你

notwheretheblackcoachofsorrowhastakenyou

黑­色­的悲伤轿车(灵车!)上载着你

angelshāvenothoughtofeverreturningyou

天使们将不会回顾到你

wouldtheybeangryifithoughtofjoiningyou

他们是不是愤怒了因为我想加入你

gloomysunday

绝望的星期天…

{十}试探

最后一个音阶凉凉的融入夜­色­,迟钝的将手指缩进袖子里,有些喘不过起来。忽然有一种重新做回夏浅的感觉。卫清值夜班还没有回家,电视里讲解员正眉飞­色­舞的讲解着激烈的球赛,肚子里的小宝宝慵懒的伸展着拳脚,餐桌上的晚餐正冒着温吞的热气……

抿了抿嘴­唇­,心脏有些压抑的滞痛。

忽然感到一道强烈的视线。

侧过脸,那个人从­阴­影中缓步走出,挺拔消瘦的身姿异常的优雅。

心脏有些奇异的感觉,但不是刺痛。是什么…?

微微好笑的摇了摇头,从钢琴前的座椅上跳下来,逆着光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里有什么?那是一种隐晦的奇异的神情。怎么说呢……有点像顽劣的孩童盯上邻居家的猫咪。

“她教的你?”季笙优雅的走到我面前盯住我的眼睛,白皙纤细的手指很随意的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看清了他的样子,闲散的家居装,白­色­衬衫的纽扣随意地搭着两粒,衣领半敞开着,黑沉得眼睛仿佛把人吸进去。

我移开了视线,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她,该指季禾的母亲吧。我能否认什么呢。

“还会弹点别的什么吗?”

跟他说话是一件很费脑筋的事。

他清澈的眼睛总是迸发出清冽奇异的光彩,仿佛直直的向周围人诉说:“我很喜欢你。我完全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可我知道,那是表象。清澈无波的湖泊在对人暗示着什么呢?快过来洗个澡吧,这里很安全……安全?是么……嘴角轻勾,湖泊的底部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呐。这种人,永远以无辜的安静作为伪装,他们的大脑永远以无比冷静无比细致的姿态完完整整的剖析着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眨眼,呼吸……他们最想说的是什么呢,你,逃不过的。

危险……这是我此时最真实的感觉。

所以我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弹来听听。”随意的调子。

垂下眼帘,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角,重新坐回钢琴前,弹了一首很通俗的《DedicatedtoAlice》(献给爱丽丝)。

我抬起眼看他。

他略垂着优雅的脖颈在想些什么。

嘴角轻勾。季笙,你,是在对我好奇吗?

风吹进来,海蓝­色­窗纱微微起伏。我忽然想起前世去澳大利亚旅行时看到的翻滚的海浪,也是这样温柔的波动着。眼睛眯起来,真好。

“睡吧。”他看着我,忽然抬起手来拍了拍我的头。

就像每一个父亲对孩子做的那样。

只是……

有趣,我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投下浓浓的影子遮住了眼底不可抑制的嘲讽。我,没有在他眼里,读到任何,关于慈爱的东西。

连伪装都不屑于做吗。

{十一}年关

来到家的半个月里,季笙为我请了家教,教我一些八岁孩子应该学的东西,拼音,认字,朗诵,画画,还有一些初级的英文字母。

不想表现得太异类,所以平静的接受了。只是,也仅仅是接受而已。发呆……走思……这是在那个中年男教师授课时我经常做的事,然而,他根本没有立场训斥我,我当然能准确流利的回答出他提出的自认为能“刁难”到我的问题。

这很有趣。我顽劣的勾起嘴角。

十二月底,年关将近,季笙给所有的佣人放了假,只留下一个老管家,据说这个老管家孤身一人住在季家。

页子也离开了,回到沿海的一座小城镇。

临走时,她依依不舍的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多穿衣服,好好吃饭,还有,靠门的柜子里第三个抽屉有药,心脏感觉不好一定要吃。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前天晚上偷偷从厨房里取得一瓶秘鲁红酒爬上屋顶,靠着烟囱,坐在屋脊平台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啜饮着。远处,漆黑的天幕上盛开了一大朵一大朵靡丽的烟花,将小半张脸隐进宽大柔软的毛织围脖里,眨着冻僵的眼睛,看着呼出的白汽一团一团的上升,像云。

眺望。年的气氛渐浓,万家灯火像城市的眼睛。眯起眼睛,灯光迷离起来,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温暖的错觉。

我和卫清的家跟季笙的家相隔如此之近,可我从来没想过回去看一眼。为什么?

我不敢。

对,我害怕。我怕我还没迈进那间熟悉的屋子就被仇恨生生榨尽。我怕来不及亲手了结。

是,亲手……了结自己的……丈夫。如若不想被仇恨生生销尽,那,只有这一个宣泄的办法,杀了他。灭绝仇恨的根源。

记得谁说过,先爱的那一个最终会遍体鳞伤。是我么,是我么?自从我成为季禾后,我每天每天的问自己。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是的,是我,当我认为卫清早已爱我多年的时候我选择爱了,毫无保留的爱了。可是,我以为最终只是我以为啊……只不过结果,伤的更彻底,更无辜罢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轻笑一声,我们的感情,卫清,我可以……不在乎。眼角闪过自嘲,那是我自作自受不是吗?卫清啊,我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指责你呢。爱情,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吧。

可是,我们的孩子呢,卫清,他,做错了什么。

喉咙里蔓延开一丝甜甜的血腥。握住酒杯的手有些颤抖,冰凉的液体洒在地上凝成一朵朵妖艳的紫莲。

宝贝,这杯酒敬你吧。

纤细苍白的手指,松开。

酒杯应声落地。

——————————————————————————————————————————————————————

整个大房子里只剩下我和季笙两个人。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季笙都在锦里忙,而我总是围着软软的的毛织围脖懒洋洋的趴在玻璃窗前眯着眼睛看已经很远了的太阳。感觉不到温暖,完全没有生命力的冬阳。

偌大的一间屋子,只会响起我一个人的脚步声,踌躇的,固执的,缓慢的,急促的……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什么,寻找着什么。我走过了阁楼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只有无奈的的攀上楼顶,仰起头望望­干­燥静美的蓝天,听着呼吸像落雪,一点一点,沉淀,安静下去。

惆怅。落寞。孤单。

无奈的苦笑,年轻时的夏浅,从来没有类似消沉的感情。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呐。我曾许下诺言说,我一定要去欧洲,我要去看阿尔卑斯山上方晴朗的天空,地中海幽蓝的海水,已经倒了但在人们心中仍然存在的柏林墙,威尼斯水里的房子,罗马的古剧院,法国小镇很窄的巷子里­精­致的小店。当然还有可以眯起眼睛看太阳,一杯咖啡就可以泡上一下午的露天咖啡馆。

那时候看到朋友旅行到欧洲六国时拍的照片,尖顶的房子安静的矗立在那里,喷水池旁漂亮的带点如威廉王子般羞涩的小男孩,不怕人的广场鸽……所有照片里的天空都是蓝白分明的。

垂下眼帘,有些无奈的苦涩涌上眼角。对于现在的季禾来说,那种空旷的天空,是多么远呢。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快乐起来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接近除夕了,老管家制备了很多年货,小楼里里里外外被挂上朱红­色­的福签。

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好像置身于80年代的过场电影中,面无表情的看着场景变换。

嘴角含着一抹慵懒的笑意,慢吞吞的走到客厅,微微仰起脸,懒洋洋的伸手去捉那只被挂得很高的中国结硕大的穗子。

淡淡的阳光洒在身上,四周轻柔的飘散着些微尘。有些无奈的笑笑,原来世界上,小孩子,才是最寂寞的呀。

身体被一片­阴­影笼罩。

“喜欢?”季笙握住我捉中国结的手,拢进手掌。有些格外的温暖,我想了想,没有抽回手来。

很奇怪,自从我们初次见面,我叫了他一声父亲之后,我下意识的开始排斥在他面前提出这个称呼。我们见面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都能很默契的察觉彼此的存在,不用称呼彼此,不用打招呼。这是我们彼此默认的事情,对此,我却很不理解。他为什么不愿意让我称他为父亲?我还没傻到愚蠢的认为他发现了我的身份,这里一定有什么隐瞒吧。嘴­唇­微微勾起,页子这个不诚实的小丫头啊。

