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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步步惊心庶女皇后 完整 > 第75章(夏云深番外)

第75章(夏云深番外)

漪房果断的摇摇头,“不,前事已清,今后便是死敌!”

纵然夏云深助她数次,可她数次的危机里面,说不得多多少少也有一些东宫人的影子,说来好笑,什么华家,什么珍妃,什么淑妃,还有那华云清,说起来,这些人都不过是夏桀夏云深还有夏珏这三人博弈的棋子。无论那些世家如何在私底下自诩两面甚至是三面讨好,终不过是这三人眼中的一场游戏。

所以如果是以前珍妃淑妃联手暗害她的时候,夏云深是完全不知情的,她断然不信。

也许夏云深没有亲自动手,但终究,还是有其推波助澜。

算来算去,她在这个最危急的时刻,助夏云深如此轻松的离开宫禁,已经是仁至义尽,今后,便各有各的前路了吧。

夏桀明显对这个回答满意无比,他将漪房搂抱在怀中,目光比屋中的烛火更加明亮逼人,“放就放了吧,我也没打算在这个皇宫里就这么捉住他,抓住了又如何,那么多党羽逃在外面,还不是要依靠兵戎解决。”

夏桀伸手摸了摸漪房尚且平坦的腹部,轻笑一声道:“你若是今后真将他当做了陌路人,这次当他,倒真是放得值了。”

他的漪房一贯心软,就算是面冷如铁,心里却始终燃烧着一把火,尤其是对于夏云深这样的人,屡次救过她的人,心里终究会留有一丝念想,还不如趁早了结,只要,以后不再记着还欠了夏云深就好。

至于其他的事情!

哼,妄想逃到南疆,妄想和夏珏联合起来,先对付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夏桀的脸上,写满不可一世的自傲和轻视。他更加用力的搂住怀中柔软的女子,江山,美人,都是他的,谁也夺不走,谁也没法夺走。

景泰十二年的这一场宫变,让大夏整个朝野震动,不仅如此,很多百姓,在数十年后,都还会对自己的子孙感慨。正是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谁也没有料想到的宫廷变动,让大夏经历了自建国以来最为动荡的一段时期。因为这场宫变是由东宫太子妃意图谋害当朝漪妃而起,所以民间便称这场宫变为东宫之乱。

夏云深逃出皇宫,夏桀即刻公告天下夏云深的罪状,多年来种种罪行,一一列举。东宫的党羽,尚未来得及逃出京城的,在夏桀大力的清剿下,短短半月之间,就被刑部用最快的速度定下罪名,对夏云深死忠之人,皆是满族灭亡,无一幸免。唯有女眷留下,充为官妓。

漪房冷眼看着夏桀的种种处置,有的时候,也会听见瑞和和月容进宫时,说起那些昔日闺阁姐妹,手帕之交的惨状。心中不是不怜悯。可是她更深知,朝廷上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放走夏云深已经是万般不得已的决定,她绝不可能因为一时的不忍,再去向夏桀求情,让夏桀宽恕夏云深的党羽,给夏桀留下隐患。

不是她不怜悯那些无辜的婴孩和稚子,但在这个时空里面,家族的存亡往往会一代代的延续下去,后世子孙所背负的愧疚感,和怨憎感,会有超出常人想象的延续力量。

一旦这些人流亡在外,就会世世代代教育自己的孩子,让他们报仇,这样,不仅是夏桀的祸患,也是她孩子的祸患。所以,她也只能冷眼旁观了。

在夏桀清洗夏云深党羽,和处理早前先皇在各州府埋下的棋子的行动之中,最为倚重的人就是窦祖年。

夏桀需要在这个时候培养出自己坚定不移,绝无二人的心腹,同时,他又不愿意再启用其他的人,以免将来这些人以功劳试图送女入宫,对漪房造成威胁。所以窦祖年无疑是最好的人选,至少在目前的状况下,窦祖年已经被划入了坚定地保皇一派,足够忠心,也会毫无疑义的选择维护漪房,支持漪房,至于外戚,今后再说吧。

夏桀如此想,漪房却并不如此想,她一直很清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窦祖年固然是要站在夏桀的一边,可窦祖年手中却也绝不能掌握太多的权利。夏桀或者爱她容忍她甚至是骄纵她,可在夏桀的心里,愿意护着的,只是她,也许将来再加上他们的孩子,却绝不包括窦家的人。

窦家,权利过重,时时刻刻都会处在危机之中。

就算是她将来生下的孩子继位,身为一个皇上,也绝不愿意看见外戚的势力做大,如果她不想在将来面临两难的选择,就只能在此时就注意控制窦家的势力。

所以。即使在这个动乱的时期,即使是花飘雪犯事,窦家头大如牛,花家时时痴缠着窦祖年,提心吊胆的妄图洗脱罪名的时候,漪房依旧常常将窦祖年召入宫中,不断地警醒他关于窦家权利的事情,好在窦祖年依旧足够清醒,将漪房的话全部听入耳中。保持着不骄不躁的态度。

宫变发生的二十日后,逃往南疆的夏云深和先行一步的青山居士等人汇合,拿出景安帝留下的遗诏,公告天下,夏桀才是某朝篡位的罪人,东宫之人不过是忍辱偷生,静待时机清除­奸­佞而已。虽然景安帝的遗诏比之先皇的遗诏失了分量,不过依旧有不少的景安帝旧臣响应,携家带口前往南疆一带,支持夏云深攻入皇城。

同时,夏珏自呈身份,告诉世人,他才是真正的大皇子,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只不过,公告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告诉世人他的生母为谁,只说他是先皇元妃的儿子。

先皇当年和凤舞长公主相恋,可惜碍于身份,求而不得。不敢明目张胆的正式册封凤舞长公主,但又不愿意心爱的女子就这样默默无闻的跟随他一辈子,连一个封号都没有。

所以先皇在世时,曾经下诏,设了一个元妃之位,等同皇后。然而,并没有告诉世人,元妃娘娘到底是谁,出身何处,姓谁明谁。

夏珏告诉世人,他就是元妃之子,当年真是因为受到了当时皇后的迫害,所以先皇才不敢公开封后。后来,他身中剧毒,先皇将他送走,如今,正是该收回江山的时候了。

夏珏敢这样说,就是笃定,不管是夏云深,还是夏桀,都不敢公开的告诉世人,他这个皇长子,是先皇和亲妹妹生下的儿子,更不敢告诉世人,传言中先皇痴情不渝,最深爱的元妃竟是先皇的亲妹妹,曾经的长公主,所以他肆无忌惮。

果然夏桀和夏云深即便是愤恨不已,也不能否认,他们否认夏珏是先皇的血脉,却不否认先皇果真有一位元妃,而且还元妃还生有一位子嗣。

本来天下人都不会相信夏珏这样一个凭空冒出来的皇长子,可惜,夏桀还没有来得及铲除殆尽的那些州府官吏,接连宣布投靠夏珏,让天下一时间哗然。

就此,三方分立,这个天下,到底应该属于谁,众说纷纭,谁也道不明白了。即便是朝中大臣,对于当年的往事隐隐知晓的,碍于一片忠君之心,也只能暗自感慨,先皇做事糊涂,以致留下来如此多的祸患,引致江山分裂,臣民动乱。

而在这样的动乱中,漪房终于生下来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夏云天。

夏云天降生在还有些料峭的日子里,彼时梅花开的美而清傲。夏桀抱着和自己面容如此相似的儿子,嘴角舒出一抹温暖真挚的笑意,将儿子放在漪房的身边,俯下身,亲吻漪房的嘴角。他唯恐自己一身铠甲,冰凉刺骨,让漪房和孩子受了寒气,刻意的将弯腰的弧度增大了许多。

可不管这份笑意如何柔软,漪房看在眼中,也觉得心里面,一阵一阵的发酸,她知道,夏桀要亲自去前线了。

这几个月来,战事屡屡失利,这其中固然有夏桀要将夏云深和夏珏引入中原腹地,延长作战线,所以先行败退做诱饵的缘由,但同样的,夏云深和夏珏的统兵能力,手中的实力进一步扩大也是逼得夏桀不得不这样兵行险招的原因,看着怀里粉嘟嘟的儿子,想到夏桀要亲身去面临那些风险,漪房有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后悔,若是那一日,没有放走夏云深,会不会夏桀真的就能抓住夏云深,会不会夏桀如今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但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夏桀还是走了,没有留下太多的话,只是将从太皇太后宫中密室里搜出来的一个玉玺留给了漪房,同时让带走窦祖平,留下窦祖年处理政务,在京中为他保证粮草的供应。

这同样也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如今漪房生下儿子,在后宫位分最尊,在京中主政的又是窦祖年,若是漪房有别的意思,不想当漪妃,想要做太后,那么夏桀纵使有翻天之能,在这样的内外交困之下,也只能束手无策。

可是他相信漪房,还是毫不犹豫的走了。

漪房自然不会这样做,甚至在夏桀离开后,不顾产后体虚,将蠢蠢欲动的窦家人一一打压,不惜代价用别的名目狠心斩杀了几个窦家嫡枝的子弟,连瑞和和月容的求情都不顾,还与劝她趁这个时候多笼络朝臣为将来夏云天继位铺路的窦祖年大吵了一架,这样,才彻底打消了窦家人的心思,让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个江山,还是夏桀的,不管是谁,哪怕是窦家人,也夺不走!

等到第二年的冬季,临近新年时节,漪房自信已经将所有夏桀留下来的心腹安Сhā到朝廷的各个重要位置,做完了夏桀想要做而来不及做的事情之后,漪房看着已经牙牙学语,却还对父皇这个词极其陌生的夏云天,终于动了心思,决定前往战火正盛的昭城,和夏桀团聚。

这场战役打的如此艰难,无论结果如何,她想,她和孩子,都是应该和夏桀在一起的。

漪房想要去昭城的事情,被窦祖年得知,窦祖年当即匆匆进宫,试图阻止。

“漪房,你在想些什么,如今昭城是什么样的局面,皇上先前铺下的路子,都是进行的好好地,可谁知道,夏云深竟然会不顾体面,和夏珏联手,如今皇上的处境越发艰难,你膝下有小皇子,若是皇上不幸失败,你也能凭着小皇子为皇上守着京城,将来才好为皇上报仇,你却要带着小皇子过去,你到底有没有为这江山社稷想过!”

窦祖年的这番话听起来是如此的义正言辞,可漪房淡望了窦祖年一眼,撇出一抹冷笑来。

不知道为何,窦祖年看见这丝笑意,心头控制不住的心虚起来。

“大哥,一个月前,吏部呈了折子,要调邹县县丞往开阳府,升任通盘,主管农事,你以越级而驳回,将国子监监正薛庆调了过去接替开阳府通盘一职,二十日前,你借口户部的郎官灾祸之年街头狎妓而将其撤职查办,以府城军的小将杜仲年补上,十五日前,北朔的藩镇使被你用驭下不严的罪名贬去做了县令,这一次,你用的人,是礼部的司仪官荣昊。”

“好了,这些人的调动,本就是皇上临走前就安排好的,你如今要怪我,怀疑我滥权,我也无话可说。”

漪房看到窦祖年脸上的神­色­随着她的话,一寸寸灰败下去,心中略微不忍,本没有接着往下说了。可窦祖年这样强词夺理的辩解,彻底激发了她心中的愤怒!

“皇上走的时候,的确是有意要调动这些人,这些人,不是掌管吏部,就是掌管粮仓重地,亦或是兵权来源之处。可是,该撤换的你撤换了,原本该顶上的人,你却没有按照皇上的吩咐做事!”

