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年匈牙利,他只能靠为人弹奏为生,生活很窘迫。在某一个下午,他的未婚妻与他意见相左,两人发生了龃龉,他的未婚妻愤而离去。
stress把失去爱人的痛苦倾注于钢琴曲之中,他试图用这曲子来挽回少女的的心,可是少女在Seress与她连络第二天后,服毒自杀,身边遗留的纸张上写着几个字──『忧郁的星期天』。
在罗马,一个乞丐哼唱著『忧郁的星期天』,被某报童听见了后,他停下脚踏车,走过去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了乞丐,然后从附近的桥上跳下去自杀。
在伦敦,一名妇女被邻居发现陈尸家中,死因是服用过量巴必妥酸盐﹝某种镇静剂﹞,而邻居发现的原因是音量被放到最大、不断重复播放的『忧郁的星期天』。
……
只是,这首歌对我来说,永远不是生命的摧残,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它更像是一种华丽的宣泄,对生命神圣而又庄重的宣战。
整个人慵懒的坐在钢琴前,纤细的手指轻轻触摸黑白相交的琴键,呼吸,中指微微用力,第一个音阶发出,熟悉,陌生,恍若隔世。
sundayisgloomy,
绝望的星期天,
myhoursareslumberless,
我的时间在沉睡,
dearest,theshadowsilivewitharenumberles,
亲爱的,我生活在无数暗影中
littlewhiteflowerswillneverawakenyou,
白色的小花将不再能唤醒你
notwheretheblackcoachofsorrowhastakenyou
黑色的悲伤轿车(灵车!)上载着你
angelshāvenothoughtofeverreturningyou
天使们将不会回顾到你
wouldtheybeangryifithoughtofjoiningyou
他们是不是愤怒了因为我想加入你
gloomysunday
绝望的星期天…
{十}试探
最后一个音阶凉凉的融入夜色,迟钝的将手指缩进袖子里,有些喘不过起来。忽然有一种重新做回夏浅的感觉。卫清值夜班还没有回家,电视里讲解员正眉飞色舞的讲解着激烈的球赛,肚子里的小宝宝慵懒的伸展着拳脚,餐桌上的晚餐正冒着温吞的热气……
抿了抿嘴唇,心脏有些压抑的滞痛。
忽然感到一道强烈的视线。
侧过脸,那个人从阴影中缓步走出,挺拔消瘦的身姿异常的优雅。
心脏有些奇异的感觉,但不是刺痛。是什么…?
微微好笑的摇了摇头,从钢琴前的座椅上跳下来,逆着光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里有什么?那是一种隐晦的奇异的神情。怎么说呢……有点像顽劣的孩童盯上邻居家的猫咪。
“她教的你?”季笙优雅的走到我面前盯住我的眼睛,白皙纤细的手指很随意的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看清了他的样子,闲散的家居装,白色衬衫的纽扣随意地搭着两粒,衣领半敞开着,黑沉得眼睛仿佛把人吸进去。
我移开了视线,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她,该指季禾的母亲吧。我能否认什么呢。
“还会弹点别的什么吗?”
跟他说话是一件很费脑筋的事。
他清澈的眼睛总是迸发出清冽奇异的光彩,仿佛直直的向周围人诉说:“我很喜欢你。我完全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可我知道,那是表象。清澈无波的湖泊在对人暗示着什么呢?快过来洗个澡吧,这里很安全……安全?是么……嘴角轻勾,湖泊的底部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呐。这种人,永远以无辜的安静作为伪装,他们的大脑永远以无比冷静无比细致的姿态完完整整的剖析着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眨眼,呼吸……他们最想说的是什么呢,你,逃不过的。
危险……这是我此时最真实的感觉。
所以我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弹来听听。”随意的调子。
垂下眼帘,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角,重新坐回钢琴前,弹了一首很通俗的《DedicatedtoAlice》(献给爱丽丝)。
我抬起眼看他。
他略垂着优雅的脖颈在想些什么。
嘴角轻勾。季笙,你,是在对我好奇吗?
风吹进来,海蓝色窗纱微微起伏。我忽然想起前世去澳大利亚旅行时看到的翻滚的海浪,也是这样温柔的波动着。眼睛眯起来,真好。
“睡吧。”他看着我,忽然抬起手来拍了拍我的头。
就像每一个父亲对孩子做的那样。
只是……
有趣,我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投下浓浓的影子遮住了眼底不可抑制的嘲讽。我,没有在他眼里,读到任何,关于慈爱的东西。
连伪装都不屑于做吗。
{十一}年关
来到家的半个月里,季笙为我请了家教,教我一些八岁孩子应该学的东西,拼音,认字,朗诵,画画,还有一些初级的英文字母。
不想表现得太异类,所以平静的接受了。只是,也仅仅是接受而已。发呆……走思……这是在那个中年男教师授课时我经常做的事,然而,他根本没有立场训斥我,我当然能准确流利的回答出他提出的自认为能“刁难”到我的问题。
这很有趣。我顽劣的勾起嘴角。
十二月底,年关将近,季笙给所有的佣人放了假,只留下一个老管家,据说这个老管家孤身一人住在季家。
页子也离开了,回到沿海的一座小城镇。
临走时,她依依不舍的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多穿衣服,好好吃饭,还有,靠门的柜子里第三个抽屉有药,心脏感觉不好一定要吃。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前天晚上偷偷从厨房里取得一瓶秘鲁红酒爬上屋顶,靠着烟囱,坐在屋脊平台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啜饮着。远处,漆黑的天幕上盛开了一大朵一大朵靡丽的烟花,将小半张脸隐进宽大柔软的毛织围脖里,眨着冻僵的眼睛,看着呼出的白汽一团一团的上升,像云。
眺望。年的气氛渐浓,万家灯火像城市的眼睛。眯起眼睛,灯光迷离起来,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温暖的错觉。
我和卫清的家跟季笙的家相隔如此之近,可我从来没想过回去看一眼。为什么?
我不敢。
对,我害怕。我怕我还没迈进那间熟悉的屋子就被仇恨生生榨尽。我怕来不及亲手了结。
是,亲手……了结自己的……丈夫。如若不想被仇恨生生销尽,那,只有这一个宣泄的办法,杀了他。灭绝仇恨的根源。
记得谁说过,先爱的那一个最终会遍体鳞伤。是我么,是我么?自从我成为季禾后,我每天每天的问自己。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是的,是我,当我认为卫清早已爱我多年的时候我选择爱了,毫无保留的爱了。可是,我以为最终只是我以为啊……只不过结果,伤的更彻底,更无辜罢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轻笑一声,我们的感情,卫清,我可以……不在乎。眼角闪过自嘲,那是我自作自受不是吗?卫清啊,我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指责你呢。爱情,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吧。
可是,我们的孩子呢,卫清,他,做错了什么。
喉咙里蔓延开一丝甜甜的血腥。握住酒杯的手有些颤抖,冰凉的液体洒在地上凝成一朵朵妖艳的紫莲。
宝贝,这杯酒敬你吧。
纤细苍白的手指,松开。
酒杯应声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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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大房子里只剩下我和季笙两个人。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季笙都在锦里忙,而我总是围着软软的的毛织围脖懒洋洋的趴在玻璃窗前眯着眼睛看已经很远了的太阳。感觉不到温暖,完全没有生命力的冬阳。
偌大的一间屋子,只会响起我一个人的脚步声,踌躇的,固执的,缓慢的,急促的……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什么,寻找着什么。我走过了阁楼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只有无奈的的攀上楼顶,仰起头望望干燥静美的蓝天,听着呼吸像落雪,一点一点,沉淀,安静下去。
惆怅。落寞。孤单。
无奈的苦笑,年轻时的夏浅,从来没有类似消沉的感情。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呐。我曾许下诺言说,我一定要去欧洲,我要去看阿尔卑斯山上方晴朗的天空,地中海幽蓝的海水,已经倒了但在人们心中仍然存在的柏林墙,威尼斯水里的房子,罗马的古剧院,法国小镇很窄的巷子里精致的小店。当然还有可以眯起眼睛看太阳,一杯咖啡就可以泡上一下午的露天咖啡馆。
那时候看到朋友旅行到欧洲六国时拍的照片,尖顶的房子安静的矗立在那里,喷水池旁漂亮的带点如威廉王子般羞涩的小男孩,不怕人的广场鸽……所有照片里的天空都是蓝白分明的。
垂下眼帘,有些无奈的苦涩涌上眼角。对于现在的季禾来说,那种空旷的天空,是多么远呢。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快乐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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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除夕了,老管家制备了很多年货,小楼里里里外外被挂上朱红色的福签。
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好像置身于80年代的过场电影中,面无表情的看着场景变换。
嘴角含着一抹慵懒的笑意,慢吞吞的走到客厅,微微仰起脸,懒洋洋的伸手去捉那只被挂得很高的中国结硕大的穗子。
淡淡的阳光洒在身上,四周轻柔的飘散着些微尘。有些无奈的笑笑,原来世界上,小孩子,才是最寂寞的呀。
身体被一片阴影笼罩。
“喜欢?”季笙握住我捉中国结的手,拢进手掌。有些格外的温暖,我想了想,没有抽回手来。
很奇怪,自从我们初次见面,我叫了他一声父亲之后,我下意识的开始排斥在他面前提出这个称呼。我们见面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都能很默契的察觉彼此的存在,不用称呼彼此,不用打招呼。这是我们彼此默认的事情,对此,我却很不理解。他为什么不愿意让我称他为父亲?我还没傻到愚蠢的认为他发现了我的身份,这里一定有什么隐瞒吧。嘴唇微微勾起,页子这个不诚实的小丫头啊。
好奇吗?对季笙的一切好奇吗?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有一大片海水温柔的涌进来,我踯躅着走进去,想抓住点什么。松开手指,看着空落落的掌心,第一次,真正的不知所措起来。
季笙拍了拍我的肩膀,很自然的的把我抱起来。
我的身体僵硬起来。
“小家伙,你在害怕么?”季笙的笑声低低的传开了,胸膛跟着轻轻震动。磁性的声音很好听啊。我慢悠悠的想着。
反应过来他在问我的话,我选择了沉默。无奈的苦笑,我能说是么。
季笙轻轻地把我放在沙发上,伸手摘下那个中国结。
我怔怔的看着他。
“阿五,”他含笑看了我一眼,把老管家叫了进来,把中国结递给他,“把它挂到少爷的卧室去,这里……”他又指了指空白的墙面,“还是换上以前那副琉璃水彩。”
我有些迟钝的看着季笙,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他这是……在对我示好么?为什么?我努力盯着他的眼睛,清澈,澄明,不,再看深一层,要看这片平静海面的淤积的海底,可是那里,没有波澜,没有情绪,没有,什么也没有,黑沉沉的,仿佛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有些落败的抿了抿嘴角,试图思索。大脑一片空白。
“不想要些新年礼物?”他很随意的单腿跪下来与我平视,格子衬领随意的敞开着,露出精致的锁骨。
我垂下眼帘,眼睛无意识的盯着他纤细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在阳光下微微清透,像沾着水的琉璃细竹,很好看的样子。
阿五从楼上下来后,手里提着精美的包装袋,他笔直的向我走过来,恭敬地把袋子交到我手里,“这是季总送给少爷的。”
我没动,也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就那么怔怔的,一动不动的,坐在季笙面前。
季笙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我手里取过包装袋,纤细的手指灵巧的撕开包装。我看到一件深黑的夹克,低调的风格很像季笙。他又拿出一顶黑色小毡帽戴在我头上,有些欣赏的看着我。
我抬起头看他一眼。
又看到那种目光了。这次,那个顽劣的孩童应该是把邻居家的小猫搞到手了吧,是不是对小猫很好奇?觉得小猫很好玩?可好奇之后呢……我小心翼翼的想着,是不是……就丢掉了?
垂下眼帘。季笙,你知不知道不能随意向别人施舍温暖呢。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求而不得吗……不,不,我苦笑着摇头……该是得而复失吧。骤然的得到固然让人欣喜,可突然的失去会让人发疯。那么,还是让这只小猫习惯冰冷和孤单吧,不要让它饱餐一顿后再让它在无尽的挣扎与渴望中煎熬而死。
你在试着做一个父亲吗?那么,我接受,而且,也请你,坚持下去。
无奈的苦笑。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失望?一大片海水孤单的逆着光倒着退回来,我努力的张开双手,什么也没抓到。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这种淡淡的滋生于父子两人之间的感情造成了后来两人之间的生死牵绊。
这种爱情,是我所崇尚的,感动的,只是淡淡的,温暖的,彼此心照不宣的深刻浓烈却极为低调的感情。
3、病发 ...
{十二}晚餐
十五夜,月色很好。
白日的繁华落尽,这座城市衔着朦胧的灯光睡着了,像个孩子,不再闹情绪,不再有负担。
季笙牵着我的手在大街上随意的游走,人群就像海流在我们身边缓缓流动。
眼睛闭着,将笑容掩在黑暗里面。祼·露在外面的手指接触到冰冷的空气,但我不想动,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被人牵引,好像踩在一个柔软的梦里。嘴角勾起,微微安心的感觉,真好。
季笙的脚步停了。我张开眼睛,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他。季笙低下头盯着我。我透过他清澈如海水的眼睛直直的看向海底,那里,有一丝笑意闪过。
我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你就一直闭着眼睛呢?”低低的压抑着笑意的声音。
有些无奈的点头。在他面前,我无法学习一个孩子向父亲说话时应有的语气,只好经常的点头或摇头,或者,干脆沉默。
突然好笑自己的没出息,低下头,还是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下。
“饿了?”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小毡帽,是年前他送我的那顶,我这些天第一次出门,他强制性的把它扣在我的头上。
我鬼使神差的点点头。下一秒,我就立刻好奇起自己的举动,我不饿,为什么要点头?
他勾起嘴角,拉起我的手进了一家快餐店。新年伊始,顾客相对较少,大家都闲闲的喜庆的样子,好像很放任自己融入这微微温馨的氛围中。
这家店里的布置是极为精致的欧式风格,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淡淡的甜香。我吸了吸鼻子,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季笙把我抱上典雅的有着天马行空花纹的白色法式镂花椅上。他优雅的拉开另一张椅子,闲散的坐下,我好像又看到了他在家里时的样子。
我觉得这家小店里的人是都在盯着季笙的。不,更确切的说是,欣赏。他有着完美如贵族一样的气质,是完全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有时候盯着他,我会忽然有种错觉,好像看见了神秘的猫族首领眯起眼睛看天的样子,是在怀念着远古的阳光么?