好奇吗?对季笙的一切好奇吗?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有一大片海水温柔的涌进来,我踯躅着走进去,想抓住点什么。松开手指,看着空落落的掌心,第一次,真正的不知所措起来。

季笙拍了拍我的肩膀,很自然的的把我抱起来。

我的身体僵硬起来。

“小家伙,你在害怕么?”季笙的笑声低低的传开了,胸膛跟着轻轻震动。磁­性­的声音很好听啊。我慢悠悠的想着。

反应过来他在问我的话,我选择了沉默。无奈的苦笑,我能说是么。

季笙轻轻地把我放在沙发上,伸手摘下那个中国结。

我怔怔的看着他。

“阿五,”他含笑看了我一眼,把老管家叫了进来,把中国结递给他,“把它挂到少爷的卧室去,这里……”他又指了指空白的墙面,“还是换上以前那副琉璃水彩。”

我有些迟钝的看着季笙,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他这是……在对我示好么?为什么?我努力盯着他的眼睛,清澈,澄明,不,再看深一层,要看这片平静海面的淤积的海底,可是那里,没有波澜,没有情绪,没有,什么也没有,黑沉沉的,仿佛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有些落败的抿了抿嘴角,试图思索。大脑一片空白。

“不想要些新年礼物?”他很随意的单腿跪下来与我平视,格子衬领随意的敞开着,露出­精­致的锁骨。

我垂下眼帘,眼睛无意识的盯着他纤细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在阳光下微微清透,像沾着水的琉璃细竹,很好看的样子。

阿五从楼上下来后,手里提着­精­美的包装袋,他笔直的向我走过来,恭敬地把袋子交到我手里,“这是季总送给少爷的。”

我没动,也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就那么怔怔的,一动不动的,坐在季笙面前。

季笙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我手里取过包装袋,纤细的手指灵巧的撕开包装。我看到一件深黑的夹克,低调的风格很像季笙。他又拿出一顶黑­色­小毡帽戴在我头上,有些欣赏的看着我。

我抬起头看他一眼。

又看到那种目光了。这次,那个顽劣的孩童应该是把邻居家的小猫搞到手了吧,是不是对小猫很好奇?觉得小猫很好玩?可好奇之后呢……我小心翼翼的想着,是不是……就丢掉了?

垂下眼帘。季笙,你知不知道不能随意向别人施舍温暖呢。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求而不得吗……不,不,我苦笑着摇头……该是得而复失吧。骤然的得到固然让人欣喜,可突然的失去会让人发疯。那么,还是让这只小猫习惯冰冷和孤单吧,不要让它饱餐一顿后再让它在无尽的挣扎与渴望中煎熬而死。

你在试着做一个父亲吗?那么,我接受,而且,也请你,坚持下去。

无奈的苦笑。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失望?一大片海水孤单的逆着光倒着退回来,我努力的张开双手,什么也没抓到。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这种淡淡的滋生于父子两人之间的感情造成了后来两人之间的生死牵绊。

这种爱情,是我所崇尚的,感动的,只是淡淡的,温暖的,彼此心照不宣的深刻浓烈却极为低调的感情。

3、病发 ...

{十二}晚餐

十五夜,月­色­很好。

白日的繁华落尽,这座城市衔着朦胧的灯光睡着了,像个孩子,不再闹情绪,不再有负担。

季笙牵着我的手在大街上随意的游走,人群就像海流在我们身边缓缓流动。

眼睛闭着,将笑容掩在黑暗里面。­祼­·露在外面的手指接触到冰冷的空气,但我不想动,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被人牵引,好像踩在一个柔软的梦里。嘴角勾起,微微安心的感觉,真好。

季笙的脚步停了。我张开眼睛,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他。季笙低下头盯着我。我透过他清澈如海水的眼睛直直的看向海底,那里,有一丝笑意闪过。

我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你就一直闭着眼睛呢?”低低的压抑着笑意的声音。

有些无奈的点头。在他面前,我无法学习一个孩子向父亲说话时应有的语气,只好经常的点头或摇头,或者,­干­脆沉默。

突然好笑自己的没出息,低下头,还是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下。

“饿了?”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小毡帽,是年前他送我的那顶,我这些天第一次出门,他强制­性­的把它扣在我的头上。

我鬼使神差的点点头。下一秒,我就立刻好奇起自己的举动,我不饿,为什么要点头?

他勾起嘴角,拉起我的手进了一家快餐店。新年伊始,顾客相对较少,大家都闲闲的喜庆的样子,好像很放任自己融入这微微温馨的氛围中。

这家店里的布置是极为­精­致的欧式风格,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淡淡的甜香。我吸了吸鼻子,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季笙把我抱上典雅的有着天马行空花纹的白­色­法式镂花椅上。他优雅的拉开另一张椅子,闲散的坐下,我好像又看到了他在家里时的样子。

我觉得这家小店里的人是都在盯着季笙的。不,更确切的说是,欣赏。他有着完美如贵族一样的气质,是完全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有时候盯着他,我会忽然有种错觉,好像看见了神秘的猫族首领眯起眼睛看天的样子,是在怀念着远古的阳光么?

也许,我慢吞吞的想着,季笙,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可是,世界上存在完美的人么,我垂下眼帘,不,不存在,只能说,他的面具,天衣无缝。

菜单被他递过来,我慢吞吞的点了几样。季笙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一阵笑意,我瞪着眼睛,不知道他笑什么。

怎么都是女孩子爱吃的东西。他的神情有点得意,好像抓住了我的糗事让他很开心的样子。我忽然又看见了那个顽劣的孩子。

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仰起脸冲他笑笑,然后低下头,继续沉默。

听到他点了些“男人”该点的东西,我的头更低了。我怕自己笑出声来。

{十三}任­性­

三月中旬,微雨。

季笙最近似乎忙了起来,听页子说,锦里面出现了一些棘手的问题。

这不是我应该关心的,不是。我反反复复的想着。

给我上课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向季笙请辞了。季笙没说什么,也没有再提给我请家教的事情。这让我很开心。

我拉着页子在院子里面疯跑,页子匆匆忙忙的把雨衣披到我身上。

凉凉的软质塑料贴着脖颈让我很不舒服,我有些孩子气的脱掉了雨衣。页子无奈的看着我。

院子里有一株很大的芭蕉。阔大的蕉叶,一张一张,一面一面的向外伸展着,雨雾润泽的洒在上面,我有点发怔。

忽然想起前世时,人们为了准备考试风风火火的临时抱佛脚。卫清拉着我一遍一遍的大声念着李清照的《添字丑奴儿》。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展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摇,点滴霖摇。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叶叶心心…舒展有余情……言犹在耳,字字锥心。

好深的感情呢。

骗,子。

冰凉的指尖咻的收缩,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

不,不,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我听到自己喃喃的低语。

是的,不能着急啊,要等,耐心的等,全心全意的等。

我会长大的。

缓缓地抬起视线,芭蕉宽大的叶子在微雨中瑟瑟发抖。懒懒的勾起嘴角,我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某一幕,很有意思的一幕。

卫清啊,等我。好好等。

——————————————————————————————————

页子面无表情的站在我后面,手里拿着那件小小的雨衣,长长的眼睫毛被细雨沾得湿漉漉的。

她好像生气了。

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很无奈的走到她面前,把手交到她的手心。

页子撅了撅嘴,把雨衣披在我身上,小跑着拉着我进屋,迅速的拿了一块很大的毛巾盖在我头上。

“自己擦,谁让你不听话来着。”她有点赌气似的使劲捏了捏我的手。

我很听话的自己擦了起来。

有一双温热的大手就着我的手按着毛巾开始轻柔的擦拭。我的身体立刻就僵硬了起来。

这双手……不是页子的。

“小孩子……都是这么爱淋雨吗?我小时候可就没这兴趣。”低低的含着笑意的声音。

那双大手又开始用毛巾轻柔的擦拭我的额头,眉间,眼睛……

我一动不动,手也垂下来了。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扳过了我的肩膀。季笙弯下腰,悠闲的笑了笑,然后用清澈的眼睛盯着我:“小孩子不爱说话可不好。”

