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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步步惊心庶女皇后 完整 > 第26章

第26章

夏桀淡然的话音飘入耳中,漪房急忙回神,看到夏桀凤眸中隐隐藏着的不悦,心里一惊,低下了头,“臣妾只是看着今晚的美景,一时失了神。”

“原来如此。”

夏桀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丝笑意,可听在漪房的耳中,却有重石击打之感,让她心神不稳。

“朕也觉得爱妃把今晚的百花宴筹备的极好,可见是煞费苦心。”

夏桀紧紧盯着漪房,他看到了她眼底的慌乱,就是这一分慌乱,让他心头怒气更甚。他坐在高台之上,夏云深的目光,让他不能不看见,更让他无法安之若素的观赏,然而,与此同时,夏桀的心里,又起了一分并不平静的喜意。那是他从一开始就谋划好的一步棋,到了今日,终初见成效!

只是这份收获的喜意并不能抵消他在见到漪房同样的出神后生起恼怒。他的妃嫔,怎可看着别的男人,惊愕失神,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可以。

夏桀本想再多说几句,但是看到漪房那份慌乱之后,又心软了下去,隐忍到最后,只能换了言语。

漪房已经意识到夏桀方才发现了她和夏云深那瞬间的一瞥,心中一颤后,整理了神­色­,微微扭过头,不再去看夏云深,柔荑在空中轻拍两下,数十名提着琉璃宫灯的女子从远处的戏台后娉婷而出,窈窕身段上着了五­色­纱衣,加上面上覆盖的一层羽罗面纱,在夜风的吹拂里,有九天仙女落凡尘的清灵之感。

阵阵香风袭来,数十名女子排成一列站在场中,接受着众人的打量,漪房站起身,走到正中,带着数十名女子盈盈拜倒。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鹂画眉一般的声线,婀娜多姿的身形,几十名花一样娇羞的女子,站在这个大夏的夜空下,天空此时陡然爆­射­出明亮多姿的­色­彩,无数朵烟花腾空而起,碎裂之后,是锦绣的彩霞织锦,一朵朵,流泻而下,焰火越来越多,逐渐连成一片,成为一幅一幅连绵不断的绝美仙境画卷。

无论男人,女人,都在这个时侯,痴痴凝望,看着人面烟花相映红的这一幕,深深沉醉。

“好,好,我大夏的皇妃贵女,果然与众不同!”

夏桀醇厚嗓音回荡在空气里,带着畅然笑意,引得下面的贵女纷纷欣喜不已。望着高高在上的天子,那一双双明眸中,是道不尽的期盼和渴求,若是能长伴君侧,登上那九重凤阙,史册玉牒留名,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极致的荣华。

当有所求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时,兵戈四起,即使背身而立的漪房,此时也隐忍不住的弯起嘴角,她在等待着,等待着这些贵女们,即将登场的一幕幕好戏,就是不知道,着数十名承载了大夏顶级名门世家的嫡出贵女们,在­精­挑细选后,能比庶出女儿的表现,优秀到哪里去。

“皇上,晚宴已开,各位名门贵女们,今晚都为您和各位宗室长辈准备了才艺助兴,皇上可要拿出点彩头来才好。”

漪房此时已经归位,她巧笑嫣然的对上夏桀的脸,夜­色­中的眸子看起来像极了猫眼玉石的清凉魅惑。

夏桀抚掌一笑,锐利眼神扫过下方那一个个含羞带怯的女子,笑道:“爱妃既然开口,朕就依了你的意思。来人啊,把西域进贡的那颗夜明珠拿上来。”

数十名贵女们听了夜明珠三字,都心中大喜。就连那些原本还安坐在位上的朝臣们,都不由得向各自夫人所坐的命­妇­一列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似乎是在求的一个答案,一个自家女子能不能拔得头筹的答案。

这一切的不平常,只因为,夜明珠,在大夏的历史上,从来又有凤珠之称。

大夏以凤凰称女子至尊之位,认为凤凰光照万世,烈火中涅盘而永生,世间之明亮无能望其项背,而夜明珠,尤其是西域夜明珠,是暗夜中最美的星辰,和凤凰一般,都有映透黑暗的含义,所以,夜明珠又称凤珠,大夏历史上,凡得凤珠者,即使不是稳坐凤位,至少,也有了一半的资格。这样的赏赐,加上这次百花宴背后选秀的意义,让人如何能不心动。

即使是漪房,在听到夏桀的话后,都微微凝眉,她不过是想要这些贵女们争得更加激烈一些,让她今晚布的这场戏演的更真而已,没想到,夏桀竟然会将深锁珍宝库五年的凤珠拿出来,他,想做什么?

漪房略微一动,抬头去看高台上此时已在饮酒笑语的男子,在他身边,放着太监捧上的明珠,人珠交相生辉,男子本就­精­致妖娆的容颜更加添了七分的邪魅。漪房心里一跳,看他眸中丝丝笑意,似有所觉的飞速一望,顿然心有所觉。

漪房就顺着他眸中那抹光华的流转方向,不经意的看过去,一个火衣云装的女子映入眼帘,那一身红­色­的凤袍和高高的九尾凤冠在这场宴会里,格外引人瞩目。一身的风骨高贵出自天然,眉宇中凝结的愤怒神情让漪房看的一叹,她终于明白夏桀是何意了。

他的目标,不是别人,而是这位出身将门,脾­性­刚烈的太子妃!

太子早定,太子妃亦早定。夏桀只说赏凤珠,却从未露出过封后之意,何况,这样的宴会里面,即使选出了一个身份高贵的贵女,也只能一步步的从低位攀爬而上,断没有一夕之间封后的道理。既然没有皇后,偏偏赏了凤珠出去,岂不是昭然若揭的要将这位太子妃压上一头。

夏云深心计深沉,其人沉稳,耐­性­十足,而太子妃华云清却是出身将门世家,先帝虽是为了让夏云深太子之位稳固而做打算,但华云清的­性­格却是致命的弱点,她的出生造就了她骨血里宁折不弯的­性­格,半点不肯退步,处理事情毫无圆滑可言。就好比此刻,夏桀不过是轻轻一激,就成功的让她连掩饰都懒,直接将愤愤不平的目光投向了场中喜形于­色­的贵女们。

之前,这场前路未明的争斗里,多数人都不会明确的选择到底要站在哪一边,更不会去贸贸然的得罪极有可能是未来国母的华云清,加上夏桀有意无意的袒护华云清,放纵她的脾­性­,让她­性­情更加烈如野马,难以管束,即使是夏云深,在需要华家支持的状况下,也只能黯然长叹。而现在,利字当头,自己的女儿有可能入住中宫,生下嫡长子,谁还会放过难得机会,只为了讨好一个可能,而不是去实现自己这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所以当华云清怨毒的目光看向贵女们而毫不加以的掩饰时,夏桀的计谋已然成功,至少是成功了一半。太子妃记仇,众人皆知。今晚已然得罪了这位可能的国母,不论自己家的女子这次成与不成,他们站到太子身边,都需要多做考虑了。

漪房将一切看在眼里,再看到夏云深不着痕迹的对华云清投来一个警告的目光却得到更加凌厉的回击时,那抹隐藏在夏云深嘴角的苦涩之意,让漪房幽叹更深。

如何掌握人的心,夏桀,的确比她更加高明了许多。一颗珠子,就收揽了大半本可能投效到夏云深那边的人马。夏云深不是夏桀的对手,真的不是!

可夏云深不是,那自己呢?

漪房的心里,就忽然起了一种惶恐不安的感觉,夏桀是一个太过敏锐厉害的男子,他手掌乾坤江山,翻云覆雨只在旦夕之间。她如今在宫中走的这样小心翼翼,每一次的险胜,不过都是仗着他对自己微薄的怜惜而已。可若是有哪一日,她还未成功走到他心中最深最软的那个角落,那份怜惜却已经消失不见。她自己的结局,又该如何?

心神颤抖的时候,执着端着酒杯的手不禁微微一抖,漪房控制住自己紊乱的心虚,饮下一口甘甜的梨花酒,到了愁肠,偏都生了苦意。

酒入心而安神,漪房抬头时,满面红绯瑰丽如花瓣­色­泽,轻启­唇­,掌心击出三声脆响,顿时管弦丝竹之声奏起,夜­色­里,天音渺渺,香粉袭人。一场筹备多时的盛宴彻底的拉开了序幕。

大夏等级原本森严,当初漪房的一曲歌舞虽然成就了她今日的地位,但同样的,也一直让窦威被人诟病,以庶女行伶人歌女之事,实乃无礼之举。幸而漪房当时纱巾覆面,为让人窥得全貌,否则,参奏她的御史奏章更会如同雪花纷来。

然而,今晚不同。当日的宴会是为窦老太君举办,漪房又是顶替戏子之名上台,然而今晚却是为天子换名选秀,为天子表演歌舞技艺,是无上之荣幸。何况参与的朝臣多为宗室亲眷,是皇家人,不是一般的外臣,所以不必避讳。

当初漪房安排歌舞表演的时候,看到那一­干­贵女们丝毫不介意的神­色­,还有些困惑,直到想到了这是为谁而演,又是在哪里演,才恍然大悟,同时心中亦有冷笑阵阵。

大夏的礼,原来,也是因人而异的。只是不知,这些如今表演的如此自如的贵女们,在家中接受舞技曲艺的教导时,是否又会想起,她们像伶人贱籍学习曲乐,也是自降身价之举!

管弦丝竹之声袅袅不绝,盛宴一开,自然就是群芳争斗,初初几个并不是十分出众的女子在台上时,漪房并不引以为意,只是在看到那些簇拥在她身边的贵­妇­们脸上露出或失望或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畅快。

她并非是如何的冷眼旁观,只是漪房的心里,积存了太多的不甘不愿,她是自愿入宫,但又可以说不是。她理想中的日子,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但时不与她,她除了给别人踩在脚底,就只能走上这么一条路,再没有第三条可走。所以当她看见那些平日自诩身份,高高在上的贵女们像货物一样被人挑选,而她却成了那个悠然看戏的人时,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报复快感。尤其是看到夏桀神­色­沉沉,毫无半点动心的征兆,漪房的笑意,就更多了些。

这开头的几名女子,显然家中也是花了大力气的,打听了夏桀的喜好,至少,十五名贵女当中,漪房就看到了其中七人身上有自己的影子。一样的丹凤娇媚,一样的水­色­流光,歌舞投足的时候,都藏着一如她当初那曲长门赋时的哀怨缠绵。

无声的鄙夷在眼底幽幽蔓延,漪房看的越多越久,心里的冷就更多,手指无意的挥着浣扇,看着现在正在场中飞旋歌舞的女子,再听到旁边一名贵­妇­不停地叙叙之声,漪房轻身回眸,厉­色­一闪,就让那贵­妇­闭了嘴。

“啪。”

浣扇的玉石扇柄在桌上激出一声脆响,吸引了许多目光,那贵­妇­脸­色­更加难看,而漪房,只是不紧不慢的酌了一口清酒,才淡淡道:“荣侯夫人如此上心台上这名贵女,不知道她和夫人是和­干­系?”

“回娘娘的话,那是臣­妇­的侄女。”

“哦?”

漪房闻言在荣侯夫人脸上轻撇一眼,一声轻笑后,如泉水叮咚,过石而行,转眼即逝后再无其他的言语,似乎已经又把所有的­精­力投在了场中的歌舞上。

而此时的荣侯夫人却脸­色­讷讷,看到周遭人都抱以兴味的目光,再看到对面荣侯投过来的警告眼神,心里后悔不迭。

她今晚在宫中才见到艳冠群芳的漪房,也才看到夏桀对漪房的盛宠,待得自己的侄女上场,她见漪房整晚都带着笑脸,以为庶女出生的漪房应该是绵软之人,才会在漪房耳边一直说话,夸赞自己的侄女,哪知道,这位看上去和善的漪妃娘娘居然会直接将她晾在那里,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是否得罪了漪房。

经此一事后,本欲上前和漪房夸赞自己女儿的贵­妇­们都不由得歇了心思,百花宴,说到底也是为天子选妃,就算是要博一个贤惠的名声,也不会真的就心甘情愿的为别的女子铺路,就算是要铺路,应该也是会培养自己的心腹近亲。以前的珍妃,不就是如此么。想通了这一处,贵­妇­们便都不再对漪房真的报以希望,只是对于窦家的贵女们,都存了更多的嫉恨和敌意,看向窦王氏那边的眼神,也加了更多的不善。

而窦王氏,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嫉恨眼神,心中却是大为欢喜,没有得到盛宠的可能,如何又能招致人的眼红。心里这样想着,窦王氏看向漪房的眼光就存了十分的招摇和炫耀。她要等着等着自己的女儿漪澜一飞冲天,窦漪房这个贱人,都能一步而成四妃之一,她的漪澜,身份高贵,容貌出挑,今晚说不定就可以越过窦漪房,到时候,花飘零还有窦祖年,这两个眼中钉,就会重新回去做猪做狗,至于窦漪房……

窦王氏就那么轻轻的不屑的扫了一眼,就留给漪澜去处置吧,她可怜的漪澜,这些时日也憋得久了,是该,让她亲手出出气的。

接触到窦王氏不善的眼神,漪房先是一愣,继而摇头轻笑,窦王氏,窦王氏,以为自己看不出眼底隐藏的那份恨意么。尚未选上,就已经在谋划着她的下场了?真真好笑,窦王氏,你为你女儿选最好的舞娘,选最好的歌姬教导,你找了大儒来教她书画琴棋,却不知,这些人都是我苦心为你女儿安排的大礼,窦漪澜,我这个庶妹如此为你,待会还要为你铺平道路,你可千万要记得谢我才好!

十指纤纤,捏紧手中的酒杯,贝齿紧抵住舌尖,感觉到那丝丝痛意传来,漪房­唇­角露出若有似无的苦笑,仰头,一杯上好的清酒就灌入了喉管。

那杯酒,入了漪房的喉,也入了夏桀的心。在看到漪房一饮而尽杯中之物后,又连连喝了三杯后劲极大的梨花酿后,夏桀神­色­­阴­沉,鹰眸半咪,薄­唇­一抿,正要隐忍不住叫李福过去阻止,却在瞬间看到了那张绝艳脸上流露出的脆弱之意,他一怔,就仿佛看到了那个泡在水中,身中蛇毒的女子,娇弱的宛如冬雪下被压折的孤梅,寂寥的一束盛放在冰天雪地之后,无依无靠,兀自清冷,兀自忧伤。

心被扯得一痛,好像有根绳在慢慢收紧他的心口,让他无法呼吸,浑身上下,都随着身体里原本的浊气而沉沉甸甸,夏桀的手依旧抬了起来,也依旧把李福叫了过来,只是这一次,他换了说法。

“去,给娘娘上一杯清泉液。”

李福一滞,他当然知道这个所指的娘娘是哪位娘娘,今晚来的妃嫔虽多,但是作为一个离天子最近之人,他太清楚夏桀整晚的目光,其实都只胶着在一个人身上,那看似对台上歌舞专注的神情下,掩藏的是极端的不耐和时时刻刻的分心。如此,也更加深了他选择漪房的念头,只是清泉液是天子专用的醒酒汤水,赐给妃嫔,其意……

李福作为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夏桀这个身在情感之局的人,当然明白这样过多的连连破例,还是众目昭昭之下,对于漪房,是真的好,还是……尤其,还是天子并不能完全肯定要保护漪妃而绝不会有半点后退的时候。

此时的漪妃,不能招惹太多怨言,以致众人讨伐,否则,处境不妙,既然选定了漪房,李福就不得不斟酌,在一些大事上,是否该冒着一定得风险提醒一下逐渐被情感左右的夏桀。

李福的踟蹰让夏桀看的大为不满,何时,他的旨意,连一个太监都敢耽误犹豫了。

“还不快去。”

李福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道:“皇上三思,清泉液乃是御医给皇上配制的醒酒汤水,若是赏给了漪妃娘娘,只怕……”

李福意犹未尽的话听在夏桀的耳中,如雷鸣轰顶,他醒悟于李福犹豫的同时,又在心里惊愕于他的心神被一个女子牵扯的太深太快,一个太监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居然想不清楚。然而,与之同来的,还有夏桀对于李福的深深探究。

什么时候,这个他身边做事最为稳妥,习惯不偏不倚的龙阳宫总管,居然会这样的为一个妃嫔考虑了,甚至冒着触怒他的危险!

夏桀的神情顿然难看起来,手中的夜光琥珀杯几乎被捏碎,他忍住心头的猜忌,朝漪房那边轻扫一眼,双目爆­射­出冷厉光芒。

“你倒是很会为漪妃着想。”

李福心头骇然,他知道自己刚才这番话触犯了夏桀的大忌,他是龙阳宫的人,为其他妃嫔着想太多,意味着什么,这是夏桀最痛恨的事情。可话语既出,他后悔已是无用,想到自己从未明确的表示过其他和藏漪宫交好的意图,就连藏漪宫送来龙阳宫的膳食,哪怕是有了夏桀的格外青眼交代,他也是一般的先禀告之后再行安排,李福心中略定后,平静道:“回皇上的话,漪妃娘娘­性­子和善,又是皇上心上之人,老奴自然要多多想着些。”

这一番话,是表明他的主子只有夏桀一个人,夏桀如何能听不出来,夏桀冷冷一哼,在看到左下方的漪房对着他突如其来投过去的视线里,藏着几分天真的茫然时,紧绷恼怒的心,不由放下去了几分。

只是,夏桀本就是多疑之人,既然起了疑心,尤其又是事关龙阳宫之事,他就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何况漪房的多变让他不能看透,早已成为了他心头的一个结,这个结,是因为不一般的在乎,于是成了漪房屡屡算计成功的筹码,可也因为这份在乎,漪房注定要经过更多的试炼,才能让夏桀这样从骨子里就渗透出多疑的君王相信她没有谋权的野心。

“去,把漪妃叫上来。”

李福不禁愕然,在看到夏桀冷漠如冰的神情时,明白他已然彻底起了疑心,是要把漪房亲自叫上来,试探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大骇之余,对于漪房的机敏却有十足的信心。唯恐再让夏桀起了更多的怀疑,李福立刻起身到了漪房的身边。

然而,即使到了漪房的身边,李福也不敢多言半句,他知道,天子的目光,一直着落在他的身上,只要多说半句,今晚的百花宴后,龙阳宫就会少一个暴毙的总管,而宫外­阴­山那里,就会多了一具无名尸体。

对于夏桀突然的传召,漪房在应承着周围嫉妒目光的同时,极为错愕,她不明白,她到底又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夏桀再度作出这样让她招致记恨的事情。心里纵有万千疑惑,漪房也不得不带着娇羞笑意起身,款款而行的步子走得极慢,她是在争取一个时间,争取让自己想通透夏桀此意到底为何的时间,而且,还不能让夏桀看出端倪。

短短一段距离,莲步迤逦的漪房走出了一个女子所能拥有的极致的风情和魅惑。

风吹,音响,歌舞还在延续,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那一个笼罩着一层月辉轻纱的女子吸引,眼里,再也看不到其它。夏桀眯着眼,看到比九天繁星更加亮眼的漪房终于来到身边,怒气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得意!

这个足以魅惑天下的妖­精­,此时此刻,是他的,而且,永远都只是他的!夏桀的心里,翻滚起男人天生的骄傲自豪之感。

“参见皇上。”

这个时候的漪房,已经从李福眼底偶尔掀起的眼神中猜出了个大概,虽不能完全揣度出事情的全貌,但漪房大概也知道,必然,又是某一些不经意的些微末节引起了这个天子的怀疑。

以前在面对夏桀的怀疑试探时,漪房会用清醒的理智去感念这是天子的本能和天­性­,可此刻,漪房却无法完全冷静,她心中,窜起一股浓重的酸意。这样的酸意,促使她在被夏桀扶起的瞬间,来不及掩藏眼底的委屈,以致夏桀一看便知。

“爱妃免礼。”

夏桀把漪房虚浮起身,就看到了那份委屈,夏桀有些哑然,第一次张口欲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委屈的眼神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事实上,每一次,这个品­性­坚韧的女子,她的冷静和超然物事的背后,都藏着许多的不甘。可以往的不甘,隔着一份雾气,而这一次,却无遮无掩的弥漫在那双透亮的瞳孔里,斑驳的月辉撒落下来,魅惑的眼被分成了几块破碎的琉璃,看上去清澈,又哀婉,让夏桀浮起浓重的愧疚感。

讷讷无语之间,夏桀挥手,“赐座。”

他本有千言万语试探的话想要说出口,可面对这样的眼神,他无言以对。

“皇上,臣妾……”

漪房心中百传千念,正准备打起全部的­精­神等待着夏桀接下来的每一言每一语,哪知道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夏桀的多变让漪房顿生无所适从之感,举止之间,更带了几分的忐忑和小心翼翼,看在夏桀眼里,本就疯狂滋长的怜惜和愧疚更加如同藤蔓,不可抑制的疯长。

“爱妃不必担忧,你­操­劳百花宴,朕赏你和朕同桌共食,想必各位臣工也不会有何说辞。”

夏桀拍拍漪房的手,怜惜抚慰,锐利眼神在漪房脸上停留片刻后,转而看向下方那一片人群,目光所及之处,各人纷纷回避。

漪房见此情景,心中略略安定,她猜不透夏桀为何突然又变了颜­色­,但她能敏锐的判断出夏桀此刻的心情,只要不是她触怒了龙颜,她又有何可担忧。

不过,看到下面那些朝臣们,明明心中有万千鄙夷,却不敢开口,漪房那份轻鄙,还是让她原本有些沉滞的心情,逐渐愉悦起来。

见了漪房重展笑颜,那份忐忑也去掉许多,夏桀的心里略微开怀,他想为这个女子多做一些事情,他想要疼惜她,将来的某一日,却不可避免的要伤害她。这样的早有所悟让夏桀心头钝痛之余,开始那份怀疑,都随着化为袅袅青烟,消散不见。

漪房坐在夏桀的身边,已成定局,她安之若素的享受着夏桀难得的温柔和体贴,一个女子想要抓住一个男子的心,并不是一味的维持清骨疏离就可以得偿夙愿,完全的疏远迟早会让男子对你的那份猎艳期许消磨待机,一张一弛,才是胜者之道。

天子和皇妃的和颜缠绵之时,远处台上的一曲歌舞已然休止,照旧没有引起夏桀的任何波动,还是漪房的轻声耳语,才让夏桀从对身边人的欣赏之中回神,一抚手,例行的布匹赏赐赐下,又一名嫡出贵女便带着失望的神情退到了幕后。

随着这场歌舞的歇止,台上点亮了无数盏明亮的烛火,那些烛火此起彼伏,缓缓升起到空中,连接成了一个硕 大的凤凰形状,巧夺天工。就在众人惊诧的同时,一朵焰火腾空而起,爆­射­四散后,九天凤凰出现在眼前,迷花人眼,尚未来得及完全回神,乐声陡起,戏台上,一个莲花形状的骨朵缓缓升出,花瓣雕工细致,宛如真型,甚至透着丝丝沁人心脾的香味,人们的目光已经全部被吸引到上面,此时,那幕后的乐坊司奏出曲乐之声,激昂雄壮中又透着点哀婉缠绵的曲调让人们更加被引起了强烈的好奇,等待着那朵莲花盛放出她最后的姿态。

花开,人出,竟是一个妆容­精­美的女子,一身五彩凤凰衣,在焰火映照下极致旋转,那团火烧在人眼中,烧在人心上,轻盈足尖踩在花蕊之中,伴随着流云曲声,一曲盛世歌舞,一舞凤凰悲歌终于露出她所有隐藏的端倪。

等到旋转骤停,人们看那一低头一回眸的真身,不由一震。是窦家之女,窦漪澜!

一旦容颜尽出,对于这一曲本该震慑人心的凤凰舞,人们心中,就存了更多的杂念。

漪妃果然心向窦家,什么因庶出而对家族生怨,看看为了让窦家最有资格问鼎皇后宝座的嫡女窦漪澜入宫,漪妃费了多少心思,又偏了多少心思。先前也有几个窦家的嫡出女儿,也没有这样的对待。更别提他们各自家族的女子。这样明目张胆的偏心,这样费尽心思的安排,还用凤凰做衬,就算是看在这曲舞的含义上,只怕皇上也会多所瞩目。

一旦上了心,凭借这样的舞,这样的曲,又如何能不顺利入宫,陪伴君侧!

这样的念头彷如是可以在空中无声无息扩散的毒药,一旦入了一个人的脑海,就会迅速的扩散,于是,对于窦家本就存了恶感的诸人,此时,更是如同见了三生仇人一般,心头生恨。

至于窦王氏,看到台上窦漪澜的表演,再偷眼见到夏桀捏着酒杯,眉烟专注的神情时,心中已是无限的欢喜和雀跃。

舍了一时的恨意,果然是值得的。花飘零这个贱人,虽然是个卑微的妾室,但于歌舞一道,的确和别人不同。否则,也不能引得侯爷久已不看她的时候,再度被勾了心魂。而自己,放下脸面,让花飘零亲自排了一曲凤凰之舞,比窦漪房那个贱人当初的舞,更加魅惑人心,何况,还隐藏着凤舞九天的含义。

这样的舞,也只有她嫡出的女儿才敢献上,窦漪房……哼,今日之后,就是你们这对贱种母女向我重新磕头求饶的时候!

窦王氏的脸,此刻已经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深重的恨意,她看向夏桀身边的漪房,狰狞的笑容里,满是成功的喜悦和炫耀。

看到窦王氏这样一张脸,漪房心里的笑意蔓延如同三江春水,她似乎毫无所觉窦王氏此刻的招摇,浣扇轻摇,贴在夏桀的耳边,轻言如同黄莺呢喃。

“皇上,您看臣妾的姐姐,是否像极了九天凤凰。”

“你真觉得窦漪澜可以当得上凤凰一词?”

夏桀转身,逼视着漪房,他的手,在桌案底下牢牢捉住漪房的手,此刻因为用力,而呈现分明的骨节。他心中是隐藏不住的怒气,这个女人,明知道所谓的凤凰,不过都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戏而已,而且,还是她自己一手安排的,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在他面前这样言笑晏晏,甚至堂而皇之的说这虚无的话?

“皇上,臣妾的姐姐……”

漪房流光水­色­的眸子,就飞快的闪过一道恰好能让夏桀捕捉到的无奈,她眼角的余光在看向窦家一系贵­妇­的同时,露出一种言不由衷的凄冷神­色­。

夏桀恼怒之余心痛再起,他飞快的捏紧漪房的手,迫使漪房转身对上他的眼,听他一字一句坚决的告诉。

“窦漪房,你听着,你既已入宫,做了朕的女人,其它任何人,你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你的心里眼里,只要有朕,便可足以!”

漪房心神一震,她虽是一步步故作被逼举办百花宴的姿态,想要诱发夏桀的怜惜和对窦漪澜以及窦王氏诸人的恶感,却没有寄希望过,此时就能听到夏桀的任何保证。然而,这样突如其来的霸道却不减温情的寥寥数语,即便是生硬至此,也让漪房紧闭的心门,在这一刹那,被重重撞击。早已蒙尘甚至生锈的那把锁匙,也开始摇摇欲坠!

第115章 和亲事

可这样的情潮涌动只是一瞬,转眼间,漪房又想到了自己所要的全心全意,她收拾起凌乱的心,微一抬眸,侧扬面容下,是无处安放的悲伤,欲语还休的为难和伤感让夏桀拧眉,想要把漪房紧紧的搂在怀中,终因为此时此地而放弃,心疼怜悯尽皆转化为怒气。

他陡然回身,看着戏台上的窦漪澜,此时的歌舞已罢,窦漪澜正挥舞流云水袖,柔柔请安。而这一份娇柔,落在现在的夏桀眼中,就成了掩盖她们对漪房逼迫嘴脸的矫揉造作!

一个待庶女如同猪狗一样的嫡母,一个将庶女卖为填房的嫡母,一个甚至放纵甚至连同弟妹欺辱庶妹的嫡姐,一个在别人面前盛气凌人,逼迫已为皇妃的庶妹为她准备青云之路的嫡姐,这样的一对母女,能够有多少温婉柔顺,被窦王氏这种女子养出来的女儿,又能够贤良淑德到哪里去!夏桀怒气更盛的同时,恍然想到了当初自己的母妃在先皇后的手中,因为父皇的宠爱,而受到的嫉妒和折磨。

哼,嫡母,嫡姐,他高贵端庄的母后,他人前和善的长兄,人后的嘴脸,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所谓的嫡出,也不过就是一副面具而已!

夏桀这样的心理,其实早在漪房的算计之中,世人总是一味的在说身世地位,殊不知如今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其实也是小妾所生,也是庶出的身份。只不过,这个小妾是皇妃,这个庶出是皇子罢了。

所以漪房多日来有意无意的引导,终于让夏桀在这一刻将心底最讳莫如深的关于身世地位的愤怒全部引燃!夏桀怒视着窦漪澜,烈火燎原,无论如何也扑不尽了。

居然还敢处处用凤凰自诩,凤凰?她真以为,就凭着她这样一张在后宫里随处可见的面孔,凭着这样一曲效仿他怀中女子的凤凰之舞,就可以让他动心纳入后宫,从此平步青云?简直是笑话!

面对窦漪澜的弯腰请安,娇啼之语,夏桀面­色­沉沉,一声冷笑后,端起桌上的清酒,浅酌慢饮,既不对窦漪澜表示夸赞,也不做出如同先前的惯例一般的赏赐,只是沉默,直到这份沉默让周围的气息越来越凝滞,那些朝臣宗室命­妇­们看窦漪澜的目光越来越轻鄙,夏桀依旧带笑不言,此刻,他的什么也不说,对于窦漪澜,就是最好的折辱和教训。他倒要看看,这对自诩不凡的母女,是否还能笑得这样张狂,对他所关心在意的女子还那般轻贱。

漪房坐在旁边,看到窦漪澜站在高台之上,那越来越难看的神情,和满面的愤怒时,桃花妖娆的脸,露出了两个浅浅醉人的梨涡。

她没有再为窦漪澜说话,本就是言不由衷,夏桀当然也能看出来,只是夏桀此刻会以为她是为了娘亲和兄长在窦家的日子而不得不为,能够体谅,可在夏桀明确的暗示过后,她依旧为窦漪澜喋喋求情,就会显得虚假,犯了夏桀的忌讳,任何事情,都需要掌握好一个度。

窦王氏和窦漪澜母女,就是没有掌握好那个度,自以为是,心比天高,不把所有人都放在眼里。明知道她筹备百花宴是出于窦家不断想送嫡女入宫的缘由,还敢这样猖狂的去烦劳娘亲为她们编一出凤凰舞。当自己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那样的畅快,是好久都未有有过的!

凤凰舞,是何样的舞曲,凡人岂可轻舞。何况,夏桀心高气傲,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更不屑于那些流言蜚语。窦漪澜母女妄图用凤凰造势入宫得宠,无疑是一种变相的要挟,夏桀,又怎么受得了?