也许,我慢吞吞的想着,季笙,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可是,世界上存在完美的人么,我垂下眼帘,不,不存在,只能说,他的面具,天衣无缝。
菜单被他递过来,我慢吞吞的点了几样。季笙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一阵笑意,我瞪着眼睛,不知道他笑什么。
怎么都是女孩子爱吃的东西。他的神情有点得意,好像抓住了我的糗事让他很开心的样子。我忽然又看见了那个顽劣的孩子。
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仰起脸冲他笑笑,然后低下头,继续沉默。
听到他点了些“男人”该点的东西,我的头更低了。我怕自己笑出声来。
{十三}任性
三月中旬,微雨。
季笙最近似乎忙了起来,听页子说,锦里面出现了一些棘手的问题。
这不是我应该关心的,不是。我反反复复的想着。
给我上课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向季笙请辞了。季笙没说什么,也没有再提给我请家教的事情。这让我很开心。
我拉着页子在院子里面疯跑,页子匆匆忙忙的把雨衣披到我身上。
凉凉的软质塑料贴着脖颈让我很不舒服,我有些孩子气的脱掉了雨衣。页子无奈的看着我。
院子里有一株很大的芭蕉。阔大的蕉叶,一张一张,一面一面的向外伸展着,雨雾润泽的洒在上面,我有点发怔。
忽然想起前世时,人们为了准备考试风风火火的临时抱佛脚。卫清拉着我一遍一遍的大声念着李清照的《添字丑奴儿》。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展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摇,点滴霖摇。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叶叶心心…舒展有余情……言犹在耳,字字锥心。
好深的感情呢。
骗,子。
冰凉的指尖咻的收缩,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
不,不,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我听到自己喃喃的低语。
是的,不能着急啊,要等,耐心的等,全心全意的等。
我会长大的。
缓缓地抬起视线,芭蕉宽大的叶子在微雨中瑟瑟发抖。懒懒的勾起嘴角,我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某一幕,很有意思的一幕。
卫清啊,等我。好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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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子面无表情的站在我后面,手里拿着那件小小的雨衣,长长的眼睫毛被细雨沾得湿漉漉的。
她好像生气了。
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很无奈的走到她面前,把手交到她的手心。
页子撅了撅嘴,把雨衣披在我身上,小跑着拉着我进屋,迅速的拿了一块很大的毛巾盖在我头上。
“自己擦,谁让你不听话来着。”她有点赌气似的使劲捏了捏我的手。
我很听话的自己擦了起来。
有一双温热的大手就着我的手按着毛巾开始轻柔的擦拭。我的身体立刻就僵硬了起来。
这双手……不是页子的。
“小孩子……都是这么爱淋雨吗?我小时候可就没这兴趣。”低低的含着笑意的声音。
那双大手又开始用毛巾轻柔的擦拭我的额头,眉间,眼睛……
我一动不动,手也垂下来了。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扳过了我的肩膀。季笙弯下腰,悠闲的笑了笑,然后用清澈的眼睛盯着我:“小孩子不爱说话可不好。”
小孩子……小孩子……我垂下头低低的笑了一声,嘴里有些苦涩。
再抬头时,温热的笑容已经爬满了眼底。我对上他海水般清澈的眼睛……平静的海底,没有关心,没有慈爱,也没有……我。
咧了咧嘴角,有些空乏的笑了起来。我执拗的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季笙的手。平静的盯着他,我依然没有说话。
季笙纤细白皙的手掌还提着洁白的毛巾,几乎分辨不出颜色。我无意识的盯着,怎么都觉得那白色那么晃眼呢。眼睛生疼,我这是怎么了。
季笙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眼底没有丝毫情绪。
没有情绪……他为什么不生气?我反反复复的想着。
页子满眼担心的扫扫我,又看看季笙。
季笙离开了。
我垂下眼帘。
季笙,好好想想。你的小猫,为什么不听话了。
{十四}梦境
坐在镜子面前,房间是昏暗的,有丝风从窗外溜进来,发丝动了动,有些甜腻的花香若有若无的飘进来。
心脏有些压抑的滞痛。
右手支起,托着下巴。镜子里的人同样戏谑的看着我。
缓缓抚摸自己的额间,双眉,眼睛,嘴唇,下巴……嘴角微微勾起。这个生命,是属于我的。它是多么幸运啊。
移开眼睛,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大理石地板上,窗前微弱的光线正隐隐的透进来。
眨了眨朦胧的眼睛,缓缓走到窗前,伸出苍白瘦小的胳臂,软软的风像丝绸清凉的滑过指尖。翻转手掌,手心向着光亮的天空。缓缓的握紧,张开,握紧,张开……我很高兴。我觉得自己抓住了风。
好像置身于温热的大海里,暖暖的海水轻柔的灌满我的眼睛,嘴巴,喉咙……摇摇头,海水忽然变成粘稠的血液。娇艳的玫瑰,在我眼里,大朵大朵的盛开。
“夏浅,夏浅……”有人呼唤我。
扭过头去,镜子里有一棵树。
火红的叶子刷拉拉的响着。风很大的样子。有大片大片艳丽的蝴蝶直直的飞进我的眼底,我想,我看到了燃烧的姿势。
伸手,轻松地撷取一枚叶子,看着它迅速的在我掌心枯萎。叶的脉络与我掌心的纹路交错。微笑,用力,握紧,叶子在我手心发出碎裂的呻吟。
“夏浅,夏浅……”抬头,镜子里一个男孩子在冲我微笑,木讷,羞涩。
勾起嘴角,我微笑着点头。
我想,我看到真正的季禾了。
“夏浅,夏浅……来……”男孩子依旧毫无知觉的叫着,甜腻的嗓音如同忧伤的玫瑰花刺。
我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他的表情开始龟裂。
他拿出带支架的镜子。他照镜子。他看看镜子,看看我。
我微笑着。
他向我伸出手。他的眼泪流下来。他说:“救我。”
我勾起嘴角,闭起眼睛。依然能看到他。
我听到自己用低柔的嗓音回应他:“为什么?”为什么救你。
男孩子的眼泪瞬间蒸发,他左侧面颊上的酒窝忽然盛大的绽放,开出妖娆明媚的笑容。四周甜腻的花香瞬间凝结,从空中掉落,砸到我微闭的眼角。然后,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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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开了眼睛。风雨交加的午夜。
梦的余温还没有退去。
害怕吗?
我勾起嘴角。季禾,他还是个孩子呐。
他想告诉我什么?
你说了什么呀?夏,浅,夏,浅,来……
季禾呀,再等等,再等等,我还有没了的事情呢。
雨水滴落空阶如同原始的打击乐。我光着脚,踩着冰凉的地板走到窗前,黑暗灌满我的眼睛。
我看到了什么。黑夜。空洞的,永无止境的,戒备森严的。
我想起了季笙的眼睛。
伸出手,有一点冰凉的雨无力的打在掌心。用力,握紧……即使知道自己……什么也抓……不……住……
{十五}客人
四月初,已经进夏了,页子依旧坚持让我穿春末的衣衫。
我撅着嘴抗议。抗议无效。
入夜,页子软磨硬泡的拉着我去了附近最大的一家游乐场。坐过山车时,页子尖叫着搂住我。回家后,她呕吐到半夜。我很无奈的把自己的卧室翻遍了给她端去水和止吐药。
四月中旬,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我的新家庭教师,二十五岁,有着一双很妩媚的丹凤眼。
赵惠。季家人很亲切的叫她赵小姐。
季笙向我介绍她时,她微笑着拉住我的手,然后斜吊着凤眼睥睨着季笙。季笙谦和的微笑着。
呵,老……师么?我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不可抑制的嘲讽。
回到卧室时,页子告诉我,这个女人,是当地某宝贝富商的女儿。
我慢吞吞的点着头,懒懒的斜倚在有着精致花纹的靠枕上。
窗外的天一点一点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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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近末,女人开始正式向我授课。我像往常一样,支着下巴,盯着课本,走思。
这个女人并没有像上个男教师一样趁我走思就用问题来刁难我。相反,她很“宽容”呢……她时常用涂着油亮指甲油的双手亲热的搂着我的肩膀,凑近我轻轻地问:“哎,你爸爸喜欢吃什么呀……”
我耸耸肩膀。无能为力。挂在脖子上的手臂让我很不舒服。
挣脱,女人的束缚更加用力,指甲嵌入肉里。我抬起头盯住她的眼睛。她眨眨眼,用光洁的指甲轻轻地刮着我的脸。
我垂下眼帘,敛去眼中微冷的笑意。
季笙,锦里面出了什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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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天气已经非常燥热。我站在芭蕉树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吩咐页子端些带着冰块的水来。
页子很快就回来了。我用清凉的水洗了脸,□的胳臂和小腿,然后懒懒的半躺在旁边的竹椅里。微闭起眼睛,耳边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我很欣赏的倾听着。
这样的景致和温度让我想喝一点酒。但是……我皱着眉看了看身边的页子,页子挑着眉瞪了瞪我。我很快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忽然想起了红楼里的湘云。她是我在曹雪芹笔下的人物里最爱的一个女子。直爽的话语,率真的性子,是一个敢喝一点酒的女人。
想到她醉卧青石,红香散乱的样子,我不禁抿嘴一笑。
向往么?眼角闪过自嘲,忽然想起我那个自认为肮脏而非常向往干净的同事。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嘴角轻勾,低下头,无声的笑笑。
远处传来闲散的脚步声。两个人的。
缓缓抬起视线。季笙向我走来,后面跟着我的女教师。她笑的很骄傲。
我挑眉,有些顽劣的笑笑。吸一口气,懒懒的侧过身,闭上眼睛。
“睡了?”有一只手轻柔的放在我的额头,我听出季笙话语中压抑着的闲闲的笑意。
春天前我那次小小的任性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没有在季笙眼底留下任何痕迹,我……该高兴吧。
那只手转移到我的脖颈,开始顽劣的轻轻抓挠。翻过身,咬着牙张开了眼睛,瞪着眼看季笙。
“赵小姐说你最近很听话,转性子了?”季笙用手背碰碰我的脸。
垂下眼帘,心底微微诧异。季笙在演戏,演给谁看?
和季笙相处的时间不是太长,我却能很敏锐的察觉他的异常。
我的眼睛瞟向季笙身后的赵惠。她斜倚在墙面上,抱着胳臂,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无意识的想起胳臂上深深的指甲印迹。
季笙在告诉赵惠什么?他很宠爱我这个儿子?
为什么?微仰起脸看季笙,他很快察觉到我的视线,低下头盯着我。他的眼底一片黑沉,没有情绪。没有。
垂下眼帘,再抬眼时眼底已经布满温热的笑容。我懒懒的站直身子,微笑着看看赵惠。转身,离开。
{十六}病发
天气转凉,入秋。
叶子迫不及待的给我换上有夹层的衣服。今天,我的女教师没来上课,页子说她下午会来拜访。
拜访?有什么不一样吗?我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不可抑制的嘲讽。
转身,回到卧室,关门。
踢开鞋子,平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张着眼睛,听到流淌着的血液发出汨汨的声响。身体里的疲倦和燥意像落雪一样,一点点,降落,沉淀,安静。
睡了多久?不清楚。当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指尖已变得苍白和冰凉。
光着脚跳下床。忽然炽烈的晕眩。我跌倒在地毯上,闭着眼睛,头深深地埋进臂弯。
咬牙。调整呼吸。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徐不疾。
该死。
指尖掐入掌心,强迫自己清醒。门被毫不客气的打开,一双穿着精致高跟的玉足,踩着清脆的撞击声,走到我面前。
勾起嘴角,撑开眼睛,我懒洋洋的抬起头来。
“怎么睡到地上去了?”女人将手中精致的礼物放在方桌上,转身,绕过我,袅娜的斜倚在床上。
浓烈的优质香水味拂过鼻尖,香奈儿五号。我抬起头看她一眼,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慢吞吞的开口,赵小姐。
女人优雅的笑着。
她取出一支薄荷女士香烟,点燃,优雅的吸一口,白色的烟雾缭绕开。
女人说,有一天,你会叫我妈妈。
烟雾氤氲了她的脸。我看不真切。
女人说,来,叫一声,我先听听。
深吸一口气,用力,站起身,我将关闭的卧室门缓缓拉开。
“小孩子可不要任性呀。”女人站起身,款步走来,戏谑地掐着我的脸。
无声地笑笑,我抿了抿嘴唇,沉默。
她忽然弯下腰,两手用力,握紧我的肩膀,额头顶着我的额头,双眼紧紧盯着我,指尖陷入肉里。
“季笙的儿子怎么是块木头?!”
木头?
抬头看她一眼,我挑眉,有些顽劣的笑笑。想说谢谢你的夸奖,还是忍住了。想了想,不可抑制的笑出声来。
女人勾起嘴角,饶有兴致的看了我一眼,悠闲地整了整衣领。
她离开了。
靠在门框上,心里默数着女人离开的时间。
楼下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渐远。我轰然倒地。
无奈的苦笑,我想,我真是撑到极限了。
“页子,页子……”嘴唇无力地开合。
页子跑进来,身上还系着沾着油污的围裙。
她惊慌的叫出声,但很快就没了声响。她镇定下来。
页子很快的解开我颈项的衣领,迅速的从自己身上取出药剂,打开,灌进我的嘴里。药剂流下,我的嘴角和脖颈很快就湿了。
心脏的跳动时急时缓,好像有人用力的撕扯,身体生生裂开一道口子。沉重的喘息,手指痉挛,胸腔压迫,灼热,挤压,窒息……
我无力的张着眼睛,页子,你说什么呢,我听不见……
吞……吞下……?我才知道嘴里原来含着东西,艰难的吞咽动作。麻木的苦涩顷刻蔓延到整个口腔。
闭眼……
再睁开时,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一点一点的回到胸腔。页子面无表情的跪在我身边,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我仍旧躺在门边的地毯上,老管家跟她说过,心脏病人病发时不可以随便移动。她原来都记着。
我平躺在地板上,双眼望着页子,微不可查的的叹口气。地板上传来的冰凉寒意沁透了心肺。
嘴唇阖动,向页子发出两个无声的音节,没事。
页子的眼泪才淌下来。
我瞪着眼睛看向窗外,天色,一点一点,黑沉下来,有疲倦的飞鸟,无声的划过天际,归巢。
墨蓝的天,几颗暗淡的星辰,有些惊慌的眨着眼睛。
微微觉得好笑。如果,我没有力气再唤一声页子。现在的我,是不是,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躯体了?人的生命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一个动作冥冥之中注定了一切。人的生命到底是什么,仅仅是气息吞吐的循环?断了,就是断了,什么都没了,人死如灯灭,香消玉殒,魂飞魄散……人类,一种会吐息的机器。从这个层面来讲,人人,生而平等。嘴角微微勾起,那为什么,有些人还是那么趾高气昂呢……
指尖传来温度,收回散乱的心绪,疲倦的看向页子。
页子眨着红肿的眼睛,要抱我回床上。
我怔了怔,让页子把占着香水的礼物和床单扔出去。
页子愣着点头同意,很快执行了。
我被页子抱上床,她拉着我的手委屈的哭了一会,就抽噎着站起来,要给我拿新床单。我又拉着她的手,她低头看着我,我用唇语发出了两个音节,谢谢。
页子眨眨眼,大颗的泪珠又滚了下来。我叹了口气,示意她不必告诉季笙。
页子断然的摇头。
我闭起眼睛不再看她,她拉了拉我的手,我咬着牙不动,她妥协的叹了口气。
门被关上,四周立刻暗了下来。很安静。
平躺在床上,张着眼睛,在黑暗中,疲惫的微笑。
累了么?我摸了摸眼角,有些空乏的笑了起来。
意志,多么可怕的东西。当季禾这个身躯病发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该死去了?可我坚持了多久呢?十秒?二十秒?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有一种强烈的意念苦苦支撑着我,吸气,吐息,我告诉自己,不能停止啊。看来……我不仅仅是架会吐息的机器啊,我的意志,可以,延续生命。
害怕死亡吗?无声的勾起嘴角,对于一个本该泯灭的灵魂来讲,什么是可怕的?我最怕的,是不是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历史上造物主惩罚穆撒(圣经中的摩西)的民众,就是让他们在沙漠中迷失方向,彷徨了四十年才走出埃及。造物主指出人类的精神状态说:“他们在黑暗笼罩,充满雷声闪电的夜晚,遭受倾盆大雨,每次闪电时,他们借电光走几步,黑暗时就停下。假如真主意欲,定会取消他们的听觉与视觉。”我的视觉和听觉呢?仅仅是我意志维持的结果。我本来就是已死之人啊,嘴角勾起,季禾,想把我带到他所在的地方。那个红色的梦里,我读懂了一切。只是,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我不能走。绝不。这,就是我全部的意志。
那么,当我做完了我想做的事情后呢?我在黑暗中张大了眼睛。意志会摧毁,造物主收回我的视觉和听觉,肉体消失,天,会不会,塌下来?谁知到呢,那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吧。
在黑暗中抿了抿嘴角,眼睛里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侧过身,抱住双膝。强烈的睡意袭来,黑暗取代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分明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兴趣,却要强迫自己呼吸。
就是这种绝望,这种对生活兴趣的丧失,才反衬出最后萌生的爱的可贵与珍惜。
4、姗姗来迟的死亡 ...
{十七}伤魂
门传来阖动的声响时,我很快的张开了眼睛。
应该是接近午夜了吧。卧室里一片浓稠的黑暗,湿润的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漂浮着一种温软的气息。夜的味道?我无声地笑笑,抿了抿嘴角。瞪着眼睛看向窗外,黑垂的天幕上,一朵烟花盛大的绽放。
眨了眨眼睛。确实,是一朵烟花。我弯了弯嘴角,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抬起头忽然发现一颗流星,低下头,捕捉到一朵花开的瞬间…
眯起眼睛,真好,烟花绽放之后,就什么都忘记了,就消失了。而我们不行,我们要很久以后,才不会忆起绽放的美丽和疼痛,也不能像这个城市一样,在繁华或是沧桑之后甜美的睡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
我呢?什么时候才会忘记?还有可能吗?造物主赋予我视觉,听觉,难道不是让我用来感知的吗?为什么让我在经历了无数的伤痛和挣扎之后选择忘记?