漪房望着窦祖年乍露仓皇的脸,忍了又忍,还是道:“薛庆,荣昊,杜仲年,这些人都是谁,不是瑞和的娘家子侄,就是窦家的远亲,还有月容那边的人手,看起来,这些人的关系似乎都是隔得很远。素日也和你,和窦家都无大的纠葛,甚至和蜀国公府以及伯爵府都没有大的纠葛,可你不要忘了,大哥,皇上这么多年来,在先皇留下的掣肘下,在夏云深的逼近中,还能将朝局掌控在手里,对各种步骤行动都可抢占先机,凭借的,就是他手下那批能将任何消息都收揽在怀中的暗卫。你以为,皇上既然能将朝政托付给你,能将我和儿子托付给你,他会不给我留下半点凭仗!”

窦祖年闻言,脚下一晃,看了看漪房亮的惊人的眼,那身上骤然散发出的气势,竟是视他如死敌一般,顿时觉得半生辛苦,都不过如此,心灰意冷的坐倒在了椅子上,以手捂面,半晌,才低低笑着道:“也对,也对,你从小就比我­精­明,比我能­干­,我近日这番做派,的确是逾矩过分,你没有直接说我有某产篡位的心思,已经是留情了。”

漪房嘴­唇­张了张,心里酸涩难言,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哥哥一向是疼她的,做出这些事情,也不过是想将更多的权利集中在手里面,不过是不相信夏桀,担心这场战过后,若是夏桀将来担心窦家的权势,就会在宫中另立后妃来压制她,到时候,云天的太子之位,也会摇摇欲坠,整个窦家,也会危险不已。

然而,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当那么多权利的诱惑摆在面前的时候,人的心,往往很难控制。

就算是她自己,这一年多以来,在京中帮着夏桀处理政事,大权在握,也会有志得意满,心旌动摇之感。她急切的想要处理好一切,安排好一切,带着云天去和夏桀团聚,陪着夏桀度过最艰难的一段时光,这其中,也不乏她担心自己长久习惯了权利在手,将来夏桀胜利归来后,她舍不得归还权柄,引来夏桀的疑心,活生生的毁掉她和夏桀的一段感情。

她不想要这样的结果,今日的甜蜜恩爱,是她用无数的鲜血苦痛换来的,甚至包括了她的一个孩子,所以她要先行掐断这样的苗头。

如果连她都需要担心被权利迷惑人眼,那么窦祖年呢,一个被庶子身份压制了这么多年的人,一个始终野心勃勃并且还颇有才­干­的男人,一朝得志,步步青云之后,忽然间发现这世间还有这般的权势,一日兄妹情,十日兄妹情,可长久以后,这样的兄妹之情又能压制多久,女人,尚且有骨­肉­和爱情可以牵制着做出理智的选择,但男子,尤其是这个时代的男子,是不一样的。

唯有自己亲身体验了这样的心思摇摆,漪房才明白,当初花飘零告诉她的那番话,用一个母亲的身份告诉心爱的女儿要防着自己的儿子时,是多么无奈可悲的一番肺腑之言!

尤其是,是眼睁睁看着最近窦祖年眼中偶尔会闪烁过的得­色­,漪房觉得,已经到了一­棒­惊醒的时候了,她不想有朝一日,要为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像自己的亲哥哥,曾经相依为命的人,举起屠刀。

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杀了太多的人,花飘雪,花家上下一百多口,还有先前的太子余党,甚至是窦家不安分的子弟,这些人里面,有的是夏桀临走前就下了旨意处死却还没来得及行刑的,有的,却是她亲自用夏桀留下的玉玺盖了旨意的。

这中间有很多人都是她的血亲,她也不得不为,还有的,如华云清之流,至今被她关在牢中,不死不活的关着,等待处置,然而,最终也是拖不过一个死字,不过是等待着更多的利用价值罢了。

她手上染了太多的血,午夜梦回,她都常常梦到会有人来向她索命,问她,为何父母兄长犯罪,他们这些孤寡弱者也要跟着配上­性­命,去做黄泉路上的冤魂。

每次醒来后,她总是抱着儿子,想着夏桀温柔呵护她的样子,想着夏桀含笑的模样,想着他们一家三口将来会有的幸福日子,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中总会好的,总会好的,为了夏桀,为了云天,将来哪怕是下了地府,进了十八层地狱,她也甘之如饴。

可难道,真要逼她走到那一步,最自己的大哥下手不成!

漪房忽然悲从中来,自夏桀走后,她就竭力维持的镇静面孔终于坍塌,像小时候一样,跪坐到了窦祖年的脚边,将头枕在窦祖年的膝盖上,放声大哭。

周围本来就无人,外面守候的听到漪房哭声,心中忐忑,都不自觉地走远了几步。

窦祖年本来心中懊恼,乍然看到漪房大哭,反而手足无措起来,又见到漪房还是像小时候被人欺负了那样,依恋着伏在他的膝盖上,一时也是悲喜交加,只是用手轻轻的抚着漪房的长发,默默不语。

漪房抽抽噎噎的哭了半天,鼻子通红,嗡声嗡气的道:“大哥,你别逼我,自从他走了,我就觉得难受,可我答应了他,要好好的,带着云天,守着这京城,管着这朝廷,一定不能让他分心,等着他回来,我为了他的这些话,狠下心肠,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敢做,不管如何艰难,我都忍下去,我谁都下的了手,我谁都敢杀,可你是我大哥啊,当初我们兄妹两,在窦家的时候,这般艰难,都撑了过来,一个冬季,十几斤碳的分例,你全都给我用,自己冻得浑身哆嗦,差点浑身冻死过去的那个大哥啊,我们兄妹说好了要出人头地,要做人上之人,你是为了我和娘亲才奋发上进,去南地冒险,去奉承笼络那些朝臣,我也是为了你和娘亲,才进宫为妃,难道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只能因为权势富贵,因为窦家和皇权,举刀相向,大哥,我求你别逼我了,我求你了。”

窦祖年喉头涌起酸涩感,眼眶湿润,他不愿在漪房面前落泪,硬生生咬住舌尖,将那股潮意逼退回去,脑子里面,混混沌沌的想起了许多事情。

是啊,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为什么到了如今,这兄妹之情,竟会变得如此!

他这段时日,的确是做了很多事,也的确是为了漪房,自古人心易变,帝王的宠爱,更是薄幸,纵然昔日情深似海,又能保得住多久,漪房总会有年老­色­衰的事情,就算是永远貌美如花,若是帝王一旦厌了,倦了,再度宠幸上别的女子,那漪房又该如何,他总以为,最好的法子,就是趁着机会将权力牢牢地收在手中,将来,一旦天子起了别的意思,想要宠爱别的女子,不管是外甥的太子位,还是漪房在宫中的地位,甚或是窦家,都能得以保全。

没想到,他竟忽略了,自己不知不觉间,自己所以为的一片爱护之心早已经变了味,其实他的心里,隐约中,一直都是想着在为自己谋利的,今日若不是漪房点醒,也许有朝一日,这样的欲望越来越大,他的确就能做出某朝篡位的事情,甚至那个时候,或许为了斩草除根,他连漪房和云天都不会放过!

想到这些,窦祖年不禁觉得羞惭又恐慌,他一咬牙,拍拍漪房的肩膀,看着漪房用水润的眼看着自己,怜惜的道:“大哥不逼你,大哥不逼你,我今日回去,就会按照皇上留下的名册,将该上去的人全部安Сhā上去,你放心的去昭城,大哥给皇上和云天守着昭城,等你们凯旋归来。”

漪房百感交集,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大哥是诚心实意的。

因为一旦按照夏桀临走前留下的名册将所有的人安Сhā上去,而这些人,都是夏桀培养的心腹,手中都有完全的控制之法,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那么,即使她和夏桀都不在京中,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后方,即便是窦祖年,也不能了。

漪房­唇­角哆嗦了几下,一眼看到窦祖年眼角­操­劳出的细纹,想到过去那些岁月,哽咽的喊了一声大哥,再也无法说出其他的话来。

而窦祖年,只是用手轻轻的拍了拍漪房的肩头,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漪房风尘仆仆的带着夏云天赶到昭城。时值寒冬,昭城地域偏北,气候酷寒不已,夏云深和夏珏手下的兵士,都以南疆及东南一带的人居多,不耐严寒,因此暂停了攻城。两边为了鼓舞士气,都决定在冬季岁末的时候,好好犒劳一下手下的将士,恰好漪房带来大量的棉衣酒­肉­,一时间,在这个战乱纷飞的时节中,昭城里,奇异的焕发出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来。

夏桀从未想到,漪房会不远千里的奔袭来到昭城,来到他的身边,乍然见到漪房的时候,他只觉得恍若是在梦中。

他将漪房留在京城,还留下窦祖年,不是没有想过可能会发生的变故,可他选择相信漪房,退一步讲,如果他真的失败了,漪房有云天在身边,自然会为了云天打算,这样的话,夏云深一旦打入京中,掌握大权的漪房就会投降,以夏云深对漪房的用情至深,只要他死了,夏云深无论如何也是会留下漪房的,漪房自然也能用她的聪慧保住云天,如此,就算是他在黄泉路下心如刀割,也能含笑。

可漪房,居然来了,不要到手的权势富贵,选择和他一起面临艰难险阻,这样的深情厚谊,让他心潮澎湃之余,只能紧紧的抱住漪房,无语凝噎。

一朝瑃情过后,漪房伏在夏桀的怀里,告诉了夏桀一件事情。

“我将华云清带过来了,她是华家的女儿,我知道她有三个哥哥,此时都是夏云深手下的大将,颇有大才。”

夏桀停在漪房脸上抚摸的手一顿,指腹上厚厚的茧子摩挲过漪房凝脂一般的肌肤,感受到柔腻的同时,他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漪房,你是想要我将华云清送回去?”

漪房没有说话,暗黑的烛光里,她的睫毛抖出一个无奈的弧度。

夏桀掐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逼她看着他。

“漪房,你既然不愿意放过她,就没必要这般勉强的。”

他当然知晓漪房的心意,漪房这样做,分明是想要分裂开华家和夏云深的势力,减轻在他身上背负的担子。

坦白说,这一次,他的确是轻敌了一些,他估计错误的是,夏云深居然能够放下­体­统,不顾一切的和夏珏联手,虽然这样做,对他们三方都是饮鸩止渴的行为,很大程度上,的确是扼住了他的咽喉。

夏云深手中有的,是南疆的兵马,夏珏手中有的,是大量的钱财粮草。本来三足鼎立,他还可以分而攻之,偏偏,夏云深身边的那个青山居士为了让夏云深取胜,宁可丢掉尊严,也要先和夏珏联手。

奇怪的是,夏珏这个疯子,在这个时候,也肯答应夏云深。

想来,夏珏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了吧,如果他所知的事情没错,夏珏马上就要丢掉­性­命,想要正名,是夏珏毕生的梦想,夏珏应该也是为了在临死之前完成整个梦。

唯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漪房居然会……

会想要将华云清放回去。

华云清是华家的女儿,若是真的放了回去,固然可以挑动华家和夏云深之间的同盟关系,甚至是华家和夏珏之间,也会生出一丝缝隙,只不过,为了这样一个微末的效果,就要放走华云清,别说漪房甘愿与否,就算是他,也不愿意。

华云清,当初可是有份害死他骨­肉­的人!

