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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沧月羽傀儡之城 > 第六章沧流东归

第六章沧流东归

当战车开上大漠,风隼回翔天宇的时候,金座上的破军面容微微一动,似乎听到了这内外的异动。

“看啊……破军。”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来了,是那个很久不曾出现的魔,带着低笑,重新回到了他的感知范围内,“你的族人回来了……在九百年大限即将来临之前,他们迫不及待地杀回来迎接你了!”

他没有回答,眉宇紧锁,在沉默中抗拒着这个声音。

“对这些漂泊多年的族人,你怎能辜负他们的期望呢?九百年了,昔年慕湮剑圣设下的封印已经越来越薄弱了,这一次,应该是你破壁而出的时候了。”魔的声音在脑海里回旋,“破军,你难道不是一直在期待这一天吗?苏醒吧!战斗吧!证明你自己的力量,证明我的力量——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劝导你了!”

那个声音带着强烈的蛊惑,直接透入了他的灵魂,试图侵蚀他的意志。

“你,”他终于开口,在脑海里直接和那个声音对话,“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在?我一直与你同在,”魔的声音带着诡秘的微笑,“就如我曾经与星尊大帝琅矸同在一样。”

“我以为你已经消失了,”金座上的破军在心里回答,“最近我既感知不到你的存在,也不再和你对抗——我以为你已经气馁了。”

“九百年了,我已经厌倦日夜不休地游说你了。”魔回答,带着一丝诡异,“我的确对你已经失望了,破军。我只是在等待‘那个时间’的到来而已。”

他冷冷回答:“那就闭嘴吧!”

出乎意料,魔居然真的安静了。

金座上的破军也陷入了沉默,然而内心隐隐有一些不安——身体内和自己抗衡了数百年的魔物忽然示弱,似乎隐藏着什么。还有两个月另十三天,就是九百年的大限了。在那个时候,他能不能等到想要等的东西?

月光从打开的窗户里透­射­进来,如水一样笼罩着金座上被封印的人。迦楼罗金翅鸟里是如此寂静,寂静得宛如童年时代的那座古墓——刹那间,灵台一片空明,往事变得清浅透彻,一眼看去,几乎可以回溯到几百年前的最初。

——那是他们在分别多年后的第一次重逢。

那时候,他已经是沧流帝国的少将,而师父在古墓里沉睡多年。却一如童年时的温柔美丽,完全不受光­阴­流逝的影响。

夕阳温柔地从石质的高窗上透­射­进来,在白衣上晕染出温暖的颜­色­。他站在窗后的­阴­影里,静静地凝视着窗前坐在轮椅里的女子,只觉得心里忽然安静下来。他不敢上前,只是站在­阴­影里,凝望着面前苍白虚弱的女子,手指不受控制地轻轻抬起,试图去触摸椅背垂落的发丝,却又几度退缩。

“师父。”他忍不住轻声喊。

“怎么?”窗前那个人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焕儿?”

那个熟悉的称呼令他心里微微一动,几乎无法呼吸。

“师父,您当初所希望的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您……当初为什么要收我为徒?”那样简单的两句话,说出来却仿佛费了极大的力气。

在等待答案的刹那,他觉得手都在微微颤抖。

“成为什么样子的人?”身为空桑女剑圣的师父用一种温柔的眼神看着穿着戎装的他,抬起手指着窗外——古墓外面的天空碧蓝如洗。偶尔有白影在风里掠过——那是沙漠里的萨朗鹰,在日光里追逐着风。

“看到了么?我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坐在轮椅上的师父转过头凝视着他,微笑着用一句话回答了他的所有疑问,“就像这白鹰一样,快乐、矫健而自由。”

那样简单的回答显然不是预料中的任何一个答案,他诧异道:“就这样?”

“还要怎样呢?”师父坐在轮椅上,转过头来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透出衰弱的气息,宛如即将凋零的花,“我少年时师承云隐剑圣,之后的一生都不曾败于人手。然而这三样东西,我却一样都没有——你是我最后的弟子,我当然希望你能全部拥有。”

他忽然无法回答,手紧紧握着光剑。

“可是,焕儿,你现在快乐么?自由么?”她看着戎装的弟子,轻轻叹气,“焕儿,我并不是对你加入沧流的军队感到失望——你做游侠也好,做少将也好,甚至做到元帅也好,无论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到了什么样的位置上,我只是希望你保有这三件东西。可惜。现在我在你眼睛里看不到丝毫它们的痕迹——

“你既不快乐,也不自由。”

那一瞬,他只觉得心如刀绞。这句话仿佛是锋利的刀,直接刺入了他自以为坚如铁石的心里。那一瞬,金座上被封印了九百年的人身体微微一震,似有利刃洞穿。师父……师父。你可曾知道,九百年之后,我依旧如此。因为。我所有的快乐和自由,都掌握在你的手里。

而你,却从未肯施舍给我一丝一毫。

“天啊!这、这是……”当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的瞬间。阶下侍奉破军的星槎圣女被震惊得睁大了眼睛——破军……破军,竟然在哭泣!