小孩子……小孩子……我垂下头低低的笑了一声,嘴里有些苦涩。

再抬头时,温热的笑容已经爬满了眼底。我对上他海水般清澈的眼睛……平静的海底,没有关心,没有慈爱,也没有……我。

咧了咧嘴角,有些空乏的笑了起来。我执拗的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季笙的手。平静的盯着他,我依然没有说话。

季笙纤细白皙的手掌还提着洁白的毛巾,几乎分辨不出颜­色­。我无意识的盯着,怎么都觉得那白­色­那么晃眼呢。眼睛生疼,我这是怎么了。

季笙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眼底没有丝毫情绪。

没有情绪……他为什么不生气?我反反复复的想着。

页子满眼担心的扫扫我,又看看季笙。

季笙离开了。

我垂下眼帘。

季笙,好好想想。你的小猫,为什么不听话了。

{十四}梦境

坐在镜子面前,房间是昏暗的,有丝风从窗外溜进来,发丝动了动,有些甜腻的花香若有若无的飘进来。

心脏有些压抑的滞痛。

右手支起,托着下巴。镜子里的人同样戏谑的看着我。

缓缓抚摸自己的额间,双眉,眼睛,嘴­唇­,下巴……嘴角微微勾起。这个生命,是属于我的。它是多么幸运啊。

移开眼睛,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大理石地板上,窗前微弱的光线正隐隐的透进来。

眨了眨朦胧的眼睛,缓缓走到窗前,伸出苍白瘦小的胳臂,软软的风像丝绸清凉的滑过指尖。翻转手掌,手心向着光亮的天空。缓缓的握紧,张开,握紧,张开……我很高兴。我觉得自己抓住了风。

好像置身于温热的大海里,暖暖的海水轻柔的灌满我的眼睛,嘴巴,喉咙……摇摇头,海水忽然变成粘稠的血液。娇艳的玫瑰,在我眼里,大朵大朵的盛开。

“夏浅,夏浅……”有人呼唤我。

扭过头去,镜子里有一棵树。

火红的叶子刷拉拉的响着。风很大的样子。有大片大片艳丽的蝴蝶直直的飞进我的眼底,我想,我看到了燃烧的姿势。

伸手,轻松地撷取一枚叶子,看着它迅速的在我掌心枯萎。叶的脉络与我掌心的纹路交错。微笑,用力,握紧,叶子在我手心发出碎裂的呻吟。

“夏浅,夏浅……”抬头,镜子里一个男孩子在冲我微笑,木讷,羞涩。

勾起嘴角,我微笑着点头。

我想,我看到真正的季禾了。

“夏浅,夏浅……来……”男孩子依旧毫无知觉的叫着,甜腻的嗓音如同忧伤的玫瑰花刺。

我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他的表情开始龟裂。

他拿出带支架的镜子。他照镜子。他看看镜子,看看我。

我微笑着。

他向我伸出手。他的眼泪流下来。他说:“救我。”

我勾起嘴角,闭起眼睛。依然能看到他。

我听到自己用低柔的嗓音回应他:“为什么?”为什么救你。

男孩子的眼泪瞬间蒸发,他左侧面颊上的酒窝忽然盛大的绽放,开出妖娆明媚的笑容。四周甜腻的花香瞬间凝结,从空中掉落,砸到我微闭的眼角。然后,滑落。

————————————————————————————————————————————————

我张开了眼睛。风雨交加的午夜。

梦的余温还没有退去。

害怕吗?

我勾起嘴角。季禾,他还是个孩子呐。

他想告诉我什么?

你说了什么呀?夏,浅,夏,浅,来……

季禾呀,再等等,再等等,我还有没了的事情呢。

雨水滴落空阶如同原始的打击乐。我光着脚,踩着冰凉的地板走到窗前,黑暗灌满我的眼睛。

我看到了什么。黑夜。空洞的,永无止境的,戒备森严的。

我想起了季笙的眼睛。

伸出手,有一点冰凉的雨无力的打在掌心。用力,握紧……即使知道自己……什么也抓……不……住……

{十五}客人

四月初,已经进夏了,页子依旧坚持让我穿春末的衣衫。

我撅着嘴抗议。抗议无效。

入夜,页子软磨硬泡的拉着我去了附近最大的一家游乐场。坐过山车时,页子尖叫着搂住我。回家后,她呕吐到半夜。我很无奈的把自己的卧室翻遍了给她端去水和止吐药。

四月中旬,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我的新家庭教师,二十五岁,有着一双很妩媚的丹凤眼。

赵惠。季家人很亲切的叫她赵小姐。

季笙向我介绍她时,她微笑着拉住我的手,然后斜吊着凤眼睥睨着季笙。季笙谦和的微笑着。

呵,老……师么?我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不可抑制的嘲讽。

回到卧室时,页子告诉我,这个女人,是当地某宝贝富商的女儿。

我慢吞吞的点着头,懒懒的斜倚在有着­精­致花纹的靠枕上。

窗外的天一点一点暗下来。

——————————————————————————

五月近末,女人开始正式向我授课。我像往常一样,支着下巴,盯着课本,走思。

这个女人并没有像上个男教师一样趁我走思就用问题来刁难我。相反,她很“宽容”呢……她时常用涂着油亮指甲油的双手亲热的搂着我的肩膀,凑近我轻轻地问:“哎,你爸爸喜欢吃什么呀……”

我耸耸肩膀。无能为力。挂在脖子上的手臂让我很不舒服。

挣脱,女人的束缚更加用力,指甲嵌入­肉­里。我抬起头盯住她的眼睛。她眨眨眼,用光洁的指甲轻轻地刮着我的脸。

我垂下眼帘,敛去眼中微冷的笑意。

季笙,锦里面出了什么事么。

————————————————————————————

六月中旬,天气已经非常燥热。我站在芭蕉树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吩咐页子端些带着冰块的水来。

页子很快就回来了。我用清凉的水洗了脸,□的胳臂和小腿,然后懒懒的半躺在旁边的竹椅里。微闭起眼睛,耳边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我很欣赏的倾听着。

这样的景致和温度让我想喝一点酒。但是……我皱着眉看了看身边的页子,页子挑着眉瞪了瞪我。我很快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忽然想起了红楼里的湘云。她是我在曹雪芹笔下的人物里最爱的一个女子。直爽的话语,率真的­性­子,是一个敢喝一点酒的女人。

想到她醉卧青石,红香散乱的样子,我不禁抿嘴一笑。

向往么?眼角闪过自嘲,忽然想起我那个自认为肮脏而非常向往­干­净的同事。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嘴角轻勾,低下头,无声的笑笑。

远处传来闲散的脚步声。两个人的。

缓缓抬起视线。季笙向我走来,后面跟着我的女教师。她笑的很骄傲。

我挑眉,有些顽劣的笑笑。吸一口气,懒懒的侧过身,闭上眼睛。

“睡了?”有一只手轻柔的放在我的额头,我听出季笙话语中压抑着的闲闲的笑意。

春天前我那次小小的任­性­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没有在季笙眼底留下任何痕迹,我……该高兴吧。

那只手转移到我的脖颈,开始顽劣的轻轻抓挠。翻过身,咬着牙张开了眼睛,瞪着眼看季笙。

“赵小姐说你最近很听话,转­性­子了?”季笙用手背碰碰我的脸。

垂下眼帘,心底微微诧异。季笙在演戏,演给谁看?

和季笙相处的时间不是太长,我却能很敏锐的察觉他的异常。

我的眼睛瞟向季笙身后的赵惠。她斜倚在墙面上,抱着胳臂,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无意识的想起胳臂上深深的指甲印迹。

季笙在告诉赵惠什么?他很宠爱我这个儿子?