这,一点也不公平。我反反复复的想着。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我的心脏,很深,很慢的划着。
大张着眼睛呼吸,凝视无尽的黑暗,身体被一种奇异的情绪充满,不是快乐,也不是悲哀,是坚定吧,更加坚定的信念。
复仇的信念。
有一束光线从门缝射进来,我眯起眼睛。
那个人推门走进来的时候,风凉薄的覆盖过来,那种温软的味道忽然间铺散开,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灯火通明的门外,听到仆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轻微的小跑着的脚步声…
忽然有种恍然的错觉。古老陈旧的胶片,昏黄单薄的光芒,黑白交叠的重影,老式放映机的转轴缓慢的摇动……我站在台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场景变换,投影机的光芒打在瞳孔上,好似变换了千种神情…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再一次的确认,我是季禾,是季禾。这是真的,我,是来完成夏浅遗命的…复仇…工具。
只是…我咬了咬嘴唇。
只是,那个人是温暖的,柔和的,从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就被那种气息折磨着,带着战栗的情绪,我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听。
我听到了渐进的脚步声,敏锐的感觉到了那个人身边的低气压。
他……是在生气么?
怎么可能?我不一直是那个人养的一只宠物么?宠物受伤了,可以心疼,但为什么生气?为了什么?是因为……我对那个女人的态度?还是那个女人对我的态度?这个女人不是他一手安排的吗?他不是快要和她结婚了吗……
季笙,他那个人那么的聪明,他可以为他的目标奉献一切,一只宠物又算得了什么?婚姻?孩子?又算得了什么?他不是通通不要…不在乎了么?
那么,季笙,收敛起你不该有的情绪吧。你的猫,也是一种脆弱的生命,经不起反复无常的折磨。
忽然有一种冷笑的冲动,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消沉下去。
有一双冰凉的手覆盖在我的眼睛上。我听到了季笙低低的嗓音,小家伙,你,不想看见我了吗。
我知道,他的双手在感触我睫毛的颤动。我也知道,狡猾的那个人,他知道我醒着。
可,那又怎么样呢?季笙,我们之间,睁不睁眼又有什么区别?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全部都是假象,不是么?我和季禾,仅仅是寄生与被寄生的关系。你,是真正的季禾的父亲,而我,是夏浅的复仇工具。我只是暂时的停留,暂时的等待,等待有一天,在你身边,我长大了,力气足够了,我就会以季禾的名义,手刃夏浅的丈夫。
然后……
然……后呢?
我不知道。
也许,到那时,你真正的儿子,季禾,就会回来。或者季禾……重新……死亡。
那个时候,也许,我会很好心的告诉你实情,然后询问你的意见。你,会很恨我吧?毕竟,我骗了你啊,我不是你的孩子,你怎么想?杀了我?折磨我?随便好了。不重要了。
我依旧闭着眼睛。我想了很多。
那双手离开了,床面轻弹了一下,那个人也离开了。我听到了缓慢的脚步声,沉重,好像踩在我心上。
咬牙,心脏不可抑制的颤抖。
该死,我这是怎么了。我到底想抓住什么。手指无意识的收缩,死死扣紧床单。
走吧,走吧,快离开吧。荒漠里有什么好尽兴的,你的这只猫,就让它死在自己给自己圈定的牢里好了。
门的开合声。光线消失,四周安静下来。我听到了某种昆虫的浅吟低唱,像极了在母亲温暖的**里时听到的安魂曲。一大片海水,黑色的,温热的海水,缓缓的涌过来,我忽然失去了方向,低头苦笑,我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这片海水黑沉沉的,好像……那个人的眼睛……”
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只是梦,夏浅做的一个不可告人的梦。我有些甜蜜的想着,快些,快些结束吧。
可是,我咬牙,好疼……好冷……
牙齿轻轻颤动,用力抱紧双臂,缩起膝盖……忽然想起了我一个不可告人的愿望,妈妈,我好想回到您的肚子里,那里一定很温暖吧……
头深深地埋入柔软的枕头。
炽烈的火焰烧起来。
蓝色的魔鬼叫嚣着舞蹈。我眼睁睁的看着恨意在身体上缓缓地,温柔的,蔓延,生长。
卫,清。
没有你,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嘴角缓缓勾起,我的丈夫……让我怎么报答你呢?让我猜猜,你在做什么?无拘无束的躺在酒吧包厢里安然的享受着你的夜生活?身边是否依偎着几位我见犹怜的温香软玉?还是……站在锦的大厅里疯狂的叫嚣着赌点?那笔巨额的财产你挥霍了多少?不,没事,不用着急,慢慢来,你会还给我的,用你的……血,和,肉。
你,卫清,此刻,有没有想起我?如果,我现在正在你的梦里,我是何种形态?何种表情?我想知道,想的要疯了。
{十八}早餐
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天已经微微亮堂起来了。□在锦被外面的手指已经变得僵冷。光着脚跳下床,拉开海蓝色的窗纱,一瞬间的光芒让我微眯了眼。天空很干净,这让我很开心。
唤了一声页子,页子立刻打开门,低着头走进来,已经入秋了,页子的穿着依旧很单薄。
我看着页子,页子没抬头,开始收拾床上的被褥。我走到页子身边,拉了拉她的手。
“我不怪你。”我仰起脸冲她微笑。
“我知道……”页子立刻很委屈的点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眼圈缓缓红了。“季总看见扔出去的床单和袋子一定要问我……”
我有点疲惫了,拍了拍页子的手示意她不用解释。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何必再在“解释”上浪费心情和精力?我们不是神人,谁也无法预料到事情的下一步会怎样发展,如果可以的话,我怎会站在这里?对于那么多的“不得已”除了选择接受还能做什么?页子的“不得已”我选择原谅。但,也仅仅是原谅而已。
嘴角微微勾起,在这个世界上,相信一个人有多容易?有多困难?万能的造物主赋予了我们视觉和听觉,可却没给我们通达的心灵,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一定是真实的吗?那世界上怎么会存在万恶的谎言?我的丈夫呢?他呢?他难道不是用柔情蜜意封闭了我的五识蒙蔽了我的心灵?
有些迟钝的回过神来,心脏有些压抑的滞痛。页子拉着我的手去洗漱,我告诉她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页子忽然停下了脚步,有些怔怔地看着我。我指指她的衣服,让她回屋换一件厚一点的。页子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洗手间的水很凉,我吸了一口气,将整个手都浸没在池子里,细细的端详着。季禾的手指很漂亮,纤细苍白,有点像女孩子,在柔软的指尖上甚至能看到细小美丽的蓝色静脉。双手交握,我有些迟钝的想着,不知道有一天它们沾上血污会是什么样子?
洗漱完毕后回到卧室,等待页子将早餐端过来。因为季家主人只有季笙和季禾两个,季笙早出晚归,基本上都是赶到锦里吃饭,仆人们与主家各自分开用餐,我不想一个人占一张大的餐桌,所以让页子在我的卧室里放了一张小方桌,直接让页子将三餐端进卧室。
弯了弯嘴角,看到在墙角静静卧立着的钢琴,想到第一次弹琴时,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那个异常挺拔和消瘦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抿了抿嘴唇,走过去,懒懒的斜倚在舒适的棉质座椅上,心跳轻和平缓,将手指放在光滑质感的琴键上……恍惚意识到当初弹奏《gloomySunday》的心情已经越来越远了,当时的我,对卫清报有怨恨的心情,是因为还是有些怀念和卫清在一起的那些看似岁月静好的日子吧。可现在呢?似乎已经没了“怨”只剩下恨了……
“怨”是一个很美丽的字眼,唐吴少澂《怨歌行》里有“城南有怨妇,含愁傍芳丛。”郑振铎《山中杂记蝉与纺织娘》也说过“它们的歌声,是如秋风之扫落叶,怨妇之奏琵琶,孤峭而幽奇,清远而凄迷,低徊而愁肠百结。”为什么怨?为什么愁?爱的人不在身边,或者,不再爱你?我如今不怨只恨是因为不爱了吗?那么,谁带走了我的爱?
手指微不可察地颤动,无奈的苦笑,眼前忽然看见一片黑色的海,是……那个人的眼睛么?第一次,真正的不知所措起来。
当我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神经质的游走在琴键上。不用思考,完全追随自己熟悉的触觉,手指随心而动,《kisstherain》,少年时最钟爱的钢琴曲,每次听的时候,我的呼吸都是轻微的,小心翼翼的,生怕打破了这一份甜纯的静美。如今,我的静美还在吗……
门忽然开了,那个人逆着光站在门口。我抬起眼看他,又一次跌入那片黑沉的海里。细碎的阳光打在他的眼中,微微闪烁,那片黑沉的,没有情绪的海,此时却波光粼粼了起来。温暖的错觉……我知道,那片淤积了万年的海底,除了白骨尸骸,什么……也没有……
心脏微微疼痛,我站起来,忽然想起昨天闭着眼睛听他说话的样子。
季笙微笑着伸出手,“来,跟我去吃早餐。”
我很听话的走到他面前,他立刻把我抱了起来。“这么轻……还是要好好吃饭。”我眨了眨眼睛。
季笙抱着我走向餐厅,大理石桌面上摆着两套餐具,页子把早餐放到桌上,微笑着看着我们。
他把我放到椅子上,自己在旁边坐下了,偏过头静静地看着我。
“怎么不吃?”他把餐具塞到我手上,纤细清透的手指灵活的替我掩上餐巾,然后优雅的咬了一小口面包,咽了小半杯牛奶。
我想了一会,慢吞吞的开始对付面前的东西,觉得喉咙干干的,似乎咽不下去,就拿起了旁边的牛奶吞了一口,很快泛起一种恶心感。早餐对我来说一直很没吸引力,前世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基本上很少吃早餐,经常被舍友们斥责为“疯狂减肥”的行为,我不置可否,依旧在人们吃早餐的时间躺在宿舍里补觉。
勉强吃下一片面包,我就要从座位上下来,季笙的手很快的拦住我:“去哪儿?”
我皱着眉头看了看桌上的食物,抿了抿嘴,示意我不想再吃了。
季笙把我捞到他腿上,又拿了两片面包给我,我的眉头更紧了。我不想吃,意思很明确。
见我的样子,季笙挑眉:“小家伙,吃了有奖励……”
我抬眼看看季笙,微不可查的的叹口气。他又变成那个顽劣的大孩子了?不知道此刻在他的眼底酝酿着怎样的情绪?难道对这只总爱闹情绪的猫不厌倦么?
垂下眼帘,无声的接过面包,面无表情的地嚼起来。
“小家伙真乖……”低低的压抑着笑意的声音,“作为奖赏……”他有意识地停顿一下,“我把你的家教解雇了。”他说的很快,随意的态度好像再阐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手指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一下,几乎把刚咽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抬起头望进那双清澈的眼睛,我反反复复的想着,此刻,那片大海的海底,该是个什么样子?
季笙低下头迎上我的视线,微微牵起嘴角:“我才不会让那种女人做你的母亲呐。”
页子温和的笑了一声:“不知道赵小姐的父亲是怎么想的,一定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到这来当家教,才肯出面解决锦的资金周转问题……”
季笙轻笑着拍拍我的头,优雅的站起身来。我的眼睛无意识的盯着巨大的落地窗外蓝白分明的天空,我该做出什么表情?
季笙走出餐厅,缓缓拉开客厅有着繁复花纹的琉璃门,轻快明媚的阳光很快的折射到我的脸上,我的眼睛一眨不眨,轻轻牵动嘴角。
想微笑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十九}猜测
冬至的时候,季笙的一位老友拜访了他。
那个男人显然比季笙年长许多,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披着很厚的大衣在屋子里面转悠着,季笙慵懒的斜靠在皮质沙发上,手里提着一杯拉图尔红酒,微笑的看着他。
那人一看见我眼睛立刻变得烁亮无比,他一下子跳到我面前,两只眼睛在我脸上来回扫视了几圈,然后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他的两只手扳着我的肩膀,头却扭过去向着季笙。
“你儿子?怎么一点也不像?”
季笙依旧就懒洋洋的靠着,眼底黑沉一片。他的视线闲闲的停在我脸上,然后移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咦……?”那个人放开我,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我几圈,“不像,不像,还是怎么看都不像……”
我依旧垂着眼帘,嘴角有些生涩地弯了弯。指尖微微颤动,心脏的压迫感顷刻间强烈了起来。
我怎么了?惊讶?紧张?害怕?
或者……我只是不太喜欢自己的猜测。
看着季笙懒洋洋毫无兴致的样子,心跳缓缓平复下去。
好吧,好吧,不要紧张,放松,放松下来。仅仅只是一个猜测,一个猜测而已。
可是,指尖微不可查的收缩。我……为什么……要紧张?
是……怕那个人不再宠爱我了吗?
垂下眼帘,敛去眼中微微慌乱的神情。难道秉承了季禾的身躯,就变得贪婪了?贪婪那个人的温暖和保护?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指尖掐入掌心,我再一次告诉自己,我的灵魂,叫,夏,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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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没有在季家停留很长时间,太阳落山的时候,他离开了。临走时,他用带着薄手套的手使劲摩挲着我的耳朵,我不得已才开了口,叫了一声“何叔”。
“季笙,听说你儿子丢了一年,去哪了?”没等季笙回答,那人又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我的眉间,“面色不好有空该看看医生去……”说完他放开手,笑嘻嘻的从身后取出一个精致的的盒子。看到上面的图案,我的心脏微微一颤。
他相当欣慰的一笑,“就知道你会喜欢……不过说起来……季笙那个家伙可不怎么喜欢这种东西呀……不过……”他停了一下,又笑嘻嘻的摸了摸我的头,“小家伙长得这么俊,不像他也没什么关系,我家有个小女儿跟你也差不多大了……嘿嘿,小家伙?”
他意味深长的瞥了我一眼,大大咧咧的用拳头砸了砸季笙的肩膀:“把他养胖点……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儿我可不喜欢。不过说起来……”他很恶劣的一笑:“没准我家女儿会喜欢……下次我把她带过来给你瞧瞧。”
季笙懒洋洋的一笑,没有说话。
何叔迈着大步子离开了,我没有看他,也没有听他说得话,只是走神走得厉害。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静静地看着盒子里面的东西。一把高级仿真手枪。本体是纽约新型枪支“洛洛克”。乍一看外形几乎无法分辨。
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敛去眼中炙热的光芒,恍惚的转身,拿着盒子,快步地走进卧室,忘记了被留在大门口的季笙……不,不止忘了他,世界什么样子?忘了……忘了……眼前只有这样一把黑色的的小东西。几近窒息,我几乎把它错想成真的……
有些甜蜜的抚摸着枪身。视线缓慢的游走,准星,套筒,扳机……嘴角轻勾,眼睛里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多么完美的小东西。
脑海里飞速闪过很多场景,几乎无法克制住轻微的战栗。微笑。
拔枪,上膛,保险,瞄准,射击,命中或被命中。嘴角缓缓勾起,很有意思,不是吗?
走向院落,初冬的香樟树依旧绿意盈盈,淡淡的阳光从树叶间滑落,一地的剪影变的斑驳。
嘴角不易察觉的扭曲。
射击,一种夏浅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季禾帮她做了。
所以……
谢谢季禾。
谢谢你的身体。
嘴角顽劣的勾起,用季禾明亮无辜的杏眼瞄准,用季禾苍白柔软的手指轻轻扣动扳机。
砰——
栖息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上的一只精致的白鸟被打中,惊慌的拍打翅膀,几秒钟后发现没有受伤的实情,立刻迫不及待的飞走了。
此刻什么感觉?……让我好好想想。
欣慰。
从没想过季禾的第一次射击竟这么成功……我有些甜蜜的眨着眼睛,嘴角不可抑制的弯起。
只是……我垂下眼帘,手指开始不可抑制的痉挛,背上的虚汗一点一点冒出来,针刺一般的酥麻,仿佛耗尽了毕生的气力,虚脱般的的跌倒在干燥的枯草地上。
抿了抿嘴角。
该死。
难道仅靠意志力维持的五识消耗太过了么?眼睛费力的看,耳朵费力的听,心费力的衡量和感受……仅仅这样,也坚持不下去了吗?