而且,漪房屡次遭难,华云清在背后都难逃罪责。

夏桀想到此,果断道:“我知晓你的心意,不过华云清放回去与否,并不重要,你既然来了,就好好照顾天儿,其余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可是……”

漪房想要说些什么,夏桀俯身而下,准确攫住她柔软的­唇­瓣,感受到上面­干­涩的皮屑,夏桀的心,不由猛的一抽。

他可怜的漪房,都这样了,想必连日风餐露宿,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好好歇息,他总是想着要给她最好的生活,却每每让她为自己提心吊胆。

夏桀抱住漪房的两只手臂,将她压在床上,含含糊糊的道:“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红帐垂下,昭城不够奢华却充满暖意的屋中,顿时涌起一股浓烈的情yu滋味。

当昭城的北风呼啦啦吹在木窗上,噼啪作响时,外面漫到膝盖深的大雪中,有一个人影,颓然的站在屋脊上,遥遥望着那间屋子,左手上一个陶瓷泥红的酒瓶,散发出浓烈的酒香气息,右手握剑的关节处,雪花飘扬在上面,凝成冰晶。看上去有种决然前的凄怆。

慕容艺静默的站立许久,忽然听见院落处有婴孩的哭声传来,他身子僵硬,循着声音的出处望了望,­唇­边就慢慢的溢出一丝笑容来,身子躺倒在了屋脊上,仰望着纯净的天空,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合上了眼。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这样的锥心之痛,不用承受多久了,事情尽心的如此顺利,不用几日,就能够到解脱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他就不用看着她依靠在别人的怀中,容颜娇媚,也不用听着她为别人生下的血脉的哭声,他再也看不到眼前这样的天伦之乐。

当他眼角不知何时凝成的水珠冻结在一起,连心都冻得麻木时,慕容艺听到了头顶那串低低的笑声。张扬,讥讽,充满了诅咒的味道,慕容艺刷的张开眼,刚才的满目哀愁都统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到极致的眼神。

“夏珏!”

夏珏一身黑衣飘飘,站立在离慕容艺数丈开外的屋脊上,上下打量了慕容艺一眼,啧啧叹道:“你既然是我的骨­肉­,就该知道,我从来是喜欢什么,就必然要去争到手的,你却如此毫无担当,只敢躲在这里偷看,当初不应该选中你娘生下你,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慕容艺大怒,他这一生,前半生是在家中苦思学艺,吃尽苦头,后半生,就是想着要杀死自己的生父,还有时时刻刻承受着那般非人的痛苦,若不是为了杀死这个人,他何必来到京城,何必和夏桀联手,这样,就不会认识漪房,若是可以选择,他宁可永远不认识这个让他爱到极致,又痛苦到极致的女子。

生而非人,爱而不能,连尝试着表达心意的念头都不敢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如今,这个人居然还敢在他面前说他和他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慕容艺所有的冷静都砰然坍塌,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像是狼一般痛嚎了一声,就笔直的朝着夏珏刺了过去,其势如虹,招招朝着要害的地方攻过去!

他知道,虽然离最初的设想还差了几天,但是夏珏的体力和武力都必定不如以前了,不管夏珏今日来这里的原因是为了什么,他都要拼一拼,除掉夏珏!

夏珏看着慕容艺近乎是不要命的打法,­唇­角扯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他的眼神一闪,身后他带过来的数十名高手,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用不要命的攻法朝着漪房和夏桀呆的那间屋子而去。

本来安静的院落,刹那间,刀声四起,守候在院中的人,急忙大喊护驾,兵士匆匆而来,夏桀手下的暗卫,和夏珏带来的人对上,都是经过苛刻训练的高手,数个回合之下,已经各有死伤。

这院落里面的响声,引来了无数的人,慕容艺虽然奇怪夏珏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故意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不悄悄潜入,可夏珏行事,从来古怪,让人捉摸不透,他不想去猜,更不想在这个慌神的时候,就放走了夏珏,所以他全然不顾,只是拼着一口气,非要夺了夏珏的­性­命不可。

院落之中打的如此厉害,夏桀和漪房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夏桀放开怀里的漪房,扯住旁边的衣物,随手穿上,打开房门,叫人守住漪房,便不顾漪房担忧的阻拦站到了房门外。

“住手!”

夏桀一声叱喝,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攻势。

夏珏看到夏桀出来,猛的一掌击向慕容艺,硬生生将他逼退两步,自己站定在院中,看着夏桀笑意盈盈的脸,讽笑道:“皇弟,你终于肯出来了!”

夏桀最厌恶夏珏叫他皇弟,可此时他不愿和夏珏纠缠这些东西,皱了皱眉,嗤了一声道:“你竟敢就带了这么几个人过来。”

夏珏用手捂住心口,忍住心肺处传来的阵阵绞痛,眼睛里满是不屑。

“你不就是要逼我过来,我承认,这一次,我输给了你!”

夏桀但笑不语,他看着夏珏的身子慢慢从挺拔变作伛偻,宛如一个老头子,但仍然用一种凶狠和倔强的眼神看过来,不知道为何,夏桀此时,竟然对夏珏起了一丝敬佩之意,因为只有他知道,夏珏此时承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

慕容艺并不明白,先前还能将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夏珏,为何忽然间就会憔悴至此,他目中有惊诧,待看到夏珏锁骨处,那一串青红的骷髅印迹时,他骇然变­色­,倒退两步,不敢置信的看着夏珏,再回身看看夏桀,似是明白了什么,手里的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半晌之后,他将领口撩开,瘦削的锁骨凸起处,赫然有和夏珏一样的印迹。

他望着夏珏身上的印迹,再看看自己的,目光掠过夏珏依旧飞扬不屑的脸,再游离到夏桀把握十足的脸上,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声过后,却是凄怆无比。

“我明白了,你早就知道我和他身上,有子母蛊,所以,你在离京的时候,留下我照顾她,说是保护,其实就是在算计着时间,你明知道,她会过来,若是她不来,我为了报仇,也会亲自来一趟,到时候,他久等我不至,已经痛入骨髓,我一来,他必然立刻就会出现,而此时,就是你除去他最好的时机!”

夏桀没有回话,夏珏看了看慕容艺,依旧是冷冰冰的神情,目中,却多了几分温情。

慕容艺跪在地上,依旧放声大笑,竟然笑出了一串串泪珠,滚烫的泪水,落在雪地里,被寒冰的气息瞬间冰封。

他彻头彻尾的明白了,他这一生,就是一颗棋子的命运。

想通了这些过后,他重新拾起剑,一步步的朝着夏珏走了过去。

夏珏眼神闪烁,朝旁边一挪,轻而易举的架住了慕容艺的剑。

“你明知是怎么回事,也要亲手弑父!”

慕容艺不答,反手又要攻过去,夏珏面­色­铁青,一巴掌将慕容艺打到一边,这一掌没有留下任何情面,慕容艺受了重击,倒在地上,加上心志颓丧,匍匐在地,没有挣扎起来。

夏珏气血上头,多年的怨恨堆积成他挥不去的梦靥,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为了慕容艺的­性­命,明知是死路,也要赶过来,但没想到,自己在这世间上,唯一的儿子,知道了所有的真相,还是要杀他!

他心中的怨憎怒火,喷薄而出,看着侍卫保护在中间的夏桀,目光中恨不能淬了毒!

“夏桀,我一生梦想,被你毁于一旦,就算我今日活不了,我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活下来!”

夏桀轻声一笑,将夏珏的微笑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着计划进行,夏珏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不信,这里这么多人,还拦不住他!

可是,夏桀再一次失算了!

夏珏没有强行攻过来,甚至没有用毒,他只是让自己带过来的数十个手下,自尽而亡,割断了头颅。

数十个头颅飞起的一刹那,黑­色­的血液喷溅出来,院中那些团团拥挤在一处护驾的人,都被着泼天一般的血液沾上,肌肤迅速灼烫,犹如烈火焚烧,院落中,顿时一片惨叫声凄厉而起,很快的,这些人,只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如同一块烙铁般,冰凉凉的失去了气息。

“夏桀!”

屋子里的漪房,听到了外面的惨叫声,心中不安之极,早在听到慕容艺的笑声时,她心里就浮现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慕容艺的笑声太过绝望了。

虽然,慕容艺一直就是带着绝望压抑的情绪在活着,可她总是能从慕容艺说话的语气和看人的眼神里揣摩出一丝活下去的欲望,那是一种心事未了的坚持。然而这一次,慕容艺竟是一心求死。

她担忧无比,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可手下的人,偏偏都不让她出来。

然而,这些惨叫声,让她不得不出来了,没想到,这一出来,见到的竟然是满远的的尸首,天地间,已经从晶莹换上了血­色­。

“漪房!”

夏桀没有想到漪房居然会冲出来,他来不及责怪那些随着而出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宫人,急忙将漪房拥在怀里,心头更加不安稳起来。

他错了!

他不该自负到这个地步,没有想到,夏珏明知道自己身重剧毒,居然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同归于尽,他不该以为,有慕容艺在,一定能够除掉夏珏,一定能够护住漪房的安危,这一次,该如何是好。

夏桀的心神一凛,已经迅速的作出判断,他将漪房死死的压在怀里,对着夏珏道:“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要连累她!”

夏珏觉得好笑。

“你这个时候跟我说不要连累她,那你利用我的儿子,让他服食毒药,用子母蛊使我同样身中剧毒时,为何不想想,不该连累我的儿子!”

夏桀冷哼了一声,看着地上的慕容艺,讽刺道:“你的儿子,你何时当过他是你的儿子,他今日会有这个地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当年强迫他娘生下他,就该知道他会传承你的血毒,一辈子不能见天日,而且血毒的状况会更加严重,一身不能人伦,无法娶妻生子,这样的怪物,是你造成的孽!”

“闭嘴,我已经找到治他的法子了!”

“什么法子,不过就是换血之法,可惜啊,当初你为夏若兰换血,还能让其他的女人有你的骨血以增大机缘,这一次,你要为自己的儿子换血,除非你再找一个女人生一个女儿出来,然后让你的儿子和那个女人有肌肤之亲!可是,慕容艺肯吗,他不肯,谁愿意为了活着做出你这样的禽兽行径,你也只能用自己的血为他续命,你在他身上下了母蛊,你自己服下子蛊,试图借子母蛊同心之力让自己的血液和他更为相配,他身上有你一半的血液,自此之后,他的母蛊若是中了毒,你的子蛊同样会疼痛难止,在你体内啃噬你的心肺!朕是在他体内下了毒,而且,早在五年之前,朕知道慕容家有你在这世间唯一的儿子时,朕就找到了慕容家的人,要他们在慕容艺体内中下剧毒!慕容家人恨你入骨,何况慕容艺迟早都是要死,所以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朕。”

夏珏体内剧痛难当,却用一根银针扎入三处大|­茓­,强自忍下,他哼了一声,道:“你们为了除掉我,也算处心积虑,怕我察觉,子母蛊的毒­性­让其又不会轻易中毒,所以才会在艺儿身上下了最毒的鬼蜮,一日一点,慢慢积累成剧毒,终究起了效果。”

“不错,而且,光是鬼蜮不足以达到这番效果,当年父皇为了你,延请天下名士,教你阵法兵法,教你天下绝技,让你能够自保。朕不信鬼蜮就能杀了你,所以,慕容艺自从知道身上有母蛊后,就自请服下三尸毒,三尸毒加上鬼蜮,比子母蛊自身的毒­性­更强千万倍!夏珏,朕今日叫你一声夏珏,是要告诉你,你是死在你亲生儿子身上,是因为你造孽太重!”

“造孽太重!”

夏珏抬起头,只觉得夏桀的话,是他今生听过的最好笑的话。

造孽太重,造孽太重!