被封印了九百年的人闭目坐在金阶最高处,左臂上流动的魔火渐渐衰微,那一层覆盖着他的冰也变得更薄。结界在削弱——看上去,这个沉睡了九百年的人似乎可以随时醒来,宣布重新君临这个云荒世界。然而,他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他在等待什么?

星槎圣女怔怔地看着这个九百年前开始沉睡的传奇,他的眉峰微微蹙起,仿佛陷入了一个梦里,而且,是一个并不愉快的梦。

他梦见了谁?又为什么哭泣?

在这个迦楼罗里,时间被冻结。这个生活在九百年前的人仿佛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即将继续自己的人生——他的一生犹如传奇。和海皇苏摩、光华皇帝真岚一起被列入史记。然而。人们所知道的他只是“破军”而已,真正的他,究竟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为何此刻他沉睡中的脸犹如孩童。皱着的眉头里隐藏着无限心事?

星槎圣女只觉得内心最深处掠过一阵柔软的刺痛。无关族群、无关帝国,只是纯粹出自女人悲悯温柔的天­性­——眼前金座上的人是如此孤独,她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够安抚他九百年来积累的不安和苦痛。

时间快到了……当破军醒来的时候,他一定会一眼认出她吧?九百年的期待终于结束,在宿命的轮回里。他们终究重新相逢。而在这一世,她和他都出生在同一个民族里,一切的矛盾都将不再有。

这是多么美好的结局。

到时候,破军会再度君临,带领她,带领整个沧流帝国重返云荒,夺取这个天下!

三月初七深夜,狷之原上风沙漫天。猛兽四散奔跑,沙魔也纷纷躲避——海里悄然升起了螺舟,吐出庞大的军队。战车缓缓碾过了沙漠,排出训练有素的方阵。有条不紊地推进,最后在巨大的迦楼罗金翅鸟面前停下。

那一瞬,所有战士收刀入鞘,齐齐屈膝。

“看啊……这就是破军的座驾!”方阵簇拥着迦楼罗,居中有人在冷月下喃喃,“九百年了,我们冰族终于回到了云荒,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破军和迦楼罗!”

车上站着一个须发苍白的老者,正是十巫里的巫彭。

四周一片寂静,黑暗笼罩着云荒,只怕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冰族已经悄然出现这片大陆——此刻,西海战局完全被空桑人掌控,沧流的靖海军团已经无法抵挡空桑大军的进攻。如果不是白帅忽然挂冠而去,让空桑大军失去了领袖,在新的统帅上任之前只能暂时采取防守姿态,那么,此刻,毫无疑问沧流帝国的首都空明岛也已经陷落了吧?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谁都没有想到冰族人居然会突然出现在云荒大地上!沧流元老院竟然兵行险招,秘密派出帝国仅剩的­精­锐,绕过空桑人镇守的西海战线,用螺舟万里潜行,直奔云荒大陆而来!

“属下巫彭,特此率兵重返云荒,恭迎破军重生!”

“恭迎破军重生!”所有冰族战士随着他的呼声齐齐跪地,亲吻脚下的沙土,眼含的热泪,簌簌落地——是的,时隔九百年,他们这一支被驱逐出大陆的流亡者终于重新踏上了这片曾浸透了冰族人鲜血的土地!