不,不可以这样。
我不允许。绝不。
咬牙,屈膝,站立。
眼睛忽然间睁大了。
那个人,隐在香樟树的阴影注视着我,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现在,我要说些什么?
现在,我要做些什么?
现在,我要想些什么?
季笙,看见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还是……厌恶?一个九岁的孩子……该有夏浅的这些狰狞的表情吗?
季笙。季笙。
一阵温软的气息顷刻忽然扑散开,夹杂着香樟树独特的微凉的气息,晕眩,窒息。
微微仰起脸,香樟树安静的晃动一树的温柔,遮住了一大片天空。
我有些疲倦的的闭上眼睛,眼角带着一抹笑意,看到的,是一片比黑暗更深沉的海。
“小家伙,这把枪,我收了。”
什……么?
什么?!
不!不!
猝然睁开眼睛,空洞干涩的眼眶裂开,流淌出深红色的液体。
一大片一大片娇艳的玫瑰猝然盛开,黑色的土壤,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海。旋转,湮没。
死亡,熟悉到恐慌的感觉,姗姗来迟。
眼泪,从闭阖的眼睛里无声的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死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亲爱的
你永远不能理解
我能用它来了结别人
和 自己
5、呼吸已经停止 ...
{二十}心笙
那个孩子就那么倒下了,当他从那个孩子手中拿走枪的那一刻。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铺天盖地的血珠从那个孩子的眼睛和嘴巴里冒出来,他只是下意识的接住那个孩子软绵绵的小身子,用手反复地擦,反复的擦……很快有源源不断的鲜血覆盖下来,一直蔓延到他膝盖下的草坪上,那一大片一大片争相开放的玫瑰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抬起一片湿热的双手,怔怔的,反反复复的想着,怎么可能呢?他每天都逼那个孩子好好吃早餐,他嘱托好那个孩子的女佣人一定要及时给那个孩子加衣服,他知道那个孩子睡不好甚至在自己身上熏过安神香…那个孩子…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呢?他只是不想看见平时那个温软如同小猫一样的孩子那么狰狞的举着枪的样子,他要的是一个他可以保护和温暖的小孩子,他不想看见那个孩子平静的眼神中突然爆发出的冷漠和恨意…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
季笙就那么跪在地上,紧紧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那个孩子的面庞早已爬满了浓稠的血液,生命和体温一点一点流失,季笙茫然的盯着,看着……
一声无比凄厉的叫喊传入他的耳朵,他茫然的抬起头,看到那个孩子身边的女佣正凄惶的向他们奔过来。
那个女人怎么了?季笙迟钝的想着,她脸上的表情怎么能这么狰狞?他的孩子只是睡着了,只是睡着了。别吵,不能吵。
有人从他手中强抱孩子,季笙死死地攥住那个孩子的衣角,那件小小的黑色夹克,年前他送的,仅仅初冬,天气还不太冷呢,那个孩子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穿上了……不……不要和我抢,那个孩子,他,是我的,是我的。
他的小猫,总是一副温软的样子,可只有他知道,那个孩子会闹情绪,会闭起眼睛不和他说话,会执拗着不肯好好吃饭……这么一副倔强的性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脆弱?
手腕一阵刺痛,他惊异的发现,那个平时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女佣此刻正伏在他的手腕上死命的咬住他,他的手有些迟钝的闪躲,那个孩子被风一样的抱走了,他立刻紧张的站起身,可被一个人用力按住了肩膀。那个人只是悲悯的看着他,缓缓地说着,少爷,让小少爷去医院吧……
他愣愣的盯住那个人,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有救……么?
那个人缓缓的点头,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抚摸他的头。
“阿五……”他喃喃的念出声,竟带有一丝哭腔。
他的老管家啊,一个见证了他整个成长历程的人,一个见证了他不堪回首的童年和婚姻的人,在阿五面前,他才可以拿掉面具,完完整整的袒露他的惊慌不堪和惶恐,袒露他……极度自我厌恶的灵魂。
他是多么的厌恶自己?肮脏,狠辣,手段残忍……他觉得自己就像从历经万年的的坟墓里刚刚爬出来的尸体……腐朽,蛆虫,背负着那么多人不甘的灵魂……那个孩子,身上却有雪一样甜纯的气息……他贪婪至极的想着……
以前的以前,不是这样的啊,那个他,有着真正清澈无辜的眼神,所有的情绪都大而化之的写在脸上……他长得稍大些时,父亲将一个落魄的赌场扔给他,他刚到时,那是多么狼藉的房间啊,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父亲亲手逼着他做出各种不择手段的肮脏的事,只求一个目的——钱。甚至,当那个早有两个月身孕的王家千金看上他时,他也被逼着接受了。那又怎么样呢?伤口愈合了会留下伤疤,可是若是一个相同的地方反复的被伤害,那个地方就会生出又冷又厚的茧,他的心就是如此,一天一天被厚厚的茧缠绕,包围,心硬起来,这样就不会痛了吧?所以当那个女人生下“他”的儿子时,他也只是淡淡的看一眼就走了,孩子不是他的,他为什么要关心?别人怎么说又怎么样?他只要锦在王家资金的帮助下生长壮大起来就好,其它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老天真是开眼,让那个孩子丢了,让那个女人死了,他“好心”的登了几个月的寻人启事,暗示那些他曾经用肮脏手段害过的人现在可以动手“报仇”了,孩子不是他的,他为什么要在乎?不如,让那些仇家杀了泄恨而放松对锦的威胁。
可是,怎么会有那么一天呢?那个孩子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他第一眼看见那个孩子,便开始贪恋他身上雪一样的气息,那个孩子变了,以前的木讷羞涩变成了冷漠和嘲讽,那个孩子的无辜的眼睛依旧清澈,可是多了一些他无法看懂的东西,他敏锐的感到那是埋藏在灵魂深处的东西,不能轻易被触碰……就像……他的过去。全部的过去。
……
他还记得他仍想用以前的态度面对那个孩子,冷漠,无视……可是,那个孩子玩味的探究了他一会,竟开口叫了“父亲”,他诧异了,和那个孩子在一起生活的六年里,那个孩子从未开口叫过这两个字,他也不在乎听到这样虚假的称谓,他甚至刚听说那个孩子回来的消息后,第一个想法是,打发他回王家好了,王家虽已式微,但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孩子……
可是,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那个孩子总爱低着头,可那绝不是羞涩,那是一种类似冷漠和嘲讽的表情……很奇怪不是吗?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情绪?那个孩子经常一个人发呆走私,可是很多东西都能无师自通,那个孩子的第一个家庭教师竟对他说他没有能力教这样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竟然偷偷的拿了他的红酒到楼顶上去喝……
他忽然觉得那个孩子有意思了,不想让他回王家了,他时常几近贪婪的抱着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浑身散发的雪一样的气息似乎也净化了自己的灵魂,他觉得被同化了……他甚至有些恶劣的想着,也让那个孩子沾染上他的气息吧,即使是肮脏的,丑恶的,拉着那个孩子一同在地狱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那个孩子真是可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多讨人喜欢。照顾那个孩子的女佣平时很少对他说话,偶尔说起来也是战战兢兢的,可一谈起那个孩子就眉飞色舞的说个不停,那种神情……好像在夸奖自己的孩子……他竟然有些不高兴,他竟想说,那是他的孩子,不准她那么夸……他是不是疯了?
王家来人要那个孩子,他强硬的说那个孩子在养病,还很容易受惊吓,然后直接关门送客,他这是怎么了?他竟然在害怕?害怕那个小小的孩子离开他?如果那个孩子知道他这么做了会不会怪他?
他很喜欢牵着那个小小的孩子,有一次,他发现那个小家伙竟然闭着眼睛跟着他走,他的心微微颤动,忽然想起了那些受伤的小动物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跟着主人……那个孩子,真的这么信任他,依赖他吗?他隐隐的开心。
那个该死的赵惠竟然还缠着他,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很不喜欢她,可是,他是谁?赌坊锦的老板季笙,那个生性冷漠,手段毒辣,诡计多端,为了锦可以牺牲一切的人,何况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条件。想借这个机会来接近他?那么,试试看吧。他必须尽快将锦的资金问题解决,然后再想办法送赵惠回家。
可是那个孩子看起来很不喜欢赵惠,他又在那个孩子脸上看见了冷漠的神情,他有点不舒服,一定要快啊,赶快解决好锦的资金问题,把赵惠弄走才行。
可当那个女佣战战兢兢的跟他说,赵惠似乎对那个孩子不对劲,而且女佣给那个孩子洗澡时竟然从他的两侧的肩膀上看到了两排尖利的指甲印时,他怒了,可是锦的问题正处于和赵家关键的交涉阶段,他还不能轻举妄动,于是他故意在赵惠面前表现出很疼爱那个孩子的样子,他要告诉赵惠,那个孩子,她动不得。
可是,那个该死的赵惠竟然又引出了那个孩子的心脏病,而且要不是他多心问了一句那条被扔出去的床单,这件事很可能就被那个孩子压下来,他怒不可遏,那个孩子,竟然不告诉他?可,那是什么?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叫伤心吗……?呵,多么陌生的一个词啊,伤心?他季笙被厚茧包围的心竟然也会有受伤的感觉?却都是为了那个孩子。这么多年一直未被挑起的情绪一一爆发…
可当看见那个小小的身躯被埋在厚厚的锦被里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这就是心疼的感觉吗?他的心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他甚至觉得,那只是一具……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木偶,他迫不及待的用手抚上那个孩子的脸,温热的感觉让他放下心来,可是那睫毛微微的颤动告诉他,那个孩子,他醒着。竟然闭着眼睛不和他说话吗?怎么可以?那种微弱的疼痛感顷刻间蔓延了整个胸腔……
怎么办?他知道那个孩子是伤心了,生他的气了,他不该跟那个女人走那么近的,那个孩子竟然以为他要给他找继母,他觉得好笑,怎么会呢?有那个小家伙陪着就够了……
他决定第二天就不让那个赵惠出现了,让那个小家伙受了两次伤日子还会好过吗?
他调动了锦里的一批影子,胁迫了赵惠,赵老头还是乖乖的把问题解决了,他叮嘱赵老头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动作,看见赵老头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厌恶的转过脸,想起了那个雪一样的孩子,赶着回家告诉那个孩子这个消息,他有点期待看到那个孩子的脸上出现一些除冷漠讽刺以外的表情。
那个孩子果然开心了,因为那个孩子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他低下头迎上那个孩子的视线,瞬间,雪一样甜纯的气息开始一层一层丝丝缕缕的缠绕他的灵魂……
那个孩子经常在他眼里寻找着什么,他每次感觉到那个孩子探寻的目光都会毫不犹豫的迎上去,因为他很期待看到那个孩子落败后微微抿唇的样子,那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在他眼里看到什么情绪?!
小的时候,他的眼睛太过清纯无辜,父亲每次看到他流露出这种神情就打用非人的方式虐待他,告诉他,以后想在要立足于社会就不要再在人前流露出这种神情!渐渐地,他的眼睛里变成了一片死寂,可父亲又说,死气沉沉的眼睛会让人心生畏惧,怎么做生意?好吧,好吧,他改,他改,只要不再挨打,做什么不行?
他开始用无辜清纯的眼睛去骗人,谁不觉得跟这样一个人打交道会占便宜?笑话,这些人真是疯了才这么想,最后哪一个人不是被他用狠辣的手段折磨的尸骨无存?这就是那个他,那个曾经有着一双清澈澄明的眼睛的季笙……
他,季笙,如果有情绪的话,不在眼里,只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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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他听到自己恐慌的声音,因为无法抑制颤抖而哽咽。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鲜红色狠狠地刺疼了他的眼睛。
怔怔的守在手术室外,他近乎贪婪的想着那个孩子的面容。
雪白的容颜,纯黑的眼睛,像花朵般甜腻的声音……
小家伙。
我的,小孩子。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那个孩子曾经弹过的一首曲子,他叫不上名字,只是异常压抑和让人窒息的调子让他印象深刻,那时候,他几乎联想到了死亡和仇恨一类的词汇,他从没想过一个小孩子能弹出这样的曲调,还是在他失踪的一年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膛里挣扎而出,他极力压抑着,隐忍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手术室那扇紧闭的门。
季家的一些佣人也被带过来,他们都面色苍白的看着一向冷静自持的少爷此刻龟裂的表情。
已经无心去看别人的神情,他忽然抬起头,想起了那个把孩子抱走的女佣,他涣散的目光在人群里茫然的寻找着,终于在墙角看到了捂着脸的的页子。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指缝里不间断的滑出来。
他“滕”的一下站起来冲到那个女佣身边,用有力的手指毫不怜惜的揪起她的领子,页子惊恐的瞪大了眼,脚尖几乎离开地面。
阿五快步走了过来,急急地安抚着,少爷,少爷,她也是为了让您松手才……
他恍若未闻,用骇人的眼神死死盯住眼前的少女,用低低的沙哑的声音问着她:如果,我早些放手,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阿五将粗糙的老手温和的放在狠揪着页子的手上,少爷,少爷,小少爷没……您别这么激动……
他恍然若失的松了手。怔怔的,一动不动。
气氛忽然异常压抑,人群骚动了起来,他几乎不能再呼吸,惊恐的的抬起了头。
手术室的灯暗了下来。
{二十一}交错
—A
我轻轻挽着卫清的手臂穿梭在大街上。
人群如同海流在我们身边缓缓流动。
眯起眼睛,远处的灯光迷离成一个温软的梦。
我想,我是幸福的。
—B
灯光猝不及防的暗了下去,手术室的门缓缓拉开。
—A
卫清微微侧过脸,灯光如同花瓣一样粘在他俊秀的面庞上。
我轻轻地抬手,抚摸他眼角的妖娆泪痣。
我想,我现在的心脏,一定跳得厉害。
—B
一个苍老的医生缓缓地走出来,手上拿着刚刚摘下的棉质口罩和橡胶手套。
各种目光齐齐的胶在他脸上。他面无表情。
—A
卫清冲我微微一笑,浅灰色的瞳孔折射出万般光彩。
我想,如果,他的眼睛,再黑一点就好了,最好能吸收所有的光芒,氤氲成一片黑色的海。
—B
一个异常消瘦挺拔的身影有点踉跄的快步走上去,却在快到达那个医生面前时,忽然小心翼翼的放缓了脚步。
—A
我下意识的摸摸胸口,迟钝的抬起头。
卫清,我没有心跳,怎么办?
—B
医生,他,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小心翼翼的发问,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那个人的呼吸很轻,如同树叶的微微叹息。
—A
卫清向我妩媚的笑笑。
他眼角的泪痣如同玫瑰一样绽放。
他低下头,轻声在我耳边说,小浅,我们,不需要心跳。
—B
老人的眉头紧皱,轻轻叹息。
那个人的身影忽然变成了风中枯木。
叹息……他有些迟钝的想着,那意味着什么?
他的眼中忽然迸发出凛冽的光芒。
—A
卫清,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东西,我的心,空了一大块。
我用手指指向胸口。
—B
我们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例……所有器官都出现危机……这是老年人才有的现象……那个孩子……
—A
卫清,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了一个男孩子……
—B
那个孩子……现在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如果熬不过今夜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们已经尽力了…
—A
好了小浅,不要再说了,我们回家。
我听话的转身,眼泪从闭阖的双眼中大颗大颗的滚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B
男孩子躺在冰冷的床架上,被缓缓推了出来。
那个人一动不动,贪婪至极的看着。
那个孩子,他白瓷一样的肌肤已经失去光泽。
那个孩子,他曾经像花瓣一样饱满的嘴唇已经干瘪。
那个孩子,他曾经扑扇扑扇如同蝶翅一样的睫毛已经安静听话的盖住了眼睑。
那个孩子。
我的小家伙。
—A
卫清啊,你见过大海吗?