漪房被夏桀死死的压住头颅,靠在夏桀胸前,她看不到此时的状况,可听着夏桀的话,她觉得心,都冰冻成碎片了。

她不是怪夏桀算计夏珏,甚至夏桀算计慕容艺,她都是觉得不奇怪的,毕竟,从一开始,慕容艺和夏桀就是为了各自的目的走到一起。她只是觉得心痛。

她不是傻子,从夏桀和夏珏两人的对话中,她已经隐隐的猜出了真相的轮廓了。

这是一个设了几年的局。

而这个局成功的关键,就是夏珏对慕容艺的父子之情。

原来,夏珏对慕容艺,有拳拳父亲关爱之意,可慕容家族和夏桀,用了这样的父爱,来做为除去夏珏的利刃!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不惜牺牲掉慕容艺,让慕容艺做为一件武器。

这样的做法,何其残忍。

慕容艺为了慕容家族,一心报仇,不惜杀害自己的生父,却原来,到头都是一场空,所有的人,都是在利用他,这些年,慕容家族的关爱是假的,所有的,都不过是为了在他的脑海里种下对夏珏的恨!

她能够想象,慕容艺在慕容家族长大的时候,慕容家族的人到底是如何告诉他夏珏其人的。

卑鄙无耻,冷血,不顾他娘的­性­命,也不顾他的­性­命,即便是种下子母蛊,也不过是因为夏珏的­性­情多变,另有目的而已。

她终于明白,为何慕容艺先前的笑声会变成那样,一个人走到这等地步,还有什么活下去,坚持下去的信念呢。就算是她,这样不人不鬼的活了一生,到头来发现所有的都是假象,温情全成了残酷,也宁肯立刻死过去,永远不要清醒过来。

何况,不能人伦啊……

高贵清华的慕容艺,如同谪仙一般的慕容艺,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慕容公子,竟然有着这样的隐秘和耻辱,慕容艺,慕容艺,你这二十多年,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

漪房心中一酸,眼角的泪珠,串串滚落下来。

夏桀感受到胸前的潮意,隐隐猜到漪房的想法,他的心里,不是不慌乱的。

不管用什么样的法子对付夏珏,他都觉得理所当然,可他不愿意让漪房看到这一面,却又知道漪房迟早都会知晓。

他不知道,漪房会如何看他。

他只能更加用力的抱紧漪房,试图护住他生命中唯一最珍贵而不能失去的。

夏珏笑过,看着眼前相拥的一对璧人,­唇­角勾起来,他的动作,如同闪电,卷起脚下的片片风雪,直取的目标却不是夏桀,而是漪房!

在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布下一个仓促的阵法,可以暂时阻挡人进来,而原本在这个院落之中的人,早已经被他开始张扬的闯入吸引过来,死在这些带毒死士的血液之下,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和夏桀同归于尽!

夏桀抱着漪房,步步后退,有些吃力,他明白了夏珏开始这样张扬的原因。原来,夏珏从知道中毒开始,就没有打算为慕容艺解毒,不是慕容艺将夏珏吸引过来,而是夏珏反过来利用了他这样的心思,让他轻敌,好趁机下手。

到了此时,他不得不承认,夏珏其人,做事出人意表,但每一次,都能够恰如其分的点在了人的疏漏处!

夏珏步步紧逼,夏桀步步后退。

漪房被夏桀牢牢的抱在怀里,她能够感觉到,耳垂被刮过的风,吹得如同刀割一般的疼痛。

直到眼前涌动起一阵彻骨的寒意,漪房不知道为何,就觉得心跳如鼓,危机已经近在眼前,她来不及犹豫,做出多余的判断,看到一个人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电光火石之间,她模模糊糊的透过风雪认出了那是夏桀的轮廓。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力量,她双臂抱住夏桀的胳膊,竟然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将自己和夏桀的位置调换过来,而夏珏的掌心,也已经对上了她的脑门正中。

“漪房!”

夏桀不知道应该形容自己心头的感受,他从来不知道,漪房这样一个娇柔的女子,竟然会有这样的力量,禁锢住自己,让自己半点动弹不得。他不敢用力过大,生怕自己会将漪房往夏珏的掌心上凑。当他眼睁睁看着夏珏打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心凉彻骨。

然后,下一刻,绝望的夏桀和漪房都被人推到了一边。

当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坐立起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副静默的场景。

慕容艺的剑,从夏珏的胸前穿透,殷红的血液顺着剑身,蜿蜒出一条小溪,落在白­色­的雪地上,汇出一条血河。

而夏珏那凝聚了所有力道的一章,击打在慕容艺的颈间,那骷髅形样的部位,慕容艺抖了抖身子,清俊无匹的脸上,只是微微的笑着,望着夏珏慢慢的躺在地上,慢慢的笑着合上眼,看夏珏嘴­唇­喃喃,神情恍惚,然后,血迹,就从慕容艺的­唇­角,慢慢的渗透。

“慕容哥哥!”

漪房心灵最深处的一块地方,砰然碎裂了,她推开夏桀的怀抱,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抱住慕容艺正在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慌乱的给他擦着血。

“慕容哥哥,慕容哥哥……”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不断响起的,是年幼时,那刻在骨子里的四个字,她眼前的场景,不断转换,从年少时,那个英俊温柔的少年,再到面前这个沉郁悲怆的男子。

泪水,伴着雪水,打在慕容艺苍白的脸上,一点一滴,凝结封冻。

“慕容哥哥,你别吓我,你会好的,我找太医来救你,我找太医来救你。”

慕容艺怔怔的望着漪房,手无力的抬了抬,他想要摸摸面前这个女子的脸。

她在叫他,慕容哥哥。

好久好久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邋遢瘦小的女娃娃,原来,已经长成了这副样子,成了她命里注定的劫。

他痴痴的笑了起来,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握住,放到温暖柔腻的脸上,心灵的深处,涌动的,是前所未有的暖意。

他动了动­唇­,看到她泪水纷纷的样子,竟觉得格外动人。

漪房啊,他的漪房……

他的­唇­,蠕动了几下,发出低低的喃喃声

看出慕容艺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漪房低下身子,附耳过去,却在听到那一句话时,泪水,更加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心灵最深处的一角,跟着碎裂成了齑粉。

慕容艺呵呵的笑,他品着漪房的泪水,眼神游移向不远处被冰雪覆盖的夏珏身上,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只是闭上了眼。

当怀中的身体被漫天冰雪覆盖,再也没有了温度的时候,漪房恍然间听到一阵声音。

那是她的身体里,某一个地方,某一片灵魂,跟着慕容艺飞向天空的声音。

“慕容哥哥……”

夏桀望着雪地里痛苦失声的漪房,幽幽叹息,他站起身,走到漪房旁边,蹲下去,从后面搂住了漪房。

天上的冰雪,飞扬又落下,将地上一地的残尸和三个在雪中相拥的人,都裹在了一起,再也没有恩仇,再也没有你我。

景泰十六年,戾太子作乱,初始大胜,后天子设计,诛逆臣珏,东南乱臣失主,溃不成军,戾太子夏云深失援,南疆部落又逢灾年。天子以三十万军,困戾太子于怆城,半年后,戾太子于烽火台上,自尽而亡。东宫之乱始平。

此乱后,天子以平叛之功,令大臣窦祖年为相,封后宫漪妃为贤德皇后,立嫡长子为太子,由此天下大定——(景泰本纪,东宫之乱)

这一段记述只在大夏的史册上占据了寥寥数语,而那一个逆臣珏字,自此尘封在大夏的历史中,无人知道,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一个何样的皇家纠葛。唯有无数的士人贤士,在猜测中,臆想着这过往的一切。

偶尔,皇城中的一个女子,会在珠玑阁中翻阅书籍看到这段记述时,潸然泪下,那个时候,头戴凤冠的这名女子,就会习惯­性­的站立在空旷的高台上,望着远处的天空,闭上眼睛,任凭记忆里那些经年的面孔慢慢模糊掉视线,直到身后有一个宽厚的胸膛让她依靠,她的­唇­角,才会绽放出温暖和煦的笑意。

【正文完】

夏云深番外

天黑了,四周空荡荡的,夏云深一身长长的将袍上面满是鲜血,他站在城头,遥望着对面的城池,心里默默的数着,这是第三座。

从他公布讨伐檄文开始,这是他攻破的第三座大夏的城池,表面上看来,他的军队,似乎是在节节胜利之中,手下的人,也是士气如虹,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场仗,很可能是胜不了了。

原本估计的,就是要趁着夏桀措手不及的时候,不惜先行联合夏珏手中的人马,一举攻之,到时候再来对付夏桀。算下来,一共也只有七个月的时间,至少就能够和夏桀半分天下。

可没想到,已经打了足足一年,他们才打下三座城池。

当初夏珏埋葬在各州府的人手,提前被夏桀挖出了不少,响应他檄文的,不过六个州府,而且,还有两个州府的首领在公开之后,就被暗杀,迅速被夏桀收回去了控制。

当初起兵,他也是同样的准备不足,打到现在,三座城池,每攻破一座,进城一看,都是空城,除了哀鸿遍野,粮仓中未见一滴粮食,能用的壮丁,也被守城的士兵先行奉旨杀死。这一招,固然让天下人都称夏桀残暴,可也是因为他的起兵,才招致天下大乱,所以这个骂名,他和夏桀一人一半!

而且,还能断了他补足粮草的打算,这个招数,实在是好得很,好得很,已经是冬季来临,士兵缺衣少粮,面上的士气都被内里的缺乏所虚耗。

若是不能在四个月里找到粮草补偿,这战根本不用再打下去了。

“殿下。”

有将士捧了热滚滚的­肉­汤过来,双手奉给夏云深,夏云深接过来,仰头喝下,忽然看见对面那座城池里,有五彩斑斓的焰火粲然绽放,他心中一紧,眼角抽了抽,淡淡问道:“今日是何日?”

将士一愣,没有回话。

“今日是戾帝长子的周岁礼。”

自从夏云深公告了夏桀的十大罪,告知天下人他将要为皇家诛除夏桀合格暴君戾帝之后,夏云深这边的人,就一概称呼夏桀为戾帝了。

夏云深捧着粗瓷大碗的手僵硬半晌,一仰头,将­肉­汤一­干­而尽,滚烫的汤水顺着他的喉管流到胃里面,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灼的搅在了一起,可他还是觉得冷。

他­唇­角扯出一丝笑,痴痴地望着对面,夜风中,有他寂寥的话音幽幽飘荡。

“她的儿子,已是周岁了。”

青山居士叹息一声,挥手示意周围的将士都退下,站到夏云深的身边,和他一起望着对面天空中那斑斓璀璨的焰火。

“深儿,放下吧,你已经起兵,她也生了戾帝的太子,你可还记得,当初你那檄文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夏云深冷冷一笑,眼珠依旧瞬也不顺的盯着对面,像是用尽了力气,就能看透对面那厚厚的城墙,看到那个女子轻笑倩兮的容颜。

“当然记得,当日我亲笔写下这檄文,公告天下,我那皇叔,不思进取,整日宠幸妖姬祸水,斩杀忠良,乃是亡国昏君之主。我为天下计,不得不起兵攻入皇城,斩杀­奸­妃,除去昏君,重整我大夏皇族。”夏云深说完,嘴里已经满是苦涩。

青山居士点了点头,盯着夏云深瘦削的侧脸道:“你都记得便好,你当日亲手写下了那些东西,又选择了起兵,就该知道,你们两个之间,一丝可能也没有了。”

“当日,是她放我出宫的。”

夏云深打断青山居士的话,忽然微笑着吐出一句让青山居士也大为震惊的话来。

青山居士不敢置信的看着夏云深,抖着嗓子道:“你说什么?”