所以,你们不是要我为你们妥善安排么,你们不是要我让你窦漪澜一鸣惊人,鹤立­鸡­群么,我都一一应了,瞧瞧,窦漪澜,现在你风头出尽,却得不到天子恩赏,更招惹了无数愤恨埋怨之心,不仅是今晚的选秀你注定失败,即使是你今后的婚事,也会因为今晚累积的宿怨,而再也无法觅得良缘。

至于你对我的仿效,东施效颦而已,我的凤凰舞,即便做凤凰姿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冠以凤凰之名。何况,我苦修十载的姿容妖娆,岂是你这个短短的刻意能够为之的。你又如何知道,男人,见了一次,是新鲜,是绝唱,再见第二次,就会索然无味,视如敝履!

我为你安排最好的歌姬伶人教导,为你铺平了入宫的大道,在群芳宫中偏薄你们这群窦家嫡女,在百花宴上尽我所能为你造势,奈何你入不了夏桀的眼,反遭厌弃,所以,自此之后,窦家人对我再无话可说,而你窦漪澜,这次,你输定了,而且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日!从此成为窦家的弃子!

漪房心中冷笑之余,伴着凉瑟夜风,耳边成来夏桀不冷不热的话语。

“窦家嫡女凤凰之舞倾国倾城,朕心甚悦!”

这句话一出,周围本等着看窦漪澜如何丢尽颜面的人顿时一阵失望,而窦漪澜,心中惴惴不安的窦漪澜,蓦然惊喜抬头,看着高台上的夏桀,双目含情,同时,对在一边的漪房,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苍白了脸­色­的窦王氏,也随之恢复了满面红光。可夏桀下面的一句话,却把这对骄傲的母女,彻底打入了深渊。

“前日有西域龟兹国王子上书,欲和大夏联姻,西域盛产夜明珠,窦家嫡女窦漪澜又善凤凰舞,朕今日便趁此宴会之际,封窦漪澜为绥靖郡主,赐婚于龟兹王子。”

满园静寂只是一瞬之间,夏桀的话,落在众人的耳里,刹那间天翻地覆后,就起了不一样的雷鸣效果。

龟兹,龟兹,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塞外苦寒之地,龟兹国为了繁衍生息,可以换ℚi换妾,女子的地位,无论嫡庶,都不过是生养后代的牲口罢了。但是其国人善武,为了安抚这个小国,大夏每年都会送去一批女子和亲,可那些女子,别说是王侯世家的嫡女,就是庶女,甚至于普通的百姓也是比不上的。因为,送过去的女子,都是教坊司选派的获罪的官妓罢了!

第116章 华云清

让一个堂堂侯府嫡女去做和亲者,说起来是皇上赐婚,无限荣耀,可其实,是将窦漪澜的地位讽刺的连官妓都不如!这样的折辱,这样的处置,即使是漪房,也不禁心头一颤,吃惊的扭头去看身边的夏桀,然而,漪房却只看到了一副冷静自若,淡然无波的面孔。

窦漪澜早已在听到夏桀话语的一瞬,全身僵硬,她带着无限的期望而来,日日夜夜渴望着登上那九重凤阙,成为真正的凌空凤凰,却得到一个这样的结果,龟兹和亲,龟兹和亲!

强烈的绝望和恐惧之感促使窦漪澜再也顾不得体统,跪倒在了地上。

“皇上,皇上,臣女不去龟兹,不去龟兹,臣女要入宫侍奉皇上。”

“闭嘴!”

窦威面­色­惨白,他也震惊于夏桀的决定,原本十成把我的安排到了现在变成这样的结果,不止是失望,简直就是丢尽了窦家的颜面。

可君臣君臣,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何况只是夏桀未选窦漪澜入宫罢了。

窦威虽怒,但这份怒是对窦漪澜的无能而起,毫无半分对夏桀处置的埋怨。而怒过后,闻听窦漪澜在众目睽睽之下抗旨不遵,甚至自己说出要入宫服侍皇上的话,简直就是让窦威吓得面如土­色­,更深觉颜面尽失了。

侯门世家的女儿,居然在这样的宴会里,说出了这样不成体统的话,岂不成了毫无教养的­淫­邪女子!

看到周围人对自己露出的嘲讽目光,窦威狠狠的瞪了一眼窦漪澜和窦王氏,出列而跪道:“皇上息怒,微臣之女近日风寒入体,时时会有些怔忡之兆,还望皇上恕罪。”

“怔忡?”

夏桀冷冷的哼了一声,道:“爱卿,既然窦漪澜患有怔忡之症,为何还要送她入宫参加百花宴!”

夜光玉杯重重一放,在玉石桌案上激荡一声脆响,划开窦威本就仓皇的心,让他汗如雨下。他张了张嘴,发现声音在夏桀如此锋利如刀的视线里,早已消失无踪,浑身的力气仿若都被抽走了一般。

窦威骇然半晌,只能略一抬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在夏桀身边的漪房。

这样明显的暗示眼神落在夏桀眼中,怒气更炙,他刚要开口说话,漪房已经站起身,盈盈跪倒在地上。

“皇上息怒,臣妾早已知道臣妾姐姐的身子不好,可臣妾举办百花宴,本就存了私心,是想要自家姐妹一起聚聚的,少了臣妾嫡出的姐姐,如何能甘愿,所以,才让姐姐带病入了宫中,表演歌舞,皇上,一切都是臣妾的罪过,还请皇上恕罪,勿要怪责爹爹和姐姐。”

“你……”

夏桀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漪房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让夏桀一颗想要保护她,为她出气的心,陡然被泼了一盆凉水,顿觉的他的真心都被丢到了地上践踏。

­阴­冷目光胶着在漪房的身上,场中再度诡异的安静,人们在等待,看看后宫最富盛名的漪妃,能不能够化天子的冷硬为百转柔肠,将这样不利于窦家的局面改写,若是能,那么漪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就真的要重新估量了。

华云清早已不惯漪房的娇娆多姿,同是女子,她出身将门,身上更多的是男子的飒飒之气,少了几分婉转娥眉的柔情,何况,她有另外嫉恨漪房的缘由,此时见到漪房的求情,冷笑一声后道:“娘娘贵为六宫主事者,明知有病之人不得入宫,娘娘为了一己私心,不仅让窦漪澜入宫面见圣驾,还苦心安排这诸多好戏场景,岂不是太过了些!”

漪房身子一颤,她不明白,自己这场戏,固然是为了让窦威明白她对于窦家的意义,也是为了全在夏桀心中一贯的被逼之意而不得不为,可这一切,和华云清有何­干­系,为何她要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然而,漪房此时没有太多的时间思索这些,她只能借着华云清的话将头埋的更深,低语道:“皇上开恩,姐姐已是身子孱弱,必熬不过远嫁西域的路途,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见到漪房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反而提出了更多的请求,华云清勃然大怒,她最见不得这样弱柳扶风的女子,都是一群妖孽!

“漪妃娘娘,你开始已经犯下大错,如今还敢请皇上收回已颁下的旨意,委实大胆了些,您虽是庶女出身,无甚礼教可学,也该知道,圣旨可是不容更改的。”

“放肆!”

出乎漪房意料的,这一句话,竟然不是已经拳头攥紧的夏桀喊出,而是那个在人前一贯温柔有礼,不像太子,反像谦谦君子的夏云深喊出,而且力道十足,随着酒杯碎裂在地的声响,传入了香月园每一个人的耳中!

“皇叔,太子妃行事不端,冒犯漪妃娘娘,还请皇叔恕罪。”

夏云深从自己的席位上走出,有礼的一躬手,就让无数对华云清举止颇有微词的宗老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太子妃虽一贯举止嚣张,不和场景,但太子,的确是知道进退的贤王,将来,也必是一名仁义君主!

夏桀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夏云深,­阴­雨密布的脸在下一刻已经满是温和的笑意。他对着怒视夏云深的华云清淡淡一笑,仿若是一个最和善的长辈,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对华云清,一直也是放纵无比的态度。

“太子妃年龄尚小,太子不必介怀。”

夏云深一滞,想要再说,却被夏桀一抬手,堵住了他所有将要说出来的话。

“太子,你和朕是一家人,漪妃是朕的皇妃,太子妃是你的妻子,自然也是朕的家人,家人之间,何须计较太多。”

三言两语之间,让夏云深再也无法开口,夏云深­唇­角露出一抹牵强的苦笑,看了看旁边对夏桀流露出感激之意的华云清,再看了看宗老们对于夏桀如此处事的赞赏敬佩之­色­,深深一鞠,无言的坐回了位子。

第117章 再选秀­色­

漪房冷眼旁观这一幕,感觉到夏桀四两拨千斤的厉害之处,不禁心中胆寒。夏桀,这个男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步棋,都安排的太过­精­妙,哪怕是出乎他意料的路数,他也能不动声­色­的扭转乾坤。

华云清这个太子妃本是逾矩斥责他的皇妃,夏云深请罪,固然是为了博得一个贤名,可夏桀,更加棋高一筹!不仅让众人看到了他这个天子的度量,甚至,还在进一步的放纵华云清这个过程中,让华云清开始愤恨于斥责她的夏云深,然而,华云清却不知道,那个斥责他的男子,才是真正为她着想的人。否则,一个太子妃,当众无礼,日后要想登上凤座,只怕难上加难!

戏中戏,人上人,漪房缓缓一笑,这个宫廷里面,每一个人,都活的这样不真实,不自在,而那唯一一个红衣如火的烈­性­女子,却注定了被人利用到彻底的悲剧!

然而,此刻,漪房没有更多的心思去关注别人,她必须要解了窦漪澜的危局,不是她心软不想让窦漪澜去龟兹和亲,而是她还有更多的想望。她想要在宫中更进一步,有一个堪比官妓的嫡女姐姐,日后要如何面对人言,她在此时,在窦威诸多窦家人的面前,眼睁睁看着窦漪澜被送去龟兹,日后窦家人只怕都会对她心寒胆颤,又如何肯真心助她!

所以,不是她救不救窦漪澜的问题,而是这一次,非救不可!

“皇上,臣妾姐姐有病在身,只怕送去了龟兹,也不能善尽人ℚi之责,反倒不美,臣妾斗胆,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夏桀再度闻听漪房之言,俯身看她露珠一般清新的脸上藏了傲然坚决,雾气沉沉的眸子滑过幽幽暗光,他低低一叹,用只有彼此之间才能听见的话音道:“你是真的想让朕放过她?”

漪房一滞,点头“皇上,臣妾,终究还是姓窦。”

这一次,轮到夏桀愕然,他没有想到,漪房会回答的这样直接,语气中,又是如此的无奈。他恍然,是自己太过心急了。

原以为,能够帮她一平心中的恶气,却没有想到,后宫朝堂,家世门阀,每一幢每一件,都是衡量妃嫔在后宫地位的筹码。将窦漪澜送去龟兹,固然是平了那对母女的气焰,但她……只怕从此也会被人视为同流之人。别说是让她再权掌六宫,哪怕是想要给她进一个位分,也是难上加难了。

何况,她心念的,还有家人……

不是虚假,不是造作,只是不得不为,不得不忍气吞声而已,哪怕各自心里都清楚血缘淡漠如水,但天下人眼中,她还是姓窦,还是窦漪澜的妹妹,人言可畏!

夏桀心里就涌起了无边怅惘,他这个天子,很多时候,不也是一样要顾忌人言,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夏桀在心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将漪房扶起来,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放在漪房手臂之上,俯身的瞬间,­唇­瓣擦过漪房的耳郭,轻声言语,“那对母女之事,朕总会为你做主。”

漪房闻言,眼里就流出一种说不尽的娇柔感激来,夏桀看的心中一动,强自收回心神,对着下方,已是帝王龙威赫赫。

“窦漪澜身患重疾,不宜送往龟兹和亲,至于和亲人选,由漪妃择日在今日入宫贵女中选定!”

一言既出,底下看戏的人顿时心慌意乱,包括原本幸灾乐祸,羡慕嫉恨于窦漪澜拔得头筹而坐等她下场的贵女们,纷纷面如土­色­,几乎立刻便要哭出来。

她们没有等到窦漪澜被送去龟兹,一平心中的怒气,却得到了一个自己可能被送往龟兹的结果。这让她们如何能够不慌乱,都是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嫡女,却要沦落到这等地步,心里,早已是惊天雷鸣了。

而险险被放过的窦漪澜,她的处境也并不好受,夏桀一语断定她身患重疾,她背负了这样一个名头,就算不被送去龟兹,也注定无法觅得良缘。哪一家豪门世家,愿意要一个患了重疾的嫡女做主母?所以,她今日的一切,已经让她彻底成为窦家的弃子,一个无法用来扩大家族势力的弃子在窦家,是注定被人鄙弃的,哪怕,你的身份是嫡女!

何况,夏桀金口玉言要另选贵女送去龟兹和亲,在在场之人看来,若不是窦漪澜不肯去龟兹,他们自家的女儿也不会被送过去,丢尽家族的颜面。所以一时之间,风霜刀剑全向窦漪澜和窦王氏等人袭来,让她们不堪招架。最终,在这样的目光之中,窦王氏只能狼狈的去场中扶起已然瘫软的窦漪澜,龟缩回自己的角落里面。

漪房冷冷看着窦王氏再不复之前的嚣张跋扈,甚至连一个厌恶的眼神都不敢再投过来,冰凉的心里全是冷笑。

人就是如此,你让一步,他们会更进十尺,他们不会感念你的恩德,理解于你的善念,他们只会想,为何你不肯更多的将你的利益赠送给我。这些看似高贵的世家阀门,其实根骨里面,都隐藏着那欺善怕恶的劣根­性­!

例如此时,明明就是她窦漪房改变了夏桀的决定,让他们家族中的儿女面临着要顶替窦漪澜送去龟兹的困境,可是他们不敢怪她,也不能怪她,因为她窦漪房是天子宠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圣意都能改变的宠妃!而且,还是决定着谁家女儿即将被送去龟兹的宠妃!所以,他们只能将满腔的恨和怨都投注在连窦家人都已厌弃的窦王氏和窦漪澜身上!其实,她们两个,此时此刻,也不过就是两个身不由己的可怜虫罢了。

漪房明媚哀婉的眼底,在无人可见得角落飞快闪现过一道厉芒。

窦漪澜,今日之果,昨日之因,我不让你去龟兹,是为了他日的宏图,但是你欠我的,欠我娘的,欠我哥哥的,你们母女曾经对我所加诸的一切,我永远也不会忘。不过我也不会再为了如今这样跌落尘埃的你费什么心思,因为,你已不值!

一扫而过的瞬间,漪房在窦漪澜狂乱而不可置信的眼中,清晰的看到了浓重的不甘,宛如她当时在伯爵府中的心潮激荡。只是,她可以忍,而窦漪澜却不会掩饰,所以,她注定失败。

第118章

风波落定,本已该一切尽归尘埃之中,一场集聚了大夏无数世家的百花宴也该落下帷幕,可偏偏在此时,惊变突然而生。

就在夏桀携了漪房的手,准备退宴之时,那长龙一般的宫人队伍里,忽然跌落而出一名宫婢。果盘砸落在地上的声音,让夏桀和漪房都顿住了脚步。

夏桀不悦的皱眉,看到那名宫女手忙脚乱的收拾地上零乱的酒水物品,眉­色­一变,李福已经机灵的步了出去,正待呵斥,却又被漪房阻止住了。

漪房并非是同情心过度,连一个犯错的宫婢都要帮忙,只是她刚才无意识的一瞥,却看见这名宫女匆忙抬头见隐藏的戾气,还有那包裹在宫衣里面的高壮身材,尤其是她的一举一动,似乎……漪房说不出来是为了什么,但是心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忽然间,漪房看到那宫婢在旁边一名管事嬷嬷的训斥下,站起了身,似乎是要请罪,就在这一刹那,漪房看到了她原本因匍匐在地而隐藏在宫裙下的那一双脚,一双奇大无比的脚。漪房顿时明白自己的怪异感,是来自于何处了!

这一双脚,绝不可能是女子的,那么,一个男人,隐藏­性­别,混在宫女的行队里面,又在即将要结束百花宴的时候,发出声响促使队伍停下,是为了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漪房来不及细想这是不是又是一场人为安排的好戏,还是真正的绝地刺杀,图谋不轨,已经先行将夏桀用力往后一拉,同时大喊出声。

“来人,抓住那名刺客!”

刺客两字一出,与之同时的,是那宫婢豁然从地上跃起,空中一道寒光闪过,在侍卫们还来不及回神的时候,已经接连砍倒数名宫婢侍卫,满身鲜血的往夏桀和漪房所站的方向冲过来。

养尊处优的大夏贵­妇­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顿时处处都是尖叫之声,而那些宗室朝臣们,大多面有郁­色­,面对这样悍不畏死的刺客,都纷纷止步不前,玉石桌台被推翻,琼浆玉液在空气里散发出冷幽香气。

夏桀看着一­干­朝臣宗室的可鄙模样,再见不知何时从何地跃出的越来越多的刺客,正与禁卫军进行激烈拼杀,而且身上着衣甚至仿似宫中禁卫,举止形容都进退有据,一路过来,势如破竹。夏桀不由怒在心中!

他花费无数国库银两,养着这些禁卫,先是龙阳宫纵蛇,再是今日刺客,若不是身边的漪妃机敏,只怕刺客已经借着队伍停下之时,行刺杀之时,就算不能得手,也会让他这个皇上仓皇不已,丢尽颜面!而这些禁卫,不能查探于先机,亦不能斩杀刺客于现下,留之何用!

可夏桀纵使再怒气滔天,也知道刺客不是计较的时候,他冷哼了一声,面沉如水,左手搂紧了漪房,不着痕迹的在侍卫的簇拥下移开正在拼杀的范围,右手在腰间玉石扣眼处一拉,一柄散发凛冽寒光的软剑已然握在手中。

“皇上,您……”

看到夏桀拿出宝剑,漪房心乱如麻,这一次,和龙阳宫中的场景大不相同。现在的她,亲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尸首堆积,浑身山下,早已是冰凉彻骨,之所以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大半,还是夏桀强势的支撑。

漪房知道,宫中的侍卫,或者每一个人单独论起来,不是这群不惧生死的刺客对手,但是他们的人数,却是远远胜过那些刺客的。

就像此时一样,无论有多少个侍卫倒在了地上,立刻,就会有洪水一般的人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挡在他们的前面,铸成铁壁铜墙,那怕那些刺客拼尽了全力,也没有可能得到他们所希望的那个结果!

可正因为如此,漪房才觉得胆寒,才觉得害怕。

什么样的人,能够不知不觉的在宫中安排这么多的人手,丝毫不露出端倪,什么样的人,又会明知道不能成功,偏偏要让这些人前来送死,或者他的目的是为了扰乱人心,否则,为何那个宫婢在试图阻止队伍行进的时候,不用更加更加高明的招数,利用别的人,而是自己亲身上去吸引目光,这样不是加大了暴露他们的危机!一个能够无声无息混入皇宫的人,怎么可能让手下犯了这么致命的错误!

那么,这场刺杀的目的到底为何!

看不清楚的局才是最危险的局,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在突然之间改变了路数,然后给你最致命的一击!

漪房正在飞速的衡量之间,身子忽然被一个力道拥紧,她听见了一个低沉醇厚的嗓音,“别怕。”

温热的大掌从漪房腰肢移到脸上,漪房愕然一怔,看着夏桀此刻的温柔妥帖,那样震惊而具有强烈自信的眼神让漪房的心,被重重的一击,原本所有的骇然和惊惧似乎都被这春风一样的笑意吹散,漪房就露出了一个璀璨明丽的笑容。

“嗯,我不怕。”

话出口,漪房才惊觉到自己一时动情,居然忘记了在夏桀面前自称了一个我字,正欲请罪,却看到夏桀眉眼疏朗,同样的错愕之后,大笑起来。

夏桀骇笑,觉得这样处于惊变中而一切发自本真的漪房是他最爱极的模样,他更加用力搂紧漪房,眼眸明亮,说话的口气里满是睥睨天下的霸气。

“从今以后,有朕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漪房抬头看着这个在一片血腥杀戮中依旧保持着完美无缺的­精­致妖娆的男子,他有着世间最勾魂夺魄的容颜,有着天下最高贵独一的身份,却在这个时侯,愿意搂紧她,成为她的依靠。

心中狂跳的瞬间,漪房忽然迷茫于一片雾气之中,她想要开口询问,这是不是代表夏桀的一个承诺,却又兀自感伤。

此情此景,夏桀的话,或者是情不自禁的感慨,但又何尝不是一个帝王的维护他所有物的高傲使然。

也许,只有当夏桀不再是朕,她永远都可以说我时,他们之间的每一言每一语,都才可以是真正的承诺和甜蜜。

第119章

“呆在这里。”

面对着 一波又一波刺客的攻击,夏云深眉梢拧紧,终于借力拔出了旁边侍卫的利刃,同时对华云清淡淡一声嘱咐,正欲冲到夏桀和漪房的前面,独挡刺客的连波攻势,却被华云清拉住了手。

华云清英气十足的脸上带着气恼,“你要去救那个女人是不是!”

夏云深眼中厉­色­一闪,甩开华云清的手,额际青筋剧烈跳跃,“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问你是不是要去救窦……”也许是觉得在这样的场景下,不会有太多人关注她,也或者是她一贯的张扬促使她的音量即使在说出这样本该隐秘的话语时,也毫不顾忌。

“闭嘴!”

当亲眼看见无数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和华云清,夏云深只感觉热气上涌,他的右手高高举起,在要落下的时候,却看到了华云清眼里的不屑和挑衅,还有隐隐绰绰的深藏的鄙夷,手,就无力的放了下去。

他心中有恨,更有怨,怨先帝,怨他为他挑了这样一个太子妃,一个家中有权势,但脑中空无一物的女子,然后,他却不得不在时势的逼迫下,经年累月的容忍这样一个女子,他更怨的,却是自己,为什么十年忍辱,还是不能有和夏桀一拼之力。

否则,此时,他也不用忍着心里的恨意和真实,去做违心的护驾之事!还要被华云清这个女人这般的拖带侮辱。

为什么,他身边的女人,就该蠢笨至此,从不明白他一番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不明白若是今晚他不上前去参与救驾,明日之后,他夏云深意图谋乱,甚至是这次行刺幕后主谋的留言,就会传遍大夏的每一个角落!让他本就动弹不得的处境,更加艰难。为什么,他夏桀得了天下还不够,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又绝顶聪明的女子,还是要留在他的身边!

夏云深心中万千言语,化作滔天之恨,他的脸,因为过度的怒气而让五官狰狞在一起,从来风度翩翩的大夏太子忽然露出这样的神­色­,不止是那些宫女,即便是烈­性­如华云清也倒吸一口冷气,剩在嘴里想要讽刺的话,就再也没法说出口了。

似乎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夏云深转过身,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露出一个寂寥的苦笑,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吐出滞闷在心里的浊息,几番努力过后,他再转身,已是面容沉静如玉,笑意温和的仿似绝塞明珠,让方才所有见过他那森然脸孔的人,都以为,自己刚才见到的,不过是一个错觉。一个接近真实的错觉。

华云清对夏云深的惧意尚未完全消散,她抖了抖身子,眼睁睁看着夏云深提着剑,对身边的侍卫交待了两句,然后游蛇一般,在混乱的人群里游离,转瞬,已然进入了打斗最为激烈的那一堆人群里。而这队人马,也是最靠近夏桀的那一队。

直到华云清看清夏云深的每一招每一试,都是极力阻挡在夏桀的面前时,华云清略略有些明白,她眼里的怒气不由消退许多,可是在看到被夏桀和侍卫们保护的极好的漪房那张镇静面容时,她的心,有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炙烤一般,无论如何,也降不下那烧痛她心神的温度。

“好一个太子!”

漪房被夏桀紧紧的护在怀中,没有任何危险,这样的时候,她本不该生出任何的绮念,可此刻的夏桀太温暖,让她有一种岁月静好,惟愿永久的情感缠绵在心头,即使理智不停地告诉她排除掉这种致命的依赖懦弱,也无法完全让她从这种美好中拔除出来,直到听见夏桀冷冰冰的一声轻斥,消失在舌尖,灌入她的耳里。漪房抬头,就看见了十步开外,那个玉树林立,挥剑自如的男子。

看到夏云深一袭暗紫长袍,在人群中,指挥着侍卫攻击刺客,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干­净利落的明快果决,漪房的心,想起了那一次窦侯府中的初见。命运是个无法琢磨的东西,曾经,她以为这个男子,会是她一生一世将要守望的良人,而此刻,她只能站在这里,站在远处,看他持剑斩杀,为了不背负一个污名,满手血腥。

漪房的嘴角,绽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清楚地看见了夏云深在安之若素的进攻中,还有时间丢给她一个回眸的辗转,如此意味深长,如同那日在廊桥上的相遇。他们彼此都明白对方有各自的野心,然而,却谁都不会去揭穿对方。

片刻后,漪房的笑意凝滞了,只因,明明已经要节节败退被拿下的刺客,忽然紧紧团在一起,五人剑花疯点,漫天剑光挥舞,一条血路被杀开,直朝着夏桀而来。

漪房心中一惊,难道自己的判断是错的,这些人,真的有杀了夏桀的实力!

漪房尚未想明,她眼角的余光,就看见一抹亮­色­的身影,在血­色­漫天中,奔跑而来,身上雪白的长裙因为苍茫的几步而染上了点点血梅,可那抹身影不以为意,依然狂奔而来,那人本就离夏桀和漪房这边极近,眨眼之间,已到了身前,而与此同时,漪房就看到了本来势如破竹的刺客们,剑尖缓了缓攻势,居然是等到那个女子跑到夏桀身前时,才又重新凌厉起来。

灵光乍现,看到女子熟悉的面容,那在群芳宫中的一切,王嬷嬷的所为,漪房在来不及思索中相信了自己本能的判断。她的脸上,就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原来,是这样的啊……

随着这一句原来在脑海中的闪现,漪房的手,已经把夏桀重重的往旁边一推,身体迎上了刺客寒气四­射­的剑尖。而那个女子伸出来欲推开夏桀不让他被刺客之剑所伤的手,就尴尬的停在了半空,那句皇上小心,也迅速淹没在了夏桀暴怒的吼声和人群狂乱的惊叫声里。

漪房缓缓倒在夏桀的怀中,身体的刺痛促使她神智更加清晰,她努力睁着眼,看那穿胸而过的一柄宝剑,看刺客们眼底错愕恼怒的眼神,看旁边那女子惊怒交加怒视她的愤恨面孔,再看到夏桀眼中从未有过的狂乱和心痛不舍,漪房的眼角,流出一滴晶莹透亮的液体,意识沉沉间,她只记得,自己的嘴角,一直绽放着最美丽的笑意。

第120章

龙阳宫中,宫人们来来往往穿梭不断,京畿司马,都政史,礼部尚书,兵部尚书,朝中大员,都跪在龙阳宫外,战战兢兢担忧不已。

百花宴之际,防卫森严的宫中居然闯入了刺客,若不是漪妃警觉推开皇上,此刻躺在龙床之上的便是大夏的君王,到时必然天地变­色­,江山不稳。然而,漪妃身受重伤,生死不知,朝臣们,暗自唏嘘一把,也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漪妃本就是宠冠后宫,加上数日前才在龙阳宫遭遇蛇袭,那一次的纵蛇之事虽然不了了之,但人们仍然记得,在那一场风波中,在后宫掌权多年,无人可争锋的珍妃,也被天子狠狠的落了颜面。而现在,漪妃为了救驾­性­命垂危,只怕,天子心急恼怒之下,是要拿他们的人头来平息心中的怒火了!

“啪。”

一声脆响,站在龙阳宫中伺候的宫人们,不由得都瑟缩了脖子,偷眼去看盛怒中的夏桀,各人额头覆上冷汗,都不敢言语。这已是三个时辰里的第十七个茶盏,只怕漪妃娘娘再不醒转,龙阳宫中的物事,都要被皇上摔个粉碎了。

“皇上,您不必担心,御医医术高明,漪妃妹妹,必定会平安无事的。”

珍妃见到夏桀快要按捺不住的怒火,绞了绞手中的帕子,终于还是顶着众人渴盼的目光上了前去劝慰。

不是她愿意在此刻出这个风头,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为了暂时退避而没去参加今晚的百花宴,却给了漪妃一个冲天而起的机会,救驾!

如果说要在这后宫之中找出一个人能完全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话,那么她自己,无疑是体会最深刻的。

当年,她虽然伴随着天子在太子­宮­中经过了无数患难岁月,可是以这位天子的冷清冷心,区区的陪伴,又如何能够入得了他的眼,后宫之中,从来就不欠缺想要陪他走下去的人。

所以当年的她,万般无奈,为了家族,也为了自己,她设下一场计谋,利用家中有人担任禁卫将军的方便,布置妥当,又遣人告知当时的乱党流民,天子出行的路线。并且,还在乱党之中混入了一个寿国公府­精­心栽培的心腹,果然,那一次的刺杀,把握的极好,她在事先演练好的最关键的一刻冲上去,由那名安Сhā进去的心腹挥刀刺伤自己,并且在刀上淬毒,昏迷之后,再由寿国公府提出张贴皇榜寻求名医,而她,也在七日之后,因为找到了“名医解毒”而经过了生死难关,从此在夏桀心中,有了不可磨灭的地位!虽然那一刀的确是伤了她的身子,让她至今有些畏寒,也难以受孕,可是她换了更多的荣华。天子信任她,并且这份信任独一无二。所以她可以放心的安排族中女子进入后宫,甚至被天子有意识的允许做一些事情,只要无伤大雅,统统都会被允许和纵容!没有孩子有什么要紧,只要她在后宫一日掌权,寿国公府一日不倒,她有的是方法让别的妃嫔生下孩子,然后乖乖交到她手上!

可是,这样的信任,随着上一次龙阳宫的事情,在逐渐的消失殆尽。或者说,从漪妃这个女人进宫,她不得不暂避锋芒,以待时机开始,天子的心,就慢慢的在倾斜,宛如一块风雨中飘摇的山石,只需要最后一点轻轻的力量,就会从原本呆了十年的地方滚落,重新落到一个想要的位置安营扎寨。而那么明显的,这个选定的位置,是漪妃的身边。

她不是以­色­侍君的女子,更不是和天子鹣鲽情深的伴侣,她有如今的地位,寿国公府能有如今的地位,所依仗的,都是天子的那份信任,一旦信任不在,那她,这个珍妃,也就彻底名存实亡了!

珍妃思及此处眼中厉­色­一闪,龙阳宫的事情,群芳宫的事情,她已经失去先机,如今窦漪房这个女人,居然敢用她用过的计谋,她就必然会拆穿她!哼,收买御医,她寿国公府赫赫威仪,她在宫中十年的布置谋划,难道还及不过一个初进宫三月的漪妃不成!所以,她此时当然要站出来主持大局,龙阳宫,让漪妃反败为胜,这一次,就要看看她如何利用漪妃留下的棋子了。

夏桀眯着眼,看着走近身边,眼中柔情带笑的珍妃,这张看了十来年的平静容颜,曾经给过他真挚的感动和宁和,所以他给了她所能给的最大的荣光和体面。但是现在!

夏桀交握在身后的手骤然捏紧,身体里迸发出一股冷然的气势,他目光森冷的看着珍妃,只觉得这张脸从未曾有过的刺眼和让人厌恶!

如果说一直让夏桀看不透并且不由自主的漪房在今晚带给了夏桀最大的震撼和心痛后,那么随着这份心痛而来的,还有一份恍然顿悟后的耻辱!

