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殿初长风华起(3)
“阿鸾,来,来母后这里,母后替你行及笄礼。”母后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太多变化,似乎没有察觉她偷睡,未曾生气。
升平暗自窃喜起身,由着永好为自己披上繁复的外罩纱衣,拽起摇曳拖地的艳色长裙,步步含羞地沿着华美织锦前行。
升平徐步直至凤榻前,站在早由宫人铺好的丝垫前——她双掌叠加于额前俯身叩拜,嘴里轻声谢恩,再起,再伏,三起,三伏。
是了,升平是大隋朝第一位嫡公主,也是当今皇上皇后唯一一位女儿。她降生时,正值隋朝万顷国土之上民安人乐,歌舞升平,又是历经战乱动荡的帝后生下的第六个孩子,皇上杨坚当即起兴,紫毫泼墨,亲笔为女儿赐号升平,而后含笑凝视着仍卧榻休养的独孤皇后以及小升平。
这荣耀究竟赋予谁,升平并不知晓。
只是父皇对她的疼爱确实显而易见。也正因常见,自己也误以为父皇给予的盛极宠爱不过是类似平常人家的父慈罢了,世间寻常人家的父女皆是如此,着实不必为此惶恐感涕。
升平想要偷偷给母后做个调皮的鬼脸,可猛一抬头,目视所及竟是母后脚上那双隐隐藏在鸾凤百褶裙后明黄|色的绣鞋。
明黄|色明明是父皇才能选用的颜色(大隋后宫后妃仪注:皇后服仪必须为杏黄),母后如此穿着确实有些不合礼仪。若是她方才不曾眼花,似乎那绣鞋上的纹饰也与平日迥异。
镶满东珠的明黄绣鞋上,赫然盘着桀骜俯视芸芸众生的金龙,一对龙眼正对视着疑惑的升平隋朝后妃仪注:皇后服饰杏黄,饰纹翟凤。独孤皇后鞋履上的龙纹已暗示独孤外戚欲推倒杨氏皇朝。。
升平狐疑地抬起头,望望盛装的母后。独孤皇后微微垂首,十二支凤钗Сhā于发鬓间,额前的金凤衔着东珠左右摇荡,荣华瑰丽。母后眉眼凌厉,犹似当年,唯独嘴角尚余些慈爱,让升平原本骤紧的心稍微放松。
升平暗自吐了吐舌尖,想着必是自己眼花——母后怎么会对父皇大不韪呢。升平傻笑着想:父皇与母后相敬如宾携手三十载,由漠北起兵马踏天阙,相互扶持,相互依存,这世间再也没有能比他们两人更加恩爱的夫妻了。
“阿鸾,过来。母后为你及笄。”独孤皇后含笑凝视升平,顺手从自己发间取下飞镶八宝的镏金双凤发钗,招手示意她靠近些。
母后一丁点儿的笑容,就能使升平轻易忘却刚才她心中的疑惑。她笑呵呵地跪在独孤皇后面前,偏过头,由母后用凤钗将她耳后的长发挽成斜鬓,然后再抬起手腕,套上母后佩戴多年的嵌凤血宝石的赤金钏子。
礼官讶异独孤皇后不正常的举动,也慢慢地放下原本念诵的礼章,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毕竟,本朝乃至前朝也不曾有过公主及笄典礼时,皇后钦赐凤钗的先例。那意味着——
公主将永生皇家,来日必然步上凤榻,母仪天下……
礼官的异常影响了阶下围坐的命妇们,她们面面相觑,竟不知礼乐为何突然停止。
独孤皇后身边的嘉贞长公主并未察觉下方命妇的隐隐不安,她顺势站起,也笑盈盈地从袖笼里掏出百凤朝珠的簟金佩,别于升平的腰间。
“升平已经长大了,此佩是姑母送与升平的及笄礼。”她慈爱地笑着,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礼成!”独孤皇后睥睨下方呆愣的礼官,因他痴愣不动,声音已显万分不满。
凤殿初长风华起(4)
恍然回神的礼官顿时高声诵礼,“升平公主及笄礼成!”接到礼官示意,顿时鼓乐齐鸣,欢快的曲调缓解了凝重气氛,众命妇间也渐渐恢复先前热闹模样。
礼官迟来的话语昭示着大隋朝第一位嫡公主业已成年,凡有仰慕天家公主的臣子均可告请供奉。刹那间,升平芙蓉颊上多添了些许不经意的羞涩,她偷偷瞟了瞟母后依旧严厉的面庞,手背在身后,动动手指调皮地朝着台阶下的永好示意。
升平记得母后曾对她说过:从今日起,她便可以与心仪男子婚配。无论是大隋朝的王孙公子,还是儒雅文生,只要有足够匹配天家的尊贵身世,拥有卓绝文采,均可入朝求娶。
羞煞的她彼时还有些懵懂,听罢母后所言,只是侧脸问回去:“母后,这世间哪里还有与哥哥他们文采相仿、身世同贵的男子?”
是啊,大隋朝最好的男儿就是当今皇上膝下的五位皇子,怎么会有人比他们更加尊贵杰出,使她瞬间心仪的呢?