夏云深微微笑着,重复道:“当日是她放我出宫的。

他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面玉佩,眼睛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芒。

“当日夏桀派了慕容艺过来,我知道夏桀已经察觉到我不惜一切要和他对敌,甚至联络了夏珏。到了如此局势,夏桀容不得我,师傅当时已经出宫联络各地将领,东宫被团团围住,我迫不得已,潜入后宫,想找到碧如歌早前告诉我的密道,没想到,正好碰上了她。她一见我,只是一惊,就叫翠儿将我带入太后的寿延殿下,我才知,原来那里就是龙脉,等到宫中搜查的人已过,我顺着寿延殿下的暗河出了宫,才找到你们。”

青山居士顿时满面复杂。

当初他看出深儿对那位漪妃已经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唯恐深儿最后连江山大业都为那个女人放弃了,甘愿向戾帝献上一条­性­命。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加快进程,先行和夏珏联盟,谈好条件之后,再告诉深儿,半是逼迫一般的让深儿动手。他以为自己安排的足够好,以为戾帝还不知这个消息,才敢放心出宫,哪里知道,戾帝竟然探知这个消息,又提前从那个康王府的女儿身上,知道了先皇为夏珏在各地州府埋藏暗棋的事情,不声不响的拔出了各地的暗棋,还趁着他们这些东宫心腹都出宫的时候,想要先行下手将深儿捉住,不惜构陷罪名。

如此这般措手不及,他们在外面心急如焚,甚至都是打算好了,若是实在不行,就交出手上的所有,先将深儿换出来再往东南塞外边境,等待复起的机会。

谁知道,深儿在戾帝那般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和安排之下,居然毫发无伤的从宫中出来,找到了他们,当时他们这些人都是欣喜若狂,没想到,原来,原来却是那个女人……

可那个女人,明知道在当时那般的局势下,放深儿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夏的兵戈灾祸,意味着戾帝的江山威胁,居然还是放着深儿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青山居士想到这里,不禁眉心一蹙,问道:“她想要什么?”

夏云深淡淡的瞥了一眼青山居士,转而又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对面的城池,此时,天空中,已经看不见那璀璨的焰火了。可夏云深却觉得,夜晚里,那一朵朵忽明忽暗的云,似乎都在慢慢收拢,幻化成一个人的模样,笑盈盈的看着他,就好像那日放他离开时,那样清淡又果决的笑。

夏云深望着那边依旧璀璨的焰火,清冷一笑,幽幽道:“是啊,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若是想要他的命,那日寿延殿下,她就能要了,若是想要逼迫师傅他们妥协,根本就不应该放他走。

世人总是用最而已的想法去揣测她,妖姬,祸水。其实她只是一个单纯柔善的女子。

这世上,他再也找不到如她一般心思纯粹的人乐。

“深儿!”

青山居士一声大喝。

夏云深回过头,瞳孔黑亮,里面有一个深深的漩涡,隐藏着所有的悲哀和死寂。

他抖抖­唇­,­唇­角绽笑。对面城楼上空爆出一朵朵连散的焰火,火光映在他眼中,他痛得发狂。

“她什么都不要,因为,我什么都给不了。”

“深儿。”

夏云深捂着胸口,拼命的往下压,似乎这样就能舒缓那股痛楚。

他两眼无神的望着前方自己帐篷中的一点明亮,踉跄着往前走,周遭不断有人过来想要搀扶他,都被他一把挥开。

掀开帐篷的粗麻油毡布,摔坐在地上,夏云深哆嗦着手,拿下台几上一壶酒。手高举起,酒液咕噜噜不断的涌到喉管里面,热辣辣的,刺得他心更痛了!

砰的一声,夏云深将酒壶砸出去,捂着像是快要炸开一样的头,耳边不断交错回响着当初那首金屋曲,又好像对面那些欢庆的声音尽在眼前一般。

“夏桀,夏桀!”

夏云深翻滚着一把挥开面前的东西,布军图,烛台,通通滚在地上。帐篷里乱作一团。

夏云深困兽一样凄厉的叫声传出去,外面的将士们,三三两两对望一眼,谁都不敢进去劝阻。

太子这个病,已经半年了。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每每一犯病的时候,总会不断吼叫着戾帝的名字。

而且此时的太子行止极其暴戾,根本听不进人的劝阻。

“殿下。”

负责传信的小将,一听到夏云深的叫声就觉得大事不妙,可这样的事情,又由不得他做主,就连军师都头疼,说是要来请示太子。

夏云深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自己的痛楚,沉凝道:“什么事!”

“禀告太子,戾帝,派人将太子妃送过来了,说是今日嫡长子生辰,饶了,饶了太子妃的一条­性­命。”

因为华云清的位分未被废除,所以那小将还未改口。

“她算什么太子妃!”

夏云深咆哮一声,气的浑身发抖。怒火和疼痛折磨的他几欲癫狂!

夏桀,居然还没有杀了华云清,居然还选在这个时候把华云清送来回来!

那个贱人,对她下了那么多次手,为什么夏桀不下手除掉,就因为这个贱人还有一份用处。

送回来,他不收,此时他还需要依仗的华家就会心生不满,动摇军心,他若收了,就坐实了当初是他派华云清去向龙裔动手的事实!

即使他公布的檄文上说她是妖姬,夏桀是戾帝,可在还未发布檄文之前,就先向皇子动手!

夏桀,你果真是好算计,不管我怎么选,你都可以得逞!

好,好,好!

既然你要用华云清这个贱人,你不愿意为她出这口气,我便让你算计一次又何妨,我就去杀了华云清这个贱人,我倒要看看华家到底敢不敢反!

夏云深提着剑,刷的从帐篷冲出去,揪住报信小将的领口,恶狠狠的逼问,“人呢。”

小将腿下哆嗦,怯怯道:“在营外。”

夏云深面上是一片深沉的冰冷,他冷笑一声,径自冲了出去,当看到外面那一辆马车时,他的剑,已经凝聚了十足的剑气,只待划下,就可以彻底终结那个带给他生命中无数耻辱,最后有自作主张坏他大事的女人­性­命。

剑未落,一道身影却已经挡在了他的剑前。

夏云深眉眼不抬,恍若一个地府窜出来的杀神。

“师傅,让开!”

青山居士满面沉沉。

“深儿,你疯了,你不管是将人送到华家那边,还是暂时留下,安置的远远的都可,但你绝不能在众人面前斩杀了她!”

青山居士刻意压低声音,手已经按上了夏云深的剑柄,脸上是勃然的怒气!

他一手带大教养出来的孩子,怎能大业未成,就如此感情用事!

“我为何不能杀了她!”

“杀了她,你如何向华家交代!”

“这个时候动摇军心,你是要让你娘在地下都瞑目!”

“你是要当皇上的人,绝不能感情用事。她已经做不了太子妃,戾帝送她过来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不清楚,暂时留她一条命,以后再做打算,忍辱负重的意思,你懂不懂!”

“我不懂!”

夏云深到底还是摔了剑,可脸上,却如同结霜一般。

他犀利无情又酷寒的目光穿透马车,掠过青山居士的面容,声音低沉无力,痛楚到了极点。

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又­干­又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跌跌撞撞的又往回走,来时气势汹汹,回时一步一痛,头痛,心更痛。

周遭有畏惧的目光被他收在眼底,禁不住觉得好笑。

这些人怕他,怕他什么呢。

怕他的身份,他这个太子,做的何其窝囊。

先是十几年的忍气吞声,从自己的父皇还在的时候就开始了。

父皇不是真的爱他,只是为了祖宗规矩,为了皇祖父的遗诏,为了不让皇位传到夏桀的手里,所以不得不立他。

父皇所有的爱,都给了他的幼弟。

到了夏桀,他的皇叔父成了皇上。

不禁让他每日更加战战兢兢,苦心算计,更不得不和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失之交臂,痛苦一生。

他空有高位,却日日夜夜都要想方设法安抚手下人,明知道华云清恋慕着夏桀,自己也只能忍,明知道自己的子嗣在被华云清残害,还是只能忍。

忍到现在,即使他已经和夏桀宣战,他也依旧杀不得华云清这个女人!

所谓太子,原来就是如此啊,就是如此!

说起来,他这个太子,又算是什么太子呢。一生近三十年,除了那一次望龙山下,他几乎没有一次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是为了自己而活。

若是不当这个太子,是否他的人生,会美满的多。

母后,当初您苦心积虑要保住我的太子之位,您可曾想过,您的儿子到了今日,从来不曾真正的快活过。

倒在帐篷中,脑部尖锐的痛,让夏云深意识陷入黑暗。

他只记得,外面呼呼的冷风从缝隙中灌进来,一直灌到他的心里,让他的人,这么冷下去,冷下去,无休无止。

从华云清过来后,夏云深就觉得自己的噩梦日复一日的可怖。

将华云清送到华家兄弟的手中,华家兄弟却说女子既然已经出嫁,就该是出嫁从夫。何况华云清这个华家女,犯下如此重罪,为太子招惹了祸端,早就应该赐死以谢天下。太子仁德,将华云清送回了华家,他们华家身为臣下,却不敢包庇。所以把人送回来,请太子处置。

夏云深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华家的推托之词。

华家是想要看看,他对他们到底能容忍到什么地步。

好!

不是要将人送回来吗,他的军营之中,他占下的城池之中,不差一件屋子,不差一碗米饭。

他会养着这个女人,养到他再也不需要忍的时候,就用尽世间最残酷的刑法,让华云清痛苦而死!

只不过,虽是这样想,但偶尔他来去匆匆,从激战中回返时,看见那个最厌恶的人依旧在面前招摇过市,夏云深心里,还是怒气难熄。

夏云深回到帐篷里面,看到宫婢端上来的芙蓉酥,怒气一下子就攒了起来。

“砰!”

今日攻城不顺,夏云深心头本就堆积着怒火,再看到这一碟华云清最喜欢的东西,一拂袖,满地狼籍,宫婢不敢问话,怯怯的跪在地上,等待着夏云深的处置。

夏云深挥挥手,宫婢退出去,空荡荡的帐篷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耳边听着灌进来的冷风声,兵士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当初夏珏一去不复返的情景。

和夏珏联手,是他万般不愿意面对的境况。

夏珏是夏桀的仇人,不是他的仇人。他并不应该憎恨夏珏,毕竟夏珏的血统,的确算是皇家最尊贵的皇长子。

可也正是夏珏的血统,让夏珏不是他的仇人,却成了整个大夏皇室,除了过世的皇祖父之外,都想除之而后快的人!

就算是自己的父皇,从来不喜他,临死之前,也念念不忘的交代,有朝一日,若是找到夏珏,必要杀之,以免皇室蒙羞。

他以前也是厌憎的,不明白英明一世的皇祖父,为何独独在夏珏的事情上孤注一掷,不惜撕裂江山。

然而,自从遇到了漪房,他什么都懂了,情之一字,正是如此,能让欲生欲死,不悔不退。不管是前面有什么阻隔着,只要心中有了爱的欲念,哪怕明知道头破血流,江山破败,也会拼了命撞过去,抓着那点微末的希望,在每个孤寂的夜里寒冬撑下去。

正因这点懂,他选择了听从师傅的计策,在万般无奈,形势危急的情况下暂时和夏珏联手。

可惜,没想到,不过是刚刚起誓没有多久,夏珏竟然就为了慕容艺,自己去闯夏桀的陷阱,试图闹个你死我亡。

若是夏珏能够成功杀了夏桀……

这样想着,夏云深自己都不禁摇了摇头,觉得好笑。

夏珏本来算无遗策,安排的天衣无缝,和他联手,打压夏桀,等到夏桀自顾不暇的时候,再联络上留在京城的最后一批人手,让这些人利用宫中的密道,潜入皇宫,焚烧皇城。

皇城被烧,视为大不详。这样一来,留在京城的窦祖年,即使再是厉害,也无法控制人心惶惶,京城哗变。

如此前后夹击,夏桀处境堪忧,就只能答应和他们谈三分天下。有了正式的江山名号,好好经营一段时间,到时候,这整个天下是谁的,就不一定了。

可惜啊,算了这么多,夏珏偏偏还是中了夏桀的算计,而且是明知道中间有诈,也不得不去。

没想到夏珏布了一个局,夏桀却在这个局外明着放了一步杀招!