狂风猎猎,巫彭在战车上低下头,看着面前一面水镜——那是一个­精­美的铜盘,雕刻着繁复的图案,上面有一指深的薄薄一层水,此刻正在冷月下映照出银子一样的璀璨光芒。

他看着水镜,抬手结印其上,默默凝聚着灵力。渐渐地,月光淡去了,水面上浮凸出遥远的景象,竟是万里之外西海上的故乡。

巫彭低下头,通过水镜将声音传达给遥远的彼方:“诸位,我们已经东归——在狷之原上,参拜破军。”

在遥远的西海,元老院的其他七位长老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叹息,纷纷合上双手,感谢上天和破军的庇佑——是的,这就是被他们称为“东归”的秘密计划,在“神之手”出动后便已经开始布局,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将挽救帝国的希望寄托在了上面。

“去吧,按照原定的计划来!”首座长老巫咸对着水镜彼端的巫彭道,用念力将万里外的指令传达,“时间只有两个月了,巫彭,你要抓紧。”

“是。”身负大任的巫彭低声道,然而话音未落,镜中一道刺眼的光闪过,只听一声尖啸,水镜那边的景象忽然消失了!

“巫咸大人?”巫彭有些吃惊,对着水镜连声呼唤,“巫朗?你们怎么了?”然而,水镜里微微起伏,却始终看不见元老院的景象。

巫彭脸­色­苍白,忍不住就要用手去拍那一面水镜。但是停顿了一瞬间,水镜重新又平静下来了——先是映照出了狷之原上空的一弯冷月,接着很快又隐约浮现了遥远空明岛上的景象:元老院里以巫成为首的八位大巫围坐在那里,静静俯视着水镜,却唯独缺了巫即,那个天才的机械师望舒。

“刚才怎么了?”巫彭忍不住问。

“空桑人的火炮落在了屋顶上,”巫咸淡淡地说,“不过在爆炸的那一瞬间,我们用念力将它给熄灭了——耽搁了一点时间,不好意思。”

巫彭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他们已经进攻到本岛了么?不是说白墨宸辞官后,西海上的空桑军队群龙无首,暂时都陷入了守势?”

“他们这两个多月的确是一直没有发起进攻,直到十天前忽然反扑。”巫朗道,“空桑人换了新统帅。”

巫彭皱眉:“谁?紫之一族的骏音?”

“是。”巫朗点头。“空桑人并不蠢,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听说他原本是骁骑军的统领。镇守两京,白墨宸在辞官之前举荐了他接任——显然在白帅心里。他也是最适合接替自己的人。”巫彭喃喃,“可他应该不是这种冒进急躁之人,为何一上任就不惜代价地猛攻?”

“骏音做事沉稳,但新任的副帅玄展却急于为兄长报仇。”巫朗叹了口气,“所以再三要求出战,直攻我们本岛而来。”

“玄晟?”巫彭明白过来,“难道是之前副帅玄珉的弟弟?”

“是的。”巫朗道,“他的哥哥玄珉不久前死在了羲铮的风隼下。”

巫彭沉默了一瞬,有些担忧道:“那空明岛这边是否支撑得住?”

这一次他带领帝国仅剩的­精­英倾巢而出,离开本岛,留下的一些战斗力较弱的族人,也才几万人而已,却要面对空桑数十万的大军——这样悬殊的战力,还能守多久呢?可千万不能没等到他们这边开始行动,本岛便已经撑不住了。

“不用担心,”仿佛看出了他的担忧,首座长老巫成开口了,“我们这里虽然战士不多,但却有九位长老坐镇,更有望舒日夜不停制造武器——这个孩子现在很勤奋,没日没夜把自己关在地下工房里,他告诉我再过几天就可以研制出杀伤力巨大的新武器了。”

“新武器?”巫彭有些震动。

“是的。”巫咸摸着花白的胡子点头,眼神意味深长,“你也知道,那个孩子有着匪夷所思的创造力,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他告诉我,一旦新武器制造成功,每一个沧流帝国的战士都能轻松地以一敌百。”

巫彭握拳:“太好了!是什么新武器?”

“那个孩子不肯告诉我……真奇怪。”巫咸苦笑摇着头,“最近他的脾气越来越奇怪了,以前织莺在,他还愿意和外人交流,如今是彻底把自己关在了地底工房里不出来了——他说等研制得差不多了再出来,大概这几天就能完工。”

“快让他抓紧吧!”巫彭道,“如今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巫彭,这边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至少有我们。还有望舒和羲铮在——来,让我来告诉你几个好消息吧!”首座长老巫咸对着水镜彼端踏上云荒的同僚道,眼里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第一,前往南迦密林的神之手已经顺利完成了捣毁命轮大本营、诛灭星主的任务,巫真织莺和闾笛少将正在返回的途中;第二,牧原少将经过千里跟踪,也在慕容隽的协助下取了白墨宸的­性­命。”

“太好了!”巫彭情不自禁地失声叫起来,“太好了!”