为什么?微仰起脸看季笙,他很快察觉到我的视线,低下头盯着我。他的眼底一片黑沉,没有情绪。没有。

垂下眼帘,再抬眼时眼底已经布满温热的笑容。我懒懒的站直身子,微笑着看看赵惠。转身,离开。

{十六}病发

天气转凉,入秋。

叶子迫不及待的给我换上有夹层的衣服。今天,我的女教师没来上课,页子说她下午会来拜访。

拜访?有什么不一样吗?我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不可抑制的嘲讽。

转身,回到卧室,关门。

踢开鞋子,平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张着眼睛,听到流淌着的血液发出汨汨的声响。身体里的疲倦和燥意像落雪一样,一点点,降落,沉淀,安静。

睡了多久?不清楚。当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指尖已变得苍白和冰凉。

光着脚跳下床。忽然炽烈的晕眩。我跌倒在地毯上,闭着眼睛,头深深地埋进臂弯。

咬牙。调整呼吸。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徐不疾。

该死。

指尖掐入掌心,强迫自己清醒。门被毫不客气的打开,一双穿着­精­致高跟的玉足,踩着清脆的撞击声,走到我面前。

勾起嘴角,撑开眼睛,我懒洋洋的抬起头来。

“怎么睡到地上去了?”女人将手中­精­致的礼物放在方桌上,转身,绕过我,袅娜的斜倚在床上。

浓烈的优质香水味拂过鼻尖,香奈儿五号。我抬起头看她一眼,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慢吞吞的开口,赵小姐。

女人优雅的笑着。

她取出一支薄荷女士香烟,点燃,优雅的吸一口,白­色­的烟雾缭绕开。

女人说,有一天,你会叫我妈妈。

烟雾氤氲了她的脸。我看不真切。

女人说,来,叫一声,我先听听。

深吸一口气,用力,站起身,我将关闭的卧室门缓缓拉开。

“小孩子可不要任­性­呀。”女人站起身,款步走来,戏谑地掐着我的脸。

无声地笑笑,我抿了抿嘴­唇­,沉默。

她忽然弯下腰,两手用力,握紧我的肩膀,额头顶着我的额头,双眼紧紧盯着我,指尖陷入­肉­里。

“季笙的儿子怎么是块木头?!”

木头?

抬头看她一眼,我挑眉,有些顽劣的笑笑。想说谢谢你的夸奖,还是忍住了。想了想,不可抑制的笑出声来。

女人勾起嘴角,饶有兴致的看了我一眼,悠闲地整了整衣领。

她离开了。

靠在门框上,心里默数着女人离开的时间。

楼下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渐远。我轰然倒地。

无奈的苦笑,我想,我真是撑到极限了。

“页子,页子……”嘴­唇­无力地开合。

页子跑进来,身上还系着沾着油污的围裙。

她惊慌的叫出声,但很快就没了声响。她镇定下来。

页子很快的解开我颈项的衣领,迅速的从自己身上取出药剂,打开,灌进我的嘴里。药剂流下,我的嘴角和脖颈很快就湿了。

心脏的跳动时急时缓,好像有人用力的撕扯,身体生生裂开一道口子。沉重的喘息,手指痉挛,胸腔压迫,灼热,挤压,窒息……

我无力的张着眼睛,页子,你说什么呢,我听不见……

吞……吞下……?我才知道嘴里原来含着东西,艰难的吞咽动作。麻木的苦涩顷刻蔓延到整个口腔。

闭眼……

再睁开时,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一点一点的回到胸腔。页子面无表情的跪在我身边,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我仍旧躺在门边的地毯上,老管家跟她说过,心脏病人病发时不可以随便移动。她原来都记着。

我平躺在地板上,双眼望着页子,微不可查的的叹口气。地板上传来的冰凉寒意沁透了心肺。

嘴­唇­阖动,向页子发出两个无声的音节,没事。

页子的眼泪才淌下来。

我瞪着眼睛看向窗外,天­色­,一点一点,黑沉下来,有疲倦的飞鸟,无声的划过天际,归巢。

墨蓝的天,几颗暗淡的星辰,有些惊慌的眨着眼睛。

微微觉得好笑。如果,我没有力气再唤一声页子。现在的我,是不是,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躯体了?人的生命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一个动作冥冥之中注定了一切。人的生命到底是什么,仅仅是气息吞吐的循环?断了,就是断了,什么都没了,人死如灯灭,香消玉殒,魂飞魄散……人类,一种会吐息的机器。从这个层面来讲,人人,生而平等。嘴角微微勾起,那为什么,有些人还是那么趾高气昂呢……

指尖传来温度,收回散乱的心绪,疲倦的看向页子。

页子眨着红肿的眼睛,要抱我回床上。

我怔了怔,让页子把占着香水的礼物和床单扔出去。

页子愣着点头同意,很快执行了。

我被页子抱上床,她拉着我的手委屈的哭了一会,就抽噎着站起来,要给我拿新床单。我又拉着她的手,她低头看着我,我用­唇­语发出了两个音节,谢谢。

页子眨眨眼,大颗的泪珠又滚了下来。我叹了口气,示意她不必告诉季笙。

页子断然的摇头。

我闭起眼睛不再看她,她拉了拉我的手,我咬着牙不动,她妥协的叹了口气。

门被关上,四周立刻暗了下来。很安静。

平躺在床上,张着眼睛,在黑暗中,疲惫的微笑。

累了么?我摸了摸眼角,有些空乏的笑了起来。

意志,多么可怕的东西。当季禾这个身躯病发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该死去了?可我坚持了多久呢?十秒?二十秒?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有一种强烈的意念苦苦支撑着我,吸气,吐息,我告诉自己,不能停止啊。看来……我不仅仅是架会吐息的机器啊,我的意志,可以,延续生命。

害怕死亡吗?无声的勾起嘴角,对于一个本该泯灭的灵魂来讲,什么是可怕的?我最怕的,是不是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历史上造物主惩罚穆撒(圣经中的摩西)的民众,就是让他们在沙漠中迷失方向,彷徨了四十年才走出埃及。造物主指出人类的­精­神状态说:“他们在黑暗笼罩,充满雷声闪电的夜晚,遭受倾盆大雨,每次闪电时,他们借电光走几步,黑暗时就停下。假如真主意欲,定会取消他们的听觉与视觉。”我的视觉和听觉呢?仅仅是我意志维持的结果。我本来就是已死之人啊,嘴角勾起,季禾,想把我带到他所在的地方。那个红­色­的梦里,我读懂了一切。只是,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我不能走。绝不。这,就是我全部的意志。

那么,当我做完了我想做的事情后呢?我在黑暗中张大了眼睛。意志会摧毁,造物主收回我的视觉和听觉,­肉­体消失,天,会不会,塌下来?谁知到呢,那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吧。

在黑暗中抿了抿嘴角,眼睛里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侧过身,抱住双膝。强烈的睡意袭来,黑暗取代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分明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兴趣,却要强迫自己呼吸。

就是这种绝望,这种对生活兴趣的丧失,才反衬出最后萌生的爱的可贵与珍惜。

4、姗姗来迟的死亡 ...

{十七}伤魂

门传来阖动的声响时,我很快的张开了眼睛。

应该是接近午夜了吧。卧室里一片浓稠的黑暗,湿润的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漂浮着一种温软的气息。夜的味道?我无声地笑笑,抿了抿嘴角。瞪着眼睛看向窗外,黑垂的天幕上,一朵烟花盛大的绽放。

眨了眨眼睛。确实,是一朵烟花。我弯了弯嘴角,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抬起头忽然发现一颗流星,低下头,捕捉到一朵花开的瞬间…

眯起眼睛,真好,烟花绽放之后,就什么都忘记了,就消失了。而我们不行,我们要很久以后,才不会忆起绽放的美丽和疼痛,也不能像这个城市一样,在繁华或是沧桑之后甜美的睡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

我呢?什么时候才会忘记?还有可能吗?造物主赋予我视觉,听觉,难道不是让我用来感知的吗?为什么让我在经历了无数的伤痛和挣扎之后选择忘记?

这,一点也不公平。我反反复复的想着。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我的心脏,很深,很慢的划着。

大张着眼睛呼吸,凝视无尽的黑暗,身体被一种奇异的情绪充满,不是快乐,也不是悲哀,是坚定吧,更加坚定的信念。

复仇的信念。

有一束光线从门缝­射­进来,我眯起眼睛。

那个人推门走进来的时候,风凉薄的覆盖过来,那种温软的味道忽然间铺散开,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灯火通明的门外,听到仆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轻微的小跑着的脚步声…

忽然有种恍然的错觉。古老陈旧的胶片,昏黄单薄的光芒,黑白交叠的重影,老式放映机的转轴缓慢的摇动……我站在台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场景变换,投影机的光芒打在瞳孔上,好似变换了千种神情…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再一次的确认,我是季禾,是季禾。这是真的,我,是来完成夏浅遗命的…复仇…工具。

只是…我咬了咬嘴­唇­。

只是,那个人是温暖的,柔和的,从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就被那种气息折磨着,带着战栗的情绪,我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听。

我听到了渐进的脚步声,敏锐的感觉到了那个人身边的低气压。

他……是在生气么?