或许,早在夏桀找到慕容艺并且说服慕容艺伴着除掉夏珏的时候,夏珏就已经输了。

夏珏,看似无情,依旧还是有情,舍不得自己的骨­肉­,就只能舍了自己的命。

还好,夏珏虽然死了,但也许是夏珏明知道前路凶险不甘愿就这样放过夏桀,又或者是想让他和夏桀斗得你死我活,最好是国破家亡,所有人都陪着去见了阎罗王才好。所以夏珏走之前,将握在手中的势力都交了出来。

凭着这些东西,他还可以和夏桀鼎力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只是,那些夏珏手下的旧臣,也不知道中间,是被夏桀策反了几个。若是他前面苦苦征战不下,后方供应粮草的州府,又出了问题,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想到华家在北面的战场,总是三胜两败,夏云深就觉得景安帝留下的所谓妙棋,全是最愚蠢的做法!

华家根本就不是什么忠臣,既不是忠于皇祖父,也不是忠于父皇,华家忠于的,是自己的家族利益。

当初答应皇祖父保住夏珏,不过就是因为夏珏手里还有大半的势力,和其他的世家一样,望风而动而已。

父皇将华云清封为太子妃,华家表面上顺势接受,其实一直让华云清做一颗棋子藏在宫里。

一面默不作声的看着华云清被夏桀所迷惑,断他的子嗣,以此向夏珏显示忠心,让夏桀满意,一面又在朝堂上竭力做出一副东宫党羽的面目,让他这么多年,不得不长期的忍让着华云清。

夏桀和他同时心有顾虑的情况下,反而成了一种制衡,保住华家的兵权。弄到这个时候,他还不得不受着华家的掣肘!

夏云深狠狠咬牙,却听到对面外面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听说那位漪妃娘娘,拿出了自己的私几,设置了安民所,专门安置那些战死将士的亲眷。”

“是啊,那边城头里,有吃有喝,皇子降生,还大赦天下。咱们称人家是祸国妖姬,谁想到这妖姬竟这般仁善!”

夏云深将话听在耳中,心口抽痛。

转瞬间,他刷的一下走出去,对着两个私语的士兵怒道:“你们说那对面的漪妃,不是妖姬祸水!”

两名兵士没想到自己从帐篷面前经过一下,只是随口一谈,竟然落入了夏云深的耳中,吓得登时跪在地上。

“太子赎罪,小的们只是……”

“你们可知,那妖姬祸乱朝纲,迷惑君王,以致后宫无妃。戾帝构陷罪名于东宫,逼得孤不得不起兵清除君侧,这才让百姓饱受战火荼毒。这样的妖姬,天下之人都该除去,你们竟然还敢说她不是祸国之人!”

夏云深一字一句,讲的沉重无比。

看上去,他双目通红,实在是气愤极了。

可只有夏云深自己知道,说出这番话,他心头那个本就溃烂的伤疤,又有多痛!

话音落地,周围已经聚集了无数将士,青山居士远远的站着朝这边望过来。

夏云深接触到他隐含深意的目光,心口一缩,拔出剑,一刀斩下,顿时鲜血喷溅,周遭人屏气凝神,眼睁睁看着黄沙地上燃满鲜血。

夏云深收回剑,环顾四周,冷冷道:“记住,窦氏漪妃,乃是天降妖星,祸国妖孽,今后再有言其妙者,杀无赦!”

“遵命!”

无数将士,齐齐跪下,应声如雷,夏云深听着这齐声高喊,面­色­终于渐渐颓唐,沉默着进了帐篷。

他需要一个地方,好好地想一想,好好的忏悔,好好的告诉自己,漪房不是妖孽,不是妖孽,免得这样的谎话说得多了,最后连自己,都被自己骗了。

景泰四年的时候,夏云深对这场战役,已经是疲惫至极了。

很多时候,他望着天空,眼前就会出现景安帝的脸,出现母后的脸,甚至还有东宫那些过往惨死的妃嫔,加上战场上死不瞑目的面孔,一遍遍的在他眼前过一遭。他就觉得浑身彻骨的冷,天上地下一遭一遭的在走。

一阵冷风吹来,夏云深下意识的裹紧了衣衫,咳嗽几声,肺部扯得生生的痛。

他不禁自嘲。

上次那场仗,实在太过重要,他不相信华家的人,所以带着华云清连夜赶赴到临近的州府,亲自坐镇。他的确是不信一个华云清就能要挟到华家的人,不过聊胜于无。

若是华家敢动旁的心思,他就立刻斩了华云清,昭示决心,若是华家拼尽全力,他就顺势将华云清留下来。他亲自送去,又亲自留下的人,他不信,华家若是忠心,还会再给他送回去。

难道华家,还指望这样一个女人在将来,再成为后宫之主不成!

这可真是痴心妄想了

可是没想到,华云清这个女人,看出了他的打算,在华家两个兄弟都死在战场上,他趁机做出收回华家兵权,往华家军中大肆安Сhā亲信的那一晚。竟然借着他前去拜祭的机会,对他下手。

华云清的确选对了时机,为了表明对阵亡将士的尊崇,即使他是太子,也是没有带任何兵器进去的。而且,在场的人,谁都猝不及防,没想到,华云清这么多年,倒是学了一身好功夫。

也是,华家的女儿啊……

那一天,华云清用藏在袖中的短剑,向他堪堪刺过来,面上是憎恨到了极点的神情,嘴里喊得,他现在还一个字一个字记得清清楚楚!

华云清骂他是禽兽之辈,不知感恩,华家当初出生入死,才有他如今的地位,他才能跟夏桀平分天下,如今却要除了华家,分明是昏君!

可笑,华家的先祖倒是随在太祖身边出生入死过。可是这么多年了,华家的历代君王,却从来不曾亏待过华家的人。

即使华家累世拥兵自重,已经威胁到皇权,皇家打算的,也不过是慢慢一点点削去华家的兵权,让华家做个富贵闲散的世家!

是华家的人,不知进退,妄想左右逢源,随风而倒。

何况,这场战,因为华家兄弟的不听将令,竟然敢瞒着他,违背他制定的计策,私自去追对方的残兵,才中了对方的计谋,以致自己手下损失了三万人马!

说的好听一点,华家兄弟是马革裹尸,忠臣将士。可实际,他心知肚明。华家兄弟正是因为太过自负,隐隐已经有了不将他这个太子看在眼里的心态,才会在他亲自前来坐镇的时候,依旧做出这样的傻事,招致了这一场惨败。

说起来,华家兄弟,是应该砍下头颅,挂在辕门上,向军营将士示警的!

不过,看在华家就是摇摇摆摆,依旧追随了他这么多年,他也想给手下人留个好名声的份上,他放了华家兄弟一马,这个华云清,偏偏要自找死路,让他有足够的理由,完全清除掉华家的余孽,接管整个华家的人马。倒真是要谢谢她!

华云清啊华云清,曾经在宫中用骄横跋扈的表象掩盖自己深沉心思,一度隐忍到谁也察觉不出来,最后才倏然爆发的那个华云清,如今,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心思沉稳。

夏云深­唇­角撇出一抹冷笑,,满不在乎的捂着那一道伤口,轻轻一压,一股痛楚袭来,他却笑得更开怀了。

真是好。

他这么久以来,早就受够了这个女人,这一次,真是可以再无掣肘,彻底结束了说起来,这场仗,虽然损失了他三万人马,不过却让他接管了整个华家的势力,免得华家人将来不听将令,难以收拾,倒也不算亏了。

“殿下,军师请您示下,应该如何处置,处置太子妃。”

夏云深一笑,真是忘了,那日把华云清那个疯女人拿下,还没有给她一个痛快呢。

夏云深掸掸衣袖,淡淡道:“她如今关在什么地方。”

小兵报了一个位置,夏云深转身,将袍甩开一个冷冽的弧度,大步而去。

走到关押华云清的房间外面,静静的,只有两个兵士看守,见到夏云深过来,请了安,见到夏云深挥手示意,便都悄悄的退了下去。

推开门,华云清或许是因为被关的久了,对光线极端不适应,抬起手背,放在额前,挡了挡眼光,眯着眼看见是夏云深,轻轻一瞥,就一言不发的低了头,继续半靠在床边的架子上,望着头顶的房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云深对华云清这样的态度,倒是有些意外,他顺着华云清的目光看过去,冷冷笑道:“怎么,想悬梁自尽。”

华云清被夏云深下了软骨药,除了能说说话,或者直接躺在床上外,半点动弹不得。

听见夏云深嘲讽的话,就讽刺道:“你给我下了药,就是不想让我痛痛快快的想过法子自己去死。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白费功夫。”

夏云深嗤了一声,坐到华云清对面。

透过模模糊糊的光线,能够清楚的看见华云清面皮饥皇,肤­色­黯淡。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唇­皮­干­涩发裂,往日曾经云鬓高摇的发髻,此时散乱的落下来,­干­黄又稀疏。

不过即使是这样落魄的样子,华云清的眼神,依旧写满了高高在上的不屑,这倒让夏云深有些佩服起来。

可惜,再多的佩服,也抵不了他对这个女人深沉的恨意!

不仅是因为这个女人曾经伤害过他最心爱的女子。更因为这个女人从嫁到东宫开始,就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那个时候的他,不得不依仗着华家。所以每一次,他知道华云清总是用贪恋的目光望着夏桀,他也只能隐忍不语。知道华云清屡屡出手残害他的子嗣,他也还是只能忍!

世人都道东宫太子宠爱太子妃,琴瑟和谐,唯有他自己清楚,多少个日日夜夜里,即使是覆在这个女人的身上,身体结合在一起,他的心,也恨不能将这个将他所有自尊骄傲都踩在地上的女人碎尸万段!

到了现在,终于不用忍了!

不过看在这突然而出的一点佩服上面,他倒是愿意给这个女人一点慈悲。

“夫妻一场,你在东宫为孤打理十来年,孤就让你选择一种死法。”

华云清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夏云深敛眸,淡淡道:“你刺杀孤,按照律法,乃是十恶不赦之罪,论律应该凌迟处死,这便是第一种。若按大夏民间习俗,杀父者,则应放入河水之中,用乱石砸身,直至气息犹存的时候,沉入河底。身死之后,被鱼虫吞噬。第三种,我知道你­精­研毒药,我手中,有一瓶百日红,你可服下。”

夏云深静静说完这些死法,就坐在那里,等待着华云清的决定!

此时的华云清,已经完全从惊诧中回过神,脸上是十足的冷笑。

“好一个大度的太子殿下,无论哪一种死法,我不过都是受尽痛楚过后,再得到一个尸骨不全的下场。百日红,你明知道,百日红服下后,先从内脏腐蚀,再到腠理肌肤。要受尽折磨,慢慢的从里到外都化作一滩血水!血水百日不­干­不散,因此这毒才叫做百日红!你给我三个这样的死法,居然还叫我选!”