“是好消息吧?”严肃沉稳如巫咸,也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命轮的星主……空桑的白帅,每一个都是我们沧流的心腹大患啊!”巫彭只觉得血在身体里奔流。狂喜无比,却谨慎地提问,“真的、真的都全部解决了么?”

“因为没有看到两个人的尸体,刚开始我们也不敢确定这些捷报是否正确——特别是后者,我怀疑是慕容隽为了解开我的禁咒而故意使的障眼法。”巫咸并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不悦,显然他自己也曾经怀疑过这两个消息的确切­性­,语气慎重。“为了验证,我召集了元老院所有人在密室里一起冥想。用灵力追溯整个六合八荒,发现天地间的确再也没有星主和白墨宸这两个人的‘存在’,这才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

“再也没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巫彭重复了一遍,如释重负——是的,巫咸大人和其他十巫都那么说,显然这两个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天地之间。命轮和白帅,这是沧流帝国最忌惮的两样东西,如今终于都被拔除!

“所以,尽管去战斗吧,巫彭!”水镜那一边,巫咸的声音充满了鼓励,“不要管我们本岛怎样,只管朝前去!冲入云荒,唤醒破军,捏碎空桑心脏!”

“是!”巫彭将手抬起,重重按在心口上,“以破军的名义发誓!”

水镜泛起了一丝波澜,随即渐渐归于平静。

他抬起头来,看着当空一轮冷月。

九百年前,在这一轮冷月的照耀下,冰族的先祖战败后被空桑人大军驱逐,走投无路,只能从这片猛兽云集的寒苦之地投入西海。他们也曾经是这片大地的主宰啊……就这样成了漂流海上、永不得归的流亡者。

如今,战士们回来了!那一轮冷月,你看到了吗?

巫彭深深吸了口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巨大的迦楼罗金翅鸟——打开的舱门前,星槎圣女正遥遥地看着他们,双手合起,在胸口做了一个手势。

还不能靠近?巫彭按撩住了心里的躁动,知道显然是因为破军尚未到苏醒的时刻,禁咒依旧存在,任何外人闯入只怕都会被结界的力量撕裂。只是……他沉吟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冷月下那个庞然大物,跳下了战车,朝着迦楼罗金翅鸟奔去,瞬间双翼腾身而上。

厚厚的沙层从金属上掉落,巫彭一动,身后一列黑衣人立马跟上,训练有素地翻身跃上这座巨大的机械,沿着迦楼罗双翼往上攀援,迅速地向着顶部而去。

这些人都不是战士,穿着巫师才穿的黑­色­长袍,只是比元老院里的十巫的袍子朴素许多,袖口和领口都没有装饰——这些人都非常年轻,显然是沧流帝国栽培出的后起之秀,将来接掌元老院的杰出的年轻灵能者。

“在这里了。”冷月飞沙下,巫彭在迦楼罗金翅鸟的头部站定,用脚尖指向一处——那里,是迦楼罗金翅鸟的头部中心,下面直接对着破军所在的密闭的舱室,那是这个庞大机械的中轴所在。他小心翼翼地用足尖踢开沙尘,金­色­的外壳上露出了一个圆形的符号,中间有六个分支,正在缓缓转动。

命轮!那一瞬间,所有冰族战士都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封印。”巫彭蹲下去看着这个久远的刻印,“九百年前,那个星主带领着命轮成员,在这里设下了结界,试图永久地困住破军。”他站起来。回望众人,“如今,命轮已经被我们击溃,结下封印的人也已经死去,让我们彻底地粉碎这个封印,迎接破军吧!”

冰族的巫师们齐齐列阵,围住了那个命轮封印,每个人的手心里都是一片殷红。

迦楼罗金翅鸟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震动,身上所有的沙土簌簌而落,金属机械在暗夜里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吟,似是渐渐醒来的兽——星槎圣女在密室内双手合十,在破军座前祈祷着族人的顺利,直到那种奇怪的颤抖渐渐停止。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落了下来。

那不是金座上鲛人潇的泪滴,而是一滴暗红­色­的液体。星槎圣女吃惊地抬起头,看到密室金­色­的顶上忽然间渗出一摊暗红,仿佛星图一样斑斑点点,从中心迅速地扩散到整个舱室的顶部。

那一瞬,她惊呼起来——“血!”浸透了舱室顶部的,是血!