怎么可能?我不一直是那个人养的一只宠物么?宠物受伤了,可以心疼,但为什么生气?为了什么?是因为……我对那个女人的态度?还是那个女人对我的态度?这个女人不是他一手安排的吗?他不是快要和她结婚了吗……

季笙,他那个人那么的聪明,他可以为他的目标奉献一切,一只宠物又算得了什么?婚姻?孩子?又算得了什么?他不是通通不要…不在乎了么?

那么,季笙,收敛起你不该有的情绪吧。你的猫,也是一种脆弱的生命,经不起反复无常的折磨。

忽然有一种冷笑的冲动,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消沉下去。

有一双冰凉的手覆盖在我的眼睛上。我听到了季笙低低的嗓音,小家伙,你,不想看见我了吗。

我知道,他的双手在感触我睫毛的颤动。我也知道,狡猾的那个人,他知道我醒着。

可,那又怎么样呢?季笙,我们之间,睁不睁眼又有什么区别?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全部都是假象,不是么?我和季禾,仅仅是寄生与被寄生的关系。你,是真正的季禾的父亲,而我,是夏浅的复仇工具。我只是暂时的停留,暂时的等待,等待有一天,在你身边,我长大了,力气足够了,我就会以季禾的名义,手刃夏浅的丈夫。

然后……

然……后呢?

我不知道。

也许,到那时,你真正的儿子,季禾,就会回来。或者季禾……重新……死亡。

那个时候,也许,我会很好心的告诉你实情,然后询问你的意见。你,会很恨我吧?毕竟,我骗了你啊,我不是你的孩子,你怎么想?杀了我?折磨我?随便好了。不重要了。

我依旧闭着眼睛。我想了很多。

那双手离开了,床面轻弹了一下,那个人也离开了。我听到了缓慢的脚步声,沉重,好像踩在我心上。

咬牙,心脏不可抑制的颤抖。

该死,我这是怎么了。我到底想抓住什么。手指无意识的收缩,死死扣紧床单。

走吧,走吧,快离开吧。荒漠里有什么好尽兴的,你的这只猫,就让它死在自己给自己圈定的牢里好了。

门的开合声。光线消失,四周安静下来。我听到了某种昆虫的浅吟低唱,像极了在母亲温暖的**里时听到的安魂曲。一大片海水,黑­色­的,温热的海水,缓缓的涌过来,我忽然失去了方向,低头苦笑,我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这片海水黑沉沉的,好像……那个人的眼睛……”

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只是梦,夏浅做的一个不可告人的梦。我有些甜蜜的想着,快些,快些结束吧。

可是,我咬牙,好疼……好冷……

牙齿轻轻颤动,用力抱紧双臂,缩起膝盖……忽然想起了我一个不可告人的愿望,妈妈,我好想回到您的肚子里,那里一定很温暖吧……

头深深地埋入柔软的枕头。

炽烈的火焰烧起来。

蓝­色­的魔鬼叫嚣着舞蹈。我眼睁睁的看着恨意在身体上缓缓地,温柔的,蔓延,生长。

卫,清。

没有你,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嘴角缓缓勾起,我的丈夫……让我怎么报答你呢?让我猜猜,你在做什么?无拘无束的躺在酒吧包厢里安然的享受着你的夜生活?身边是否依偎着几位我见犹怜的温香软玉?还是……站在锦的大厅里疯狂的叫嚣着赌点?那笔巨额的财产你挥霍了多少?不,没事,不用着急,慢慢来,你会还给我的,用你的……血,和,­肉­。

你,卫清,此刻,有没有想起我?如果,我现在正在你的梦里,我是何种形态?何种表情?我想知道,想的要疯了。

{十八}早餐

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天已经微微亮堂起来了。□在锦被外面的手指已经变得僵冷。光着脚跳下床,拉开海蓝­色­的窗纱,一瞬间的光芒让我微眯了眼。天空很­干­净,这让我很开心。

唤了一声页子,页子立刻打开门,低着头走进来,已经入秋了,页子的穿着依旧很单薄。

我看着页子,页子没抬头,开始收拾床上的被褥。我走到页子身边,拉了拉她的手。

“我不怪你。”我仰起脸冲她微笑。

“我知道……”页子立刻很委屈的点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眼圈缓缓红了。“季总看见扔出去的床单和袋子一定要问我……”

我有点疲惫了,拍了拍页子的手示意她不用解释。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何必再在“解释”上浪费心情和­精­力?我们不是神人,谁也无法预料到事情的下一步会怎样发展,如果可以的话,我怎会站在这里?对于那么多的“不得已”除了选择接受还能做什么?页子的“不得已”我选择原谅。但,也仅仅是原谅而已。

嘴角微微勾起,在这个世界上,相信一个人有多容易?有多困难?万能的造物主赋予了我们视觉和听觉,可却没给我们通达的心灵,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一定是真实的吗?那世界上怎么会存在万恶的谎言?我的丈夫呢?他呢?他难道不是用柔情蜜意封闭了我的五识蒙蔽了我的心灵?

有些迟钝的回过神来,心脏有些压抑的滞痛。页子拉着我的手去洗漱,我告诉她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页子忽然停下了脚步,有些怔怔地看着我。我指指她的衣服,让她回屋换一件厚一点的。页子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洗手间的水很凉,我吸了一口气,将整个手都浸没在池子里,细细的端详着。季禾的手指很漂亮,纤细苍白,有点像女孩子,在柔软的指尖上甚至能看到细小美丽的蓝­色­静脉。双手交握,我有些迟钝的想着,不知道有一天它们沾上血污会是什么样子?

洗漱完毕后回到卧室,等待页子将早餐端过来。因为季家主人只有季笙和季禾两个,季笙早出晚归,基本上都是赶到锦里吃饭,仆人们与主家各自分开用餐,我不想一个人占一张大的餐桌,所以让页子在我的卧室里放了一张小方桌,直接让页子将三餐端进卧室。

弯了弯嘴角,看到在墙角静静卧立着的钢琴,想到第一次弹琴时,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那个异常挺拔和消瘦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抿了抿嘴­唇­,走过去,懒懒的斜倚在舒适的棉质座椅上,心跳轻和平缓,将手指放在光滑质感的琴键上……恍惚意识到当初弹奏《gloomySunday》的心情已经越来越远了,当时的我,对卫清报有怨恨的心情,是因为还是有些怀念和卫清在一起的那些看似岁月静好的日子吧。可现在呢?似乎已经没了“怨”只剩下恨了……

“怨”是一个很美丽的字眼,唐吴少澂《怨歌行》里有“城南有怨­妇­,含愁傍芳丛。”郑振铎《山中杂记蝉与纺织娘》也说过“它们的歌声,是如秋风之扫落叶,怨­妇­之奏琵琶,孤峭而幽奇,清远而凄迷,低徊而愁肠百结。”为什么怨?为什么愁?爱的人不在身边,或者,不再爱你?我如今不怨只恨是因为不爱了吗?那么,谁带走了我的爱?