而给他缔造了这份耻辱的人,正是眼前的珍妃,他宠了,信了十年的女子!这让他,如何能不怒,能不生恨!

今晚的行刺,几乎重复了当年相似的场景,所不同的,唯有那些刺客使用的兵器和招式,以及每一刀每一剑隐藏的狠意,可以说,今晚的刺客,比十年前他初登基时所遇到的刺客,武功更低了十倍不止!当年的刺客,是流民叛党,修习邪教之术,而今晚的刺客,即便是狠辣歹毒,但终归,少了一份邪气。

可当初的珍妃,那样的刺杀之下,在将他推开之后,那穿胸的一剑,却正好擦过了要害,连御医都说,是万幸之事,而更万幸的,是珍妃身体所中的剧毒,在他如寿国公府所奏,张贴皇榜之后,就有人来揭了皇榜,并且奉送上了独门解药,至此珍妃转危为安,从此成为后宫中的第一人!

十年前的他,因为太过需要这份纯粹为他而豁出­性­命的暖意,所以放过了那些细枝末节,不去追究背后的根由,也许是出于本心的不愿相信。没想到,就这样被骗过了十年,直到今晚,同样的刺杀,同样的穿胸一剑,漪妃却没有那样的幸运,正中心肺,血流不止,­性­命垂危,已是九死一生!若不是他担忧自己的过度燥乱心绪会影响御医的诊治,强迫自己冷静,他也不会就突如其来的将十年前那场刺杀和今日的一切联系起来。

第121章

好一个珍妃,好一个寿国公府,你们胆敢行此欺君罔上之罪,朕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翻出什么样的浪花!

危险的光在眼底一闪而过,夏桀挪开眼,不再去看珍妃这张让他厌恶到想吐的脸孔,不着痕迹的走动几步,看上去是重复他先前焦急的动作,实则,是避开了珍妃的触碰。

珍妃的手停在半空,略略一顿,她不知道夏桀这个动作,是有意还是无意。

自从上次龙阳宫的事情后,夏桀待珍妃,就总是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再不复之前的温情款款,让珍妃的心,时时刻刻都如同搁在火山口,随时担忧着会有被喷发出的烈火烧为灰烬的危险。

“皇上,皇上,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夏桀身子一震,脸上带着狂喜,此时此刻,无论他带着什么样的冰凉和失望,心里都有一抹亮光照耀着,支撑着。至少,还有一个女子,是真的拿命来救他,至少,这一个不是演戏。

脚下生风,只听刷一声珠帘脆响,明紫­色­龙袍已然消失在外殿之中众位妃嫔的眼里。看到夏桀这样焦急的行径,无人看到的昏暗角落里,就悉悉索索的响起了闲聊一般的说话声。

“看看皇上担忧漪妃娘娘那样,只怕是放在心坎上了。”

“可不是,曾经也有人是救了驾的,只是不知这位娘娘当初有没有得到皇上这样的焦急担忧。”

“是啊……”

珍妃耳中闻听这些充满讥讽的话,心中暗自一声冷笑,她仰头,略微苍白的面容在各个角落里扫视了一眼,顿时殿中就少了说话的声音,转而变作一片寂静。

“本宫还是四妃之一,这里是龙阳宫,若是有何人敢在此处喧哗吵闹,休怪本宫不给情面了。”

珍妃掌管后宫十年,本就积威甚重,痛打落水狗虽然是宫中妃嫔一贯爱做的事情,可珍妃此时还不是落水狗,若不是因为心中嫉恨太多,此刻殿中又积满了人,若、又是站在人群密集的昏暗角落里,珍妃不容易察觉的话,无论如何,后宫诸人也不敢再珍妃的面前说这些话。此刻,见了珍妃难得沉下神情,便都缄默不语了。

珍妃见她已经重新竖了威信,淡淡一笑,坐到了就近的一把花木椅之上,而这个位子,恰好对着那通往寝殿之中的珠帘,此刻,东海明珠穿成的珠帘,正在细风里,轻轻的摇晃。珍妃见状,耳闻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男子温柔之声,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在等待一个时机,不是要演戏,不是要以柔弱得宠,那她就等着,等到皇上最心疼的时候,她再进去,拆穿漪妃的把戏,那个时侯,皇上必然会从心疼万分的顶端转而化作滔天的怒气。只要这一击能够成功,漪妃,就再也没有翻身之地了。

何况,这样一个计策,是她曾经用过的,她拆解起来,驾轻就熟,不过是需要稍微逼迫一下御医而已,就算是被漪妃满混过去,她也只是从旁出声之人,诬告罪名落不到她的头上,而皇上,她是最了解的,疑心深重,一旦起了疑,漪妃,也就离失宠不远了。越在乎,越厌弃啊……

珍妃轻轻的笑了一声,这一声笑,让周遭的人都顿感毛骨悚然,向珍妃投过去了敬畏的眼神,而珍妃,只是端起了旁边的茶盏,面对着地上的满地碎片,她一笑,­唇­吐出一口兰香气息,茶末飘散,恍如她当初击败的那些对手,珍妃的笑意,越见明显起来。

“痛,痛……”

漪房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一汪死水里,不能动,她拼命地挣扎,但阻止不了水中那些丑陋的生物扑上来蚕食她,身体好像被无数把小刀子反复切割着一样,痛感穿透神经,直达她最脆弱的那一个地方。

忽然,黑暗的世界里亮起了一道光,她在微弱光线中,看见了一个男子,站在岸边,用冰冷的视线看着她在水中沉浮。她想要大声呼救,一个波浪打过来,让她被冲出好远,她用尽全力的滑行,终于靠近岸边,光在男子的脸上明明灭灭,她竭尽全力去抗拒水中的咸涩,想要看清楚男子的面容,却就在这个时候,乌沉沉的天空上,降下刀雨,剧痛陡增!­干­涩的喉管终于随着发出了一个声音。

“痛……”

漪房继续依照着本能喊,然后她看到了那站在岸边的男子,凝视着她,默然半晌后,突然跳入水中,游到了她的身边,将她紧紧地搂入怀里,她感觉到男子结实的胸膛,坚定而又温暖,男子汗湿的发打在她的额头上,冰凉中带着清爽的气息,她抬眼,刚想要看看男子的面容时,一个温热的物体覆到了她的­唇­上,随之而来的,是清泉甘液,她本能的抱紧了男子,拼命吮吸这股清凉的液体。

喝完液体,漪房伸出手,去摩挲男子的脸,俊挺丰神的五官,让她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她吃吃的笑,“夏桀,你是夏桀。”

漪房听到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周围,似乎有嘶嘶声发出,她就害怕起来,拼命地往男子怀中靠去。

“夏桀,夏桀,蛇,疼,夏桀。”

“在这里,漪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别怕,嗯?”

低沉好听的不可思议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嘶哑,那双轻拍在背后的大掌,让漪房感觉到自己即使被泡在水中身体也逐渐温暖起来。

在这一刻,那么久堆叠起来的委屈,忽然就涌上了心头,她想到了自己在宫中所有的事情,嘟起了嘴,“你是皇上,不是夏桀,不能爱你的,你,你不爱我。你是皇上,不是夏桀。”

“好,我是皇上,不是夏桀,不是夏桀,漪房,别怕,别怕。”

从到了这里开始,漪房从来没有被人用这样温柔纵容的语调轻哄过,总是她在委屈着自己,迎合着别人,甚至扭转自己的­性­格,来争一个出路。而如今,有这样一个人,这样的来温暖她,漪房就觉得身心里面,前所未有的满足,哪怕,是在这样的黑暗的地方,这样冰冷的死水里。

渐渐的,她开始疲劳,天地死水都消失不见,昏昏沉沉的时候,她只看见,一道明亮的光一直照在她的身上,让她,再也不会害怕和孤单。

第122章

“皇上。”

夏桀沉沉的打量着怀中的漪房,看她的面容从刚才的痛苦纠结到现在的逐渐舒展,宛若花开,微微放了心,他转过身,将茶杯放到身边宫婢的玉盘上,就立刻将所有的视线重新投注到了漪房的身上。

他伸出手,指尖擦过漪房丰润饱满的额头,感觉到那因为痛出的冷汗而平添的丝丝凉意,心头钝痛。

这个傻丫头,叫他夏桀,原来在她心里,一直是把他叫做夏桀,而不是皇上的。不知道为何,听到漪房在潜意识里面对他的认知,夏桀的心里,并没有滔天大怒,曾经最注重的所谓的天子身份,也不再变得那么重要的。

只是,是夏桀,不是皇上,是皇上,就不是夏桀。

窦漪房,你是在告诉朕,你想要爱的,是一个普通的男子,而不是大夏的君王吗?皇上,你不能爱,爱不起,而夏桀,却又正好是皇上,所以,你一次有一次的推开我,你说我不爱你,可你,又何曾真的放开过心胸。

眼中柔情水波闪动,夏桀的脑海中,重又想起今晚那一场刺杀的画面,那个时候的她,这么坚定,这么勇敢的推开自己,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他甚至能够看清她眼角那抹水光。

傻丫头……

夏桀的笑噙在喉咙口,他俯身,一点点轻吻漪房晶莹面庞上汗湿的水珠,有股淡淡的苦涩。他想,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有些动心了。

以前是不由自主的怜惜,而现在,他是真的想把这个女子放在心口,含在嘴里,好好的呵疼。他寂寞的太久,孤单的太久,这种牵肠挂肚的滋味,虽然不符合他天子帝王的身份,但是他有自信,天下都在他掌中,所以,哪怕有一个弱点,只要这个弱点是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那么,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想通了困顿已久的问题,夏桀的嘴角,释出了舒畅的笑意,大掌在漪房脸上缓缓摩挲而过,食指曲起,偶尔轻弹两下,满足的喟叹溢出来,带着点自娱自乐的意味。

窦漪房,你让朕动了心,动了情,你可不要想一个人逃走,你一定要快一点好了,快一点做回那个狡猾又娇憨的女子,朕的漪妃啊。

感觉到漪房的呼吸渐渐平稳,夏桀提着的心放回了一半,他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身子,看她沉静的睡颜,心中一片宁和。

宫人们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幕,除了感觉到不可思议,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高高在上,冷酷寡情的皇上,居然会任凭一个妃嫔在众人面前直称他的名讳。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就算漪妃是因为救驾而陷入神智昏聩之中,可昏聩之中说出来的话有时候才是心中最真实的反应。哪知道,皇上不怒,反而露出无限柔情,细细抚慰。漪妃,对于皇上,到底意味着什么?众人心中,都不禁有些思量。

只是,在思量之余,人们又有些感慨,这位漪妃娘娘,自进宫起,虽然就盛宠无比,可龙阳宫纵蛇,这次又是刺客一剑穿心,每一次,都是攀爬在鬼门关上,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纵然盛宠如山,也不知道这次的这一关能不能过去,若是没有了命,也只能是福薄无法承受这份天大的荣幸了。

一时都有些感慨,倾国红颜,却总是薄命之人啊。这个宫里,越受宠爱的人,越不能活的长久。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御医,漪妃的状况,到底如何!”

夏桀怀抱着漪房,视线总是不由自主的就会看向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脑海里就会不断回响着那一剑刺入漪房体内时,鲜血飞溅的声音让他的心,整个都揪在了一起。

人的心不同,感觉不同,痛的程度也不相同。他此时,已认识到怀中这个女子对他的意义,随着而来的,就是他的身心都要承受比开始更多十倍的痛楚。尤其是那种怀中虽是可能有温暖变作冰冷的担忧,让他已经处于怒火喷发的边缘了。

“回皇上的话,漪妃娘娘这一剑击中要害之处,微臣,微臣等虽把剑拔了出来,又给娘娘上了宫中最好的止血药,但,但娘娘失血过多,又心脉受损,加上上次中的蛇毒导致娘娘身体尚未完全复原,是以,是以……”

“是以什么!”

一声暴喝,吓得回话的御医猛的磕头在地,慌张道:“是以还需过了今晚,才能确保娘娘­性­命无忧。”

夏桀双目暴­射­出冷光,冷冽的气息回荡盘旋在屋子里面,一­干­御医感觉到天子之怒,心中暗自叫苦,上一次,也是为了这位漪妃娘娘,他们被皇上吓得三魂去了两半,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大难。

夏桀冷冷的看着御医们,片刻后,面容肃杀道:“漪妃必须无事,否则,不要怪朕不念你们多年服侍皇家的辛劳!”

此言一出,御医们纷纷身体冰凉,却不得不齐齐应了一声是。

夏桀这时,才舒出一口气,不是他不懂行医之道,从来没有什么完全的把握,小小病症尚可能在一夕之间要了人命,何况是这穿胸一剑。

目光再次落在那缠绕着伤口的白纱之上,斑斑驳驳的血迹,浸透出来,血红了他的眉目。

夏桀俯身,含着漪房小小的耳垂,轻声呢喃,“漪房,漪房,你既然选择了跑过来,朕就再不许你逃避了,你一定要快点醒过来,快一点呵。”

寝殿之中一片寂寥,无人敢在此时出声,所有人的视线,仿佛都凝聚在床边那对缠在一起的身影上。

男子挺拔俊朗,有最高贵的气质和最凛然的气势,而女子,即使血­色­残失,依旧有着最完美的容颜,那双紧闭的眼,翩飞的睫,在沉闭的时候,也让人忍不住期盼,这样的一双眼,若是睁开眼,望着自己,会有怎样惊心动魄的美丽。

而就在这个本该无比安静的时候,一声皇上,忽然打破了所有的沉静。人们转身而望,逆光背影下,身着织锦流云缎的宫装女子,稳稳而立。

第123章

“珍妃,你进来做什么,可是外殿有事?”

夏桀不悦的拧紧眉,他现在不想看到这些虚伪的女子,尤其是这个带给他奇耻大辱的珍妃,更加不想看见。何况,刚才御医的话,若不是她在龙阳宫中纵蛇,漪妃的身体,也不至于会如此虚弱,以至于在面对珍妃的时候,若不是他尚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怕已经登时发作,勃然大怒了。

珍妃不是看不出夏桀脸­色­的沉郁,她跟在夏桀身边十年,哪怕是不能完全看清夏桀的心思,但夏桀动怒时的一些征兆,她却了如指掌。此时的夏桀,眼里看似平静无波,实则眼尾已然上挑,这是他动怒之前强行压抑的征兆。

可珍妃看出来了,她选择恍若未觉,她刚才就站在殿外,清楚明白的听见了御医的回话,可是……

暗自冷笑一声,她不信!

如果漪妃真伤的如此之重,那么,这场刺杀的戏就绝对不是漪妃的手笔了。能在宫中权掌三月,以庶女出身压下世家贵女出身的各宫妃嫔主位,而且丝毫不出任何差错的漪妃,窦漪房,岂能安排出这样蹩脚的戏目,救驾,是为了夺宠,而不是要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这样滑稽的谋算,不是漪妃的­性­格。

可若不是漪妃安排的戏,那她又怎么上去救驾,真的置生死于不顾,为了皇上可以牺牲掉­性­命!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宫中的女子,沉沉浮浮,她看的太多,从在太子­宮­中开始,她进入这个皇宫十五年,而她在家中呆的岁月里,也没少看见那些姬妾嫡母姨娘的争斗,每一个人,在面对自己枕边的那个男子时,都会说出掏心挖肝的动人之语,甜言蜜语,不是只有男人才会说的。可对于后宅,对于宫中,这些身份贵重的女子,最重要的始终是地位!始终是权利!哪里有人会真的在生死关头,舍弃自己的­性­命,来成全一个名声。除非是万不得已,而漪妃,那个时侯,绝对没有到万不得已的那一步!

依照这样固执的判定,珍妃执着的认定漪房不过是手段高明了一些,收买了所有的御医。而她这样的执着和认知,注定了她彻底失败的开始。只因,她根本不知,漪房在那个关键的时刻,一瞬间涌现出的想法和所知的真相。

“皇上,臣妾担忧漪妃妹妹,所以,特地召来了青城居士。”

夏桀微微沉吟,珍妃的意图,他现在不能完全的确定,珍妃绝不可能是为了漪妃的身体着想,但青城居士,这个名满天下的隐士,在医术上的确无人能出其右。只是不知,他和寿国公府有什么瓜葛,不愿入宫做御医却肯留在寿国公府为其幕僚。

是否让青城居士为漪妃诊症,夏桀心中有些犹疑。他不信珍妃,就不信青城居士。可看到怀中女子额上一直不停地汗珠,他的心,刀割一般。

最终夏桀还是点了点头道:“叫他进来吧。”他不信,在他面前的时候,青城居士敢动什么手脚,珍妃既然能设计出当年的那场刺杀,想必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或者,不过又是一场邀宠的把戏而已。

夏桀在心里冷冷一笑,看着珍妃脸上露出的欣喜,仿佛对他这个回答有无限雀跃之意,薄削的­唇­,勾起了一个妖娆 的弧度,凝视着珍妃转身而去背影的眼底,是再也化不开的寒冰。

“如何了?”

看到青城居士为漪房诊症完毕,夏桀拿起一方锦帕,为漪房擦去额角上的汗珠,薄­唇­一抿,淡淡问道。

青城居士敛了敛眉 ,他有自己医者的坚持,这位漪妃的确是伤到了心脉,但寿国公府对他有大恩,珍妃的嘱托暗示他不能拒绝。心里犹豫为难在脸上显示出来,夏桀看在眼中,心里隐隐有所觉,已然断定珍妃叫青城居士来不止是为了显示她所谓的贤惠大度那么简单,而是另有盘算。

思及此,夏桀对于珍妃的厌恶更甚,人就是如此,曾经,他也知道珍妃的光选秀不过是面上之事,实则在后宫中大肆排除异己,不过那个时候的夏桀,相信珍妃对他的救驾看重,反而隐隐有种自豪之感。可现在,感情已完全转换,珍妃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一言一行,在夏桀的眼中,都已成了虚假和可鄙。

泼墨浓眉轻轻一轩,夏桀握住漪房的手,掩不住的忧­色­从幽深瞳孔里倾泻而出,他抚着漪房柔­嫩­的手心,仿似最深情的男子,“居士有话不妨直言,朕如今,实在是担心漪妃的很。”话音里,有缠绵不尽的柔情。

话音落地的同时,夏桀就看到珍妃满是担忧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嫉恨。他冷哼一声,继续等待着珍妃亲手安排的好戏,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方法。

不会在他面前下毒,也不会在他面前行­阴­狠之术,难道,是要找个医术高绝之人,来说漪妃还了瘟疫等流传甚广的疾病,好让他把漪妃丢到冷宫去不成。这样拙劣的把戏若是珍妃都使了出来,他真是要彻底看轻她了!

“居士,漪妃妹妹到底如何了,你快说啊。”

珍妃一脸焦急,她是真的急,毕竟,青城居士入宫之前,她已通过家里安Сhā在宫中的人手,告诉了他该如何做,又该说些什么。可现在,青城居士却是一脸犹豫之­色­,她如何能不心急。

她知道这个养在家中的隐士高人不同于其他的庸医,有自己的清高气节,可是漪妃明明就是装出来的病症,为何他还不肯说实话呢,难道是看着这个漪妃的容­色­,心生怜惜了!

青城居士犹豫片刻,再看到珍妃的催促,终于不能埋没身为医者的良知,拱手道:“回皇上的话,漪妃娘娘心肺受损,伤势沉重,若是过不了今晚,只怕有­性­命之危。”

“你胡说什么,她明明就无事!”

第124章

尖锐嗓音刺耳不已,夏桀拧紧眉,不开口斥责,只是用幽冷嘲讽的目光看着珍妃,这个曾经在宫中最沉稳谨慎,永远是高贵贞雅的表情维护她出生世家,身为皇妃尊贵身份的女子,现在居然会发出这样的嗓音,用这样的语调在他面前说话。夏桀眸­色­就逐渐添了更多的鄙夷,被逼的走投无路了么,从一开始的退避,到后来的不再沉稳,接连做出蠢事,现在事情不如她的意发展下去,于是彻底喷发了出来?

夏桀是个绝顶敏锐的男子,他有近乎兽­性­的本能反应,更有在皇家长久浸­淫­淬炼出的智慧。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夏桀已经判断出珍妃叫了青城居士进宫到底是为何。是有计策,不过不是他开始想的那样,反而,珍妃是想要证明漪妃无事,她想要证明这一场刺杀是一场把戏,然后告诉他,漪妃不过是个虚伪妄图争宠的女子,好让他彻底厌弃漪妃。

好笑啊好笑,聪明的珍妃,从小在寿国公府辛苦栽培的珍妃,能够在宫中屹立十年不倒的珍妃,原来也是这样一个蠢材!

宫中御医何其多,她明明从漪妃一开始送来就守在这里,明明知道御医们都诊断漪妃伤了心肺,病重垂危,居然还固执的认为漪妃是在做戏,还认为自己能够拆穿漪妃的把戏。或者,她不是蠢,她只是以为,别人捡了她用过的戏码,她用自己的心去揣度别人的心!

哼!

夏桀的眼底,升起团团怒火,该死的女子,该死的珍妃,以为所有的女子都跟她一样只有权力么,他怀中的漪妃,是他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珍宝,她重视家人,她从不轻易夺取人的­性­命,哪怕是为了自保,也会竭尽全力的维持住自己双手的­干­净不染尘埃,就算是一个宫女的死,在她心里,也是一件割舍不下的大事。他亲眼看到她在园中的祭祀,听到她午夜梦回睡在旁边的时候,嘴里喃喃着道歉。漪妃或者也有算计,也有心机,但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全自己,活下去而已,这是一个人的本能,怎可和那些眨眼之间就算计人命,一心一意往上面攀爬,妄图夺取江山权柄的蛇蝎女子相比!

怒气翻腾,夏桀­精­致妖娆的脸上,就绵绵不断的释出笑意,这笑,看上去,比刀利,且淬了毒,让珍妃看在眼中,大骇不已。

珍妃看到夏桀的目光,瞳孔里散不去的幽冷,她踉跄着倒退两步,胸口急剧的起伏,她伴驾十五年,从未有过此刻的惶恐不安,仿佛在夏桀的这一抹笑容里,所有的一切都被看穿,她几乎成了透明。

“珍妃娘娘,草民自问漪妃伤势明显,伤到心肺之事疏无疑虑可言。”

青城居士不是不知道珍妃原本的打算,不过在他看来,珍妃这样的失态,在众人面前质疑他的医术,骨子里的傲气还是让他出言反驳,何况,他这一席话,也是在提醒珍妃,尽快清醒过来,漪妃重伤危及­性­命已是实情,若是再不知收敛,如此作为,只怕就要触怒龙颜了。

“朕听青城居士所言,倒和方才御医所言,不谋而合,朕心甚忧,只是听爱妃之言,仿佛另有妙手回春之术,能够断定漪妃无事。”夏桀弯起­唇­,笑看着珍妃一连串苍白之­色­,轻笑道。

“皇上,臣妾……”

珍妃讷讷半晌,面上一片青涨,她的手,藏在袖中,指甲在手心里早已掐出一道道血痕。

她失策了,居然失策了,她找青城居士来,本意是为了证实漪妃伤重是假,哪里知道,竟然是真。她被这个所谓的发现,冲昏了头脑,变得不再冷静,所以忽略了所有御医的众口一词!现在却将自己逼到这个境地!

该怎么做,她不能再这样急躁下去,皇上明显已经在怀疑她,这样的问话,这样的神­色­,宣泄了太过清楚地不满!

忍!

只有忍下今日的一口气,才能图的来日的报复。不管漪妃是真的因为安排失误身受重伤,还是有其他的缘由,她今日,都不能再这样一头莽撞的冲上去了。

神­色­几转,珍妃猛的跪倒在地上,凄凄道:“皇上息怒,臣妾只是太过担忧漪妃妹妹,一心期盼她无事,所以一时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楚楚可怜的面容,戚戚惨惨的语调,那双秀目在抬眸看向他的瞬间,蕴藏着澄澈水光。何时,珍妃也有了这样的媚­色­,夏桀心中一声冷笑,他低头,看着怀中即使伤势沉重依旧不减绝­色­魅惑的女子,就忍不住将笑意流泻出来。

漪妃啊漪妃,你可知道,你的倾城媚态,已经让这个宫中,乃至于这个天下的女子,都在竞相模仿。前有百花宴上的众家贵女,今有身居高位的珍妃,可惜,她们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她们只知,朕因你的容颜宠你怜你,她们又怎知,不论她们学的如何,世间,永远都只有一个窦漪房可以让朕无法舍弃。

“爱妃起来吧,你的心意朕也知道,想必,漪妃也是知道的。”

夏桀不着痕迹的轻轻一言,眼神却未转向珍妃。有真正的珠玉在前,再去看其他的污浊黑玉,只会让他胃中,翻腾起强烈的呕吐之感。

珍妃顺着夏桀的话起身,心中却沉得掉入了深渊里面。她知道,她这一次,比龙阳宫那一次,还要输的彻底。那一次,紧紧是微薄的怀疑,但夏桀还愿意给她温和的眼神,可这一次,是彻底的毫不犹豫的判定,两者之间,天壤之别!

她费劲了心思,铺了无数的前路,受了一刀之痛才在夏桀心中建立的信任,已然崩塌为尘埃。她恨,她不甘,她本可有更大的前路可以走,现在却不得不走另一条更危险的道路。这一切,都是窦漪房这个女人造成的!

她想要扑上去把那个女人撕成碎片,可她现在不能。罢了,忍字心上的一把刀,我等着我大业成功的那一天,让你跪在我脚下祈求!

珍妃用力掐了掐手心,刺痛促使她快速的冷静下来。她向夏桀跪安离去,看到夏桀依旧眉烟不抬时,冲动又涌了上来,但她还是控制住了,天子信任已失,此时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125章

珍妃离开,夏桀详细问过青城居士关于漪房伤势的状况后,就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他想要一个人静静的陪着漪房一会儿,他在开始错误的低估了怀中女子对他的重要­性­,导致定下了那样的计谋,不过,还好,还好,他尚未按照那个计谋行事,至于其他的事情,总会有其他的方法来解决,他夏桀,想做的事情,必然会成功!

薄雾轻纱,夏桀怀抱着漪房,看她淡眉轻蹙,­唇­­色­嫣然,心中一动,俯身烙下一个火热的吻。

漪房在昏昏沉沉中,感觉到一个温热的物体一直在她身上游动,带着男子清冽的气息,一声嘤咛,她艰难疲惫的睁开双眼,就看到那金光熠熠的龙冠在她眼前放­射­着璀璨的光芒。

“皇上……”漪房的话音里,有明显的迟疑,难道她的梦境里,那个出现的男人,真的是夏桀,他真的一直在抱着她,哄着她?

夏桀抬头,目­色­里有迅即而起的波浪,又被强行压抑下去,他维持出面上的镇定,尽量使自己的话音平稳一些,实则心里已是惊喜莫名,“醒了?”

“嗯。”

漪房轻轻点头,仅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已然使她牵动到心肺处的伤口,嘶……她倒抽一口冷气,两片­唇­瓣带着委屈扁在了一起。

夏桀将漪房这样孩子气的动作看在眼中,怜爱顿生,他搂紧漪房,固定住她的身子,宠溺却轻斥道:“乱动什么,御医说你这伤要修养大半年呢。”夏桀不敢告诉漪房她现在仍出于生死徘徊的边缘,自从确定了心意,他对于怀中这个娇弱的人儿,就变的无比患得患失起来,可是,这样的关心­操­劳一个人,却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让他深深沉浸其中。

漪房垂眸,半晌,她猛的抬头,面上一片惊慌,抓住夏桀的衣襟,“皇上,刺客呢,刺客呢,您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夏桀看漪房担心的样子,心里满是笑意,却板着脸道:“现在才想起问朕,真是该打。”

漪房抓着夏桀的手就慢慢的松开,她眼中有隐忍的落寞,雪白的脸上,带着寂寥和一如以往的疏离淡漠。

“皇上息怒,皇上洪福齐天,臣妾以为,皇上定然是无事的,所以未曾及时探问。”

漪房轻咳了两声,脸上涌起几丝因为咳嗽而泛上的血­色­,鼻翼却在轻微的颤抖,额上的冷汗再度渗出来。

夏桀眼神一黯,打量了漪房半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把漪房按在胸前,无可奈何道:“这样的倔­性­子,你当初在窦侯府,是怎么忍下来的?”感觉到怀中柔软的身子微微一颤,夏桀继续轻笑道:“朕不过就是给你说了句笑语,你就拿话来堵朕,看来是真的被朕惯坏了。”

漪房没有回话,她闭上眼,靠在夏桀的胸前,听他沉稳的心跳声,苦涩已久的心里,泛起淡淡的,甜甜的感觉。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何处,为何而来,她只知道,这个时侯,哪怕胸前的伤口,还在刺痛难当,但是她的心,由着坚定的活下去的信念。

她知道夏桀已经把她放在心里了,一步步,都在朝着她希冀的方向改变。只是,漪房微微苦笑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那双环在她腰肢上的大手,这个代价,真是大啊。她这一次,算是真的拿命去赌了!甚至,死生之间,她的一多半步子,都进入了鬼门关,若不是她那么渴求的想要活下去,那么不甘愿,她就真的要沉睡下去。

明眸半睐时,漪房清醒的神智里,慢慢回忆起刺杀那时候的景象,她看到了那个女子,断出了一场­阴­谋,然后自己毫不犹豫的去顶替了那个唱戏的人,成功让夏桀本就已经动情的心更添上万般不舍柔情。就算夏桀此刻对她的爱还有保留,可至少也是爱了,这一步,她跨的太大,也跨的太险!

不过,漪房微微抓紧了夏桀胸前的冠带,眼神厉­色­涌动,那个女子,一计不成,定然还有别的后招,她一定要想办法把那个女子彻底解决掉才行,否则,必成后患无穷!能够在宫中有这么多的能量安排刺杀之戏,恐怕在宫里的势力已经暗中发展到了无人可以想象的地步了,只是此事还有些为难,她不能直接告诉夏桀,她的怀疑,否则以夏桀的多疑定然会联想到她挡剑时的想法,虽然那一刻她真的有出自本能的真心,可还是藏着更多的私利。而这,是夏桀不能容忍的!所以,她现在还是只能等,一定要等,等到大哥从南地回来,她在宫外朝堂都有了帮手,才可以动手!

“在想什么,嗯,把朕抓的这么紧?”

夏桀轻笑,漪房对他的依赖,是他如今最乐见其成的事情。

“臣妾……”

粗糙指腹抵上了漪房的­唇­,夏桀望着漪房不明所以的双眸,轻笑道:“以后无人之时,在朕面前,你就不必自称臣妾了,朕听着别扭。”

漪房一怔,看夏桀深­色­瞳孔里闪现的诚意,半是喜悦,半是无奈。

即便是业已动心,这个男人骨子里高高在上的骄傲依然无法剥除啊。

夏桀,你让我在面前,不用自称臣妾,你却依旧道一声朕字,看来,你对我的心思,还没有那么深,在你的心里,我其实还只是一个臣妾,也罢,我不急,我有的时间,我可以等,继续等下去,等到你把我看的比你的骄傲更重要的时候,我就会真的在你面前废除那一声臣妾了,至于现在……

呵,岂不闻以退为进,你追我退,有时才是真正的胜者之道!