她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刚开始是低低的吟唱,然后声音越来越响,竟然隐隐如雷鸣。随着声音的扩大,迦楼罗金翅鸟起了一种奇特的共鸣,整个金属制成的机械开始微微震动,仿佛随着头顶的声音一起活了过来,竭力挣扎着,想要脱出什么牢笼一样。

“咔”的一声,迦楼罗猛然震动!

似有什么在崩裂,一道强烈的光从上而下地照下,在破军的金座上投影出一个圆形的命轮形状。开始急速地转动——然而,只是一瞬,那个命轮的影子轰然碎开,向着四方飞出,瞬间消逝。

那个刹那,她看到了整个密闭的舱室发出了奇特的亮光,所有的机械在一瞬间发出了光,开始运转,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落在上面的厚厚的灰尘,让这蛰伏在大漠多年的巨大机械恢复了昔日的生机。

“迦楼罗金翅鸟。束缚在你身上的锁链已经斩断,请重新展开翅膀翱翔吧!”

共鸣声里,有低沉的祈祷传来。星槎圣女抬起头,看着舱室的上空——隔着厚厚的金属,她甚至可以预料上面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些年轻的巫师们已经横尸遍地,用全部的灵能和鲜血为代价,打破了这个由命轮在九百年前设下的封印,鲜血在黄沙和金属之上纵横,渗透了迦楼罗上的那个刻印。

“破军啊……”她转过头去,再度看向金座上被冰封的人,眼里含了热泪,“您看到了么?您的族人用生命为您的归来铺平了道路!请您睁开眼睛,听取我们的呼声吧!”

那些热血奇迹般地穿透了金属,如雨一样从穹顶滴落,洒满了整个舱室,包括金座和玉阶。血雨之中,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祷,金座上的人忽然真的动了一下!

那一刻,星槎圣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破军缓缓抬起了头,睁开了湛蓝­色­的双眸!在他的左臂上,那一层封住的冰看上去几乎就像要一触即碎。他心口上那个交错的伤痕还在,却已经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在缓缓愈合!

“破军……破军!”她狂喜低呼,想伸出手去触摸,却又有点畏缩。被封印的破军微微地动了动,似乎想努力抬起手——然而,左手上的那一枚戒指忽然间发出了一道光,将他的动作给重新压了下去!那是后土、是九百年前被慕湮剑圣亲手戴上的后土神戒,还在竭尽全力发挥着“护”的作用!

“破军?”星槎圣女跪在玉阶下,恭谨地开口,“您……醒了么?”

那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并没有看她,而是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发出了一声叹息,他的臂微微颤抖,露出了极其苦痛的表情,仿佛回忆起了什么遥远的过去。

“已经九百年了?”他喃喃,“可是,为什么我提早醒来了?”

是的,时间还没有真正到,可是他却反常地提前醒来了——他甚至感觉到这个身体有些异常:他已经听不到那个日夜蛊惑他的魔的声音,那种黑暗的力量也在体内渐渐销声匿迹,甚至,连迦楼罗里那个困着他的封印也已经消失。如果不是左手上后土神戒的约束,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随时从金座上站起。

一切,都给出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明确信号:这一次,他真的可以脱离桎梏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是因为闯入的陌生人么?

“破军。”星槎圣女惊喜地合起了手,“您……您真的苏醒了?我们等了您很久很久……”

谁?谁在说话?谁在说等了自己很久很久?破军的眼眸动了一下,终于将视线从左手上移开,缓缓低下头,看到了跪在金座下的女子。

那一瞬,他的眼里又闪现出迷惑和恍惚——实在是太像了……乍然看去,几乎就像是梦境重现一样。他的眼里不禁流露出了一种热切的渴望,想要挣脱这个金座的束缚,抬起手,去触摸那梦里的一袭白衣。

可是,当星槎圣女抬起头的一瞬,破军的眼神改变了。

冷月高悬,沙风呼啸。迦楼罗金翅鸟的中枢上,堆满了年轻巫师的尸体——滚烫的血液在地上纵横流淌,画出了一个复杂而神秘的图案。那个图案和中心的命轮丝丝入扣,仿佛血的利齿合拢,咬住了九百年前设下的封印。

那个转动的命轮终于彻底停止下来,金光逐渐暗淡,终至熄灭。

巫彭站在迦楼罗的最高处,­精­疲力尽地吐出了一口气。是的,看来,那个所谓的星主真的是死了,否则这一次他们也不会彻底破解命轮设在这里的封印,将那个神秘组织对云荒的保护屏障彻底击破!

