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氏摇头,“不曾。皇后娘娘一生率性,即便最终被迫服毒也不屑为一己之私怨恨某人。她才是真正的天家女子,虽败犹荣。”
升平被端木秀荣郑重的神色震撼,不觉中也停了眼泪,她心中虽然难过至极,到了此时反而哭不出来。升平喘息片刻,强迫自己淡定从容,她接下来要面对母后为自己铺设的最后道路。
惊魂动魄路穷尽(2)
是否真的要离开?
应验的国破家亡终就在眼前,升平是否还有颜面苟且偷生?是否要留下?杨广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若她也不走,杨家血脉将灰飞烟灭。
“本宫不走。”升平突然决然地站起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表情,“本宫相信皇上还会回来,若本宫走了,他寻不见阿鸾,也不肯独生。”
端木秀荣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道明后果,“可是公主殿下如果不走,有可能你们皆死在宫倾时刻。”
“那又如何?身为天家子女,国即是家,本宫与皇上死于自己家中,虽死无憾!”升平凛然一笑,露出从未有过的坦然神色。
端木秀荣还想阻拦,升平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略带颤抖,“阿鸾知道端木姑姑历经两朝动乱,胆色自是无人能敌。如今,阿鸾只想求你一件事,恳请姑姑看在母后颜面上务必答应。”
端木秀荣慌乱地拉扯升平的双臂,却拉不动,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升平面前,“公主殿下请讲,老奴的性命都是皇后娘娘施舍的,公主殿下吩咐的事定当全力以赴,不必为此行大礼给老奴。”
升平逼近端木秀荣,低声说:“如今萧氏已被控制,皇子还在独孤陀手中,若端木姑姑能救回杨家最后一滴血脉,阿鸾便是一死也无憾了。”
皇子就留在独孤陀身边,周边守卫自然不少,若想救回皇子,如同在万重保护中行刺独孤陀般艰难。
端木秀荣有些迟疑,门口突然传来隐隐的呻吟声,她脸色一变,立即吹灭手中火镰,跪在原地,在阴冷月色下举手明誓,“门口守卫似有活口,老奴必须尽快决定。好,老奴听从公主殿下吩咐,我端木秀荣定将皇子殿下即刻救回。为大隋皇族血脉而死,端木秀荣在所不惜。”
升平听罢跌倒在地,双手抱住端木秀荣身子,不住地低低抽泣。
如果端木秀荣真能救出杨广的孩子,至少在宫倾时刻还有一个希望留存在世。
“端木姑姑务必将他带出大兴宫,哪怕只做个平民百姓,只要此生能安稳度过即可。阿鸾谢谢端木姑姑的大恩了!”升平俯下身子再拜。
端木秀荣拉住升平,定定望着她,“公主殿下果真不走?”阴森夜色中端木秀荣双眼睁大,神色异常凝重,“公主殿下可知,在宫倾时刻,大兴宫里没有一人可活!”
升平知端木秀荣深意,含笑摇头,目光无悔,“阿鸾决意与大隋生死与共!”
端木秀荣松开拉着升平手臂的双手,面色沉重地点头,“果然是皇后娘娘的后嗣,公主殿下如此识得大体,也不枉皇后娘娘临终挂念了!”端木秀荣再不看升平,转身离去。
升平望着端木秀荣离去的背影,脸上再没有泪痕。
升平就这样亲手堵住了自己最后的退路。两人瞬间的对话犹如万千长叙,短短片刻已经决定自己和他人的生死。
这是独孤皇后留给升平最后的保障,拒绝了,便没有机会重新再来。
未来只能靠升平一人摸索前行,即使再痛再难,也不能后悔。
一夕之间,升平仿若真正长大。之前,身披凤袍、登上宝座都不足以使她迅速成长,只有在最后时分,升平才意识到自己是天家女子,即便死,也要死得有价值,死得有天家尊严。
升平疲惫地闭了闭眼,但很快睁开。她支撑起疲惫的身子,蹒跚步行到宫殿门口处。只见门口数名守卫、宫人悉数毙命在地,横七竖八地躺在殿前。
远处钟楼上的晨钟已经敲响四声。升平知道,如果要走必须趁凌晨时分,她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惊魂动魄路穷尽(3)
如今独孤陀是想先占领大兴宫皇城,然后向李家邀功,但他一定还没有搜到君临天下的御玺在何处。幸好升平在独处国事期间,每日都会更换御玺藏匿之处,她必须趁天未大亮时,去大兴殿密阁拿出藏匿的御玺。
即便不能等来杨广,就是砸碎也不能给叛军留下。