漪房低了头,淡淡道:“臣妾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

夏桀本欲再说,看当她看到漪房憔悴的脸上满布茫然和清冷之­色­时,想起了她一贯的谨慎,小心翼翼的生活,不敢让任何人捉住她任何把柄,怕一朝跌落后连身边人都要拖累。

痛爱怜惜涌上来,夏桀叹了口气,不想再逼她,带着丝无奈道:“算了,你不想就不想吧,咱们慢慢来就是。”

漪房几不可闻的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却引得夏桀心中大喜,注视她的目光更加柔和,而漪房,在这样的柔情里,心魂,处于飘荡的迷失中,半真半假,半真半假呵,脸上梨涡晕开,漪房的脑海里,就只余了这四个字。

第二卷:烽烟滚滚

第1章

秋风瑟瑟,漪房躺在龙阳宫偏殿的美人靠上,身上盖着一个薄衾,手里拿着新编纂的史记看的认真,她一直喜欢看史书,从史书里,可以看到很多事情,过往的成败得失,为何而败,如何制胜,这些,对于漪房都是很重要的,只因为,她走下的每一步都输不起。

翠儿站在漪房的身边,感觉到吹进殿中的凉风越来越频密,她上前,关了窗户,又回身将原本置放在稍远一些的小暖炉子,朝漪房的身边挪了一点。漪房见状,笑道:“你们也太担心了些,还是初秋的光景,你们就安排给我上暖炉了,真到了冬日,可怎么办才好。”

“娘娘放心,多日里面的时候,这宫里是要烧地龙的,冷不着娘娘。”

漪房听见翠儿的说法,放了手中的书卷,盯着翠儿看了片刻,直到翠儿有些心切,才淡淡道:“本宫如今不得已在龙阳宫偏殿之中养伤,已经是违背规矩的事情,不过是皇上隆恩而已,等到了冬日,自然是要搬回藏漪宫,你身为我身边的掌事宫女,有些话,不可乱说。”

翠儿心中一跳,急忙俯身道:“奴婢妄言,还请娘娘恕罪。”

漪房没有立时就让她起身,有些时候,在这个深宫里面,即使自己再小心谨慎,可一旦身边的人被有心人拿到了错处,做主子的,同样有可能被带入无底深渊。

她如今身在龙阳宫中,因为夏桀的宠怜,她在龙阳宫已经呆了四月,她顶着救驾的名声,夏桀执意要让她在龙阳宫养伤,她不敢多做推辞,怕在夏桀的眼中,她也成了已被他厌弃的珍妃一样的虚假。可她心里,一直很不安稳。

她的身体早已逐渐恢复,夏桀不肯让她走,是因他以动情,他在这份初次品尝的真心中,尝到了甜蜜美好的滋味。可漪房,却是时刻刻处于担惊受怕中。

夏桀有傲骨,有自信,他不信自己护不住想要保护的女人,但漪房自己明白,在这后宫之中,她已成为万人瞩目,珍妃四月未曾侍寝,淑妃静心礼佛,而她,不仅有一个救驾之名,还住在龙阳宫中,令君王四月余来,只招幸了其他的妃嫔三次而已。这样的盛宠,让她如万丈光芒笼罩在大夏的后宫,乃至朝堂。可是,她现在什么也没有,大哥还没有从南地回来,窦家还有半数以上的人没有被收服,她要拿什么去对抗那些暗处人的风霜刀剑。

所以她为了避锋芒,不得不从主殿搬到了侧殿,夏桀曾经为此大发脾气,但漪房只能苦笑。夏桀已经成为她的夫,如果可以,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身边,不惧人言。可她不行,她只能忍!只能退避。幸好,夏桀最后还是依了她,一起到了侧殿居住,虽然这同样是夺人眼球之事,不过比起之前的同睡龙塌之上,已经好得太多了。

宫中生活,得宠亦忧,不得宠,亦忧啊!

心神回转,漪房看着还低头沉默的翠儿,缓缓道:“你起来吧,记住本宫今日说的话。”

“是,娘娘。”

翠儿看漪房脸上并未露出多许忧­色­,知道此事已经揭过,站起了身。

漪房歪了歪身子,手支在下颚上,看着外面盘旋掉落的秋叶,在这个尘世里,只得随风起舞,眼里跳跃出几许讽笑,转而想起了一件真正的大事。

“王嬷嬷那里的事情,探听的如何了。”

翠儿知道这是正经的要事,不敢耽搁,急忙回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听说,那如歌是的确是王嬷嬷引进宫来的,只是上一次不知道为何闯进了百花宴,皇上也找人问过话了。”

“如此呵……”

漪房幽幽一笑,指尖在桌岸边刮出一道长痕,猫儿眼散发出灼灼清光,翠儿看不透漪房正在想些什么,只能闭口不再言语。

屋中一时沉默,忽传来男子低沉­性­感的嗓音,“你们主仆二人,这是在说什么?”

夏桀带着点秋凉大步跨入,身上的袍泽和头上的金冠映花人眼,他走的很快,甚至来不及等着身后跟随的李福为他打开帘子,已然大手一挥,进的屋中,坐在了漪房的身边。

“臣妾参见皇上。”

漪房还没来得及下了美人靠,已被夏桀一手止住动作,他扶住漪房的手,握在掌中,感觉到手心的软玉温香,心就慢慢的松了下来,薄­唇­抿出一个笑弧,望着漪房的花颜,问道:“朕方才仿佛听见王嬷嬷三字,你打听王嬷嬷做什么?”

漪房知道夏桀虽对她动了情,但根深蒂固的多疑本­性­却并没有改变,她以后要做的,正是要慢慢加深在他心中的地位,要他再也不怀疑她!

当年珍妃只用一次救驾就让夏桀对她深信十年不疑,可她却需要走更漫长的路才能做到。漪房的心里,不是不难过的,不过很多时候,她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才更多疑罢了。

想来也是,王嬷嬷是当年太皇太后身边的旧人,太皇太后是何等人物,是夏桀的祖­奶­­奶­,大夏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女子,王嬷嬷手中,掌握着很多皇室秘辛,由不得夏桀不谨慎。幸好,她打听王嬷嬷的事情,从未想隐瞒过夏桀,漪房始终记得,这个皇宫,还是夏桀的皇宫。

“臣妾只是好奇,那日在群芳宫中见到了一个宫女,看上去和王嬷嬷极为熟稔,后来又在百花宴上见到了她,所以找翠儿去问问。”

漪房坦白的态度显然让夏桀颇为满意,他挪了挪身子,方便讲漪房抱的更舒服一些,才道:“那日百花宴,太过混乱,朕当时担忧你,后来冷静下来,才觉得那女子突然闯出来实在奇怪,不过王嬷嬷后来说是她本家的侄女,听到有百花宴,央了她,她才让进了园子,朕看王嬷嬷只是宫中的老人,那宫女当时也是有救驾之心,是以没有多加追究。”

第2章

漪房知道夏桀说的这个话不尽不实,不过她也只能说到那个地步,她不愿意说的话,夏桀可以逼迫她,使劲手段,让她说出来,可她不行,即使明知夏桀有隐瞒,不可能这样就被王嬷嬷应付过去,她也只能装聋作哑,她和夏桀之间,从来就不是对等的,哪怕,此刻这个面前的男子对她万般柔情,千般呵护,在他眼中,她始终还是一个皇妃,一个无事是可以宠可以爱的女子,但在江山权衡时,依旧会被舍弃。或者他会心痛会难过,会愧疚,会不舍,但唯一不会有的情绪,就是后悔!

漪房默然片刻,浅笑一声,靠在了夏桀的身前,“臣妾第一次看见那个叫如歌的小宫女的时候就觉得她长的有些面善,后来……”漪房顿了顿话,夏桀知道她是想起那场让她至今噩梦连连的刺杀,怜惜大甚,看着漪房的目光更加柔和,带着丝丝缱绻。

漪房觉出夏桀的一片柔情,在心中暗笑一声,她这一次,不过是歪打正着,不是想要提醒夏桀她的救驾之功,而是对于这个时空的视人命如无物至今有些不能适应罢了。不过既然夏桀如此想,她当然不会去自己揭穿自己,就顺着夏桀的动作,靠的紧了些,才接着说下去。

“后来臣妾在那晚百花宴上,最后一次看见的人,就是她的影像,臣妾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没想到她是真的想要救驾,说起了,是臣妾自己多事了。想要为皇上挡刀的人,世上何其多也。当年珍妃姐姐不也是如此吗。”

漪房话音刚落,就感到夏桀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许多,再侧身去看夏桀的脸­色­时,已是沉郁不已,漪房心中顿时有了底。

她说这个话,就是想要知道夏桀对于当年珍妃的救驾之功,是否起了怀疑之心,夏桀四月不入凤鸾宫,让漪房心中怀疑困惑,就算是上次龙阳宫遇蛇,夏桀已然对珍妃生了恼怒,可依旧会全珍妃的颜面,往凤鸾宫去几次,但这一回,却完全将珍妃置之脑后,若不是珍妃出身寿国公府,只怕早已被打入冷宫。

想了想去,除了这件事情,珍妃再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让夏桀动此大怒。夏桀一身傲骨,­性­格霸道,在他的人生认知里,他可以将天下人捏在手中,人人都可以被他利用,被他设计,甚至,这是一种福气,但若是别人胆敢利用他,即使一夕成功,一旦他日有蛛丝马迹让夏桀寻出来,就必然是滔天大祸,永不得赦。

龙有逆鳞,触之得死,夏桀的高傲就是他的逆鳞,如今依照夏桀的情况来看,她的猜测是对的。只是那个宫女,既然已经引起了夏桀的注意,她就不能在明目张胆的对付了,只能借力打力,不过这个力度必然要掌握好,否则,她在夏桀的眼中,就会成为另一个珍妃。

夏桀沉默了片刻,捧起漪房的脸,双目灼灼,似岩浆火热,“你为朕挡的那一剑,和当年的珍妃不同。”

漪房很想脱口而问有何不同,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沉默半晌,重新靠在了夏桀的怀中,一时,两人尽皆无言。

夏桀的手,停停顿顿的抚在漪房的满头青丝之上,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从容和宁和。这几个月,他越来越贪于在这偏殿之中安静舒适,哪怕只是抱着怀中的她,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也让他觉得一日疲惫缓缓褪去。

他不是不知道刚才她的欲言又止,只是有些话,他不能说。珍妃的事情,他不能告诉她,不管他多宠她,她始终还是窦家的女儿,始终还是皇妃的身份。一旦让她知道珍妃当年救驾的事情是假,只怕她会拿此做出一些震动朝堂的事情。对于寿国公府,他的局,还没有布完,现在绝不是时候,何况珍妃救驾一事,时隔十年,再无证据可以找出,也只能他心中有数,就此淹没下去罢了。

何况,不知道何时,他已把她从后宫那些女人中摘出来,他不希望她的身上,也带着过多的算计心机,和那些女人争个你死我活,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清楚,要在这个后宫活下去,没有手段,根本不能。所以,他只能尽可能的隔断她和那些黑暗的交际,努力把她护在羽翼之下,只是不知,此刻她的敏锐聪慧是否反而成了他伤她的根本。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夏桀轻咳一声,笑道:“你可知道,朕今日接到了谁的奏折?”

漪房抬眸,眉烟里,透出懒洋洋的风姿绰约,她横飞了一个潋滟眼神,淡淡道:“臣妾整日在偏殿里呆着,哪里知道朝堂上的事情。”

夏桀眼神黯了黯,猜到漪房以为他这个话又是在试探她,气恼之余又心疼又无奈,就是不明白为何她总是这样的揣着小心。

他压下心头的情绪,眉烟都是疏朗的笑容,“南地今日来了折子。”

听到南地两个字,漪房所有的感慨和苦涩都瞬间消失不见,她像个孩子在美人靠上蹦了起来,眼眸明亮似星辰,欢快的道:“真的么,是不是我大哥的消息?”

窦祖年去了南地接近半年,洪灾已去,可南地的后续事宜,繁杂沉重,灾民遍野,还有当地贪官为患,窦祖年担子沉重,又听到南地有瘟疫出现,在宫中早已是每日提心吊胆,可她不敢探问,怕夏桀对她起了疑心,又恐别人说她已如宫门,还念念不忘娘家事,只能闷在心里。如今夏桀主动提起,让她再不复沉稳冷静,瞬间露出了隐藏在骨血深处,几乎连自己都快遗忘的灵动­性­格。

等到自己的话说完,漪房看到夏桀对着她弯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神情,低头看着自己赤­祼­的脚背,意识到自己居然从美人靠上蹦了起来,顿时面­色­绯红,低下了头,手足无措起来。

夏桀看到漪房面如桃李艳艳,羞怯中带着少女的憨纯风韵,不由开怀大笑,笑声过后,他大手一伸,就将漪房搂入了怀中,重重的亲吻了上去。

这个女子,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展现出如此众多不同的风貌,每每让他的身心,都愉悦到了骨子里面。

第3章

转眼又是一月即过,漪房从夏桀那里终于得到了一个准信,知道窦祖年今日便能回京,心中欢喜不已。她来的这个时空,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窦祖年,那个时候的她,刚刚附身而来,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很迷茫,是窦祖年一点点温暖她,卸下她的心房,对她而言,窦祖年,从来是一个真正的亲人,甚至,比花飘零的分量还要重上许多。

是以,在清早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开的时候,漪房已经叫人在龙阳宫的小花园里面,摆下了接风酒宴,她虽然特意向夏桀请了旨,和窦祖年单独相见,以叙兄妹之情,可是她是宫妃,窦祖年是外臣,她现在的风头,需要更多的避讳,何况,窦祖年已经是朝廷命官,这次从南地回来,必然会升官加爵,她不想让夏桀引发怀疑,做一些无谓的猜测。

“娘娘,窦大人前去回复皇命,还有好一会儿,娘娘还是先坐下吧。”

漪房眉头轻蹙,站起身,在亭子口望了望,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大哥怎么还不过来。”

翠儿难得见到漪房这样真­性­情的一面,就笑道:“娘娘放心,窦大人这一次是立了大功回来的,皇上赏识,必然要多留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漪房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情是急躁了些,可她也是个人,接近一年的宫中岁月,让她的承受接近极限,她迫切的需要一个人来让她活的真实一些,显然,夏桀不是一个好的人选,其他的人,更是在旁边用如狼似虎的目光等待着吞噬掉她的血­肉­,那么,她唯一能够依靠全心信任的人,就只有这个哥哥了。

不过……

眼波儿微转,看了看四周轩敞的格局,以及那十步一人的守卫,漪房的­唇­,溢出丝丝笑意,这样的地方,又能说多少压抑在内心深处的话语,她所能告诉的,不过是些家常的关怀罢了,但即便是这样,也是一种久盼才得的欣喜和奢望。

“娘娘,窦大人来了,窦大人来了。”

袁宫女带着一脸喜气,急急的迈着步子,赶来给漪房报信。

漪房先是一喜,面容绽放出明丽笑容,继而淡然的坐了下去,清透的眼在袁宫女带着谄媚笑意的脸上扫了扫,端起面前刚温好的清酒,却不饮,只是莹润指尖在玉石酒杯上轻轻摩挲,脸上流转的笑意让袁宫女有些忐忑不明白漪房到底是何意。

她略略思索了一番觉得自己顶替了小太监的差事前来给漪房报喜,实在并没有做错什么,外面都传漪妃和家中的同母兄长感情深厚,看宜妃开始的样子,也的确是欢喜的,就是不知大,现在,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漪房在龙阳宫住了五月,哪怕是眼中从来只有夏桀的龙阳宫侍卫也在夏桀的默许下,将漪房当作了半个主子,何况是袁宫女这样踩低拜高的人,她心里忐忑,不敢直接问话,只能使眼­色­给翠儿。

可翠儿是漪房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最清楚漪房的手段好心思,知道自己的主子一举一动,都暗含深意。因袁宫女是龙阳宫的人,她今后可能还要找她打探一些消息,也不便直接的拒绝,因此,只是低头看着地上,对袁宫女的暗示装糊涂。

袁宫女心中大急,终隐忍不住,急道:“娘娘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漪房轻笑了一声,手指灵活的将玉杯翻转了几圈,在深秋日光下,隐隐的折­射­出寒光,恰好,这道寒光就­射­入了袁宫女的眼中,她下意识的拿手去挡,就立刻闻见了漪房的一声冷哼,知晓自己是在主子面前犯了大忌讳,急忙将手放下来,垂手立在漪房身边,在京都深秋的寒意里,瑟瑟发抖,又汗流浃背。

漪房见到她恐惧害怕的样子,面上容­色­不改,心里,早已讽笑连连。

她入宫近一年的时日,早已看过太多张害怕的面孔,可是这些人,往往在前一刻,还跪在你的面前,痛苦求饶,宛如天底下最可怜之人,但等到你落入困境的时候,她们就会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在你原本就已伤痕累累的身上多戳几个窟窿!恨不能,让你早日坠入阿鼻地狱,她们才能连你的皮­肉­都一块拆开来卖掉!而这个袁宫女,显然就是这一类人的个中翘楚。

不过漪房虽厌恶这种人,但她心里亦明白,在这个深宫里,这也是一种生存的方法,欺负弱小的,巴结高位的,几乎是你必须学会的一件事情。所以漪房从来不曾刻意去刁难她们,哪怕上一次,这个袁宫女和龙阳宫其它数名宫婢太监联手放纵珍妃安排人入龙阳宫纵蛇,差点将她置于死地。她也未曾放在心上。

一个能够站在高位上的人,不仅要能忍,还要能有容人之量,既然夏桀选择了放过这些奴才,不让外界对于龙阳宫纵蛇的事情掀起更多的流言蜚语,她当然就不会去做破坏夏桀布局,招致他厌弃的事情。反正,她相信,以夏桀的脾­性­,一旦收拾了寿国公府,这几个奴才,说不定就会在哪一日,无声无息的消失在皇宫里面。

然而,这一次漪房对于袁宫女的敲打,是有别的缘由。

“听说袁姑姑昨日往簪花阁去了一趟?”

等到袁宫女近乎已经坚持不住,漪房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在看到袁宫女本就惨白的脸­色­完全失去血­色­后,漪房捂着嘴,浅笑了一声,“这本也没什么,只是龙阳宫的膳食一贯都是有袁姑姑负责的,你以后若是和簪花阁的那位姑姑嬷嬷交好,要去找她们闲聊,也须得安排好了龙阳宫的膳食才好,否则,皇上那里,本宫可也替你担待不了。”

袁宫女先是一惊,继而恍然大悟是有人在她背后捅了一刀,否则,这个漪妃虽厉害,但岂能时时刻刻都掌握着她一个小小的管事宫女的动向!

她心中咬牙切切,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半分声­色­,只是想着头一件要事必然要把漪房安抚好,否则她的­性­命只怕就是危在旦夕,只有保住了地位,才能去收拾背后的小人!

第4章

“娘娘,奴婢冤枉,奴婢不知何人在背后说奴婢的坏话,只是奴婢确实是安排好了手上的事情,才去簪花阁那里,找吴姑姑聊了会儿天,吴姑姑和奴婢以及珠儿都是一个村子里面出来的,奴婢……”

“好了。”

听见袁宫女提到珠儿两个字,漪房不悦的凝眉,玉杯重重一放,在石桌上击出一声脆响,而杯中的酒液,随着玉杯上的液体,缓缓的浸透出来,水珠滚落成一条直线,坠到地面,亭子里,顿时充满了清冽酒香。

漪房不着痕迹的舒出一口气,眼波里,有满满的歉意和忧伤,珠儿,是她长久以来一个洗不尽的噩梦。她虽然尽了全力,可还是害了一条人命,花一样的少女,就这样消失在了别人针对她的­阴­谋里。漪房不是不自责歉疚的。

所以当听到袁宫女用珠儿来为自己遮挡时,漪房心中有说不出的愤怒,那么纯真善良的一个女孩,如何会有这样一个心狠的同族姑姑呢,还是因为袁宫女在这个宫廷里被浸­淫­的太久,以致失去了本­性­。

漪房的心里,就涌上了更多的迷茫,会不会什么时候,她也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连血亲和从小培养起来的情分都能够舍弃利用,那么,这样的活着,到底是人还是行尸走­肉­。

“娘娘,……”

一声轻唤让漪房从自己的沉思中回神,她抬头,看见了翠儿不解的眼神中那抹提醒之意,微微苦笑,她近来,好似越来越多愁善感了一些。

漪房给了翠儿一个放心的眼神,收敛了心神,用翠儿递上的绣帕擦了擦被酒水浸透的掌心,看着地上战战兢兢的袁宫女,不带任何语调的缓缓道:“你也不必喊冤,本宫今日这话,也没其他的意思,该是你的差事,自然还是你的,本宫只是想要告诉你,在这个皇宫里,你是奴才,就要谨守一名奴才的本分,不要一再为了拿不安稳的银钱,最后连­性­命都搭了进去。”

袁宫女浑身剧烈一颤,不敢抬头,但也没再辩驳。

漪房满意的笑了笑,一方绣帕轻飘飘的落在袁宫女的头顶,看着绣帕入目的纯白,袁宫女仿若看到了那为自己送终的白幡,双腿一软,脸上青白交加,整个人就好像是气若游丝一般。

“行了,下去吧。”

听到漪房终于大赦开恩,被吓得神智混乱的袁宫女,僵硬着身子,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地上站起,翠儿见状,扶了一把,把她送出了几步开外,才回转到亭中。

“娘娘,为何……”

翠儿左右看了看,发现禁卫军比比皆是,说话,有些犹豫。

漪房却笑了笑,玉手执起酒壶,放在石桌中间的小炉子上,几片月季花瓣伴着幽香在秋风中漂浮而过,漪房含笑轻轻屈指一弹,让她们飞舞的更加绚丽。

“有话就说吧。”

到了如今这个时侯,她需要在夏桀面前至少展露一半的真实,所以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很多人言,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窃窃私语好,就算是不在龙阳宫,漪房也不认为,这个宫里,真的有能彻底瞒过夏桀的事情。尤其是在经历了珍妃和刺客之事后,夏桀对于宫中事务的掌控欲望,已经到了几近疯狂的地步。他是不能允许事情逃脱自己手心的一个男子。

而现在夏桀已经对她动了情,他需要的,又是一个能够站在他的身边,保护好自己的女人,那么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机和手段,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情。毕竟,夏桀更清楚,在这个宫里,没有纯粹的好人和坏人,只有谁在谁眼中是好人,谁在谁心里是好人的道理。

黑与白,从来就不是能够清楚分明的。

“娘娘,袁姑姑明明就是将您每日的膳食方子给了簪花阁的吴姑姑,您为何不……”翠儿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不过这一次,她实在是太好奇了,拿着这样的一个把柄,却不出击,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何不直接拿下她问罪?”

漪房媚眼横飞,手中执着一把小小的浣扇,在炉火边缘扇着,她闻到空气中逐渐浓重的酒香,满意的放下扇子,才浅笑道:“宫中妃嫔的膳食房子的确是禁止擅自传于外人,可是,簪花阁是李夫人住的地方,她给了李夫人本宫的膳食方子,算不上外传,也许李夫人就是想要和本宫服食一样的药膳罢了。虽然这样算是李夫人那边越了品级行事,可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况,这膳食方子,谁又能肯定不是袁宫女私下拿给吴姑姑的,当时碧儿在簪花阁外头看见伸手接了膳食方子的人,可只有吴姑姑,没有李夫人。”

漪房说话的声音很轻,维持着她长久以来的淡然嗓音,婉转而不失娇娆,她没有刻意的放大音量,也没有故意做出一些事情来吸引人的注意,试图让今日她所分析的,所说的话,被有心人传到夏桀的耳中,她,没有这么蠢!

这样做作的明显,只会让夏桀对她起疑,对于李夫人的所作所为,反而会忽视。还是一样的道理,越在乎,越不能容忍半丝的不完美。

所以漪房只是按照本真来说话,不过漪房心里很清楚一点,夏桀还是会知道这件事情的。袁宫女下跪请罪,众人皆见,逃不出夏桀的耳目,而她说的这话,虽然轻,可只要身上有武功的暗探,就能听得清楚明白。而漪房一直知道,自从刺杀之后,夏桀就在她的身边,安排了不止一个暗探,也许是监视,也许是保护,总之,漪房从偶然的一次铜镜反­射­中窥探出了暗探的存在,那个时侯,漪房就已经知道,这暗探,同样是一把双面的利刃。

限制了她的诸多行动,却也给她提供了一个让夏桀更加信任她的利器,有什么能比夏桀自己派出去的心腹更能让夏桀信任的呢,从他的心腹之口说出来,哪怕是出于对自己御下能力的自负,夏桀,也不会有半丝怀疑吧。

第5章

对这话揭过不提之后,漪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温酒之上,酒香飘飘,漪房半迷了眼眸,身子微微前倾,蜷出了一个魅惑的弧度,她满足的伸出粉舌,在­唇­瓣上轻舔了几下,神情里,略带着一丝娇憨的抱怨道:“大哥怎么还不过来,这酒,都温了好几次了。”

话音刚落,漪房就听到了一个爽朗的笑声,那样的熟悉真挚而又温暖。

“娘娘煮酒以待,是我这个当兄长的来迟罪过了,待会必然要多喝几杯给娘娘谢罪。”

“大哥!”

漪房欣喜的豁然起身,她看着越走越近的男子,艳若桃李的脸上去除了所有的风情和媚­色­,只剩下一片纯然的喜悦,金莲脚尖踏出一步,又在意识到此景之后,强行收住。

“兵部侍郎窦祖年参见漪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窦祖年望着触手可及的漪房,双目饮泪,男儿醇厚嗓音,亦有些­干­涩。

曾经那么娇小怜若的小女娃,慢慢的成长为绝­色­的女子,为他的仕途谋开了一条大道,一年不见,这个妹妹,身体里面的风情已经变得更深更重,浑然天成的仿佛就是绝­色­的妖姬,可不管别人如何视漪妃为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他眼里,这不过依旧是当年需要他哄劝才能睡着的小女孩罢了。

“兵部侍郎,兵部侍郎。”

将这四个字反反复复在口中咀嚼,在舌尖轻转,酸楚涌上心间,漪房眼中带泪,看着面前在南地呆了一年的窦祖年,外表的风尘仆仆告诉了漪房,这一年在南地,窦祖年付出了多大的心力,多大的代价,才谋得了这样一个地位。

漪房有泪想要宣泄,想要抱着窦祖年放声痛哭,他们兄妹,一个在宫中苦苦挣扎,一个在南地,用­性­命去拼搏,终于谋得了今日一个这样的结果。谁知道,这里面,包含了多少的辛酸和无助,午夜梦回里,又有多少次,他们在咬牙痛楚中坚持下去。

可终究,他们还是做到了!

漪房用力掐了掐手心,稳住心头伤怀的情绪,哽咽道:“大哥,回来就好。”

她知道窦祖年一见她,就以官位叩拜,是为了告诉她从此她在朝堂也有了依靠,在窦家已有了说话之人,可漪房也想告诉窦祖年,最重要的不是他离去的一个承诺,而是他能够平安归来,这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许多。

兄妹得见,纵有万千言语,龙阳宫中,也不是一个能够畅谈的地方。

漪房和窦祖年,都不得不控制住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带着沉静的面容,淡然而坐。

初初的激动冷静过后,漪房就向窦祖年打听起了窦家的事情。

如今窦祖年已经官拜兵部侍郎,是窦家少辈中最有可能冲天而起的人。大夏嫡庶有别,可庶出的男儿依旧是要比庶出的女儿多了更多的优待和体面,世家大族里面,一个庶出男儿,若是有真才实学,能为家族争光,那么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也就不容人忽视了。何况现在漪房和窦祖年的身份是平妻所出,就是半个嫡子,漪房一直的等待有了回报,窦家,就快是她们兄妹能掌握在手中的利刃了。

以窦祖年的才学,若不是当年窦王氏有心压制,漪房和窦祖年,也不必走上这么一条道路。

窦祖年对窦家,有比漪房更深重的恨意,他是从小在窦家长大的庶子,曾经对窦家报以了无限向往,可最终窦家却将这份向往和期盼打入谷底。所以当漪房问起窦家事的时候,窦祖年就不屑的一哼。

“窦祖平那个蠢货,来了南地,除了吃喝玩乐,没有做过一桩事情,我们那位出身尊贵的嫡母,自以为她栽培出来的儿子不是将才也是治世之臣,结果……”

窦祖年端起就被一饮而尽,浓眉一皱,俊朗的脸上显出了寒酷笑意。

和漪房几乎一样的邪调凤眸转出幽光,冷笑道:“说起来,娘娘赐的美人还真是时候,让大哥上心的很,自从来了那几位美人,大哥就不再去灾民那里巡戒了,也让我少担了许多的心,不用再特意安排人护着他,否则我们窦家长房嫡孙被流民伤到,我回京之后,如何能向窦侯爷交差!”

漪房知道窦祖年心中郁结比她更甚,她是一个异时空穿越而来的灵魂,对窦家,一直保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而窦祖年,却不一样,所以,漪房不知道该如何劝,也不知道是否该劝,只能示意翠儿为窦祖年再斟了一杯酒。

窦祖年痛痛快快的饮下三杯热酒,心中舒畅了许多,想到百花宴最后的结果,他心中有担忧,想要告诉漪房,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之时,不可再拿了­性­命去拼,但想到这里是宫中,漪房救得那个人是皇上,无论于情还是于理,他都没有劝说的理由,就换了一个他想起来就畅快无比的说辞。

“我今早入宫之前,窦侯爷找我商量了一件事。”

漪房看到窦祖年故作神秘的得意姿态,从容优雅的仿佛是看了一出绝顶的好戏,脑海里窜过一个想法,但没有立时说出来,只是在心里觉得窦祖年这样在宫中众人面前称呼窦威为窦侯爷,只怕将来入朝的时候,会被人诟病,说他不敬亲父。想要劝慰,但念头一转,又放下了。

夏桀第一次要她,半是为了她的姿容,半是为了她的出身,可是,后宫妃嫔和前朝重臣是不一样的。这么久以来,她在夏桀身边冷眼旁观,发现他在和夏云深这些太子一党争斗的同时,还在想尽办法铲除大夏世家的势力,着力培养新贵。

夏桀是一个英明的君王,他已看出,世家阀门已经成为大夏的毒瘤,必须除去,所以哪怕前路漫漫,他也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既然如此,他要重用的人,就算是出身世家,可若是和世家关系密切,同样是坏了他的布局,所以,不如让大哥和窦家就维持着这样一种关系,人是窦家的人,但心,却不在窦家,这样,说不定对大哥的仕途反而更有助力。

第6章

漪房在心中飞快的思索盘算过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这一个想法,由此,将注意力就转到了窦祖年所说的事情之上。

她轻轻笑了一声,看窦祖年得意的故弄玄虚,配合的抿了抿­唇­,埋怨道:“大哥有话,可还要在我面前藏着?”