—B
男人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个孩子,纤细清透如同琉璃细竹一样的手指已经深深地陷入掌心。
—A
见过,很早很早以前就见过了。
比见到你还早呢。
—B
那个人缓缓地走过去,用带血的手指细细描绘孩子的眉眼。
那个孩子,像一盏精致的琉璃瓷器。冰凉的气息让人微微颤抖。
—A
可是,你见过黑色的海么……比夜晚还要浓烈的颜色。
就在我梦里。
—B
小家伙,你要离开我了吗?
—A
小浅,你脸色很差,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
走,我们回家。
—B
小家伙,我们……回……家吧。
—A
我怔怔的望着卫清,好像听到另一个人在对我说话。
心脏狠狠地收缩,我忽然想闭起眼睛,牵着一个人的衣角,从容的,安心的,慢慢走。
—B
那个人很小心的抱起睡着的小身躯,像捧起一件易碎的瓷器。
这个孩子,总不好好吃饭,轻的像一只猫咪。
—A
卫清很熟练的拿起钥匙开家里的门,我眯了眯眼睛,总觉得,那双手,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应该再纤细一点,再白皙一些,最好在阳光下微微清透,像沾着水的琉璃细竹。
—B
许多人急促的跑过去。
少爷,少爷,不能动小少爷的身体啊……
他一句也听不见。
—A
卫清看着我说,快去睡一会吧。
我点点头,感觉心脏一点一点的空下去。
有什么不对呢……
—B
心电图忽然显示出另外一种图像,发出一种奇怪的连续的声响。如同女人的尖叫。
医生急急的跑过来,大声的跟他说着一些专业术语。
他听不懂。
可他明白了最后几个字。
呼吸已经停止……准备一下……后事……
—A
电话铃响了。
—B
有一个穿着佣人服装的少女听到医生的话忽然凄厉的哭起来。
不,不,怎么会呢,不是说,熬过晚上就可以了吗……
—A
我从床上下来去接电话。
—B
那个孩子,他的那个孩子,要走了?
—A
卫清跑过来说,小浅,你躺着,我去接。
我微弱的笑了一下,卫清,你还烧着菜呢。
卫清为难的笑了一下,急急的跑向厨房。
我看着电话,恍恍惚惚的想着,会是谁呢?
—B
怎么可以。
我的小家伙,你不要咬着牙,要呼吸。
—A
我跑向电话。
—B
许多人聚集过来,安抚着男人。
少爷,您不要这样。
小少爷会走得不安心啊。
—A
我的手在颤抖。
—B
没有呼吸?怎么可能?
他甩开别人的手,俯身上去,用舌头撬开那个孩子的牙关,渡气给他。
—A
我拿起电话。
忽然感到一阵窒息。深刻几近绝望的窒息。
我闭上眼睛。
—B
他抬起脸,修长的手指颤抖着覆盖住那个孩子紧闭的双眼。
极力克制住战栗。
“小家伙,我求你睁开眼睛,跟我回家。”
—A
我将话筒放在耳朵旁边。
我为什么要颤抖呢。
电话里,我听到了什么?
熟悉到令我战栗的声音。
“小家伙,我求你睁开眼睛,跟我回家。”
电话重重地衰落。
小家伙,我求你睁开眼睛,跟我回家。
小家伙,我求你睁开眼睛,跟我回家。
……
破碎的声音……时断时续……像是漂浮在梦里……那声音哀伤犹如呻吟……
我是谁?
我是谁?
没有人回答我,我的身躯空灵犹如空气。
丧失了所有感觉。
黑暗中,我该怎么走?
“小家伙,我求你睁开眼睛,跟我回家。”
谁?
谁在哭?
好吧,好吧,不要绝望,不要,我不忍心。
回去吧。
回去。
向哪走?
哪里比得上那个像夜一样深沉的黑海呢……
缓缓的勾起嘴角。
有一双眼睛。我看见了。
……
周围的一切飞速的旋转起来。
我眯着眼睛想,我,原来在梦里么……
无以复加的黑暗中,我看到了什么?一大片温柔的海水。那是我所渴望到极致的深黑色,比夜晚还要炽烈的颜色。
我张开手臂,快步的走过去,泪水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季笙,我们,谁更爱谁呢?
这是一个让两个人爱情明朗化的契机。
我所想表达的,就是这种,有关生死的,绝望,深沉,浓烈的爱。
6、我原来离你这么近 ...
{二十二}梦醒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
我静默在一片温柔的黑海中。
合目。聆听。
有一个人,在呼唤我。
轻柔,小心。哀伤犹如呻吟。
———————
四周很安静。
我能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钻入我的鼻腔。
怎么回事…
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连续刺耳的鸣叫,好像一个女人极力尖叫着撕扯神经,我感到很烦躁。
全身已经麻木,没有任何触感,唯有眼睛上的一片温热让我微微安心。
一种强烈的意念摄取住我。
必须,睁开眼睛。
试图将意识转移到眼睛上,胸腔里异常的憋闷让我放弃。
有一口微弱的气息哽在喉咙里。
心神有一刻的涣散。那气息……不是我的。
集中精神,吞咽,再吸取新的空气。
瞬间,四周的空气活了起来,开始顺畅的进入我的身体。意识变得无比清晰。
我想,我开始呼吸了。
耳边尖锐的鸣叫忽然变成了清脆的嘀嘀声。我想到了心跳的节奏。
用尽力气,我睁开了双眼。
嘴角勾起,眼睛上轻拢着一只柔软的手掌。
从指缝间透出来的光线让我微微幸福。
有些甜蜜的弯了弯嘴角,用力眨了几次眼睛。
要让他知道,我醒着。
那只手在剧烈的颤抖。没有离开。
抿了抿嘴角,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用力伸出僵冷的手指覆盖上那只手掌。
我的手很快被反手握住,我忽然想起年关我去捉那只中国结的穗子时,他也是这样握我的手的,格外的温暖和轻柔。
很强烈的光侵袭了我的眼睛,我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
四周空荡荡的,白色的墙壁发出晃眼的光。
季笙的脸离我的脸很近,额上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捞起我的脖颈,小心的把我的头埋入他的颈间。一种温软的气息让我的呼吸舒缓了下来。
“小家伙……”颤抖的声音被他咬的低低的,却极清晰地压入我的耳朵。
“我的小家伙……我的小……”他的手臂越收越紧。我几近窒息。
“你喜欢枪……我全都买给你……”他的声音低不可闻,“真枪也无所谓……只是,我的小家伙……”
呼吸轻坠,我抿了抿嘴角。
细碎的发丝埋入我的耳朵,我用手环住他的胸膛,皮肤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下意识的收紧手臂,汲取他的温暖。
现在的我,很幸福吗?
我听到了他几近耳语的几个字。
“迷路了,记得自己回来……”
弯了弯嘴角,想笑,眼泪却一颗一颗轻坠下来。
季笙,你是在哭吗?
——————————————————————————————————
门口传来阖动的声响,一名中年医生走了进来。
他的两只眼睛很职业地看向季笙。
“先生,您不要太伤……”他停顿住了,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我。
我眨了眨眼睛。
他仍旧不动。
微仰起脸看季笙。季笙的眼睛掩在一片暗影里,一动不动的抱着我,身体开始颤抖。
“您……”那个医生眼睛撑开,哽咽了一下,“您……”他仍旧说不出话。
另外几个医生也从门外走了进来,瞪着眼睛看我。我闻到了一种浓烈的铁制器械和血液的混合味道。
胃里面很不舒服。
我把头埋入季笙颈间,呼吸着他身上那种特有的温软的气息,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
那些医生走近的时候,季笙的后背就僵硬了起来。
他在害怕?
害……怕么……
是因为……我吗?
微微挣脱季笙的怀抱,抬头寻找他的视线。
季笙的怀抱收紧。压抑着吐一口气,我听到了骨骼交错的咯咯声。
抿了抿嘴角,深吸一口气。
“我不能呼吸了……”我的声音很小,略微有些嘶哑。让身体保持清醒耗费了太多精力,可我不能再让季笙看着我昏睡过去。
他的承受能力不允许。
我自己更不允许。
季笙的怀抱立刻放缓了。
一个较为稳重的老年医生走过来,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他的手里还拿着棉质口罩和橡胶手套。
季笙的身体又抖了起来,双手紧紧地箍住我的手腕。
微微皱眉,我意识到季笙不对劲。
我想看看他。
他不允许。
我咬牙:“医生……我感觉不舒服……请给我检查一下,让这个人放开我……”
季笙的身体猛地一震,没了声响。
季笙,你的优雅和镇定去哪了?面具下就是这么一副脆弱不堪的灵魂么?
几只手强行将我们分开。
布料清脆的碎裂声。后背几道尖锐的刺痛。
指甲嵌入肉里,生生撕开。
可我已经没了感觉。
看到季笙眼睛的那一刻,我后悔了。
还是他的眼睛吗?平静的湖泊里面翻江倒海,浑浊不堪,仿佛失了心智,失了魂灵,一只手直直地伸向我,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沾着血,血珠沿着他的胳臂滚进了衣服,星星点点的晕染开。
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住那只手。
骨骼的碎裂声。
皱了皱眉,我咬牙,不吭声。
那两只眼睛,浑浊的,空洞的,向着我的方向。游离,迷茫。
他被一种可怕的执念摄去了心神。
不停的自我暗示。
“抓住怀里的人不放。”
“谁也不能抢走。”
“不能让他离开。”
“绝不。”
我想,这种类似的场景可能触动了他的某些阴暗记忆,导致他失去心智。
必须叫醒他。
必须。
可是……
我咬牙。
胸腔开始压抑,肢体原本的麻木散去,疼痛,灼烧,压迫……一点一点在各个器官苏醒。空气开始稀薄,炽烈的晕眩侵袭了大脑。
垂下眼帘,强行压制身体的不适感。
抬眼,缓缓勾起嘴角,盯住季笙空洞的双眼,一点一点靠近。
猛地拉住他的手腕。
张嘴,狠狠地咬下去。
甜甜的血腥顷刻溢满了口腔。咬牙,不放。
季笙茫然的看着我。一动不动。
玻璃门外的佣人们睁大了眼睛。
医生们一动不动,诧异的盯着我。
瞪着眼睛看向季笙。
季笙,你说,我疯了吗?
你……疼吗?
我知道,你疼。不过,没有关系。
我和你一起。
舌头轻抵,张嘴,放开他。有鲜红的液体顺着我的嘴角缓缓流下。
微笑。
抬起自己脱臼的手腕,更狠的咬下去。
一只手强制分开我的手,用力抬起我的头。
我听到很清脆的声音。
那只手打在我脸上。
嘴角的血液流成一股红线,在大理石地板汇聚成一条小溪。
微微送出一口气,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打量那只手。
白皙清透,如同沾着水的琉璃细竹。
竹上沾着点点红梅。
我的呼吸缓慢下去。
你,醒过来,就好。
那么……再次陷入黑暗……我就不怕了……
有你的呼唤……我会记得回家。
我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
苦笑,还是要再一次的在他面前倒下了么?
张嘴,在陷入黑暗前用力阖动嘴唇。
——等我,回家——
{二十三}暖意
我以为我的身体很快就可以恢复。
可实际上,当我出院的时候已经十一月中旬。年关,又要到了。
天还很冷,季笙用柔软的毛毯包裹住我,轻轻地揽起我走出医院门口。
一辆出租车停到我们面前,司机是一个黑黑的小伙子,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他冲我们友好地笑笑,招呼我们上车。
我抬头看了季笙一眼,抿了抿嘴角。
“我想自己走走。”声音还有些单薄嘶哑。
季笙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抬起视线对司机温婉的笑着摇了摇头。他额上的几缕碎发垂了下来,在阳光下碎碎的闪着光。
微微挣扎了一下,季笙将我放下来,很快的将我滑落到肩膀上的毛毯拢了上去。
我眨了眨眼睛,无声的勾起嘴角。
一只脚踩在路边堆得很厚的积雪上,满意的听到了“咯吱”的声响,有些顽劣的弯了弯嘴角,将另一只脚也放上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有力的将我捞起来放到干净的路面上,我抬起头,有些不满的眨着眼睛。
季笙低下头微笑的看着我,眼角泄露了无数的温柔。
乖乖的垂下眼帘,抿了抿嘴角,盯着脚尖,小步小步的趟着走。
季笙优雅的弯着腰,一只手拢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柔的支撑着我的后背,身体紧紧的贴着我,气息如同绒絮一样扫过我的脖颈。
略微移开视线,轻轻叹了口气,他的身躯更加消瘦了,心底有些微微的疼痛,这一个月,他是怎么过的?
压抑着吐一口气,再抬眼时,眼底已布满温热的笑容。
冬季的空气纯净干燥,枯木上的小鸟吱吱喳喳的叫着,有几点积雪时不时的降落下来,贴着我的脸,微微湿润我的气息。
抓了抓毛毯边缘流动的穗子,眼睛无意识的盯着肩膀上那只白晰纤细的手掌,抿了抿嘴唇,轻轻吸了一口气。
我的脚步停下来,眼睛盯住他手腕上清晰的咬痕。
“还痛么……”无助的咬了咬嘴唇,还是无法将视线移开。
季笙的手掌轻柔的放下来,另一只手按住我的毯子,轻盈优雅的单腿跪立在我面前,浅笑着盯住我的眼睛,用那只带着伤痕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
“小家伙知道心疼我了……”他微不可查的挑挑眉,无尽温柔的展开笑容,在风中翻飞的碎发一点一点落回额上,我想起了毯子边缘光滑闪亮的流苏。
握了握掌心,松开。有些踯躅的不知所措起来。
我想不出话来回答他。
垂下眼帘,有些生涩的咧了咧嘴角。缓缓的抬手,将沾到他眼角的发丝掠回耳边。
呼吸轻坠,我觉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一件很大的事。
季笙愣住了,只一刻,他便无限温柔的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像亘古的恒星,美得如同一阵风。眼睛无意识的盯着他嫣红的嘴唇,怎么也无法想象他将气息渡到我的唇间的样子。或许,那只是我的一场臆想?
稳住有些慌乱的气息,低眉,敛目,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季笙站了起来,没有温度的阳光透过他消瘦挺拔的身躯在干净的路面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我忽然仰起脸冲他笑了一下。
他低头静静地凝视着我,浓密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两扇深深的阴影。
他优雅的抬手,修长的手指轻柔的摩挲我的脖颈,另一只手拉住我的手腕。
安心的感觉。
闭起眼睛,嘴角缓缓勾起,想起十五那个迷离如梦一样的夜晚他也是这样轻柔的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从容的,安心的,慢慢走。
无尽的笑意牵动了嘴角,满的要溢出来。
—————————————————————————————
回家。回我们的家。
这所小楼,如同生活在漫画里的白房子。
干燥静美的楼阁,静寂空灵的天空,美丽宁静的麦田,静止不动的大团大团的云朵,仿佛活在童话的记忆里,像一幅被渲染后浸在水里的油画,一点一点碎开,各种颜色攀爬在一起,模糊了我的视界。
淡淡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外轻盈的跃进来,瞬间的恍惚。是在什么时候?这里,真正成了我的家呢……
什么也没变,连空气的味道都干净甜美,我弯了弯嘴角,眼睛眯起来。
一个身影风一样的扑过来,我扬了扬眉毛,毯子滑落到地上。
那个少女半蹲在我面前,把脸深深的埋入我的肩膀,两只手紧紧缠着我的背,一下一下的抽噎起来。
有些无奈的抿了抿嘴角,用纤细的手指摸了摸她的长发,微叹了口气:“页子,你要多穿一点。”
季禾稚嫩的嗓音甜甜的,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我安慰的拍了拍页子的肩膀。页子抽噎着抬起脸来,湿漉漉的眼睛很委屈的盯着我。
我总是努力把自己扮作小孩子。
可惜我不是。
页子好像也从来不这么想。
她眨眨眼,在等我出几句安慰她的话。
我无力的咬了咬嘴唇,竭力想了想,还是只找到了两个字。
“呃……没事……”我实在是尽力了,有些无奈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页子迫不及待的点头,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的坠落。我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就在等这两个字?