升平按住自己胸口,吃力地将宫人尸体拖到殿内,卸掉自身钗环霞衣,套上宫人风衣罩住自己面容,将晋王宫大门微微合拢,便悄然离去。
御玺是皇权的徽征,升平不会让它丢在逆贼手中。如今还有一个时辰,百官才会上朝,趁独孤陀以为胜券在握之时,还有一段时间足够拿回大隋的御玺。
此次行动生死未卜,升平也怕杨广平安归来时看不见自己,但御玺被独孤陀拿到,后果更加难以想象。如今还有众多未归降的江南兵将们,他们还在奋勇与北蛮厮杀,一旦御玺落入叛军手中,所有大隋兵将都必须听从号令,缴械投降。升平唯有保住御玺,甚至砸碎它,才能为大隋江山换回片刻喘息。
升平拉紧面前罩衣,顺着漆黑甬路前行。没有宫灯照亮,她一路颠簸踉跄,一日未曾进食的她根本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还在苦苦支撑。
皇族血脉,天家尊严,这些往昔都是再空洞不过的话语,升平如今却有了全新的感受。
此时此刻不管如何,她都必须完成对玉玺的保护,哪怕前方生死难定,也必须咬牙前行。升平暗下决心后,心中一片寂静。
从此刻起,她已不再是后宫中任由父母、兄长摆布的公主帝姬,而是真正将大隋融入骨血的皇族,宁可引刀自戕也决不屈辱求饶。
大兴殿前,灯火犹在。
随独孤陀叛变的精兵强卫将皇权所在的大兴殿围守得密密匝匝,升平根本无从而入。
升平藏在大兴殿长阶阴影处远远眺望,看着来回巡视的侍卫,深知想要进入正殿夺取御玺比登天还难。这些侍卫曾是文帝杨坚亲手培植的誓死忠士,如今齐齐将剑尖掉转,丝毫看不到往日的忠诚。
想在他们的眼前混进去,如同绝境求生,很难,很难。
除非……
突然,大兴殿内发出凄厉叫声,宫殿外所有守卫立即冲往内殿。
殿门由内大开,内里扑出几名惊慌失措的孱弱宫人,疯一般往外逃命。
升平欣喜,立即放开头上的罩衣,由角落里悄然走出,在靠近几名宫人的地方,假装跌倒在地,随她们一起做出挣扎模样,不住地尖叫哭喊。
大兴殿内很快发出打斗声,升平停住疯狂的举动,发现没有侍卫注意自己,便拽过一名宫人悄声问:“里面怎么了?”
那名宫人身子抖若筛糠,声音也不住颤抖,“有人行刺,要刺死国公爷。”
升平心中顿悟,想来是端木姑姑先动手了。
升平拉着宫人,假意自己也恐惧不已,声音颤抖着问:“如今国公爷如何?”
那名宫人借着淡淡月色,发觉升平眼目熟悉,不觉蹙眉疑惑,“你是……?”
升平立即低头,遮挡住面颊,“我是晋王宫的宫人,是过来通禀皇后娘娘起居情况的。”
那名宫人恢复惊惶的眼神,慌忙答道:“差一点就成了,还好国公爷躲过了刺客,不过那个刺客似乎想要小皇子性命,招招都奔向小皇子。”
“她要干什么?”升平脱口厉声质问,过于激动的表情再次引起宫人怀疑,“你到底是谁……”
升平已经来不及解释,奋力从地上爬起,连滚带爬地往玉阶上跑。
即将接近大殿时,面前突然横过一柄长剑,有人冷声问道:“你是谁?”
惊魂动魄路穷尽(4)
此侍卫藏身处极其隐蔽,升平以为侍卫已经悉数入殿,根本不曾注意过他,如今被抓个正着,几乎不知该如何辩解。
升平低首,心中百念已转,身子一软瘫倒在地,重重地在汉白玉石阶上磕头,口中道:“国公爷何在,奴婢有紧急消息禀告。”
侍卫不察,喝问:“你是哪个宫的?”
“晋……晋王宫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请通禀国公爷。”升平有意说得紧迫。
殿内还有兵刃砍杀之声,可见端木姑姑还没有离开。升平又向前爬了几下,“此事耽误不得。”她的眼角扫见侍卫左手空出一块,突然抢前半个身子,扑进正殿门内。
侍卫见状立即箭步上前追杀,升平只能慌忙闪躲迎面而来的剑锋。
“有人擅闯大兴殿,来人,快来人!”侍卫高呼。
升平转身直奔宝座后的藏宝阁,身后的侍卫追上来直接挥剑相砍,升平为躲闪刀剑撞在玉案上险些跌倒,就势避开刀锋再转。又一刀带着火星砍在玉石屏风上,翠绿屏风登时粉碎,碎片四散飞溅。
墙上的机关终于被打开,升平拽出宝盒,死命抱在怀中。她突然冷声喝令:“你再过来,本宫就摔了它!”
御玺宝盒紫金铸成,外表镶满奇珍异宝,纵然不知其中是何宝物,那名侍卫还是被升平震慑人的气势惊住,赫然停住手上动作。
不知何时,殿内打斗平静下来,在那名呆愣的侍卫背后,独孤陀慢慢踱步而出,身后几名侍卫还押着身负重伤的端木秀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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