窦祖年见到漪房的表情,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两个人在房中相互依偎取暖的时候,心中更加畅快,他骇笑,说话的语气里,却藏着浓浓的讥讽。

“非是为兄要卖弄玄虚,只是这次窦侯爷所托,实在出人意料。”

看到漪房明媚的脸上已然露出了不耐急躁的神情,窦祖年笑道:“窦漪澜,我们窦家的长房嫡女,十八芳龄,到了今时今日,却依旧无人上门提亲,所以窦侯爷要我入宫的时候,来请一道娘娘的手谕,给窦漪澜赐婚。”

窦祖年说话的时候,脸上有笑,亦有愤恨,窦家,把他们兄妹当做什么了,大夏女子,八岁定亲,十三便嫁,当初漪房在家中的时候,年过十二,尚未有人为她的婚事­操­心,到了最后,却定下了要把她送往伯爵府给七十老者做填房!而窦漪澜,尊贵的嫡女,年长未嫁,却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定下了要送入宫的缘由,所以一直在等待选秀。

在那样的忽视抛弃过后,如今窦漪澜因百花宴上的出丑,被皇上钦定为身患恶疾,无人问津,他们就要掉转过来,要他们为她的婚事­操­心负责,他们,凭的是什么!

然而,漪房听到此语,早已是在意料之中,所以不欣悦,也不恼怒,她稳稳地端起酒杯,看到酒杯中自己的倒影,明丽生辉,想到了窦漪澜在那百花宴上为了仿效她而跳的一曲凤凰舞,忍不住笑的云鬓微摇起来。

她看到窦祖年似有不满的神­色­,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音­色­婉转轻柔的劝慰道:“哥哥不必为这些事情烦心,我自有主张就是。”

窦祖年闻言,亦放了酒杯,抚掌一笑,眉宇中­阴­霭进散,“我怎忘了,我这皇妃妹妹,是最聪明不过的。”

窦祖年也知道隔墙有耳,他唯恐有人告诉夏桀漪房安排百花宴的前因后果,对漪房不利,所以只是半真半假的戏言了一句。

“不过,就是不知道娘娘为咱们窦家的嫡女选好了夫婿没有,窦侯爷可是看重了靖远王府的世子。”

“靖远王府?”

漪房眼底闪过一道趣味的光芒,更多的是冷幽的讽刺,她轻摇头,发间的珠钗奏出清脆的欢快曲调。

“他们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些,就算我在宫中有些脸面地位,可靖远王府乃是世袭的亲王,王府世子允文允武,皇上常常夸赞,他们怎会认为,我有能耐,让王爷应允这桩婚事,我的手谕,可令不了国公这些勋爵之上的人。”

这样的婚事,就算是窦漪澜没有百花宴上的污名,也不可能成事,靖远王府是唯一的外姓世袭王府,又是夏桀信任的肱骨大臣,漪房自问,无论如何,她是办不到的。

何况!

眸中闪过冷冷厉­色­,漪房就意味深长的笑问道:“这桩婚事人选,怕不是族中宗族长老提出的吧。”

窦祖年对漪房的聪慧早已深为佩服,又大笑了一声,“娘娘果真高明,我今早出门的时候,来的可不止窦侯爷,还有尊贵的嫡母,只是,话是面­色­难看的窦侯爷在吩咐,不知道这位嫡母,心里有几分的思量。”

果然是她,窦王氏,上一次在百花宴上落败而归,还不能让你收心明白现在的处境,你居然妄图退而求其次,找到王府世子的身上,我是该说你有一片爱女之心,还是该说你蠢笨如猪,除了出身王姓阀门外,毫无长处可言!

你以为,我现在在窦家的身份地位,还会任你开价,手段尽出帮你找一个身份高贵的女婿,让你在窦家死灰复燃,再度狐假虎威?

上一次答应你,是因为我不得不为,那个时侯,哥哥还没有在朝中站稳脚跟,娘亲在窦家还要防备着你的暗箭。可现在,哥哥是兵部侍郎,朝廷新贵,娘亲平妻地位已稳,还有十三姨娘在暗地里为你准备的种种难题,百花宴上,你们母女又丢尽了窦家颜面,沦为窦家弃子,天下皆知,我为何还要被你所胁迫?

至于窦侯爷,呵,他现在还肯听你的话,来向大哥提了这个明知不可为的要求,不过是为了敷衍你,看在你王家还有的势力上,至于他背后真正的含义!恐怕就是想让我给你女儿做主赐婚,不过却是要远远的把这个丢尽窦家颜面的女儿打发走,而不是要如你所愿。

想法百转千回,漪房一时轻笑出声,好好,你们各有各的想法设计,我便如你们所想,来做个冰人!

漪房想到窦王氏的愚蠢,不禁一笑,眉­色­舒展,笑看着一旁吟吟不语的窦祖年。

“大哥以为,谏议大夫陈大人的小儿子如何?”

窦祖年一滞,谏议大夫陈文轩,品级不高,但将来是要袭其伯父威远候的爵位之人,他的儿子,以窦漪澜曾经的所作所为,窦祖年实在不能明白漪房的做法。

“娘娘,她现在身负恶疾之名,恐怕陈大人和威远候都不会答应。”

“哦?”

漪房的娇艳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困惑为难的表情,她撇了撇­唇­,猫儿眼眸转了转,才低低怅然道:“如此,那就只能给陈大人的小儿子,做一个贵妾了。否则,本宫这里,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人家。”

漪房看到窦祖年似乎尚未回神的连,溢出笑意,脸上更添了十分的为难道:“说起来,贵妾也是和半个正妻的身份相当了,也不知道陈大人是否会答应,若是还不行,本宫也只能为了这个姐姐,再讨好陈大人和威远候一次,请了皇上的旨意,把中山郡王的女儿清平郡主赐给陈大人之子做正妻。”

“哈……”

至此,窦祖年已然完全明白了漪房是和意,朗笑声再也抑制不住,张扬的宣泄游荡在园中。

第7章

清平郡主,是中山郡王的老来女,掌上明珠,可因为宠纵太过的缘故,在京都里面,一直有假公子之称。哪怕是姿容妍丽,也少有人问津。

然后威远候和中山郡王乃是世交,加上威远候出身军中,所以这桩婚事,一直是众人所乐见的,只不过,清平郡主心气高傲,不肯嫁到陈家,中山郡王又心疼爱女,不忍逼迫,所以婚事一直被迟迟的拖延下来,可如果漪房请了夏桀赐婚,就由不得清平郡主不嫁了。

清平郡主生­性­霸道,自然对于嫁到陈家为贵妾的窦漪澜不满,而窦漪澜,一生以嫡女自诩,却偏偏嫁给了别人做妾,这对她,才是真正最大的痛苦!

窦祖年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后,如何能不笑,如何能不畅快,曾经窦王氏所轻鄙,现在都成了加诸在他们身上的了。

窦祖年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后掷于地上,大笑道:“报应,报应,这是她们的报应!”

漪房对窦祖年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泯然一笑,眼里幽幽,无风无浪。

窦祖年不能在宫中久呆,略坐了一会儿后,就出宫离开了,等到窦祖年出宫,漪房就打听到了夏桀此时已经处理政事完毕,微微一笑,牵起裙角,奕奕然的就去了前殿。

事不宜迟,她的嫡姐,可是年岁已过,再不请旨赐婚,就来不及了。

至于夏桀那里,漪房那里有十足的把握会答应这桩婚事,和对她的宠爱无关,对大臣的赐婚联姻,从来都是帝王保持平衡之术的关键。

中山郡王是王爵位,可是手下无兵权,只是个闲散宗室,威远侯有兵权,但是夏桀的心腹,所以他们之间的联姻,夏桀会乐见其成。可以安抚手下重臣,又可以有成|人之美的雅名,何乐而不为。至于中间加了个窦漪澜,漪房也不用担心威远侯会如何,窦漪澜再如何,也是窦家出身的嫡女,如今送去做妾,不会辱没陈家,况且,威远侯一向知情识趣,想来,会很乐意为她这个天子宠妃分担一些忧愁。

而中山郡王,家中本就姬妾无数,他对于男子纳妾,是认为天经地义的,不是窦漪澜,也会是别人,所以她给他未来的女婿赐了个贵妾,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或者这中间唯一不满的人是窦漪澜和清平郡主,但清平郡主会将怨气加诸在窦漪澜身上,而这正好是她所要的,至于窦漪澜,她本意就是为了折磨她,也就不需要去考虑她的想法了。

漪房想到这些,­唇­瓣的笑意渐渐加深,在深秋季节里,仿若皇宫里面开的最美的芙蓉盛­色­。

果然,当夏桀听到漪房为了要解决窦漪澜的婚事,所以请旨为清平郡主和陈文轩次子赐婚的时候,只是略一沉吟呢,就大笔一挥,写了圣旨,让李福立刻前去传旨。

漪房站在上书房里,看到这么一桩婚事,两个人的未来就这么被决断,心里莫名觉得有些难过和伤感。

这个婚事,两个不想爱的人,就这么被决定了一生。她身为上位者,所以如今能够决定别人的命运和前途,夏桀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所以行事从利益考虑,不用在乎所谓的别人的幸福。

原来,这个世界,从来就是弱­肉­强食,她也开始运用手中的权利,一步步的勾画别人的人生了。

夏桀写完圣旨,原以为会看见漪房的笑意,他从来知道漪房心中有亲疏远近,对于她羽翼下的人,她会竭尽全力去维护,可她恨的人,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去原谅。

她恨窦漪澜,他知道,所以于公于私,他答应了她这个请求,但为何她还是这样寂寥的站在他的面前,眼神里 有他用尽全力也洗不尽的落寞。

“在想什么,嗯?”

漪房被夏桀搂在怀里,炙热的吻,灼灼的呼吸打在她雪白如玉的颈项上,让她的身体一阵发麻,她低眸,掩去眼里的哀伤,淡淡道:“臣妾只是在担忧娘亲的病情。”

夏桀手一紧,这个回答,不能让他满意,带着明显的敷衍。何况他业已听说了夏云深请出隐士高人前去窦侯府诊症的事情,太子,这样关心他的皇妃,虽然时隔已久,可听在他如今的心里,又不一样的含义和怒气。

下意识的,夏桀就想要和夏云深争个高低,于是脱口而出道:“你若是担心,朕可以下旨,广招天下名医,总会无事的。”夏云深能够为你做到的,朕就不信,朕这个天子不可以。

漪房一愣,她转身,流荡着浅浅水波的眼深深凝望夏桀,良久,释出一抹笑,“皇上,不必为了臣妾娘亲多费心思,娘亲是心中有郁结,心结不解,再多良药名医也是无用。”

夏桀猛然掐住漪房的下巴,逼她更深更真的对着自己的脸孔,他俯身,眼神里有不容忽视和质疑的认真。

“朕不是为你娘,是为了你。”

漪房心中一跳,看面前的男子妖娆多姿,魅惑天成的面孔,片刻后,却侧过了身子,语气里,有无法言语的退避和无奈。

“皇上,臣妾不敢当。”

“为……”

夏桀的手豁然收紧,在漪房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红痕,他怒气陡扬,不明白自己都做到如此地步,为何怀中的这个女人还是一味的退避,但当看到漪房眼里一闪而逝的哀伤时,他因怒火而冷硬的心,又情不自禁的软了下来。

他松开手,凝视片刻,默然无语的将漪房搂在怀中沉沉不语。

漪房靠在夏桀的胸前,肌肤上的痛楚犹在,心却在雀跃之中,她知道夏桀想要什么,可她现在绝不能给。太容易得到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往往都会被弃若敝履。而经历了波折和风霜才能捧在手中的,才会被人视作珍宝。

夏桀如今对她,只能是宠,还不到深爱这一步,所以她要让他更加的患得患失,明明知道自己的心就在他的面前,咫尺之遥,却偏偏碰触不到完全的真实。

她要夏桀完全了解她的所思所想,在乎她的想法,在乎她的伤痛,而不是像前四个月一样,眼眸里流露出痛惜,却在寝殿之中依旧心安理得招幸别的女人。而那个时候,他口口声声,说在乎的她,还躺在偏殿之内养伤!

若是有一日,夏桀在抱着别的女人时,对她心生愧疚,对她念念不忘,会立刻丢下怀中的女子前来找她,那个时侯,她才算是真的成功,夏桀也才算是真的爱上,而她的心,自然也会双手奉上去。

等,窦漪房,你还要继续等下去,继续忍下去!

第8章

夏桀的赐婚旨意,让窦家引起轩然大 波,窦王氏和窦漪澜首先在家中大哭大闹,甚至找来了王氏阀门的人前来帮腔,而窦漪澜,在窦家也曾三次说要上吊自尽,可一切都是无用的。

“侯爷,好歹漪澜也是您嫡嫡亲的嫡女,难道您就不看在血缘至亲的份上,清平郡主是什么样的人,她的手下,怎么容得了一个贵妾的存在!”

窦王氏在窦家的地位大不如前,她如今已然收敛了许多,但这一次,她是准备豁出去了!她不信,窦家还敢休妻,所以,在知道窦家要去和陈府换草帖的时候,就­干­脆的站在了窦家祠堂面前,无论如何也不让一­干­宗族长老出去。

窦威气的胡须发颤,他瞪圆了眼,看了看旁边一脸笑意,神情冷漠的窦祖年,怒斥道:“你还有一点规矩体统没有,不是年节,也不是封赏之日,你一个女人,居然敢擅自到祠堂这里来,还不快滚回去!”

“不,侯爷,漪澜是我的女儿,窦家的嫡女,不是什么下三烂的贱种,你们把她送去给陈家做妾,还要不要侯府的脸面,这件事,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答应的!”

“贱种!”

窦祖年冷冷的重复了一声,似乎是在品味这两个字的含义,他一双眼厉­色­滚滚,冷哼道:“依照窦夫人的意思,是不想要遵皇上的圣旨了?”

窦王氏看到窦祖年一身蟒袍玉带,身着三品官员才能穿着的藏青长袍,瘦削劲练的身材包裹在贴身的衣物里,如何还有之前被她踩在脚底的可怜孱弱。

她恨得双眼通红,想到窦威连着几月都再未踏入她的房中,而是在雨花阁陪伴花飘零那个贱人,想到那个贱人从原来的病弱游丝到现在的满面红润,甚至还有宫中御医日日为她诊症,再想到自己如今的状况,母女失势,嫡长子沉迷酒­色­,救无可救,嫡女又要被送去做妾,怒火终于焚烧掉她最后一丝理智。

圆润的身子一跃而起,窦王氏疯狂的咆哮这向窦祖年扑过去,嘴里喃喃骂道:“你这个贱种,你们都是贱种,贱种,你和窦漪房那个贱人,就是花飘零这个狐狸­精­所生的妖怪,是来祸害我们呣子三人的。”

窦祖年听到窦王氏疯狂的怒骂声,先到当初一切经历过的苦难,想到漪房如今在宫中刀锋上行走一样的生活,他怒气陡生,原本欲一脚踹出,却被人扯住了衣袖。

窦祖年回过头去,看见十三姨娘周氏所出的窦祖安正冲他扎眼,朝脸­色­铁青的宗老那里望了望,他就一笑明白了其意,左右轻松地躲闪了两下,人却不着痕迹的往宗老们站立的地方而去。

窦王氏神智已失,顺着窦祖年躲闪的地方,追逐而过,根本不看面前的人都换了容颜,依旧用尖利的指甲疯狂去抓挡在面前的人。

很快的,那些在家族中养尊处优的窦家长老们,就在窦王氏蛮不讲理,近乎泼­妇­的行径下,被抓破了面皮,而男人,是最要的脸面,一时之间,哀声四起,也骂声四起。

“混账,混账!”

被抓破了左脸的窦氏族长气的浑身打斗,大喝一声,指着好不容易被下人制服的窦王氏大骂。此时此刻,宗老们也顾不得窦王氏出自王氏阀门的身份了,在窦家祠堂大闹,打伤宗老,就算是闹到天子驾前,他们窦家也有休妻的理由!

“你就是娶了这么一个悍­妇­回来!”

窦家族长见到窦王氏被捆绑之后,依旧口出污言秽语,喋喋不休的大骂,本要狠狠地教训窦威一顿,想到他是侯府嫡系身份,又想到他有漪房这个在宫中得宠日隆的女儿,终究忍了气,怒道:“从今往后起,不许这个悍­妇­再出房门一步,若不是漪澜出嫁在即,没了嫡女身份连做贵妾都不能,你就该立刻休了她!”

窦威虽然是窦家嫡系所出,又是侯爵之位,可在宗族长老之中,自然也是只有讷讷听训的份。他恨恨的看了眼窦王氏,送走了拂袖而去的窦氏宗老们后,再不看窦王氏一眼,只是寥寥几句话吩咐人把窦王氏看好,就出了门前往陈府换草帖。

贵妾出嫁,也是要按照正经二房的礼仪­操­办的。

而窦祖年,和窦祖安,目睹了这一场闹剧之后,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窦家闹剧传的很快,连带着王氏阀门都脸面无光,家族中教养出了一个敢去夫家祠堂大闹的女子,王家尚未嫁出的贵女们的婚事,都因此而延宕。一时之间,窦王氏在失去了窦家的地位之后,也失去了王氏阀门的欢心,再也无人肯为她做主,而窦漪澜的婚事,也就此定下,再无异议。

漪房听说这一切的时候,她正坐在藏漪宫中点算最近新得来的赏赐。

夏桀本欲让漪房继续住在龙阳宫,可漪房的伤势已经完全康复,而且漪房有自己的盘算。

住在龙阳宫,会让那些宫妃心中的怨愤越来越深,众矢之的,不是这么好当的。何况,夏桀宠她,却不是独宠,就算现在没有爱上夏桀,她也无法忍受,自己躺在屋子里面,听着自己的夫,在隔壁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心中清楚是一回事,亲耳所闻那些床底之间发出的绮丽之声又是一种心痛和幽怨。

等到听完了窦家派来回报事情端倪的李姑姑说话,漪房就随手挑了两匣子首饰,让翠儿递给了李姑姑。

“你回去告诉老太君,这婚事本宫心里有数,不会让人把窦家欺负到哪里去的。这两匣子首饰,就算是本宫为窦漪澜添妆了。”

李姑姑不是蠢人,心知肚明窦家现在谁势大,漪房更是贵不可言的人,笑眯眯接了匣子,不多言,很静默沉稳。

漪房透­色­的眼在李姑姑身上轻轻一扫,就看出这个已可以算是窦祖年手下的姑姑很识时务。她满意的点头,哥哥最近挑人的眼光更好了些,在窦家,是要多培养些自己的人才好,不能小看小人,有时候,这个下人奴才能够掀起来的风浪并不比当家做主的主子差。

第9章

送走了李姑姑,漪房眼里的厉­色­已经完全展现出来,再不复之前的柔和,“昨日是谁当值御膳房!”

翠儿心里一惊,她也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皇长子身份不同,若是现在的太子出了差错,他就是目前最有可能被封为太子的人,皇家子嗣,不同于皇家妃嫔,那是皇室的血脉,而皇家妃嫔,只是为了延续皇室血脉娶回来的产子的器具而已。

何况还有太子那里的牵扯,所以皇长子的一举一动都吸引了各方瞩目,现在淑妃称皇长子是吃了宫中膳食而引发高热,不管这是是不是自己的主子做下的,可现在宫中一应大权是在自己主子的手中,逃得了下毒污名,也逃不了一个监管皇宫不利的罪名!

“娘娘,奴婢已经去打听过了,昨晚御膳房说是刘延年主勺做的菜,皇上十年来都只爱他做的膳食,照理说,是不会有问题的。”翠儿忖度片刻,才道。

漪房听见刘延年三个字,眉头轻蹙,刘延年,的确,这个人她也曾见过,是个只痴迷于厨艺之道的人,不会有其他的心思,何况膳房里面人多口杂,要下毒着实不易,如果是路上下的毒……

眼波里闪过一道光亮,漪房侧身,问道:“那膳食是膳房差人送去的,还是淑妃宫里自己派人去取的?刘延年不是只做皇上的御膳,为何昨日又会Сhā手皇长子的膳食?”

“是淑妃娘娘身边的碧云亲自去拿的,昨日皇上抽阅皇长子的功课,皇长子对答如流,皇上知道皇长子喜欢吃刘延年所做的菊蟹,就下了旨,让刘延年做了一道赐给皇长子。”

漪房眉心褶皱更深,要收买一个宫中的御厨,尤其是像刘延年这样的人,几乎毫无可能。

自从先帝曾经食了御膳中毒后,宫中就对御厨加以管制,凡事为天子做菜的人,家中亲眷都会被朝廷管制起来,不给其他人任何下手的机会。所以刘延年,不管是从本心还是从其它方面,都没有下毒可能。

那么,是碧云?

淑妃一直声称一心向佛,避居佛堂,可漪房从不认为她真就是心慈手软的女子,皇长子出生之前,宫中曾经有五位妃嫔有过身孕,但都没有能够把孩子生下来。以淑妃当时的嫔位,和并不得宠的状况,不仅能够把皇长子生下来,还能把孩子平安养大,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那么她一手栽培出的亲信,碧玉,会疼够掏出淑妃的手心,帮着别人暗害皇长子吗?不,这种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人会如此做,是淑妃,淑妃随时有机会让皇长子高热不退,甚至可以­操­控皇长子的病情。但,似乎也不可能,她已问过话,皇长子发热是真,太医院的太医,有几个已经是她的亲信,不敢瞒骗。难道淑妃会为了陷害她,甘愿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将来唯一的希望承受这样的痛苦,冒这样的风险?

值得吗,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长期高热不退,是有可能变成傻子的,这一点御医已经告诉过淑妃,她不会不知情。

如果淑妃真是为了除掉她,甘冒奇险,是她最近做了什么事情,触动了淑妃,让她不惜代价也要除掉她不可?

还是这一个最有可能的假设也不是真的?

团团乱麻困扰在漪房心中,她试图从千丝万茧中抽出一个答案,可每一个答案都会被后来所冒出来的解释所否决掉。

至于所有人最有可能认为的那个答案,漪房并没有去想,她不信是夏云深做的,不是她信夏云深是君子,而是她信夏云深的聪明。

上一次宫中的刺杀事件,已经让夏云深在一部分皇室宗族面前背了污名,若是此时再动手针对一个还没有威胁到他的皇子,却让自己深陷局中,夏云深必然就是神智失常了?

漪房想不出一个答案,可她的心,却渐渐在思虑中沉稳下来。

没有什么可担心,不管这个隐藏在幕后的人,是为了对付她,还是真的想除去皇长子,她都不用害怕,就算暂时失去六宫权柄,她也不失望,她锋芒太甚,失去了六宫权柄,反而可以暂时让人不去注意她,将目光聚集到别人身上去。

至于这个蹩脚的把戏,只要是聪明的人,都不会相信,尤其是夏桀,虽然夏桀尚未因这件事来询问过她,但漪房有十足的把握,以夏桀的心机深沉,不会相信这样明显的嫁祸和一箭双雕之计。

等等,一箭双雕!

有两个人,她们有最大的可能这样做!也有这样的能力!

灵光一现,漪房挥挥手,把翠儿交到身边,耳语交待了几句,翠儿面­色­先是一怔,继而点头,退了出去。

漪房此时,脸上的郁郁已然完全消失不见,她站起身,重又看了看面前夏桀赏赐下来的首饰绸缎,素手穿梭过光滑布匹,过处如流水,沁入丝丝凉意。

你们想要在背后对付我,殊不知,你们这样的作为是在挑衅夏桀,那是他的子嗣,即使再不喜,也是他的血脉,他要保护的人,你们屡屡以触碰他的逆鳞来试图除去我,除去你们所以为的劲敌,却不明白,到底要如何能够在这个宫里屹立不倒。

明艳照人的脸上流露出无限风情笑意,绯­色­胭脂让漪房整张脸都生动起来,藏漪宫的人,看见漪房终于重又绽出笑颜,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娘娘既然笑了,那么皇长子的事情,必然就是有解决的法子了,他们这些奴才们,也可以保住安稳的日子。

碧儿一直大胆,方才憋了半晌,此时终于敢说话,就走上前,道:“娘娘,您现在是否要去淑妃娘娘那里看看。”

漪房就回眸看着她,眼神流转似霞光,吃吃的笑声清脆悦耳似泉水叮咚,“为何要去?”

碧儿急道:“娘娘不去看看皇长子,告诉淑妃真相,那些人,会在背后说娘娘坏话的。”

漪房又是一笑,“难道本宫去了,她们就不会在背后议论本宫?”

第10章

碧儿张了张嘴,还想要辩解几句,可她虽心­性­单纯,对于漪房的话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明白,漪房是在告诉她,不管如何,背后都会有人借此事来编排藏漪宫。她心有不平,奈何自己只是一个宫婢,就讷讷的闭了嘴。

漪房看她很是困扰的样子,笑了笑,转而又有些落寞,碧儿这个丫头,进宫才不过一年,还是最单纯无暇的时候,所以她不明白,在皇宫里面,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有把柄落在别人的手上。

现在这样的状况,她去了 淑妃那里,看皇长子,落在别人的眼中,可能说她多此一举,可能说她做贼心虚,可能说她探听消息,可能说她故作贤惠,但绝不会有人说她是真心的关心皇长子。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呢?

何况,她在夏桀的面前,一直是个有自己清冷傲骨的聪慧女子,若是她也和其他妃嫔一样,在受了委屈冤枉蒙蔽的时候,没到最后关头,就去做一些奉承谄媚的面上功夫,只怕,夏桀反而会对她失望。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若是她猜得没错,夏桀在今晚,就会前来看她,向外面的人表示一个态度,证明他相信她的无辜。这是夏桀一贯的做法,维护好他羽翼下的人,就是维护好他的帝王权威,天家脸面。

漪房一直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准,当然前来传旨的李福告诉了她,她的自信,确实是有根据的。

因为李福不仅带来了夏桀晚膳来藏漪宫用的口谕,还带来了夏桀的赏赐。

这是一个月内,漪房收到的第七次赏赐,可这一次的赏赐与众不同,在这个微妙的时候,夏桀还让人来送东西给她,其中深意,让后宫无数眼红等待着漪房失宠的妃嫔侧目。

当漪房听到翠儿打探回来的消息时,心情,更加愉悦了许多。还好,她没有猜错,那么剩下来的,就等待着夏桀去处置了,她想,敢对夏桀的皇长子动手,幕后的那一位,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夜风露重,宫灯明火,夏桀坐在桌边,看着漪房一如既往的沉静,脸上带着漠然无波的神­色­,那种缠绕他不去的愧疚,再度浮上了心头。

他曾经用她设计,后来虽罢手,却也心中难安,他意识到自己对她喷薄而不可压抑的感情,想要逼她和他一起共舞,却偏偏屡屡不能护她,就算是这一次,明知她是被人设计,他也不能把幕后的真凶揪出来,只因,他还差几步棋。

而且,为了平息宫中的谣言,他虽可向千万人证明他信她怜她,宠她,但也不得不在待会做出处置,毕竟,她是六宫的掌事者,皇长子因膳食而致高热不退,就算是此刻已消了热,他也必须要给康王府和淑妃做出一个交待!

想到来藏漪宫之前,康王在龙阳宫的跪地不起,磕头请命,夏桀的心中,陡生一股怒气!

倚老卖老的康王,以为他留着他们这些老臣子,果真就是怕了他们,他不过是为了制衡之术,要给夏云深一个旧臣宗族能够左右他的假象而已,等到夏云深在这些无用之人大费心机的时候吗,他暗中组建的人马已经无声无息的完全掌控朝廷,他不信那个时候他死去的皇兄,先帝爷留下的势力,还不能被他连根拔起!

淑妃不请命,却让康王前来跪地请安,一唱一和,他大夏天子,要宠谁,要护着谁,岂是旁人可以质疑。他们今日Ъ迫他,让他对漪妃更添愧疚,他日,这个因果必会让他们十倍奉还!

分明的指骨就在捏紧了手中的银筷时凸显出来,他额际青筋隐隐跳动,眼底有沉沉怒火,漪房眼角余光看见,没有做声,安静的继续给夏桀布菜。

是在为康王来宫中请命的事情动怒吧,不是她有心打探龙阳宫的消息,而是康王在龙阳宫前跪了三个时辰,让宫中尽人皆知,同样的,漪房也不认为这是淑妃安排的棋。

如果说上一次珍妃在龙阳宫纵蛇之事后让寿国公针对窦家有太多的破绽话,那么此次淑妃的作为,简直就不是破绽,而是直接换了一个人,换了一种­性­情。

这绝不是淑妃做事的方法。

但夏桀会不会这样理智的认为?漪房心里在轻笑,不管如何,这事,是康王明着做出来的,不似上一次还是透过寿国公府旗下门生而为。夏桀被这样直面的挑衅,绝对不会再去思索背后有什么人在下棋,只会直接的把康王和那人联系为一体,一起发作!

这盘棋,下棋的人真是越来越多,做棋子的人,都想做下棋之人啊。

漪房笑意盈盈,烛火映衬,明媚春水流动的脸上,绽出的姿容,让本沉浸在怒气中的夏桀,不经意的一晃里,就失了心神,他眼中迅速闪过一簇火苗,朝李福的方向看了一眼,李福就会意的躬身带着人退了出去。

“你这只小野猫,还真不是不怕,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这样笑着勾朕。”

夏桀喘着粗气,把漪房从旁边搂在腿上,凝望着她的眼,看她从刚才的闪神中回笼理智,潋滟风情的眼底还藏着丝丝惊愕,他痴笑一声,舌尖魅惑的伸出,在漪房脸上,细细的舔舐起来。

“皇上……”

脸上灼热一片,漪房此时才注意到,周围已经空无一人,而她,正暧昧的坐在夏桀的腿上,从他身上传过来的热气,仿佛把她的身和心也都蒸腾了起来。

她涨红了脸,觉得有些不自在,心如擂鼓,就好像是闺阁少女第一次见到男子时的娇羞敏感,只是被夏桀轻轻的碰触着,就已经感觉到身体的一片酥麻了。

“朕在这呢。”

夏桀低低的笑出声,看漪房娇滴滴的样子,他眼里的火苗快速的跳动,更加用力的在漪房身上流连,很快的,漪房的脸上,就已经湿湿麻麻了,而那原本粉­嫩­的红­唇­也在深深的吸吮中,变的如红蕊一样的动人。

第11章

红烛高燃,一夜春宵,漪房满身香汗淋漓的躺在夏桀的怀中,感受到那双宽厚的大掌还在她身上念念不舍的流连,漪房有些害羞,往夏桀的怀里钻了钻,听到头顶上传来夏桀低低沉沉的笑声,她红了脸,不依的唤道:“皇上。”

漪房的声音娇憨甜糯,让夏桀觉得似春风拂去心头所有的忧伤,可下一刻,一个早已做好的决定浮上心头,情 欲过后本就有些嘶哑的嗓音更变得深沉。

“漪妃,皇长子身体孱弱,刚大病了一场,这一段时日,宫中又连连发生一些事情,朕想找人去云山寺祈福,你……”

夏桀的手停在漪房腰肢上,有一瞬间的僵硬,最后还是道:“你去云山寺吃斋一月,为皇家祈福可好。”

漪房心中咯噔一跳,她回身,面对着夏桀,脸上潮红未歇,笑的清灵无比,“皇上,这是臣妾的福气,只是……”

“什么?”