夏云深瞥了一眼,看见华云清眼里已经有了恐惧和慌乱,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放在华云清的面前。

“你刺杀孤,意图用那些话扰乱军心,动摇大将忠诚,你还怎么要求孤给你一个痛快。”

华云清听到夏云清清楚点明她做出那番事情的意图,脸­色­刷的一下惨白之至。

她的确就是这样打算的。反正两个哥哥死了,爹爹也死了,虽然两个哥哥不是夏云深动了手脚害死的,是因为自己轻敌冒进,可夏云深也早就盼着华家亡了。

既然华家已经剩下一门孤寡,半个男丁都没有,注定是任人蹂躏的下场,她还不如拖着夏云深一起到地府去!总之,绝不能让夏云深得了好处!

她从来没有指望过自己能够真的杀了夏云深,她希望的,就是自己刺杀时那样决绝的举动,那些喊出来的话,能够让那些随着夏云深前来拜祭的将领们听在耳中,入了心里。

一旦将领起了异心,夏云深,就输定了!

这一次,她不是为了夏桀,她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口心气罢了!

她做了这件事,就没打算活。至于华家其他的人,全是­妇­孺,她才不担心夏云深这样沽名钓誉的人会下死手,就算是为了树立一个仁君的样子,夏云深也不会。而且,夏云深真的对她们下了手,她也没有什么好舍不得和难过的。

都是爹爹和哥哥们留下的姬妾,本来就该去地下伺候爹爹和两个哥哥!

可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夏云深这个一直用温柔表象欺世盗名,收买人心的人,居然会真的用这样歹毒的方式来处死她!

不!

她不怕死!

可她一定要死的­干­­干­净净的,她要全着尸身去地府,守在奈何桥边,用自己最美貌的样子,最好的年龄守着,等着,等到窦漪房那个贱人和夏桀那个悖情薄幸的男人投胎来时,看到窦漪房­鸡­皮鹤发的模样,再看到她的年少美丽,她定要让夏桀后悔!

活着的时候,她争不过窦漪房,纵使死了,在黄泉边上,她也要胜过那个贱人一回!

这是她的执念,无法改变!

但此刻,凌迟成了一片片血­肉­,被鱼虫吞噬成骨架,甚至被毒药化成血水,都不是她要的。这样死去的人,魂魄不全,定然容颜难看!

难道要她死了,都要在窦漪房那个贱人面前矮上一头!

痛,她不怕,死,她更不怕,可要输给窦漪房,她决不允许!

只有一想到即使死了到地府,都会被漪房踩在脚底下,都不能夺回夏桀的心,在漪房面前狠狠的炫耀,华云清就觉得心里面好像是被人拿着一把刀反复的捅,又好像是被人浇了一锅滚烫的油,愤怒的要喷出火来!

她躺在床上,用一只手撑着自己,定定的看着夏云深,“我要全尸!”

夏云深一声耻笑,仿佛华云清是在说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华云清咬住­唇­,犹豫半晌,恨恨的道:“那好,你砍了我的头,保存我的容颜,其余的,随你处置!”

这一次,夏云深是真的觉得好笑极了。

这世间上,怎么将竟会有华云清这样的女子。而他,竟然让这样的女子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太子妃!

这个愚蠢的女人,明知道自己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而此刻,她的手中,也再没有了任何依靠,却还在这个时候跟他斤斤计较,妄想着他能够给她一个全尸。

不,是留下她那张脸!

这一瞬间,夏云深觉得自己耻辱万分。

可是下一瞬,夏云深却对华云清如此固执的要保住那张脸有了些许的怀疑。脑海里闪电般窜过一个想法,他又有些不敢置信。

华云清这个女人,难道会疯狂可笑到这样的地步。还是她对那些事情,已经入了魔,无从自拔了!

“你想要保住你的脸!”

华云清面对着夏云深洞若烛火的神情觉得难堪极了。可她是华云清,是大夏开国以来就存在的累世世家,她一直是高昂着头颅,不管是在华府,还是在皇宫。所以不管她落魄到什么样的地步,血脉里的高贵都不允许她向任何人低头!

“我是华家的嫡女,世家的脸面,不容许任何人损毁!”

夏云深摇了摇头,掐住华云清的下巴,凝视着她的脸,不顾华云清的挣扎,看了半晌后,啧啧叹道:“可惜了,你这位嫡女的脸,无论如何保护,也比不过她那张庶女的脸动人。”

华云清面­色­大变,她和夏云深彼此都明白,这是在和谁作比较。

“夏云深,你……”

华云清恨得咬牙切齿,夏云深却突然面­色­陡变,讽刺道:“华云清,你以为如今的你,失去了华家,失去了所有的庇护,还凭什么跟孤叫嚣,你如今,就是我手中的鱼,想如何杀便如何杀,你还是不要再说那些可笑的话,就从那三个死法中,痛痛快快的选一个吧。”

夏云深说的云淡风轻,眉眼却藏着说不清的锋利。

华云清气的浑身发抖,那样死后还要被人踩住的恐慌一下子击溃了她,她哆嗦着­唇­,疯了一扬想要扑过去厮打夏云深,偏偏中了药的她,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

她只能徒劳无功的挥动着双手,嘴里癫狂的大骂道:“夏云深,我诅咒你,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你的江山,你的天下,永远都会被别人占据,你把窦漪房那个贱人放在心尖上,你以为那个贱人会同样这样对你,我告诉你,你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你迟早会后悔的!”

夏云深双眼通红,制住华云清的双手,猛地逼近一步,惨笑一声,­阴­狠道:“我早就有报应了,我最大的报应,就是娶了你,我也早就后悔了,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在窦家的时候,没有不顾一切的将她带回太子府,那个时候的我,若是要她,夏桀定然会答应的。这也是我的报应!”

那个时候的她,不过还是窦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庶女,夏桀当初非要带她入宫,最大的目的,也不过就是想要利用她对付自己。若是他当时不顾一切,不怕那个以下犯上的名声,不怕外界的人说他被美­色­所迷,孤注了一掷,今日,就是别样的结局。

所以,华云清说得对,他已经有了报应,已经在深深地后悔。

可惜,往事不可追,不可追……

夏云深苦笑一声,面对着被明显震惊住的华云清,神­色­一变,松开华云清的手,将她摔在床榻上。

“你好好选吧,选好了,就让外面的人来告诉孤,孤自会给你一个痛快。”

华云清惨白着一张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夏云深走出门口的时候,转身望着华云清­阴­­阴­的道:“不要妄想自尽,你该知道,就算是你死了,孤也能将你挫骨扬灰,再死一次!而且,若是你自尽不成,反被孤发现,孤会让你将这三种方法通通试过,才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夏云深头也不回的离去,空空落落的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满面青灰的华云清,等待着属于她的死期。

三日之后,当负责看守华云清的人前来求见夏云深的时候,禀告夏云深道:“殿下,华云清请太子将她沉入水底。”

夏云深头也不抬,淡淡问道:“为何?”

那负责回禀的人,便有几分犹豫,后才道:“华云清言入水底而亡,可消去一身污秽,被鱼虫吞噬,也算是一桩善事。”

“呵……”

夏云深嘴角边便满是 讥讽,飞快的睃了一眼负责回禀的人。分明是不信。

“回殿下的话,华云清,华云清说,被淹死的人,死后魂魄戾气最重。”

夏云深就啪的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冷冷笑道:“死后戾气最重!”

这是想要死后再来报复他!

他一生手中鲜血无数,不管是当初和夏桀争夺朝堂,还是如今起兵勤王,每一天,手上都会添不少的冤魂。若是惧怕厉鬼索命,他早就寝不安枕,食不知味了。

忽然,夏云深脑海里就窜出了华云清在提到漪房时,那张可怖的脸。

心思一动,他重又拾起书卷,吩咐道:“告诉行刑的人,将华云清溺于塘后,寻高僧用经文封其魂魄,让其永生永世不得出!”

那回报的人就不禁一颤,看到夏云深不再多说的模样,默默的退了下去。

夏云深却在人走后,看着虚空而不知名的远房,眼神里,有几分惆怅和深深的萧索。

漪房,我能为你做的,如今也便只有这些了。

景泰十六年的时候,夏云深看着身前那一群饿的面黄肌瘦,却依旧誓死效忠的将士,沉沉而笑。

数年征伐,从一开始的势如破竹,到夏珏死后,他的举步维艰。

初始,他以为自己能够成功的收复夏珏的势力,谁知道边塞那些蛮夷部族,根本就是一群茹毛饮血的疯子。

打起仗来,丝毫不受约束,想要如何,便要如何。一路攻城略地之后,封王拜相尚且不满足,依旧还想要着和他分国而治,每年只上岁币。

这也就罢了,这场仗,从一开始,他就是打着戾帝残暴不仁的旗号。可他下属的那些兵马,这些蛮荒人,一旦攻入一个城池,就必然要屠戮百姓,棱辱女子,老弱­妇­孺,皆不放过。

如此一来,他的名声,在民间中大大受损,夏桀却依仗着京中以及江南之地源源不断运来的粮草,哪怕是他用大军围城的时候,也会保障城中百姓的衣食无忧。

这恰恰,就是他最紧缺的。

听说,那些粮草,尤其是近两年的辎重,都是她亲去江南,说服那些南地富商,自愿捐献出来的。而夏桀所要做的,就是要在平乱之后,给这些富商一个小小的爵位,再为这些人立一个功德碑,将这些人的名字都镌刻在上面,名垂青史。

多好的主意,为商者,地位低贱。

能有一个爵位,还能被后世称赞。

如此一来,不用官府强行征粮,强行举行募捐会,那些豪富之人,家中囤积有无数米粮的地主都争先恐后的拿出来家中的粮草财物,唯恐落后了一步。

而他,本也可这样做,但即使如此,也已经失去了先机。

夏桀实力大增,无粮草辎重的后顾之忧后,士气如虹,民意大涨,一举从他手中夺走了数个重镇。他实力受损,占据的数个州府中,那些富商已经看出他显现败势,都将财物转运到深山中隐匿起来,唯恐和他扯上关系,这样的他封出去的爵位和承诺,也不过是一纸空话,起不了半点作用。

一步错,步步错!

到了如今,他已经接连败退,半年之间,没有打过一次全胜之仗。

手下的兵士每一次趁着两军对阵的时机,佯装战败被俘,借机投敌的人越来越多。

直到三个月前,他带着仅剩下的五万人,被围困在怆城这里,后方被夏桀派出去的右翼兵马截断退路,前面是夏桀的亲自领军。

进退无路,战败,已经是必然的结局了。

这三个月里面,全军上下,无粮可食,军营中,已经有人暗地里将死在战场上的将士尸首带回来,做充饥之用。

他看在眼中,偏偏无能为力。

青山居士看着夏云深的沉默,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字字沉沉道:“殿下,请您速速随云衣十三铁卫离开。”

夏云深闭目,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嘲讽之­色­,“离开,去哪里,像野狗一样,东躲西藏,还是隐姓埋名,就此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

如果注定落败,他宁可一死。也绝不过这样的日子。

一名将士站出来,高声喊道:“殿下,您乃是先帝的嫡长子,身份尊贵,如今苍天无眼,护佑戾帝妖妃。您就应该先行离开,等待时机,再回来收回江山。”

夏云深眼神飘忽的望着远方的城墙,上面站满了满面红润,­精­神矍铄的将士。而自己这一边,全都是残弱之人。

对面的那些兵士们,应该知道,他们快胜了吧。

夏桀和她,此时是不是在房中,拥在一起,等待着他战败的好消息。

漪房,漪房……

心里反复回荡着这几个字,已经记不清楚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原来时间才是这世间上最强大的,哪怕是那般爱过的女子,那般倾国倾城的女子,也会被时间的锋利,割裂的面目全非。

可是为何,她的名字,依旧在他心房里面,反反复复的回荡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哪怕是在战场上挥起屠刀砍向敌人的一刻,也会念着这个名,想着那个女子,会不会看到自己最残忍的面目。

这几年,青山居士已经看见太多次夏云深这样恍恍惚惚,如醉死一般沉溺的神情。

他觉得心里发苦。

果然,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还是走上了他的道路。

半生痴爱,一生想念。

时也命也!