他在血的结界旁屈膝跪下,伸臂将一具巫师的尸体抱了起来,跃下了迦楼罗——这些冰族里最优秀的年轻巫师,不远万里渡海而来,登上云荒之前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们必将付出生命和鲜血的代价,死在这片土地上。

而他们却还是毫不犹豫地为帝国献出了生命。

他,作为沧流的统帅,又怎能让他们孤独地留在这里呢?

巫彭将那些牺牲者的尸骸一具一具从迦楼罗上搬下,放在战车上。然后屈膝,在狷之原上对着迦楼罗单膝跪下,左手按在右肩,行军人之礼。是的,到现在为止,这一切都和元老院所预料的一模一样,一步一步地进行下来完全没有出现偏差。如今,一切不利的外因都已经被除去。剩下的,便只有全力以赴地战斗迎接破军的复苏了!

巫彭起身抬手,一道银­色­的光从他的战车上呼啸升起,高高地刺入夜空,一闪即灭。

黑夜里,大营一片寂静,只有岗哨上的两个空桑士兵还在打着哈欠。三月初的西荒还是很冷,他们只能不停地一边跺脚,一边将手拢在火把上取暖,嘀嘀咕咕地抱怨:“真是的……这么大冷天,又轮到我们值夜!二队那边的人怎么都没安排这苦差事?”

“别提了,我们队长原本是白帅军中出来的,以前得势时,据说还要被调入帝都骁骑军呢。现在白帅忽然下野了,没了上头的提携,我们不被挤兑才怪呢。”另一个同伴低声说。“据说袁梓将军和新任的骏音元帅是同族……”

刚说到这里,忽然间一阵风吹过耳际,带来类似呜咽的声音,两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啥声音?”其中胆小的一个喃喃,“像在哭一样!”

“鬼哭呗。听说这座山很­阴­呢。”一个胆大点的士兵大大咧咧道,“山里有九重地宫,里头曾经死过上万的人,都是被冰族人杀的!”

“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九百年前光华皇帝就来这里做过一场法事,把所有的冤魂恶灵都度化了!”另一个胆小的连忙辟谣,“如今这里­干­­干­净净,我压根就没看过什么和死人有关的东西。”

“嘿,见识少了吧?山脚那个古墓没听说过吧?”同伴冷笑起来,“听说那也是个很邪门的地方呢。”

“那是个墓么?”士兵愣了一下,“我倒是听说当地牧民都把那儿当做圣地朝拜。供着一个什么女仙——你也知道,大漠里的牧民到处都有膜拜的对象。”

“嘘……那可不是什么女仙。跟你说,我前几天偷偷地去那个墓看过,居然发现了沙子里埋着一块碑!”那个胆大的士兵看了一眼黑夜里黑沉沉的山脚下,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么?碑文的落款,竟然是光华皇帝!”

“光华皇帝?”同伴吃惊,“那墓里……埋的又是谁?”

“先代空桑女剑圣,慕湮。”

“慕湮?”同伴皱眉,“没听过。牧民传说里的女仙难道是她?”

“那块碑上是这样写的,估计也是很有来头的吧?”那个士兵道,“可惜我围着那座墓绕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地方可以爬进去。这座墓被彻底封死了,连一条缝隙也没有。”

“你想­干­什么?”同伴骇然,“盗墓可是杀头的罪!”

“嘿,谁还在意这个破墓!我只是好奇罢了……”那个士兵连忙扯开话题,忽然愣了一下。脱口,“看那边……是什么东西在闪?”

“什么?”同伴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空寂之山已经是云荒大陆的西部屏障,然而,比空寂之山更西的还有一个地方:狷之原,据说是猛兽魔物云集之地,先代光华皇帝建起了绵延千里的迷墙,将此地和云荒大陆隔开,并且派兵驻守,以防魔物入侵。

然而此刻,黑暗里只看到迷墙后闪过一道金­色­的光,光里映照出一个巨大的东西,仿佛是匍匐在大漠里的一只鸟。光线里,还隐隐能看到无数的东西在移动,一排排地从大海里升上来。在大漠上蠕动。

“这……”士兵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是什么?”