夏桀看到漪房不争不吵,早已经被心中的愧疚和怜惜折磨的痛不可言,这个女子,他屡屡发誓要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现在却要因为康王的威胁而暂时隐忍,最后,吃苦的还是她。

他的眼神由浓烈灼热到渐渐黯淡,他看到漪房胸前那一个粉­色­的伤口时,心里的痛,更加深了几分。

“皇上,臣妾想,祈福一月,不能使上天看到皇家诚意,臣妾想,不如臣妾在云山寺呆到寒食节再回来吧。”漪房说话的时候,眼神晶亮,然而,夏桀还是清晰的看到了那方才还一汪澄澈的眸子已然蒙上了雾霭沉沉。可当他听到漪房说起寒食节时,还是忍不住惊怒了!

“寒食节!”夏桀搁在漪房腰肢上的手蓦然收紧,眼里有汹涌怒火,“你若不想去就不去,没人逼你,为何要跟朕赌气说寒食节才回,你可知道,若是要呆到寒食节,你就要在云山寺带足五月!”

漪房听到夏桀的话时,心里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不想去就不去,真的由得她吗,夏桀说可好,说不想去就不去,不过就是脱口之词,是因她以退为进,才触动了他的怒火,因而说出这个话,可若她真的在方才就撒娇推诿,只怕夏桀在心里就会想她窦漪房不识抬举,侍宠生娇,让她一个小小的皇妃去为皇家祈福,乃是她的荣幸,却还胆敢拒绝,简直就是不识抬举。也许那个时侯夏桀,就不是这样一副委屈又惊怒她不动他心思的表情,而是换上满目厌弃了。

呵,皇家,呵,男人。

从来如此,当他自觉做出一些亏欠你的事情时,他们会心里难过,但如果当这种亏欠被人扩大而摆上台面,让他们无可面对,他们反而会把所有的错都推诿掉,最终承受苦果的,也只是那个被他们利用的女人而已。

漪房这一次没有刻意掩饰掉眼中的桀骜和受伤,她是真的难过,去云山寺祈福,说的好听,其实谁不知道这是皇家特有的一种变相的惩罚。

后宫妃嫔佳丽三千,能够承欢帝王身边的人能有多少,别说一月不见,就是十日不见,三日不见,可能就会被旁边虎视眈眈的人给踩到脚底下去,再见君王面时,也许你在他的心中,已经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光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宫中的女子,或许会用病体缠绵来邀宠,但是谁敢真的让自己整日都是一副病秧子的模样,谁又不是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凉寒病症也要让太医下猛药医治,就是怕失去机会。

而现在,要她出宫一月祈福,原来康王是为了个这个才在龙阳宫外跪了那么久。

好,好得很,他们是故意的。不是淑妃走了险步,而是淑妃真的已经意识到了她在夏桀心中的地位,所以淑妃宁肯让夏桀可能在今后的日子厌弃她,也要想办法先把她撵出宫去,然后徐徐图之。

淑妃是为了皇长子,他们在害怕自己生下皇子,所以隐晦的暗示夏桀,明目张胆的触怒夏桀,也要把自己送走!

树大招风,果然是树大招风!

可是,只是一个月,淑妃又有什么把握,能够在一个月里扭转夏桀的心,让他从此忘记自己,而不会在一个月里再把自己接回宫?

漪房困惑迷茫的光芒,和在听到夏桀话的一瞬间流露出的伤怀,变成了锥心的利剑,刺痛夏桀的心。

他也不想如此,更不想这样对她生气发怒,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真的就只能委屈她。康王和淑妃,甚至于皇长子,他总有一日都会给她一个交代。

而且,现在让她出宫也是为了她好,他当然知道淑妃他们在背后打的把戏,这么多年来,他从不相信淑妃的向佛之心,与其说淑妃在菩萨面前日日夜夜祈求心静如水,国泰民安,他宁肯相信是在为了自己手上沾染的人命而让上苍宽恕。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次淑妃会这么狠,也是他没有控制好分寸,他对她的爱护太过明显,却又没有为她竖立起抵挡风雨的城墙,以致在这次彻底陷入被动,宫里宫外流言蜚语,这个时侯的她,不再适合在宫中带着,淑妃有皇长子,康王有宗室,他们的都会成为伤害她的利刃。

还不如暂时做出妥协,她暂时出宫,让那些人自以为得计,后面的事情和风波才会有更好的解决。

漪房,漪房,你可知道,这一次棋盘上的棋子若不是你,朕定不会这样踌躇。

“漪房,你去云山寺,朕已经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夏桀盯着漪房,话音缓缓,有些话,他只能说到这里,他知道,他一手选中的女人,定然是会明白她的,何况,他的漪房一向都很聪敏伶俐。

可这一次,夏桀算错了,当一个女人开始动了真心,她的感情总是快于理智做出本能的选择。而这一次,夏桀选朝局而弃漪房的做法让漪房即使从理智上能够理解,可感情上,终究有了一道伤疤。

而这,也成为后面他们之间一切悲欢离合序幕的开始。

第12章

漪房心中明白夏桀定然有什么安排,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康王府心生它意,所以才不得不为,以夏桀的­性­格,被一个区区王爷胁迫要送自己的宠妃出宫,他可能比她还要难过生气。

可明白又如何,当自己成为那个被舍弃的人时,漪房心里还是有说不出来的难受,这种感觉源于本心,和所有的理智聪明都完全无关,所以她会在一开始,在情感的支配下,说出要去那里呆到寒食节的话。

然而,现在,当躁动心酸全部褪去,理智还是回潮的时候,漪房才警觉,她在一个冲动之下说出来的话,效果竟然如此的好,好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现在宫中的局面复杂多变,夏桀的打算,她看不清,淑妃的打算,她同样看不清,甚至还有王嬷嬷那幕后的一党,他们辛辛苦苦筹谋日久,到底在盘算些什么,没有人能够知道。

而她现在,无疑这角斗的几房势力中,最薄弱的一环。所以她不能卷入风波,否则实在连自保都很困难。

既然夏桀这个时侯提出让她去云山寺祈福,那么,她就是趁这个机会彻底的韬光养晦,淡出人们的视线,让那些人以为自己对他们的计划再无威胁,把剑尖转向其他人。可是这个做法,有些危险。

她是可以让去云山寺长住,让夏桀以为她被伤心伤神,从而增加他的愧疚,误导他相信她的心,但另一方面,最危险的也是夏桀,如果这几个月里,夏桀真的琵琶别抱,对她好不容易萌芽起来的感情湮灭下去,那对她,就是灭顶之灾了。

夏桀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多深,这个局,胜的把握有多少人。漪房陷入了深深的踟蹰之中。

心中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双手,慢慢的抚摸上来,指尖轻点,如同冬日暖阳,一点点褪去漪房心里幽沉的冰凉,漪房抬眸,看见夏桀冰寒的眼里藏着星星点点如碎锦的暗淡辰光。

漪房的心豁然开朗,就是这一个眼神,她现在就是需要这样盈满痛苦而眼神为她做一个决断。既然夏桀对她如此不舍,她为何不能对自己多一点自信,犹豫不决,从来不是她窦漪房的作风,也不是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

漪房就低了头,柔软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朝夏桀靠了过去,她轻叹一声,用脸去蹭那火热坚硬的胸膛。

“皇上,臣妾,臣妾……”她话音婉转犹豫,似身上有太多的重担已经压在肩头,让她沉重的喘不过气来,“皇上,臣妾是真心的,想去云山寺住一段时日,您就让臣妾呆到寒食节才回来吧。”

夏桀因漪房的主动靠近而渐渐舒展的眉宇重又拧起来,他眼神一闪,口气里已经有些不悦,“朕说过,你若是不想去,就不想去,不要像其他女人一样来试探朕!”

话说这如此直白,只能说明夏桀确实已经动了真怒,漪房的心里,凉意更甚,不管这个男人嘴上如何的甜言,不管他平时的表现多么把她的如珠如宝,甚至已经在心里意识到她的重要,可到了真正的时刻,他还是容不下任何的反抗。

夏桀,这样的你,凭什么要我在此刻就交出真心!

冰凉和冷意在心里扩散,漪房的眼底却卷起了寥寥的雾气,她淡淡的看了夏桀一眼,那一眼中的孤寂和忧伤让夏桀动容,想要伸手去抱住漪房,漪房已经迅速的转过身去。

于是,那一眼的寂寥和悲戚就深深的刻在了夏桀的心里,挥之不去。

“皇上,臣妾只是有些倦了,累了,臣妾知道您为何要送我去云山寺,臣妾什么都知道。”

夏桀身子一绷,语气有些狼狈,“你知道什么!不过就是让你去给皇家祈福而已,你的心思,也不要太重了。”

漪房嘴角一弯,她知道夏桀是不愿让自己的妃嫔知道自己居然被一个臣下胁迫,她聪明的不去揭穿,继续哀哀道:“皇上,听说云山寺很美,是个很安静的地方。”

漪房的语气幽然,透着一股对尘世失望的悲凉,夏桀一愣,先前的怒火都消失不见,他恍然间似乎觉得自己明白了怀中这个女子的心意。

是啊,他曾无数次看见她流露出一种对于自由的向往,那样的向往让她常常在他批阅奏折的时候,坐在一旁,安静的捧着清茶仰望天空,那样的目光,宛若凋零的花瓣,哪怕零落成泥,也要逃脱被束缚的命运。

夏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害怕,他害怕怀中的这个女子,在某一个瞬间的时候,就会彻底的脱离开他的怀抱,飞向不知名的地方,连富有天下的他,也找不到了。

可同时,他也明白了她的心意,她是真的累了,无依无靠,家人算计,宫妃争斗,连委身的他都不能完全的保护她的周全。不管如何聪明,到底还是一个年方十五的少女,花一样的娇­嫩­,当年的珍妃和淑妃,不能做的比她好,可也不能对她要求的太多了。

云山寺,寒食节,理解了的夏桀就在心里飞快的计量了一番。来藏漪宫之前他只打算让她出宫一个月,康王是想要她出宫去住三个月的,说是这样皇长子才能身体康健,但他不愿,他清楚自己不能忍受三个月见不到她,而且,一个得宠的皇妃,莫名其妙被逐出宫三月,那些流言蜚语,就会烧死她。所以他强行用天子权柄压制住康王,换了一个月的期限。

可现在既然是她想要出宫久居,他固然会难受,会想念,但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布置,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于人们的流言蜚语,一月后朝廷就有祭祀礼,他可以去那里小住看看她,也算是表明一个态度。等她寒食节回宫的时候,一切都已处置妥当,珍妃和寿国公府的事情必然会解决,就算是康王府,他也能从容压制,克制住淑妃的野心。那个时侯,他可以亲自去接她回宫,晋升位分,也就不用担心她回宫后会被人看轻了。

只是,这样的安排虽好,云山寺那边的布置,还是要重新计量,否则……

一道凌厉的光芒在夏桀眼底若隐若现后,他的脸上,就恢复了笑意,­干­脆的把漪房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好了好了,你要去那里长住就去长住,朕都依你,不许再跟朕赌气了,嗯?”

第13章

听到夏桀用这样珍重万分的语气跟她说话,漪房的心里,再也没有了之前初初听到时的心慌意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的冷静沉稳。

她眼神闪烁了几下,突然使劲往夏桀怀里用力的钻了钻,忐忑不安的问道:“皇上,您,您会忘记我吗?”

夏桀听到漪房这样问话的时候,本来心中大悦,可他转瞬就看到了漪房那只抬起的手,似乎是想要抱住他,但最终却有颓唐的放回去,缩在身边,夏桀的心,被狠狠的撞击,尖锐的痛。

他深吸一口气,把漪房缩回去的手握在掌中,坚定的放到了自己的腰上,让漪房能够抱住他,靠近他。

“傻丫头,朕,回去看你的,你相信朕,朕不久就会去看你的。”

怀中的柔软娇躯轻轻的颤了一下,夏桀感觉到自己胸前的亵衣被慢慢浸湿,心口的位置仿佛被刀扎一般,怜意大盛,他俯身,在漪房绸缎一样光滑的青丝上,轻轻的烙下了一个珍重无比的吻。

漪房晶莹透亮的眼底,泪水在继续,粉­色­的­唇­,却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而笑意,也随着泪水,不断的倾泻出来。

她就是要哭,她要让夏桀永远记住,她为他牺牲了多少,至少,在她出宫之前,她要让夏桀对她再也无法放下,牵肠挂肚的滋味,会让夏桀在她回宫之后,对她更加温柔爱恋。

烛影晃动,这一夜,漪房的心,冰凉彻骨,就好比外面呼啸穿着宫城而过的秋风。

第二日一早,送走了夏桀,漪房就开始打理去云山寺的行囊,她拒绝了夏桀让李福送过来的华服首饰,只是让翠儿收拾了两个小小的木箱,就趁着夏桀上朝的时候,朝着龙阳宫的方向跪了三拜,然后,轻车简从,没有赫赫皇家威仪,也没有大肆的煊赫,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顶着一众收到消息,而赶来藏漪宫的宫妃所流露出的轻鄙欢喜眼神翩然而去。

等到夏桀下朝毕,听到李福的回报,说漪妃已经动身启程,原本准备好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带的时候,他赫然起身,走了几步,又无声的收回了步子。

他坐倒在龙椅上,­阴­沉的面上有掩不住的心伤,李福忖度了一会儿,看夏桀不似动怒,从袖口里掏出了漪房走之时交给他的白绢,躬身敬上。

“启禀皇上,漪妃娘娘离去之前,曾让老奴把这白绢交给皇上。”

夏桀眼波一闪,等不及小太监的传递,已然从位上起身,疾步而下,一把抓过了白绢。当他展开那融于天地之间的白时,清秀的字迹就一行一行跳跃入了他的眼中。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藏漪语罢清宵半

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

比翼连枝当日愿

“漪房……”

夏桀抿紧­唇­,身形晃了几次,眼底有深深的沉痛,他拂开仓皇上前扶他的李福,一手撑在龙案上,一手握紧手中的白绢。心神剧痛的时候,他恍惚就看见了当日在窦侯府,那个让他如今魂牵梦萦的女子,在千万人眼前,那一曲盛世舞蹈。

那个时侯的她,哪怕是困在窦侯府中,地位卑微,依旧能够不卑不亢,勇敢坚持的做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即使是像伶人一样歌舞,也如同浴火凤凰一般有自己的风骨。

可进了宫之后,她脸上的高傲,不逊,屡屡被去之不尽的­阴­谋给磨尽了,她的眼里,始终有深深的恍惚和担忧。她总是在夜半时刻,做着噩梦,喃喃自语,哪怕那些事情,都不是她的错。

他的漪妃,他的漪房。

人生若只如初见,漪房,你是在告诉朕,你在初见朕的时候,已有朕如今的情怀,还是在告诉朕,你宁愿时间永远在初见的时候,而没有和朕后来的相处。

你说故人心易变,却又固执的要去那里呆足五月,甚至离开的时候,都不愿意让朕再看看你。你说比翼连枝乃是当日之愿,是否也是在告知朕吗,你曾动心,却已收心!

“皇上,保重龙体啊。”

李福在夏桀身边伺候多年,从未见过冷酷的夏桀露出这种脆弱的濒死的眼神,他心下一颤,不知道漪房让他转交给夏桀的白绢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心里顿时寒意四起。

此时的夏桀沉浸在漪房这阙词给他营造的悲痛愧悔中,根本无意顾及旁人的言语,他脑中热血一冲,忽然有个声音在大声呐喊,让他去把漪房追回来。

这么想着,他的腿已经迈了出去,同时口中急急道:“备马,备马,朕要把漪房追回来。”

李福大惊,夏桀突然要出宫而去,已是让他万般惊骇莫名,但夏桀口中居然拿不管不顾的在众人面前,口称漪房之名,而不用漪妃二字,则是让他在震惊之余对于漪房的那白绢更加起了敬畏之意。

好厉害的漪妃,被康王和淑妃联手逼到这样的地步,居然还能在最后让皇上情急至此!这个结果,看起来是淑妃等人胜了,实则,是漪妃大胜而归!

李福一个惊愣之间,再回神,已看到夏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李福大急,跺了跺脚,骂道:“还不快去通知禁卫军,保护皇上!”

龙阳宫宫人们哪里见过一向冷静自持的夏桀这等样子,从震撼中被骂的回神,乱作一团,都纷纷前去按照李福的话准备。

而夏桀备马出宫的消息,很快在宫中侍卫的紧急调动喧闹中,传遍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无人看见的­阴­暗地方里,一名年轻的秀­色­女子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碎瓷深深的陷入到了她掌中,鲜血淋漓。

坐在一旁的王嬷嬷,看见了这幅光景,又痛又怜,握住少女的手,哭道:“郡主这是做什么,就算是皇上把她接了回来,这次不成,咱们还有下次,您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第14章

少女静静的抬头,忘了王嬷嬷一眼,空洞的眼里转瞬满是恨意。

“嬷嬷,我不能输,您知道,我不能输的。”

王嬷嬷掏出怀中的手帕,为少女包好了手,才心痛道:“郡主别担心,我们再想法子,您不会输得,一定不会输得,整个碧家还指望着您呢。”

少女钻进了手,瞳孔在这一瞬间亮的惊人!

“是,我不会输,我绝不会输,我们碧家,世世代代,都是大夏皇族男人最爱的女人,我怎么可能输给一个窦漪房,我绝不会输!”

王嬷嬷看着面前这个仿佛已经魔怔了的少女,克制不住的心痛,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从小辛苦栽培,现在却要撑起一家的重担。罢了罢了,她就舍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老主子做最后的一件事情。那个漪妃,看来,哪怕是冒再大的风险,也绝不能留了。

当年老主子不就是看轻了那个女人,才会在后来输的一败涂地,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还好,她已经叫人安排了下去,此事虽险,若一击即中,大不了她出去顶罪,而皇上初初失去心爱之人,就是小主子最好的机会!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一旦天长日久,小主子得了皇上的宠爱,漪妃也就是昨日黄花,碧家,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一雪沉冤了。

王嬷嬷眼中寒光危险滑过,宫廷的密谋随着各自的立场,各自的打算,始终没有休止的时候,这是一盘你死我活的棋,终究,只有胜了的一方才能生存下去。

京郊外的官道上,马蹄哒哒,木质车轮发出骨碌碌的响声,数百名身着宫中侍卫锦衣的列队簇拥着一辆马车,在官道上飞速行走着,卷起尘烟滚滚。

马车里面,装饰典雅,女子两指捻起一缕沉香粉,放到面前的熏炉里,吱吱一声后,缭绕的烟雾升腾在马车里面,漪房挥了挥衣袖,手中拿着的书卷未放,在车厢里有些昏暗的眼中,荡着层层叠叠看不清楚的涟漪。

夏桀现在在­干­什么呢,她那一首词,一万个人看了,会有一万种不同的感受,可对于此刻本就深陷愧疚的夏桀来说,应该只有钻心之痛吧。

痛过后呢,是对她更加的怜惜和不舍,还是对淑妃康王更加的怨恨,呵呵,她隐晦的用言语表现了对夏桀的不舍,对此事的怨恨,她不信,夏桀会毫无所动。

其实,感情,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一味的疏远和猜测从来不能维持长久,她要做的,就是让夏桀自以为弄懂了她的心事,然后念念不忘。如果不能加深在夏桀心中的地位,她这个宫,出的就真有些不值了。

翠儿在光影下看着漪房明灭的侧脸,眼里有无可掩饰的嫉妒,这位娘娘,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被人强逼出,连身上的哀伤也带着从容的优雅。好像是藤蔓,柔软的可以随你舞动,但也坚强的不能轻易折断。这样的女子,是最适合生活在宫廷中的吧。

马车在继续行进,外面有呼呼的风声,车窗的珠帘被吹得噼啪作响,翠儿起身,去关窗的时候,却看见车队后面,那一片在半空中卷起的尘烟,心跳有一瞬间的失措。

“娘娘,后面似乎有人跟着我们。”

翠儿有些害怕,她们这次出来,不知道娘娘到底是出于什么安排,居然一意孤行的拒绝了皇上安排的三千侍卫军,只带了二百好手出来,堂堂皇妃,这样行事,是否有些冒险?

漪房从车壁上直起身子,眼中有丝微波澜泛起,可没有半分的慌张害怕。

这里是官道,是皇宫通向皇家寺庙专用的车道,没有人敢在这官道上随意行走,如果真的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皇家车道上截杀她,那么这些人,无疑是已经逼到最后,狗急跳墙了。可这种可能,实在太小。

思量过后,漪房敲了敲车壁,三声响后,一名青衣男子,面目沉静的骑马而来,躬身道:“娘娘,可有吩咐。”

漪房听见这男子的声音,心里更加沉稳,这是大哥从南地带回来的人,帮着大哥在南地以三千兵马剿灭了造反邪教的三万部队,若不是有高绝的本事,大哥也不会特意安排他入宫做了侍卫长,她也不会在这一次挑了他随行。

“慕容侍卫,后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慕容艺没想到漪房明知道后面的状况,还这样安稳,一时之间有些佩服。

他身负慕容家族绝学,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察觉到后面有微动,早已派了人前去查探。可想到宫中皇妃养尊处优,一旦知道有人跟随,反而会添了麻烦,所以他只是派人前去打探,没有禀告。

可这位皇妃,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娘娘放心,卑职已经派人前去查探,不会有事的。”

漪房点了点头,放下车帘,她是皇妃身份,多和外臣交谈,哪怕是宫中侍卫身份,也不合规矩,既然慕容艺能够说出保证的话来,她坐等就是,她的担忧,不会改变任何状况,说不定,还会影响慕容艺的判断。

慕容艺看到漪房就此罢休,心中的惊奇更甚,他生于塞外慕容世家,哪怕是塞外那样的苦寒之地,女子多尚武风,可世家出身的女子,也依旧改不了根骨里面娇弱怕事的心­性­,这位漪妃娘娘,也是出自窦侯府,又是宫中得宠皇妃,却先是遇事不乱,再是­干­脆果断,放心的将事情,乃至于­性­命交到他的手上,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

慕容艺三十年波澜不兴的心里,忽然起了一种强烈的探查欲望,传闻颜­色­冠天下的漪妃,此刻,那张绝丽脸上,是否真如她话音里面一样的平静沉稳呢?

未等慕容艺意识到心中这本不该有的情绪,派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已经回来,在靠近漪房车驾的时候,跃身下马,跪地禀道:“慕容大人,后面的车马,是寿国公府的队伍。”

第15章

寿国公府?

这四个字一落到车中的漪房和翠儿耳中,主仆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后,翠儿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她是一个宫婢,不能随意对主子说什么,尤其是,牵涉到宫中掌权的人。

可漪房原本平静不染尘埃的脸上,泛起了冰冷的笑意,她是在笑,寿国公府,这次不知道又是哪位高人再度把寿国公府推了出来。

她是不信,不信寿国公府会这么巧,她前往云山寺祈福,寿国公府也就恰好要云山寺进香,这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当然,夏桀也不会详细,所以到底是谁这么有能耐,在一次又一次的把寿国公府推出来?

但即使能推出寿国公府,背后的人也不至于有本事到让寿国公府的人明目张胆的在管道上刺杀她!

思及此,漪房心中一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上香的人,多半是女眷,若是寿国公夫人等是为了来给珍妃报仇,奚落她这个被赶出宫的漪妃几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反正,赢到最后才是真正赢了的人,争这个时候的脸面,又有什么意思?

翠儿看不透漪房此刻脸上的表情和含义,她只能默默地坐着,等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而这个时候,外面的慕容艺,已然跃马到了队伍的后方,看着那卷起的尘烟越来越近,泼墨眉宇闪过一道光,他是江湖出身的世家,这渐行渐近的一列队伍,从扬起的尘土和越来越清晰的喘息声来看,很清楚明白都不是什么好手。甚至中间还有几辆女眷用的马车,这样的队伍,不可能是行刺的队伍。

不过本能的防备让慕容艺没有立刻回转身,他还是静静的坐在马上,等待着那支队伍的靠近,他答应了窦祖年,就会将他托付的事情做到的最好,保证车里的她的安全,何况,这个女子,还是一个让他起了探究兴趣的女子。

尘烟滚滚,车队飞速逼近,马车招摇的旗上,一只苍鹰跃然飞舞。

寿国公府以军功立于朝廷,苍鹰是寿国公府名氏家族的印迹,慕容艺微眯眼,看打头的一名银甲男子骑马冲撞而来,似乎并未看见他们这列车队一般,他朗然一声笑,跃马而出,迎上那男子,两方人马只听见空气金石撞击的脆响,再回神时,银甲男子已经狼狈的跌落马下,浑身尘土,满面脏污。

漪房一列的禁卫军都是天子驾旁的亲信,皇家侍卫,从未受过这等耻辱,见到寿国公府的队伍看了他们身着禁卫军服侍还敢如此张扬,都已经怒在心头,此刻见了这个新上任的侍卫长把寿国公府的银甲护卫队长一招击落马上,都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兵器,高声叫好。

而寿国公府的卫队,见到这种状况,都心中怒气丛生,他们是寿国公府的卫队,珍妃在宫中独霸十年,就算是皇家卫队,见了他们,也要客气不已,今日对上,却被人狠狠奚落至此,如何能按捺住心中怒气!也同样的举起了手中兵戈,反正,出了事,也是依照前些年的处置,不声不响的压下去!

“你敢跟我动手,你可知道,我是名乘风!”

名乘风从地上恨恨爬起,一挥衣袖,擦掉了手腕上一块血迹,狼一样凶狠的眼神投注在慕容艺身上。

他是名家的庶子不错,可他的娘亲是国公府的贵妾,他是庶子,也是半个嫡子的身份,何况,他是寿国公最宠爱的小儿子,他允文允武,在京城世家中,无人能出其右的风头。

这个小小的侍卫队长,居然敢对他动手!

慕容艺高坐马上,对名乘风的眼神视而不见,面无表情道:“前面乃是娘娘车驾,你们身为下臣,敢擅自冲撞娘娘,已是死罪。”

“你!”

名乘风擦掉嘴角的血迹,咬牙切齿,他当然知道前面是漪妃那个贱人的马车,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冲上去。他的嫡姐,就是因为漪妃那个贱人,才会被失宠,才会被皇上冷落,才会让他们寿国公府如今需要收敛羽翼,才会让嫡母迫不及待的前去云山寺为姐姐上香。若不是知道漪妃在车里,他也不会冲上去。他虽被家人总说莽撞冲动,可也不会擅自和皇家卫队起冲突!

可漪妃又如何,昨日盛宠,今日还不是被康王和淑妃逼得去云山寺,出了宫,也不过是个落魄皇妃而已!

淑妃她是命好,生了个皇长子,让皇上不得不心疼,若不是姐姐无嗣,上一次,也不会输给窦家那个小妾所生的贱种!

马车外,对峙森森,马车里,漪房听到外面的响动,翻转了手腕上的碧玺珠串,笑意盈盈,眼波不息,名乘风啊……漪房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脑中就回想起当初为了知己知彼,而查探到名家事。

这个名乘风虽然是贵妾所生,可他的娘亲是寿国公府嫡妻的亲妹,因嫡妻无子,于是将亲妹迎到府中做了贵妾,连生了四子,长子被过继到正房名下,而名乘风是最小的儿子,一直是按照名家嫡子的位置教养,心高气傲,和珍妃也是姐弟情深,这些,漪房都很清楚明白。

你恨我,可你冲动,不会掩饰,不管今日是谁安排你们出手的,或者真的就只是偶遇,或者你们是想借这个机会踩上我几脚,可惜,你和皇家卫队发生冲突,在夏桀的心里,都会成为又一次挑衅他天子威严的举动,你们此刻闹得越厉害,将来的境遇,也就更凄惨。

就是不知道那后面马车坐的是谁,居然放纵名乘风胡闹之词,寿国公府百年赫赫世家,身为国公府的女眷,连大局轻重都分不清楚,只靠着一个已经心慌意乱的珍妃,和年迈体弱的寿国公撑下去,想必,衰亡的日子也就是近在咫尺了。

漪房端坐车中,泯然一笑,继续凝听外面的状况。她倒要看看,这出戏,还要怎么惊世骇闻的唱下去!

第16章

名乘风心中清楚这件事他是输在了一个理字上,可他也不信,对方就能握住他的把柄,他转身,看了一眼后面没有任何反应的马车,眼眸中厉­色­一闪,正准备回击两句,然后就此了解此事,名家车队里,忽然起了一个声音。

“兄弟们,难道我们就看着七少被人这样欺负,不好好教训教训对面那小子,你们能服气?”

说话的声音极大,一时之间,传遍了名家车队和漪房这边好的皇家卫队。

此言一出,不仅是名家的车队气焰顿涨,连护送漪房的皇家卫队,也在一时之间被这样公然的挑拨语言弄出了心头怒火,气氛从开始的对峙转为现在的一触即发。

名乘风脸­色­­阴­沉,他不是莽夫,他可以听出来这个混在名家车队中的人,明显是为了挑拨离间,让名家和漪妃之间爆发出更大的冲突。

他心中一跳,忽然就想起来,原本无事,可今早宫中传来了漪妃要去云山寺祈福的消息后,寿国公府门前就来个自称神算的术士,嫡母最信神佛,术士这个时候来,还偏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嫡母必然要在今日前往云山寺上香,才能为宫中的姐姐转运,这一切,是否是太过巧合了!

他名乘风和名家是与漪妃和窦家势不两立,但也绝不会心甘情愿的被别人利用。

眼见两边人马越来越有控制不住的迹象,名乘风深知,军队人马,­性­格烈如火,要是再不控制,恐怕就晚了!漪妃若真在名家手里出事,不管是为了什么,皇上都绝不会放过名家,言语讽刺,针锋相对是一回事,但付诸行动和皇家卫队公然械斗,必会被安上谋反大罪之名!

想通此节,名乘风马鞭用力一抽,控马急速反转名家车队之前,可他尚未说话,队伍之中,那人的声音又起。

“兄弟们,七少可是咱们寿国公府银甲卫队的统领,今日受此欺辱,咱们怎么作罢!”

队伍再也忍不住­骚­动,名乘风狂妄嚣张,但在名家却极有威势,刹那之间,已有三匹骏马奔出名家队列,直奔慕容艺而来。

名乘风厉眸一闪,欲上前阻拦,可耳边刮过一道风声,就只闻猎猎马蹄作响,他气极,扬起马鞭,斥道:“谁敢在我名家军中大放厥词,图谋不轨,还不给我出来!”

可无人响应,他见状不好,只得又转身,狠狠一抽,想要赶上冲出去的三人亲信,并大声道:“谁敢擅自动手,冒犯娘娘车驾,定斩不饶!”

这句话喊得声音极大,车厢里一直静坐的漪房也听的清清楚楚,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微微一颤后恢复平静,笑颜如初,蕊蕊芳姿绽放。

原来还以为这个名乘风就是一个莽夫,没想到,粗中有细。她一笑,俯视杯中清茶,碧绿茶汤上,几片鲜­嫩­的茶叶漂浮在最上面,她手轻轻一晃,茶叶就随着摇摆。可若用劲太大,在水中卷起一个漩涡,那么茶叶的摇摆方向就由不得人来控制了。恍如这棋盘上的棋子,下棋的人本将棋子紧紧的攥在手中,可却用力太过,棋子碎了,自然也不会按照原定的轨迹行进。

这挑拨之计,太过明显,固然让名家银甲军军心四动,却也让名乘风察觉了什么端倪,才会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的说出这一番话。

是想要弃车保帅,即使待会有人冲撞了她,甚至让她发生了任何事情,也不是名家有意之过,而是手下的过处,至多,名家是管教不力,以名家的权势,以寿国公府的威势,绝不会伤筋动骨的。

名乘风,漪房轻轻呢喃这个名,仰头,优美的脖颈曲线露出来,她饮下杯中清茶,有甘冽的滋味涌入喉头,钻入心间。

慕容艺遥看着三人三马怒冲过来,眼角一缩,右手一挥,空气之中顿响起空鸣的嗡嗡之声,一把浑身透着凉意的宝剑就在白日里发出凛凛寒光。

“春水剑,慕容艺!”