那个叫窦漪房的女子,的确是妖妃,不过,不是亡了夏桀,是亡了云深,成全了夏桀。

若不是这个女子,让云深一度理智全失,甚至打乱了后宫格局,直至牵动前朝。也许,云深和夏桀这场争斗,未必会用战争的方式解决,云深,也未必会输。

可云深,终究还是不恨她。甚至为了她,用那种方式处死了华云清。

军营中的兵士,都说云深是心中愧疚,用那样残佞的方法处死了发妻,所以才要找高僧封着华云清的魂魄,生生世世永远被囚禁,不能转生。

只有他这个当师傅的才明白。

云深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在担心着那个女人。

输了江山,输了一切,到了现在,即将输了­性­命和骄傲,败在最恨的人手上,依旧还是想着她么。

早知道云深执念如此之深,当初,也许就该在看出云深对那个女子动情的苗头时,趁着戾帝还未对那个女子专宠,也动了真情前,想办法将那个女子从宫中弄出来,送到云深的身边。

如今,一切,都晚了。

想到自己曾经的诺言,青山居士站起来,挥退了其他的人,望着夏云深良久,忽然淡淡道:“深儿,你走吧,走的远远的,不管是留在青山在也好,还是从此天涯隐世也好,你总要留下自己的一条命。”

夏云深就笑了一声,手指着头顶的天空,怅怅然道:“师父,天下之大,已无孤容身之处了。”他顿了顿话,眼神料峭,“何况,师父难道不记得了,从小您就教导孤,一定要登上皇位,一定要当皇上,这样,您和孤,才对得起母后的一片心意,才对得起母后那么多年的忍气吞声,冷宫岁月。”

青山居士一滞,“深儿,你母后,是为了你好。”在那个时候,若是深儿身为嫡长子,却没有雄心壮志,恐怕景安帝早就不会留下深儿了。

毕竟,当初景安帝之所以愿意保护深儿,留下深儿,就是因为先皇的那份遗诏,只有深儿,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才能和夏桀对抗。若是深儿不在,皇位就永远是夏桀一脉的了。

所以,若是深儿当时表露出不愿意做太子的意愿,恐怕,最先容不下深儿的,就是景安帝。

谁又能想到,多年谋算后,深儿的命中,会出现窦漪房这个命定的劫呢。

而且,翻云覆雨,深儿就是逃不开啊。

夏云深敛眸低低的笑了一声,定定的看着对面,这三个月来,他常常站在这里。

以前,他也常常这样看,两军对阵的日子里,知道她就住在对面的城中,他便这样细心的凝望,用­性­命去望着。期盼着哪怕是一个眨眼的光景,她会出现在城楼上,能让他看上一眼。

可过往,他多是带着一些怨愤和不甘的。

怨愤上天的不公,不甘自己终究得不到她。

到了如今,被困在这里,败局已定,他望着对面城楼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他不再期望她会出现,毕竟城楼上太过危险,她不该出现。他只是想这样看一看,看看她正在生活的地方,在最高的地方,望着她最可能出现,也是他能离她最近的地点,静静的看着,吸入和她一样的气息,吐出萦绕在心头的伤。

“师父,你说她此刻在做些什么?”

青山居士无言。

夏云深似乎也并不需要青山居士的回应,他自顾自得絮絮叨叨下去。

“我以前总在想,这一生,只要有了江山,便什么都能得到了,所以为了江山,牺牲什么,失去什么,都不要紧。”

他­唇­角舒展,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后来,遇上她,我又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不在乎她的贞洁,等着我坐上龙椅,再把她抢回来。不管是安置在宫里面,还是放在外面的别院,都可以。我也就不会这样日日夜夜想着她,念着她,难以安枕了。”

“可我后来才知道,有些人,是你不能利用,不能牺牲,不能舍弃的,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哪怕江山,都不可以。”

夏云深就眼瞳深深的静谧着道:“师父,你说,在这场仗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告诉夏桀,他若是将她给我,我便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也不和他争了,夏桀会不会答应。”

青山居士依旧静默,夏云深却已经自己回答了自己。

“夏桀必是不肯的,他将她看的比什么都重。怎么会肯,我不如夏桀,不如夏桀,东宫那一场相会,我还想着利用她。”

夏云深闭了双目,脏腑里,绞缩的疼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

这样也好,有夏桀在,他纵使死了,也能够安心!

双目倏的睁开,夏云深看着青山居士,语气平静的道:“师父,是否离开之事,孤已经有主张了,您先下去吧。”

青山居士看着这样的夏云深,不知道为何,心里面,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楚味道。

隐隐约约,他能够猜到夏云深做出的决定。可他,无力阻止。

纵使他才智倾天下,也无法改变这场仗的结局了。而云深,是皇家人,从小高高在上,即使一直处在夹缝中生活,血脉里,也依旧传承着大夏皇族的骄傲和自负。

隐世,逃跑,显然都不是真正的皇族子弟所能够容忍的。

所以那个选择,纵使残酷,却真的是唯一的选择。

这是城破前的最后一日,怆城粮食已经全部用尽。夏云深眼看着十几名将领在眼前自尽,转身平静走到了高台上。

走到这一步,他心中已经早有预料,只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而已。

看来,他果真是没有真命天子的运道,上天,冥冥之中,总是护着夏桀。

给了夏桀一道近乎怪异的遗诏,让夏桀有了角逐皇位的资格,让夏桀在父皇十年的­精­心谋略中平安无事的活下来,又让夏桀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了她。

风吹过,夏云深坐在­干­柴上,端起旁边烈酒一饮而尽,专心致志的等待。

他已是穷途末路,那个和他争了一生的人,想必会来送他最后一程。而他,也有话要留给他。

当铠甲加身的夏桀出现在眼前时,他终于笑了起来。

他举起酒杯,朝着夏桀一稽首,看着夏桀阻止身后诸人,解下腰间佩剑,神态从容的走到身边坐下,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不怕有毒?”

“如今的你,毒死朕,又能如何。”

夏云深失笑。

是啊,如今的自己,毒死了夏桀,又能如何呢。

已经是穷途末路的丧家之犬。忠于自己的将士悉数自尽,连伴随自己长大的师傅,都在前日的攻城中,伤重不治而亡。下场已然预见,何必再做困兽之斗。

夏家的男儿,争美人,争江山,争所有能争的东西。这是属于夏家男儿骨血中掠夺天­性­的缘由。

可身为皇室后裔,更清楚什么时候需要懂得取舍,什么时候要顾全大局。

大夏的江山,在数年的征战中,早已是满目疮痍。夏珏早就死了,自己马上也要到黄泉路上孤孤单单的行走,再杀了夏桀,这片江山又该如何,难道要交给那些权臣,要让江山换个姓氏。

这样的事情,他夏云深,是断然不会做的。

何况,还有她……

杀了夏桀,自己也去赴死,她又该怎么办。

她的皇子还那么小,就算是才气冲天,终究是个女人。只能依仗窦家外戚,窦祖年现在兄妹情深,将来也许就会想要君临天下。

看来,无论如何,到了这一步,唯一该死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了。

苦笑一声,夏云深望着夏桀,饮下一杯酒,淡淡道:“三件事。”

得到的回应是一片沉默。

夏云深只是笑,他知道,夏桀都会答应的。

“我会自尽,我手下的将士谋臣,也已经随我赴死。可他们的家人,你不得株连。”

还是沉默。

“皇祖父当年还给夏珏留下大批珠宝,没有藏入宝库,皇宫全部的密道图我也会交给你。绝不仅仅是太皇太后那里的一份。可这些钱,你得交给漪……”话音消散在风中,终换了口吻,“你得交给窦皇后掌管。”

夏云深满意的看到夏桀沉默如山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第三件事,在我死后,将我埋入望龙山山顶,不入皇家陵寝。”

夏桀看着夏云深的目光,嗖的像冰剑一般­射­过去。

夏云深却只是笑。

第一件事,夏桀一定会答应。

天下为帝者,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能够留下贤名传于后世。他的党羽,已经被夏桀悉数绞杀殆尽,剩下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藏在后方的女眷,这些人,赦免了大罪,也只能充没到苦寒的地方做官奴。世世代代永无翻身之日。

放了人,是仁善明君。不放人,是嗜杀冷酷。

夏桀是个聪明人,定会选择。

至于第二件,大夏经历几年战端,国库空虚。急需大量的银钱补足国库,安顿民生。她虽封了后,朝中却一直有些迂腐的人上书。可只要这笔款项巨大的银钱由她掌管,自此就再也无人敢轻视她了。

这算是自己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夏桀这般重她爱她,定会答应。

最后一件,是为自己而求。

这一生,他能活着见她的机会,已经再也没有。

这几年,他每日每夜站在城头上张望,终究只能和她在梦里相会。他无数次想过到城墙的那一边去看她一眼,只是一眼。可他身后有那么多将士百姓的­性­命系于身上。

到了这一刻,他不要在死后还是如此,咫尺天涯中也不能看她一眼。

望龙山正对着皇宫,山顶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京都。

他埋在那个地方,无论她今后出现在皇宫中的哪个角落,都能看见她了。

这该是一件多让人欢悦的事情。

“不入皇陵,你就会从皇家玉碟中除名。夏珏这一生,都想要让天下人知道他是皇家后裔,想要进入皇家的族谱,你在里面,却要出来!”

听见夏桀这番话,他只是觉得好笑。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夏珏是皇家子嗣,那又如何。他还不是死无全尸。皇室,皇家,我的名字,在上面列了二十多年,终究只是一场空。你可以告诉文武百官。我临死之前,深感罪孽深重,自请不入皇家陵寝。想要埋在望龙山顶,看守列祖列宗的英灵。”

听到一声冷哼,夏云深也毫不在意,“我已经写下了罪己状。等我死后,你就拿着状子公告天下。夏珏珍宝所藏之地,也隐在字间。皇上自己去寻吧。”

说完,闭上双目,耳边唯只剩下风声和袍泽翻动的声音。

一丝星火跳跃在指尖,夏云深看看空空的四周,最后朝着对面城楼望了一眼,­唇­角浮现释然笑意。

夏桀答应了他提出的三件事,他也该尽早实现自己的诺言。

活着已经实是生不如死,相思入骨,日日折磨。不如早些下了地府,化作一缕幽魂。随风飘在望龙山的山顶上,还能常常见到她那张动人容颜。

兴许,几十年后,她也到了地府黄泉路上,他还能碰上她,那时候,他再也不会放手,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重要的过她。

来生,再在一起吧,只是不知,那个时候的夏桀,会不会追了过来,他们三人的一生,又是否还会纠缠在一起。

漪房,若真有来生,你可会以真心悦我……

火折子落在早已堆积好的木柴上,顺着风势,燃起一片火海。

一名俊美朗目的男子坐在中间,任凭烈火焚身,始终在笑,始终在笑。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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