手指微不可察地颤动,无奈的苦笑,眼前忽然看见一片黑­色­的海,是……那个人的眼睛么?第一次,真正的不知所措起来。

当我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神经质的游走在琴键上。不用思考,完全追随自己熟悉的触觉,手指随心而动,《kisstherain》,少年时最钟爱的钢琴曲,每次听的时候,我的呼吸都是轻微的,小心翼翼的,生怕打破了这一份甜纯的静美。如今,我的静美还在吗……

门忽然开了,那个人逆着光站在门口。我抬起眼看他,又一次跌入那片黑沉的海里。细碎的阳光打在他的眼中,微微闪烁,那片黑沉的,没有情绪的海,此时却波光粼粼了起来。温暖的错觉……我知道,那片淤积了万年的海底,除了白骨尸骸,什么……也没有……

心脏微微疼痛,我站起来,忽然想起昨天闭着眼睛听他说话的样子。

季笙微笑着伸出手,“来,跟我去吃早餐。”

我很听话的走到他面前,他立刻把我抱了起来。“这么轻……还是要好好吃饭。”我眨了眨眼睛。

季笙抱着我走向餐厅,大理石桌面上摆着两套餐具,页子把早餐放到桌上,微笑着看着我们。

他把我放到椅子上,自己在旁边坐下了,偏过头静静地看着我。

“怎么不吃?”他把餐具塞到我手上,纤细清透的手指灵活的替我掩上餐巾,然后优雅的咬了一小口面包,咽了小半杯牛­奶­。

我想了一会,慢吞吞的开始对付面前的东西,觉得喉咙­干­­干­的,似乎咽不下去,就拿起了旁边的牛­奶­吞了一口,很快泛起一种恶心感。早餐对我来说一直很没吸引力,前世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基本上很少吃早餐,经常被舍友们斥责为“疯狂减肥”的行为,我不置可否,依旧在人们吃早餐的时间躺在宿舍里补觉。

勉强吃下一片面包,我就要从座位上下来,季笙的手很快的拦住我:“去哪儿?”

我皱着眉头看了看桌上的食物,抿了抿嘴,示意我不想再吃了。

季笙把我捞到他腿上,又拿了两片面包给我,我的眉头更紧了。我不想吃,意思很明确。

见我的样子,季笙挑眉:“小家伙,吃了有奖励……”

我抬眼看看季笙,微不可查的的叹口气。他又变成那个顽劣的大孩子了?不知道此刻在他的眼底酝酿着怎样的情绪?难道对这只总爱闹情绪的猫不厌倦么?

垂下眼帘,无声的接过面包,面无表情的地嚼起来。

“小家伙真乖……”低低的压抑着笑意的声音,“作为奖赏……”他有意识地停顿一下,“我把你的家教解雇了。”他说的很快,随意的态度好像再阐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手指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一下,几乎把刚咽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抬起头望进那双清澈的眼睛,我反反复复的想着,此刻,那片大海的海底,该是个什么样子?

季笙低下头迎上我的视线,微微牵起嘴角:“我才不会让那种女人做你的母亲呐。”

页子温和的笑了一声:“不知道赵小姐的父亲是怎么想的,一定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到这来当家教,才肯出面解决锦的资金周转问题……”

季笙轻笑着拍拍我的头,优雅的站起身来。我的眼睛无意识的盯着巨大的落地窗外蓝白分明的天空,我该做出什么表情?

季笙走出餐厅,缓缓拉开客厅有着繁复花纹的琉璃门,轻快明媚的阳光很快的折­射­到我的脸上,我的眼睛一眨不眨,轻轻牵动嘴角。

想微笑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十九}猜测

冬至的时候,季笙的一位老友拜访了他。

那个男人显然比季笙年长许多,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披着很厚的大衣在屋子里面转悠着,季笙慵懒的斜靠在皮质沙发上,手里提着一杯拉图尔红酒,微笑的看着他。

那人一看见我眼睛立刻变得烁亮无比,他一下子跳到我面前,两只眼睛在我脸上来回扫视了几圈,然后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他的两只手扳着我的肩膀,头却扭过去向着季笙。

“你儿子?怎么一点也不像?”

季笙依旧就懒洋洋的靠着,眼底黑沉一片。他的视线闲闲的停在我脸上,然后移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咦……?”那个人放开我,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我几圈,“不像,不像,还是怎么看都不像……”

我依旧垂着眼帘,嘴角有些生涩地弯了弯。指尖微微颤动,心脏的压迫感顷刻间强烈了起来。

我怎么了?惊讶?紧张?害怕?

或者……我只是不太喜欢自己的猜测。

看着季笙懒洋洋毫无兴致的样子,心跳缓缓平复下去。

好吧,好吧,不要紧张,放松,放松下来。仅仅只是一个猜测,一个猜测而已。

可是,指尖微不可查的收缩。我……为什么……要紧张?

是……怕那个人不再宠爱我了吗?

垂下眼帘,敛去眼中微微慌乱的神情。难道秉承了季禾的身躯,就变得贪婪了?贪婪那个人的温暖和保护?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指尖掐入掌心,我再一次告诉自己,我的灵魂,叫,夏,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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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没有在季家停留很长时间,太阳落山的时候,他离开了。临走时,他用带着薄手套的手使劲摩挲着我的耳朵,我不得已才开了口,叫了一声“何叔”。

“季笙,听说你儿子丢了一年,去哪了?”没等季笙回答,那人又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我的眉间,“面­色­不好有空该看看医生去……”说完他放开手,笑嘻嘻的从身后取出一个­精­致的的盒子。看到上面的图案,我的心脏微微一颤。

他相当欣慰的一笑,“就知道你会喜欢……不过说起来……季笙那个家伙可不怎么喜欢这种东西呀……不过……”他停了一下,又笑嘻嘻的摸了摸我的头,“小家伙长得这么俊,不像他也没什么关系,我家有个小女儿跟你也差不多大了……嘿嘿,小家伙?”

他意味深长的瞥了我一眼,大大咧咧的用拳头砸了砸季笙的肩膀:“把他养胖点……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儿我可不喜欢。不过说起来……”他很恶劣的一笑:“没准我家女儿会喜欢……下次我把她带过来给你瞧瞧。”

季笙懒洋洋的一笑,没有说话。

何叔迈着大步子离开了,我没有看他,也没有听他说得话,只是走神走得厉害。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静静地看着盒子里面的东西。一把高级仿真手枪。本体是纽约新型枪支“洛洛克”。乍一看外形几乎无法分辨。

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敛去眼中炙热的光芒,恍惚的转身,拿着盒子,快步地走进卧室,忘记了被留在大门口的季笙……不,不止忘了他,世界什么样子?忘了……忘了……眼前只有这样一把黑­色­的的小东西。几近窒息,我几乎把它错想成真的……

有些甜蜜的抚摸着枪身。视线缓慢的游走,准星,套筒,扳机……嘴角轻勾,眼睛里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多么完美的小东西。

脑海里飞速闪过很多场景,几乎无法克制住轻微的战栗。微笑。

拔枪,上膛,保险,瞄准,­射­击,命中或被命中。嘴角缓缓勾起,很有意思,不是吗?

走向院落,初冬的香樟树依旧绿意盈盈,淡淡的阳光从树叶间滑落,一地的剪影变的斑驳。

嘴角不易察觉的扭曲。

­射­击,一种夏浅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季禾帮她做了。

所以……

谢谢季禾。

谢谢你的身体。

嘴角顽劣的勾起,用季禾明亮无辜的杏眼瞄准,用季禾苍白柔软的手指轻轻扣动扳机。

砰——

栖息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上的一只­精­致的白鸟被打中,惊慌的拍打翅膀,几秒钟后发现没有受伤的实情,立刻迫不及待的飞走了。

此刻什么感觉?……让我好好想想。

欣慰。

从没想过季禾的第一次­射­击竟这么成功……我有些甜蜜的眨着眼睛,嘴角不可抑制的弯起。

只是……我垂下眼帘,手指开始不可抑制的痉挛,背上的虚汗一点一点冒出来,针刺一般的酥麻,仿佛耗尽了毕生的气力,虚脱般的的跌倒在­干­燥的枯草地上。

抿了抿嘴角。

该死。

难道仅靠意志力维持的五识消耗太过了么?眼睛费力的看,耳朵费力的听,心费力的衡量和感受……仅仅这样,也坚持不下去了吗?

不,不可以这样。

我不允许。绝不。

咬牙,屈膝,站立。

眼睛忽然间睁大了。

那个人,隐在香樟树的­阴­影注视着我,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现在,我要说些什么?

现在,我要做些什么?

现在,我要想些什么?

季笙,看见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还是……厌恶?一个九岁的孩子……该有夏浅的这些狰狞的表情吗?

季笙。季笙。

一阵温软的气息顷刻忽然扑散开,夹杂着香樟树独特的微凉的气息,晕眩,窒息。

微微仰起脸,香樟树安静的晃动一树的温柔,遮住了一大片天空。

我有些疲倦的的闭上眼睛,眼角带着一抹笑意,看到的,是一片比黑暗更深沉的海。

“小家伙,这把枪,我收了。”

什……么?