猛的抬起视线,季笙懒懒的斜倚在门边,微勾着嘴角,手里提着掉落到地上的毯子,白皙的指尖深深的埋入光滑柔软的流苏里。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有些惊惶的垂下眼帘,敛去眼中慌乱的神情。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他看穿了。
“过来,小家伙。”他懒懒的抬了一下手臂,修长的手指微微勾起。
垂下眼帘,我忽然想起他抱着我颤抖的样子,怎么和现在这么不一样呢?
放开页子,略微想了想,点头。
抿了抿嘴角,缓慢的走过去,伸手抓住他的衣角,这是我的习惯性动作吧……我慢吞吞的想着。
忽然瞪大了双眼,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习惯?
无奈的苦笑。
习惯啊……季笙,我还能和你习惯多少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我要因为留恋你的臂弯而放弃生存的意义吗?
抬眼,季笙依旧懒洋洋地笑着,将手中的毯子轻柔的拢在我的肩膀。
他说过什么?
迷路了,记得自己回来。
迷路了,记得自己回来……
心脏微微战栗。
垂下眼帘,有些苦涩的扯动嘴角。
为什么我是夏浅呢。
季禾啊。
你晚些长大吧。
{二十四}
三月近末,空气有些微微的干躁。
困倦。
懒懒的半躺在微凉的藤椅上,任自己的身体慢慢滑下去。
搁置在旁边石阶上的茶已经半凉,有若有若无的白气升腾起来。
抿了抿嘴唇,用微凉的手指按了按眼角,心底有些微微的燥意。
季笙,一整夜没有回来。
也没有佣人来传话。
空气有些稀薄,用力张了张嘴,想唤来页子,却不知道问些什么。
手指无意识的搅在一起,努力忽略心底的不安。
很困难。
页子端来新茶,顺手将我搁置在石阶上的茶杯收走。
“页子……”开口唤住她,被压抑的不安从心底寻了个裂缝顷刻间蔓延了整个胸腔。
有些窒息。
页子走到我面前,顺势抓住我冰凉的手,两只眼睛担忧的看向我:“又不舒服了吗?我去拿药……”
“页子……”我的手指微不可查的收缩了一下,我不知道心底那种惊惶为什么越来越明显。
页子抬眼盯住我,神色灰暗不明。
“怎么一整夜都没回来?”页子自然知道我说的是谁。
页子咬唇不语。
我拉着她的手,忽然紧张起来,“出了……什么事?”
页子低了低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锦里面……出了什么事……季总昨天半夜拨了一大批人在家里守着……他自己却没回来……”
点点头示意页子下去。
将脸隐在芭蕉树下的巨大阴影里,无意识的用手指碰了碰冰凉的双唇,想起那个人在我躺在医院里时……
空气有些滞留。
那是什么?恐慌,不安,惊惧……叫嚣着从胸膛里挣扎而出的。
我用双手盖住眼睛,这次,却没有因为从指缝间透出的光线而幸福。
我想见那个人。
很想。
想拉拉那个人的衣角,看着他对我笑一下,我想,他微微勾起嫣红的嘴角,眼睛亮得像亘古的辰星,睫毛下留下深深的阴影,一定,美得像一阵风。
恍惚。
恍惚。
思念……
我要,去找他。
“页子!”极其压抑的声音从胸膛撕裂而出。
页子急急的跑过来盯着我,眉头锁的很紧。
她知道我要做什么。
盯住页子的眼睛,忍受胸腔极度强烈的压迫感。
页子不安的摇头。
依旧咬紧牙看着页子:“页子,我现在感觉非常不好,我想,我需要吃药了。”
页子惶惶不安起来:“我去给你拿药。”
我没吭声,依旧盯住页子一动不动,努力咽下喉间的一丝甜腻的血腥。
页子不停地摇着头,眼泪簌簌的落下来,“不行的,不行的,外面有很多警卫,他们都是少爷派来的,不会让我们出去……”
终于抑制不住咳了起来,页子惊恐的睁大眼睛,我的白色衬领上晕开了几朵妖冶的玫瑰。
页子捂住嘴,眼泪从指缝间渗进去:“后……后院的墙矮一些……你等着,我去拿短梯……”
页子急急的跑出去,我脱力的跌回藤椅上,凉意沁透了心肺,反反复复的想着,那个人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什么问题能困了他整晚不回来?
没过多久,页子踉跄的跑回来,前胸的衣襟都湿透了,她急急的把药送到我嘴边,气息紊乱不堪,“先吃药……短梯……我已经搬到了后院了……你先吃药好不好?”她胡乱的用手抹了把脸,两只眼睛乞盼的盯着我。
扫了一眼页子手中的药丸,我无力地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嘴角,一动不动。
“你怎么……”页子咬了咬牙,颤抖着将药收到口袋里,一把将我抱起来跑向后院。
我们很顺利的翻过了那堵矮墙。
我静静地站在空荡荡的马路边,不知道心里该想些什么,咬着牙难受。
页子伸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抱紧我跌坐在车里。
她一直在哭。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车窗外景色的变换。玻璃上映出季禾的侧脸,轻抿的嘴角,睫毛微微卷曲,紧张的扇动着。忽然间恍惚好像游走在梦里。我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到这里?心底一直压抑的是什么?一点一点复苏的又是什么?
该死。
指尖掐入掌心。没有痛感。
季,笙。
你最好不要有事。
最好不要。
————————————————————————————
人群像乌云一样缠绕在锦的外面。
页子双手护住我,努力地拨开人群。
垂下眼帘,敛去眼中不可抑制的慌乱,咬牙,一个晚上还没有解决吗?
季笙。
季笙。
抿起嘴角,加快了脚步,我不知道一个孩子能帮什么,我只想看看他,拉拉他的衣角。
两个警卫守在大厅门口,神色严峻。
我们走上前去,他们的眼睛忽然睁大了。
一只胳臂挡在我面前,手上套着白手套,明晃晃的,我眯起眼睛。
“少爷有命,不准再放人进去,请小少爷多担待。”
我的眼睛瞥向他的腰间,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胸腔里撕心裂肺的疼痛,嘴角很快湿了,一滴滴的打在干涸的血痕上。
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大厅紧闭的大门。
我听到里面打斗的声音。
心要烧起来。
页子咬着牙把药递到我嘴边,我摇了摇头,移开视线盯住警卫。
他们一动不动,神色晦暗不明。
页子的脸色忽然坚决了起来,她的声音变得刺耳凄厉:“小少爷要是有什么事你们可担待不起!”
垂下眼帘,咬着牙,勉强站立着与警卫对峙。
两个警卫沉默片刻,互相对视一眼,同时默默地闪到一边,为我们缓缓的拉开门。
我的视线又落到其中一个警卫的左腰上。
我紧贴着他走过去,踉跄了一下,跌在他身上,他很敏捷地抱住我,我仰起头虚弱的咧了咧僵硬的嘴角,笑着点头致谢。警卫有些赧然的笑了一下,放开我又恢复站立姿势。
将手中的东西迅速拢进袖子。
低下头,垂下眼帘,缓缓勾起嘴角。
应该对一个虚弱的小孩子放松警惕吗?
缓缓抬起朦胧的视线,心跳忽然间平缓起来。
我原来离你这么近。
季笙,你还好吗。
真的……好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别离的初始。
季禾对季笙说:“我原来离你这么近。”
季禾问自己,我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到这里?心底一直压抑的是什么?一点一点复苏的又是什么?
他不明白,这只是自己对季笙感情的一个觉悟。他因为这份感情而懊恼和不安。
两个不可能的人怎么在一起呢?季禾想。
但他不知道,这份爱,因为不可能,所以才美丽。
7、我祈求你,来看看我 ...
{二十五}被劫
我一直以为等待季禾长大之前的每一天都一样,早餐,午餐,晚餐,在这中间,我可以做很多无聊的事,说很多无聊的话,见很多无聊的人…平淡却宁静…可是,命运,似乎从不打算给予我这样的安宁,即使,我早已注定成为魔鬼,仇恨的牺牲品。
我会开枪,是的,我会开枪。如此便捷的杀人工具,我没有办法抵制住自己对它的贪婪。即使曾经的一把仿真工具,也让我的眼底闪出嗜血的光芒。在等待季禾长大的漫长的日子里,这个小孩子无辜的头脑里已经上演过无数血腥的场面,匕首,枪支,药物,绳索……只是,无论画面如何变幻,也永远更改不了其中永恒的主角——我的丈夫。
灵魂不可抑制的颤抖,是因为害怕么?还是……该死的…快乐?
我也一直以为我是个头脑清晰的人,我可以为从警卫身上偷一把枪寻找无数个理由,可是,我却无法容忍自己为了任何原因让自己在能亲手杀死卫清之前身处险境。
现在,当我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伤痕累累的靠在铁质笼里时还在思索,当我毫不顾忌的向那个人开枪的时候,自己的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
————
内厅。
季笙瘦长的身躯被迫靠在墙面上,身处险境,他依旧慵懒的地笑着,黑沉的眼睛眯起来,睫毛如同阳光下的水晶刺闪着乌黑的光芒,那种闲散的样子,好像面前胁迫他的几十个人只是一处再自然不过的风景。
当我被页子抱着出现在季笙的面前时,我能看到他的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我知道,他愤怒了。
而且……怒不可遏。他纤细白皙的手指已经掐入掌心。
他什么也没说,可我已经明白。我仅仅张了张嘴,摇了摇头。
我不回去。
很简单,这次,我要违背你了。
理由?
同样简单。
我想你了。想见见你。
季笙,没想到吧,你养的宠物有一天也不再温驯了,甚至对它的主人……
算了。
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恐怕到我死,你都无从知晓了。
现在的现在,我只想说一句话,受伤了,就不要强撑着,你的后衫……已经被血和汗湿透了。
你的警卫和保镖都是愚忠吗?如果听到枪声再来救你是不是已经太晚了?也许一会回家后我会提个建议让你把这些呆板的警卫都换掉,不,不,还是先给你的小家伙讲讲被别人用枪指着的感觉吧,在自己的地盘被折磨的这么狼狈是不是很丢脸?
所有的目光都齐齐胶在我脸上,不屑的,嘲笑的,冷漠的……
是啊,不论怎么样,我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我能做什么?
抱住自己的父亲大哭一场?
也许……是一个好主意。
所以。
我做了。
嘴角缓缓勾起,低下头,垂下眼帘,我不想让那个人在我眼中看到嗜血的光芒。
那是仇恨的种子在我身体里生根,发芽,生长,缠绕以后的附属品,此时此刻,我想我再也无法遮掩了。
我要为季笙寻找一个机会,脱身的机会。
我明白,只要听到枪响,必定会提醒外面的警卫冲进来维护季笙的安全。只是……这枪,谁开的,那结果……就大不相同了吧。
深呼吸。
我闭了闭眼,摇摇欲坠的身体开始颤抖,竭力挣脱了页子的怀抱,两只眼睛紧紧盯住季笙,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父亲”。
我们相处的这一年之中我第二次这样唤他。
很怪异的感觉。
似乎听到了季笙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不,不要愤怒,季笙,好戏还没开场呢。
在页子的手捉住我衣襟之前,我喊叫着跑向季笙。
所有人都没有在乎。
我是个孩子,甚至比同龄孩子生的瘦弱,我能做什么呢?
是啊,我能做什么呢。
我抓住了季笙的衣角,没有来得心里一阵恐慌,泪水毫无预兆的从眼角滑落。
只是,季笙,这不在我的表演内容之中,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啊。
“父亲!父亲!父亲……”我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嘶哑?
其实,我现在更想喊你的名字“季笙,季笙,季笙”。
季笙的身躯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不过,没关系。想阻止我?已经来不及了……
嘴角缓缓勾起,扣动扳机,一声很大的枪响。轻微的火药味渐渐弥散开。
我想,人们一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季笙身后的人已经缓缓倒下,大量的血液从他的腹部喷涌而出,衣服被染成很美丽的图案。我一动不动的看着,很欣赏的眨着眼睛。
门外的警卫一下涌进来,包括那个没有枪的男子。他很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瞬间抚过腰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内厅里的几十个人很快被制服了,微笑着抬起头看看季笙,季笙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深沉的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得黑色光芒。
这么的为所欲为……我慢吞吞的想着,我该不是被那个人宠坏了吧。他生气了?
季笙眯了眯眼睛,用手紧紧地握住我的肩膀。很疼。
“看来,我们今天……要‘好好’吃一顿饭了,小家伙。我必须教教你,现象和本质的区别。”他抬起头扫了一眼,那些警卫迅速的将人带离内厅。
我抬头看着他,然后迅速的低下头,心跳时急时缓。我抿起嘴唇,我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吗。
季笙的手伸过来抚摸我的眼睛,“又哭了?”
我把他的手拉下去,他很快的又把手放上来,声音极尽轻柔,“男孩子怎么总哭?别怕,别担心,那只是一场戏……”
我低着头,想着,我这是做了些什么?季笙是什么人?他在这种危险的场合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我担心什么呢。
是啊,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却心急火燎的赶过来。为什么?
我想着,为什么,为什么?我把季笙的手拉下来,一个人转身向外走。
季笙拎着我的领子,“干嘛去?”
我没有回头,低低的说了一声,“回家。”
季笙用胳膊把我拦回来,半只手臂环着我,用纤细的手指拎着我的衣领细细的端详上面的血渍,抬头,看了看面无血色的页子。
页子战战兢兢的把药丸送到季笙手上,转身到外厅找水。
无力的眨了眨眼睛,我疲惫的想着,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真好。
是啊,如果这一天要真这么结束了,就好了。
页子的尖叫声传来,然后是枪声和打斗声。
我抬起视线看向季笙,该不会是锦里出了内奸吧。
快去救页子。我向季笙眨了眨眼睛。
季笙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也许,锦里的人出了问题这真让他动怒了。
“看来……我们的‘午餐’不能按时享用了……小家伙,我本想给你树立一个‘慈父’形象的,看来这次不行了……”他抬起头看了看外面,眼底黑沉一片,从我手中拿过枪,另一只手轻柔的抚了抚我额上的碎发,嫣红的嘴唇微微勾起,眼中闪动着黑玉一样的光泽,冲我眨了眨眼睛,“就在这内厅等我,一步也不准离开,一会……我们回家‘好好’吃饭……”
那一刻,我几乎脱口,季笙,别走。
我想起了何叔说季笙不喜欢用枪。
心里忽然出现了一片阴影,胸腔压迫起来,我想起季笙手中那颗药丸,我到底也没吃。
季笙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慵懒的站起来,我拉了拉他的衣角,心里忽然难过极了。
季笙很随意的笑笑,低下头迎上我的视线,黑沉的目光中闪着奇异的光彩。
我努力地仰起脸笑笑,你走吧,我在这等你。
季笙安慰的摩挲了一下我的脖颈,起身离开了。
忽然觉得很冷,偌大的一个内厅,有一种站不住脚的感觉。后背紧紧贴住墙壁,手掌展开平贴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感觉到一层薄薄的温度。微微仰起头,目光流连在虚无的空气中,泪水毫无预兆的坠下来。忽然想起刚成为季禾的那个夜晚,我也是这样,缱绻在墙角,一个人,一整夜。只是现在,为什么,身心都变得无比脆弱了呢?是因为……心底……有牵挂了吗?