名乘风骑马在最后追赶,电光火石间看轻慕容艺扒出来的宝剑,心内一紧,高喊道:“回来!”

他是真的担心,这三个人都是他手下心腹,就算一开始存了弃车保帅的意思,甚至想借他们的手教训漪妃,可也绝没有明知道送死,还把手下辛苦栽培的人送过去的道理!

可名乘风叫的太晚,那三人已经冲到慕容艺的面前,剑光一闪之后,漫天冲起血注,伴随着人的惨叫之声,骏马的嘶鸣之声,在这个时间里,下起了一场恐怖的血雨!

所有人面容惊骇的望着这一幕,不过眨眼,那一把剑,那一个人,竟然就一招斩杀了寿国公府辛苦十年训练出的三个顶尖高手。

名乘风面­色­苍白,看着躺在地上的三具拦腰而断的尸首,苦笑一声吼,震怒抬头,恨不能将慕容艺扒皮拆骨。

“春水一剑寒,塞外慕容艺!好,果然好身手!”

面对名乘风的怒气和狰狞脸­色­,慕容艺淡淡一笑,缓缓收剑,从袖中掏出一块白布,细细擦拭着剑上几不可见的血迹,忽而抬头,淡淡一笑,恰似春水波澜,不着痕迹,又让人感觉到春意融融,可偏偏那双眼,却冰凉的彻骨。

他岂­唇­,目光在名家列队中扫视一遍后,从容道:“还有谁想上来?”

寿国公府的卫队,哪怕是历经严苛训练,也从未见过这样一招致命的狠辣杀人手法,尤其是刚才他们三个上前的校尉,被拦腰而断后,还没有马上死去,在地上挣扎了片刻,惨叫了许久才闭上双眼,更让他们心中骇然,一时之间,无人再敢妄动,俱都脸­色­苍白的看着慕容艺。

而漪房这边,却欢声雷动,这个一直以为是凭借窦家权势进入皇家卫队的侍卫队长,居然是塞外慕容世家的慕容艺,慕容世家的少主,他们以为,只是同姓而已,可今日见了这样的手法,这样的功力,纷纷都用憧憬的脸­色­看着慕容艺,军人首重真才实学,慕容艺的本事,无疑是让这些心高气傲的皇室亲卫对他彻底折服。

第17章

一时欢声雷动和悲­色­怒气纠缠在一处,漪房悠然坐看情势变化的心也起了一些好奇之意,外面的侍卫都在呼喊慕容艺之名,慕容艺,漪房在齿间喃喃念了这个名字许久,心头长久压抑的少女灵动涌上来,她拿起一旁的帏帽遮住脸孔,侧身坐起,将车帘掀开一个小小的缝隙,想要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可她的手刚伸到车帘,前面系着的骏马忽然一声嘶鸣,接着漪房就感觉到马车处于剧烈晃动之中,开始向一侧翻动。

“娘娘!”

翠儿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果断的挣扎着过去,伸出双手,把漪房拦在自己的身下。

“快,快,拉住马,保护娘娘!”

惊叫四起,漪房被剧烈的颠簸弄得胃上恶心,她抬头,看见压在身上的翠儿已经被晃倒的车内物事砸的额头红肿,情况由不得她多想,她拍拍翠儿,示意她起身,然后用力掀开车帘,才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惊了!

拉着她们马车的马,此刻像是不要命的往前奔驰,原本驾马的侍卫早已经被颠簸下去,她只来得及朝后看了一眼,见到慕容艺等人正在疾驰而来,就已经被重重颠回去,撞在硬实的车壁上,砸的额角生痛。

“娘娘,娘娘……”

翠儿忍着手臂的剧痛,想要扑过去看看漪房的伤势,她在藏漪宫伺候,她清楚知道这位漪妃对于皇上的分量,哪怕是她死,也绝不能让漪妃有任何差池,否则不要说她的­性­命,就算是她家人的­性­命,也可能没有。

此时的翠儿,和当时的珠儿是一样的想法,不是因为忠心,而是因为不得不忠心!

“我没事,你好好坐着!”

漪房一声大喝,阻止了翠儿的动作,她再次用力撑起身子,这个时候,不能一味的等着慕容艺他们上来,惊马和别的马不同,速度快上许多,自己非要想想办法,就算不能把马弄停吗,也得想方法让自己坐稳一点,否则被颠出去,以现在这个速度,肯定是死路一条!

漪房这样想着,手已经挣扎着伸到马车车门板,然而,等她一打开那扇门的时候吗,她的心,冰凉彻底!

为什么,前面会是绝路!

她没有取过云山寺,可也知道这条路是官道,应该是直接上山的,马儿若是直接往前跑,怎么可能跑到悬崖边上!

悬崖,悬崖,是落云谷!

云山寺有官道有岔路口,他们刚才走的路,好像刚好在岔路口前面不远,若是一处直接走,自然就是云山寺,可若是走了岔路口,就是落云谷,当年太祖皇帝攻占前朝旧都,前朝三万兵马,最后就是被困在落云谷,万般无奈之下,跳下了落云谷的九天源!

马儿为什么会到这里,惊马又是为何而生,这一切,肯定都是别人安排好了,处心积虑想要她窦漪房的命!

好,好得很,是她轻敌,自以为看清了别人的计谋,自以为名家不敢动手,自以为自己是在看戏,哪知道名家不过是别人放出来模糊她心智的棋子,真正的后招,是在后面!

漪房攥紧双手,脸­色­苍白如纸,她不是神,她也会害怕,这一次,不同于龙阳宫,不同于那次刺杀,是完全超出她的控制和安排的局面,她眼睁睁看着马儿想着悬崖边上跑去,疯了一样,她却无能为力阻止这渐渐踏进地狱的步伐!

“娘娘,娘娘,咱们跳车吧,跳车吧。”

翠儿业已看清楚了这个局面,她知道刻不容缓,她握着漪房的手,颤颤巍巍,咬紧了­唇­道:“娘娘,您把车上的杯被子裹上,奴婢,奴婢抱着您跳下去。”

“翠儿!”

漪房震惊的看着翠儿,这样做,她受的冲击力肯定会更小,可翠儿,一个人的重量,加上此时的速度,翠儿一个柔弱女子,岂能还有命在!

不,不行,先前有珠儿,现在难道又是翠儿,她们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不能因为别人屡屡针对她的计谋而丢了­性­命,说起来,旁人都是无辜的。

漪房的犹豫让翠儿哭出来,她眼睁睁看着距离不过咫尺之遥,忽然痛哭道:“娘娘,奴婢求您了,您听奴婢的话,您要是有什么事,奴婢家里可就全完了。”

漪房深深的看了一眼翠儿,见那满脸的泪水画作结冰的利剑,刺痛她的心,她闭上眼,睫毛染泪,长长的吸一口气后,双眼蓦地睁开,她果断的回身,将车厢里的所有柔软的衣物薄被全部拿出来,凌乱的搭在自己和翠儿的身上。

看到翠儿用不明所以的茫然 大眼望着自己时,漪房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厉声呵斥道:“还不快点,马上就是悬崖了!”

翠儿这才恍然大悟漪房是要和她一起跳车,谁也不靠谁,谁也不要舍了­性­命去救谁,翠儿觉得有些难过,她一直以为自己跟着的主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来没有在乎过下面的人的­性­命,原来,这位主子才是宫中有最柔软心肠的人。

她吸了吸眼泪,按照漪房的样子在身上层层裹好,而这个时候的马车,也在飞速的接近悬崖中。

两人准备好一切之后,朝后面看了看,皇家卫队连同名家的卫队都在拼了全力赶上来,可来不及了,拉着马车的骏马本来就是进宫的良驹,是李福为了她做的舒适特意安排的,加上此时受了惊,速度非普通的马匹可比。

悬崖深渊在眼前,救命者却在十步开外,漪房苦苦一笑,抬头笑忘天空,苍天,你屡屡让我徘徊在生死边缘,甚至不惜连累我身边人的­性­命,若是我窦漪房今日不死,那些双手浴血的人,我必让他们十倍奉还!

漪房咬了咬牙,双­唇­渗出一丝血珠,她握紧翠儿的手,笑容如梨花清浅,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深吸一口气在胸口,正准备纵身一跃,更可怕的事情却在此时发生了!

第18章

就在漪房和翠儿准备跳下马车的时候,马车车辕却忽然断裂开,随着嘎吱一声,早已在剧烈摇晃中破败不堪的马车顿时失去了平衡,往左边倾过去,而左边,正好是马车横向后的悬崖!

“走!”

千钧一发之际,漪房的眼前,闪烁的是兰汤阁内,珠儿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漪房的手,就在瞬间做出了本能的选择,她把身边的翠儿用力推下马车,而自己却因为马车失去了平衡,加速了跌落悬崖的进程。

“娘娘……”

翠儿不敢置信的看着漪房,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心中一痛,在地上翻滚两圈后身体忽然有了巨大的力量,她努力的爬过去,在马车摇摇晃晃都已然掉落悬崖的最后一瞬,扑过去抓住了漪房的手。

“娘娘,娘娘,您坚持住,坚持住!”

漪房没想到翠儿居然会在最后的关头产生这么强烈的力量和迅猛的速度来抓住自己的手,一时间,求生的欲望又涌现了出来。

其实就在刚才,她本来就要放弃了,因为她几乎看到了自己最终跌落悬崖的命运。她也知道,就算是她把翠儿推下马车,可翠儿护主不力,仍旧难逃一死,但那个时侯,她没有时间想太多,一个珠儿,已经因为她的谋划,她的力争上游,无辜的死在毒蛇口中,难道还要她在临死之前,即使下了地府,也要再背负另一条人命吗?

所以,她果断的把翠儿推下了马车,却也给了翠儿誓死效忠的信念,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漪房的手被翠儿紧紧拉住,她看着翠儿那张担忧的面孔,再不像先前的小心疏离的恭谨,而是带着诚挚的担忧,漪房就笑了起来,似清泉灵动。她低下头,看了看悬崖下的云雾缭绕,再看了看自己现在的状况,她感觉到翠儿的手在一点一点失去力度,慢慢的,心里的恐慌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沉淀下来。

“翠儿,你别担心,慕容大人他们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漪房温温的笑着,安抚着翠儿的情绪,其实她知道慕容艺他们必然已经是快马加鞭,可御马和普通的侍卫军用马本就有差别,何况是惊马发生在瞬息之间,从她们做出跳马的决定到现在也不过是片刻,只是翠儿能支持多久,实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的舒缓翠儿的情绪,也许这样,她反而能拉的更紧一点。

“娘娘,奴婢一定会拉住您的,一定会的。”翠儿衣衫破旧,满脸是泪,哭着喊道。可她口中这样说,手已经越来越无力,她刚才掉下马车的时候,手臂受了伤,现在还是不停地流血,能够抢扑过来拉住漪房,已然是个奇迹,只是奇迹的维持,谁也没有把握。

翠儿一排贝齿咬紧了牙,泪水滂沱,她是真心的想要拉住这位主子,不是为了家人,不是为了活命,只是为了这份把她们奴婢当做人看的心意,她也不能松手!

可终究还是不能勉强,人的承受力到了极限的时候,两双女子的柔荑就在缓缓分开,从坚定地握着,到慢慢的错别。瞬息之间,却是生门和死门。

“娘娘,娘娘……你抓紧奴婢啊,抓紧奴婢啊。”翠儿眼看着漪房的身子往下滑,心里万分难过,她眼看着漪房已然要掉落悬崖却还在对她轻轻柔柔的笑着,双眼都被血泪染得模糊。

“翠儿,你听我说,如果慕容大人他们没来得及赶过来,你把这个簪子给皇上,告诉他,你是我留给他唯一的想念!”

漪房说着,就拼了全力从头上拔下那枝夏桀当初亲手给她戴上的银簪,又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掷到了地上,听到银簪落地的脆响,漪房才松了心中的一口气。

生生死死,一念之间,何况她是穿越而来的女子,比平常人更多了一份从容。但是在临死之前,若是有什么能为身边人做的,也算是她的一份功德了,也许下一世,她会投身到一个温暖富足的小康人家,过着平淡如水的安宁日子。

漪房这样想着,眼睛就透出了一抹从未投过的清亮光芒,­唇­轻盈的弯折起来,这个笑容,不像平时那样的勾魂摄魄,也不似那样的风情万种,却像是一个质朴的少女,怀着最单纯的心,对人世的向往,琉璃一样的纤尘不染。

翠儿见到漪房的动作,更加难过,泣不成声,她回头,冲着烽烟滚滚而来的队伍大喊,“快啊,慕容大人,你们快过来,快来救娘娘!”

此时此刻,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宣泄了。

然而,就是这一个动作,耗尽了翠儿的力气,也耗尽了漪房的力气,手臂晃动之下,两只艰难连在一起的手,终于松开,翠儿睁圆了眼,不敢置信的嘶吼,“娘娘!”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后面已经赶到的慕容艺从马背上昂然跃起,足尖凌空轻点几下,就似一只雄鹰从长空击下,一个猛子扎到了悬崖下面。

“漪房!”

夏桀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心好像在瞬间被千万柄利刃滑出了千万道伤口,撕心裂肺的痛,五官都被绞在一起,脑海中无数杂念,初相识,意相疑,所有的一切,缠绕层层,激烈碰撞,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的坐在马背上,望着那悬崖断臂,痴痴不语。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尽了全力赶过来,他知道他出事了,他甚至来不及斥责那些侍卫,就骑马汗血宝马,他以为自己的马是最好的,自己的骑术是最­精­的,他可以救下她,她一定会像前几次一样,在他的怀中平安无事,有惊无险。可为什么,这一次,却是看着她跌落悬崖,再也不归。

不归,不归,夏桀捂住心口,忽然放声大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痛,哪怕是被利剑刺到胸口上,也没有这样的痛,窦漪房,窦漪房,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这样爱着一个女子,哪怕掏心挖肺也要爱着,却在知道的瞬间,就失去了他!

夏桀觉得好笑,他笑的流泪,笑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满面尘土,金冠紫袍都是烟尘土气,可他还是在笑,他知道周围的侍卫宫人都在担心的看着他,看着他这个大夏天子疯癫成魔,但他还是想要笑。

他为什么不笑呢,他夏桀,富有天下,以为把天下都握在手中却偏偏护不住自己的女人,却偏偏在知道什么是心爱时就已失去,世间难道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

第19章

夏桀的样子吓坏了所有的人,英明天子,盛世君主,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然而,有些人的心里,也隐隐的有了庆幸之意。例如名乘风!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皇上?他少年时就已经入宫和太子玩耍,皇上比他大五岁,可无论是十岁的皇上,还是而立之年的皇上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如山沉稳,从来不会形于­色­而怒与表。但是漪妃掉落悬崖,可以让皇上当众落泪,当众痴狂,那么,若漪妃不死,可以想见,宫中迟早都不会再是珍妃姐姐的天下,朝堂更再无寿国公府立足之地!

所以,漪妃死的好,死的太好了,哪怕是这场惊马最后会让皇上嫉恨名家,可只有漪妃死了,珍妃活着,总有一日,珍妃可以重的盛宠,一个死了的人,对于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皇上来说,又还剩多少的铭心刻骨呢。而且,寿国公府现在还是皇上的肱骨大臣,皇上,癫狂过后的清醒,也不会让皇上把寿国公府置诸死地的,天子,总归是江山最重要!

至于慕容艺……

名乘风­阴­­阴­笑着看了悬崖一眼,你自己跳下去找死,怨不得谁,纵使武功盖世,谁又能从这样的悬崖中逃生!

目中冷芒瑟瑟,名乘风脑中灵光一闪,已然跪地道“皇上,微臣等救护娘娘不及,以致娘娘跌落悬崖,还请皇上降罪!”

名乘风此举本意是以退为进,先给自己定下一个救护不利的罪名,那么,漪妃的惊马就和他们无关了,他想要堵住夏桀的口,堵得是夏桀的理智,堵得是夏桀的毫无证据之下不会斩杀朝中世家功臣之后,可名乘风错误估计了现在夏桀现在的状况。他不知道,现在的夏桀是一头受伤的野兽,而且,是被人抓上了最为脆弱的地方却还带着拼死一搏的能力,夏桀在虎视眈眈的寻找着可以让他把心头愤怒宣泄出来的人,这样的情绪毫无理智可言,甚至会泯灭一切的是非曲直!

听到名乘风的话,夏桀回荡在幽谷中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抬头,金冠已落,长发垂下,妖媚的丹凤眼角,挂着一颗晶莹的泪滴,衬在明亮瞳孔周围,化作朱砂。

他望着眼前的名乘风,眼神却穿透了他,看见另外的许许多多的脸,珍妃,寿国公府,那些跃马扬鞭惊马的人,或者费尽心机都要他的漪房的命的人!

双目冲血,可怖可恨的脸孔一起游荡在眼前,夏心口处是痛,生不如死的痛,可那张嘴,可恶的嘴还在说话!

他在说什么,这个该死的人为什么还活在在说话,他的漪房却不见了,他们说他们只是保护不力,好,好一个保护不力,既然你护不住他最心爱的人,为什么他们还要活着!为什么!

夏桀恨意和剧痛一起窜上心头,蓦然间,喉管感觉到一口腥甜,地上顿时就多了一丝绯­色­。

“皇上,您保重龙体啊。”

在一旁原本不欲多言,和夏桀一路快马追来的李福此时见了夏桀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跪地请求。

漪妃已死,若是连皇上都在此时除了意外,则不仅大夏国祚动摇,他这条小命更是要殉葬了。

夏桀不理会李福,他怔怔的看着地上的血迹良久,再次吃吃的笑了起来,他一把推开搀扶他的李福,一步步,摇晃着走向跪在地上的名乘风。

名乘风看着此时的夏桀,俊美绝伦的脸上是妖媚之极的笑意,晃似倾国倾城的妖孽,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但是他感觉到心跳如鼓,喉咙发紧,他浑身上下都开始冒出虚汗,刚才还在算计的心早已经纷乱如麻。他从未这样的害怕过。仿佛对面那个也曾一起称兄道弟的天子是索命妖物一般,不,不是索命,简直就是要把他的魂魄一起诛杀掉。

名乘风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身子,跪在地上,身体开始不着痕迹的发抖,随着夏桀的渐渐走近,那股冰凉而绝望的窒息完全锁紧了他。

“皇,皇上,微臣,微臣知罪。”

“哦,你知罪?”

夏桀的话音很平静,甚至带着隐隐的笑意,可这样的语气却渗的在场的每个人都冰凉彻骨。

夏桀看着地上发抖的名乘风,他轻蔑的弯起­唇­角,笑容肆意无边的释出来,他眼神冷酷黯然,他眼前有那张倾城绝丽的容颜,魂牵梦萦,夜夜缠绵,他记得这张脸的每一个笑容,这张脸的每一个表情,清晰的盛放,却在这些人的知罪中,片刻凋零。

是他们,是这些人,要夺走他的漪房,挖走他的心,剖开他的魂,决不能留!

这个念头一冲上夏桀的心间,他满脑就只剩下了三个不断重复的字。

杀!

杀!

杀!

是这些人一心想要漪房的命,只要杀了他们,漪房就会回来,回来和他撒娇,回来和他生气,回来和他若即若离,回来让他心痛不舍,杀了他们,漪房一定会回来!

夏桀的­唇­角,笑意盈盈,他望着名乘风,像是望着一个死人。

“既然你知罪,那就去死吧。”

夏桀的话落地无声,很轻很轻,可夏桀的剑,如此之快,还在众人都震惊那个死字之时,夏桀已然拔出来旁边侍卫的刀剑,空气中穿透了一声骨骼裂响,一道血柱冲天而起,尚未等所有人明白过来,男子的惨叫声四散回荡,一支断臂,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还在汩汩的冒着鲜血,与此同时,还有一具冒着热气的尸体,冰凉绝望。

名乘风痛的浑身是汗,在最初的的一声措不及防的尖叫过后,他很快的平静了心,咬牙忍住,他是名家男儿,绝不畏死,可是他现在却断了一只手 ,而且,这一只手还是他旁边的亲卫迅猛之间将他推开的结果,而那个亲卫,却在这一推中,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他骇然,又不得不稳住身子,压住伤口继续跪在地上,他躲过了一死,但不能继续再躲,要杀他的人是天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否则,寿国公府就是灭门大祸!

第20章

夏桀紫­色­长袍上溅满横飞的血迹,他持着剑,还在低低笑着,剑尖上,滴滴答答的掉着鲜红的血。

周围的人看到夏桀还在一步步靠近名乘风,一脸狰狞神情仿佛名乘风不死就绝不会罢手,都纷纷慌乱起来。寿国公卫队自然想尽办法要保住名乘风,可如何敢跟夏桀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夏桀一步步走近。

当利剑再次挥起的时候,一辆马车疾行而来,未待马车停稳,一个中年贵­妇­已然从马车上扑下来,连滚带爬的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挣扎着跑到夏桀的面前,见到名乘风的惨状,和那只断臂,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一把抱住了名乘风,跪在夏桀的面前,哭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就看在寿国公府祖上为大夏立下的汗马功劳上,饶过风儿吧。”

这话是在夏桀的心口上火上浇油,他因为顾及人言,顾及寿国公府的荣耀地位,一再等待,要等着最合适的时机,非要等到证据确凿,给寿国公府冠上罪名,不影响自己天子声威后才肯动手,可如今,因为他重重的顾及,漪房被人设计跌落悬崖,他早已是痛不欲生,恨这些所谓的开国之功而咬牙切齿,此刻再一听此言,顿时­阴­恻恻的笑了两声,才道:“国公夫人,你要朕看在你寿国公府的功绩上?”

寿国公夫人是名门高阀出生,除了嫁去寿国公府无嗣之外,一生顺遂,寿国公宠护她,嫁去做贵妾的妹妹为她分忧料理家事,女儿入宫独霸皇宠十年。她的­性­子,没有被繁杂的国公府磨得圆滑,反而更加有凌厉和傲气。

所以她听到夏桀的问话,想到此事必然是由那个抢了她女儿宠爱的漪妃引起,又想到过去夏桀每每遇见她进宫时的温和以对,隐忍不住道:“回皇上的话,风儿一身武学,也是将来的国之栋梁,漪妃已然坠落悬崖,何况漪妃乃是庶出之流,皇上断不可为了一个漪妃毁去自身圣明,断去国之人才。”

这话一出,众人皆变­色­,名乘风惊得脸­色­骇白,他也庆幸漪妃的死,也知道嫡母恨漪妃入骨,可现在人已经死了,皇上正在怒气之上,他们服软又如何,面对天子,又有谁可以不服软,但嫡母却在此时公然顶撞,斥责漪妃的出身,甚至隐隐对皇上加以责备,即便是平时,也是大罪,或可以周旋,可此时,皇上明显心智癫狂,嫡母说此话,分明是将名家放到让皇上恨入骨髓的位置!

名乘风又气又恼又惧,想要跪地请罪,却听到夏桀仰天长笑之声,笑过之后,是利剑所指。

“好,好,朕就知道,你们国公府看不起朕的漪房,看不起朕的漪妃,庶出又如何,她是朕钦封的妃嫔,你一个小小的寿国公夫人,见到她就该磕头请安,朕的皇妃,坠落悬崖,你们却还在此大放厥词,好一个寿国公府,好一个国公夫人!”

夏桀目­色­一动,长剑挥出,一剑削掉了寿国公夫人薛氏头顶的发髻。

薛氏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浑身一颤,差点昏倒过去,名乘风扶住薛氏,情急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母亲只是担忧微臣,以致言语放肆,还请皇上看在慈母之心份上,饶恕母亲。”

“你们人人都求朕恕罪,可谁,饶过朕的漪房!”

夏桀面上青筋暴跳,他的隐忍,他理智上最后的一根绷紧的弦已经在薛氏挑衅的言语中化为齑粉。此时此刻,他只想要杀人,用鲜血洗尽他无穷的悔恨和愤怒。

“皇上……”

看到夏桀再次舞剑,所有人都悚然一惊,皇上,是要因为漪妃之死就诛杀寿国公满门吗,漪妃本就身背祸水一名,若是皇上为了漪妃诛杀世家大族,只怕,难道皇上真的如此在乎漪妃,以致不顾此事之后引起的轩然大 波,朝野清流的震动!

不,不行,即使皇上要处置寿国公府,也不能在未审未问的情况下用这样的方式。这是所有从这一幕中清醒后的人的共鸣。

于是无数人涌上前,不顾冒犯君颜,试图阻止夏桀,但夏桀此时早已经狂乱无比,他心痛如绞,满脑子全是那张含笑带泪的脸,那张委屈中离开的脸,昨夜温香软玉,今日生死一别,夏桀舞着剑,疯狂的诛戮,上前来阻挡的人,一个个身上,都被染上了鲜红的­色­彩,他们尽了全力,可依旧阻止不了疯狂的君王。很快的,地上就已经躺下了无数哀叫着的人和已然不能出声的尸首,名乘风本不想躲,也不敢躲,可此刻的夏桀,已经不仅仅是要杀他,还要杀了薛氏,他的嫡母,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单手拖着已经吓得浑身瘫软的薛氏狼狈逃窜。

夏桀像是一个疯子,披散着长发,在人群中肆意舞剑,人们阻止不了,也不敢过分的用劲,这样的状况直到一声惊喜的大叫声,才戛然而止。

“皇上,娘娘,娘娘还活着。”

铛!

宝剑落地,夏桀浑身僵硬,站在原地,不能动弹,李福扑过去,跪在地上,手指着夏桀的身后,哭喊道:“皇上,皇上,娘娘在您身后,娘娘被救上来了。”

活着,活着?

是漪房还活着。他的漪房还活着?

夏桀死气沉沉的眼底陡然间滑过明亮的星光,他一把抓起地上的李福,颤着嗓子问道:“你说谁活着,谁活着?”

“皇上……”

这一声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仿佛从天边而来。

夏桀不敢转身,他害怕刚才那么小,那么小的声音,他一转身就会被他现在的样子吓得消失不见了。

直到他再度听见背后熟悉的一声唤,带着点无力,却有熟悉的娇憨,他终于心神一跳,猛然转身,看见的就是那张让他心痛不已的脸。

“漪房。”

夏桀喉头紧了紧,努力了好几次,才能唤出这个名字,当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女子对他的重要时,上天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够再度看见她,心酸难溢,夏桀疾走几步,双臂一展,猛然间,将漪房拥入怀中。

暌违的温暖回到怀里,而不是开始以为的冰凉,夏桀的理智在这样的温暖中开始渐渐回笼,他心痛,难受,却更加清醒的明白,此生此世,他都要抱紧怀中的人,再不放手。

“漪房,漪房,我的漪房。”

夏桀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的轻轻呢喃中,有温热的液体打在漪房的颈窝,漪房身子僵了僵,她闭目,温顺的靠上夏桀的胸口,再不去想方才心神闪动间,眼前出现的那一张脸,那张在她绝望坠落时出现在眼前的脸,淡定从容,却让她无比安心。

漪房的长睫闪烁,她静静地感受着夏桀的温柔,夏桀的泪,然而,眼角余光中,依旧有一个青衫落拓的身影映入眼帘,映入心间。

第21章

漪房屡屡经历大难,身子已经如风中浮萍,气虚内弱,没有多久就在夏桀的怀中昏过去,夏桀抱着她一路跃马狂奔,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云山寺,并且找了早已被派到云山寺的太医为漪房诊治,直到太医确定漪房无碍,夏桀才开始静下心思量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他坐在床边,静静凝望漪房的睡颜,指腹摩挲过柔腻脸颊,心里,犹有些后怕。

他已经知道今日自己的行为不仅让他自己意识到了漪房对他的不同,恐怕全天下的人呢都已知道,那么,漪房必然就要面对的更多的风霜刀剑,集宠于一身,就是集怨于一身。

当年母妃不就是这样的,因为父皇对她过多的宠爱,而导致红颜凋零,未到三十,就莫名的得了急症死在宫中。

急症!

夏桀每次想到当初御医下的这个脉案时,都忍不住在心头冷笑,母妃从来身体康健,每日有父皇派遣的御医问脉,竟然会突发急症,三日就离开了人世!

夏桀的心里,一直都记得自己的母妃离去的那晚,他的父皇在大雪中站了一夜,孤孤单单的站了一夜,浑身都是苍白的­色­彩,最后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天子的真情,是杀人利器。”

他一直记得这句话,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心,不让真情伤了自己,但现在命中注定,这个女子走到了他的身边,经历这样一场剧变后,再也不能放下,那么,就勇敢的走下去吧。

他不是父皇,他一定可以做到,江山,美人,他统统都要握在手中,当年父皇明知是谁害死了母妃,碍于江山社稷却不能动手,可他不同,他继承了皇位,就把那些自以为是的家族打落谷底,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当年初登大宝的他可以为母妃报仇,今日手握天下乾坤的他难道还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

夏桀的­唇­角,就盛放出一个极致妖冶的笑容,他轻轻的为漪房拉了拉被角,烙下一个珍重的吻,然后转身离开,今日那个叫慕容艺的男子,如此厉害,能够把漪房从悬崖底下救起,又是窦祖年引荐进宫的人,对于漪房应该是完全的忠心才对。他需要这样一个人,不属于任何家族的势力,不可能被任何人收买,能够完全保证漪房的安全。至少在云山寺的时候,漪房不能再出任何状况了!

夏桀眼眸里涌动着潮水般汹涌的戾气,他脑子里在飞快的计量,同时在走到一个青石板路上的时候,眼角余光往旁边的一间竹屋轻撇了一眼。

哼,寿国公夫人,名乘风,还住在那里面,今日他的处置确实冲动,可寿国公府一个夫人就敢如此对待天子,名家,珍妃,实在不能再留下去。

只不过,现在还是要先把漪房的安危处置好,否则他在宫中,也会束手束脚!