母后当日并未回答升平的问话,所以她也不知道世间是否还有堪比五位皇子的男人存在。她心底抑不住好奇,却探究不到答案。
礼毕,众人伏地恭贺升平公主及笄,升平则再次拜伏叩谢母后。
升平虽不能看见下方命妇们的神情,但耳闻她们的恭贺声,心底还是有些许小小得意的。毕竟如此盛大的及笄还是大隋开朝来第一遭,到底也满足了她爱慕虚荣的浅薄心境。
独孤皇后示意她回身,升平徐徐地转过身,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下方伏地、衣堇发美的命妇们。
这是升平第一次在高高的凤位上扫量下方众人毕恭毕敬的朝贺姿态——原来,俯视众生的感觉如此美妙,仿若世间人都拜倒于她的华美裙裾下,口中称诵大隋万世千代。
正因感受太过荣耀,升平甚至不想走下台去,她不想以台下真正的人心百态来仰视台上人。
这一生若是能永远站在这里多好,即便高处不胜寒也无所畏惧,升平抿着嘴心想道。
父皇曾说,她是当今大隋朝的天之骄女,是世间最为荣宠的女子,不仅要受到世间臣民的敬仰,更是隋朝永远无法抹去的尊仪。她相信,大隋朝的子民和士兵永远都会拱卫高高在上的皇室,他们会用自己的血肉躯墙,为她营造最安全密闭的防护,让她此生此世永无安枕之虞。
升平心怀叹息,缓步走下凤台,窃窃品味着慢慢降入人世的悸动和雀跃。
殿堂上命妇们万千艳羡的目光悉数集中在她欣喜的面容上,在流光溢彩的霓裳映衬下,她恍如乍入凡尘的仙子,脸上带着懵懂、好奇的表情。
众人恭敬地伏身朝拜,口中不住颂扬,她方才深觉自己的身份尊荣。
也许永好说的对,公主成年之际也是即将离开皇宫之时,所以皇家公主的压发礼必然盛大瞩目:内外命妇如众星捧月般围绕在她身边,口诵着恭维言语。其实,所有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公主们最后一次回望庇护自己的皇位凤榻,回望红墙金瓦内隐藏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并一生为自己生长于尊贵宫阙而深感荣耀。
而升平如今已经知道了荣耀滋味,只怕食髓知味便不肯再轻易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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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破春事人犹惊(1)
升平的及笄礼过后,皇后始终不曾在栖凤宫里露过面。
“永好,母后来了么?”升平慵懒地翻个身,百无聊赖地问。
永好无奈地站在她身边摇扇,“公主,皇后娘娘在朝堂指点朝事,辰时方能下朝。”
升平叹口气,不悦地撅着嘴说:“每次都是如此,真是无趣得紧。”
升平知晓,朝堂国事比宫闱琐事更能吸引母后,女儿成年后的懵懂心事终究拴不住母后的野心。
母后说,大隋公主只需躲在父皇王兄背后享受天家的庇护即可,永远不必知晓南疆称臣、北疆叛乱的缘由究竟为何。
帝王家的女子不需要愁那些烦心恼事,只要嬉戏有人,衣食有物,足矣。
撞了一鼻子灰的升平又想去找几位哥哥玩耍。不料哥哥们居然随着父皇出入宫中朝堂,连各自书殿也没空暇去了,她乐颠颠地跑过去几次都不曾抓到个人影。
如此一来,升平愈发地抑郁烦闷,连和永好她们蹴鞠也全然没了兴致,终日里倒在阴凉的凤凰廊下,慵懒地卧在半扇芙蓉簟上,不住地暗自生着闷气。
盛夏时节,鸣叫的知了闹人,升平越想睡越是睡不着。她懊恼地翻个身,不耐烦地大喊:“永好,赶快把知了都粘出去!吵啊吵啊,烦心得厉害!”
永好应声,便寻了丝网子吩咐宫人们去粘。一时间满院子里彩衣翩跹,让寂静的栖凤宫里因她们的喧哗笑闹,终于有了些许生机。
独孤皇后不喜宫人身穿彩衣,尤其是服侍皇上和太子的宫人。
父皇殿前、太子宮中的宫人如今多是素色装扮,唯独升平的栖凤宫迥异。
说到底不过是仰仗着升平胆大,敢肆意违抗独孤皇后规令。她吩咐永好从织锦坊讨来彩锦,给宫人们做了外裳和芙蓉裙,逼她们纷纷穿上后,刹那间顿觉栖凤宫变了天地,锦色耀眼,绮丽夺目。为此,升平还得意地在几位哥哥面前炫耀了许久。
不过片刻,恼人的知了已被除去,宫人们又悉数屏声退了下去。百无聊赖的升平又跌回榻上,气闷得厉害。
升平思量着栖凤宫里向来没什么闲人进出,索性甩了丝履,赤着足,选个最惬意的睡姿在芙蓉榻上纳凉。整个人慵懒入眠,全不顾满院子的花瓣随风飘落,铺陈了全身。
太子哥哥今日读书不理她;广哥哥去了朝堂陪父皇打理朝政,更是形影不见;俊哥哥的怪石也不知道从南苗运来没有,上次还说水路难走,怪石无法航运;秀哥哥上次挨罚还不思悔改,此次好像又做错了什么事,再度惹怒母后;谅哥哥……唉,好困……
“醉卧不知醒,何必与长日作者自己杜撰诗词。。”
升平的思绪渐渐模糊,朦胧中听见一声低沉的叹息,让人也想跟着微微叹气。她叹口气,翻个身子,人依旧懒洋洋的,吭了吭声又渐渐睡去。
升平睡意蒙眬,双眼却似乎被什么遮去了阳光,陷入一片黑昏,脸颊上也有些微痒,似被彩蝶戏花般来回逗弄了几次。恍惚中,她伸手去拍那扰人清梦的东西,却被来人轻轻地握住了手腕。
升平扬起脸,嗅到那熟悉的气息,无力地睁开眼看清来人,不觉懒懒地扭了扭身子撒娇,“广哥哥,你又来闹我。阿鸾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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