枪声还在继续。赌坊地处偏僻,不会引来一些无聊的警察……
心忽然突突的跳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变成了黑白分明的就旧式照片,只有一点红,如同盛开到极致的茶靡忽然撕裂视线。
我听到了一声枪响伴随着季笙痛苦的闷哼。
心脏咻的收缩,无声的睁大了眼睛盯着虚无的空间,空气变得无比稀薄,痉挛的手指死死的按住胸口……该死,病发了……
我挣扎在地板上哽咽,根本无法发出声响,喉咙仿佛被人死死卡住,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角滚落。
竭力保持清醒,我想,我要亲眼看着季笙活着……知晓他没事就好……就好……
可是,似乎上天不肯给我这样一个机会,陷入晕眩前我看到了十几双陌生的皮鞋向我缓缓走过来,我想,我终于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拉着季笙的衣角哭泣了,原来,是我们要分别了……
“七哥,就是这个家伙伤了阿九……”
“七哥,他不是那小子亲生的……还要带回去吗…”
没有力气去伤心或是震惊了,疲惫不堪的闭上眼睛。
手指缓缓握紧。
季笙。
季笙。
果然如他们所说的吗……果然……我……
恍然想起何叔握着我的肩膀说我和你不像……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么?苦苦的扯动嘴角,季笙,我唯一想要和你有的一点牵绊原来也……
……
有人很粗鲁用绳子将我捆紧,用一种硬质麻袋包裹住我……恍然想起赵惠来时我犯病的样子……我要活着,我不断的告诉自己……
活着……
咬牙。
我要活着。
呼吸。
即使……
痛苦不堪……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再能,抵挡我对你的恨意。
卫,清。
黑暗中,缓缓勾起嘴角,我的丈夫啊,有一天,我,一定会把我今天遭遇的,全部,加之与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十六}囚笼
拥挤在身边的空气像水一样,冰凉,湿润。微微摊开手掌,握紧,展开,视线落回空荡荡的掌心,轻轻抿了抿嘴角。头微微后仰,靠在冰冷的铁质笼边缘,带动脖颈上的铁链发出哗哗的声响,半阖着眼,心里平静如水。
好像处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内,将自己与世界隔离起来,所以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即不恐慌,也不悲哀。
我曾说过,对于即将到来的“不得已”,我们除了接受便不能再做什么了。反抗?无聊而又愚蠢的行为。
扫一眼被铁链勒至伤痕累累的手腕,微微将胳臂和小腿舒展一些,酸胀的麻木顷刻蔓延开来。
无法安睡,笼内没有被褥,后背被几条铁柱烙的青紫,就这么抱着膝,看着月亮东升西落。真好,这个夜,又要过去了。
低头算了算,已经是来这里的第十五天。离开季笙的整整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我被像狗一样关养在笼子里,除了给我送饭的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我没有再见过别人。据他讲,我要被送往两天后的“人市”进行贩卖,倒手给有“需要”的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的时候抬起头用很奇特的目光看了我两眼。我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不可抑制的嘲讽,嘴角微微勾起,需要?很简单的两个字,极具深意啊。
天快亮的时候,有人进来了。这个地方身处乡间僻野,四处弥漫着青草的香味,我使劲嗅了嗅,懒懒的睁开眼睛扫向门外。
来人不是那个刀疤男人,而是一个少年,差不多十四五岁的样子,苍白的病态,学生装扮,戴着一副精致的黑丝眼镜,手里拿着食盒。
食物的清香与熹微的晨光混在一起,我眨了眨眼睛,本能的抿了抿嘴角。在这里,我每天仅仅能吃一餐,两个馒头。
馒头,淡淡的味道,却更让我记住了一种苦涩。我不清楚季笙什么时候把那颗药丸塞到我夹衫的口袋里,被运到这里来的途中,我病发几近死去,无意识的摸到了胸口的药丸,便拿出来生生嚼碎了吞下去,我想更深刻的记忆这浓的化不开的苦涩,恰如生活,恰如这份禁忌的感情。假如我死后有知,一定不再轮回投胎转世为人。既然仇恨已经将我这一世生生榨尽,那么下一世,只求造物主还眷顾于我,毁了我的视觉和听觉,让我真正灰飞烟灭了吧。
收回散乱的思绪,眼角有些氤氲,提着食盒的少年己经站在我面前。食物的清香越发浓郁了起来。
抿了抿干裂的嘴角,缓缓抬眼盯住少年。
少年优雅的一笑,用手拍了拍笼子,光光的声响在静寂的夜色里格外清晰。他黑色镜框下的眼睛忽然迸发出奇异的光。
“你就是被捉住的那个赌坊老板的儿子?”
我挑眉,顽劣的笑笑。
少年纤细的手指抚了抚鼻梁上的眼镜,咯咯地笑起来。
“我有一个好提议……说给你听听怎么样?”
我微微勾起嘴角,眨眨眼睛,做一个好奇的表情。
少年忽的将脸紧紧贴住笼子的夹缝内,一只手捉住我脖子上的铁链。“做我的狗,这顿饭就给你吃了怎么样?嗯?”他顽劣的用力一拉,我的额头立刻撞到铁框上。
我刚才都想了些什么?对于即将到来的“不得已”,我们除了接受便不能再做什么了……假如我死后有知,一定不再轮回投胎转世为人……既然仇恨已经将我这一世生生榨尽,那么下一世,只求造物主还眷顾于我,毁了我的视觉和听觉,让我真正灰飞烟灭了吧。
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不可抑制的笑意,轻轻勾唇:“好”。
少年愣了一下,脸上忽的绽放出孩童般纯真的笑容,伸出手指用力戳我的左脸:“果然天生就是当狗的材料……”他纤长的手指顺势移到我的头顶,用手掌轻轻拍打:“好狗儿,叫我主人。主……人……听懂了吗?主……人……”他很耐心的的做着口型。我微笑着看着他。
我刚才还想过什么?反抗是最无聊最愚蠢的行为。
“主人。”季禾甜腻的嗓音堪称完美,让人想起从壁画上走下来的天使。
“再叫!再叫!”少年的眼里闪着诡异的光芒,是蝙蝠邂逅新鲜血液的极度兴奋。
“主人。”同样甜美纯净的音质,如同泉水叮咚作响。
“真是我的好狗儿。”他咯咯的笑的分外明媚,很快的将手中的食盒塞过来:“好狗儿,我的乖狗儿,这个是主人奖你的……快吃快吃……”少年病态的脸上显出急切的神情,眼睛里懵懂的光俨如孩童。
我伸出季禾苍白纤细的手指,懒懒的将食盒接过来,在少年的注视下,慢条斯理的将食盒打开。
食盒里有很高档的食物。还有,蛇。
我需要尖叫吗?嘴角微微勾起,眼角泄露了真实的感情。
我用食指敲敲冰凉的蛇头,抬起头含笑看他一眼。
他有些仲怔。
伸手,温柔的拉过少年的衣衫。
将手中的蛇……塞进他的领口。
————————————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被带出了笼子。
那个男孩子再没有出现过。
嘴角无声的勾起,我想,我一定,像一条蛇一样,驻扎进,他的心脏了。
{二十七}雨笙
那个孩子的唇。
像鸽子血。
红。
鲜红。
竟是这样温暖到令人战栗的颜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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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黑色,也可能布满尘埃。高背座椅,灰色棉布靠垫淋过雨水,很快和身上的衣服粘在一起。
敞篷跑车的玻璃,碎掉了一块,像掩面哭泣的女人的脸。
雨水顺势钻到他的脖颈里,冰凉的,潮湿的,在黑暗中,一直一直的,滑落下去。
窗外是一片黑沉的海,海看上去像这个下雨天做过的梦一样冗长。季笙半闭着眼睛,看着这个方向,手握紧方向盘,想努力把自己沉下去。
有凉凉的海风舔过来。季笙深吸一口气,将手抚在额头上,将头发向后掬,目光流连在灰沉的海岸,鼻尖触到冰冷的空气,眼睛眯起来。这时候。他想着,再没有什么,比绝望,更明亮了。
零碎的梦魇星罗棋布,半睡半醒间,季笙启动了车子。浓稠的黑色的风密密的灌满他的眼睛和嘴巴。
车子像鱼一样在干净湿润的路面上滑行起来。
矢车菊浅浅的长在山的脚下,公路的两边。颜色是蒙蒙的紫色,像是一场秋天早上没有睡醒的雾。公路不算陡峭,可以接受非常快的车速。有过汽车在转弯处掉了下去,撞坏了栏杆。雨下的这样大的时候,很多紫色的掬花也跟着冲了出去。像蝴蝶们一样在山谷中间长上了飞行所必要的翅膀。
一种因为碾碎才能发出的青草的气味若有若无的蔓延开,季笙有些迟钝的侧过头,眉尖锐利的剪动起来。不,不对,不是这种味道。
十九天。他怔怔的想起。
十,九,天。
究竟是多久?
四百五十六个小时,二万七千三百六分钟,一百六十四万一千六百秒。
一点一点的走完这些时间,他变得筋疲力尽。仿佛生生耗尽他所有的情感。
疲惫的眨着眼睛,那是什么?一点一点沸腾起来,又骤然冷落下去。起伏,像海一样,惊惶的升起来,犹豫而又决绝的落下去。
那到底是什么?思念,惊惧,悔恨,恐慌……还有什么?……痛苦,贪婪,绝望,不安……还有呢?还有呢?
像一只蝴蝶蛊惑性的张开翅膀,季笙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阖合,深刻几近绝望的窒息。
还有什么?他问自己。
那个字。
那个字?怎么可能呢。
季笙近乎自嘲般的笑起来。然后,他变得面无表情,疯狂的想念起那个孩子花朵一样纯净的容颜。
那个孩子用牙齿咬住嘴唇,细碎的齿印像一串无色的铃兰花一样开在嘴唇上,然后那个孩子弯弯嘴角,抿抿嘴唇,伸出苍白柔软的指尖,抓起他的衣角,轻微的,无力的,却无比执拗的。
季笙在黑暗中无声的张大了眼睛。
你走吧,我在这儿等你。那天,那个孩子,他很努力的仰起脸笑笑,纯黑的眼睛像花朵一样绽放。
可是,他怎么不在了呢。
季笙低头,仿佛看见自己的胸膛重新流出汨汨的新鲜的血液,像那天一样。他张着眼睛看着那个空空的角落,四周那个孩子的气息分明还像树叶一样扫动他的神经。他反反复复的想着,那个孩子,他去哪啦。
手指仿佛还残留着那个孩子的温度。脖颈像沙滩一样温暖。他喜欢把手放在那个孩子的颈窝上,看到那个孩子怕痒的眨着眼睛。
还剩什么呢?季笙贪婪的呼吸着,妄图再寻找到那种花朵般甜腻的味道。像雪一样,温暖,潮湿,安静,轻盈。
他死死的按住胸口,枪伤并没有很好的愈合,压抑的滞痛。他以为,他的灵魂和情感早已被抽干了,没想过,竟然还会痛,而且,撕心裂肺。
周身被荆棘缠绕,刺深深地埋进皮肤里。他看到玫瑰粘在潮湿的黑色的藤蔓上,一圈一圈,勒紧了他的肩膀。
手神经质的抓紧旁边的衣服,那个孩子穿过的,小小的黑色夹克。皮质衣料哀哀的闪着纯黑的光芒,冰凉的,等待着再度包裹起那个软软的纤细的身躯。
不对,不对。
季笙的胸膛忽然深刻的起伏了一下,黑沉得瞳孔迸发出凛冽的光。他不要仅仅抓着一件没有生命没有温度的衣服,他要那个会微微抿起嘴唇的孩子,会抬起视线寻找他的眼睛的孩子,能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孩子。要活着的,好好地活着的看着他明白他的孩子。他要让他回来,然后,好好地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一步,也不放开。再也不放开。
季笙抿紧嘴角。纤细白皙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黑色衣衫从手中滑落,仿佛从身体上生生削下一块肉。掌心,冰冷苍白,无力的抓握住空气。
最后,最后一天了。季笙对自己说。
再找不到……再找不到的话……
季笙的眼底忽然茂盛的开出了布满荆棘的花朵,浓烈鲜艳的颜色丝丝缕缕的消融进一片黑沉中。完美的藏匿。
那就只好……杀……没有道德,没有约束,对他来说,像轻轻吹动一片树叶,亲切,自然。最极端的方式,当然,也是,最有效的。
所有,所有伤害到那个孩子的人。必须。
跑车飞快的在公路上驶过去。溅起的雨水非常炙热。有一件被主人无比眷恋着摩挲了千万遍的黑色夹克从车窗外飞了出去,学着石子们,学着掬花们,像蝴蝶一样,张开翅膀,飞下山谷了。
————————————————————————————————————————高大的台面两端有巨大的闪光灯,台下拥挤着像鱼群一样的人们,男男女女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如同一张没有洗好的黑白影片。
我浑身赤·祼,脖子上挂着锁链,站在高高的台子上。
十万。那就是我的价格。站在我身边的孩子,他们满脸惊恐,大张着眼睛,仿佛要溺死在台下畏亵的目光中。
遥远的窗外,天还是灰蒙蒙的。有飞鸟,无声的,划裂天空。
我的心里忽然空空荡荡的难过起来。我,又要,离那个人更远了吗。
十五天。我的淡漠和平静渐渐地被时间这只庞大的蚂蚁镂空了。我想,我是害怕了。
这么久,这么久。十五天。那个人……是不是放弃我了?
垂下眼帘,真的,真的,心里难过极了。
现在的我,真的好想抱紧双膝,不是因为□身体的耻辱,仅仅是因为心忽然疼得难以忍受了。
我想,我必须要逃了。逃回去,逃到季笙的身边。我不要,不要他放弃我,不要,不要,不要。
季笙啊,你来看看我吧。我乞求你。我想你了,好想好想的,来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季笙问自己,“还有什么。”
他想,那个字。
那个字,怎么可能?
他自嘲一样的笑。
哪个字呢?
是
爱……吗?
——————————
季笙从内心上讲是无比孤单的,后文将有部分章节提到季笙和季禾母亲的一些事,季笙早就已经认定自己已是心死之人。爱情?这种东西,太奢侈。更何况是对季禾。
是不是爱?这种东西,也许会有一天,他会得到真正的认识。
8、把身体留给一个人 ...
{二十八}逃离
身前的孩子们依次被推到最高的台子上面。他们惊惶无措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叫价最高的买主来带走他们。
西装笔挺的男人们落座在他们中意的男孩子前,一次又一次的举起标价更高的牌子,他们仰着一张张绅士的嘴脸,双腿交叠,随意的歪歪头,优雅的说出一长串阿拉伯数字。
我眯了眯眼睛,嘴角轻抿。这真像一出拙劣的马戏表演。
他们道貌岸然的样子让我想起卫清,那个眼角有着妖娆泪痣的妖精。
他们,面具下又有着怎样一张脸呢?和卫清一样丑陋吗?被他们买走,我的后果又是怎样?
是谁说,除死无大事。
我是害怕自己被那些恶心的苍蝇玷污了躯体,这可比死可重要多了。果真那样的话,我还怎么去见那个人,怎么忍心让他再牵起我的手把我抱在怀里。
害怕吗…害怕吗?
我反反复复的问着自己。
是的,是的。我无比诚实的在心里点头。
心脏已经微微颤动了起来,我预见到一场无比惊险的逃亡。假如,我失败了,那么,迎接我自己的…
轻轻抿了抿嘴角,微吸一口气,冰凉的指尖掐住松动的绳索。
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的确是害怕了。
可,那又怎样?