什么?!

不!不!

猝然睁开眼睛,空洞­干­涩的眼眶裂开,流淌出深红­色­的液体。

一大片一大片娇艳的玫瑰猝然盛开,黑­色­的土壤,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海。旋转,湮没。

死亡,熟悉到恐慌的感觉,姗姗来迟。

眼泪,从闭阖的眼睛里无声的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死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亲爱的

你永远不能理解

我能用它来了结别人

和 自己

5、呼吸已经停止 ...

{二十}心笙

那个孩子就那么倒下了,当他从那个孩子手中拿走枪的那一刻。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铺天盖地的血珠从那个孩子的眼睛和嘴巴里冒出来,他只是下意识的接住那个孩子软绵绵的小身子,用手反复地擦,反复的擦……很快有源源不断的鲜血覆盖下来,一直蔓延到他膝盖下的草坪上,那一大片一大片争相开放的玫瑰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抬起一片湿热的双手,怔怔的,反反复复的想着,怎么可能呢?他每天都逼那个孩子好好吃早餐,他嘱托好那个孩子的女佣人一定要及时给那个孩子加衣服,他知道那个孩子睡不好甚至在自己身上熏过安神香…那个孩子…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呢?他只是不想看见平时那个温软如同小猫一样的孩子那么狰狞的举着枪的样子,他要的是一个他可以保护和温暖的小孩子,他不想看见那个孩子平静的眼神中突然爆发出的冷漠和恨意…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

季笙就那么跪在地上,紧紧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那个孩子的面庞早已爬满了浓稠的血液,生命和体温一点一点流失,季笙茫然的盯着,看着……

一声无比凄厉的叫喊传入他的耳朵,他茫然的抬起头,看到那个孩子身边的女佣正凄惶的向他们奔过来。

那个女人怎么了?季笙迟钝的想着,她脸上的表情怎么能这么狰狞?他的孩子只是睡着了,只是睡着了。别吵,不能吵。

有人从他手中强抱孩子,季笙死死地攥住那个孩子的衣角,那件小小的黑­色­夹克,年前他送的,仅仅初冬,天气还不太冷呢,那个孩子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穿上了……不……不要和我抢,那个孩子,他,是我的,是我的。

他的小猫,总是一副温软的样子,可只有他知道,那个孩子会闹情绪,会闭起眼睛不和他说话,会执拗着不肯好好吃饭……这么一副倔强的­性­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脆弱?

手腕一阵刺痛,他惊异的发现,那个平时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女佣此刻正伏在他的手腕上死命的咬住他,他的手有些迟钝的闪躲,那个孩子被风一样的抱走了,他立刻紧张的站起身,可被一个人用力按住了肩膀。那个人只是悲悯的看着他,缓缓地说着,少爷,让小少爷去医院吧……

他愣愣的盯住那个人,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有救……么?

那个人缓缓的点头,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抚摸他的头。

“阿五……”他喃喃的念出声,竟带有一丝哭腔。

他的老管家啊,一个见证了他整个成长历程的人,一个见证了他不堪回首的童年和婚姻的人,在阿五面前,他才可以拿掉面具,完完整整的袒露他的惊慌不堪和惶恐,袒露他……极度自我厌恶的灵魂。

他是多么的厌恶自己?肮脏,狠辣,手段残忍……他觉得自己就像从历经万年的的坟墓里刚刚爬出来的尸体……腐朽,蛆虫,背负着那么多人不甘的灵魂……那个孩子,身上却有雪一样甜纯的气息……他贪婪至极的想着……

以前的以前,不是这样的啊,那个他,有着真正清澈无辜的眼神,所有的情绪都大而化之的写在脸上……他长得稍大些时,父亲将一个落魄的赌场扔给他,他刚到时,那是多么狼藉的房间啊,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父亲亲手逼着他做出各种不择手段的肮脏的事,只求一个目的——钱。甚至,当那个早有两个月身孕的王家千金看上他时,他也被逼着接受了。那又怎么样呢?伤口愈合了会留下伤疤,可是若是一个相同的地方反复的被伤害,那个地方就会生出又冷又厚的茧,他的心就是如此,一天一天被厚厚的茧缠绕,包围,心硬起来,这样就不会痛了吧?所以当那个女人生下“他”的儿子时,他也只是淡淡的看一眼就走了,孩子不是他的,他为什么要关心?别人怎么说又怎么样?他只要锦在王家资金的帮助下生长壮大起来就好,其它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老天真是开眼,让那个孩子丢了,让那个女人死了,他“好心”的登了几个月的寻人启事,暗示那些他曾经用肮脏手段害过的人现在可以动手“报仇”了,孩子不是他的,他为什么要在乎?不如,让那些仇家杀了泄恨而放松对锦的威胁。

可是,怎么会有那么一天呢?那个孩子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他第一眼看见那个孩子,便开始贪恋他身上雪一样的气息,那个孩子变了,以前的木讷羞涩变成了冷漠和嘲讽,那个孩子的无辜的眼睛依旧清澈,可是多了一些他无法看懂的东西,他敏锐的感到那是埋藏在灵魂深处的东西,不能轻易被触碰……就像……他的过去。全部的过去。

……

他还记得他仍想用以前的态度面对那个孩子,冷漠,无视……可是,那个孩子玩味的探究了他一会,竟开口叫了“父亲”,他诧异了,和那个孩子在一起生活的六年里,那个孩子从未开口叫过这两个字,他也不在乎听到这样虚假的称谓,他甚至刚听说那个孩子回来的消息后,第一个想法是,打发他回王家好了,王家虽已式微,但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孩子……

可是,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那个孩子总爱低着头,可那绝不是羞涩,那是一种类似冷漠和嘲讽的表情……很奇怪不是吗?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情绪?那个孩子经常一个人发呆走私,可是很多东西都能无师自通,那个孩子的第一个家庭教师竟对他说他没有能力教这样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竟然偷偷的拿了他的红酒到楼顶上去喝……

他忽然觉得那个孩子有意思了,不想让他回王家了,他时常几近贪婪的抱着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浑身散发的雪一样的气息似乎也净化了自己的灵魂,他觉得被同化了……他甚至有些恶劣的想着,也让那个孩子沾染上他的气息吧,即使是肮脏的,丑恶的,拉着那个孩子一同在地狱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那个孩子真是可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多讨人喜欢。照顾那个孩子的女佣平时很少对他说话,偶尔说起来也是战战兢兢的,可一谈起那个孩子就眉飞­色­舞的说个不停,那种神情……好像在夸奖自己的孩子……他竟然有些不高兴,他竟想说,那是他的孩子,不准她那么夸……他是不是疯了?

王家来人要那个孩子,他强硬的说那个孩子在养病,还很容易受惊吓,然后直接关门送客,他这是怎么了?他竟然在害怕?害怕那个小小的孩子离开他?如果那个孩子知道他这么做了会不会怪他?

