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怒的独孤皇后惊觉升平也在身旁,身子微微一震,异样神色已然变得和善,似笑非笑地对升平说:“阿鸾听话,快去你秦哥哥那儿玩耍。广儿方才还在四下寻你,总是找不到,正急得厉害。”神色古怪的母后让升平心中有些狐疑,可不等她答话,独孤皇后又慈爱地补上一句,“你父皇还要你给他抚琴,快去吧!”
升平深知父皇最爱听她抚琴。她每次率性演奏,父皇都会以玉簪伴音,广哥哥以箫声助势。一曲完毕,父皇会拊掌大笑,赞叹仙乐也不过如此,常夸赞得她羞窘满面。
听见父皇也在等自己,升平只得抿嘴微笑说:“那阿鸾先去,母后稍后快快赶过来,阿鸾再给母后侍舞。”
独孤皇后凝视她的目光闪烁,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勉强点头一笑,扬袖示意她先行离去。
升平提起裙裾,快速奔向秦王宫。想着即将见到魂牵梦萦的广哥哥,她全身顿觉热辣辣的,满脸绯红,恨不能脚步再快些,立刻便见到他。
升平不等跑出东宫正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她猛地回头看去,原本紧闭的正殿大门轰隆隆地骤然打开,惊吓而出的宫人身上满是血,犹如桃花朵朵。
高若环那一声惨叫,似乎还在耳边萦绕不散,使得升平心头陡然抽紧。
她战战兢兢地靠在门墙上,不住地向内张望,期盼有人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等了好久,也没看见母后、太子哥哥或者是太子妃步出殿门。
惊慌过后,她又挣扎着向东宫大殿跑去。她神色慌张,动作急速,裙边玫瑰佩叮咚作响,听了不由得使人烦乱。跑至大殿台阶下,她稍作喘息意欲闯入,抬头竟看到脸色阴郁的母后与惊恐万分的太子哥哥同时步出殿外,二人身后再没有若环姐姐的素色衣裙相伴。
太子妃呢?若环姐姐呢?升平顿觉讶异,想要开口发问,却怎么也喊不出半点声响。
隐隐地,她觉察到广哥哥那句话也许是对的——有些事,并不好看。
如今,她怕是还要补上一句——有些事,真不必知道。
双腿仿若被抽了筋骨般,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跪倒在地。泪眼朦胧中,发现自己双手染了丹凤花的红色丹蔻,像是吸饱了人血似的。她还记得自己斥责太子妃所有的言语,也记得母后因那些话语而露出的阴狠表情,原来,她也是帮凶之一——是她逼得太子妃说了忤逆言语,是她纵容了太子妃肆意张狂,也是因为她的不谙世事,母后对太子妃才会更加不满。
升平呆跪在台阶下,看到母后站在殿门外,正在对太子杨勇凛色告诫:“东宫之事不过是云妃有失恭谨在先,太子妃恼她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太子妃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以后身边多派几个人跟着就是。云妃身怀皇嗣突然暴病,实属御医无能,都拖出去斩了吧。至于高相那边,我记得他还有个三女,资质聪颖,年纪比升平还略小些,还需太子殿下择日纳进宫吧……”
升平品着母后话里滋味,神智越发糊涂起来。母后明明是厌恶太子妃的,为何结果了若环的性命?明明棒杀了若环,为何又要让高相三女入宫?她眉头紧锁,眼中难掩惊恐。
升平第一次发现,世间众人似乎都在对自己隐瞒内情。所有的事情内因,她竟然一无所知,甚至连个中争斗也无法理解。
她颓然合上眼,只觉分外疲累。刚刚纷乱繁复的一幕幕不断掠过眼前,她心中不觉痛恸。想哭,哭不出;想喊,喊不出,如同木偶般,已不知何为悲喜。
升平觉得周身寒冷,缩身扭头,只想寻个安身依靠所在。她拖了碧色长裙跪在长阶下,无力站起,心中无助地悲鸣——广哥哥,你在哪里?
这世间大概只有他不会骗她了。
他会对她说真话,她也愿意相信他。
是的,她愿意相信广哥哥。一辈子!
静待他日咫尺忆(1)
杨广闻讯与永好找到升平时,她正跪倒在宫门前,如同失了知觉般,不能言语。周围伫立的惶恐宫人劝不得、动不成,索性团成个圈子,围住了她,好言安抚。
杨广见状蹙眉不悦,先斥退宫人,而后温柔地将升平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宽慰,“阿鸾乖,别怕,没事的,我带你回栖凤宫。”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阴冷的东宫上空回荡。升平渐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依偎在广哥哥怀里,四周站满了垂手不语的宫人,而高高台阶上正伫立着神色莫辨的太子,怨愤的目光投在他们身上。此时天色已晚,暗夜为那道幽怨目光平添许多寒意。太子杨勇明黄衣袂迎风飘扬,长发散乱,隐在重重宫殿之中,看不清真实面容,如同罗刹附身。
抽泣多时的升平连嗓子都已经哑了,见到杀人祸首杨勇,她单薄的肩头更是不住地颤抖。升平知道,若不是杨勇默许、纵容,母后也未必会咄咄逼死若环。只因他想保全岌岌可危的太子位,才狠心地舍弃了若环这个一时情迷的女子,以及尚未成形的皇嗣骨肉。只有这样,才能成全母后对庶妃的鄙夷。
升平战栗着身子,她的小脸苍白骇人。杨广疼惜万分地抱住升平,抬手轻轻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痕,淡淡安慰说:“阿鸾,方才那都是噩梦而已,你睁开眼睛就会忘了。我给你弄了一个好玩意儿,带你去看,好不好?”
杨广的怀抱温暖舒适,升平贪恋暖意,抓住他的衣襟不舍得放开,更不愿挪动身子,头抵在他的胸口,抗拒离开。杨广与升平的目光相触,立即明了,他用力揽过她躲闪的身子,让她不容拒绝。升平虚弱地挣扎了几次,便无力地放弃了,让他如对待婴儿般,将自己稳稳地拥在怀中。
杨广从容抱起孱弱的升平,刻意沿东宫汉白玉石阶而上,抬头瞥见东宫正殿前负手伫立的杨勇,也不躲闪。此刻,太子正居高俯视着他,而他由低处仰视太子,二人近距离地互相对视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微妙情绪正在悄然蔓延。
杨广坚毅决然,杨勇淡漠沉着。
“东宫每每罹难,二弟总是最先赶到,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杨勇阴冷地笑着,笑得人心惊。
杨广低头,宠溺地凝视怀中依偎的升平,答曰:“是阿鸾有事,臣弟才会如此费心。否则,不敢擅自闯入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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