谁说害怕就意味着停止呢。
季笙,请不要放弃我啊。我还活着,还在为跟你靠得更近做最后一次努力。
你看看我吧。我等不及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了。
如果,我成功了,那么,不做一刻停留的,我将用我的双腿,马不停蹄的跑回你身边,只想伸出手拉拉你的衣角,看你轻轻挑起眉梢,微微勾起嫣红的嘴角,一定,美的像一阵风。
如果,我失败了,那么,今天,所有人都会记住“人市”不容置疑的主角——季禾。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个男孩子竟然妄图在“人市”上逃跑,至于结果,随便好了。只是,我不知道,等有一天,这个消息,传到你的耳朵里,我还在不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上。但愿,我还能撑到那一天,能再看到你轻轻挑起眉梢,微微勾起嫣红的嘴角,美的像一阵风。…但愿,但愿吧。
人声嘈杂,我定定的站在阴影里,心里忽然惊惶极了。
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闪光灯下投下浓浓的影子遮住了眼底不可抑止的汹涌。指尖微微颤动。
要,开始了吗。
我赤着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祼`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开始细碎的颤栗。
强制收敛心神,稳住散乱的呼吸。
手指抚过绳结。绑住双手的绳结是最拙劣的打法。也许,他们从未想过十岁的孩子会有胆量逃跑。更何况,我们全身赤`祼。
身体已经被饿的摇摇晃晃。被他们注射了一种奇怪的药物,皮肤泛出诱人的粉嫩的光泽,可是人变得昏昏沉沉。
不行,不行。我努力睁睁眼睛,咬破舌尖强制自己清醒过来。
左手中指Сhā入绳结,轻轻勾起,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绳结很快打开了。
我的右手还握着左手,手中提着绳索,在外人看来,还是好好的绑住的样子。
抿了抿干裂的嘴角,尽量佝偻起身子,缩小身形,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
巨大的棉质幕帘很快的遮掩起我的身躯,幕帘下巨大的光滑的流苏微微扫动着我的脚掌。我迅速的丢弃绳索,从角落里拾起一块废弃的桌布裹在自己身上,硬质麻布划得皮肤生疼。迅速的扫一眼忙碌的安然的人群,然后飞快的转身,冲向后台那扇狭窄的小窗。
巨大的后台已经空荡荡了,黑沉阴暗的空气逼得我大口大口的喘息。隐隐的光线从墙面上那扇小窗透出来,能很清晰的看到四周升腾的微小颗粒。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遥望那扇小窗,脚下一刻也不敢停息。
脚步声很清晰的在沉静的空间里回荡着。
近了。我奔跑。赤`祼的脚掌不知道被什么生生刺进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锐利的刺痛。可我,一刻也不敢停息。眼睛直直的望向那扇光亮。我怕,我怕一闭眼,它就会从我生命中消失,永不开启。
站在小窗前,头吃力的仰起。我的一只手还按着粗糙的桌布,另一只手惊惶的捂住眼睛。明明知道只要再翻过这扇小窗就成功了,可心里忽然难过的不得了,我抿紧了嘴唇,泪珠从强撑开的双眼中大颗大颗的滚下来。
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的绝望呢。是不是我靠自己逃离了,就意味着季笙真的不是那么的在乎我……
可是,我明明已经等不起了呀。我要见他,要见他,要见他。
我的双脚踩到了矮桌上,用力踮起脚尖,可是,余出的一只手,仅仅能够到窗户的边缘。
我已经能听到隔壁正厅警卫的呼喊声。他们说,少了一个孩子,叫季禾的孩子。
我的一只手还扒在窗沿上。我想要逃出去,可是,我个子太小了。我跳不过去。
我跳不过去啊。季笙,明明我的一只手已经够到窗子的边缘了,只差这么一点点了呀。
身后有人冲了过来,我的身躯被冰冷的呼吸声吹动。颤栗。
他们恶劣的抽掉我脚下的桌子,我的一只手扒住窗沿,身体空空的吊了起来。
我忽然感到一种委屈。好像吃了很多很多苦,季笙就站在我面前似的。
一只手的力量已经不够吊住身体,毫不犹豫的松开那只按着桌布的手去扒住窗沿。桌布很快的从我身体上滑了下去。
我的身体又一次暴露在他们面前了,我听到很畏亵的男人们的哄笑。我面无表情的睁大双眼,手指死死地扣紧磨得极为光滑的窗台,直到一截指甲折断,瞬间撕破了皮,流出了血,我抿紧嘴唇,依旧孩子气的执拗着,用尽全力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光亮的窗外。我迷茫的眨着眼睛,双手死死的攀住窗子的边缘,反反复复的想着,为什么,为什么,就是逃不掉了呢。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呀。
季笙,我好难过。
感受到从窗外刺进来的欢乐干净的阳光,薄薄的,暖暖的温度让我痛到撕心裂肺,然后,忽然失去了所有感觉。
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我对生活,对光亮,所做的努力,全部,全部都付之东流了呢。
为什么。怎么总是这样。前世。今生。
季笙啊,看看我吧,我还是逃不过了呢,接下来,迎接我的,应该是无比惨痛的惩罚吧。
我的手被一只纤细的手生硬的掰开,我有些迟钝的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笑吟吟的看着我。
他脸上是苍白的病态,鼻梁上架着精致的黑丝镜框。他的眼中闪着炙热的光芒。
他痴迷的上下打量我,跟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说,爸爸,你看他多么完美呀。
{二十二}少年
我的手被一只纤细的手生硬的掰开,我有些迟钝的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笑吟吟的看着我。
他脸上是苍白的病态,鼻梁上架着精致的黑丝镜框。他的眼中闪着炙热的光芒。
他痴迷的上下打量我,跟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说,爸爸,爸爸,你看他多么完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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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季禾后,任性过三次。没有一次有好的结果。
第一次,那个醉酒的舞妓把我错认为她的儿子,我很顽劣的告诉她认错了。然后,我收获了狠狠的一巴掌。
第二次,我拒绝了季笙帮我擦湿发,并且固执的用沉默来回应他。这件事成为我心中无法磨灭的阴影。
第三次……就是我关在笼子里时很恶劣的挑战了给我送饭的少年。把蛇放进他的领口。
这第三次的结果……
有些迟钝的想到这,少年紧紧挨着我坐下了,手臂紧紧地缠住我。他如同孩子一样急切的看着我,很用力的眨着眼睛。我想着,那本应该是五岁孩童才有的表情啊。
“你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季…禾…”他有些迷朦的眯了眯眼睛。“嗯,就是,就是……季禾。你就叫季禾呀。”他的眼睛忽然迸发出喜悦的光芒,讨喜一样的拽着我的袖子,苍白的面庞上开出妖娆的花儿来。
我微笑了下。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他。
他的脸靠得更近,两只眼睛直直的看向我。我屏住呼吸。
“你怎么不怕我的小乖呢……”他微微歪着头,脸上很快的变幻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小乖可是我养了四年的宠物啊,它有毒你知道吗?我家的大管家就是被小乖亲了一下就长睡不醒啦,你没见过别人看见我的小乖的样子啊。”他淡淡的双眉挑了起来,忍俊不禁的脸在阳光下闪出光泽。我忽然想起了热带雨林盛开的妖娆的食人花。
“哎,你怎么不怕呢……”他的纤细苍白的手指伸过来触摸我的侧脸。他赞叹的眨着眼睛。
“我恨过一个人,我想要杀死他,很想很想。”我抿了抿嘴角,缓慢的眨着眼睛,“毒蛇……仅仅是杀死他的诸多方式中的一种……我……研究过一段时间……”你的小乖,它身体的构造,脾性,什么时候毒性最烈,攻击性强……我都很清楚很清楚。怎么会怕呢。
面庞上的手很快的移动到我的唇边,他很用力的捂住我的嘴巴。他向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飞快的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他称为父亲的男人。
“嘘……小声点,小声点……”他嗔怪着看了我一眼,然后嘴角不可抑制的弯起来,“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忽然有些羞涩的扶了扶黑丝眼睛,嘴唇靠近我的耳朵,气息如同绒絮一样扫过我的脖颈。
“我啊,也有一个想要杀死的人啊,很想很想……”
我的嘴巴被他的手封住,有些困难的眨着眼睛。
“那个人啊,就是…他……”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个男人,他称作父亲的男人正端正的坐在驾驶座上,全神贯注的把握着向盘。
呼吸越来越困难。我不自主的挣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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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这对父子买下来,安置在他们别墅最顶层的阁楼里。
他们没有给我衣服。我真的成了那个男孩子的一只狗。
那个少年跟我说,他恨他父亲,恨极了。他恨他背叛了他母亲,恨他需要继承人的时候才想起孤儿院的他。所以,他想要杀死他,如同我要杀卫清一样,渴望到极致了。那不是一种冲动,是一天一天在漫长的时间的煎熬中累积起来的结结实实的执着与坚定。
那个少年跟我说,他的父亲喜欢男孩子。他很用力的看着我说,就是你这种啊,像天使一样干净。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应该把你带回来的。
像天使一样干净吗。我的嘴角不自觉的弯起来。
他说,等你去了他的房间,就把这包药倒进他的咖啡里。然后,我就放你离开。
第一句是命令,第二句是谎言。
听他说话的时候,我努力睁大双眼,很天真的点着头,开心的扬起眉梢。
真的,真的吗,你就要放我离开吗,那太好了。
他用力的点着头,像在哄一个十岁的小孩子睡觉一样,轻柔的抚摸我的头。
他把自己的零食统统递过来,一件一件的撕开包装。
给你,给你,都给你。你以前一定没吃过吧,都是那个男人给我买的。可是,我才不想吃呢。他冷笑着撇起嘴角。那个男人,他的心,是黑的呀。是冷的呀。等他死了,我挖出来给你看一看。
我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不可抑止的笑意。他深爱着他的父亲呀,正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无法容忍了,所以恨了。
是这样吗?可怜的孩子。
我接过了所有的食物,用季禾稚嫩甜腻的嗓音说,谢谢你,我很开心呢。
是真的。很开心。那个少年,他,凭什么,那么相信我呢。
连我自己都没相信过自己呀。我有些自嘲的垂下眼帘,双手交握在唇边,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其实在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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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光着身子,仰起头,身前戴着黑框眼镜的绅士正专注的看着我。
我笑笑,手中的咖啡端上去。
那个人没有接,我伸着胳膊,他把手放在我胸前。
咖啡在杯中荡开了一圈又一圈,我有些颤抖,不是害怕,只是心里有点恶心和难过。
那个人的视线从我的胸前转移到我脸上,嘴角弯起来,“我知道,你什么都懂。”
我点点头,“不喝咖啡吗。”
“那个孩子让你过来的?”
我点点头,把咖啡向前送,压着声音,“喝咖啡吧。”
他看着咖啡,眉梢动了动,“你渴不渴……”
我抬起头,那个人嘴角弯成完美的角度,眼睛含着笑意注视着我。
我看着杯中咖啡渐渐消隐的泡沫,说的一字一顿,“这咖啡,我不想喝。”
那个人挑眉,“哦?为什么?”
我眼睛看着他,“我还有没做的事要做完,在这之前,我不能出任何事。”
他极为夸张的点点头,接过咖啡放在桌子上,用手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用力按到他胸前,声音很轻,“不喝……那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我沉默。
他的手用了些力,“怎么样……?”
我摇摇头,“不想。”
他抓着我的头发让我抬起头来看他,“不……想……?哦……不想啊。”
我的呼吸不自主加深,发根被拉得丝丝拉拉的痛,我皱着眉,眯起眼睛,吃力的张嘴,“我要把身体留给一个人……”
他的一只手顺着肩膀滑下来,然后掐着我的胯部,“我只是不喜欢逼孩子做……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勉强,但是……”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手卡住我的脖子,我听到他说,“不听话的小孩儿,没一个能活着出去……”
{二十九}笙情
雨下得很大,黑色跑车像鱼一样在湿黑的路面上滑行。
“少爷。”
“……”按下接听键,季笙没有说话。
“……发现了小少爷的踪迹…”
电话里的声音忽然像梦一样飘渺起来。季笙用力睁起眼睛,心跳一点一点失去节奏。
三天前,“人市”上有一个逃跑的男孩子,据在场的人讲,那个孩子的名字好像带有禾字,而且……诸多描述与……小少爷的体态非常相符。还有……就是……
电话里的声音迟疑了起来。
人……市……?季笙俊秀的双眉很明显的剪动了下,胸腔仿佛骤然被撕裂般的疼痛起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个字。
说。
是。电话里的声音陡然清晰了起来。
小少爷在这半个月来被关在笼子里,一天只有……两个发霉的馒头……
小少爷逃跑时……连衣服……都没有……
据说小少爷被很多人哄笑,用脚踩住手心……
小少爷被倒卖给了一对父子,据说那对父子非常怪癖……经常……经常……一起捉弄新买来的男孩子,然后凌虐致死……
还有……
够了。够了。够了。
季笙咬起牙,将手中的电话重重的甩在挡风玻璃上。
什么叫被关在笼子里……什么叫连衣服都没有……被哄笑……倒卖……?
而且……
三天前……
已经,三天了吗。
季笙用冰凉的手指按住眼角,抿紧了嫣红的嘴唇,强烈的怒意让他的眼睛格外的明亮。
如果……纤细清透的指尖嵌入掌心。
如果在这三天中……有嫣红的液体顺着掌心的纹路蜿蜒而下。
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季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两弯深深的阴影。那么,所有,所有负责调查的人将会受到……
最应该有的惩罚。
季笙仰起头,将目光放在蜿蜒的山路上。
三天了,我的小家伙。
你,怎么样了呢。
你在试着逃跑吗。是要回到我的身边来吧。
心痛。心疼。撕裂般的。
目光流连在虚无的空气中,极贪婪的想起那个孩子的容颜。
为什么要逃跑呢,我的小家伙,你要明白,我永远永远不会放弃你啊。你应该乖乖的站在原地,等着我走过去静静的抱起你,然后……
然后?
季笙的眼中闪过惊诧。他吃惊的看着自己握住方向盘的双手。
—那个孩子的唇。
—像鸽子血。
—红。
—鲜红。
—竟是这样温暖到令人战栗的颜色吗?他用自己纤细的手指摩挲了上去,然后……不可抑制的……
不,不,不。季笙的一只手扶住了额头,低低的喘息了起来。
不对,不对。
怎么,怎么可能呢,他疯了,疯了。
—那个孩子的唇。
—像鸽子血。
—红。
—鲜红。
—竟是这样温暖到令人战栗的颜色吗?他用自己纤细的手指摩挲了上去,然后……不可抑制的……
不,不要再想,停止。停止。
季笙的手指Сhā入发根,将细碎的头发向后掬。一只手扶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出一支烟来。
极为沉静的点燃,优雅的吸一口,缓缓吐出。季笙忽然笑出声来。无比自嘲。
那种事情,那个字,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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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笙仰起头遥望那座红顶别墅,有温和的夏风吹过来。
心脏依旧隐隐涩涩的抽痛,像是被什么牵引一样,毫无反抗的走向一个未知的地方,陡然失去了所有力量。
车子无法开过去,季笙敏捷的跳下车,西服的尾摆扬起漂亮的弧度。
不管,不管怎么样,总要先见到那个孩子啊。
季笙这样想着快步的走过去。然后,不自觉地,他跑起来,额上的碎发在风中一点一点散开。
季笙的指尖不自觉地触摸掌心,冰凉的,硬质的,一颗光滑的纽扣。本来要下定决心扔掉那个孩子的黑色夹克,可是,放手的那一刻,完全没有思考的,他抓住了夹克上的一颗小小的纽扣。为什么呢?他到现在才明白。他还是怕呀,万一找不到那个孩子,他总要留下点什么东西。
小家伙,我的小家伙,你知道我们多久没见面了吗?
十九天。
四百五十六个小时,二万七千三百六分钟,一百六十四万一千六百秒。
你知道我怎么一点一点熬过来的吗。小家伙。就像失去水的鱼,躺在焦渴的岸上,瞪着眼睛,等待死亡。
而现在,我马上,马上就要见到你了。你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好好撑一撑,为了我,好好地撑一撑。我马上就要到了,马上,你乖一点,等我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先笑一笑,然后睁大眼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着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做不到了,起码,起码你要活着,要呼吸着,好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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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笙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院子里的小身体。
那具身体□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蜷伏着。伤痕累累。
有叶子搁浅在他的小腿上然后轻飘飘的滑下来。
不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季笙摇摇头。他应该先对我笑一笑,然后睁大眼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着我啊。
他忽然迈开修长的双腿踉跄着走过去。
到达那个孩子的身前,他并没有急着蹲□去。他嘶哑着开口,小禾。小禾。我来了,我来了呀。
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吗,我来了呀。
他就那么一直一直的站着,雨后出来的微凉的阳光透过他挺拔消瘦的身躯在石砖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片阴影,将地上蜷伏的小小的身躯圈在里面。像是一个等待多时的迟疑的拥抱。
他一动不动,只是优雅的低下头,如水的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地上的身躯,不停地开口唤着,小禾,小禾,我来了。
地上的小身子终于动了一动。季笙的心脏狠狠地收缩,那一刻,他从没想过自己竟是想跪拜下去膜拜上天的。
他微张开嘴,才记起呼吸。小心翼翼的蹲□去,轻轻将那个孩子的脸扳过来朝向他,他将另一只手温柔的伸到那个孩子的头下让他枕着。
那个孩子软软的柔顺的发丝狼狈的纠结在一起,嘴角淌出血来。
他伸出手拭去。没事了,我的小孩子,撑住,我来了就没事了。
血越淌越多,那个孩子挣扎着张开嘴。血汩汩的灌进喉咙。
你想说话吗,我的小家伙。季笙的手托起孩子的头,另一只手轻柔的将他的四肢笼回,侧过头,将耳朵轻轻的贴近那个孩子的嘴唇。
他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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