他很喜欢牵着那个小小的孩子,有一次,他发现那个小家伙竟然闭着眼睛跟着他走,他的心微微颤动,忽然想起了那些受伤的小动物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跟着主人……那个孩子,真的这么信任他,依赖他吗?他隐隐的开心。

那个该死的赵惠竟然还缠着他,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很不喜欢她,可是,他是谁?赌坊锦的老板季笙,那个生­性­冷漠,手段毒辣,诡计多端,为了锦可以牺牲一切的人,何况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条件。想借这个机会来接近他?那么,试试看吧。他必须尽快将锦的资金问题解决,然后再想办法送赵惠回家。

可是那个孩子看起来很不喜欢赵惠,他又在那个孩子脸上看见了冷漠的神情,他有点不舒服,一定要快啊,赶快解决好锦的资金问题,把赵惠弄走才行。

可当那个女佣战战兢兢的跟他说,赵惠似乎对那个孩子不对劲,而且女佣给那个孩子洗澡时竟然从他的两侧的肩膀上看到了两排尖利的指甲印时,他怒了,可是锦的问题正处于和赵家关键的交涉阶段,他还不能轻举妄动,于是他故意在赵惠面前表现出很疼爱那个孩子的样子,他要告诉赵惠,那个孩子,她动不得。

可是,那个该死的赵惠竟然又引出了那个孩子的心脏病,而且要不是他多心问了一句那条被扔出去的床单,这件事很可能就被那个孩子压下来,他怒不可遏,那个孩子,竟然不告诉他?可,那是什么?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叫伤心吗……?呵,多么陌生的一个词啊,伤心?他季笙被厚茧包围的心竟然也会有受伤的感觉?却都是为了那个孩子。这么多年一直未被挑起的情绪一一爆发…

可当看见那个小小的身躯被埋在厚厚的锦被里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这就是心疼的感觉吗?他的心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他甚至觉得,那只是一具……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木偶,他迫不及待的用手抚上那个孩子的脸,温热的感觉让他放下心来,可是那睫毛微微的颤动告诉他,那个孩子,他醒着。竟然闭着眼睛不和他说话吗?怎么可以?那种微弱的疼痛感顷刻间蔓延了整个胸腔……

怎么办?他知道那个孩子是伤心了,生他的气了,他不该跟那个女人走那么近的,那个孩子竟然以为他要给他找继母,他觉得好笑,怎么会呢?有那个小家伙陪着就够了……

他决定第二天就不让那个赵惠出现了,让那个小家伙受了两次伤日子还会好过吗?

他调动了锦里的一批影子,胁迫了赵惠,赵老头还是乖乖的把问题解决了,他叮嘱赵老头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动作,看见赵老头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厌恶的转过脸,想起了那个雪一样的孩子,赶着回家告诉那个孩子这个消息,他有点期待看到那个孩子的脸上出现一些除冷漠讽刺以外的表情。

那个孩子果然开心了,因为那个孩子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他低下头迎上那个孩子的视线,瞬间,雪一样甜纯的气息开始一层一层丝丝缕缕的缠绕他的灵魂……

那个孩子经常在他眼里寻找着什么,他每次感觉到那个孩子探寻的目光都会毫不犹豫的迎上去,因为他很期待看到那个孩子落败后微微抿­唇­的样子,那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在他眼里看到什么情绪?!

小的时候,他的眼睛太过清纯无辜,父亲每次看到他流露出这种神情就打用非人的方式虐待他,告诉他,以后想在要立足于社会就不要再在人前流露出这种神情!渐渐地,他的眼睛里变成了一片死寂,可父亲又说,死气沉沉的眼睛会让人心生畏惧,怎么做生意?好吧,好吧,他改,他改,只要不再挨打,做什么不行?

他开始用无辜清纯的眼睛去骗人,谁不觉得跟这样一个人打交道会占便宜?笑话,这些人真是疯了才这么想,最后哪一个人不是被他用狠辣的手段折磨的尸骨无存?这就是那个他,那个曾经有着一双清澈澄明的眼睛的季笙……

他,季笙,如果有情绪的话,不在眼里,只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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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他听到自己恐慌的声音,因为无法抑制颤抖而哽咽。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鲜红­色­狠狠地刺疼了他的眼睛。

怔怔的守在手术室外,他近乎贪婪的想着那个孩子的面容。

雪白的容颜,纯黑的眼睛,像花朵般甜腻的声音……

小家伙。

我的,小孩子。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那个孩子曾经弹过的一首曲子,他叫不上名字,只是异常压抑和让人窒息的调子让他印象深刻,那时候,他几乎联想到了死亡和仇恨一类的词汇,他从没想过一个小孩子能弹出这样的曲调,还是在他失踪的一年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膛里挣扎而出,他极力压抑着,隐忍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手术室那扇紧闭的门。

季家的一些佣人也被带过来,他们都面­色­苍白的看着一向冷静自持的少爷此刻龟裂的表情。

已经无心去看别人的神情,他忽然抬起头,想起了那个把孩子抱走的女佣,他涣散的目光在人群里茫然的寻找着,终于在墙角看到了捂着脸的的页子。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指缝里不间断的滑出来。

他“滕”的一下站起来冲到那个女佣身边,用有力的手指毫不怜惜的揪起她的领子,页子惊恐的瞪大了眼,脚尖几乎离开地面。

阿五快步走了过来,急急地安抚着,少爷,少爷,她也是为了让您松手才……

他恍若未闻,用骇人的眼神死死盯住眼前的少女,用低低的沙哑的声音问着她:如果,我早些放手,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阿五将粗糙的老手温和的放在狠揪着页子的手上,少爷,少爷,小少爷没……您别这么激动……

他恍然若失的松了手。怔怔的,一动不动。

气氛忽然异常压抑,人群­骚­动了起来,他几乎不能再呼吸,惊恐的的抬起了头。

手术室的灯暗了下来。

{二十一}交错

—A

我轻轻挽着卫清的手臂穿梭在大街上。

人群如同海流在我们身边缓缓流动。

眯起眼睛,远处的灯光迷离成一个温软的梦。

我想,我是幸福的。

—B

灯光猝不及防的暗了下去,手术室的门缓缓拉开。

—A

卫清微微侧过脸,灯光如同花瓣一样粘在他俊秀的面庞上。

我轻轻地抬手,抚摸他眼角的妖娆泪痣。

我想,我现在的心脏,一定跳得厉害。

—B

一个苍老的医生缓缓地走出来,手上拿着刚刚摘下的棉质口罩和橡胶手套。

各种目光齐齐的胶在他脸上。他面无表情。

—A

卫清冲我微微一笑,浅灰­色­的瞳孔折­射­出万般光彩。

我想,如果,他的眼睛,再黑一点就好了,最好能吸收所有的光芒,氤氲成一片黑­色­的海。

—B

一个异常消瘦挺拔的身影有点踉跄的快步走上去,却在快到达那个医生面前时,忽然小心翼翼的放缓了脚步。

—A

我下意识的摸摸胸口,迟钝的抬起头。

卫清,我没有心跳,怎么办?

—B

医生,他,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小心翼翼的发问,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那个人的呼吸很轻,如同树叶的微微叹息。

—A

卫清向我妩媚的笑笑。

他眼角的泪痣如同玫瑰一样绽放。

他低下头,轻声在我耳边说,小浅,我们,不需要心跳。

—B

老人的眉头紧皱,轻轻叹息。

那个人的身影忽然变成了风中枯木。

叹息……他有些迟钝的想着,那意味着什么?

他的眼中忽然迸发出凛冽的光芒。

—A

卫清,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东西,我的心,空了一大块。

我用手指指向胸口。

—B

我们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例……所有器官都出现危机……这是老年人才有的现象……那个孩子……

—A

卫清,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了一个男孩子……

—B

那个孩子……现在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如果熬不过今夜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们已经尽力了…

—A

好了小浅,不要再说了,我们回家。

我听话的转身,眼泪从闭阖的双眼中大颗大颗的滚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B

男孩子躺在冰冷的床架上,被缓缓推了出来。

那个人一动不动,贪婪至极的看着。

那个孩子,他白瓷一样的肌肤已经失去光泽。

那个孩子,他曾经像花瓣一样饱满的嘴­唇­已经­干­瘪。

那个孩子,他曾经扑扇扑扇如同蝶翅一样的睫毛已经安静听话的盖住了眼睑。

那个孩子。

我的小家伙。

—A

卫清啊,你见过大海吗?

—B

男人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个孩子,纤细清透如同琉璃细竹一样的手指已经深深地陷入掌心。

—A

见过,很早很早以前就见过了。

比见到你还早呢。

—B

那个人缓缓地走过去,用带血的手指细细描绘孩子的眉眼。

那个孩子,像一盏­精­致的琉璃瓷器。冰凉的气息让人微微颤抖。

—A

可是,你见过黑­色­的海么……比夜晚还要浓烈的颜­色­。

就在我梦里。

—B

小家伙,你要离开我了吗?

—A

小浅,你脸­色­很差,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

走,我们回家。

—B

小家伙,我们……回……家吧。

—A

我怔怔的望着卫清,好像听到另一个人在对我说话。

心脏狠狠地收缩,我忽然想闭起眼睛,牵着一个人的衣角,从容的,安心的,慢慢走。

—B

那个人很小心的抱起睡着的小身躯,像捧起一件易碎的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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