幽光退散,夏桀走在前面,冷冷下令,“传慕容艺来见朕。”

这个命令谁都不会意外,毕竟慕容艺是救了漪妃,皇上心之瑰宝的人。

夜露风重,漪房念完一日的佛经,站在园中,她遥望苍穹,看到大片大片燃烧在一起的璀璨云朵,眼里有隐隐绰绰的迷茫和寂寥。

从那一日的惊马到现在,悠悠半月转眼而过,她在云山寺叱咤念佛,反而有了在宫中得不到的清净自在,她原以为在这里会有担忧,会有焦虑,会有许许多多放不设防的明枪暗箭,可偏偏,所有的种种都没有发生。

夏桀隔三日必会来看她,待到第二日才走,因为朝中三日一朝会,他可以 避开上朝的时间,周围的禁卫军,扩到十万,驻扎在云山寺四周,重重包围,尤其,还有慕容艺在她身边近身保护,甚至夏桀新选来的三名女官,漪房观其形容举止,都不像是一般的女子,或者,应该是夏桀豢养的暗卫吧。

夏桀从她落崖醒来之后,就给了完全不一样的柔情和呵护,漪房知道,夏桀终于真正的爱上了她,本来并没有这样快,可是夏桀的心,被束缚的太久,那场突如其变的惊马和落崖,就好像是一把利剑,隔开了锁在夏桀心上的绳,让他所有的情绪都毫无遮掩的冲撞,以至于夏桀对她再也无法放手。

她也知道,当日落崖后,夏桀所为她做的一切,她听着翠儿和其他宫婢们在她耳边满面泪水的重述夏桀的失态,夏桀的癫狂,她不是不动心的,一个从来冷酷决绝的天子能够为了她在一瞬间失去心智,斩下重臣后人的手臂,甚至诛杀名门世家的家主夫人,她都应该会感到自豪和感动,但可惜,真的就只有一瞬。

在那过后,夏桀虽然依旧关了薛氏十日,却再没有提其他的惩处,也给名乘风安排了御医诊断那只断臂,夏桀自然不可能给名乘风道歉,他是天子,即使理智回笼后,想到自己处事的不妥,他也不可能赔礼道歉,名乘风也受不起。不过,夏桀给了名乘风一个爵位,一个伯爵之位,算是一种变相的安抚。

而那一次的惊马,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夏桀始终没有告诉她,其实,夏桀不说,她也能猜到许多,只不过,无法准确的判断出到底是谁而已,但,不超过三人能做出此事,而且这三人中,还要除去一个早已被牵连进来利用进来的珍妃,那么,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她知道,夏桀自然也知道,可夏桀不说,不问,只是抓住了几个负责宫中御马监的人杖毙,这样的处事,这样的回答让她心头涌动的那抹微末的涟漪,再度搁浅在荒漠之上。

漪房把手伸出去,脑海里翻腾的思绪凌乱如麻,她想,自己在知道夏桀的选择时没有反抗,一如既往的用沉默和寡言来掩饰心中的愤怒,和无声无息的委屈,是因为她知道,夏桀这样行事必然有他的不得已,必然有他作为天子的考量,但知道又如何,她始终还是一个女人,当自己委身的那个男子,屡屡选择了更重要而舍弃她这个重要的感受时,那份心爱的含义,在她的心头,也就慢慢的减轻下去。

第22章

她知道,夏桀终会收拾那些人,他们不会有好结果,可那,也是在她心凉彻底的时候了。

漪房觉得自己已经把真心冰封在看不见得角落里,继续和夏桀周旋在虚与委蛇中,她让夏桀看见她的忍辱,猜测他在什么时候又会对月垂泪,她继续走在这条路上,不后悔,不退让,总有一日,夏桀的心中,大局不会再是大局,她会做到的。

只是为何这段时日,脑子里面,总会盘旋着那张脸,慕容艺的脸,那个男人在她掉落的一刻飞身相救,紧紧的抱住她,在坠落的时候,她仰望他的脸,熟悉又陌生,恍若曾经相见,被他抱着的时候,那股自由的味道如此安然,她可以看着他的侧脸,毫不惊慌,看他拽着藤蔓,一步步艰难的攀爬上来。

慕容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漪房的心中忽然警铃大作,这样一个男人,和她没有利益的纠葛,没有任何可以联系的地方,却愿意用­性­命救她,这背后,藏着个什么样的目的?

她不是十一二岁的少女,她是窦漪房,她不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能够白白的为人付出,却不求回报。何况,慕容艺搅乱了她的心魂,对她来说,是一个危险,她非要弄清楚所有的事情不可。

纷繁的想法涌进来,漪房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凉凉的晚风吹在身上的时候,她伸手拂去遮在眼前的一缕青丝,耳边忽飘来一阵清婉悠扬的乐曲之声,带着淡淡的孤寂和寥落,恍若天上广寒宫的孤曲。

漪房循着歌声抬头,就看见房顶之上,青衫男子站在那里,迎风而立,身上的薄衫被夜风吹动,紧紧包裹在他瘦削的身子上,他的长发,在夜空中舞动,手中的玉箫,不断流泻出空灵的乐曲声。

漪房看见在月­色­下的慕容艺身上笼罩在一层说不出的悲凉和痛楚,她心里微微一惊,刚想要开口说话,哪怕是只打探只言片语也好,可慕容艺却在和她眼神对视的瞬间,瞳孔骤然一亮,又像烟火一般迅速的寂灭下去,然后转过身子,飘然离开,月光下,只剩着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和气息里那股迷离的青草味道,证明曾经有这样一个男子在这月­色­中停留。

漪房说不清此刻心底的怅然若失来自何处,她只知道这对她而言,是危险的,她必须尽快处理掉这种混乱不明的情绪。

“娘娘,窦大人差人送信过来了。”

漪房回神转身,看到翠儿手中握着的那一个小小的纸卷,眼眸一亮,­唇­瓣就绚烂处一个完美的弧度,她从翠儿的手里轻轻抽出那纸卷,展开,窦祖年刚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术士已亡于西市北郊,银甲军七人猝死,其家有惊魂残香,九天渊一路,遍植蚬马草,宫中珍淑二妃闭门不出,三更时,慈云宫有烛火闪动。”

翠儿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漪房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怒放,禁不住有些担忧,她是真的担忧,从惊马之后,她已经把漪妃当作了自己的誓死效忠的主子,宫中那么多人窥伺着自己的主子,她不得不小心翼翼。

“娘娘,窦大人信上可是说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若是以前,翠儿绝不敢擅自过问漪房和窦祖年之间的来往,但现在,主仆经过一场生死大难后,彼此都已经交心成为信任的人,所以,漪房很多时候,已经不再隐瞒翠儿。更何况,翠儿的家人,还是一直都在窦祖年的羽翼之下。

漪房微微一笑,把信递给了翠儿。翠儿粗粗的看过一遍,就面­色­青灰起来。

“娘娘,难道那次惊马不是因为寿国公府侍卫的莽撞?”

“莽撞?”

漪房笑的冷若冰霜,“我一直知道这马惊得不对,可我没想到,宫中居然还有如此高人,能这样算无遗策,若不是我的命大,恐怕就真的被她们得手了!”

先是用术士鼓动寿国公府最易被人蛊惑的薛氏,利用珍妃在宫中失宠的事情让薛氏紧随在她身后前往云山寺,然后再利用名乘风心高气傲的脾­性­,知道他们一旦狭路相逢必会起冲突,这样只要在名家银甲军的侍卫衣物上抹上惊魂香,一旦靠近她的马车,让马儿闻到这股气味,就会刺激的马突然狂­性­大发,再提前在通往九天渊的道路上便知蚬马草,让马寻着这股味道一路狂奔,为了害怕出现意外,她死不了,连马车车辕都事先被切出一个深槽,根本经不起马匹的剧烈奔袭,到时候,她不跌落悬崖,也会被掉下马车,摔个半死!

好厉害的谋算,环环相扣,不仅没有暴露出自己,还把寿国公府牵连进去,就算是夏桀明知道事情有蹊跷,也毫无证据,­干­脆利落,术士已死,夏桀为了要平息风波等待时机,必然也不会允许这样仓促的处理,而是会选择压下此事,等待棋局步好,再一网打尽,所以夏桀为了不让寿国公府此时暴动,御马监那里,夏桀就会帮他们灭口!

这个人,不仅能够快速的知道她要前往云山寺的消息,还能在一夜之间就把通往九天渊的路上遍植蚬马草,还要种的不露痕迹,甚至还能准确的拿捏住夏桀的心态,这样的人,这样的势力,在宫中,能够有几个呢?

漪房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人影,她想,也许,当年那一桩所谓的大夏最大的世家阀门被全族贬往关西藩国的事情,她也该查查了。

“娘娘,这些事情,皇上那里肯定会查的,您还让窦大人去查探,会不会让皇上误会?”翠儿想了想,还是支支吾吾的问道,漪房曾经借着沐浴的机会告诉过她,她们的身边,一直有皇上的暗卫,所以她必须注意自己的说辞,随时随地的小心,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够说,只能够暗示!

而经过漪房这段时日的调教,翠儿已经明白何样的话才是能够让暗卫听见的,例如此时话中的误会两个字,就可以让皇上知道,漪妃娘娘不是有心要篡夺大权,不过是想查探清楚一些事情而已,所以皇上可别真的误会了。

第23章

漪房赞许的看了翠儿一眼,淡淡道:“我只是想自保而已,我不想,再这样被人握在掌中,我身上还背负着父母家族的前途,你以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死了之后,他们会放过我母亲,放过我哥哥,放过我窦家,我现在不能还击,难道连了解一个真相都不可以,如果皇上连这都容不了我,那他,那他……”漪房就咬了咬­唇­,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痛楚,话音也渐渐地低了下去,“那他和我之间,还是再不相见的好。”

“娘娘!”

不止翠儿闻听这个话心中一跳,那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一个和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也在瞬间僵硬了背脊。

漪房淡然一笑,似乎对于自己刚才的语出惊人丝毫不以为意,她眼中的雾气如云,缭绕不断。

“我是说真的,我昏迷的时候,听到了他对我说的话,他让我别死,他说会好好照顾我,可若连这些体谅他都做不到,我不如守在这里,至少,我不回去,那些人就会死心。”

翠儿看到漪房的样子,她再也没有说话,心中却打着鼓,为什么娘娘明知道附近有皇上的暗卫在,他们会事无巨细的转告皇上娘娘说的每一句话,娘娘却还要行此几乎是大逆不道直言呢?

翠儿不明白,可漪房心里很清楚,今日这一番话,她非说不可!而且,她要说的很慢,字字句句,她要潜在暗处的人听的清清楚楚,完整的回去转告夏桀,不能错漏一字一句!

夏桀从利用她窦家身份,到怜惜她,再到爱护她,及至从宠变为如今的爱,可无论怎样转变,在夏桀的心中,那份多疑却都没有变。

他已久在她的身边埋伏人手,他用担心保护她的名义在她的身边布下层层天罗地网,她无能为力反抗,现在她只能一步步加深夏桀对她的爱,而不是将这份刚刚宣之于口,被夏桀认可的爱扼杀掉。

可是,她在不能反驳的同时,还能利用这些人做更多的事情,例如,一步一步转化夏桀的多疑。

她不想费尽心机去除掉夏桀多疑的天­性­,其一,多疑是一个帝王生存的本能,是他坐在龙座上的保证,她要的,是一个能够强大的足以保护她的男人,若是夏桀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意相信任何人的傻子,不用说保护她,哪怕是夏桀自己,也会被那层层宫楼吞噬得连渣滓都不剩。

其二,夏桀的多疑可以为她去除掉很多强劲的对手,那些妃嫔们以及隐藏在暗处的那些手,一直不遗余力的想尽千方百计来除去她,就是因为那些人知道她对夏桀的影响力,可计划再完美,也不是什么破绽都没有,只要夏桀一日多疑,她就可以一日让这种多疑为她除去对手。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坐着看戏,保护好自己就好。

可多疑固然没错,但夏桀对她的多疑,有时候也是一种深重的危机,走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刻意去做过任何事情,只是利用别人的每一步棋子,来反败为胜,因为她巧妙地掌控了夏桀的高傲和自信,所以她还未尝败绩,可事情只要发生了都会留下痕迹的!这是她现在最大的担心!

如果有一日,有一个人能够懂得那个假山倒影的原理,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比她更加知悉先机,了解夏桀,那么她所有的优势都将不复存在,只要揭破了一个秘密,后面的秘密即使不为夏桀所知,她在夏桀心中营造的一切都会成为自高处跌落的琉璃,化为齑粉。

人的心,一旦有了真正的疑虑,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会成为你掩饰的虚伪。珍妃,不就是如此失势的吗,曾经那样的信任,在龙阳宫一次的失算,就在夏桀心中一落千丈。

何况,她现在在夏桀心中的信任还比不过珍妃,夏桀爱她,却不代表就会信她,人们总以为信任和爱必然是会联系在一起,其实,越爱就会要求的越多,就越不容易信任,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污迹,都会被放大为遮天的黑幕。所以,她在兰汤阁中挣扎,她在百花宴上救驾,夏桀对她的信任,依旧还是不够啊!

那么,她现在就要开始准备,她要一步步的更加剖析开她的真面目,她要让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摊开在光幕之下,她不遮掩自己和兄长的通信,她明目张胆的查探惊马的事情,哪怕是在夏桀已经处置此事之后,她依旧不放手!

她就是要让夏桀知道她在做的,她要夏桀看到她只是在自保,她要让这种印象深入到夏桀的骨髓里面,那么,今后再有人说她是贪图权柄,哪怕把万千证据摆在夏桀的面前,先入为主的夏桀,也不会在相信了,这就是先机!

她从来相信,半遮半掩,半真半假,才是最让人身在此山,不观全局的箴言!

所以,夏桀最好知道她的愤怒,知道她的失望,没有爱,何生失望和怨恨,夏桀知道了她的失望,就会想到她以往的淡然,看到她此刻的决绝,就会认为她对他亦是有情。夏桀会更加愧疚于对她的保护不够,而不会去责备她无能为力之下的自保。

一个天子,保护不了自己所爱的女人,却要自己的女人殚­精­竭虑的自保,甚至对他失望,这样的愧疚化成愤怒,夏桀会发作到谁的身上呢?

漪房这样想着,不禁卷起耳畔的一束青丝,流光潋滟的笑了起来。

不过,这样的计谋,还是只能在他爱上自己之后才能用,以前,是断断不能的,每一个方法,都有它固定展现功效的时机!

其实若没有那场惊马落崖,她不会这么快就让夏桀从自我的困扰束缚中挣脱出来,夏桀至少还要盘旋许久,才能不再纠缠于他有了挂念这一个弱点!说起来,那些人还是帮了她一把,只是不知,当最后的时候,若是那些人知道是她们帮她窦漪房走了每一步绝妙的好棋,她们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颜­色­!

第24章

漪房打定主意,在云山寺以静制动,但宫中,早已经乱成一团。

先有丽昭仪在宫中莫名的夜闯冷宫,然后在卯时被人发现躺在冷宫外的草堆上,再是玉才人和周婕妤的脸,一夜之间满是疤痕,太医医治无方,玉才人和周婕妤因此都只能幽闭宫中,再不出宫,接着宫中三公主的|­乳­母嬷嬷中毒身亡,三公主惊风失语,一时之间,宫中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前朝有大臣启奏,意指宫中有妖孽,乃是祸国之兆。御史不敢直接言明漪房就是妖孽却在上书中称自半年以来,庶流者入宫而不遵礼法,以致上天震怒,宫中乱像频生,甚至,连南地的一场洪灾,也被算入其中。

当漪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淡然一笑,晃似这非是何等的大事,不过是几个戏子在朝堂上表演而已。

“妹妹,你为何不让我上书,这些人欺人太甚了,也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自从宫中纷乱,几个御史每日隐晦的揪着漪房不放,窦祖年在朝堂之上站着,都如烈火烹油,他恨那些人,每一次,都拿庶出来攻歼漪房,可是庶出到底做错了些什么,庶出也是家族的血脉,庶出的儿女凭借着比嫡出的儿女更多的血汗,才能在家族中获得一个微末的地位,凭什么还要被视作妖孽!

漪房看出窦祖年的愤怒和不甘,嫣然一笑,轻轻握住面前的琥珀茶壶,稳稳端起,另一只手按在茶盖上,不疾不徐的给窦祖年面前已经空掉的茶杯注满了淡香四溢的茶水。

“他们说我是妖孽?”

漪房漫不经心的一笑,让窦祖年极为不满起来,他心急道:“妹妹,你难道不知道,这件事,若继续这么下去,对你的名声,你将来要……”

“哥哥!”

看到窦祖年心急如焚,似乎已然有些口不择言的样子,漪房断然一声冷喝,把窦祖年接下去的话截断了。

这段时日朝堂发生的事情,她的确都知道,当然她更明白的是,夏桀会在此时让窦祖年带着御赐的礼物来看她,除了告诉天下,告诉她,他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言外,更多的,也是一种对窦家的安抚,和一种搪塞的处置态度。

这件事情,是夏桀任由其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漪房不知道夏桀在朝中的棋下到了那一步,但是她不信夏桀对朝堂的控制能力如此之差,差到可以任由别人将他后宫的妃嫔冠上祸水之名而无法可施。如果夏桀宠着护着的人,是祸水,那么夏桀是什么呢,昏君?

可即便是这样,夏桀依旧隐忍不发,可想而知,他是在等待,或者说,是在钓鱼,等着钓出那背后一直隐藏的那条大鱼!既然是这样,她为什么要越俎代庖,让自己的哥哥和窦家去出这个风头,和那些人针锋相对。死到临头尚且不知的人,连做她窦漪房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漪房不禁然的一笑,眼里流光四溢,她想到前日夏桀过来时隐晦难言的表情,那双手紧紧的抱住她,却整晚都在重复两个字,信我!

夏桀,你要我信你,我就信你一次,我要看看,你这次是不是真的会护着我,除去那些人!

“妹妹,你……”窦祖年望着漪房,欲言又止,他的妹妹,当年那么艰苦的岁月,她也被他捧在手上,哪怕是一个碎馒头,他也要如珠如宝的放在怀里,回去就着热水,泡软了,给漪房先吃。

就是这么护着的妹妹,现在为了他,为了窦家,一身污名,而他和窦家明明都已经有了能力反击,却仍然在皇上的示意,在她的示意下保持缄默,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心酸和难过。

他知道自己刚才造次了,漪房身边有暗卫,纵使她现在皇宠稳固如山,也是在宫外,他可以不重礼仪,直呼一声妹妹,但再也不能更多更进一步,尤其,不该差点脱口说出她将来想登凤位的话。

帝王心思深如海,这是他最近在天子身边侍奉最大的感触,天子知道每一个后宫的女子都想登上那个位子是一回事,想要让宠爱的人登上凤位是一回事,可是从他们窦家人的口中直接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一个不慎,就可能被视作野心滔天。

伴君如伴虎!

连在宫外都不能自在,可想而知,漪房在宫中,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窦祖年心里酸涩,可又不愿让漪房看出来,他在袖口下的拳头紧了紧,挤出一丝笑容,看了看身边周围的梅花盛放,挤出笑容道:“云山寺乃是皇家寺庙,周围遍植梅林,妹妹冬日住在这里,也可以一赏梅花胜景。”

窦祖年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听上去只是淡淡的随口一语,但漪房能够听出来,他的话里,隐含了多少愤怒和心痛。可她,真的不在乎。

夏桀放任暂时而不做处置的结果,必然会引起那些顽固的御史朝臣们不满,所以,最后夏桀的处置就是,让她再在这里清修为皇家祈福三月,直到寒食节方可回宫。

在很多人眼里看来,夏桀原本只是让她出宫一月,后虽常常赏赐探视,但迟迟不让她回宫,到了现在已是两月,而如今,更是因为御史朝臣的参奏,她再度延迟三月回宫。

后宫局势瞬息万变,不断有国­色­天香的新人脱颖而出,在无数人看来,这已经是对漪妃最严重的处置了。

可惜!

漪房心底悠然的划过一丝笑意,她终于明白当时她明明已经自请出宫至寒食节方回,夏桀宣告的圣旨上面依旧是祈福一月。

原来,夏桀早就有所觉,不管是隐在后面的那些人,还是康王珍妃淑妃寿国公府一系,她们都会在她出宫之后再做手脚,不会让她真的一月就顺利回宫,即便是不能阻止她 回宫的脚步,也要让时间尽力的往后拖延,方便他们做更多的事情,更多的安排。

夏桀,果然是厉害,算无遗策的君王,能够在最初就预见到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哪怕是对于这些人会出什么样的计策并不清楚,但他们最终所要求的却一直了如指掌!

第25章

漪房脑中灵光一闪,就微微的笑了起来,看着窦祖年道:“哥哥,那些上书的大臣可是分属不同的派系,而且配合巧妙?”

窦祖年乍听漪房如此问话,先是一滞,继而面­色­僵硬起来,是他自大狂妄,这一段时日走的路太畅顺,这样明显的事情居然都没有发现!

他和窦家上下都以为这一次关于漪房的上书,虽然有各个派系的御史朝臣参与,但这些世家阀门都是百年累世的世仇,根本不可能联手,充其量也就是他们都想把漪房斗下来,然后为自己家族在后宫的女儿清出一条坦途。可他忽略了,既然那些御史们,不是在一个时间里面下手,那么,为何每一次前一日谁的奏折里面出了何纰漏,第二日的那人必然就会补上,配合的简直就是天衣无缝。

这样的布局,这样的安排,根本不是所谓的一个目的就可以达到,必然需要互相知会才能做到。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漪房斗垮,因为漪房和窦家的势头已经成为了他们这些世家最大的威胁!而皇上对漪房的宠爱就是窦家压过他们最大的屏障。利益在前,所以这些人宁愿暂时放弃百年恩怨,也要先对付漪房!

可恶,可恨!

窦祖年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这些无耻小人,他们竟然联手对付你,对付窦家,这一次,我要他们不得善终!”

“不行!”

漪房听见窦祖年的话,断然喝止,她面容整肃的看着窦祖年,严肃的道:“哥哥,你要记住,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朝臣是皇上的朝臣!”

“妹妹,你!”

漪房不改容­色­,依旧双目灼灼的看着窦祖年,“哥哥,你可以争上游,你可以在窦家争大权,妹妹都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你,哪怕走到最后,都还有我们两兄妹在一起,至于窦家……”眼波闪过凉薄之­色­,漪房冷冷道:“我身上背负的血脉注定了我窦这个姓氏,我就会为它拼到最后一丝力气。可窦家能跟其他人争,能力争上游,但只能做纯臣,绝不可为了私怨而致朝野动荡,大夏安,则世家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国于家,我们都不能为了私利,以致江山风雨飘摇!所以,那些人,至少现在,你绝不能动!”

窦祖年明白漪房话中的意思,但他依旧心有不甘,那些人罔顾一切,难道就要他们坐以待毙,忍气吞声不成!

看出窦祖年还是心有不甘,漪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哥哥他,心不静了!

对啊,哥哥压抑了这么久,从庶子的位置,忍辱偷生,走到这一步,在朝堂,在窦家,都在平步青云。他压抑了太久的傲气和护佑她的心,都在这一个时刻爆发,以前是他无能为力,但是现在他有了本事,却还是只能隐忍,无论如何,要做到这些都是很难的。

但她,不得不阻止!

夏桀的­性­格,变幻莫测,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在计量什么,哪怕是看起来他必输无疑的局面,他也能在一瞬间转危为安。

这样的君王男人,太过可怕,做情人,翻云覆雨之间,就会风云变­色­,即使他现在对她有七分真情,她自己尚且要小心翼翼。何况,是大哥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朝臣。

朝臣本来就该是天子手中的利剑,剑之所想,才是锋刃对处。夏桀既然一心要钓鱼,要放纵这样的情况,那么,就绝不能破坏夏桀的棋局,谁破坏了,谁就是夏桀的眼中钉,就是他眼底不听话的狗,而这样的狗,一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漪房实在没有把握,夏桀对她的怜,对她的护,对她的宠,能够延续到她的家人身上去。

何况,她将来要谋求更大的位置,就不能让夏桀觉得窦家有半分的不规矩,有半分的妄念,否则,当年的汉武帝,可以杀母立子,焉知夏桀最后会不会以爱她之名,永远禁锢她前进的脚步,或者­干­脆拔了整个窦家再封她为后。无论是选择哪一种,都不是她要的!

“哥哥,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回去告诉窦家上下,谁若是敢轻举妄动,在外坏了窦家的名声,不要怪我不念情面!”

看到漪房坚决的面容,听到她斩钉截铁的语气,窦祖年此时的脑袋,被风一吹,已然慢慢冷静下来,他那股冲天的火气逐渐冷下来,明白了漪房的意思。

在心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窦祖年道:“妹妹放心,为兄知道,我和窦家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窦家,永远是臣!”

漪房终于微微放下,点了点头,低头,她明媚流转的眼底,看见了一个女子脸上带着的­精­光,透着丝丝狡黠,那双眼,妩媚动人,但隔着山重水远,早已看不清本质,仿佛迷路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漪房就有些想笑,人说故人相见不相识,可为何现在,她无数次在铜镜中,在流水里,看见那张脸,却依旧模糊不清,一个看不清自己的自己,将来的路,会走到什么地方,谁能说的清楚,谁又能告诉她?

“妹妹,妹妹?”

“怎么了?”

察觉到自己的晃神,漪房把杯中碧绿茶汤一饮而尽,掩饰一笑后,望着对面神­色­焦虑,正在打量她的窦祖年。

窦祖年有些欲言又止,漪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色­,看上去神情恍惚,今早,这已是第三次,连朝中上奏她为妖孽的事情,她都可以一笑置之,到底还有什么事情,再为难漪房。

窦祖年想了想,却还是没有开口,问了漪房也不会告诉他,何必再问。他们兄妹,早已经习惯了告诉对方最让人欢喜和痛快的事情,真正的为难,却都湮灭在自己的心头,冷暖自知。

“我想问你,慕容艺这个人,你觉得如何?”

“慕容艺。”漪房喃喃轻念出声,有瞬间的恍惚,她的眼前,是那张无论何时都冷静从容的脸,可那双眼,却在偶尔凝望她的时候,滑过不可捉摸的细碎的忧伤。

第26章

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何仅仅是一个见面没几次的男人,就会在她心里留下这样不同寻常的印迹,以至于成为她心里的一个结,念念不忘。哪怕是午夜梦回的时候,也经常看见那身着青衣的男子,在无人的角落里,用明亮又带着黯然忧伤的眸子望着她。

不可能是因为救命之恩,她或者会投桃报李,但绝不会有这样的心绪动摇,何况,以窦祖年的­精­明,为何会无缘无故的相信一个人,还把这个人,安排到宫中,安排到她的身边来保护她,这样的信任,如此与众不同。

而慕容艺身为塞外慕容世家的少主,号称一剑倾城,为何又肯去宫中做一个小小的皇家侍卫队长。武林世家的人,不是应该最有傲气傲骨的吗?

种种疑问纠缠在漪房的心中已久,她早就想要开口询问,可奈何慕容艺从来寡言少语,漪房和他之间,也并不适宜多做交谈,只能在永远的等待时机中擦肩而过,现在窦祖年蓦然开口提问,让漪房更加确定,她和慕容艺,至少窦家和慕容艺是有瓜葛的。

漪房就露出一个笑容,装作惊奇的样子道:“哥哥,难道我和慕容侍卫认识?”不是她不信任窦祖年,还要装出这幅样子,而是不管如何亲近,她窦祖年之间,始终隔着一个面纱。那层面纱是关于她的穿越,她的灵魂,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说破之后,天地之间,会否连这最后的一丝温情都不见,所以,她只能隐忍,如果慕容艺涉及到她到达这个时空之前的事情,她就只能缄默了。

窦祖年深深的望了漪房一眼,目光寂寥,他朝远处那群禁卫军的方向看了看,才用食指蘸了蘸茶水,石台上轻轻的写了几个字,而这几个字,让漪房蓦然变­色­,心头一惊之余,终于明白她为何会对慕容艺有如此奇怪的感觉,也许正是因为那个真正的窦漪房沉睡的灵魂记忆里,还残留着曾经年幼时最美好最单纯的温暖记忆,以致触动了她现在这颗心。

可她不明白,为何慕容艺的身份是这样,窦祖年居然还敢送他入宫,难道不怕夏桀知道,这样的身份,一旦被人掀出,就是滔天大祸。

漪房稳住心头慌乱,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窦祖年,“哥哥,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安排他入宫,你知道,他!”

窦祖年淡淡一笑,脸上安然宁静,他截住了漪房的话,淡淡道:“不必担心,皇上知道。”

“他知道。”

漪房心头倒抽一口凉气,她不明白,在宫中的每一步,她算无遗策,尽了全力朝最稳妥的方向行进,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男人的心,了解夏桀的脾­性­,可现在,哥哥却忽然告诉她,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居然有这样一层纠葛变故隐藏起来,而且,很明显,这件事,瞒的只有她,哥哥和夏桀,或者夏桀,哥哥,慕容艺他们三个人之间早已经对这件事情有了定论,只是瞒着她,不知道为何现在又不想瞒下去了。于是选择了告诉。

慕容艺的身份,夏桀的知道让漪房逐渐心乱如麻,她稳了稳神,神情有些复杂,她咬咬­唇­,才看着窦祖年。

“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目光梭巡过漪房的脸,窦祖年的神情几许萧瑟,几许无奈。

“漪房,当年你落水,高热不退,昏迷好久才清醒过来,以致记忆全失,所以你不记得前尘往事,但你该记得,你小时候,我和娘亲都常常逗你,说你将来要是嫁去婆家,那样的武林世家,你要是整天娇滴滴的,肯定会被人欺负。”

说起幼年往事,漪房心里窜起一股暖流,那样的日子,艰苦,清贫,可最亲近的家人都在一起,一天的疲惫过后,即使是清粥小菜,她也甘之如饴,若不是后来窦王氏和窦漪澜等人的欺人太甚,她宁愿永远关在那个破败的小院里,然后等到哥哥成亲,分家离开窦府,他们就能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可终究天意弄人。

“我记得,我现在也知道,你们所说的武林世家,就是慕容世家,那个和我曾经议亲的人,就是慕容艺。”漪房抬头,望着窦祖年,目光平静从容,到了现在,她的心慢慢安静,已然再也找不到最初的慌乱和失措了。既来之,则安之。

“慕容艺和同年而生,当年你出生,娘亲已经失去了宠爱,外祖那个时侯还在朝廷有些威信,为了保障你将来的婚事,不会被人任意欺辱,所以定下了慕容世家。那个时侯,慕容世家还是在江南一带,祖上曾经出过三个状元,不是完全的江湖,算是半个名门。外祖不为你选更好的婚事,就是怕窦王氏她们将来心存不满嫉妒,破坏婚事。而慕容世家,一半讲话,一半名门,入不了心高如窦王氏等人的眼,她们只会庆幸你嫁了个江湖莽夫,不会破坏,慕容世家因为外祖对他们曾有的恩德,也会善待你。本来,是一桩美满良缘。所以,当年你两岁的时候,慕容世家就把慕容艺送到窦家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侯,你不懂事,天天跟着慕容艺,叫他艺哥哥,直到后来,慕容世家发生了一些事情,全族迁往塞外,我们和慕容世家断了联系,你还哭了很久,一直到你落水失去记忆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个哥哥了。”

“然后,花家失去皇上宠爱,族中又屡屡发生大事,外祖再也无力顾及我们,窦王氏就对我们和娘亲变本加厉,甚至不再承认当年和慕容世家定下的婚事,执意要把你卖到伯爵府去做填房!”

窦祖年说到此处,将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眼底,依旧有掩不住的痛恨,这是他永生的耻辱,不能护佑妹妹的恨早已刻入他的骨髓,一如她他对窦王氏的恨,至死不休!

漪房叹了口气,掏出怀中的绣帕,递到窦祖年的手中,让他擦去手中的茶水,看到漪房关怀温暖如水的目光,窦祖年微微一笑,脸­色­渐渐转为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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