那道光一闪即逝,夜又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西海里有什么东西浮上来,你看到了吗?”他愕然回头,询问身边的另一个同伴——然而奇怪的是风灯下空空荡荡,赫然已经不见了那个人。

“喂,喂!死家伙,去哪里了?”他吃惊地四顾,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同伴的佩刀掉落在地上。刀已拔出了一半,人却不见了踪影——他脸­色­变得苍白。惊惶不定地四顾。夜­色­深浓,那一瞬又有一阵冷风吹过,带来一丝奇诡的声音。

不会……不会是那个古墓里有什么东西爬出来了吧?还是空寂之山上的亡灵?那个大胆的士兵也不由得心寒,拔脚就往营里跑。忽然间,夜里又是一道风吹过。风里有寒光一闪,“刷”地一刀割断了他的咽喉!

一手捂住了士兵的嘴,另一只手迅速断喉,黑暗里的人从背后袭杀了岗哨上的人,将尸体迅速无声地放倒,拖入了暗影里。

“原来云荒大地上的空桑军队如此不堪一击。”一个声音低低冷笑,“在西海上和白帅搏杀了那么多年。我还以为空桑的军队个个都是像他那样的铁汉呢。”

从夜里悄然浮现出一张脸,映照在明灭不定的风灯下。淡金­色­的头发,轮廓深刻的五官,完全是西海上冰族人的外貌——而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跟着几十位黑衣劲装的同族,每一个人眼神都狠戾如狼。

这一队人,正是一个月前出现在北越郡九里亭的刺客们。

“最近白帅请辞,军队里人心不定。难免不如从前。”一个人在他身后走出来,黑发黑眸,却是中州人的贵公子模样,在一群冰族人里鹤立­鸡­群,“空寂大营是云荒四大营之一,扼守西方门户,屯兵十万,领兵的袁梓将军久经沙场,麾下战士也是善战­精­英,牧原少将绝不可掉以轻心。”

“我知道。空寂大营是军事重镇,所以元老院在完成任务后并没有令我们即时返回西海,而是直接奔袭此处。”牧原少将道,从岗哨上俯视着黑沉沉的西方尽头——忽然间。一道银­色­的光从猖之原上升起,划破了黑夜!

那道光只是短短一瞬,却照亮了大漠,那一刻,慕容隽清晰地看到铁甲从海底升起,无声无息地密密涌上大漠,簇拥着一架巨大的金­色­机械。

“看到了么?看到了么!”牧原少将的眼神陡然亮了,指着西方,“是巫彭元帅!他们已经到了,东归行动已经开始!”

亲眼看到沧流军队踏上云荒的土地,慕容隽只觉得心猛然紧了一下,几乎无法呼吸——是的,是的!这一切终于开始了!

异族入侵,天下动荡。太平的日子不过千年,这片大地便要再度风雨飘摇——空桑人的王朝要崩溃了,新的秩序即将建立。只有在这样的乱世里,他才有机会重新获得博弈的机会,才能重新让在云荒的中州人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地位!

可是……这一切,都是要以血流千里尸骨成山作为代价。

在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中,也包括了堇然。

“巫彭大人今夜已经带兵登陆狷之原了,我们得抓紧。”耳边传来牧原少将的声音,一物被放入了慕容隽的手心,“慕容公子,看你的了。”

那是一个钢制的小筒,一端有­精­密的开口。慕容隽的右手颤抖了一下,几乎接不住。他的手上还绑着绷带,似乎那个伤口永远好不了一样——他凝视着放入掌心的东西,眼神复杂地变化,嘴角微微一动,忽地道:“非得这么做么?”

“还有别的方法吗?我们才十几个人。怎能对抗这十万军队?”牧原少将第一次看到这个人露出犹豫的表情,不由得有些不满,“慕容公子,你是这里最熟悉空寂大营的人,不会是到了现在开始犹豫了吧?刺杀白墨宸这样的大功都已经立下,我们很快就会夺回这个天下——到时候,元老院绝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

元老院的承诺——那一刻,慕容隽微微一震,手指不露痕迹地探入怀中,触及了秘藏的那一卷金黄|­色­的帛,上面的文字他几乎倒背如流。

沧流帝国元老院星镇国公台鉴:

经诸元老联席商议,沧流慎重承诺:从复国之日起,帝国将对中州人一视同仁。即刻废除十二律,开放慕士塔格至天阙一线的驿站,通商道航道,建自由港与自治领。封尔为王,世袭罔替。免卿九死,予孙三死——立此为证,若有连者,破军辟之。

沧流帝国·元老院,首座巫咸携十巫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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